第1章 声入桃源 竹山县境内的堵河上,一艘小木舟正沿着河道的一条狭窄支流缓缓前行。 周围山水秀丽风景宜人,在这全国高温爆表的盛夏,温度还是舒适的二十多度,让站在船头的易书元不由心中暗叹难怪《桃花源记》所记是从这出发找到世外桃源。 很多人以为常德等同于古代武陵,但其实在晋太元年间,中国版图上叫武陵的地方只有现在的竹山县,当时叫武陵县,属于上庸郡,小船下面的堵河就是当时的武陵河,也是易书元这么些年一直都想来的地方。 在这山水之间,易书元的代入感勾起了书瘾,在内心想象着某种画面,咽嗓气息变了变,以心境中的情绪开口。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易书元好似沉浸在《桃花源记》的意境中,声音清朗而有力。 在易书元的脑海中仿佛刻画出晋太元年间,一名渔人泛舟水上悠悠前行的画面,一甲的普通话水准再加上他自己情绪渲染和想象的意境,手指悠悠指向岸边,好似那里化出一棵棵桃树...... 船尾划着船的大爷听得都有些入神了,甚至下意识顺着易书元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然也没看到什么桃树。 易书元此刻正在酝酿情绪呢,划船的大爷以为他念完了,忍不住就搭话了。 “小伙子,你蛮扎实的嘛,声音怪好听的,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易书元无奈转头看向后面,指了指头上带着的运动相机。 “大爷,我网上混饭吃的,你把我当说书的好了。” 划船的大爷恍然大悟。 “哦哦噢!你就是,就是那种网红吧?” 听到这话,易书元自嘲地笑了笑。 说书和口技结合,一人演绎出书中万般精彩,古时以来少数说书艺术大家在此道有不凡造诣,时至今日不能说完全断绝却也难寻踪迹了。 而易书元的志向就在于此了,他曾认为自己天赋异禀,必能有所成就,工作几年后毅然辞职,以梦想为蓝本投身新媒体行业。 但努力并不一定就会成功,而各种AI之声的出现也将易书元的信心击垮,如今来这里游遍全国后,也差不多该从梦里走到现实生活了。 “大爷,我就是随便玩玩,和网红不搭边,您觉得好听我那我继续说,后面还有呢!” 说来讽刺,易书元觉得自己名头最响的时候居然还是在大学。 不过也不是啥好名头,而是被全校通报批,那次易书元宿舍都喝醉了,被他拉着在校图书馆白墙外刷了一篇醒目的打油词,自此易书元“仙人、神棍”的外号传遍全校,连辅导员都跟着叫。 “要得哇要得哇!” 划船大爷的声音打断了易书元的短暂回忆,后者收拾心情深呼吸一口气,再次酝酿情绪,转身看向前方,想象出心中神奇。 “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易书元的声音变缓了下来,他微微睁大眼睛,瞳孔不由自主地缓缓散大,恍惚间他好似真的错觉般看到一片朦胧的光就在前方。 “砰~” 小船撞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易书元猝不及防之下连个反应都没有,“啊”了一声就在船尾大爷的惊呼声中坠入河面。 “噗通~” 在坠河的那一瞬间,易书元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撞到了船,那似乎,是一大片......冰? 下一刻,易书元就被无数流水浸没,他挣扎着划水竟无法浮起,甚至越是划水沉得越快,仿佛身上绑着铅块,坠向水中一片恐怖无比的深邃幽暗,如同一张要将他吞噬的巨口。 “呜呜呜噗噜......呜噗噗......” 现状带来的慌乱恐惧让易书元更难屏气,无数水泡从易书元嘴里溢出。 身体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易书元嘴里不知道灌了多少口水,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晰,除了身体上的窒息感,周围的水似乎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冷,他的挣扎也微弱了下来。 ‘好难受,好冷,难道我要死了?’ 幽暗之中仿佛出现了一道道朦胧的流光,在易书元昏沉的视线前乱窜,而他的脑海中更是如同走马灯一般划过一段段回忆的画面,甚至产生一些幻觉,有人影,有书文,有声音,有长衫和甲胄等各种或熟悉或陌生的自己...... 而这一切既像是在脑海中又像是在眼前,都仿佛要随着自己的生命一样离易书元而去,从身上化为一道道光飞去。 这一刻,易书元本能地要伸手抓向这一切,那搅动的流光好似被他抓在指尖。 隆隆隆…… 流光摇摆,指尖颤抖不断,易书元心中仿若剧震,让他有种要被撕裂的恐惧感。 心神动摇的那一刻,无数光点在刹那间炸开,流光若丝断而飞逝。 轰隆~ 冲击让水流不断翻卷,无数星点飞射消散,易书元指尖残存流光一闪而逝,他整个人也在水中翻转着,画面越来越模糊。 “咚……” 易书元脑袋磕到了什么,人突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慌张中胡乱划水,立刻惊喜地发现,那种被不断卷入的束缚没了! 这哪还顾得上其他,易书元只敢往黝黑的水下看了一眼,就奋力划水上浮,窒息的强烈痛苦让他形态疯狂。 “砰~” 易书元的头撞到了什么,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的身体又从一个分开两半的裂口中钻出水面。 “嗬......嗬,嗬,咳咳......救,救命......” 易书元边喊边乱摸,混乱中才明白自己身边居然是一片片浮冰,只是晃动得厉害,根本趴不住。 冰?怎么会有冰?但此刻的易书元无暇多想,他发现岸边不远,又奋力踢着水游过去,只是他现在已经体力不支四肢僵硬,勉强趴住岸边却根本没力气上来,只能用冻得哆嗦的嘴不断呼救。 “嗬,嗬.....有,有人吗,救命——” 但入目是林地夹杂着残雪,夕阳照耀着河谷,如同一片寥无人烟的荒山老林,让易书元的心比冰水还凉。 但这里其实真的有人。 在岸边不远处几棵大树后面就藏着一群人,其中一人见河中的情景,犹豫一下正要出去,却被身边人用拉住。 “让他再扑腾一会,扑腾得越厉害越好,那畜牲喜欢活的。” 于是,一群人又静静等了一会,看着易书元在那边绝望挣扎,眼看他动静越来越小,刚刚说话的人也沉不住气了。 “大哥,看来今天不会来了。” 话语间,这人看到大哥点头,立刻朝河岸赶去,几步之间已经到了岸边,在易书元惊喜的眼神中,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哗啦啦啦~” 只是一提,浸泡在冰水中的易书元就被来者拎出了水面...... “谢,谢谢......” 易书元被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救了易书元的人则咧开了嘴,转头对身后过来的众人笑道。 “他还得谢谢咱?”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那边传来一片哄笑声。 第2章 恶人恶物 一间破旧的山中土屋内,一团篝火在屋子内侧升起,上头还用架子挂着一口锅。 一群人围在篝火边,而披着一件破棉衣的易书元蜷缩着身体在最里面的角落,烤着火才让他逐渐缓和过来。 只是易书元此刻心很乱,无比慌张的同时又强迫自己冷静,刚被救上案时那种生的喜悦早就无影无踪了,因为即便还搞不清楚状况,他也明白自己处境不妙。 用易书元听到的一些话来理解,众人所处的土屋其实是一座废弃的驿站。 之前易书元是被冻得说不出话,现在是根本不敢随便说话。 屋内这些人一个个不但身着奇装异服,而且不是拿着刀就是拿着那种长杆尖枪,还有钩镰和网索,对易书元推来搡去,仿佛当是一件货物,眉眼间流露的凶神恶煞好似肉眼可见,绝不是什么善类。 易书元曾一度以为是什么古剧拍摄现场,但有一定相关工作经验的他,只需要扫周围一眼,发现没有任何器械和工作人员就能立刻否决了这种可能,所处的所谓废弃驿站也根本没有任何现代化痕迹。 现在易书元的心中除了残存了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外,只剩下无尽荒谬感和恐惧感。 不过易书元不说话,屋子里的其他人却言谈甚欢。 “大哥,明天是不是换一个更上游河段,或者换个岸边一点的地方?” 说话的是一个离易书元较近的人,他身裹着一件类似马甲的皮绒,内里却穿着宽布劲装,头发用丝巾扎着发髻却还有部分散落在后脑勺,可见头发不短。 易书元清楚地记得就是这人单手将他从冰水中提起,又在后面单手拎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来到这里。 其他人的打扮虽有不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 那所谓大哥还没说话,边上有人就抱怨开了。 “这么些天了,根本一点痕迹都没有,是不是消息有误啊?” “是啊,带的干粮也不太够了,再这么下去难道把他当口粮?” 一个人抓着树枝捅咕着火堆,说着恐怖的话就将燃着火星的枝头点向易书元,令后者短暂窒息。 吃人?吃我?易书元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 “行了别吓唬他了,一个傻子的肉你吃了也不怕变蠢?” “哈哈哈哈哈......自己本来就够蠢了,再蠢一些也无妨。”“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你!”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人脾气显然不是一般的暴躁,甚至都按住了兵器,而此刻一直沉默的一名短须男子终于开口了。 “好了别闹了!那畜生力大无穷,却胆小狡诈,确实不好对付,明天还得想想别的法子,但决不能轻易放弃,雪蟒这种异兽世所罕见,若能得雪蟒蛇胆,胜过不知多少金银财宝!” “那是,听说就算直接服用,都能驱除百病功力大进!”“当然是卖咯,这样我们下半辈子就能荣华富贵了!” “若献给那皇帝,是不是能弄个官当?”“恐怕还得给大官!” “钱也不能少咯!”“说得在理!” “哈哈哈哈......” 众人谈笑憧憬间,那短须首领却是看向了易书元,后者正在思考着“皇帝”这个词,见到他人望过来,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 “嗯,阿狗给他点热汤,给点吃的,就这么一个饵了,再弄死就真麻烦了。” “知道了。” 易书元视线迅速看向应声者,这是一个即便穿得不薄也看起来明显瘦一些的男子,在这群人里算是沉默寡言的,之前一直在管着锅。 其他人的聊天方向开始转向一些荤段子,什么某某城某某楼的姑娘,什么地方的俏寡妇之类的。 虽然易书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个阿狗,看他用竹罐装汤,看他从布袋里掏馒头,甚至易书元会不由自主舔舌头咽口水,可他的余光和耳朵却一直在留意着其他人的交谈内容。 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布景的痕迹,也没见到任何器械设备,而那种令易书元压抑的凶悍气息,以及冰河里险死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这真的不是在演戏...... “给,汤还有点烫,自己注意着点。” 易书元小心地伸手捧过竹罐和馒头,饥饿感和渴望再也抑制不住,他小心抬起竹筒,微微抿一口试了试温度,然后就“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汤很美味也很温暖,一股温暖浓厚的热流顺着口腔流入易书元的胃部,也迅速温暖着他的身体甚至思维,让他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随后易书元就大口啃起馒头,把嘴巴塞得鼓鼓的才开始咀嚼,再就着汤水咽下,身体的渴望和所处的环境让他根本顾不上什么斯文。 见易书元能吃能喝,那阿狗才离开回到了刚刚自己蹲的位置。 那边聊天的人似乎话题暂告一段落了,有人就又转头看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易书元,带着明显的笑意问了一句。 “哎,那傻子,你家在哪啊?” 听到这话,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的易书元愣了一下,身体却比思维更快一步,几乎是本能般开口说了出来。 “我家,我家在元江县西河村,我娘等着我回......” 说到这,易书元一下闭上了嘴,怎么回事?那是哪?思绪运转的同时,某种模糊但明亮的记忆也在易书元脑海中浮现,那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村落,有猫有狗有鸡有鸭...... “哈哈哈哈哈,他就会这一句完整的话,每次问都马上回答!” “啊哈哈哈哈哈......” 篝火边又是一阵大笑,而易书元自己则更是局促不安的同时又有些浮想联翩。 倒是那个阿狗,看易书元吃光了就走过来要抽走他的竹筒,但易书元紧紧攥着,并抬头看着这个阿狗,这是易书元下意识的行为,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这不理智,于是赶紧松开了手。 阿狗抽回了竹筒,看着蓬头垢面的男子表情惊恐不安,叹了口气道。 “我给你再盛一点。” 边上有人侧脸看着阿狗打趣道。 “阿狗,可要养好咱们的傻子,要不然没饵了说不准拿你充数!” 这话听得阿狗身子微微缩了一下,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易书元能感觉到他也明显流露出了恐惧,不过那个所谓大哥立刻讲话了。 “阿狗,别听他胡说,你好好做事就行了。” 说完话,那大哥还狠狠盯了刚刚打趣的人一眼,后者连连摆手,脸上的嬉皮笑脸却并未减少。 角落的易书元不断用深呼吸缓和着自己因为恐惧而过分亢奋的心,他的视线尽可能低调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看到了一些人衣角疑似血迹的暗斑,看到了一些人擦拭兵刃时刃部的一些豁口,也看到了有反射着寒光的暗器类事物...... 易书元将心中残存的侥幸也压下了,这群人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篝火的火光略微有些摇曳,在易书元眼里,照得一群人背后的影子不断扭曲,恍惚间看起来好似种种张牙舞爪怪物。 盛汤的阿狗再一次过来了,但原本一直在期待着热汤的易书元却没由来升起一种更大的不安,一种隐约超过眼前这群恶人们的不安。 不知不觉间,易书元已经下意识轻轻捂住了鼻子,一股某种带着怪异腐烂性味道的腥臭出现了,从若有如无到越来越清晰...... 易书元看向周围,篝火边的恶人们毫无所觉地谈笑着,就连提着竹筒过来的阿狗都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不对,不对,不对!易书元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第3章 对方是谁 废弃驿站外的山间林地中,一条木桶粗的大蛇正在缓缓爬行,但缓慢只是体积和体态同环境交错带来的错觉,实则速度惊人。 大蛇鳞片如雪无声无息,若非爬行过的地方压弯枝叶枯草也压陷的一些积雪,几乎就能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蛇本是冬眠性的动物,比较讨厌寒冷的环境,但这一条显然是例外。 “嘶......” 蛇嘶声中的大蛇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火光跳动的的屋子,也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和笑声,更能清晰嗅到里面的种种气味。 这些不同于山中动物的人大概是大半个月前进到这一片山域的,因为他们明显行为古怪,所以大蛇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捕猎也没有做什么其他事,而是一直在观察着这群人。 “嘶......” 肉香味从那火光跳动之处传来,大蛇从雪地爬上岩道,又盘着岩石挂到一棵挑出山壁的树上,大半个身子就悬在了废弃驿站的右上方。 今夜乌云遮天,山林里其他地方都较为暗淡,废弃驿站的那一点不明显的火光在此刻也变得明显起来,忍了这么久,今天大蛇饿了! 废弃驿站内部,易书元有些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但其他人即使发现了他的动作也不以为意,毕竟这傻子一直都这样。 “给,喝吧。” 阿狗麻木地把竹筒向易书元递过去,但后者接过竹筒的同时却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阿狗诧异地看向面前的傻子,却见对方苍白的脸上,那一双眉头皱起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在易书元眼中,这个“阿狗”的脸上分明还有着几分稚嫩,当阿狗的身体挡在易书元面前的时候,他终于第一次有了不同于“傻子”的表现。 这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眼神!对视的那一刻阿狗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同他对视的易书元则缓缓抬头,阿狗也下意识顺着易书元的视线一起抬头,随后他一下瞪大了眼睛,瞳孔也在同时扩散。 悄无声息之间,一个硕大的白色蛇头已经伸入了驿站东角的破口...... 随后在阿狗眼中瞳孔的猛烈收缩中,那蛇头闪电般射出,令他如坠冰窖身体僵硬,也是这一刻,阿狗只觉得右手传来一股大力,身体被牵引着往前倾倒,正是易书元猛拽了一下阿狗的手。 下一刻,原本在阿狗身后的男子被蛇口笼罩,连大喊声都发不出,就被巨蛇含着刹那间拔地而起,只拖着“呜呜”声远去。 周围人惊骇抬头的那一刻,只见到一双不断踢蹬的腿消失在驿站的屋角破口处...... “不好,是雪蟒!” “那畜生竟然会离开冰河水域!” “都起来抄家伙——”“小心些,它就在外面!” “怎么办?”“它竟然这么大!” “安静——” 为首的短须含着大吼着持刀起身,其他人也迅速动作,一一将自己的兵刃抓在手中,神色不安地看向周围的屋顶和墙壁。 冷汗从这些人的额头和脸颊上渗出又缓缓流下...... 这一刻,猎人和猎物形势逆转! 至于刚刚被蛇含着叼走的那人是死是活?之前还称兄道弟的一群人没任何人提起。 易书元微微喘息着,心跳快得不可思议,其实他本可以顺着那股不安感提醒的,但心中又充满了矛盾,只是犹豫了一会,不安感就化为了现实。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蛇?白色的? 而堪堪逃过一劫的阿狗此刻更是心跳得要炸开一般,他趴倒在易书元一侧的墙边,心有余悸地看着上方,又看向身边的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傻子”。 如果不是这人拉了我一把,刚刚死的就是我吧?阿狗心中这么想着,已经判了被叼走的人死刑。 “呼呜......呼呜......” 安静了一会之后,一股诡异的寒风顺着驿站的屋顶、檐口、门缝等各个角落侵入屋内,那边的篝火也在寒风中不断摇曳,眼看已经越来越有熄灭的危险。 “不好,护住篝火!” 首领的声音此刻都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一群人赶忙用身体挡住寒风,更有人慌乱添柴。 “不要加柴了,不要加了!” “不要所有人都管火,注意周围!” 手忙脚乱加上寒气侵袭,篝火差点就直接灭了,好悬才堪堪守住火焰,一半人守着火,一半人注意力则向着外侧。 “大哥,那还是普通的雪蟒吗?” 有人胆战心惊地问着,虽是惊鸿一瞥,但那雪蟒的块头绝不正常。 为首者死死攥着刀柄,掌心肉与之摩擦出细细的响动,同时也尽力调整着气息。 之前的计划是在其活动时间段引诱雪蟒吞人,蛇吞了人那是跑也跑不快凶也凶不起来,只要下手快,就能轻松制住雪蟒,但没人想过这条蛇竟然大到这个地步,速度更是惊人。 “那畜生,恐怕要成精了......” 恐惧感这一刻在每个人心中不断滋生放大,雪蟒再厉害也只是一条异蛇,是畜生,但如果真的成了精,那就是传说中的妖怪,让人打心底里感到恐惧! 易书元同样紧紧攥着拳头。 成精?妖怪?易书元心中恐惧夹杂着急切,他不想死!恶人们迟早弄死他,那外头的怪物也肯定也不会单独放过他...... 我该怎么办? 此时,易书元几乎是直觉般地看向一边同样惊魂未定的阿狗,若这群人里真有谁能依靠一下且值得拯救,必然是此人! 这一刻,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易书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正在急速运转! “咯啦啦啦......咯啦啦......” 屋顶传来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屋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易书元一下抬头,然后皱眉看向周围,更留意到因为缺乏看护而在寒流中不断跳动的篝火。 此时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在屋顶上......” 为首的人看向左右,低声道。 “如果它已经成精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必须......” 在这人说话的时候,易书元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 那大哥还没说完,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篝火突然在这一刻熄灭,刹那间,屋中陷入一片黑暗。 “分头逃,出山就能活——” 首领大喊着,一群人顷刻间散向多个方向,身法带起狂风卷起灰烬和火星,速度之快超乎易书元想象。 “砰”“砰”“砰”...... 有人撞碎门板而逃,有人打碎木窗飞射...... 阿狗这一刻也同样有了动作,他只在心中犹豫一瞬,身体反应则比思维更快,双手抓住易书元的衣襟就要将他甩在背上。 只是这往日里的傻子此刻的力气竟大得惊人,阿狗抓住人还没来得及提起,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眼前的人一拉一按,按得趴在了地上,同时一只脏手已经捂在自己口鼻上。 也是这一刻耳边传来易书元此时清澈且沉稳的低语。 “嘘,别动,它追过去了!” 阿狗心中一惊,熄灭了反抗的心思,眼神愣愣看向那个傻子的方向,黑暗中看不清样子,却能感觉到对方沉稳的呼吸。 这人,根本不傻! 外头远远传来一阵阵声响,更有树木倒塌山石塌陷的动静,随后声响也越来越远。 易书元的心跳非常快,机会只有一次,这种时候采取的反直觉行动被赌对了! 但正在易书元窃喜的时候他忽然猛地看向一处,那熄灭的篝火边行,竟然还趴着一个人,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角落的易书元和阿狗,残存火星的照射下,其面庞正转向这里。 等了大约几息,篝火边上的人似乎是想要跳起来逃走,但见到角落昏暗中那两人一动不动,他也便缓缓放下了手。 此刻几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助篝火残存的火星都足以勉强视物,双方的样子也呈现眼前。 那个大哥?易书元心中一惊,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好阴毒的人! 对面的那人此刻眯起眼睛,阿狗和那个傻子? ----------------- PS:酝酿了一段时间,仙侠新书终于和大家见面了,本书已经签约,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让更多人能够看到它。 第4章 两相猜忌 等了大概十几个呼吸,易书元的嗅觉告诉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拍了一下阿狗,却感觉到阿狗身体僵硬。 易书元装不下去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他猛然起身,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同时一把将阿狗从地上拉起来。 “走!” 那怪蛇的气味已经远去,应该是在追别人,易书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那股味道的相反方向跑! 屋内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物,易书元随手抓了两件,拉着有些跌撞的阿狗一起冲一个破碎的小门冲出了飞起驿站。 那个首领几乎一同起身,但他没有作出什么过激反应更没阻止易书元的动作,而是随着两人一起出了驿站。 一到外面,更明显的寒冷刹那间袭来,易书元没说什么,就是往一个感觉中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还顺便穿衣服,只是没一会,身体居然被人抓起,在一阵甩动感之后落到了阿狗的背上。 “这方向是吧?抓紧咯!” 下一刻,易书元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他下意识抓紧阿狗的脖子,随着阿狗一跃跳起几米高,向前“飞”了得有十米才落地,然后下一刻阿狗脚尖一点,再次带着易书元飞跃向前。 在这种恐惧和紧张的关头,过山车般的感受让易书元心跳更快,但反应过来之后,竟也让他短暂失神。 这难道是......轻功? 但易书元很快就从对轻功的震撼中出来,有人比他们更快。 那个首领形如鬼魅后发先至,只一瞬间就已经超过了两人,但他却并未独自远去,而是始终徘徊在易书元和阿狗身边。 易书元眼皮狂跳,但三人暂时没有任何冲突,只是一起不断向前,后方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些动静,甚至也有呼喝叫骂以及惨嚎...... “啊——” 山中传来一声回荡不散的惨叫,距离似乎并不远! 背着易书元的阿狗脚下明显慌乱了一些,呼吸急促起来,步态也有些不连贯,那身边的黑影更是在刹那已经窜出去老远,并很快逃得无影无踪。 看那黑影不见了,易书元立刻低声对阿狗说话。 “离我们还远,那些人死不足惜,稳住,调整呼吸,脚步不要乱!” 有阿狗背着肯定比易书元自己跑快无数倍,如果阿狗撑不住那他也不乐观,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起效了,或者可能是阿狗自身的求生欲,他迅速调整了气息,步伐也变得有序起来。 如果换成是那个首领背着易书元,他还要担心对方是不是会直接扔了自己,但阿狗不会,不是认定了阿狗心善,而是阿狗清楚从刚才到现在都是凭着易书元的动作和指示才活下来的。 “向左,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 “前方偏转向左,不,立刻向右!” ...... 易书元完全是凭着嗅觉在指挥着阿狗远离那股臭味,当臭味闻不到的时候,那就凭感觉。 而在阿狗这里,虽然是背着人在逃命,但心中却有种出奇的踏实感,情绪也从慌乱变成求生希望的逐渐坚定,能活,我们能活! 能活!能活下来!易书元心中也是同样的念头。 从轻功身法跑到急速奔走,从急奔渐渐变为小跑,从黑夜逃到黎明...... 整整一夜时间,阿狗背着易书元在山中逃命,一直跳到精疲力尽,一直逃到晨光破晓,在东方的霞光沐浴下,阿狗将易书元放在了一棵底下积雪已经融化的大树底下,然后自己瘫倒在地。 “嗬,嗬,嗬,嗬......我,我没力气了......” 阿狗四肢张开呈现“大”字,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已经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虽然话说不完整,阿狗还是在看着易书元,怀疑着对方的身份,想着为什么他能带着自己逃出来,反正绝不可能是个傻子! 易书元同样疲惫,虽然一夜都是别人背着他跑,但还是抱着人也几乎将他的体力耗尽,只是比阿狗好一些而已。 “放心,我们应该安全了......” 易书元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山口,远方虽然还是山,但明显山势没有后方那么险峻了,他转头看向两人逃来的方向,那边黎明的光还没照透,依旧昏暗幽深。 同时易书元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感觉,那些人,应该出不来了! “呸~” 一口含了一夜且夹杂着一些灰烬的唾液被易书元吐在脚边的地上,这群逼人死了最好,还了世间一份清静! 除了一个人。 正这么想着,易书元的身体忽然微微一僵,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几乎同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没想到老子看走了眼呐!” 刚刚还瘫在地上休息的阿狗一下坐了起来,一个身影从一块岩石后面走了出来,既然被发现了,他也就不躲了,不是那个首领还能有谁? 果然摆脱不掉吗? 易书元深吸一口气,这会他是没法当隐形人了,那首领只是瞥了一眼阿狗,主要注意力都落到了易书元身上。 “在那驿站中我就纳闷,阿狗这小子能有这等城府?谁承想竟然是你!” 首领抓着刀,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接近。 易书元缩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了拳头,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他的心就好似坠入了冰湖,只是仅存的一丝尊严让他没有后退,横竖是个死,就坐在那里看着那首领接近。 那人停在了大约三尺外,将刀鞘杵在地上,右手则握住了刀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易书元。 这距离和动作让易书元皱起眉头,随后心中微微一动。 易书元没学过武术更不懂这个世界的武功,但平日里乱七八糟的知识可看了不少,再加上个人直觉,让他意识到眼前人这动作看似松散,实则是既利于爆发,也利于逃跑。 这种厚重的刀明显更适合砍,说是攻势不该直接挡在身前。 在高压之下,诸多心理活动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易书元眼神微微一闪,也就是说,他在戒备我!也是,想想之前再想想昨夜,有什么理由不戒备? 事实也正如易书元所料,那首领心中此刻也有多种思量,细细思考了之前种种和昨夜的事,再加上他意识到已经被发现了,权衡之下选择现身。 “阁下好强的听劲啊,只是似乎身体状况不太对劲啊!” 心理博弈,心理博弈!易书元不断在心中暗示自己,曾在天赋加成下经过了日积月累练习的工作与热爱,在此刻爆发出优势,他几乎刹那间就“入戏”,这人阴险、狡诈、狠毒,那就按他的思维方式来。 “状况再不对,要结果掉你还是不难!” 易书元瞬间调整好声线开口,却是一种浑厚冰冷的声调,完全不是之前“傻子”的声音! 那首领心头一惊,而阿狗也惊愕地看向易书元。 或许是高压之下带来的反应,易书元发现自己的观察力变得极其敏锐,他甚至注意到了首领的右手下意识紧了紧刀柄,他紧张了! 但随即,首领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虽然手依然紧握刀柄,脸上却露出轻松的表情,甚至原地扭动了一下筋骨,发出一阵“噼啪”声响。 “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易书元心头一跳,但面部却反直觉般眼神一凝,那首领危机感顿生,眉头一皱,立刻出声道。 “我猜你余力不多,若是出手定是损人不利己......” 说到这里,那首领忽然心头猛然一动,一句话直接脱口而出。 “你也是为了雪蟒蛇胆而来!阁下好算计啊!我们还以为找了个好饵,不成想差点成全了你,若是被你吃了蛇胆,恐怕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刹那间,一切事情已经在恶人首领脑海中完成串联,这人身体有恙,以龟息大法之类的手段骗过我们,装傻充愣混进来,让我们带着他来寻雪蟒,找准时机抢到蛇胆,随后身体恢复,其他人就任其宰割了! 换成我,就会这么做!首领心中微微发寒。 ----------------- PS:感谢书友黑色眼眸、王者之king的盟主打赏,也谢谢其他打赏和投票支持的书友,没想到还能有人在才开书就打赏盟主,实话说挺感动的的! 第5章 死里逃生 谢谢你的联想,易书元微微松了口气,既然你阴毒,你喜欢联想,那就让你想,他声线不变,以冷笑的语气道。 “哼哼,现在也死得差不多了,我在驿站中略施手段,将那雪蟒引来,一切都算到了......” 说到这,易书元微微叹了口气才接着很是带着一些恨恨的不甘说道。 “唯独没想到,那雪蟒竟已修炼成妖物!我纵然再自负,也不敢在此等状况下出手......” 听到这些,别说首领了,一边的阿狗都倒吸一口凉气,那雪蟒竟然是被此人故意引到驿站来的?本是抓别人为饵,谁承想昨夜所有人都是一人的饵! 难怪雪蟒会逆其习性离开冰河,到了离河极远的废弃驿站,现在说得通了,不光是因为它可能要成精了,还因为这本就是此人使了手段! 首领甚至下意识左脚后撇了半步,但他并未底气全消,竭力稳住气息,让自己不露怯,眼前这人太危险了,必须想办法脱身! “你至多只剩下一二击之力了吧?否则也不至于需要阿狗背着你!” 易书元知道他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适当的时候也得给个台阶下。 “哼!” 一声冷哼之后没有其他话,这是易书元给的台阶,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只是在这时候,易书元身体却一下子僵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难看. 那种气味......又出现了,并且越来越近...... 那首领看到易书元脸上难看的表情反而松一口气,猜中了啊!对方不想拼,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抓住刀鞘微微后退两步。 “我们都没能得到蛇胆,便也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冲突,我不问你是谁,你也没必要和我拼命,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易书元眯起眼睛,强忍着心中冲动,硬是做出思考了一下的样子,然后立刻道。 “雪蟒的消息不要散播出去了!” 这时候易书元的声音已经略微有些变形了。 但恶人心中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一心想走之下也没留意到,反而觉得这人连妖怪都还想动。 “好,一言为定!” 易书元立刻冷声道。 “你往北我往南,十息过后自由随心,就此别过吧!” 首领点了点头,又抱了抱拳,见那人没反应,再后退两步,然后朝着远方跑动起来,余光则一直死死留意着易书元,看着对方转头望来却没起身,动作才越来越快。 “别丢下我——” 阿狗平日里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摆脱那群人,但这一刻见那首领独自逃走,心慌之下居然喊了一句。 但那首领虽然听到了,又如何可能带阿狗走呢,别说对阿狗死活并不在意,就算有些作用,可那人明显行动不便,自己走了再带走阿狗的话,没了代步工具不是逼人家出手吗? 易书元也不容阿狗多话,而是立刻严肃道。 “背上我,快走!” 阿狗心中惧怕却也不敢不从,只能照做,背起易书元就往南面纵身而去。 那首领将轻功身法运转到了极限,从一个山口的树上借力的时候,视线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凌空转过头去,眼中瞳孔在散大之后猛然一缩,刹那间拔刀出鞘。 “铮~” 刷刷刷刷...... “当”“当”“当”“当”...... 舞动的刀光打在坚硬的鳞甲上竟然冒出点点火星,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急速接近,正是那条大蛇。 首领借着反震力跃至山壁,横身疾走边砍边逃,前方石壁倒头而一口内气也提到极限已经稳不住了,只能一跃而出,而那蛇头居然立刻追咬过来。 “喝!” 眼见就要被咬住,空中无处借力的首领扔掉刀鞘猛然一踩,刀鞘急速下坠,而身体也在关键时刻借力,堪堪拔升一个身为避过蛇口,一掌打在蛇头再凌空借力,刀尖从上而下在大蛇头顶一刺。 “当~” 这一下手臂发麻,刀尖在大蛇顶上刺出一点血痕。 “嘶~” 一条带着模糊残影的白尾甩来,首领甚至只来得及横刀就被击中。 “砰~” 一个身影撞在石壁上又滑下,弯折的大刀坠落身边,而巨蛇腾挪间已经扑了过来...... “不——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远方传来,易书元吓得浑身一抖,阿飞更是面无血色,脚下步子也快了很多。 “它来了!快跑!” 气味正在快速变清晰,易书元急得大喊,阿飞虽然一点动静都没感觉到,但浑身鸡皮疙瘩早就全都暴起,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但说来也怪,根本没走多远,只是过了一条山涧,从那片险峻大山到了对面山脉,但霎时间就给易书元一种安全感,那气味也随着阿飞的移动迅速淡下来。 它停下了?为什么不追了? 易书元转头看向他们逃跑的方向的山林,虽然看不到大蛇在哪,但他清楚一定在那个方位的某个阴影中。 易书元视线下落,看向那条山涧若有所思,虽然不大却远远将山峦分成两边...... 十几息、一刻钟、半个时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也带给此刻的易书元一阵阵温暖,阿飞还在玩命地跑,易书元心中的心中的危机感却早已逐渐散去。 终于安全了么? 易书元狠狠松了口气,看来那大蛇只守在那一片山里,至于那恶人首领,反正直觉和推理层面,易书元都不认为那个所谓首领还能活。 这一放松,易书元就忍不住低笑了几声,没想这一笑,让背着他的人身子都是一抖。 易书元一下子反应过来,阿狗还怕着妖怪呢,嗯,也可能更怕他,于是赶紧宽慰道。 “阿狗不用怕,那怪蛇不会再追来了,我也不会害你的。” 但显然阿狗对这句话没多少信任,身体依然紧绷着。 易书元皱起眉头,他既不敢立刻公开解释刚刚的行为,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让人有敬畏也是好的,可也不想让对方时时刻刻防着自己,万一哪根筋不对晚上给自己脑门来一下呢? 斟酌了一下,易书元只能带着笑意开口,此刻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样,也温和不少。 “阿狗,昨夜篝火熄灭的时候,你第一时间冲过来,是想救我吧?” 阿狗心中惧怕,但还是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之前您也救了我......” 易书元脸上笑容不改。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阿狗愣了一下,是啊,他完全没必要救我啊,反正谁都是他的饵,难道因为我给他吃的,难道他想好了要留一个,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 易书元也想对方多想,半真半假地说道。 “我虽用了些手段,却也没你想得那么不堪,那群人都是恶人,根本死不足惜,但你还有得救......” 这么说着,易书元顿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一个人的良知,有时候能救自己一命,而如果没有你,我同样活不下来,你心有善念,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害你!” 已经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了,希望阿狗能想通。 或许是易书元的话起了效果,阿狗的脸色好看多了,呼吸也渐渐放松了一些。 “好了,先休息一下吧。” 阿狗本来就比较疲惫了,这会也听话地将易书元放下,但神色还透着小心,只是没之前那么畏缩。 又过去一会,阿狗拽过身侧的布兜,从里面翻出个馒头啃了起来,见易书元看向他,身体一激灵,赶忙又拿了一个恭敬地递过去。 “前辈,吃点吧......” “谢谢!” 易书元伸手接过,也不去多想什么有没有毒了,坦然吃了起来,吃到一半觉得披散的头发碍眼,便叼着馒头,扯了一条身上的碎布,将头发往后束起来。 阿狗坐那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易书元,这人神色安然也不狠戾,尤其是露出面部之后,五官端正眉宇舒缓,眼神也平和,甚至给人一种带出几分出尘般气度的感觉。 如果易书元知道阿狗内心所想,明白靠自己的脸让对方多了些平静,肯定要吐槽一句到哪都看脸。 又过去一会,阿狗开始频频看向来时的方向,有些坐立不安了,休息得够久了吧?他还是觉得不安全,生怕大蛇追上来,所以犹豫着开口了。 “前辈,我们去哪?” 易书元咽下口中咀嚼的馒头,看着眼神注视着此刻并不猛烈却已经十分温暖的朝阳,顺着心中的感觉说道。 “先出山,然后去元江县。” “不是,前辈,我是怕那大蛇再追上来,昨晚逃了一夜呢......” 虽然易书元有种奇特的直觉,让他明白这次怪蛇追不上来,但这种时候还是别侥幸心理了,他也不头铁,一下就站了起来。 “听你的!” 第6章 敞开心扉 白雪皑皑的山道上,两人再次出发,不过当然不可能和之前一样玩命狂奔,一是因为暂时没那必要,二是阿狗今天腿脚已经酸软,需要更合理分配着赶路时的体力。 这次一下子就直接跑到了太阳西斜,几乎是沿一个方向跑了这么久,就连阿狗都内心都没那么紧张了。 解了性命之忧,易书元坐在阿狗的背上,心中却逐渐有些茫然,他到底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或者是什么世界?很显然他已经不可能还在原来的时空了。 心中烦闷之下,易书元只能寻找其他感兴趣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同时也是方便了解现状,增进一下和阿狗的交流,便和他聊了起来。 “阿狗,你的轻功不错啊?” 一直赶路的阿狗其实也一直想着怎么和背上的说些什么,只是又觉得自己想的一些话题不太合适。 此刻听到易书元主动开口,阿狗立刻精神一振,听到被这样的前辈夸赞轻功,心中多少也是有些高兴的,便回答道。 “前辈,我就这点轻功能拿得出手,说非如此,昨晚可不敢动救别人的念头,呃......” 易书元绷不住笑了起来,阿狗为自己说错话而紧张,殊不知在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繁杂环境洗礼的易书元这,觉得阿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你能动这念头并救了我,已经胜过千万人了,相信我,心有恐惧仍不忘初心则更为难得,若非你自身心善,也走不出这险峻深山!” 阿狗没有马上说话,听到夸奖当然好,可他高兴不起来。 易书元正纳闷呢,才听到阿狗低声说着。 “我哪还有什么初心啊,我爹说得对,我就是一无是处......” 这话听得易书元直皱眉头,也正好借机探探阿狗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于是便又问了一句。 “阿狗,你为何会同那些人混在一起?” 听到这,阿狗脚步都少有不稳,既有些怕易书元误会,又十分难受,还是本能地想解释一下,这会他甚至忘记背上人也很危险。 “前辈,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也幻想过行侠仗义的......” 阿狗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或许是憋在心里久了,或许早就想寻人倾诉,也不管之前对易书元多怕,这会他他一五一十将自己的事和后面发生的事都向对方说个明白。 身边的山路不断后退,易书元不嫌弃阿狗步伐慢了下来,他在阿狗背上默默的听着,听着对方带着情绪的话,听着对方有时激动到忍着一些哭腔,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只需要倾听就好了。 还是个孩子啊!易书元在心中感叹着。 一个本来向往行侠仗义的人,与家人矛盾激化便自己出走,初到江湖却误入歧途,虽然没主动做恶却也多次见死不救,在心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帮凶,还根本摆脱不掉那群人,内心既痛苦又怨恨自己胆小贪生,以至于逐渐麻木。 但至少良心未泯! 也是从阿狗口中,易书元更意识到那群人有多狠,不由有些后怕。 “你可知他们的名号?” 阿狗把压抑的事全倾诉出来之后好受多了,此刻语气也平静不少。 “这群人在江湖上被称为乌山八鬼,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他们的武功都不错,领头的那一个叫青面鬼,但他不是最厉害的,昨晚在屋内一口被叼走的那个武功最强......” 易书元微微点头,甚至有闲暇吐槽一句。 “那被叼走的人一定叫倒霉鬼吧?” 阿狗听着都忍不住笑了。 易书元说笑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带着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阿狗,你心地不坏,否则这段时间也不会如此痛苦,江湖是很复杂的,不是除了侠义就是匪寇,也不是每每都能快意恩仇,若不是和家里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次之后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易书元不懂这里的武功,更不了解这里的武林,但他说的是江湖,即便是在他来这前的二十一世纪,也是有江湖的...... 阿狗沉默了下去,易书元思绪也已经飘远,阿狗还有家可以回,可是他自己呢? 这一刻,昨天开始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在易书元心底爆发,即便他天性比较乐观也不由有些悲从中来。 如果可以,易书元一丁点都不想来这里,这是一个令他没有安全感的世界,不要说法制、医疗等层面,还有妖怪这种难以估量的存在。 ----------------- 傍晚,有些撑不住的阿狗主动提出了休息,易书元同意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方背了他一路。 两人在一棵倒下的枯树边暂时休息。 这会看着阿狗在那闭眼双手上下摆动做出一些动作,易书元猜测这就是内功调息了。 对于这种涉世未深城府也不深的年轻人来说,这种下意识的姿态已经说明他对易书元的感觉了,也让易书元更宽心不少。 不过只等了一小会阿狗就调息结束,挠着头看向易书元。 易书元露出笑容,便在此时问了一句。 “你的名字叫什么?” 易书元可不相信对方的名字就叫阿狗的,果然在他问出这句后阿狗就露出笑脸,立刻高兴地回答道。 “前辈,我叫麦凌飞,阿狗这名号是离家后混江湖时被他们被叫出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亲近一些的人都叫我阿飞,前辈也可以这么叫!” 那你不早说?易书元心中无奈吐槽一句,嘴上却是另一句话。 “那好,今后我就叫你阿飞了,阿狗这名号就和那段过去一样抛弃吧,再也别用了!” 阿飞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易书元明亮的眼神没有闪躲。 “嗯!” 易书元这会有种小小的骄傲和满足,或许自己也算是拯救了一个灵魂呢,所以说话也更轻松了一些,当然还是拣着关心的话来讲。 “容我多问一句,武功练到你现在这种程度,花了多久?” 阿飞听着这话,心中某根心弦微微一动,本想要站起来说话,但想了又想没想出什么能让人耳中一亮的花哨说法来,撑地的手便又松弛下去,略显失落地说道。 “我资质一般,以前又比较贪玩,练功不够勤奋,九岁开始练功,到如今已经小二十了,也才这点能耐,除了轻功稍好之外一无是处......” 易书元暗道那也比一般人强得多,但哪怕有心理准备,听到用了十年还是多少有些无奈,不是嫌弃阿飞练得不好,而是想象自己如果要学点武功啥的很可能会更难。 斟酌一下言语,易书元走动几步,随后侧身看向阿飞,稍有些扭捏地再次开口。 “你的,呃,你且不要多心,若我想一观你的武功心法,不知需要......” 易书元话还没说完,阿飞心中欣喜已经抑制不住,前辈莫非是要指点我?这一刻他一下跳了起来。 “前辈,我打给你看!” 家传秘籍阿飞怎么可能随身带着,但练了这么多年也都记住了,上头的一些图形也都是他打的招式,打一遍就是了。 “飞身、踏燕、追月、寻踪、清雪......” 阿飞一边打,一边口中念着招式,身形在易书元面前时而甩动,时而出拳,时而带起啸声,时而扫去残雪和地上尘土,形态迅捷,虎虎生风。 “砰~” 阿飞一拳打在一棵大腿粗的松树上,树皮表面刹那间如同龟裂,一直延伸一米,整棵松树不断抖动,残雪、松针、枯枝等如雨而下。 下一瞬间,阿飞一击扫堂清雪,腿形如鞭,带起一阵无形劲风打在“雨”上,将之弹飞,更在地面扫出一片净土。 那种劲力感,那种冲击力,让易书元死死盯着阿飞,一双眼睛不断睁大。 好厉害!好强!完全是出乎预料地震撼! 完完全全不是上辈子那种跆拳道之流的花哨玩意能比的。 这一刻,易书元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心中对武功的概念是完全错误的,甚至升起一股敬畏感,刚刚的自己讲的那些话也太过轻松了。 易书元觉得,那被阴死的恶人万一要是随便拼一下,明年这时候他的坟头草都要老高了! 第7章 清心诀 一整套拳脚功夫施展了足足三遍,阿飞的招式名称和运招口诀也念了三遍,易书元则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到结束。 “呼......” 阿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臂摆动调息收功,然后看向易书元。 “前辈,我打完了!” 易书元愣愣看着阿飞,这就是武功不行?那行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之前因为那条怪蛇袭击,那些恶人四散逃命,即便是那个首领,除了轻功外,也都没在易书元面前展现出什么厉害之处,此刻想来是当了一次井底之蛙了。 “前辈?” 阿飞又喊了一声,易书元才回了神,他看向对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便先岔开话题。 “刚刚你所念的便是你所修武功的心法?” 阿飞的表情有些尴尬,也不敢在易书元面前夸大什么。 “前辈,我们麦家拳又算不上什么上乘武功,哪有什么心法呀,也就是配套招式的一些运劲口诀罢了,勤修苦练日积月累才能修出内气......” “已经很厉害了!” 易书元由衷地赞叹一句,而阿飞则又挠了挠头,还以为前辈怕伤他自尊,随后又立刻期待地问道。 “前辈,您对我的功夫可有什么指点?” 指点?易书元愣了一下,心中顿觉尴尬,阿飞是真把他当什么前辈了。 “没有什么可指点的......” 看到阿飞失落的眼神,易书元又还是凭着感觉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不过我见你打拳的时候气息其实并不稳,就像昨夜你一慌神就散了气息一样,或许你心能定一下会好很多......” 毕竟涉及到对方的武学根本,易书元也不好信口胡诌,否则可能害了人家,只能安慰性地说些根本不会错的话。 这些话落在阿飞的耳中就更加倍感失落,也是,爹都看不上我,何况是前辈呢。 气氛一下子沉默且尴尬了起来。 休息了一会,两人又开始赶路,不过这一次,易书元不好意思再让阿飞背着,也只有在一些他不太好过去的地方才让阿飞背着他用轻功过去,这会需要找个地方度过夜晚了。 阿飞变得沉默寡言,一直到了晚上。 两人在山坳的积雪处发现了一个内凹两三米的坑洞,外面升起篝火,里面很快就变得十分温暖。 其实阿飞还想连夜接着跑,只是易书元实在受不了了,他好说歹说才说服阿飞,连忽悠带安慰的表明易某人“能闻到妖气”,真有情况也能提前应变,这才说服了阿飞。 寒意早已经被驱散,篝火前,阿飞默默烤着馒头,也用身上的竹罐取一些冰来放边上等着自然化开。 易书元正在捏着那几乎有半指长的胡子,这玩意暂时没法管,他又摸了摸脸,想着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长相如何,是和原来的自己有相似之处呢,还是完全另一个人? 转头看向一侧,易书元瞧着坐在内侧看着阿飞消沉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些苦恼。 这傻小子心倒是不坏,可心态好容易出现问题啊,和以前小表弟一个样,这该怎么开解,可他易书元也确实不懂武功啊! 随后易书元忽然灵光一闪,有了! 武功咱确实是不懂,可是若说让人静心安生调养生息的法子,易书元也确实算不上完全不会呀! 易书元想到的就是打坐,不是这世界什么练武的打坐,而是上辈子静心养性的那种,严格来说也算是道门心法,在他的理解中也类似冥想。 这对易书元在心中模拟说书和口技时有一些作用,以前也有很多次苦闷,易书元也都借之舒缓过心态,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能让人心神安宁一些。 “阿飞,我没什么绝世武功传给你,不过倒是有一些让人保持宁心清静的法子,你想不想学?” 这一刻,一直对着火堆发呆的阿飞愣住了,他缓缓转过头,表情从单纯诧异到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眼神中甚至隐泪光,随后狂喜之下点头如捣蒜。 “想!想学!前辈我想学!” 这一幕看得易书元心中直呼卧槽,心想这下要是没用,这家伙心态岂不是得崩? 这一刻,易书元已经在琢磨着一会怎么忽悠着安慰阿飞了! 到了这种时候,有一个简直把“期待感”三个字写在脸上的人,用强烈到刺眼的眼神盯着自己,易书元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悄悄深呼吸几口气,易书元清了清嗓子调整呼吸,以清朗有力却并不如何响亮的声音开口。 “此法调理的是心境,要得法也同样重视心境,我会出声助你的,过来盘坐。” 出声其实也就是心理暗示的一种,易书元对自己的声音还是有点自信的,而阿飞既然认为他是前辈,应该也会比较信服他的话,同样对暗示有帮助。 阿飞这会赶紧放下烧火棍,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快速到易书元身边盘腿坐下,想了想又赶紧起来,坐到了易书元的对面。 易书元嘴角微微一抽,也不管其他了,尽量保持自身的心态平和。 “脊背挺直,双手自然置于腿上,眼睛微闭,舌抵天堂,调整气息,先自然,再放缓,静气、收心、凝神......” 易书元自己没有闭眼,看到阿飞眼皮有所跳动,自然明白他杂念很多,便立刻以轻柔夹杂着严肃的声音,增大一些声量暗示地说道。 “莫要以目力看向黑暗,而是要忘视忘息以至于无息无念,若思绪不能消解,则滤众念而从一念,追想不断,念透而自止!” 这句话简单说来就是当杂念实在太多的时候,那就不要直接向着无念,而是追寻其中一个杂念,某一件事不断思考,一直追思,直到思透或者念头自觉无趣的那一刻,止念变化为无念。 在阿飞这边其实一直不能完全进入状态,但前辈的声音仿佛直催入心,在心神的黑暗回荡,让他不再专注于视线,而是随着声音一起到达心神之间,周围一下子变得空灵起来。 看到阿飞的眼皮不再跳动,且呼吸也均匀绵长了,易书元才微微松一口气,他自己也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过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他自己进入状态比以往快非常多。 当心思宁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一刻,易书元再次开口。 “心神放大以观寰宇,观想自身神念,交风云之气,感日月之辉,照入心境,汇天地之元气!” 这一刻,易书元仿佛心神出窍乘风而上,身体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真有风云汇聚照应内景,这种感觉非常良好...... 在阿飞的内心,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呼吸,随着前辈的声音从天外传来,一片空旷幽静的黑暗竟然逐渐有风云化出,并开始明亮起来。 这种感觉对于阿飞来说实在是蔚为神奇,心神都为之颤动,但紧接着他就发现身上的内气也开始自发动了。 糟糕,我刚刚心神失守了,怎么办?阿飞心中大急,控制内气回丹田却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一急内气就更加紊乱,身体经脉也开始难受。 “前辈,我感觉到内息在动,念头越想控制就越乱也越来越难受!” 阿飞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能焦急求助前辈。 易书元心头一惊,从刚刚那种感觉中脱离,他不知道阿飞说的是他理解的气感还是其自身的内力,但两者情况非常相似,便立刻再次出声,声音更是放大了一些。 “守住心神,收束杂念,心随意不随,心观念不观,以静体动,以动衬静,守住自身天地,任由山水遨游!” 想要一个人完全不关注气感是很难的,因为这除开那些玄乎的解释外,在易书元理解中本身也代表了念头和生理的综合反应,但可观不可控,一个会神奇武功的人应该能做到吧? 果然,阿飞心中不断默念着易书元的话,呼吸逐渐平静下去,神态也逐渐安详,呼吸也越来越绵长,甚至到后面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种好似从头淋到脚的奇特感觉,更恍若心境明亮可观山河...... 易书元终于放心下来,在他看来,阿飞的问题就和上辈子很多人一样,或许主要出在心态上,即便天赋真的有限,他相信心态不扭曲的话,也是会大有帮助的,未必不能大器晚成。 然后易书元又看向篝火,愣了一下后赶紧蹑脚走去,将两个用树枝插着的馒头挪开,有一面都烤黑了,但是闻着蛮香的。 稍稍有些出乎预料的是,阿飞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不过易书元想了下也就释然了,虽然一般人开始坚持不了多久,但阿飞毕竟有武功在身,这世界的武学恐怕也离不开打坐吐纳之内的事情,久一些也正常。 阿飞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恍惚感,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却还没完全脱离那种状态,感应一下自身,刚刚紊乱的内气此刻安安静静的在丹田之中,不,不完全是安静,而是带着一种微弱的旋转。 以静体动,以动衬静? 阿飞心有所悟,转头看向一边,易书元正在那里撕着馒头吃。 “醒了?” 易书元笑着这么问一句,毕竟有时候这也确实像是在睡觉,熬夜精神萎靡的时候恢复精力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下一刻,阿飞的动作却吓了易书元一跳。 只见阿飞直接起身之后,面向易书元就跪了下去,不停在地上磕头。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阿飞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还怀疑前辈心术不正,阿飞愚钝,求前辈收下阿飞吧,求前辈收下阿飞吧!” 我去,你特么的玩这么大?易书元惊愕之下阿飞已经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起身搀扶阿飞,但后者却凭着蛮力还要磕头。 这下易书元也有些火气了,别说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厉害武功,就算我真是什么江湖前辈,还玩强买强卖吗? “够了!” 短短两个字,但因为易书元情绪不同,声音中那一丝严厉的感觉也好似瞬间震醒了阿飞,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磕头的动作自然也在这过程中停了下来。 阿飞这会心中后悔,一动不动地愣在那有些患得患失,易书元看得好笑,举起另一支插着糊馒头的树枝递过去。 “别愣着了,吃吧。” “哎!” 阿飞这下才如释重负,赶紧过去接过馒头,吃了几口心思又飘远了,好一会看向易书元,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句。 “前辈,您刚刚教我的心法,可有名字?” 心法?易书元刚想说什么,但念头一转才幽幽开口吐出个有点逼格也较为相关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清心诀。” “清心诀!” 阿飞默念一句,心中亢奋不已,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一门无上心法,今天晚上都要兴奋得睡不着了! 第8章 孩儿不孝 有点让阿飞自己感到意外的是,可能因为逃了一天一夜太累了,这一夜,他睡得非常安稳,再没有以往的噩梦。 只不过近在咫尺的易书元却不是这样,他不但做了梦,还做了恶梦,他再一次梦到了自己坠河的那一幕。 但梦中的易书元是站在船头看向水中,看到了流光! 下一刻,连人带船直接被吸入水中。 眼前不再是流水,而是各种混乱的画面,各种心中思绪仿佛也都投射而出融入其中,易书元不光是在“想”,而且是在“看”! 当时手心前方,光点一片,流光道道,还有很多画面浮现,易书元同样下意识想要抓住它! 但易书元的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慌,他的思绪和情感不知不觉间已经再次融入当初,融入到几乎窒息的水中,那种万般无助又万般渴望的感觉让人生不如死...... 卒~ 这一刻,水中光晕炸开,一道道流光飞散。 “嗬,嗬嗬......” 易书元从入神的状态被惊醒,整个人身上已经冷汗直流,心跳扑通扑通的,仿佛心脏要破胸而出。 一边原本安睡的阿飞立刻跳起来看向四周,然后马上来到易书元身边,脸上满是紧张。 “前辈你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发作?前辈,我要怎么帮你?” 易书元逐渐缓和气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摇了摇头。 “没什么,一个噩梦罢了,继续休息吧!” 说完易书元也不管阿飞什么反应,紧了紧盖着的皮袄,侧着身子就躺下了。 就是因为那流光,我才来到这里的吧?是什么呢?易书元这么想着,心慌感也在莫名加剧,他赶紧撤去念头,强迫自己睡觉。 阿飞看着易书元的样子欲言又止,随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头,坐在篝火边添柴照看了,他今晚自觉精力充沛,已经休息够了。 ----------------- 自那一天起,阿飞和易书元白天赶路,晚上则是易书元睡觉阿飞修习清心诀,从每次都要易书元的声音引导才能入静,到后面可以自发修习。 易书元也是有些佩服阿飞,这家伙真是刻苦,居然能屁股都不挪地方的坐一晚上,他也曾经想过自己行不行,但静下进来时间久了总会生杂念,最难以避免的就是会想到坠河的事,然后在心慌中惊醒。 这一晚,一处崖壁边上,阿飞又升起了篝火,火上还烤着白天逮住的倒霉兔子,易书元是看着兔子差点直流哈喇子,好些天没见着油水了,以前半夜在电脑前吃垃圾食品多幸福啊。 但是阿飞却心系清心诀。 “前辈,我想先练清心诀了。” 易书元回头看他。 “兔子不吃了?” 阿飞笑着挠头。 “我还是想先练......” “行吧行吧。” 易书元反扇着手示意他一边去吧。 听到前辈允许,阿飞立刻坐到稍稍远离篝火的位置,盘腿过后很快呼吸就均匀绵长起来。 这不光是心境上的不同,阿飞自觉虽然这段时间没有练拳,可若再练,定不同以往,这不需要验证,光看是内气的状态就足以说明情况了。 那边转动兔子的易书元一边撒着盐,一边望一望那边的阿飞,心想,难道这家伙其实是个可造之材,他家人不识货而已? 阿飞的转变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易书元面前变得活泼了,也变得自信了,也会讲一些侠义故事了,这甚至可以是一种蜕变了。 当然了,易书元很乐意见到阿飞的这种变化,并由衷希望它能伴随其到永远,见证美好事物的发生,这过程本身也是一种美好。 篝火内的柴枝偶尔“噼啪~”一下,烤兔子撒了盐花的表皮滋着油,易书元收回念头望着群山,不清楚山有多大,反正看起来望不到头。 阿飞说他知道怎么出去,易书元也不清楚这个知道有多少水分,到了这份上也就只能信任他了。 第二天一早,阿飞才醒来,眼前还有约莫半只早已经冻硬的烤兔子,易书元则搓着手跺着脚在暖身子。 “醒了?今天还是你背我吧,我自己走太慢了,我们尽快出山去。” 前几天都是易书元自己走不少路,在实在不好走的时候阿飞背着他用轻功,现在他不想矜持了,再向往大自然,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他也受够了。 “哦......” 阿飞的声音略微有些失落,自从前天他发现凭自己也能修习清心诀之后,他就预料前辈肯定很快不会慢走了,现在预感果然应验了。 正这么想着,阿飞忽然伸手“啪~”得给了自己下耳光,麦凌飞啊麦凌飞,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还想贪心到什么时候? 那一声响亮的耳光,把正在用烧热的石头放竹罐烘雪水的易书元给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他。 “好端端的打自己做什么?” “呃,没事的前辈,我脸痒!” 阿飞揉了几下脸,心情舒畅了,清心诀果然厉害。 脸痒你用打的?易书元嘴角抽了一下,也不揭穿阿飞。 等水开了,易书元先喝了一点再递给阿飞,让他就着水啃了几口冻兔肉,随后两人就上路了。 今天因为由阿飞背着,易书元就分外轻松,加之已经差不多习惯了那种落差感,也不再和坐过山车一样刺激,能看看周围风景。 不得不说***会写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画面确实美,可惜易书元不是赏景的心态。 “前辈,咱们在苍山山脉之中,以我现在的脚程,我估摸着明天就能从东南方看到阔南山,等入了阔南山,元江县也就不远了。” 听到阿飞突然这么说,易书元精神一振。 “不会走错吧?” “错不了!” 易书元心下略安,阿飞则加快了步伐,他现在只要保持合适的节奏,就可以内气生生不息,赶路速度比以前强不少。 其实阿飞随着那一伙恶人入山的地方并不是元江县,而是在苍北区域,两地相差甚远,所以易书元才担忧他们会不会走错路,毕竟据说这苍山大得很,大山里面迷路也很正常。 不过两天以后,实际情况证明了易书元的担忧是多虑了。 阿飞说他们已经进入阔南山的时候易书元只能“哦”一声,但又过去小半天,阿飞的步伐逐渐慢下来,易书元往前看去,一个山岗上立着一块碑,上面刻着浸红漆的大字。 “月州界元江县境。” 易书元默念着有些像篆体的碑文,竟不觉得生分,心中则是略微有些激动。 真的快到了!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大山里走了这么久,之前还不觉得怎么样,在看到界碑之后,易书元现在急切盼望回归人类社会群体,更有种莫名的思乡情怯。 周围的山林积雪明显已经化开不少,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土地,甚至偶有绿意。 以阿飞的速度,没过去半天就已经找到了下山的路,只是在接近又一片山岗的时候,易书元忽然心有颤动。 “停一下,放我下来!” “怎么了前辈?” 阿飞停下脚步,易书元从他背上下来,顺着一条山中小道走上一个小斜坡,阿飞不明所以地跟在背后,两人逐渐走上一座地势缓和的山岗,周围有竹林也有树丛,但最让易书元在意的是竹林前的地方。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冬季的山林十分寂静,远处两座坟冢就这么立在杂草丛生的地方。 易书元皱起眉头,脚步慢了下来,有些不敢前行,又强迫着自己前进,直至站到墓碑外几尺的距离,看清了碑文。 先考易升之墓,先妣陈玉兰之墓,孝子易保康立...... 看着两座墓碑上的文字,易书元的身子在颤抖着,他一步步接近,思绪在此时已经模糊化。 一丝丝,一点点,然后汇聚成洪流!强烈到不可抑制的情愫从脑海,从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从灵魂深处不断涌现出来...... 至二老墓前,眼泪已经如流水一般从易书元眼中淌出,湿润了脸颊,流进了脖颈,也顺着下巴滴落地面,又在哽咽中带出两声轻轻的呼唤。 “爹......娘......” 无数的记忆涌现脑海,无数的情感在心头炸开,一瞬的时间仿佛如半生那么漫长,易书元好似又经历了一次出生到成长...... 心神从内心再次辐射到外界,视线从模糊再次凝聚到眼前,情到此处易书元不想克制自我,一下跪在了墓前,对着坟冢不断磕头。 “咚”“咚”“咚” “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孩儿回来晚了,孩儿不孝!” “咚”“咚”“咚”...... 头破血流,磕头不止! 阿飞愣愣站在易书元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也陪着一起跪下。 第9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易书元和阿飞在坟头前一待就是小半天,也将周遭的杂草尽数清除。 悲痛的情绪来时非常强烈,此刻倒是逐渐缓和下来,这是从身体传来的强烈情感,只是即便悲伤至此,易书元尽力搜刮浮现的记忆,也记不清父母的样子。 “前辈,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收拾完杂草坐在墓前,阿飞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句话。 易书元摸着磕破的额头,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愣愣盯着墓碑出神。 是我占据了墓冢爹娘之子的身体,亦或是痴儿魂飞他界过了另一段易书元的人生呢? 易书元有一种庄周梦蝶的感觉。 “走吧,去我家......” 这一刻,易书元已经清楚了道路,入目都隐约有一种熟悉感,已经不需要先找到元江县城,也不需要阿飞寻路了,他站起身来走在前面,阿飞自然也是立刻跟上。 “前辈,我背着你吧?”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 易书元回望一眼身后的山岗,踏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山道,一步步走向山乡,眺望视线方向,山下的河边,一个隐炊烟的村落已经映入眼帘。 ----------------- 村口的几个草垛间,一群孩子正嬉闹着分成两边,相互之间的雪仗打得激烈,那“嘿哈”“看球”之类的稚嫩呼喊声,似乎是想要模拟出两军对垒的气势。 “那边有人!” “哎呀,你还扔?”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孩子们陆续停了下来,但有孩子没收手,就又立刻雪球扔成一片。 直到沿着山道一路下来的易书元和阿飞走到了近前,那群打雪仗的孩童才真正停手,纷纷好奇地看向来者,这大冷天的还有外来者? 易书元心情患得患失,下意识整理一下头发露出五官,以手代梳将挂在身后有些打结的长发尽量梳理整齐,甚至弄了弄碍事的胡子,到村口的时候,一群孩童全都盯着两人,易书元也就止住了脚步。 “这里是西河村么?” 尽管记忆中的熟悉感已经告诉了易书元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一个大一些的孩童左右看了看,开口回答道。 “是的,你们是谁?来我们这做什么?” 也有孩子好奇地看着易书元的额头,向着身边伙伴低语。 “他的头怎么了?” 易书元心中涌现复杂的情愫,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回家”没能说出口。 “易翰林家是在这里吗?” 一群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个孩童回答了一句。 “村里人我都认识,没有叫易翰林的......易伯伯家也没人叫这个吧?” 孩子前半句大声回答着,后半句则确认性地询问旁边的同伴,几个孩子连连点头,但话也被易书元听到了,他一下想起墓碑上的字,尝试性再问了一句。 “那,易保康呢?” “哦,易伯伯啊,这我知道我带你去!” 孩童纯真,带着易书元和阿飞一起往村中走,其他孩子也蹦蹦跳跳地跟上。 易书元视线不断在村中游曳,院墙或是篱笆,矮屋间或草垛,有很多熟悉,但也有更多陌生,有大人经过,或者开了院门出来,看到了都会问上一句。 “这俩是谁啊?干什么去?” 这时候一群孩童中总有人争先恐后地回答。 “外来客,去易伯伯家的~~”“来省亲的哩~” 这种时候易书元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偶尔向一些村人拱手,村里人见两人行为有礼面色和善便也只是关注着,但也有个别年长的皱起眉头,似乎觉着其中一人略有熟悉感。 很快,孩子们带着易书元二人到了一间村中院落,一个看起来大约五十上下,穿着棉衣戴着布巾的男子正扛着一捆麻绳出来,立刻有孩童出声叫住他。 “易伯伯,有人过年来省亲哩!” “啊?” 满面风霜的汉子下意识抬头看向声音方向,只一瞬间就愣住了,一双眼睛不断睁大,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犹豫不决的同时身体都微微带着颤抖,难道自己在做梦? 易书元身上也有一股激动的情绪夹着一种亲切感升起,可以说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但又有些认不出来了...... 阿飞静静站在易书元身后,不敢打破此刻的寂静,甚至还伸手做出禁声的手势,示意几个好奇的孩童们也别闹。 吸了一口气,还是易书元率先打破了安静。 “翰林......” 声音入耳,扛着麻绳头发花白的老汉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兄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二十多年了,你去哪了呀?你,你怎么都没变呀......” 易保康扔下麻绳,激动地跑到易书元跟前,流着眼泪上下打量对方,而易书元纵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有另一种震撼在易书元心中徘徊,离家二十多年了么? 阿飞惊愕地在边上看着,一个老态憔悴头发花白,一个满头青丝神庭饱满,但竟然前者是弟后者是兄? 院子里其他人听到动静出来,都分外诧异地看着外头的情况。 “爹,你怎么了?他们是谁?”“当家的,你在外面叫什么呢?” 一个和易保康有些相像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略有老态的妇人走了出来,院门处还有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孩子。 这一刻,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什么什么胡话,是你们大伯回来了,来孩子,叫伯爷爷!兄长,快到里面去!” 易保康笑中作怒脸,拉着易书元往前走。 “大伯?”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其他人自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小孩子也压根就不敢叫,只是缩到母亲身后好奇地望着。 周围几户邻居也闻声过来看,在一片一轮声中,易书元和阿飞才被请进了院子里。 易家的院内,两兄弟坐在一起,边上还站着易家其他人,那之前的一些孩童也不曾离去,更有一些邻居和早就跟着的人也在里头。 一直都是易保康说得多,易书元说得少,他激动得诉说着过往,也倾诉着情感。 原来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甚至村中人都快忘了曾有这么一个痴傻的易家大儿。 原来在易书元还没痴傻的时候,那个曾经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小翰林,在父亲临终前已经将他改名叫易保康了。 其实在易书元失踪前,易保康就改名好些年了,只是那会这里的易书元也早已痴傻多年,脑海中一片浑噩,心中记忆最深刻的弟弟就是“翰林”。 易保康惊喜于自家兄长已经不再痴傻,也惊愕于兄长竟然丝毫不显老,但更多的是倾诉这些年的辛酸与思念,当说到母亲临终时的那一刻,易书元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再次溢出,这是一种身体记忆牵动灵魂直至全身心的感觉。 别说是易家兄弟,就是听着的旁人都忍不住抹眼泪。 阿飞更是偷偷用袖子擦了好多回,忍不住也想起自己的爹娘,心想也难怪前辈之前让自己回家,由此一幕很难不触景生情。 同时,阿飞也对易书元的武功有了更深的想象,原来真的有人能将武功练到这等至高境界,真的能逆反先天,一定程度上容颜难老。 这一天也正好是上元佳节! 第10章 稀奇事 这天太阳好,村头草谷场边的茅屋旁,几个人晒着太阳,捧着饭碗蹲在那一边吃一边聊着,一个端着饭新过来的汉子还没蹲下,就已经一边接近一边猫着身子挥着筷子说了起来。 “哎,听说没有?老易家大儿子回来了!” 一个正在吸溜粥饭的汉子闻言一下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来者,一脸不可思议,开口说话的同时就连一些细小粥沫沫都喷出来了。 “什么?保康这么老实的人,外面还有个大儿子?那他家的凶婆娘不得扒了他的皮!”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保康他兄长!” “他兄长?不会是那个傻子吧?”“细说细说!” “来来来,坐凳子坐凳子......” 有人赶紧给来者让个凳子,自己则到一边蹲着吃,来人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始说道了。 “别不信啊,这事都传开了。” “我前两天见有人去保康家省亲,不会就是那两人吧?” 才来的汉子抓着筷子空戳着连点。 “对对对,就是那两人,一个是易家大儿,另一个还是江湖客呢!呃,这么多年了,易家老大的名字有些忘了,叫易书什么来着......” “易书元?” 有人提醒着,说话的汉子握着筷子便一拍大腿。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易书元!当初老人怎么说来着,易家一个‘书元’一个‘翰林’,哪压的住这名字啊,害了孩子性命,所以升叔临终前才给保康改了名的。” 一名汉子伸手摸着嘴角的粥粒,再将它塞到嘴里,诧异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那跑出去的傻,呃,那易书元还没死?” “何止没死呀,还回来了!听说连痴傻癔症都好了呢!” 扎堆的人正说着呢,又有一个人托着碗小跑着过来,人还有十几步远,就满是兴奋劲地说了起来。 “哎哎哎,我这有个消息,那易家的大儿子回来了!” “正说着说着这事呢,你有什么新消息?”“快过来一起讲讲!” 新来的这人喜欢嘴里塞着东西说话,一边扒饭,咀嚼几口才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听说呀,那人自己走回来的,瞧着比保康还年轻呢!” “不显老呗?” “何止不显老,牛三说那胡子和头发黑的很,面相也显嫩,左看右看盯天了,说是看着都到不了三十的样子。” 一听这话,附近几个人都惊了,纷纷停下了送饭的动作。 “啊?”“此话当真?”“还有这种事?” “你听错了吧,或者牛三看错了?” 听到自己的消息被反驳,含着饭菜说话的人立刻咽下口中的饭回对质疑,动动脖子努努嘴示意一个村中方向,那一头显然也有人一些人在聊天。 “喏喏喏,那边可不止牛三这么说,另有几个见过的也这么说!” “那莫不是那易家老大的儿子回来了吧?” 有人提出合力的怀疑,也有人立刻反驳。 “对啊,算算时间确实合理!” “保康能认错咯?”“就是,而且哪家婆娘愿意为一个傻子生孩子呀?” “万一就是有呢,万一他在外面好了呢,万一保康老糊涂了呢?他家都出了一个癔症了......” “呃,也不是没那可能哦......” “吃完看看去?”“嗯,看看去!”“对,顺便见见江湖客长啥样子!” 几人琢磨着开始各自快速扒饭,毕竟一个人再怎么不显老,也不可能五十多岁的人了跟个年轻人一样,至少在西河村这样的偏远乡村,这种事情是匪夷所思的。 当然,比起易书元,江湖武人阿飞同样让村民们很感兴趣。 ----------------- 易家院内的堂屋门口,能晒着太阳又能挡风的地方,易书元坐在小凳上,手里捧着装了粥和少量萝卜干的陶碗,他一边吃一边将视线从院内延伸看向院外。 一个袄衫罗裙盘着发髻的妇人在院内井边洗衣物,这是侄儿易勇安的媳妇。 易书元的视线略过妇人再看向其他地方,低矮的几间房舍,土培的围墙和茅草为顶的门头,屋舍顶上和院落内留着残雪,视线延伸向外,周围房舍或远或近都是差不多的样式。 透过院门举目远眺,平原盖积雪,近山披素裹,却看不到什么高大的建筑,也难见什么通达的大道,更不可能有什么电线杆之类的。 当然,那些或装路过,或专门趴着门来看的村民也不可忽视。 心中有事的阿飞端着陶碗就站在易书元边上,时不时会无意识地顺着易书元的视线望望。 不过易书元的视线也随着院门的关上而收拢回来。 这会,易保康已经将院子的台门关了起来,否则家里就跟被看猴似得,老是有人来。 外头还有人村民的低估声和议论声,甚至有胆大的了解到阿飞好说话,朝院里喊一句。 “哎江湖客,能不能打些拳脚功夫让我们瞧瞧?”“是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听说武功好的跳得老高了!”“哈哈哈......” 对此,易书元和阿飞都当做没听到。 “这些个闲人......兄长、麦大侠,你们别见怪,过段时间农忙了大伙应该就没那么闲了......” 易保康走过来致歉,阿飞臊着脸赶忙说道。 “别别,易叔您可别这么叫我!”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阿飞心里面还是有些飘飘然的,有人叫自己大侠了,这么想着,但他还是会小心瞥一眼易书元。 易书元笑了,阿飞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你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但易书元也不揭穿。 易保康拍着身上的尘土,也去厨房盛粥了,那边他的媳妇赵氏正在和儿子说着话,似乎略有争吵,他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一些。 易家院墙稍高,门一关很快来的人就少了,至少没多少声音了。 阿飞吃完了粥,又站了一会,在一番心理斗争之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前辈,我想回家了......” 易书元神情略有诧异的转头看他,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有些习惯阿飞在身边了,但又很快对阿飞的话分外理解,脸上也露出释然。 “你是该回去了,记得和你爹和解,从你的言语中听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嗯......” “什么时候走?” 阿飞微微低头。 “今天。” 易书元点了点头,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将碗中的粥都吃了个干净,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更何况他自觉和阿飞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前辈!” 阿飞声音重了一些,易书元看向他,却见阿飞放下碗筷来到院中,双手抱拳对着易书元跪了下去。 “前辈救我性命,传我心法,是我麦凌飞再生父母,此大恩大德我麦凌飞永世不忘,他日一定尽力报答!若此生不够,那便来世,来世不够便再一世,前辈请受我麦凌飞一拜!” 激动着说完这些,阿飞下拜,更伏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次易书元只是站了起来,但却没有去扶阿飞,就这么生生受了对方的大礼,这能让阿飞好受一些。 院中洗衣的李氏停下了,厨房那边的几人也探出头来。 阿飞抬头起身,走向了院门,打开门后回望一眼院内的易书元,然后一步跨出,提起内气向村中出声。 “西河村乡亲们,想看武功那便给你们看看——” 这既是满足别人的好奇心,也是短暂放纵自己,更是向前辈展示自身所得。 下一刻,阿飞轻身飞跃而起,一道身影如翩翩蝴蝶又如轻燕飞鸟,借着屋舍草垛,施展着拳法举重若轻地凌空而去。 “飞身——踏燕——追月——” 拳啸如闷雷,气劲如急风,掀起许多屋舍顶上的积雪,所过之处犹如飞燕携细雪,下得绵绵一阵。 也看得西河村的村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阿飞的声音回荡着传来,人已经远去了...... 易书元看着远方,心里复杂中透着欣慰,阿飞成长的又何止是武功呢! 第11章 面对现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在这段时间迅速回暖,村里人对易书元的热度逐渐下降,来看的人也少了。 只是易书元如今头发理顺了,脸上也干净了不少,衣衫也比来时合身,加上五官端正体态修长,身形也不佝偻,用他自己的标准看也称得上是俊朗。 这样貌在这穷乡僻壤确实也算出众,导致村里有些个妇人还是不时会经过易家这里,对此,易书元颇有些哭笑不得。 而且在外人眼里别说是比易保康大,就是说他三十多岁都有些过,当然了,以易书元自己的眼光看自认还是很成熟的,至少不嫩。 看过易书元样子的村里人多少会私下赞一句长得好,不过也没有多少人信他是易保康的兄长,更多人还是相信易书元是那人的儿子,毕竟算算时间这才是合理的。 当然,也不会有太多人闲得蛋疼一定要去纠正易保康,毕竟有人试图纠正还让他急眼了,那他愿意叫自己大侄子为兄长那就叫吧,村里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一天清晨,易书元还没起床,在屋子里就听到厨房方向的响动。 厨房内,赵氏拉扯着易保康不让他盛粥。 “吃吃吃,就知道吃,当家的,咱们要养这么个外人到什么时候?” 易保康平日里很多事都听老婆的,但是这时候却一下甩开了赵氏的手,瞪着眼睛看着她。 “什么外人?那是我兄长!娘离世前的嘱托我没做到,我已经心有愧疚了!” “你还真的当他是你兄长?” “你也信外面的风言风语?莫要说是长相问题,就连小时候在山上兄长为了救我受的腿上伤疤痕都在那呢,我能认错?” 见易保康有些激动,赵氏居然难得低了一头,主动帮他盛粥,但瞅了瞅厨房外的方向,嘴上还是不停。 “那你说他怎么不老呀?” “这,说不定有神仙救了兄长一命呢,说不定是阴间放兄长还魂回来的呢,看着就没怎么老了......” “嘶......别说了,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氏忍不住又伸头瞅瞅外面,所幸易书元刚好出门晒太阳呢,这才安心一些。 这种话其实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易书元的表现摆在那里,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但随便外人怎么说,易保康也知道那就是自己兄长,不光是儿时就在的一些痕迹,也因为一种感觉。 易家的院子也不算大,易书元坐当然能听到厨房的争吵,实际上这些天晚上也隔墙听到一些微词,他没什么好怨的,毕竟以前的自己也不认同啃老呢,何况是啃兄弟。 至于显不显老,从到这个世界的一系列经历来看,在易书元这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当然了,整个西河村估计就易保康和易勇安两人信易书元是兄长和大伯,其他的就连二人各自的媳妇赵氏和李氏都不太信,小孩子则另算。 这段时间算是真正安静下来的日子,易书元也想了很多。 易书元心中有迷茫,有不安,感觉自己怕是再难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去了,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世界天地之开阔,星辰之繁多,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孤独感挥之不去,心也难以真正安定。 整理着混乱的思绪,易书元将心头烦闷暂且撇去一边,闭眼面向东方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也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人终究是要融入现实的,不论是在哪里的现实,不论是何种现实。 “保康。” 易书元睁开眼朝着厨房那边喊了一句,里头的易保康赶忙借此在媳妇面前脱身,特地跑出来应一句。 “兄长我在呢。” “父亲的一些东西,是否还在?” 易书元说着走过去,继续向易保康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 没过一会,易书元跟随易保康一起进了堂屋的里屋,也是易保康夫妇起居的房间,赵氏也亦步亦趋跟着,几人最后在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面前停下。 “兄长,就是这了,有的已经没了,剩下的都在里面。” 听着易保康的话,易书元点了点头,蹲下去用衣袖扫去箱子上的一层细灰,扬尘呛得他咳嗽两声,随后他小心打开木箱,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一个漆红木盒。 易书元伸手触碰木盒,儿时模糊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 一个已经记不清样子的人在身边大笑着一拍手:“好好好,此联甚妙,此字更是又有进步,确实胜过为父,愿赌服输,明天爹爹就专门进城去给你去买糖葫芦!” “说话算话,弟弟也要有!” “嘿,那是自然,为父何曾食言?” “哦哦哦,爹爹最好咯!” 不知不觉间,易书元嘴角已经扬起一个弧度,他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笔墨砚,和几张微微发黄的白纸。 笔还是好的,墨已经裂了,就连那老砚台都缺了一大角。 看了一会之后,易书元还是将小木盒盖上,小心地将木盒捧了出来走向外头的堂屋,箱中其他旧衣裤等事物则先不去管它。 没过一会,易家其他人也都围到了堂屋的桌前,眼神中透露的一丝好奇。 第一次准备在这里写字,易书元给自己添加了一点仪式感,清洁了双手之后才到了桌边,文房四宝在桌上摆开。 将破损的砚台用石子垫起破口的一边,随后取清水用那一截发干开裂的老墨条小心研墨,那手势自有一股儒雅在里头。 一切动作既有些陌生,又熟悉无比,提笔、沾墨,笔尖却在距离纸张上面停了下来,易书元深呼吸一口气,随后落墨纸面。 但显然第一笔就没控制好,笔头直接在纸面上划出一坨墨。 “嘶......” 易书元倒吸一口凉气,勉励写完一个字,自己都没眼看,这字简直惨不忍睹,边上都有人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易书元强忍着脚趾能扣出三室一厅的尴尬,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放轻松,易书元你行的,你要相信自己,正常人几十年不写字都这样,这附近可就你一个文化人...... 反复深呼吸之后,易书元终于再次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写得这么差了,心理负担也就少了。 心不定,手不稳,急于着墨,写字自然有些抖,但易书元脸皮厚起来了当旁人不存在,练习之中逐渐心无旁骛。 可以说易书元自觉身体和灵魂都是有些天赋的,那曾经的记忆也逐渐被狼毫笔从心中引了出来,只是写完十几个字,易书元落笔之后的文字已经较为工整。 两张纸的正反面写完,易书元看着字,自觉已经比较顺眼,拜此世记忆所赐,写得这些字也不觉生僻。 而站在易书元身边的几人此刻也都有些惊愕,他们这辈子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是觉得自己兄长或者大伯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光有这一手字就饿不死吧? 旁人朴素的想法其实也是易书元的打算,此刻更是心下安定不少,凭着自身的一点学识,嗯,至少能写能读,应该能找一份相对好一点的工作先养活自己。 易书元倒也并不介意出卖力气,只不过一来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方面信心不足,二来觉得在这个社会,学识的优势极为明显,不利用自身长处就太浪费了。 第12章 改头换面 又过去一日,易书元从那一个箱子中寻出了一些衣物,一身直裰,和一块朴素的儒巾,虽然陈旧,但比照身材之后自觉应该能穿。 这一身也是箱子里唯一还能不作缝补就马上能穿的儒生行头了,原本有好几身衣服,这些年早就拿出改动或者剪裁了。 刚来这世界的时候易书元还很消瘦,如今脸上已经饱满不少。 易书元粗略洗漱,在自己屋内整理了一下头发,取一把小刀,稳稳当当地一点点刮去脸上的胡子,在那一面母亲当年陪嫁传下来的铜镜前,他的神色也微微露出一丝惊色。 随后换上衣物,带上儒巾,等易书元穿戴完毕出屋舍的时候,直接把易家人给惊呆了,衣衫贴合身姿修长,步伐稳健行有儒风,再加上刮去了胡子,和之前一比简直脱胎换骨! “兄长?” 易保康走过来愣愣问了一句,似乎有些不太确信自己是否眼花。 “这是,大伯?”“大伯?” 易家其他人也同样惊愕不已,易保康的衣服更是捂住了张大的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就连孩子也愣在那里。 这外貌也让易书元多少欣慰了一些,确实胜过上辈子,至于周围人的反应,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 “保康,我要去一趟城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方便的话带我去一趟如何?” 说出这句话,也代表着易书元从心底打算接受现在的自己了。 “我,爹,让我带大伯去吧!” 易勇安自告奋勇,易保康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随后送两人到院门处还叮嘱着。 “早去早回,天黑路可不好走。” “放心吧爹,我一定照顾好大伯!” 易书元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点头示意之后,和易勇安一起离开了,而他们一走,院内的说话声和讨论声显然大了起来。 二人一路沿着村中小道向着东南,外头遇上的左邻右舍和村中乡亲见者无不愣神,大部分人纳闷只是哪里来的儒生,少部分知情者也是直到有人提醒才恍然大悟,随后就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或许会带起易书元在村中的第二轮热度。 这些细枝末节易书元并不在意,他和易勇安沿着东南方向的土路一直走,目的地就是元江县城。 才出村子,易书元明显就放松了不少,脚步也变得轻快,可能因为他毕竟有好一阵子算是在山里锻炼着过来的,竟然让原本亦步亦趋跟着的易勇安都有些跟不上步伐。 易勇安见跟不上,忍不住喊着。 “哎,大伯您慢一些,等等我!” 易书元只好放慢脚步等易勇安上来,两人保持相同步伐前进。 能进城去逛逛,易勇安其实也稍有些兴奋,所以一路上“大伯”前“大伯”后地和易书元搭话聊天。 终于,易书元有些受不了了,过了一个路口后对易勇安说道。 “勇安,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大伯大伯的叫我,城里人多,更不清楚你我底细,单轮外表而言,我们看起来年龄相仿,你这么叫我,让外人听了多怪异?” 其实易书元这是说得比较照顾自己大侄子感情了,他们两这会看起来绝对不是年龄相仿,他大侄子二十多岁的人乍一看能看成三四十岁,要比实际年龄显老得多。 易勇安一边跟着,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 “怪异?大伯,有的是辈分大的孩子,我还见过老人管孩子叫叔嘞!” 易书元一愣,这货说得竟然有些道理,但还是赶紧摇了摇头,差点被绕进去了。 “还能有大伯和侄子差不多大的?而且你说的毕竟是少数,我们今天去城里,少不得要去些体面地方,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兄长也可以的。” 一听这话,易勇安反应比易书元还大,赶紧踏着小碎步侧身前行,在易书元面前双手连摆。 “不不不,这可不行,您是我大伯呀,我怎么能叫您兄长呢,这不乱了辈分了嘛,而且如果被我爹知道我叫您兄长,那他和我......哎,非打死我不可!” 易书元哭笑不得,自己那弟弟一家之主的威严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体现出来了。 最后好说歹说,易勇安只是表示会尽量少叫,就算要叫了也会凑近压低声音,反正是死活不同意把辈分叫低了,这方面脾气和他爹一样犟,易书元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随着两人不断前行,易书元也逐渐被周围的风景所吸引。 一路上春阳照残雪,万物拔生机,所见皆原始,目及尽自然,草木已经率先破开寒冬的外衣,开始争先恐后抽芽生绿,林木中的小鸟叽叽喳喳脆鸣不断,沿途偶有牛鸣鸡叫则更添韵味。 易书元也不是单纯赶路,而是边走边欣赏着所见的一切,这种景象不是一些个什么几A景区的刻意营造能比的,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在,或许易勇安和这里的其他人司空见惯,但易书元却觉得分外新鲜有趣,仿佛走入万物生机盎然的诗画之中。 从天才亮的清晨走到日上三竿,易书元走得脚底板发酸,终于接近元江县城外,到了这个距离,周围能遇上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严格来说,按照易书元上一世的对比标准,易家居住的西河村距离县城并不算太远,天气良好的情况下,在北山上用目视就能较为清晰地看到县城所在方位。 只不过如今可不比上一世的道路便捷,这里乡下的路远算不上平顺,林田改道,遇水寻桥,七弯八绕的绕出来十几二十里路都不一定打得住。 所幸易书元在这里虽然先疯傻后是失踪,但现在发现身体却出奇的强健,或许只能是村中百姓的平均水平,但绝对比上一世的易书元强太多了,绝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种文弱书生,走这么多路都觉得不算太劳累。 实话说,越接近县城,易书元也稍稍有些紧张,毕竟在这里,他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记忆中上一次他来县城时不过是孩子,经历几十年痴傻和失踪,除了一些空洞的高大热闹等词汇,早已经对县城没多少印象了。 身边的易勇安也有些拘谨,易书元看到自己大侄子这样子比自己更不堪,心态居然放松起来。 “勇安,别这么扭捏,大大方方走路就是了。” “哎大伯,呃......” 易书元摇摇头没什么,率先走向城门,易勇安赶紧跟上。 城门口人来人往,倒是没见到什么兵士查看。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内心略微兴奋和忐忑但表面镇定的易书元带着易勇安,随着其他人若无其事地从城门口走入城中。 一入城内,易书元顿觉眼前一亮,一幅充满风韵的古城画面映入眼帘。 不,不该是古城这种词汇,这本就是元江县城的风貌,典雅古朴与生活气息融为一体,贩夫走卒与城中百姓热热闹闹,这里本就如此,一切都十分自然,不自然的不过是易书元自己的内心而已。 心中摆正位置之后,易书元深呼吸一口气,随后放松自我,沿着街道漫步踱入。 元江县地属月州北部,北靠阔南山,南临娥水,虽算不上什么名城大县,但四季分明风景秀丽,除了最近一些年气候有些反常外,一直以来也算宜居佳地,县城照比同级县算是颇有规模了。 易书元带着易勇安走在城中,步伐时快时慢,视线目不暇接,哪怕这一世有过在此的记忆,但终究以孩童时候居多,而且大多数都模糊化了,可以说所见一切都是新鲜事物。 避让挑夫和行人,耳中充斥着叫卖和行人的谈笑,各店揽客的伙计吆喝声也是时有入耳,城中不时有酒食之香,也常有脂粉气味交错而过。 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个易勇安的易书元几次被盛情邀请,邀请人既有沿途摆摊的摊贩,也有一些店铺的伙计,只可惜他既不是来消费的,也没啥消费能力,摊贩那边还能装模作样驻足观看一番,那些店铺楼阁是不敢随便进去的,免得徒生尴尬。 到了这时候,易书元心中也早已没什么残存的幻想了。 ----------------- PS:还请书大家即便是养书,也多多投票支持一下,这样书能出现在更加醒木的位置! 然后也希望大家尽量不要发一些误导性言论,比如明明一天两章却单独开贴写一天一章什么的,我能理解大家想要多更的心情,但我想大家也都清楚这种误导对新书是绝对不利的,我能保证新书期每天两章是肯定不会断的,谢谢大家! 第13章 得意忘形 易书元在城中走着,视线一直在关注着城中街头可能对文字工作有需求的地方。 书画摊、文房店、代写家书和对联等等,甚至连一些个算命摊位也会偶尔驻足,更会装作是顾客在摊位上看看他人的文字。 总结下来就是,易书元觉得自己目前的字虽然肯定不算多了不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会在一个字画摊位前,店家正殷勤地招呼着易书元。 “客官,您真有眼光,这可是号称大庸三百年独钟一人的书法大家燕沁先生的真迹,我看它与您有缘,您要是喜欢呀,只要十两银子我就割爱卖与你了!” “十两?” 一边的易勇安瞪大了眼睛叫出声来,一张破字卖个天价?烧火都塞不够炉子,这店家真敢要! 易书元其实不知道燕沁是哪门子的名家,但店家报出来的称号头头是道的,应该是个人物,至于这眼前的字帖嘛就不好说了,他拿起字帖仔细端详。 在入城走马观花的这段时间,易书元也敏锐的发现自身对文字方面的一些鉴赏有一种天然的直觉,想来也是儿时天赋遗赠,手里的字帖字里行间确实有几分令人眼前一亮的神韵,但很多地方笔画有些刻意。 “店家说笑了,燕沁的真迹怎么可能只要十两,这字吧尚能入眼,但竖折钩撇之处临摹得有些刻意了。” 店家笑容顿时有些尴尬了,暗道碰上行家了呀。 “呃呵呵呵,客官,这字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若您真的喜欢,二两银子就成!” 易勇安在一边有些着急,他生怕自己大伯手一挥就买了,瞅准个机会凑到易书元耳边低声道。 “大伯,咱没带这么多钱......” 易书元根本不理他,将字帖放下,然后转身离去,易勇安则赶紧跟上,这些个文人玩的东西真是死贵。 “哎,客官,一两,八百文也成啊!五百文,真的不能少了——” 可惜易书元根本连头也没回,只留下摊贩摇头叹息。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沿着入城的主街道一直往前,到达了元江县中心位置,能看到县衙和挨着不远的元江县学所在了。 这片区域显然更为繁华,尤其是现在午时已至,一些酒楼饭馆内外香溢不断,闻着这些香味,别说是易勇安有些受不了,易书元闻着都有些挪不动道,但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看向了学塾,可以说他是本能地就沿着儿时走过多次的路到了这。 那学塾此刻也有学生出来,毕竟不是所有学童都带了午餐,有的自己回家,有的则有家人或者家丁在门口等着。 “那便是学塾,我小时候在这上过学,夫子姓严,性如其姓,异常严厉!” 易书元有些感慨,易勇安则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一直在看着不远处的酒楼。 那就是在元江县鼎鼎大名的两楼之一的同心楼,而另一座醉宾楼则在城隍庙外,两楼分别在县城两处最繁华的地方占据一角。 “咕噜噜~~” 听到易勇安肚子的叫声,易书元回头,看到易勇安一脸尴尬。 “大伯,咱走了半天了,该找地方吃个饭了......” 易书元看了看斜对面酒楼的招牌,易勇安赶忙凑近说着。 “咱买几个同心楼的包子,保证滋味鲜美!” 同心楼和大地方的奢华之所自然没法比,但在元江县也是百年老字号了,其中菜品价格合适口味上佳,在元江县极有名望,楼中的包子糕点等吃食尤受百姓喜爱。 县中如有嫁娶大事,不少人会到同心楼定制包子糕点等物,既是冲着口味也是讨个彩头。 易书元正看着酒楼内,忽然发现一个中年儒生从县学方向走入了同心楼,视线也就下意识跟随上了。 那酒楼内的人热情的大声招呼着来者。 “哟,是连夫子,快请快请,给您安排楼上雅间吧?楼上雅间一位~~~” 那儒生拱了拱手说着什么,随着酒楼伙计一起上了楼。 易书元看得有些出神,也不知严夫子如今在哪,这么多年了,还认不认得出我呢? 随即易书元就摇头笑了笑,当初他在这不过是少年,如今物是人非,怎么可能还认识呢。 “你去买几个包子吧,我先到那边看看。” “哎哎,大伯您可别乱跑啊,这城里巷子深,容易迷路的!” “没大没小的还教育我了?” 易书元拿出长辈的气势玩笑一句,没想到这还真管用,易勇安说着“可不敢了”,逃一般往同心楼窜去了。 那边县衙外告示墙上贴着告示,易书元刚刚就看见了,这会也走过去瞧瞧,可能是时间不对,路过在那边驻足的人不多,除了走来的易书元,也就只有两人。 等易书元到了告示墙那边,刚刚看告示的两人也走了,他便自己默读着上面的文字。 “本县近期欲新编元江县志,需招司文笔吏二人,字迹工整者......” 易书元仔细看完告示,上面写明了要求和待遇,落款也有时间,算日子贴了得十日了,但看起来人还没招满? 就两个人,这么难招? 易书元不清楚的是,元江县也算是文学气息浓郁的地方,算不上太过穷苦之地,更因为也出过几个大官,县内读书人很多都以考取功名为己任,要说出来赚点钱财的也有,但宁愿代写家书甚至替大户人家抄书什么的,也不大会响应这个告示。 坏就坏在一个“吏”字,不光是元江县,大庸朝野乃至读书人之间风气如此,看不起小吏。 为吏者一非官员,二无朝廷薪俸,不过是县衙自主支出,用易书元上一世的话说就是临时工都不如,加上普遍的鄙视链,向来被认为不是“有志气”的读书人会当的。 更不用说这地方县志最后署名不是县令就是县丞和主簿,和文吏是半毛钱关系没有,连个名头都留不下。 但易书元不知道啊,他爹和夫子都不讲这些不和谐的,就算知道,现在的他也未必会在意,他觉得这份工作似乎比较有保障,工钱按字数算,和抄书也没啥区别,就动了试一试的念头,就是怕自己这身份问题是不是有麻烦。 “古代的环境应该没统计得非常详细清楚吧?” 侥幸心理在此刻放大,易书元渴望自立以摆脱现状了,他望了望同心楼那边,大侄子正站在楼外蒸笼边上等着新一笼包子蒸熟,那眼睛则一直瞅着酒楼内其他人的饭菜。 嗯,去试试吧!心中这么想着,易书元决定尝试一下,告示旁边没人,他就去近处一个侧门那边的官差处问问。 县衙自然不只有正门,那是擂鼓升堂的地方,真正办公人员出入最多的还是侧门,这一点易书元还是清楚的。 两名差吏值守在侧门,也早就留意到过来人了。 易书元礼数做足,面带微笑地向两名官差拱手行礼。 “两位差爷,在下想应聘修编县志的文吏,不知应该去寻何人?” 易书元虽然穿着朴素,但神态自若气度不凡,两名差吏不敢怠慢,纷纷回礼后说道。 “先生既应征文吏,我们自当带你去见主簿大人,尚未请教先生大名?” “呃,在下......易书元!” 易书元犹豫之后还是用了真名。 “易先生这边请!” 差吏其实对面老百姓是稍有些蛮横意味的,有的人甚至会故意做出一些凶相给人看。 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面对易书元,其神态真诚不似作伪,两人的态度便也非常平和,或者说甚至生出一些好感,毕竟读书人普遍看不起他们这种人,有些人表明恭敬眼神却透露着鄙夷,若说在读书人眼中的差吏鄙视链,舞刀弄棍的肯定还要排在文吏后面。 一个人继续值守,一人带着易书元进入县衙内部,穿院过门走了一阵,才来到一栋屋舍外。 “主簿大人,有人应聘修撰县志的文吏。” “带他进来吧。” “是!” 差人回答后看向易书元,向内伸了伸手。 “请吧。” 易书元在一拱手,调整一下心态,和官差先后走入其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短须男子坐在公案前,他没有穿官袍,只是一身常服。 在听到易书元的脚步之后,主簿抬起头来,看到易书元的第一眼就面露诧异,此人形容俊朗,仪态颇有几分气度,竟来应聘文吏? 不过易书元又不知道别人想法,这会只是表面镇定,心里紧张得不行,他会不会开口就要查户口啊?在西河村自己的身份虽然比较复杂,但证明是本地人应该问题不大吧?还是要考验我学识? “你要应聘文吏?” 听到问话,正在胡思乱想的易书元赶紧正色回应。 “正是!” 主簿点了点头站起来,从桌上取了一张纸推到桌案另一边,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悬挂的狼毫笔递给易书元。 “写几个字让本官瞧瞧。” 写字没问题,易书元松口气接过笔,一手扯袖右手提笔在桌案砚台内沾了点墨,正要落笔却犹豫了一下。 文吏算不算公务员?应征的人挺多的吧?我随便写工整一些指定是被刷下来的! 这么想着,易书元脑海中仿若灵光一现,此前书画摊的画面一一浮现,其中真意我是否能得一二呢?那文字的轨迹在此心中刻愈发明显,仿佛真的落笔能成。 下一刻,易书元落笔,运墨饱满行文流畅,字体不潦不草却透着几分空灵自在,正是将之前那字帖中临摹的缺陷抹去,又没有那么潦草。 在易书元精神高度集中之下,所写文字借意燕沁又截然不同,是为得意而忘形! 一首《锄禾》落下,纸面文字功力是易书元两世为人目前的巅峰,就连他自己都心头一惊,暗道莫非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本只是考教文字功底,但随着易书元一笔一划落下,就连边上有些眼力的差吏都瞪大了眼睛,而那主簿的嘴已经微微张大。 ----------------- PS:希望大家继续多多支持,耐心阅读前面的章节,不要觉得费事,因为前后息息相关,仙侠的内容逐渐就会来了! 第14章 近忧心愁 易书元稍稍自得之后放下了笔,发现身边两人都没什么反应,尤其主簿盯着字像是出了神。 “主簿大人,在下的字可算是过关了?” 这句话易书元算是明知故问,他还是有点鉴赏力的,这字要是还不过关,那这县衙也不用招人了。 “主簿大人?” “啊?哦哦,此字甚妙,甚妙,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主簿说话的时候居然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特地到易书元面前拱手询问,易书元心中微微紧张,不敢怠慢地回礼答道。 “在下易书元,祖籍元江县,近日才归来。” 果然是外来的,但易书元这个名字确实是没听过,只是管他听没听过,主簿只知道此人书法功底绝不是不容小觑这么简单了,他有些患得患失地询问一句。 “易先生莫不是来寻本官开心的吧?先生当真要做那文吏?” 这下易书元纳闷了,难道这工作和卖身契一样?进得去出不来?于是小心问道 “主簿大人,这文吏可是只许进不许出?” “这怎可能,只是怕先生将来为官,被人看轻啊......” 易书元安心了,他还怕被人看轻?这段时间都差点被当猴耍当西洋镜看了,于是面露轻松的笑容,当官离他太远了,而且古代考功名卷得可怕。 “主簿大人多虑了,易某平生懒散自由惯了,根本无意为官。” 主簿见他这么说也不想再问了,他打心底里自然是希望易书元留下的,他点了点头,准备起文契。 这一纸文契相当于合同,上面的条款对易书元来说也并不苛刻,易书元说自己住在西河村,来回县衙不方便,主簿立刻添上一条县衙可提供住宿的条款,连被褥都写上,可谓是极尽周全,摆足了诚意。 在一切条款看完之后,易书元在现居地写下了西河村,并签下大名。 “那就请先生屈就了!两日后,可需我遣人去西河村接先生,帮先生带些行李物件?” “不用麻烦,在下轻便前来,没什么东西要带。” “那如此,吴明高就在此恭候了!” 主簿心下放松了一些,直接自报名讳,易书元心里也同样松了口气。 随后易书元和主簿相互行礼,在那差吏的带领下沿原路出去,两日后他需要来此报到,算是正式开始工作。 易书元也是心下大宽,没想到今天真能直接能找一个合适的工作,甚至能帮他摆脱相对扰人的环境,至于回去怎么说,抬出县衙便是。 官署室内,主簿面带微笑送别易书元,等站在门口看不到对方背影之后,身形猛得一跳,一下就到了公案前,小心拿起那张宣纸,仔细欣赏着书法,又怕未干的墨迹流下来,赶紧又放回桌上凑近了看。 很多书法需要仔细端倪才能看出其中造诣,而眼前这字,只是初窥就有一股淡淡的神韵,这便是最为难的地方,能不能及上古之大家还不好说,但假以时日绝对不可想象。 “好字啊,好诗啊,年纪轻轻竟有此等造诣!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代大家名传天下!” 主簿喃喃自语,小心等着宣纸上的墨迹干透,这张么,当然要裱起来私藏,不然他当主簿的俸禄可买不起什么名家真迹的。 “哎呀,没让易先生落款呀!不过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主簿还在那窃喜,县衙外,易书元刚拱手向两位差吏道别,一个急得满头大汗的人终于发现了易书元,顾不上那是县衙,赶紧冲了过来。 “大伯,大伯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易书元快步过去瞪了易勇安一眼,后者声音立刻小了下去,一边快步跟上易书元的步伐,一边献殷勤地从手中递上去一个油纸包装,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大伯您尝尝,同心楼的包子,菜肉馅的!” 易书元也不客气,伸手就抓起一个咬了一口,在本身饥饿的加持下,只觉得包子美味非常,几口就吃掉一个。 “下次大伯带你吃同心楼的硬菜!” 画完饼,易书元伸手又拿了一个包子吃起来,包子本就没多买,一共三个,剩下的午饭就是自己带的窝窝头,看得易勇安连忙抓起最后一个。 “唔好吃,对了大伯,您怎么在县衙里啊?” “找了份差事,能赚点银钱,我有手有脚,总不能让你们家养着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已经要往回赶了,易书元回头看看,那两差吏似乎也在远远望着他的方向。 ----------------- 傍晚时分,易家厨房的在台边,灶炉内还有微弱火苗,饭桌就摆在这相对温暖的室内,一展油不时跳动一下火焰,作为室内的照明。 “什么?兄长,你要去县衙当文吏,那离家多远啊!” 易保康还惊愕着呢,桌下其妻一下踩了踩他的脚趾,笑着对易书元说道。 “大伯找差事做是好事啊,对了大伯,县衙给你多少工钱?” 长辈说话的时候,易勇安夫妇和孩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吃饭,但耳朵都在留意着的,此前易勇安也问过自己大伯,但他路上只是笑笑没多说。 听到赵氏的话,易书元斟酌了一下并未完全如实说,折个五成将数字说了出来,毕竟主簿说他给的待遇绝对是争取到最高了。 “按日书不低于两千言算,能得米一斗五,以市价计铜钱。” 撰写县志当然不止抄录那么简单,得查旧补新,得归纳整理,得记录成册等等,但易书元就按桌上人能听懂的方式说。 “一斗五升米啊!”“一斗五......” 易保康的媳妇赵氏惊呼出声,这可是大白米啊,不是小米之类的东西,换算现在米价,怎么也得七八十文钱,这对于乡下农人已经不是小数目。 农家有粮但钱不多,就算有人收粮,在乡下也不会使劲压价。 易勇安夫妇也忍不住低声说话。 “这么多啊!”“这是多少钱?” “快一百文钱了吧!”“一天就这么多啊?” 要知道易勇安想着一年来不了几回城里,咬牙买的几个同心楼的包子,也不过是花了九文钱,三文钱就能吃一碗素阳春面了。 也就只有孩子屁股跟个轱辘一样在位置上摇摆着,不知道大人咋呼个什么劲。 赵氏脸上变得笑容满面,脚踢了两下易保康,见他不说话,便自己开口,脸色也从高兴立刻变得有些唉声叹气。 “哎,还是大伯有能耐,这些年我们为爹娘养老送终可是困难,娘之前常年有病,时时呼唤着大伯,要是大伯早点回来就好了!” 这声大伯赵氏喊得从未如此亲切真心。 赵氏的话外音谁都听得出来,易保康老脸都要涨红了,张口就要说话,但被易书元先一步说话压下。 “弟妹放心,身为兄长,我定会补偿这些年的空缺,吃饭吧。” 说着,易书元拍了拍易保康的肩膀,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只是点咸菜萝卜也吃得津津有味,比此前在这的任何一天都畅快,赵氏心中那点计量,他又何尝不知呢。 “别看着,吃饭呀!”“哦哦!” “大伯,这个鸡蛋您吃吧......” 赵氏假意把唯一一个水煮蛋递过来,但令她诧异的是易书元居然毫不拒绝的接过,在桌角“咔咔”拍两下,就开始拨了起来。 等到把蛋拨好,易书元看了赵氏一眼,带着笑容摇了摇头,转手就放到了桌上孩童的碗内。 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在赵氏都略微有些尴尬的表情中,易书元起身离开了饭桌。 ----------------- 这一晚,易书元入睡的时候很踏实,因为生计问题暂时解决,在这世界的烦乱少了一大半。 但到了后半夜醒来之后,易书元还是有些失眠了,近忧稍解,乡愁袭身,自己的未来也依然十分迷茫,我这辈子该怎么过?也有种如上辈子第一次找工作时那种淡淡忐忑。 易书元的思绪又不断延伸,这世界太大了,不知道边界在哪,这世界又太陌生了,不知道外面有什么。 那条怪蛇算是妖怪吧?如果真的是妖怪,那么鬼神仙佛呢? 易书元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有,毕竟少有人能完全不向往这些,可另一方面他希望没有,因为有就代表着未知和危险。 只可惜武功难练咯,以在阿飞那旁敲侧击来的说法,易书元早已过了锻武的时机了。 第15章 画眉悟道 不过奇怪的是,之前在山里也好,现在在村里也是,不论易书元多失眠,但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依然精神奕奕。 这次易书元索性也没多眠,直接在鸡鸣声中果断起床了。 向家中人会知一声,易书元要独自去往北山走走,在幽静的山中寻一下清静,也去二老坟前看看,还希望能赶在太阳升起前看一次日出。 山里已经开始涌现翠绿之色,飞鸟更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易书元提着一个存水的竹罐,揣着一个昨晚剩的冷窝头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 天色还有一些灰蒙,但对于易书元来说问题不大,他已经明白现在的身体素质绝对比上辈子强。 紧赶慢赶,终于,天边朝霞越发明显的时候,易书元到达了山南岗,当他站在山岗上面向东方,一轮金色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将易书元的脸也照得通亮。 易书元愣愣出神,只觉得神随霞光心遨游,不由轻轻闭上了眼。 但朝阳之光仿佛并未在眼前消失。 迷迷糊糊之间,易书元好似能感觉到阳光挥洒在山上,照耀在他身上,犹如一层轻柔但温暖的纱,又好似婉转流动的水,在那如纱似水之间微有跳动,又恍如点点模糊的火。 易书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应,但在这体感依旧偏寒冷的时节,此刻的他只觉浑身毛孔得以舒展,颇为惬意。 “唧唧~” 一声鸟鸣将易书元从迷糊的清梦中惊醒,他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母亲陈氏的坟包后面不远处有一小片苦竹,此刻一根有些弯斜的细竹上飞来一只小鸟。 小鸟落到了苦竹枝头,压得苦竹上下晃动,竹叶上的露珠丁零当啷往下落,仿佛一场细雨。 易书元下意识就被小鸟吸引了注意力,它黄腹蓝背,脖胸带翠,眼侧羽白双目明亮,就这么挂在竹枝上一晃一晃地盯着易书元看。 小鸟叫了两声,啄了啄脚下,然后又张嘴叫了几声,声音清脆悦耳灵动非常,仿佛能带动易书元心中点点涟漪。 易书元静静地听着,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嗯,像是画眉。 这么想着,易书元的顽皮劲忽然上来了,比起这一世的浑噩过去,上辈子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自然也包括曾经热爱的事物。 易书元轻轻抬起右手,用袖子挡住鼻子以下的脸。 “唧唧,啾~~~~唧~” 口技毫无生疏感! 而在那苦竹上的小鸟这会反复跳了几下,然后也跟着叫了几声,脑袋左转右转,似乎在寻找着那个忽然出声的同伴。 “唧啾啾~~~” 这次的声音和小鸟自己刚刚落下的声音不能说一模一样,那至少也在同一个音色和调子上。 顿时,苦竹上的小鸟跳来跳去,它似乎十分纳闷,东张西望一会之后仿佛受到了些惊吓,就振翅飞走了。 易书元想来,这声音必然是透着类似询问的情绪和意义,本以为还能再逗一逗小鸟,没想到它直接飞走了。 “哎!” 易书元轻叹一口气,但脸上却笑容依旧,他忽然觉得不无聊了,他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些焦虑都淡了,忽然找回了最初的那一份乐趣。 易书元只觉得现实有趣又好笑,不由地想着:易书元啊易书元,曾经你抑郁寡欢,只觉得梦想与现实遥不可及,只觉得环境浮躁内心浮躁,那么现在呢? 少了繁杂,少了争吵,也少了压力,少了键神键圣,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环境吗,在这也没人和我卷呀! 那我还在这惶惶不可终日,岂不是叶公好龙? 这段时间没有手机没有网的,也不是不能活啊! 换一种角度,这熟悉历史之外的世界,这天地间,有多少新鲜事物等着我去看? 有多少未被污染的美丽风光等着我去游? 在这里我又能创作出何种作品,并一展技艺,或许传遍天下流芳百世?关键是取悦自身! 若是我能回去,将此世种种故事呈现给千千万万的人,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这一刻,易书元只觉自己逐渐卸下内心负担,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心思也变得兴奋且愈发活泼起来。 这里当然会有这里的担忧,比如这一条路上可能碰到的危险,但这里自然也有这里的解决方式,用易书元的话说就是,别人能活,我不能活? 甚至,易书元内心那种别样的渴望也占据了上风,渴望能亲身遇上一些神鬼志异之事,渴望世间种种玄奇!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书元心情大好,迎着山林肆意大笑,更是在深深吸气之后放声大喊。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反自然......自然......” 山中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有时候困扰许久的心结,不过是欠缺一点很可能外人看来极为微不足道的点拨,本就天时地利的基础,再促成一点人和。 一时间,易书元只觉得身心自然,天地之色更显斑斓。 这一刻,心神蜕变! 书得看,元江县志也得整理编撰,说不定武功也能尝试性练一练。 明明有了目标,易书元却不急了,换成上辈子的他,这会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但现在他却并不急了,不光是他深知要做好准备不可盲目而动,也是因为他心中有一种明悟般的感觉。 我所想,我所欲,无人会争,也无人可争,普天之下只我一人! ----------------- 良久后,心情大好之下的易书元似乎想去寻那一只画眉鸟,悠悠然踏着步子,在山中逛了起来,只不过山林繁茂,一只飞鸟怎么可能随便找到呢。 于是乎,易书元听到什么鸟叫声,不管学得像不像总会出声逗两句,引得其人所过之处,林中叽叽喳喳一片。 走着走着,易书元顿时收声,前方有个中年樵夫背着一小捆柴在另一条山道上前行,那樵夫驻足侧身,明显是看到他了。 易书元赶紧向着樵夫方向拱手行礼,这人可能就是他们村的,易书元认不全也不敢侥幸,可别让人回村说易家大儿在山上又疯了。 那边樵夫倒也是个讲究人,也向着易书元拱了拱手,才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今早上这山里叽叽喳喳这么吵闹,原来是你在这挑事!” 哈哈哈,这人果然听到了,易书元咧开嘴连忙笑着解释。 “兴之所至,和林间飞禽走兽嬉闹罢了,惹人发笑了!” 樵夫摆了摆手,背着柴走了,易书元可不敢再玩,折返方向开始往山南岗的方向走去,给父母坟冢除除草,今天他逛得有些远,得走一会了。 尽管易家二老的坟冢处前段时间已经被易书元和阿飞薅秃了,没有半根杂草,但春来草木青,芽长不停,易书元今天来又看到一些新长出来的。 第16章 溪石作新砚 “我说后生。” 声音遥遥传来。 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易书元愣了一下,转身回望,发现那樵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改了线路,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了。 诧异归诧异,易书元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老哥可是有事?” 樵夫背着柴禾走来,一手扶着后背一手擦着汗。 “打柴有些渴了,又忘了带容器,我方才见你带了竹罐,可还有水喝?” 易书元释然,露出笑容,停在原地等樵夫过来,然后解下腰间竹罐递过去。 “还有,拿去喝吧。” 樵夫面露喜色,接过竹罐就痛饮起来,直至喝到一滴不剩,才将竹罐交还给易书元。 易书元摇了摇竹罐,里面完全空了,他只能无奈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方才太渴,喝得有些急了。” “一罐水而已,不值得说道。” 易书元收起竹罐就要走,樵夫也一起同行。 “后生是要去哪?”“山南岗。” “哦那正好顺路,我们同行一段吧。” 易书元此刻心里很放松,或许是心境转变,也或许是身边这个人给他一种自然随和的感觉,总之第一次见面,边走边聊也还算融洽。 “你这后生倒是洒脱,大清早的上山做什么?” “山中风景秀丽又有父母在侧,是个能让我暂时清静有能得安宁的好地方。” 易书元一边回答,一边很自然地顺手撑起一条拦路的小枝,让樵夫先过,这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樵夫双手勒着柴绳跟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要别人说是来寻清静我还真不信,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听到这话,易书元能确定这樵夫不是西河村里的人了,否则不可能不认识他,本来刚刚还在想着一个村多少沾点亲带点故,他都不知道该叫啥,毕竟自己辈分蛮大的,这下不用多想了,便随口轻松地说着。 “老哥你这打柴也是意思意思啊。” 樵夫扭头看了看背后,后生是在笑话他柴打得少了。 “哈哈,开春时节,山中林木生长,常进山打柴的人可不会随便砍伐,山上捡些枯枝便可,万物枯荣当遵循其理,方可源远流长繁荣昌盛!” “受教了,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易书元刚刚没想俺么多,现在听了也明白有道理,略显尴尬之余也觉得这樵夫有点不凡了。 林间小鸟叽叽喳喳的依然叫得十分欢快,却一点也不烦人,吵闹跟随着像要一起加入了聊天话题。 很快山南岗已经到了,远远就能看到那两座坟包。 易书元到这脚步就缓了下来,樵夫也在此处放下柴禾坐在山石上休息。 见到易书元在小心翼翼地拔除坟冢附近的小草,樵夫看着看着便问道。 “墓中所葬何人?” “正是家父母,早年疯癫迷失在外,离家多年未回,清醒时归来,爹娘已然双双亡故。” 樵夫点了点头,提起柴架子就背在背上,看起来是休息够了准备走了,临走回头看了一眼易书元。 “我有空路过这里,也会替你看看的,不过后生,以你这性子,将来若入官场,少不得污了这天性自然,怕是会不太顺心哦!” 易书元心中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樵夫方向,他的心思还是有些敏锐的,其他倒还好,但这句话是正常樵夫能说出来的? “我本也无心考取功名。” 听易书元这句话,樵夫笑着摇了摇头,瞧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背着柴禾,然后唱着山歌走了。 “伐木哟~~取薪~过人生~~~~一壶浊酒~~米三升~~~” 余音久久不断,环绕山间。 易书元缓缓站起身来,目送樵夫越走越远,低头看看腰间的竹罐,心中微有亢奋,不由浮想联翩。 不过心中虽然有着某种怀疑,但易书元终究还是没有拦下樵夫,更没有问出什么话,这种情况下,任其自然还是更好一些,大不了以后多来几次阔南山,应该还能遇上。 ----------------- 那位樵夫有没有可能是山神呢?亦或是什么武林高手?或者说也可能是个隐士?还是说他只是一个有点人生智慧的樵夫? 易书元在山中走着,稍稍有点患得患失,很快耳边就出现了一些流水的声音。 竹罐里的水被樵夫喝光了,易书元渴了当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山中的溪泉之所灌水喝。 虽然此世有几十年空白,但儿时一些或深刻或模糊的记忆还是在的,山中溪流的位置易书元也知道一些。 果然,没走几步,视线中已经出现了一条蜿蜒的流水。 如今天气虽然还比较冷,但也已经化冰,易书元快步接近,只见溪水清澈无比,涓涓细流带起的声音在山石间跳动。 易书元卷起袖子蹲下身子,先用溪水洗了洗手,然后用在溪水的冲刷下用竹罐接了半罐,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哈~” 溪水入喉,易书元一声哈气后放下竹罐,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水迹。 这溪水都是山泉汇聚,虽然冰凉,但却清冽中透着甘甜。 易书元再次俯身将竹罐伸入水中,在灌水的同时,视线不由也看向清澈的溪水上下,见水中有诸多形态各异的山石,他不由心中微微一动。 那一方家传的老砚台早已经破了,还需要垫高一个角度才能勉强使用,县衙应该是会提供文房四宝的,但以文墨吃饭的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砚台呢。 找一块合适的山石当砚台用用也是挺有趣的事啊! 这么想着,易书元将竹罐摆在一边,伸手将卷起的袖口再拉高一些,然后直接步移动着在溪流间翻找起来。 光滑的石头不少,易书元要找的是那种带着凹陷的,凹坑需要稍大一些,样子最好也好看一些。 合适的石头还没找到,倒是惊扰了不少住在石头下的八腿将军,易书元乐在其中,也不客气,干脆拿过竹罐倒出一半水,笑着将个头合适的螃蟹都抓进去。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易书元的焦躁抑郁已经不见总踪影。 等易书元找得腿都蹲酸了,竹罐内的螃蟹也装不下了,终于在距离一开始喝水的位置二十多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合适的石头。 那是一块淡黄色的山石,形状是略微有些不规则的椭圆,恰在一缕清泉冲刷下方,水流打在凹陷处又激得泉水飞溅,在林渐斜插的阳光下镀出一层浅浅的彩虹。 只一眼,易书元就认定了这块石头。 “就是你了!” 易书元大笑着说了一句,然后过去抓起了黄石,也是此刻,石头下方一条浅黄色泥鳅模样的小鱼惊慌失措地窜了出去。 “哈哈哈哈,对不住了!” 玩笑一句之后,易书元带着石头和竹罐,活动了一下发酸的双腿,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第17章 乾坤变 仅仅过了一天,易书元现在易家中的地位明显实质性抬升了,弟媳赵氏一见到他回来,站在院门口就立刻喜笑颜开地客气上了。 “大伯,你一大早去哪了呀?早饭还没吃吧?” “我走的时候和保康说过了,去北山转转。” 易书元提着竹罐托着山石,一边回答一边快步越过赵氏走入院内,直奔屋舍方向。 赵氏视线跟随着易书元的身影,并未停下献殷勤。 “哦,他没告诉我,对了,锅里还热着几个窝头呢,大伯吃点吧?” “那有劳了,哦对了,这竹罐内有很多石蟹,养到明日,清理过后与粥一起炖煮,撒点盐花就滋味鲜美得很了。” 赵氏接过竹罐打开塞盖瞧了瞧,里面确实有很多螃蟹,便笑嘻嘻回道。 “那我先给你去拿窝头。” 易书元点点头,然后到了堂屋,摆出文房用具。 一样的旧桌,一样的笔墨和纸,只不过今天那方破损的老砚台换成了一块淡黄色的石头,易书元将石头摆在桌上,本以为需要弄个东西垫平整,没想到放上去之后石头却不摇不晃。 “啧啧,这便是缘分了。” 易书元取了墨棒就着清水研磨,墨汁在黄石之中慢慢化开,如乌云层层晕染天空,最终化为一片细腻漆黑。 对比第一次在家中练习,今天的易书元一瞬间便已进入了状态。 沾墨轻点,笔落宣白,狼毫在纸面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既然昨天能写出那么好的字,那么以今天的心境就更可以。 真就是意到神到,练习书法写什么都行,但心境开阔之下,易书元一气呵成般不断书写的时候,宣纸上落墨的赫然是那一篇《乾坤变》,正是当年害得易书元寝室六人一起被通报批评的打油词。 此刻易书元已经不是那个烦闷的自己,那游历天下一展心神向往的感觉,好似在一字一句间不断放大,延绵出那种普天之下只我一人的意境。 易书元边写边念越写越快,恍若以笔为剑,刻画出豪情万千,又尤显其志在红尘,而心境逍遥! “知阴阳,参五行,上应北斗化繁星,天干地支和相数,四季节气遥呼应,吞日月,抖乾坤,神游万千拾道碎,看天地,悟缘生,八方六合独梦寐,天罡法,地煞变,且笑梦中意相随,却叹不过痴心醉......” “咔嚓~”一声,易书元心头一跳,最后一笔没能落下,文章自此而断。 随着文房用具倾斜着滑落,笔尖在纸张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这张旧木桌的一只桌角塌了。 “砰”“啪嗒”...... 镇纸、墨条、山石、宣纸,纷纷随着桌子的倾倒而摔落地面,易书元抓着笔站在原地,也只是下意识伸出左手抓住了盛清水的陶碗。 “哎呦,大伯,你是怎么回事啊——” 赵氏端着一碗窝头进来,正巧看到桌子倒了,顿时尖叫着跑来,但那下意识气势汹汹的样子到易书元面前又很快收敛起来,变得和和气气。 “大伯,这桌子好好的怎么会倒啊?” 易书元没有理她,将陶碗放在地上后走到侧倒的桌子面前,看向那崩裂的一只桌角,原来这只脚早已经被虫子蛀空,外面看并不明显,上部的内侧则已经只连着一点外皮。 如今蛀虫倒是早就没有了,但勉强撑了这么久的桌子也在这会坏了。 “嘿。” 易书元笑了一声,指着桌角道。 “这桌子早就被蛀空了,不是坏在今天也会坏在明天,所幸没伤着人。” 赵氏这会也随着易书元的视线看到了那只桌脚,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把窝头递过去。 “哦呦原来是这样啊,刚刚可把我吓了一跳,一会让当家的找个木棍先修一修,来大伯,吃窝头,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就行了。” 易书元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镇纸和一些大点的碎墨块,以及当砚台的黄石,又连同狼毫笔一起放入漆木盒内,然后接过装窝头的陶碗摆在盒上,托着盒子去对面屋子了。 赵氏说是自己来收拾,但等易书元离开,立刻就叫来了自己儿媳李氏,自己则忙其他的去了。 易书元当然看在眼里,摇头在心中叹息,难怪有句话叫媳妇熬成婆,上辈子不好理解的话,看看这辈子就一目了然。 李氏倒也任劳任怨,拿扫把准备收拾地面,才开始收拾呢,就下意识被地上那张宣纸吸引。 此刻宣纸表面可不只有易书元最后那一笔的划痕,还溅上了一摊墨迹,正是刚刚随着黄石落地,剩余的墨水溅倒出来了。 “这字真是漂亮啊......” 即便李氏根本不识字,但也下意识觉得就这样把这张纸当垃圾扫掉太过可惜了,她放下扫把,将宣纸拾起来,并小心拍着上面的尘土,看了一眼易书元那屋,随后将纸挂在了倾倒的桌上晾干墨迹。 傍晚,今天出门帮村里人打地基去的易保康和易勇安回来了,一起和小伙伴们去看热闹玩耍的孩子阿宝也跟着回来了。 “当家的,你们回来了?堂屋的桌子被虫蛀坏了,找东西先撑一下!” 赵氏在厨房朝外头叫着。 “啊?桌子坏了?” 易保康诧异一句,和儿子一起走到堂屋去看,查看之后果然如此,桌脚被虫子蛀空了。 而易勇安到了堂屋就一直在盯着那张墨迹已干的宣纸看。 “大伯这字真是漂亮,感觉比上次还漂亮很多!” 易保康笑了,有些骄傲地道。 “那是自然,你大伯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那县学夫子和他亲得呀,简直当儿子疼,不对,儿子是可以随便教训的,那夫子连戒尺都舍不得往你大伯手上拍!哎,要不是当年病了......” 易保康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好了别愣着,你先把桌子翻过来,我去找根木棍。” “嗯。” 易勇康答应了一声,视线却一直盯着宣纸,心想,上次在城里,那些书画摊上这么多字画,感觉没有哪张能比得过大伯一个字的,好家伙那摊主敢卖十两,那大伯的字岂不是一百两都打不住? 虽然知道摊主都是漫天要价的,但易勇安真的觉得那些所谓能卖钱的字画都比不过这张纸上的。 “大伯——您这写了字的纸还要不要啊,不要我拿去烧咯?” 易勇安朝着易书元的屋子喊着问了一声,那边门虚掩着,传来易书元的说话声。 “不要了。” “哦,大伯,您这写的是什么呀?” 易勇安又喊了一句。 此刻的易书元在屋内躺在床上以手枕着头,悠悠向外头回了一句。 “乾~坤~变~” 堂屋那边,易勇安闻言又是犹豫之下,还是不舍得真将这张纸拿来烧火,虽然它已经被染了墨,最终他还是小心将纸折叠起来放好。 易保康拿着木棍斧子和麻绳过来了,丈量长短斜削木材,还能同那桌角劈出的角度斜着接上,再用麻绳绑好,就又能将就用一段时间。 而此刻的易书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依然在体会着刚刚行文落墨时的那种意境,心思不知道飘往了何处。 ----------------- PS:进入主题确实慢了些,但其实依照书名来说,已经在主题中了哈,不过还是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支持哈! 第18章 人才优待 易书元并没有等到后天才动身,而是第二天天明就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动身去元江县城。 至于行李则并没有多少,易书元只带了那个斑驳的漆红木盒,以及一点能替换的衣物,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装简行。 易书元相信,就算缺个什么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他和主簿商量商量能补上的,就算县衙没有,预支一点工钱甚至哪怕向别人借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今天易书元并没有让易勇安跟着,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认识路的情况就没必要让人家大老远来回一趟。 大清早村里已经鸡犬相闻,但出来活动的人还不多。 一家人送到了院门口,而易保康和易勇安父子则一直送易书元到村头。 “好了,别送了,回去吧。” 易书元转身劝父子两回家,易保康看看身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囊袋塞给易书元。 “兄长,你就算已经找着活计,但身无分文怎么在发工钱之前立足呢?这钱不多,你收着吧!” 易书元也没有推辞,更没说什么客套话,点了点头接住了易保康的钱袋。 “大伯,您可别忘了我们呀,您常回来啊!” 看着易勇安的反应,易书元是乐了。 “勇安,我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县城在那也不会跑,你若是想我了,过来找我便是,记得我说过什么没?” 易书元眨了眨眼睛,易保康顿时想起了大伯要请自己吃硬菜那一出,脸上一下子笑容满面。 “呃,就我一个人?” “你带几个人都行,只要你大伯我请得起!好了保重,勇安,记得多帮帮你爹。” “哎!” 易书元说完,在易保康和易勇安的叮嘱声中离去。 行至一里外左右,易书元打开钱袋一瞧,几十枚铜钱,还有两粒指甲盖大的碎银子,对易家来说不算少了。 ----------------- 没了易勇安这个累赘,易书元的脚程比上一次快了不少,离晌午应该还有好一段时间,他就已经到了县城外。 因为来得更早了一些,易书元看到这次城门口入城的人比上次更多,有一些农人挑着一些货物进来,甚至有一些牛车装着木桶,里面是活水养着鱼。 类似这种蔬菜河鲜之类的东西,肯定是要找到才方便开卖。 上一次来元江县城,易书元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这一次则心态更轻松不少,嗯,至少在到县衙之前是这样的。 随着人流入城,易书元也不闲逛,而是第一时间奔向县衙所在的方向。 元江县衙门的侧门处,值守的人还是那两位,而易书元的辨识度还是比较高的,更何况主簿叮嘱过后两人最近也比较留心,所以大老远就发现了背着包袱过来的易书元。 “那是不是易先生?”“我看像!” “你在这守着,我过去一下!” 上次带易书元进县衙的那个差役向同伴叮嘱一声,然后离开岗位匆匆迈开脚步朝易书元走去,越近就看得越清晰,还没到跟前已经手持边走边行礼问候。 “易先生,我还以为要等到明日的,来我帮您拿!” “不用不用,根本不重。” 易书元赶忙回绝,他一个文吏又不是什么官,不可能人家客气一句现在就喘上了。 两人快步来到县衙,又快速去往内部,还是那间屋子,人还没到,差役已经高声通报。 “主簿大人,易先生来了!” 上一次是吴明高允许易书元才被带进去,这一次对方却是快步迎出门来,一出门就已经拱手。 “易先生能提前而至,真叫我放下忧愁了,我还生怕先生不来了,明日先生若不至,我定要亲至去西河村寻你了!” 易书元这可不敢怠慢,忙在还礼。 “不敢让主簿大人久等,在家中也无甚事,便提前一日来了,若大人方便,可派人带在下去看看工作之处,嗯,还有住宿之所......” 易书元还是希望快点安顿下来的。 “易先生所言甚是,请随我来......” 说着吴明高看向身边的差役。 “去替本官准备一下,查看床铺被褥等物是否俱全,若不俱全速去办理!” “是!” 差役赶紧去了。 易书元算是回过味来了,在他面前吴明高自称“我”,在差役面前就是“本官”,看来确实对自己非常看重了,还好那天写字费了点力气! “易先生请!我们先去看文库所在,也与先生讲一讲这县衙各处。” “哦有劳大人!” 易书元随着吴明高前行,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主簿会亲自当导游,但很显然并不常见。 直到深入县衙,易书元才明白里面的状况可不止以前看电视时了解的那么简单。 看惯了电视剧内的皇室和朝廷大员,或许会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罢了,但对于元江县一方水土来说,这就是头顶的天。 县衙的机构也并不简单,各种大小房间足有六七十个,设立了三班六房,分为皂、壮、快三班,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元江县非军事要地,兵房虚设,但也有五房。 平日里守城门的,站公堂喊“威武”的,追查和缉拿犯人的,看牢房的等等各处的衙役在电视剧看起来差不多,但其实也都是不同的,而易书元算是在礼房之列。 当然县衙可支配的钱粮有限,各处人手也不可能太多,有些时候需要相互帮助也不会分太过清楚。 吴明高一边走一边为易书元讲解,在经过一些地方也会被衙署内部的差吏看到,有人也不由在私下聊着,是谁竟然让主簿大人亲自带着介绍县衙? 随着深入衙门,易书元也逐渐明白“官”这个字的分量。 主簿这个名词在上辈子很多人那连听都没听过,或许只有县令才“有资格”勉强入耳,但在这里,整个县衙其实只有县令、县丞、县尉、主簿这四个人是真正有品级有编制有俸禄的“官”,其他人一概为“吏”,是县衙自主招自己养的。 “到了,这便是文库,先生日后就是在此工作,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吴明高带着易书元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有很多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而中间一个书案上,摆了文房四宝,那挂笔的笔架子上竟然有六支大小不一的笔。 吴明高在一边轻轻抚须,观察着易书元的反应,心中暗道,我可是费了些力气张罗的,应该尚能入眼。 不过易书元倒是没提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了一圈回头道。 “呃,主簿大人,若易某没记错,那告示上是要招两人,另一位同僚在何处,可是尚未招到?” 吴明高笑容略微尴尬,想了下还是如实说了。 “其实自先生来过之后,我便就命人把告示揭了,希望先生以一人之力编撰县志,还请先生海涵!” 看过易书元的字,吴明高哪还有心思再叫一个人帮忙?那是帮忙吗?那是帮倒忙!我堂堂元江县,一部县志本可以当个宝,干嘛要把字写出两张脸? 不错,就是当个宝,吴明高就是这么想的,别人买名家之作一字难求,我《元江县志》一整部都是,厉不厉害? 想到这,吴明高不由飘飘然露出微笑。 易书元看吴明高说完就在那抚须笑,也不多说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钱都我赚也挺好,就是可能闷点。 “既如此,自今日起,我便在此处办公了。” 吴明高也回神了,指着书案补充道。 “若有其他需求,先生请务必告知,我定尽力为先生办妥!” “一定!” 易书元拱手致敬,人才还是有优待的呀! ----------------- PS:起点现在推出了读者纠错功能,应该能在类似本章说的位置纠正错别字了,作者能在后台看到并选择是否更正,大家可以留意一下! 第19章 心生向往 之后膳堂、寝所等地倒是简单,毕竟在吴明高看来最主要的就是文库那边,但在易书元这却如同游览名胜那般,处处都觉得分外新奇,一个县衙内部,实在是超乎易书元想象的丰富。 在易书元看来,似乎主簿这活并不太忙的样子,吴明高带着他逛了小半天,才再一次带着易书元回到文库,开始交代一些编撰要求的大致细节。 其实内容也不多,就是仿照之前的县志形式就行了,而且也不是把之前所有县志都抄一遍,理论上只需要修这二十年的就行了。 但工作涉及到的内容却不局限于文库,可能还要在县里面走动,甚至也要借阅一部分卷宗之类的,可以说既没有易书元想得麻烦,也比他想得更麻烦。 等说得差不多了,吴明高就让易书元自己熟悉熟悉环境,易书元闻言也就先看看书架,再试试书案桌椅什么的,只是有时候会抬头看看门口,心想这主簿为什么还不走? 不走当然是因为有事,站在边上的吴明高内心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便稍有些扭捏地提了一嘴。 “易先生,上次你写的诗文,还差点东西......” 易书元放下手中的一册书籍望向主簿。 “不知吴大人指的是什么?” 吴明高露出笑容。 “先生尚未落款!” 易书元心里一下子门清了,拍拍脑袋说道。 “是了是了,不过在下如今尚无刻印,落款无印怕是不成,待过阵子制备一枚印章,再替大人将落款补上!” “那我便放心了,哦,易先生且现在这熟悉熟悉,今天中午就不要去膳馆用餐了,我已在同心楼定好午膳,算是为先生接风了!” “多谢大人!”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易书元哪还会不识趣,当然是答应了,而且他确实也挺想试试同心楼的菜。 “那我便先去处理公务了,午时之前再遣人来请!” 吴明高说完后和易书元相互行礼,然后才带着笑意离去了。 留在文库的易书元暗暗捏把汗,虽然知道这主簿是客气和尊重,但多少让他感受到官场的一些东西,这官场确实麻烦。 没了人打扰,易书元取了几部旧县志坐下来看,权当是小说来浏览着看。 元江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县志上记录的事情当然不少,易书元本以为有趣的不多,心想大概大多是什么修整某某建筑,修缮如堤坝之类的某某设施,颁布什么法令等等。 但真的翻开来看了,才发现其实县志也是很有价值的书,光看几个册子的扉页就明白,县志是涵盖了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气候等各种内容的,算是每隔十几二十年对所处县的一次全面的总结。 当然了,有趣的事情也是会记下来的,比如易书元翻着翻着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嘿,这可真是有些讽刺啊......” 县志上记录了四十多年前元江县出一个神童,四岁能写六岁成文,并且过目不忘,最终却以大病之后痴傻收场,令人不胜唏嘘。 “嗯?” 在翻过自己那一部分后又过去几页,易书元忽然惊讶出声。 “村人迷失山中,久不得走出,幸得山神相助而脱困......” 县志中记载的山神是以一个樵夫模样出现的,易书元摩挲着现在光滑的下巴,侧着脑袋想着一个人的样子,那樵夫是山神的可能性大增啊,不对,他就是! 不行,过阵子得去山里逛逛! 易书元一点点翻看,不知不觉桌案上已经摊开了许多书。 一名差吏匆匆走来,到了文库门口却放缓了脚步,室内那儒生正安静的翻阅着书籍,整个宽敞的桌案都快放不下了,这位易先生,好用心啊! “易先生。” 易书元抬起头看向门口,那差吏便赶紧开口。 “主簿大人让我来请你过去,说是一起去同心楼。” “好,有劳了!” 易书元赶紧起来,他早就饿了。 ----------------- 同心楼外,吴明高与易书元一起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显然言谈甚欢,楼外的店伙计赶忙上前殷勤招呼。 “是吴大人啊,快请进!掌柜的,吴大人来啦——” 吴明高带着笑意扬了扬手,带着易书元走进楼内,霎时间,在外面就听得见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热闹。 掌柜的赶紧刷一下存在感。 “吴大人,楼上雅座,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让后厨上菜?” “易先生是想先用茶还是直接上菜?” 吴明高笑着问了易书元一句,但易书元实在是不想太麻烦了,儒生潇洒的一方面他觉得不错,迂腐的规矩他学不来啊,直接苦笑着坦言。 “在下腹中饥饿,大人,我们还是直接用餐吧。” 吴明高略有诧异,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甚至在掌柜的好奇的眼神中介绍了一下易书元。 “这位是易先生。” “哦,易先生!” 掌柜的行了一礼,易书元也只能回礼,咱能吃饭了吗? 等客套完了,终于上了楼,坐在了窗户边的雅座上,左能看到学塾和半个县衙,右边则是元江县最繁华的大街。 红烧河鱼、清炖排骨、卤煮下水和烩萝卜...... 一道道香气四溢的可口饭菜也陆续上来,光是闻着气味就馋坏了易书元,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可真的是硬菜了! “易先生,我等都有公务,白日不便饮酒,吴某以茶代酒,算是为先生洗尘了!” “多谢大人!” 吴明高举起茶杯,和同样举杯的易书元同饮,不过易书元放下茶杯看对方还在倒茶,直接就抓起了筷子,苦笑道。 “大人,水装多了就装不下饭了,易某人是真的饿了!” “呃,那先生便用餐吧......” “行!” 就等你这句话呢,易书元说完就直接下筷,夹了一大块排骨放在口中,顿时只觉咸香冲击味蕾,忍不住连骨头都想咬碎,随后又试了试那红烧鱼,用舌头抿出细骨的同时,鱼鲜已经在口中肆意流转。 易书元动作并不粗俗,但那下筷的速度着实不慢,边吃还边赞叹。 “真乃美味!” 吴明高略有错愕的看着易书元,但见其动作自然表情舒展,是真的为美食所动,不由也露出笑容。 “易先生天真洒脱,无怪乎能写出那等书法!” “吴大人就莫要客套了,再不吃易某就吃完了。” 易书元吃着美食心态放松,这么说了一句,吴明高心中也没半分不喜,他仿佛明白了这易先生的真性情。 “好,吴某也来尝尝......嗯,今日的红烧鱼尤其入味!” 两人不再拘泥于身份和礼数,一起吃喝起来。 这一幕看得过来添饭添茶的酒楼伙计都暗暗咋舌,从没见过吴大人吃饭这么放得开的,而且今天光是米饭这两人就吃了好几碗。 一顿饭结束,易书元吃得是极为满足,而吴明高同样倍感舒心。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聊天明显自然多了,至少在易书元看来是这样,不再那么过于拘泥礼数,过于毕恭毕敬,不再那么累。 等易书元回了文库,吴明高也心情舒畅地回到了自己的公案前,揉着满足的肚子,他好久没这么舒心了。 若说之前吴明高对易书元尊重是因为对方的术法和学识,那么现在他是真的很想结交易书元,不是那种认识认识,不是那种上级下属,也非那种贪慕虚荣地为了求墨宝,而是真的当个朋友! 或者说那种清新自然的感觉,也是吴明高内心的一种向往吧。 第20章 夜鸣鼓声 易书元来元江县城里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头几天算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到第一次休沐回了一趟西河村再展开工作,状态也放松了下来。 虽然没有同僚说话,但也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更无上级监督,易书元这工作完全靠自觉,但大前提是至少保持适当的进度,在县令或者县丞之类的问起的时候能展现一定阶段的成果。 不过现在是编撰初期,易书元的主要工作就是通过阅读了解基本内容,不但要读县里的,甚至周边的一些文献有收录的也要看一看。 此刻夜已经深了,一盏油灯摆在桌角,照亮了书案却不能将整个文库照得透亮。 易书元披着外套坐在桌案前阅读着一本《山水要注》,这本书大致收录了整个大庸皇朝境内的一些著名山峦水泽,虽然很多讲得都比较笼统,但也算是一本在这文库中少见的地理书籍。 “嗬哈~~~” 易书元打了个哈欠,看看室内有些昏暗,他便取下纸灯罩用竹夹子将灯芯提一点出来,随着火苗壮大不少,室内也一下子明亮了一些。 “呼......呼......” 屋外起风了,易书元也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不由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衫。 “咚咚咚咚咚咚......” 衙门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鼓声,易书元微微一愣,下意识放下书站起身来,抓着外套的衣襟走到门口,并将文库的门打开。 “呼......呼......” 风吹得易书元的鬓发晃动,那鼓声也越发明显。 “咚咚咚咚咚咚......” 这么晚了,县衙不可能击鼓召集差吏,那么就是有人击鼓鸣冤? 易书元一下子来了兴趣,赶紧将外套穿好,然后轻轻关上文库的门,两辈子没见识过真正的升堂,别说是他还没睡,就是已经躺下了说不定也会爬起来看看。 衙门升堂当然是允许看的,老百姓都能在一定距离外看着,更何况易书元现在也是衙门的吏员。 易书元穿廊过道的时候,望见有几处寝所已经亮起烛光,听里面的说话和叫骂声就知道一定是皂班的衙役,这群人是要在站在公堂两边的,现在都在赶紧穿衣起床。 不过实际如果公鼓一响,理论上听到的衙门各部都得派人过去。 易书元不管那么多,他脚步快,先许多人一步来到前方公堂,这会已经有本就在此夜间值守的壮班差人在公堂掌灯。 “易先生?您还没睡呢?” 公堂几个差役正纳闷突然从内部来的人是谁,就有人认出了易书元,但对方却并不是易书元认识的人,他只好拱手笑道。 “深夜在文库修文,未曾见过击鼓之事,便来瞧瞧,毕竟县志中也有不少案子收录。” “易先生您真是用心了,这大晚上的谁不想睡觉啊......” 其他几个差役也纷纷向易书元拱手,毕竟上头很看重这一位,易书元自然也一一回礼,随后好奇地随着两名差役前往正门,看着他们一起去除插销打开大门。 “咣啷啷......” 伴随着低沉的声响,衙门的正门缓缓打开,正在击鼓的人逐渐停下了动作。 公堂内部光线照亮了击鼓之人,而外面的人也透过逐渐展开的门缝看向内部,他看到了开门的衙役,当然也看到了站在门后的易书元。 “何人在此击鼓?” 衙役爆发出响亮的吼声,显然也是练过两手的,但此刻的易书元却已经稍稍睁大了眼睛,眼中瞳孔微微扩散。 那击鼓者约莫三十上下,身体被冻得略显哆嗦,脸色也微有些苍白,但尽管神色有些不安和忐忑,但声音还算响亮。 “大人!草民是娥江边杜家村人,我要状告江州商人贾云通强抢杀害民女——” 击鼓者喊着说出这句话,面向易书元行礼,易书元赶紧让开并出声解释。 “在下可不是什么大人,大人还没到呢。” 两名衙役也出去一左一右将人“请”进门内,严厉喝道。 “且在此等候,大人马上就到!” 但正当那击鼓者被两名衙役架着带入大门的那一刻,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一道白影直接从击鼓者身边被弹飞。 “啊......” 一声女子的惊呼中,白色身影摔在了大门外一丈的地上。 易书元退开在大门一边,也看看那个击鼓的男子,但眼神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外。 那是一个披着白衣的女子,惨白的脸色泛着青,额头隐有伤口在流淌红黑色的血,她被弹飞之后立刻起身想要进入公堂。 刷~ 又是一道白光亮起。 “啊——” 女子尖叫一声再一次被弹飞,这次摔得更远,直接摔到了大街上,她挣扎着再一次起身,迅速接近公堂大门,却不敢迈步,只是惊慌地四下张望,然后无助地在门前徘徊。 刚刚开门的那一刻,易书元就看到这女子和击鼓者站在一起,而当时易书元根本没想过这种情况,仅是一瞬间的直觉,以及视觉的冲击,就让他明白女子是什么了。 易书元心里有些瘆得慌,却还忍不住留意着这一切,更没有选择离去,同时也在想着自己为什么能看到鬼? 带着这种疑惑,易书元看向其他人,其他衙役显然根本看不到女子,就连那个击鼓者此刻也一直在左右张望着像是找寻什么,但即便视线也扫过门外方向,似乎并不曾见到女子站在哪里。 他也看不到?易书元心中有种莫名的怪异。 正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衙门后方传来,很快,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小跑着进入公堂,又过去一会,一名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在一名常服儒士的陪同下大步走入公堂。 随着县令落座,师爷也坐上一边的小桌准备记录,易书元识趣地退到了堂外区域,并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是余光依然会不由自主留意那个离他并不远的女子。 外围一些衙役乃至捕快也在这过程中陆续有人赶来,大家也不行礼客套,只是在堂外区域静静等候,一次击鼓,衙门里半数以上的人来了,易书元觉得如果吴明高不是家住得远,听到也得来。 很快,县令手中的惊堂木也在公案上重重落下。 “啪~” “升堂!” 两排水火棍杵向地面连点:“咄咄咄咄咄咄咄咄咄咄......” “威——武——” 元江县令姓林,上任已经两年,胡须寥寥面庞清瘦,此刻正严厉地看着堂下被带上来的击鼓者。 “何人击鼓?状告何事?” 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击鼓者必然会先挨一顿打,否则整个元江县衙被惊扰的人都不会答应。 击鼓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 “啪~” “堂下之人,速速答话,否则水火棍伺候!” 击鼓者哆嗦了一下,鼓起勇气拱着手高声道。 “草民是娥江边杜家村人杜方,我要状告江州商人贾云通强抢杀害民女——贾云通借行商之名骗了诸多良家妇女,更会使手段强抢,有人不堪受辱,被其迫害致死,请大人做主——” 这边公堂其实是不用跪着见官的,但此刻杜方说着说着变得激动起来,说完就直接跪了下去。 “请大人做主啊!” 夜间有风,公堂内的烛火即便有灯罩也略显跳动,县令看向堂下之人,明显是一个年轻的普通农人模样。 江州?这已经不是跨县了,这是跨州啊?那人证物证怎么办,命案是发生在本县境内的吧?林县令皱起眉头,还是打算问个清楚。 “那江州商人现在何处?是谁被其害死,与你又是何种关系?” “被害死者不止一个,小人只知一人,名为何欣,原是梧州罗县人,被那恶商从梧州掳来,害死之后沉尸娥水,那恶商的楼船如今就停在县城码头,大人派人去抓,定能将那恶商缉拿归案!” 多亏了之前看的书,易书元脑海中立刻想到了同样娥江过境的梧州,那船可能是从梧州一路顺着娥江过来的。 县令闻言皱起眉头,眼前人还没交代具体,当然不可能一句话就让县衙派人。 “你与那死者是何关系?” 跪地的杜方犹豫了一下,如实道。 “并,并无关系......” “嗯?那你又是从何处知晓何欣被害一事?” 杜方又开始东张西望。 “啪~” “你莫不是做贼心发虚?给本官从实道来!” 县令显然有些怒了,大半夜升堂也就罢了,告状的人眼神闪闪躲躲,身子畏畏缩缩,东张西望的,简直藐视公堂。 林县令这一喝骂,吓得堂下的杜方身子猛得一抖,张口就回答。 “回大人,是何欣之鬼魂亲口告诉草民的,她夜夜在草民梦中现身,更不时在午夜于耳边出声哀求,草民初时十分害怕,后又愤恨不已,遂在其哀求下前来报官!” 鬼魂? 林县令眉头紧锁一脸的不信,但深夜击鼓确实有些蹊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你既来击鼓,想必是有办法让本官信你了?” 杜方看看县令,不断在身边张望。 “姑娘,何姑娘,我们到公堂了,何姑娘!你不说午夜有办法让大人听到你的声音吗?姑娘,你快和大人说啊......” 看着杜方在那张望着说话,等了得有半盏茶的功夫,县令心中的耐心被磨没了,火气正在上升,自己居然会有那么一丝想相信这种荒唐事? “啪~” “大胆刁民,我看是你在鬼话连篇,竟敢戏弄本官!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这下县令可谓是动了真怒! 第21章 借假伸冤 听闻县令大人的命令,六名衙役越众而出,更有人移出杖刑宽凳,其中两人到达杜方身前将他直接按倒在凳上,杜方惊慌失措,不停大声喊冤。 “不,大人,草民不敢戏弄大人啊,草民句句属实啊!大人,草民冤枉啊......” 林县令不再理会,抛出了令签。 “给我打!” 杜方的背部腋下已经被两根水火棍交叉架住,双脚也同样被两根水火棍架住,另有两人分左右站在杜方两边,一名衙役冷声道。 “你最好莫要乱动,水火无情,水火棍亦是如此,你要是乱动,一棍子下去可能把你的腰腿打断,那就不是躺几天的事了!” 杜方被吓得面无血色,不敢再随便乱动,但还是喊着冤枉,更不停张望四周。 “何姑娘,何姑娘——你快出来啊——你不是说能叫县令大人明白的吗——” “莫要喧哗!” 一名衙役怒喝一声,手中举起的水火棍重重落下。 “砰~” “啊——” “砰~” “啊——大人,我冤枉呐——” “砰~” “啊——” 仅仅四五棍落下,杜方已经连惨嚎都不太发得出来了,只剩下了哀叫,口中一直喊着冤。 易书元站在公堂外下意识攥紧了衣衫的一角,更是频频看向背后大门外的女子,那女子也在哀嚎着。 “大人,不关他的事,大人您能否听到——小女子冤枉啊——大人——” “我已是孤魂野鬼,有家不能回,又不得超生,枉死在这悲凉之地,我不甘呐,啊——” 女子叫声凄厉悲惨,声音竟然透出几分凶戾,听得易书元头皮发麻,再转头看去,那女子那惨白的脸上青色愈发深重,七窍都开始流出黑血,一股股黑气在身上弥漫。 即便不了解任何这方面的事情,但易书元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要化为厉鬼了! “八”“砰~” “九”“砰~” 水火棍还在落下,杜方已经没了叫喊挣扎的力气,其实衙役在后面已经开始留手,只不过即便留手,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这水火棍对杜方是一种煎熬,对女子也是,但对易书元同样如此。 原本易书元还在思考着鬼话能不能信,但却在这一刻真切感受到了女子那种绝望的情绪。 易书元忍不下去了,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砸下那九下水火棍也像是砸在他的心头,他也更不想让女子变成厉鬼。 既然所有人都看不到听不到,而你也进不了公堂,那么我易书元来帮你! 易书元不过是一个小小文吏,人微言轻,不可能硬拉着县令走到县衙外去,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住手——” 终于,易书元开口了,他声音清朗而响亮,一下子盖过了深夜公堂上本就没多少的其他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 县令皱眉看着外头,在公堂和正面之间有一片无顶的区域,这也算是外堂,此刻正有一个身影站在边上,正是易书元。 “如果本官没有认错的话,你应当是修撰县志的文吏吧?” 易书元没有直接走入公堂,而是从边缘往外走几步向着公堂内拱手。 “正是在下!” “你可清楚扰乱公堂之罪!” 易书元深呼吸一口气,答非所问道。 “大人,在下年少时曾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偶能遇上一些奇异之事,也曾在夜间目视鬼神......” 在场人闻言都微微一惊,不至于这人也来戏弄县令吧? 县令更是眉头紧锁,对比地上惨兮兮的杜方,易书元仪态从容气度不凡,又是县衙自己人,不太像是会专门戏弄他吧? 易书元也不等其他人询问,而是转身面向公堂大门外,眼神直接就落到了那白衣女子身上。 “姑娘,若易某猜得不错的话,你正是那被害的何欣何姑娘吧?” 那原本已经戾气缠身的白衣女子面露惊愕,随后立刻浮现狂喜,想要跨步却又有所畏惧,带着不可置信的声音询问。 “先生!您能看见我?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易书元点了点头,同时也留意着女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声音。 “能看见,亦能听见,我虽畏惧鬼魂,但也见不得恶人逍遥法外,更不忍你有冤无处申,在这公正严明之所生生化为厉鬼......” 随着易书元的话音落下,很多人下意识觉得有些凉,不少人都顺着易书元的视线看向公堂外,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易先生,你......” “大人——请给在下片刻就好!” 易书元这会也豁出去了,话语间看向公堂,同县令对视,眼神清澈明亮自有正气在身,竟让一县之尊说不出话来。 易书元再次看向公堂外,很好,那女子已经稳定了不少,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姑娘,易某人微言轻,更没有什么太大的能耐,今夜愿借身于你,助你开口倾诉冤屈,县尊大人定会为你做主!” 上身?白衣女子愣了一下,在场所有人愣了一下。 “先生,我如何上得您身?先生要出来教我么?先生?您不过来么?先生——” 但不论白衣女子怎么叫,易书元就是不走出去,非但没走出去,反而一步步走向公堂,到达杜方身边后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身后大门方向。 “姑娘请,之后借我之口,一句一句将冤情诉说!” “先生——公堂内我进不去!先生——” 白衣女子在那焦急大喊,她还以为易书元不知道这事,情急之下,她退后几步,竟然想要再次冲向大门。 但易书元的头低了下去,尽量保持心中平静,调整自身气息,在白衣女子快要冲到门前之时轻声开口了。 “大人......” 杜方暂时忘记了痛苦,已经快到门前的白衣女子也愣住了。 这不是易书元的声音,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确切说,这是何欣的声音! 这就是易书元的计策,他一介文吏,吴明高虽然看重他,但在县令这里估计根本算不上什么,不可能他说能看到鬼能对话人家就会信,在外人眼中怕只是看到易书元对着空气说话呢。 所以易书元需要一种所有人立刻就能信的方式。 “是何姑娘!是何姑娘!” 在杜方惊喜的叫声中,公堂之内上至县令下至衙役,在这一刻所有人鸡皮疙瘩全都泛起。 这一刻,易书元心气攀升,纵然我只是一介说书人,纵然我对鬼怪也有所忌惮,纵然我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我易书元照样有能力帮你! “大人......民女正是何欣!” 易书元再次开口了,如果最初那两字还要低声调整,此刻已经吐字清晰,与何欣的声音一般无二。 县令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一直升到头顶,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你有何冤屈......” 刚刚中气十足官威强盛的林县令,此刻说话都没有多少底气,哪怕他是一县之尊,夜里见鬼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不怕,那边上的师爷更是连笔都快拿不稳了。 两排衙役死死抓着水火棍,如果不是日积月累的习惯,都有种忍不住要跑开的冲动,就连堂外刚刚赶到不久的几名身负武功的捕快都手脚冰凉。 听到县令的话音,易书元知道成了一大半了,他稳住心态,再次幽幽开口。 “请大人先放了杜公子!” 县令看向被打惨了的杜方,赶紧向左右下令。 “不用打了不用打了,将他带下去,再请郎中来为其医治!” 几步一回头的杜方在边上人一阵手忙脚乱中被搀扶着离开,微微低着头的易书元也再次说话了。 “民女原是梧州罗县人,被那恶商从梧州掳来,我不愿受辱,宁死不从,被其害死之后沉尸娥水......” 说到这里,易书元那女化的声音略微停顿,这些话是之前杜方讲过的,之后的需要何欣配合。 “其中原委,请县尊大人听我道来......” 易书元脸微微侧向外面,姑娘,易某人现在不方便跟你明说,但这暗号够明显了吧?易书元心头这么想,希望那女子不需要他再做其他暗示。 果然那大门外的女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刻向着堂内方向说了起来。 “小女子原是梧州罗县一户篾匠之女,家中排行第三,上有......” “小女子原是梧州罗县一户篾匠之女......” 白衣女子说一句,易书元立刻跟着开口,声音语调几乎一模一样。 随着不断诉说,白衣女子像是已经忘了传话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动情,悲伤之处已经哭泣出声。 而易书元竟然一丝语态都没落下,同样悲切有声,虽背对女子,但就一些连姿态都有几分相像。 县衙公堂内,原本害怕居多的人也随着易书元的叙述逐渐被事件本身所吸引,心头怒意渐起! ----------------- PS: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大家投点月票推荐票支持一下吧,谢谢大家了! 第22章 公门拿人 易书元不但声音同何欣一模一样,更似乎带着一种感染力,听到后面,即便是林县令也已经怒不可遏。 “那恶商的楼船如今就停在县城码头,仍在船上寻欢作乐,船上尚有和我一样或骗或掳来的女子,只恨我虽是鬼魂却奈何他不得,才恳求杜公子前来替我鸣冤......” 易书元说完这一句话,早已听得怒发冲冠的林县令狠狠砸下惊堂木。 “啪~” “来人啊,速去城南外码头缉拿要犯贾云通,不得有误——” “遵命!弟兄们,跟我走!” 外堂处候命的一名缁衣捕头领命,带着八名捕快冲出县衙,急行如风的九人就全部从门口的白衣女子身边经过,但并无谁能看到一脸激动的她。 易书元在此刻身形微微晃动一下,然后才站定身子,一边喘息一边面向公案位置,拱手向县令行礼。 “大人,县衙公堂有我朝气数和严明正气所护,鬼魂不能久留,何欣姑娘已经回到了公门之外等候了!” 这是易书元自己的声音。 刚刚鬼魂言语清晰又有礼数,更不似要害人的样子,林县令现在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惧怕了,再听到易书元现在的说法,就更加放心了下来,他上下打量着易书元,随后连连点头。 “易先生受累了,来人,给先生看坐!” “多谢大人!” 易书元拱手致谢,看着衙役搬来座椅,他想了下又有些感慨地向着县令说道。 “县尊大人,易某正在编撰县志,大人夜审孤魂,为其讨回公道,此事定要记入元江县志之中流芳百世!” 林县令微微一愣,有些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脸上更是浮现一丝莫名神色。 日判民纷,夜断冤魂,这事记入书中,光是想一想,就让林县令有些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更升起另一种气度,此案定要断得漂亮! “有劳易先生了,如实记录便可!” “是。” 易书元应声之后走向一边,那边的师爷已经站起身来。 “易先生请!” 易书元拱手之后,两人才一起坐下,师爷还小心凑过来询问一句。 “易先生,那何欣姑娘现在......”“就在门外等候着。” “哦......” 师爷点了点头,顺着易书元示意方向看向空空无也的大门外,只觉似有阴风吹拂,忍不住紧了紧衣衫。 而在他人视线之外,白衣女鬼何欣正感激地向着易书元行礼。 易书元长出一口气,这女子现在正常多了,没有再七窍流黑血,他又想着刚刚那些快速离去的捕快,他们动作迅捷,看起来也是会武功的,希望能带回那个恶商。 内堂之外,县尉姗姗来迟,他见衙门武夫少了一大票,便向一边的老教头询问情况,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之后,也选择离开衙门去码头看看。 ----------------- 元江县南门处,九名捕快急速而来,要去缉拿犯人的也不只是他们九人,还有一票壮班的衙役。 “我等领命缉拿要犯,速速将城门打开——” 守城门的衙役打着哈欠披着衣服出来,看了一眼一脸凶相的捕快,朝着他们身边一同来的壮班问了一句。 “嗬哈~~~这大晚上的,弟兄们是抓谁去啊?” “少废话!速开城门,逃了要犯拿你是问!” 捕头发话,声音中含着怒气,吓得守门的领班一激灵,赶紧和手下兄弟一起打开城门。 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捕快和一众衙役立刻冲了出去,县城码头也就不到二里路,在城门口就能看到那边码头灯笼和船上的灯火。 捕快个个是被传授过公门武学的,就算是衙役也是有两手的,至少比普通人强,一行人很快来到码头,这边停着大大小小不少船,光楼船就有四五艘。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去那,你们几个去另一边,我们分头去查,先打探清楚那厮在哪条船上,莫要轻举妄动,找到他后弟兄们一起上船抓人!” “是!” 几波人马在有经验的捕快带领下,通过询问码头上的人,很快摸清楚了罗州来船只,锁定了江州商贾的楼船,并且通知了同僚过来,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九名捕快和十六名衙役一起聚到楼船前。 船上似乎还在莺歌燕舞,除了乐曲声,还不时有嬉闹和叫骂声传出来,显得十分嘈杂。 昏暗之中,头戴高顶方冠的二十多人聚在船外看向上方。 “哼!” 捕头冷哼一声,对左右道。 “我等上船,先制住艄公,老余带你带几个人守住两侧船舷封住前后入口,记得留意我们的动向见机行事,明白了吗?” “明白!” “上!” 下一刻,两名轻功好的捕快一跃而起,先后落到了楼船甲板上,随后一起放下跳板,下方的人也立刻冲了上来。 “哎哎你们是谁?” “元江县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捕头暴力地一把将刚出甲板的一人扫开,带着一众人冲向楼船正堂,并且一脚踹向大门。 “砰~” 灯火通明的堂内,乐曲声戛然而止,衣着清凉且正在跳舞的女子也惊慌失措地跑向角落。 堂内的人全都惊愕地看向入口,一群凶神恶煞的捕快涌了进来。 “谁是贾云通?” 捕头大声喝问着,但视线已经锁住了大堂内里中央的那个发福男子,坐在上首的应该就是那恶商,外貌特征也符合。 捕头向着左右招手。 “想必就是此人,抓住他!其他人也不要放过,全都带走!” “是!”“领命!” 一众捕快饿虎扑食般立刻冲上前去,堂内顿时大乱,尖叫声一片。 “啊——”“不要啊!”“救命!”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其他人只管抓人,而两名捕快则一起冲向贾云通,后者惊慌大叫着后退。 “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我?” “死罪!” 一名捕快咬牙切齿地回应一句,伸手就要抓向贾云通。 只是这一刻,一只脚忽然踢在了捕快手上,随后又一掌打在他肩头。 “砰~”地一声,一名捕快飞向一边,旁边的捕快瞳孔一缩,当即拔刀。 “铮~” “胆敢拘捕,纳命来——” “铮~”“铮~”“铮~”“铮~” 在场所有捕快全都尽数拔刀,多人冲向贾云通方向,只见一人身形左右晃动,避过诸多刀砍,如同鬼魅一般在捕快们身边腾挪。 “砰”“砰”“砰”...... 又有三名捕快被击飞。 捕头一看情况不对,也拔刀上前,一击力劈将对方逼开两个身位,随后脚下发力旋身拖刀,横斩跟上,但刀光还未到,就被对方一脚踢开,震得捕头不由向后退了好几步。 此刻船舱内场面一片混乱,很多人都已经被衙役控制住,而很多捕快都已经倒在角落,正在挣扎着起身。 有惊叫也有痛呼。 唯一站着的一些人在堂中相互对峙。 “阁下何人,为何阻拦我们缉拿要犯?此人罪大恶极,你若护他便是同犯!” 站在捕头和一众捕快对立面的是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其人手大臂长,姿态微躬,如猿猴低伏懒而不散,他将贾云通护在身后,面对捕头的怒喝他似乎并不在意,带着笑意说道。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人你们带不走,只是不想同公门中人有纠缠我才留了手,刚刚算是打了声招呼,若还要强上,我便不客气了!” 贾云通刚才是被吓坏了,此刻见暂时无忧,也一边缓和呼吸,一边从怀里掏着东西,一边赶紧出声说道。 “各位差爷,此事一定是什么误会,我这边有一些银两,各位差爷拿去喝花酒如何?” “哦?误会?但是有人在县衙告状,既然县尊大人已经下令,误不误会去了县衙便知!” 捕头自知不敌,但也没有露怯,而是不动声色向着船舱外守着的一人地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借捕头刻意提高的声量作掩护,悄无声息地跃下船去了。 “定是误会,定是误会!可知是何人告状?” 捕头想了下,脸上带起怪笑,以幽幽冷声开口道。 “告状的可不是人,而是有鬼魂击鼓鸣冤,使得衙门半夜升堂,那鬼魂名叫......何欣!” 捕头一直留意着贾云通的表情,当何欣这个名字一出口,对方身子猛得哆嗦了一下,也不由让捕头露出冷笑。 “哼,知道怕了?即便我们拿不住你,但那鬼魂也会来找你索命,你是选择去县衙,还是等冤魂厉鬼上门?” 捕头眯起眼睛,细声道。 “你害死的,应该不止一人吧......” 那一边的贾云通已经脸色发白。 “胡,胡说!哪,哪有什么鬼魂,定,定是有人陷害我......” “是不是胡说我讲与你听就知道了......” 捕头今年四十三岁,曾在承天府衙当过多年捕快,武功或许不高,但经验却是不差的,几年前回到家乡就立刻被当时县令聘为元江县快班捕头,他自然知道这一刻是要攻心和拖延时间双管齐下。 第23章 夜断阴案 实话说,县衙夜审鬼魂这种事情是真的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即便是护在商人贾云通身边的武者同样如此。 听捕头讲夜晚鬼魂前去击鼓鸣冤,而元江县县令竟然真的夜审鬼魂,不由令在场所有人都惊奇,就连惴惴不安大其他宾客舞姬之流都不再叫嚷,但那江湖人一面听着,一面的眼神却在不停环顾四周并确认每一位官差所在。 捕头明白对方不好对付,有意麻痹那江湖高手的警惕心,便向着那江湖人说道。 “我不知阁下是哪路高手,我们元江县衙是小地方衙门,确实无人能制得住你,但身为江湖中人,你护着似贾云通这等恶商,就不怕被江湖同道所耻笑吗?” 那人微微摇头。 “故事讲得不错,只不过人你们还是带不走,我要走你们也拦不住!” “嘿,阁下要走我们自然没本事拦下,只是你要带着这么一个体态臃肿的人一起走,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这船上船下现在都是我们的人!” 之前那几名捕快虽然身上吃痛,但此刻也大多站了起来,加上一些壮班衙役,一起围住了楼船的内堂。 那武者微微皱眉,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展露自己的武功特征,于是侧脸对贾云通道。 “一会我护着你离开,记得跟紧我。” “我船上还有很多值钱的字画呢......” 武者阴冷的眼神看向贾云通,后者立刻不说话了。 “大侠放心,只要护着我离去,定有厚报!” “嗯......” 武者前一刻还在和贾云通低语,下一个刹那竟然直接鬼魅般闪身到了一侧,双掌齐出狠狠打在两名捕快胸口。 “砰~”“砰~” 两名捕快还没反应过来,竟然直接倒飞着撞碎一侧船舱,随着木屑等物一起坠入江中。 “走!” 这一刻,武者拽住贾云通的腰带,提起一口内气带着他猛得冲向破口。 捕头和一众捕快瞳孔收缩,一起出刀阻拦。 “哪里走!” 但刀光汇聚之处却没有砍中武者和贾云通,那人竟带着一个快两百斤的人一跃而出,看得捕头恨愤不已。 正在此刻,已经带人跃向江面碎木的武者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心中警兆大作,几乎是本能反应般一记柔掌打在贾云通身上。 两人在这一刻一左一右分开,而同一时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两人之间穿过,又“咚”的一下射在楼船一角。 “县尉大人来了!” “恶贼休走——” 又有一声由远及近,一道身影跳向刚刚在码头上落地的武者。 “是教头!”“教头和县尉大人来了!” 来人正是之前在一众捕快衙役离去之后,为求保险也跟来的元江县县尉和武练教头,正好和回去叫援手的捕快在城门口撞了个正着。 捕快衙役们心中振奋,立刻有人大喝道。 “快下船一起缉拿要犯!” 捕快和衙役纷纷下船,挥刀舞棍一起攻向那武者,一名年长的劲装武人也一同攻向那高手,远处举着弓的县尉也弯弓作射。 一时间众人战作一团,从码头一侧打到另一侧,因为需要护住贾云通,也牵扯了武者不少精力。 “当”“当”“当” 那武人脚点在数把钢刀之上,感觉到背后劲风袭来,换成平常他本不会在乎,但现在前有刀棍外有强弓,只能亮出真本事了。 武者身形在空中一转,一双大臂甩动如鞭,先后齐出,摔碑猿掌。 “砰......” 老教头拼了一掌,直接被打飞了出去,但这时武人自己也在空中无处借力,迎面就是破空的啸声,这一刻县尉抓住机会三箭连珠,用出了朝廷的军武绝学。 武者平静全力躲过一二两箭,但第三箭速度太快,而且一口提起的内气也已经耗尽,失去了腾挪的余力,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用左臂试图抓住箭矢。 “滋啦~” 箭矢在武者手心摩擦得血肉翻滚,冲势不止又浅浅扎入武者肩头,其人闷哼一声往后坠去,却竟然还借着箭头带来的身体旋转之力右手往前一甩,袖中寒光一闪而逝。 只不过这样一来,武者的身形也再难稳住,直接坠了下去。 几乎同时,几支棍棒立刻狠狠杵在武者后心。 “哼~” 武者闷哼一声终于坠落,几柄钢刀也架在了身上,身上大穴立刻被点。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气喘吁吁,那元江县老教头则在两名衙役的搀扶下挣扎起身。 稍远处的县尉同样额头渗汗略有气喘,弓已经掉在了地上,左手捂着右侧锁骨位置,一支钢镖已经深深扎了进去,鲜血正不断涌出,也不由让他心中有些后怕,刚刚不是躲了一下脑袋就开花了,这人好厉害的武功! “大人,贾云通也抓住了!” “把船上的人全都赶下来,一起押解去县衙!” 县尉下着命令,也看向那些受伤的捕快和衙役,有的人现在已经昏迷,也不知道伤势有多重,这该死的江湖人! -----------------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县衙那边等待着的人也逐渐焦急。 所幸好消息终于传来了,几乎集合了元江县公门所有武力,才终于制服了那名武者,抓来了贾云通一行。 “大人,贾云通已被抓获!” 随着衙役禀报,林县令也怒喝着下令。 “带上堂来!” 门口处的白衣女子看着贾云通一行逐渐接近,脸色也逐渐狰狞起来,一股阴风环绕在县衙门口,所过之人只觉得浑身冰冷头皮发麻。 尤其是当脸色苍白的贾云通被两名捕快驾着走过时,白衣女子瞪眼看着他,发出尖锐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这笑声极为恐怖瘆人,竟然被公堂上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真的有鬼啊!”“哎呦妈呀!” “有鬼啊——” “啪~” “肃静——” 惊堂木之下,林县令怒喝出声,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贾云通腿都彻底软了,几乎是被两名捕快拖着上了公堂,一撒手就瘫在了地上,并且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 易书元坐在师爷边上,看向门外的何欣,再斜眼看着这个恶商,微微冷哼了一声。 林县令居高临下地看着公堂上那一滩烂泥。 “你就是江州商人贾云通?” “小,小人是......” “那梧州女子何欣可是你害死的?” “小,小人不知呀!” 一听到这话,林县令已经难忍怒火,惊堂木重重砸下。 “啪~” 这一下砸得林县令手都麻了,他站起身怒喝道。 “大胆恶商,那何欣冤魂就在堂外,竟还敢在这里厚颜无耻地狡辩,来人,大型伺候!” 直接上大型,林大人真性情,易书元在一边暗暗佩服一声。 但那贾云通立刻尖叫起来,这种时刻竟然让他忘记了恐惧。 “大人,就算真的有鬼,你不信人而要信鬼?常言道鬼话连篇,鬼的话哪里能信得?” 易书元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公堂,谁知林县令冷笑连连地说道。 “那便先不论民女何欣的案子,你拒不前来,更重伤我多名衙役,实乃藐视公堂,藐视朝廷,来人,给我上夹棍——” “大人,大人冤枉呐,不是我伤的人啊——” 没人管贾云通的尖叫,十指夹棍一上,四名衙役在两边拉绳索收紧,贾云通的喊冤声立刻化为杀猪般的惨叫。 “啊——痛煞啦,痛啊——” “加力!” 四名衙役咬紧牙关一齐发力,贾云通的惨嚎从呼声变成了吸气,只剩“呃呃”声,叫都叫不出来了。 等夹棍松开的时候,贾云通的十指已经不成形状,显然断了不止一根手指。 “哼,现在我们再来说你骗掳民女之事,按朝廷律例,此罪当斩!” “啊?” 贾云通虽痛得脸色扭曲,此刻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断狡辩。 “大人明察啊,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小人经商过境,根本没有作出过什么......” 衙门外的白衣女子惨笑连连,鬼相正变得愈发恐怖,恨不得吃那人的肉,喝那人的血! 但女子鬼相虽骇人,戾气却远没有之前强,易书元反而不太怕了,甚至朝着门口方向微微摇头,隔空微微压手让她安心,因为他清楚林县令根本就不信那个贾云通。 贾云通的这通狡辩和之前易书元声情并茂的诉说比起来,哪个真诚哪个心里有鬼,在场的人谁都清楚。 “若大人愿意给小人个机会,小人愿意向元江县衙捐五千两白银以作善款!” 贾云通也是急了,竟然在公堂就把这话喊了出来。 林县令冷笑连连,他自认确实算不上什么清官,他其实也爱钱,平日里也收过一些县中大户的银两,给些适当的方便,但在这件事上贾云通的一切只能令人作呕。 “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冷声说完,林县令看向易书元。 “易先生,那何欣姑娘可还在?” 易书元心头微微一动,起身行礼后,融入自身情感沉声带着一丝感受自女子的恨意说道。 “回大人,何姑娘一直都在,正站在公堂外看着贾云通,方才其人经过门头之时,差点扑了过去,如今正在门口徘徊,似是恨不得冲进来生啖贾云通之血肉!” 贾云通身子猛得一抖,易书元的声音就像是传入了心中,他看向门口,这一刻阴风阵阵鬼号声起,在怨恨与心虚交互冲击下,一个带着惨笑的白衣身影竟然在他眼前从模糊到清晰,青面獠牙双目猩红...... 捕头之前的话在贾云通心头响起“你是选择去县衙,还是等冤魂厉鬼上门?” “啊——不,不要过来!我色迷心窍,我不是人,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贾云通瘫在地上双腿连蹬着往内缩,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面向公案,用扭曲的双手按着地面磕头。 “大人,我招,我全都招,是我害死了她们,是我——” “咚咚咚~” 贾云通连连磕头,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 易书元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贾云通,这人竟也见到了何欣么?也是,最该见到的就是他了! 这一刻,公堂上的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贾云通,更有人望向那公门外,就连堂外那个被捕的江湖高手也惊骇地看向衙门大门处。 第24章 值得一书 随后,贾云通颤抖着声音将自己做过的许多事抖出来,害死的女子何止是何欣一人,更与一些青楼勾栏之所有关联,听得不知道多少人咬牙切齿,尤其是几个有女儿的父亲更是双目如火。 贾云通这一认罪,从他船上带来的许多人本就心中怕极了,也很快抖落出许多事情,算是争先恐后做污点证人。 更有一些女子流着泪着庆幸自己得救,她们之前根本不敢做声,现在则在外堂区域泣不成声了。 但待到贾云通和一干人等交代完,尤其是随着贾云通透露出一些有些骇人的消息,公堂上一些人也忍不住面面相觑,师爷更是频频看向林县令,就连易书元也脸色严肃。 林县令此刻神色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透着一种复杂,深深有种骑虎难下之感,又更加觉得这贾云通,真该死啊! 深夜的公堂内外,短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林县令。 林修长叹一口气,视线略过他看向衙门外,他看不到何欣所在,于是看向易书元,后者正微微着点头。 “让他签字画押!” 深呼吸之后,县令说出了这句话。 罪状是易书元边上的师爷写的,贾云通抬头看了一眼林县令,随后跪在地上签字,十指剧痛之下根本无法正常拿笔,只能掌心握笔书写,然后颤抖着按了印泥画押。 衙役拿着罪状递交到公案上。 “大人,那恶商贾云通已经画押了!” 林县令扫了一眼罪状,然后再次举起惊堂木。 “啪~” 所有人心头一跳,知道要宣判了。 “恶商贾云通,强抢民女、奸淫掳掠、勾结官宦、草菅人命,罪行累累,铁证如山!按我大庸律例,查抄其船产钱货,并判处贾云通......” 林县令话语微微一顿,眼神一凝,看着贾云通一字一句道。 “腰,斩,之,刑!即日起收监地牢,上报刑部,发大理寺复核!” “啊!” 贾云通面无血色地瘫在地上,但心中亦还有几分庆幸,他看向门外,女可怖的鬼影这会似乎已经看不到了,只是依然觉得浑身冰冷。 “青天大老爷呀!”“青天大老爷呀!” 一同从船上被带来的人中,很多女子甚至是男子在外堂向着公堂内叩拜,就连易书元看向林县令的眼神都带着敬意。 接下来就是一些从犯同谋以及对那位江湖人的审问,各自也都有所判决,自然也还了不少人自由。 一场夜审下来,元江县衙的人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贾云通等人已经被押入地牢,其他人也都被一一清退,到了此刻,师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县尊大人,那贾云通之案......” 林县令闻言叹了口气,却忽然笑了,他当官前其实并没太大的抱负,不像很多书生那样逢人便倾诉一腔热血,甚至也不想在官场爬多高,得一生富贵的同时不犯什么大错便可。 作为县令,这些年林修调任多地,干了一些本分事,当然也得了不少油水,但当了这么多官,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叫“青天大老爷”,他抬头看了看身后高处的公堂匾额。 明镜高悬! “罢了罢了,谁让叫我给遇上了呢!退堂吧......” 县令说罢站起身来,松了松官府领子,将头顶的乌纱取下放在公案上。 这一刻,在易书元眼中,仿佛林县令身上都般明亮了一些。 “易先生,那何欣可还在?” 易书元站起身来拱手回答。 “回县尊大人,何欣姑娘一直站在门头之外。” 林县令走下公案,向公堂外走去,易书元立刻跟上,那师爷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只是因为惧怕,还是落后几个身位。 边上的衙役等人则面面相觑,虽然大人说了退堂,却无人立刻就走。 以林县令为首的三人到达县衙门头处。 “大人,何欣姑娘就在三尺之外。” 易书元说着看向那白衣女子,随后微微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出现了一名身穿黑袍的官差,也可能是之前他一直在里面被门墙挡了视线,这官差明显不是县衙的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头顶的高帽上写着一个“游”字。 见到易书元看来,那官差似乎也愣了一下,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 易书元心头一跳!不是人? 这一切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就连何欣也是如此。 此刻的何欣正一脸感激地看着县令和易书元,她在门外直接跪下,向着易书元磕头,又向着县令磕头。 “多谢先生,多谢大人!” 仿若因果纠缠气机交感,这一刻,竟让林县令也隐隐看到了一点模糊的白影,似是一个女子正在门前不断磕头,隐约还有哭泣的声音幽幽传来。 “多谢先生,多谢大人!多谢先生,多谢大人......” ----------------- 夜更深了,刚刚审案子的人早已经散去,易书元也已经回到了文库,他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睡了。 只是此刻易书元的内心却并不平静,想着那个最后飘走的白衣女子,想着林县令,也想着贾云通是否能够真正服刑,同时也联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黑衣官差。 那莫不是阴差游神之流?他是后面到的,还是一开始就跟着杜方与何欣来的呢? 说是要收拾东西睡觉,但易书元来到书案前却又下意识坐下了,他顺手取了笔,展开一张新的宣纸。 笔落宣纸,挥洒着浑然天成的字迹...... 真是个值得一书的好故事啊,有个好的开端,希望能有个好结局! ----------------- 第二天天明,昨夜县衙替鬼魂伸冤的事情不胫而走,街头巷尾更有不少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同心楼柜台处,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在柜台上放下一个酒壶。 “掌柜的,吊半斤酒。” 县衙膳馆只是简单让大家用餐的地方,基本是不提供酒水的,但衙役之流在外面打酒之后带去也一般不会有人说,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同心楼一楼厅堂内本来热闹非凡,这会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人朝着柜台方向指指点点,那衙役也是有些纳闷了,但他还没说什么,柜台后的掌柜一边抓起酒壶就问了出来。 “尤三哥,听说昨天县衙半夜升堂,还是鬼魂击鼓鸣冤,可有此事?” 边上立刻有人补充着说道。 “是啊,昨晚上我在家里都听到击鼓声了!”“打更的也说了,衙门那亮着灯在审案呢!” “对,听说半夜还出城去抓犯人呢!” 那衙役看看周围,露出了笑容。 “哟,消息够灵的啊,都知道了?” 听到衙役这么说,大家就明白此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哎呀,都在传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尤三哥方便说说不?” 那边一张桌子上,有人也高声附和道。 “尤三哥,别去那膳堂吃了,来我这,菜才上来,加一副碗筷,酒我也点了,您就讲讲昨晚的事吧?” “是啊,就在这吃吧!” 旁人也起哄着。 衙役露出了笑容,一边走向那桌一边笑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尤三哥为人爽快,请您吃一顿饭怎么了,还能告我贿赂呀?哎,三哥,昨夜的事是不是真的啊?” 那尤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哈出一口气。 “莫说你们了,就是我,现在想来也有些恍惚,昨晚鼓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竟然是鬼魂来伸冤!” “真的是鬼啊?” 尤三点了点头。 “嗯,但敲鼓的不是鬼,而是本县的一个年轻人,他受鬼魂之托来击鼓鸣冤,只不过县衙公堂是何等场所,鬼魂竟然进去不得,以至于一开始县尊大人都不相信那小子,以为他戏弄大家,打了他十几大板啊......” “这,那县尊后面如何信的?”“是啊,三哥您别卖关子了!” 衙役也不急着吃饭,直接背着饭桌坐下,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原本那小子虽然心肠不错,但怕是要被白打了,纵然县尊是青天大老爷也认为其鬼话连篇,但妙就妙在我县衙之中有一位奇人,那先生日能见神夜可视鬼!” “嘶......”“县衙有这等高人?”“是谁啊?” 衙役看看周围人好奇的眼神,低声说道。 “修撰县志的易先生!当初易先生来的时候,主簿大人全程陪同左右,亦步亦趋地为他介绍县衙内外,当时我就纳闷了,这人是有什么能耐能让主簿大人这样做......” “咳,扯远了,昨夜易先生正巧也在,他见鬼魂冤屈可怜,便相助于她,令其能在公堂上开口鸣冤......” “哎呀......”“竟是这样......” 衙役的表达能力虽然不算太好,但昨晚的事本身已经足够精彩,随着他的叙述,所有人都惊叹连连...... 第25章 山中骤雨 元江县衙深夜为鬼伸冤一事,很快就在元江县城传遍了。 经此一事,林县令青天大老爷的名头在县里叫得响亮,但同时,易书元也成了县里不少人知晓的奇人,同时也不知道多少人唾骂那个恶商,更对何欣的遭遇倍感唏嘘。 只不过县衙虽然已经宣判,但却不能立即执行,死刑这种高规格的刑罚别说是小小的元江县衙门,就是月州知事也没这个权利,必须要上报刑部裁定,再由大理寺确认之后,得到回执的元江县衙才能对贾云通执行腰斩。 尤其是这案件还涉及到官员,可能还需要朝廷监察司介入。 未免夜长梦多,林县令已经命人连夜就出发,快马加鞭将案情提交上去,同时更是修书一封送往承天府,给同期进士的朝官。 不过事情涉及朝廷命官,就算一切顺利,要等到大理寺回执也得两个月起步,这些事复杂的事情对很多人来说太遥远了,就连易书元也没有太大的概念。 日子过去了几天,元江县也一如既往地平静,易书元却没有闲着,他以公差为由还专门去了一次杜家村,但那杜方说何欣没有再出现过。 只不过易书元觉得,贾云通还没有被执行,何欣就应该还没有安息,只是不再现身而已,这是一种直觉。 这段时间天气越来越暖和,似乎也是因为这样,县城里活动的人反而比以前少了一些,很多人都开始耕田翻地,逐渐到了农忙的时候了。 这一天休沐,易书元早早起床就来到了同心楼。 掌柜的一见是易书元来了,赶忙客气道。 “易先生来了,您吃点什么?后面的馄饨新包的,包子也蒸着呢!” 易书元在柜台上放了一个竹罐,笑道。 “有劳掌柜,要一壶米酒,装满便是,再要几块米糕,一小包就好。” “哎好,您稍等。” 易书元点点头,视线扫向堂内,有的人在那吃馄饨吃面条,见他看来居然还会放下筷子拱手行礼,易书元也不管认不认识,都也向着那边微微拱手或者点点头。 “易先生,好了,一共二十三文钱。” 易书元从钱袋中摸出四个大钱外加三个小钱放在柜台,和掌柜相互客气一句后,提起竹罐和糕点包就走了。 西河村那边也在农忙,今天又是休沐,易书元便动了去山上的心思,经过那天晚上的事,他对鬼神是愈发有些好奇了,今天终于决定动身,看能不能再会一会那阔南山神! 之前易书元去阔南山都是从西河村去的,这次他不打算去村里,那自然有更近的路好走,直接从县城西北方向过去就行了。 现在的易书元脚程,走路过去再爬山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山中绿色渐浓,许多冬日里的光杆子树都已经开始抽芽,虽然最近偶尔会有倒春寒,但山中似乎也有一些焦急的花朵现在就已经开了,偶尔能在山中见到一抹红色。 走了一段山路后,易书元站在一个山口上,正在辨别着方向,这阔南山的山神庙似乎在更靠西的位置。 只是这时候,易书元忽然发现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他环顾四周随后皱眉抬头,心中暗道糟糕,看这情况怕是要下雨! 细想来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下雨了,甚至可以说易书元在这世界醒来之后就没怎么下过雨,让他都有点忽略了这种情况了。 易书元左手提着糕点右手提着装酒的竹罐,根本没带什么雨具。 在山里赶路最怕下雨,处在易书元现在这个位置简直进退两难,目的地还远没有到,跑回县城路更是不少,若是在下山的时候正好下起雨来就更危险。 “哎,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我进山了你开始下!” 易书元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先走着呗,实在不行寻地方避雨,再不济大不了淋成落汤鸡。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呢,此刻已经乌云遮天,易书元脚步的频率也加快了许多,甚至在相对平整的地方都小跑着前进。 不过说实话,此刻有一种清风徐徐柔面颊,让易书元舒适到浑身上下毛孔大开的特殊感觉,或许雨中漫步也挺不错的? 易书元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了。 走了一刻多钟,眼看天色越来越不对,一场不小的雨就在酝酿,易书元还哭笑不得地发现,左侧稍远处的一条山道中还有几人也在赶路。 那几人似乎已经累得不行了,赶路的速度也比易书元平时走得还慢。 易书元瞧着应该是三个儒生,远远看一个是明显的襕衫,另两个看不清细节,大概是直裰或者直身之类的儒服,浅蓝和白色的衣衫加上头戴儒巾,八成是结伴来山中游玩的书生。 易书元提着东西健步如飞,而那三人上气不接下气,相比较之下,令易书元心中感叹,对方那才是正宗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不过易书元也没心思和人套近乎,脚下不停歇地朝前赶路。 但易书元没打算接近那三人,他们三个在发现易书元之后,下意识朝着他的方向走。 “呼......呼......” 雨还没彻底落下,风已经带着湿味,又过去仅仅几息时间,天空率先有细雨落下,随着山风扭动着打在易书元身上和脸上,感受到一种潮湿的土腥味。 糟糕,已经开始下雨了! 易书元心中有些急躁起来,这种细雨还不至于马上把人打湿,但终究不是办法,而且山中这会开始出现一层朦胧的薄雾,这同样不是好消息。 雾虽然不浓,但能见度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前方一片山壁的后有一棵巨大的古松,树干被山壁挡着,但那伞盖般巨大的树冠已经伸开一侧。 易书元心中一振,虽然下雨天最好别躲大树下,但距离惊蛰都没到,而且这种绵绵细雨大概率不会打雷,应该能在那边暂避。 易书元脚下行进的速度愈发快了,这让后面稍远处拐道过来的三人叫苦不迭,他们快跟不上了,而且因为山中起雾,远远看去那个身影已经若隐若现,这情况像是要在山中迷失方向。 这会可顾不上矜持了,三人焦急之下,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 “兄台~~~”“前面的兄台请留步——” “兄台请留步啊~~~” 易书元听到了三人焦急的喊声,他回头一望,发现这三人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拉开了不短的距离,在这山路崎岖林木侧生的地方,几乎要消失在雾气中,他便向着那边喊话回应。 “三位,向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前方有一古松,我等可在此处避雨,我在此等候,还请快些过来——” “好,我等马上过来——”“多谢兄台——” 后方那三人心中大喜,赶紧振作精神前进,前头那人果然没有远去,而是在那边等他们。 等三人到了近处,确认他们不会跟丢了,易书元也不等和他们挨近,就赶紧继续往前,毕竟衣衫已经泛潮。 “我就在前头,几位快些过来!” 喊了一句后,易书元快步向前,很快越过闪避转向内侧,但随后就愣了一下。 那棵古松之下竟然有一个茶棚,他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快步向前,但很快脚步就缓了下来。 这种地方过路的人很多么?为什么会有一个茶棚? 精怪?妖物?山神?还是真就只是茶棚? 在易书元愣神犹豫的时候,后面三个书生紧赶慢赶终于也过了石壁。 “兄台,我等可算是赶上你了!” 说完这句话,三人中就有人发现了茶棚,顿时面露惊喜。 “咦,这有个茶棚!”“真有!” “果真如此,哈哈,避雨的地方有了!” “走走走,快些过去!” 三人赶紧过去,但走到一半却发现易书元没动,脚步也不由跟着慢了下来。 “兄台,为何不去茶棚那里?”“是啊,莫非......” 三个书生也不是蠢人,顿时也觉出味来,荒山野岭遇骤雨,雾气缭绕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茶棚,确实有些诡异。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四个被细雨淋着的人就这么分两拨站在茶棚十几步开外,不敢走入茶棚中避雨。 茶棚中的灶台那边热气腾腾,冒出的水汽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显得有些不真实。 一个老翁像是才从灶台忙活完,提着一个水壶慢慢走向外头,转头一瞥就看到了茶棚外的四人,他将茶壶放在台边后纳闷道。 “四位客官,山中下着雨呢,为何不入茶棚避一避呀?” 易书元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若真的是玄奇且厉害的恶物,只管扑过来就是了,还须这么墨迹?大不了不喝茶。 这种时候,露怯并不明知,易书元觉得转身就逃不是最好的办法。 见到易书元动了,那三个书生犹豫一下,也还是跟着走入了茶棚,也就在四人进入茶棚后不久,外头的雨势也哗啦啦地变大了。 易书元只是提着东西站在茶棚中,视线审视茶棚各处,并且始终留意老翁,那三个书生有样学样,也不敢落座,并且纷纷挨过来就要客套。 “多谢兄台方才指路,敢问兄台是......” “先不忙介绍。” 易书元摆了摆手低声说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忌讳,反正不想在这种时候自报姓名住址信息,三人见他语气严肃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心看着老翁。 在这过程中易书元还快速查看了一下包袱,只是布沾了细雨,里面的书都没事。 老翁看他们几人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提着茶壶走向最近的一张桌子。 “老朽在此设立茶棚,偶尔为人行个方便,并无甚恶意,四位若是不嫌弃,尝尝老朽亲手炮制的松雾茶,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松雾茶......易书元心中刹那有灵明一动,缓缓抬头,视线中,茶棚檐口外古松挺拔翠盖一片。 这一刻,易书元仿若双目有神游于身外,恍惚间,身边的茶棚如影如雾,所见之中唯有实质的古松挺拔,以及沁人心脾的茶香阵阵。 这茶棚乃幻化所造!遮雨的只是古松!但这茶是真的,并且有益无害! 易书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穿的,再加上之前经历的种种,他只知道此刻心中明晰,或许他易某人也并非纯粹的普通人! 第26章 茶棚趣事 易书元心中有疑惑有惊喜,但在此之外,他的紧张感放松了下来,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玄奇之事吗? 这么想着,易书元微微一笑,主动走向老翁身边的桌子,拉开一张凳子便坐下。 那三人张了张嘴,其中一个“哎”了一个字,就被同伴拉扯两下不再出声,一起站在那担忧地看着易书元方向。 而易书元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 “不过是一间与人方便的茶舍而已,老伯,我想尝尝这茶水,不知方便不方便?” “又有何不便呢!” 老翁从桌上茶具中翻正一个杯子,随后提着茶壶为易书元不急不缓地倒上一杯茶水,茶色湛清,茶香淳厚,只是闻一闻就让人精神一振。 易书元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几下,就抿了一口,顿时一股甘甜暖流带着清香浸润舌尖,就算两辈子的易书元都不是什么讲究人,从来不懂什么茶道,也觉得此茶甚妙。 “好茶!阔南山雨雾微朦,青峰春浅意云烟,不愧松雾之名,好茶!” 易书元即兴之作令老翁眼神渐亮,闻言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公子好才情,此言令老朽甚是欣慰!嗯,三位也不要在屋檐边吹风了,何不过来坐坐呢?” 易书元也向着三人微微点头。 三人明显犹豫了,扭捏一阵之后也走了过来,全都围坐在易书元同一桌。 老翁一一为三人倒茶,几人见易书元没什么事,也就品尝了一下,顿时连声“好茶!”,令老翁笑容不止。 不过易书元的脑子里却在联想着某种剧本,这三家伙其实挺好骗,如果我也是妖物幻化的,那不就中招了? 不过其他人当然不知道易书元的心理活动。 茶壶被老翁放在桌上,他自己去灶台继续忙活了,易书元四人就坐在桌边相互介绍。 不出易书元所料,这三个书生是上山游玩的。 身穿白色襕衫的那位叫楚航,自称是半个元江县本地人,但从反应看应该没听过易书元那个故事,也可能是才回元江县,而那个故事在城里的热度也已经消退了。 另外两人一个叫陆闵,一个叫张玉同,是从月州城那遇上之后随着楚航一起来的,易书元也乐得省去麻烦,简单介绍自己名字外加当地人士就是了。 这三人也是倒霉,刚刚一起奋力翻山越岭到没多久,正是体力耗尽寻地欣赏美景的时候,突然遇上变天,所以才会在易书元眼中这么不堪。 此时喝着清茶聊着天,几人也就熟络起来,加上对处境并不担忧之后,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尴尬。 那一边,老翁自顾自在灶台忙活,添完了柴之后,站在茶棚檐口边看着山中远方。 “这雨得下好一会咯!” 楚航等人在放松之后再没怎么关注老翁,但易书元其实一直在留意着他,听到他在那边的话,立刻转身看向他。 “老伯,那依你看来,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 “呵呵呵呵,若是寻常,至多也就再下半个时辰,但今日却不好说。” 陆闵也接话道。 “这,此话怎讲?你这店家还懂得观天象?” 老翁没有接陆闵的话,而是笑着提开水壶过来替易书元等人续水,一边看向易书元往茶壶倒水一边慢悠悠地说着。 “公子非寻常人也,老朽也就和你聊聊趣事可好?” “愿闻其详!” 易书元当然不可能不同意,他正期待着呢! 老翁点了点头,正好将茶壶倒满,随即放下手头的东西,拖过一张凳子在边上坐下,看着外头的雨悠悠说道。 “有一个娃娃,成天在水边嬉戏玩闹,因总有长辈管教着所以也没出过事,一日,娃娃哭着闹着,喊着自己的房子被人搬走了......” “你这店家尽说笑了,房子怎么搬走呢?” 老翁笑了笑根本没理会说话的楚航,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娃娃平日虽然顽皮,但该刻苦的时候也刻苦,日子久了总能鼓捣着学一些本事,没能耐举重若轻,但是在滚石的时候推着走更远些还是可以的,这雨啊,就像是娃娃的眼泪,一直哭着......不过呢,至多也就明早,雨是肯定会停的。” 讲到这,楚航三人听着发笑,自顾自在聊着自己的话题也不再留意这边,但易书元听得愣愣出神,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一幕,那日他从山溪中取黄石当砚台,一条“小泥鳅”逃窜了出去。 易书元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他自己想太多,而是老翁就在讲这件事! 好一会之后,易书元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原来如此,抢走一个娃娃的房子委实可恶,不过那人或许并非有意为之,哦,老伯,若是您能遇上那个娃娃,还请劳烦转告,我相信他的房子很快就会回去的。” 老翁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还是继续说道。 “公子不必多虑,虽然娃娃哭着很可怜,但那房子娃娃住过也未必就是娃娃的,本是天地给的,跟着谁也是看天,不若今夜几位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易书元也笑了,听了这话,他当然意识到那充当砚台的黄石是件宝贝了。 但易书元本来也不是什么贪婪小人,经历过夜审冤魂之事并见过林修那一刻的但当之后,他更是觉得,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至少这件宝贝,他不打算要。 倒也不是易书元担忧什么山野精怪的报复,如果真有能耐报复,何须等这么久呢? “老伯说笑了,我易书元并非什么圣人,但也不至于抢一个孩子的珍视之物,之前算是借用了一些时日,下次带来便会还回去的。” 老翁闻言站了起来,面对易书元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公子心怀坦荡,令老朽钦佩!” “不敢当不敢当!” 易书元赶忙站起来郑重回礼,弄得刚刚只顾自己聊天没留意这边的那三个书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方才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在拉家常来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书元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随后微微一愣,立刻站了起来,他环顾周围,茶棚、老翁、桌凳等都已经不见了,身边是粗壮的古松,抬头望去,顶上是华盖一般的巨大树冠。 雨已经停了,四人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靠着树干的古松树下,周围十几尺的地方都是干燥的,而在这之外还是湿润一片。 易书元心觉不可思议,先是拍了拍身上的松针和枯草,然后向着古松拱了拱手,这纵然是妖,心地倒是也不坏。 这一刻,易书元心中也有些兴奋,却也没有激动到太夸张的程度,毕竟很多事情隐有猜测,而且也见过真的鬼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易书元再看向树下依然昏睡的三人,带着笑意弯腰逐个将他们推醒。 “楚兄,陆兄,张兄,快醒一醒,快醒一醒,雨停了!” “呃嗬~~~”“睡得好香啊......” “哎,哦易兄啊,我们......” 楚航话音顿住了,因为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嗯?”“啊?”“这!” 三人不约而同地惊愕出声,语气助词居然无一相同,早预料到这一幕的易书元如看戏一般,觉得分外好笑。 “这这,茶棚呢?”“是啊,茶棚呢,难道是做梦?” “怎么可能!做梦会我几人都做一样的梦吗?” “莫非......”“难道......”“易兄,这......” 三人看向易书元,易书元皱眉摇了摇头。 “莫要多说了,雨已经停了,你等还是赶紧下山去吧!” “是是是,易兄所言极是!”“对对,下山下山!” 三人支撑着赶快站起来,边走边拍着身上的尘土和枯草,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的样子。 但三人才走几步就立刻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易书元。 “易兄?你不走?” 易书元笑着摇摇头。 “我本就是有事进山来的,岂能立刻就走呢,几位先请回吧。” 三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猛得激灵,再不敢多说什么,狠狠拽了拽另外两人,拉着他们匆匆离去了。 ----------------- PS:修仙的事情算是接下来才要开始了。 第27章 闹个乌龙 看着那三人离去的样子似乎带着一点惊慌,易书元站在原地纳闷了一会,忽然就哑然失笑,该不会他们把他易某人也当成什么山野精怪了吧? “这三家伙倒也是有趣!” 这么笑着,易书元提起地上的装酒的竹罐和那一包糕点,四下看了看山路就再次离去。 在距离古松位置大概小半个时辰山路的地方,易书元找到了一座山神庙,就伫立在一片相对缓和的山岗上,周围一边倚靠山峰,一边开阔但有不知名的几棵大树为小庙遮阴。 易书元舒出一口气走了过去,这庙的位置相对算是比较偏的了,显然这山神对香火并不算太过渴望,当然也可能是修庙的人缺心眼。 走入庙门,可以看到庙宇内部和外面一样斑驳陈旧,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供桌上有香炉烛台,以及一盘倾倒的贡品,那是一些不清楚啥时候供的馒头,掉得地上几个桌上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小动物扒倒的。 神像端坐在高台上,泥像还披着一件披风,看着十分威严,庙中心梁下有一片黄幡遮着神像肩部以上,只有到香案边才能看到神像全貌。 幡上有字,易书元轻声读了出来。 “司掌阔南山。” 易书元走到香案前,拿起一个馒头捏了捏,硬得堪比石头,看来这山神庙也许久没人来供奉了,但山神庙绝对不是没人来,因为庙里一些角落有生火的痕迹,还堆着一些柴禾。 柴或许有可能是山神所化的樵夫放的,但火应该不是他生的。 易书元提起封好的竹罐摆在香案上,又扶正供盘,放了三块米糕在上头。 “浊酒一壶,米糕三块,聊表寸心。” 做完这些,易书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和信徒一样在蒲团前下跪作拜,一来他两世都没这习惯,二来他不是来求神的,三来他和山神照过面聊过天,说点可能不自量的话就是,他易某人想的不是低人一等的那种交情。 是的,来了这山神庙之后,易书元心中有种感觉能让他确认,之前那樵夫就是山神。 所以易书元只是向着神像拱了拱手,随后才离去,他这至多算是来套个近乎,而既然对方不想现身,他也没必要死皮赖脸留在这。 毕竟易书元人都到这了,一山之神哪能不知道他是专门来此的呢? 临出门时,易书元回望那山神像,心中想着,一介凡人能活多久呢? 在没有高铁、飞机、汽车,到处都是山野,道路条件原始且不乏危险的世界,他易某人又能走多远呢? 但易书元认为自己身上也是有一些特殊的,或许能得山神解惑,或许他也有机会能够一窥仙道?即便不成,结识一些神鬼乃至精怪也未尝不可。 走出山神庙,易书元微微一笑,心趣顿生,双唇开合吟唱而去。 “伐木哟~~取薪~过人生~~~一壶浊酒~~~米三升~~~” 声音高远婉转,并不比之前樵夫所唱的差,甚至那份悠然气度都不曾落下,或者说易书元也自有易书元自己的心气。 因为在古松树下睡了一觉,时间已经耽搁得够久了,既然没见到山神,易书元便打算回去了,阔南山并不小,他也熄了原本去山南岗走走的念头,从现在这个位置过去的话,再回县城天肯定黑了。 一路山歌伴着小调,易书元再次路过那古松之处,向着那大树拱了拱手后也不做停留,哼着曲回去了。 那一包糕点也没有全都放在山神庙,而是还有一半在易书元自己这,算是当午饭了。 ----------------- 元江县衙门处,一个身影慌慌张张跑到了县衙后方的一处院子,直接就这么跑向了主簿吴明高办公的官署。 人还没到,声音先一步进入了屋内。 “舅舅,舅舅,我在......”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吴明高抬头看了进来的人一眼就呵斥着打断了他,来人畏缩了一下,放慢脚步走到桌案边,低声道。 “舅舅,之前下雨,我和两个友人在阔南山遇上怪事了!” “下雨?” 吴明高瞅了一眼门外,县里似乎是没有下雨,那看来是一场山雨,他继续写着书文,随口问道。 “什么怪事啊?” “舅舅,我跟你说啊,我同友人才上山不久,山里忽然就开始下雨了,然后遇上一个儒生,他带着我们去了一个茶棚,那茶水清香沁人心脾,似乎是叫松雾......” 原来在这管吴明高叫舅舅的人正是楚航,随着他不断诉说,吴明高也渐渐停笔。 “然后我们被推醒了过来,却发现那茶棚和老翁都已经不见,周围不过是一片荒山野岭,只有那儒生还在!当时我们有些瘆得慌,邀儒生一同下山,他却笑着不来......还好我反应快,明白他定也不是人!” 吴明高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的亲外甥。 “你真遇上此等玄奇之事?莫非你在外读了几年书,学会寻你舅舅开心了?” “哎呀舅舅,我哪敢呐!对了,那书生说自己叫易书元,也是元江县人,但那定是让我们宽心的说辞,他与那老翁谈笑自若品茶论诗,还聊家长里短呢,怎能是人!哎?会不会是因为......” 楚航忽然惊叹出声,他被这件事勾起了小时候的心事,只觉得是自己招了妖邪,越想越觉得惊悚,以至于有些心神不宁。 吴明高此刻已经是失神状态,心中更泛起波浪,但看看自己外甥这不安的样子,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楚航看着自己舅舅则一脸的古怪,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赶紧说道。 “舅舅,我真的没骗你,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 “嘿嘿,我晓得你未曾骗我......嗯,你随我来。” 说着,吴明高离开书案走向门外,楚航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两人在县衙内穿院过廊,期间也有一些衙役差吏恭敬行礼。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文库的位置。 吴明高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轻轻推门而入,易书元果然不在里面。 “易先生果真去了阔南山啊......” “舅舅,你嘟囔什么呢?” 吴明高脸上带着笑意,叹着气摇着头看向楚航。 “你遇上的并非儒生并非什么山中妖精,而是帮忙修撰本县县志的一位先生,正是易书元易先生!” 吴明高故意没说易书元是文吏,反而用了其余多种词汇来概括他的工作,这话听得楚航愣住了。 “啊?这......此话当真?” “我还骗你不成?也是你们外来不知事,这易先生乃是一位奇人,他那一双眼睛,能见鬼神,若你们在山中见到的确实是他,那么茶棚玄奇之事应当是真的了......” 楚航神色莫名,能见鬼神之人? “不对,舅舅,您怎么好像还是没相信我呀!我还不如一个外人能......” 楚航说着说着话音被掐断在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一个过廊处,易书元正从那边缓步走来。 “舅,舅舅,就是他,他就是那位儒生!” 吴明高不理会外甥的大惊小怪,笑着向着易书元拱手。 “易先生可是从阔南山回来?” 易书元边走边拱手回礼,看到楚航这样,脸上就忍不住笑意了。 “正是从山上归来,楚兄,我们又见面了!嗯,我既不是山鬼亦不是妖怪啊,哈哈哈哈哈哈......” “呃,易兄......呃呵呵,哈哈哈哈......” 楚航终于反应了过来,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尴尬之余不由也跟着笑出声来,心里也不由大为宽松。 第28章 物归原主 晚上,楚航和两位结伴回元江县的朋友又在同心楼汇合了了,三人点了一桌子菜,把酒言欢的同时自然也聊到了白日里的事情。 “这么说那位儒生不是精怪之流,而是人?” 张玉同这么说着,楚航一边夹菜一边点头,为了怕两个友人看不起一介文吏,更是用才听说的那个案子来抛砖引玉。 “酒咱们可以慢慢喝,还有一件奇闻两位要不要听听?” “什么奇闻?” “嘿,元江县衙夜审阴魂为其伸冤!哎先不忙乱想,此事可不是假的,就是前阵子发生的事,整个元江县人尽皆知呀!哎那边的小二,前阵子县衙为鬼伸冤的事还记得不?” 楚航前半句是对同桌两人说的,后半句则是朝着在另外桌子那边送菜的小二喊的,后者回头看了一眼道。 “那哪能忘啊!这辈子都没遇上过这种事,那该死的恶商还关在牢里呢!大家都说等行刑那一天要去看呢!” 听闻小二的话,陆闵和张玉同面面相觑,然后看向楚航。 “赶紧讲讲!”“对对,莫要卖关子了!” 随着楚航的叙述,两人的也逐渐被案件的离奇所吸引,更是意识到那易先生也不是一位简单的文吏了。 陆闵,张玉同听得有些心潮澎湃,忍不住说道。 “那为何不邀请那易先生前来一叙呢?我等在山中也算是有缘相逢啊!” “是啊!为何不去请易先生呢?” 楚航可惜地摇了摇头。 “我舅舅说,人家呀,本就不是寻常凡俗之流,在县衙修撰县志也不过是兴之所至,那书法造诣堪称大家,我等寻欢作乐之事在他那不过儿戏,叫我不要去打搅他,若是惹得这尊隐士不喜,拂袖离开县衙,他就拿我是问呀!” “楚兄,你这......”“我等在你舅舅眼中竟如此不堪......” “哎......” ----------------- 易书元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此刻已经入夜,他坐在文库的书案前,正写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这可不是“不正经人”写日记,而是纯粹记录玄奇趣事,他一边写,一边也意识到一个新问题,不由幽幽叹着。 “哎,以后自己出门游走,纸张是个大问题啊。” 易书元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种种精彩的故事他都会想要记录下来,以后的纸张书籍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会拖个大箱子,实在有些不便了。 想着想着,易书元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但心思就是停不下来,此刻的纸面上,他也正好写到醒来后茶棚都消失的事情,不由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将来能遇上什么仙神玄奇之事,能恰巧解决心中忧愁吧,这么想着,易书元看向了那充当砚台的山石。 易书元渐渐犯困,迷迷糊糊的一个瞌睡过去,再醒来居然已经是天明时分,他抬起头来看看外头已经放亮的天色,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 “嘶.......怪不得睡得这么冷。” 易书元看看桌面,将昨夜写的东西收好,起身跺跺脚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向吴明高去请个假,既然昨天答应了归还这块石头,他也就不拖到下一次休沐了。 这点面子吴明高自然不会不给,易书元打过了招呼,直接去外面街上买了点吃的就匆匆往山里赶。 这一次易书元目标明确,所以没往山神庙的方向走,路过古松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天公作美外加脚力好,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易书元已经到了那一条山溪边上。 易书元先在这涓涓细流溪水叮咚的地方喝了点山泉水,嘴角尚有泉水滴落,视线已经在溪流上下游曳,没发现那条小怪鱼,倒是有一些螃蟹在活动。 “算了,先把房子还给你吧,嗯,我记得是这个地方!” 易书元四下瞅了瞅,来到了一处溪流的落差处,将油纸伞和包袱放下,从包内翻出被他充当了一段时间砚台的黄石,并摆在溪水落下的位置。 这石头大致还是当初模样,只是在凹痕中心始终有一圈墨迹洗不掉。 当石头被易书元放好,顿时一股清泉打在石砚的凹陷处,激起一圈圈水花,更是荡起一层层墨晕,阳光射来,一片浅浅的彩虹时隐时现。 易书元痴痴地盯着看了一会,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回想着古松下老翁的话,他笑着朝对溪流中说喊着。 “娃娃~你的宝贝房子给你放回原处咯!” 易书元满怀期待地等了好一会,但没有任何回应。 溪流中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小鱼钻出来,易书元顿觉无趣,再站了一会才捡起自己的伞和包袱,朝着山南岗的方向走去了。 等易书元才离开有一会了,溪流某处的枯枝烂叶下面,一条浅黄色小泥鳅模样的小鱼悄悄钻了出来,冒出溪水表面吐了两个泡泡,瞧见那一抹彩虹处,尾巴一抖,带起一片淤泥窜了过去。 黄色石头下面,那飞溅的溪水透着一股墨色,小泥鳅一呼一吸显得分外惬意。 正在这时,水边忽然有声音出现。 “点墨压灵台,智慧生......天意啊,造化啊,你这娃娃倒是好运气!” 一个满面风霜樵夫模样的汉子,正站在那看着溪水中的黄石和水下的小鱼,后者一下缩回了石头内,而樵夫则望向了山南岗方向,这书生看来非同一般呀,怕是有大智慧之人! 而另一边的易书元正在接近山南岗,有一阵子没来这了,今天顺来爹娘墓前看看吧。 但易书元才踏上山南岗,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一步在这了,刚刚还在水边的樵夫此刻就坐在一捆柴禾上等他呢。 易书元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拱手行礼。 “昨日还想着何时能再见,今日便得以见君,易书元有礼了!” 樵夫微微点着头站起来,这时候易书元才发现他的脚边还摆着一只竹筒,正是昨天他放于山神庙装酒的那一只。 易书元的喜色流于言表,心道比起那些求神拜佛的信徒,他也算是能和山神面对面说上话了。 樵夫一边望着山溪方向,一边活动着筋骨,口中慢悠悠说道。 “想必你已经知道那黄石是件宝贝了吧?” 易书元哪能不知呢,他走到近处,话语也十分坦诚。 “确实已经知晓,昨日有茶棚老翁借趣闻告知易某,正因为知晓,遂今日归于原处,若只是普通山石,我倒是直接拿来用了。” 樵夫又笑着坐下了。 “你不光是说说,也确实这么做了,凡人有此等胸怀,委实难得,可我若告诉你,这样做未必是一件好事呢?” 易书元眉头一皱,一脸疑惑的看向樵夫。 “为何?是那娃娃依然记恨于我?” “非也,随着娃娃灵智日清,将来便会明白你于他有大恩德。” 山神看向山溪方向,自顾接话下去。 “常言道,水族灵物,凡有志者皆欲化龙,娃娃道行虽然浅薄,然灵明生智慧,终究是机会更大了一线。” “难道真的妖怪修成了就要害人?” 易书元走到近处遥望山中景象,也等候樵夫说下文。 “自然不是,天下妖物精怪魑魅魍魉,害人者众多,然在这阔南山一隅,我还算是了然于胸,少有那种邪祟。”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也有么?当然这话易书元藏在心中,没那么不识趣现在问出来,而樵夫也继续说了下去。 “修五百年化蛟,成蛟再苦修五百年,方可期化龙之梦,一旦跃过这道坎,则天地广阔!” 易书元兴趣大增,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五百年是整好五百年,还是能有些出入?” 樵夫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易书元能问出这样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道。 “这自然是指的道行,若真的五百年一到便可化蛟,天道也未免太过仁慈!其中劫难重重,若度不过,道行倒退还是万幸,稍有不慎则身死道消。” “那么也有天赋异禀之辈,以较短年岁修得深厚道行的咯?” 樵夫笑了。 “树有高低玉分好坏,就如有人被称神童,习文落笔由如神助远胜常人,万物亦可遵循此道也。” 易书元暗暗记下,而樵夫还在说着。 “娃娃化蛟,山中溪流是不够折腾的,需兴水势冲入大江大泽水灵充沛之所。” 易书元心中一动。 “您是说娃娃下山的时候可能会兴起洪水,让附近百姓遭灾,我今日之事也算担了因果?” “确实会担一些因果,不过并不是他下山的时候,若他能修到那一步,也容不得他在阔南山胡来,况且娥水这么近,用不着大动干戈,一道山洪便可入江。” “但是那时候我便管不到他了,是福是祸,是德是孽,难以预料,你并非只是归还山石,而是留了智慧在上面,与你的干系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想得有些远了,易书元听得哭笑不得。 “我说山神大人,这事往少了说,起码也得几百年后了吧?我易书元一介凡俗,何德何能可以活到那时候呢,又有何资本去烦恼呢?难不成现在去溪边拿回来?我可做不来这等事!” 易书元这会放松了不少,一边和樵夫聊着,一边竟然开始从包袱里掏出点心来,翻弄糕点的同时还说着。 “人生来懵懂,万物众生亦是如此,正邪有时候或许是一念之间,但这一念源于教化,娃娃终究还只是一个娃娃,尚不知对错善恶,习得恶为恶,习得善则为善!” 听到这里,樵夫终于再次站了起来,在易书元抬头的时候,见到樵夫带着笑容站身前,向他拱手作揖。 “阔南山神,黄宏川。” 易书元略微错愕之后也面露欣喜,赶紧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后回礼。 “县衙小吏,易书元,山神大人定是知道我底细的。” “嘿,正好,借花献佛,我带了你给的酒,不介意一同用点午饭吧?” “哈哈哈哈,求之不得!” 山神此刻极为洒脱,而易书元能和阔南山神关系更进一步,自然难掩亢奋。 第29章 惊蛰劫变 山石为桌亦为席,易书元摊开包袱,用里面的糕点当下酒菜,和山神一起坐畅谈。 “这么说,你还真不想去考取功名?” 黄宏川略感诧异,以易书元的情况看,绝对不是没希望考上的那种人,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居然想当个游走天下的说书人。 好吧,易书元的想法其实复杂多了,但在黄宏川这简单理解之后还是归结为“说书人”三个字了。 听到黄宏川如此诧异,这会已经放松许多的易书元也笑了。 “山神大人不是也说过,我这样的人进入官场是受不了那种污秽的,所以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去做不是很好吗?” 黄宏川摇了摇头。 “初见之言,尚未窥得你赤诚天真之心,现在让黄某再说就未必了,若你能为官,想必会是一代贤臣!” 易书元又有不同的意见。 “先生所言差矣,我易书元也是人,人性有时候是经不起考验的,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不去考验,我很怕自己成为此刻嗤之以鼻的那种人,何必去蹚本就讨厌的浑水呢,做自己喜欢的事,倒是能保持天性自然。” “有你这句话,我便愿意信你能出淤泥而不染!” 易书元咧了咧嘴,送了一块掰碎的米糕进嘴里,这山神怎么老劝他做官去呢。 搞得好像易书元鼓捣其他就是玩物丧志,专心科举就能考取功名一样,我易某人也得卷的过人家啊! “不说这些了,在下志不在此,倒是对红尘众生之事非常感兴趣,正想向山神大人你求教。” “也是,我操什么心呢。” 黄宏川不再多说,和易书元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也渐渐叹服于易书元偶尔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糕点差不多吃完了,易书元全程用自带的竹罐喝水,黄宏川则自斟自酌,言谈不曾停下,且话题逐渐向玄奇之事转移。 “原来如此,妖物若道行精纯,妖气就浅,若为祸造业,就可能妖气驳杂浓郁,状态不同气息也不同。” “正是,但也有一些隐藏之法,不过常人别说是分辨了,便是能嗅到的人都万中无一。” 说到这,黄宏川抿了抿酒水特意叮嘱道。 “虽然我说妖物分得好坏,但你将来若是遇上妖魔鬼怪之流,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哎,一个人喝酒真是无趣。” 这话明显说给易书元听的,易书元犹豫一下,将自己桌上自己竹罐里的山泉水倒了,然后取了黄宏川那边的竹罐往自己的容器里倒了一点酒。 “我只能浅尝辄止,陪山神大人喝一点。” 黄宏川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和易书元碰了一竹罐后抿了一口酒,然后立了看戏一般等着皱眉头的易书元喝酒。 这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土酿米酒真材实料,酒味非常大,易书元上辈子极讨厌喝酒,这辈子也没碰过,但杯都碰了还是忍着喝了一口。 嗯?哎! 酒水碰到嘴唇和舌尖,化为一股醇香弥漫,易书元下意识就又多喝了一口进嘴里,顿时苦味翻卷的同时又有辛香漫过口腔,回甘缓缓上涌,之前冲鼻的酒气在这种口感加持下也变得好闻了起来。 恍惚间,易书元仿佛通过这杯酒,感受到了酿酒人情感,仿佛感受到了两代人土酿倾注的心血和喜悦,这已经不只是味道层面了。 易书元愣愣盯着装酒的竹罐,然后看向黄宏川那边的竹罐。 这世界的酒不一样?这东西原来这么好喝?亦或是因为我不一样了? “一杯酒,恍若人生!” 黄宏川期待已久的事情没发生,这哪是第一次喝酒之人的表情,分明是一个嗜酒之徒的沉醉。 “我再尝尝!” 易书元立刻拿起对面的竹罐再倒了一些,见黄宏川一脸怪异,赶忙又将竹罐还回去,两人相视一笑,随后碰杯同饮。 两人话题不断,易书元有什么说什么,又聊到很多他感兴趣的事,问了是否存在仙人之流,因为那桩案子的原因,更细问了幽冥之事,还有一些前世今生之类的探讨,甚至还谈到了天界。 只可惜天界天庭不是易书元想的那种,甚至都不止一个,几方天庭虽各有不同却也大同小异,上头都是神修,虽然黄宏川颇有些讳莫如深地没有多言,但还是让易书元通过所聊的香火之事,明白上面并不是那么自由的。 原来神有这么多种,原来神也这么复杂,原来神也分兼修和主修...... “嘿,将来哪一天我大限将至却不得再进一步,说不得也得要飞升天界咯......” 黄宏川这么自嘲一句,再看向竹罐却发现酒水已经开快见底了,转头望向易书元,在已经醉态显露。 黄宏川不由露出笑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这个后生聊了这么多,但自觉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易书元脸色微醺,将最后的酒水均分到两人的竹罐中,提到了今天最后的问题。 “人生苦短,倾我一生怕是也难以看遍人世红尘,请问山神大人,我易书元能否修仙得道,以延寿元?可有指点?” “易先生,你醉了!” 黄宏川,摇了摇头,到底是第一次喝,酒量确实不行。 “求仙成道,也是凡俗诸多幻梦之一,然仙道浩渺万法求真,仙缘难求,仙路更是莫测......登仙者,当审视本心,你志在红尘故事,可即便在这山中,你也尚未能做到心如止水,一到红尘如何能稳住仙道之心?醒来不过泡影!” 说完,黄宏川站起身来,望着已经醉倒的易书元微微叹息。 “我一介神修,虽无仙道妙法......罢了,且我助你一手,自审内心吧!” 话语间,黄生明伸手在易书元眉心一点,随后将最后一点酒饮尽才缓缓离去,留下一个趴在地上的易书元。 易书元醉得迷迷糊糊,但也听到了黄宏川的话。 审视内心方可心如止水? 若说真要说起来,易书元内心确实有地方不敢审视,甚至不敢去想,他手撑着身子抬头,天空已是满天星辰。 不过是这么一竹罐酒,不过是这么一点糕点,我竟然和阔南山神聊了一天么? 在醉酒状态下,易书元看着星空点点随着视线腾挪仿佛带出残影,如若流光。 看着看着,易书元翻身躺在山石上,缓缓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了。 但第二天早上,易书元却并未醒来。 山中鸟儿叽叽喳喳,有画眉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易书元却还是睡着,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若非微有鼾声,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这期间却并无什么山中鸟兽来伤害易书元的身体。 此刻的易书元在梦中,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回到了竹山县,他吟着《桃花源记》坠入了堵河中...... 流光远去若即若离,易书元瞪大了眼睛,尽管心中有强烈的恐惧,但他还是如当初那般伸出了手,并且握得更紧。 轰~ 流光炸开,无数光芒散向天地,易书元被冲击得在水中翻滚,但用力握紧的手心依然残存着光芒,这一次他没有浑噩过去,直面那一股犹如天倾地覆般的恐怖压力。 这一刻是第四日,子时,惊蛰至! “轰隆隆......” 九霄风云悸动,春回大地的第一声雷响在阔南山上炸开。 “呼......呼......” 一时间,阔南山上忽然狂风肆虐,天空雷云在顷刻间密布起来,滚滚滚雷霆在云中闪耀。 “咔嚓——轰隆隆——” 闪电照亮整个山野,乃至整个元江县,多年春雷都难有这样的威势,只惊得天地间万物生灵瑟瑟发抖。 “轰隆——” 一道闪电打在山南岗边缘,距离易书元不过几步之遥,他霎时间睁开眼睛,愣愣看着天空雷霆,眼中倒映着无穷闪电。 这雷霆不光在天上,还在他心中,五脏六腑如被天光洞穿,内景之中如万马奔腾,双目泛青雷霆肆虐,随后如血一般溢出体表浇灌全身。 “啊——” 强忍住这一切的易书元终于发出一声惨叫,但下一刻却起身怒而向天。 “轰隆隆——” 只是这一切又好似皆为梦幻,因为若外人在此,易书元依然躺在地上睡着...... ----------------- 也是这一刻,阔南山山神庙中,一个身影踉跄着跨出庙宇,惊骇地看向天空,这不是寻常雷响,可他又找不到异常在哪。 但身为阔南山正神,黄宏川连通地脉与山同感,分明能察觉到阔南山处于某种风暴的中心,无劫雷,但惊蛰节气的气息之浓郁数百年来前所未见。 此乃风雷蓄势之感! 可是,劫从何来,劫在何处?何人渡劫? “难道!” 黄宏川忽然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骇然看向山南岗所在,但这一刻他竟没有勇气过去,甚至不敢去算前因后果! “噼啪——” 一道闪电落下,黄宏川刹那间遁入地下。 “轰隆——” 山神庙屋盖被炸开,闪电正中神像,神像所披衣袍碎裂,黄宏川自己也觉得天旋地转。 ----------------- PS:虽然好像没啥用,还是求一求月票推荐票,关键是追读和读书时长,影响到本书的后续推荐的,各位朋友们! 第30章 入道而已 山南岗上,天地威能并非是以雷霆在天空展现,易书元昏睡在地上,任由风吹雨打,身魂以内一片混沌,其中又有内景化生。 “轰隆隆......” 雷霆在易书元体内显化。 惊蛰雷响,蛇虫复苏毒物现! 自易书元手、脚、头、躯干各处,从虚到实,内邪纷纷显现,于内景之中更是出现无数蛇蝎毒虫,让易书元的精神想逃也无处可避! 梦境内景之中,易书元脸色苍白,天空雷霆照亮黑暗,他站在山巅,下方是黑压压无穷无尽的蛇虫淹没过来。 根本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仅仅片刻,万千毒物就将易书元淹没。 惨嚎声在恐怖而密集的啃咬中响起,易书元浑身颤抖,若能立刻死了也就罢了,但身体的感觉却一直都在,仿佛他自己的血肉永远也啃不完。 这简直比炼狱中无尽刑法还要可怕,易书元的意志都几近崩溃,既痛不欲生又不想就此死去。 逃,我要逃离这里! 身陷蛇虫之中,易书元在奔溃边缘,升起强烈求生欲和强烈求死欲,在这种矛盾中,人在山巅便纵身一跃。 但毒物并未离开身躯,反而不断从周围山体上飞跃而出,将易书元包裹成一个毒物构成的恐怖黑茧。 而易书元还在不断下坠,就好似刚刚那山峰下面是没有尽头的九幽! “天威至此,若要取我性命,那便拿去好了!” 易书元怒吼出声,无数毒物竟要往嘴里钻,此刻天空星辰闪耀流光溢彩,天空电舞银蛇般的雷霆在此刻突然一道道落下。 “轰隆隆——”“轰隆——”“噼啪——” 雷霆正好击中易书元,或者说击中那颗毒物大茧。 “啊——” 惨叫中,雷光反而将裹住易书元的蛇虫击碎,无数毒物如雨而下,易书元的身躯上完全被雷光覆盖,如坠火海...... “易书元,莫要再坚持了,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就此消亡了——” 山巅上,有华服仙人在大喊,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似乎和易书元自己有几分相像。 “易书元,快些拉住——” 山腰处,有人伸出手,身边摆满了奢华之物,金银美玉佳肴美酒。 “易书元,再下去就是九幽消亡之处,再难救你了——” 山底,一人姬妾成群,有着无尽美好与温柔,他也想救易书元,也有着几分熟悉。 而易书元还在继续下坠,亿万毒物之中,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三处地方呢...... ----------------- 阔南山中,恐怖的雷霆持续了一夜,后半夜更是伴随着狂风暴雨,直到天明之前才逐渐减弱。 这一夜,易书元就这么睡在露天的山上,任由狂风暴雨吹打,到黎明之前,雨势风势才渐缓...... “唧唧~啾~~” 鸟鸣声在身边的树梢上响起,听起来很像画眉,或许就是之前那一只。 易书元的眼皮微微抖动,随后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和发梢有水滴落下,衣衫更是早已湿透,全都搭在身上,乌云在快速消散,当他撑起身子看向东方,天边的朝霞已经为昏暗的天地带来一抹红晕。 易书元的头巾已经被风雨吹走,此刻披头散发的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拧着长发上的水,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身后,就这么站着看向东方。 大地的远端太阳正在升起,阳光刺破苍穹,照亮了山南岗,易书元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缩小,整个人身上开始冒出白气。 白气蒸腾如雾,在这种几乎无意识的状态下,只片刻,易书元的衣衫竟已经干燥,他失神地看向身上,只觉得阳光带来了一层常人绝难见到的模糊火焰,在他身上如水般流动跳跃。 此时,在易书元的眼中,山里既有山雨停歇后阳光下的清新,更有一层模模糊糊灵雾,它同山中万物都交缠在一起,又如同微弱波浪略有动荡,更在太阳缓缓升起之时会有相应变化。 有浓有淡,时强时弱,隐有潮汐涌动的感觉。 “这便是所谓灵气吧。” 低声自语着,易书元这会真有些分不清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二十一世纪的自媒体工作者穿越到了异世,还是那个疯癫之子魂梦他界。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虽然对过去心有迷茫,但有一点易书元很明确,如今的他就在这里,他就是他,兴趣未变,梦想未变! “我易书元无意做那仓颉,也可能会无意间偶行了那仓颉之事,嘿,神游万千拾道碎,既有全天道之功,总不能叫我自裁吧?易某人求一个问心无愧便是!” 前生之世,道全天地损,当今之世,天地全而道缺,一次坠河天地换,如今算补得天道完满,算不算莫大功德?只是换我能入道修行,够不够格? 易书元喃喃的同时既对心自问也是在问天地。 正在这时,易书元忽然心有所感在此刻转身,看到阔南山神已经站在身后,他皱着眉打量着易书元,神色怪异又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是你?你没死?” 易书元笑了,你这山神向来高深莫测,没想到也有这种表情。 “很显然,天不收我!” 此时此刻,易书元身上有一股浓郁的天地之力在纠缠,周身雾气环绕不散,如同淡淡的雷云,其中更应有电光闪动,就好像那劫数还未过去。 只是在易书元说完话之后,一切气息迅速消散,雾气化为乌有,雷电如同错觉,就连易书元那泛着青丝的眼眸都归于平常,再次化为那个好似凡俗一个的书生,在黄宏川眼中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天地间,竟真有一朝成道之人?” 黄宏川心中激动非常,甚至身躯都微微颤抖,这种颠覆世界观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就算他是阔南山之神也难以冷静。 “一朝成道?” 易书元神色茫然,口中喃喃自语。 “怎可能是一朝......而且,也不过踏破心关得以入道罢了......” 说着易书元对着黄宏川笑道。 “山神大人真是说笑了,也是因为山神大人昨日提点,我才粗明心中内景,有了一种‘道’的感觉,但对这世间玄奇的认识,依然不过无知书生一个,还是需要以修行妙法为依,方能将心中之道显化出来。” 易书元字字真心,但心里也绝对不是像表面那么平静,而是充满了激动与亢奋,只是昨夜的那种感觉尚在,以至于一言一语都好似飘忽天外。 易书元想要修行,还是需要有法可依的,但即便还未踏入修行之门,他却已经明晰自身的底蕴,算是并不迷茫,甚至对这份底蕴如何显化都已经有了想法。 而黄宏川这边也是心绪难定,他昨天确实与易书元一同饮食,但说到底他还是一山之神,虽然敬佩易书元的为人,可对于易书元多少还带着一点神奇看凡人的心态,今日却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了。 至于易书元嘴上说的“基础”?黄宏川有些不相信这种说辞,又不好贸然询问,因为心里有点乱,一堆话到嘴边却化为苦笑出言。 “不敢在先生面前为尊,先生一口一个‘山神大人’,可是在取笑黄某?” “在下可没那个意思,既如此,我称你一声黄公吧?” 易书元记得寻常百姓也是这么叫这阔南山神的。 黄宏川微微点头,刚想要说话,面前的易书元忽然脸色一变,一声“不好”之后就快步朝一个方向跑去。 黄宏川不明就里但只是微微一愣就也跟着过去,片刻之后两人已经到了易书元常取水的小溪边。 半道上黄宏川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其实他身为山神,本该比易书元早察觉的,只是一来他昨天被天雷劈得金身微微动荡,二来今早因为太过震撼也乱了心神。 两人在溪边站定,视线所对的正是那块留有墨色的山石处,那溪水涓涓依旧,但石头下面却没有了任何生机。 从旁边的焦痕看,昨晚这里也落下了一道雷。 易书元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蹲下去将石头拿起来,石头上部凹痕墨色如新,而翻转过来,底部只有一抹血迹,此外再无那条小鱼。 “是受了我的牵连了......” 听闻易书元的话,黄宏川微微张口心下骇然,视线聚焦在那凹陷处的墨迹上,心中隐有猜测,甚至很是有些后怕,因为刚刚他好悬没忍住想要请教易书元悟得何道。 但现在黄宏川不敢了,莫非此道引天妒?莫非此道天不容?那么为何易书元还能活着? “黄公是在想为何我易书元还活着吧?” 听到易书元忽然这么说,黄宏川心中一颤,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知晓!” 黄宏川是真的怕了,他本以为自己这阔南山神足够洒脱,足够看得开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恐惧,原来是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忘了一些恐惧。 昨日那一击雷霆似乎只是威力大一些的自然天雷,但却把黄宏川吓得够呛,因为那可不太像是巧合! “黄公切莫如此,你于我有入道之恩,若他日我修行有成,定会报答!” 易书元没有再开黄宏川的玩笑,说完后只是看着手中血色和墨迹都不散的山石出神。 娃娃似乎是已经被天雷击散了,但易书元得到一线生机而度过了惊蛰之劫,那娃娃等于在陪他过同一道劫数,难道就没有一线生机留存么? 第31章 一线生机 边上的黄宏川好一会才缓和下来,他是真的怕易书元说什么了不得的天机来,伸手从易书元那边接过山石,此刻看着山石也是摇了摇头叹息道。 “神魂已散,精魄已消,娃娃是再无生机了!” “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易书元有些不甘心,“娃娃”的死既让他内疚,“娃娃”是否有救,又有一点同天地抗争的心思在里头。 只是忽然间,易书元心头忽然有种感觉萌动了一下。 “嗯?” 易书元的声音引起了黄宏川的注意,在易书元伸手的时候,后者赶紧将石头交还给对方。 易书元拿着石头仔细端详,皱着眉头思考好一会,喃喃道。 “黄公,娃娃虽说确实神魂消散,但这一抹血迹却擦不掉啊,当是最后一缕精气渗入此石,已经同山石灵性和墨光交融在一起了,或许......” 易书元的话音缓了一缓,黄宏川愣了下,立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或许如何?” 难道几乎等于魂飞魄散死透了的妖怪,你还能救不成?但这话也就是黄宏川心里想想,嘴上是不会说出来的。 见黄宏川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易书元才继续说道。 “妙就妙在山石上所留墨迹,它与娃娃残存的一丝精气交融,它既助娃娃生智慧,也等于勾连了娃娃的灵慧气息,保了那一分灵性......” 黄宏川此刻也细细看着山石,渐渐品出些味道来,确实,墨晕灵动间竟然与天地灵气有着微弱的交换,但他又马上皱起眉头。 “易先生,即便你说得对,但娃娃还是难救,它本源已散,重塑太难,这石头......至多是百十年之后或许能自生灵韵,化出另一个小精怪来。” 易书元眼神闪动,他对这世界的诸多仙妙玄奇了解不深,但他也有自己体悟,更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和那一份清灵的感觉。 “未必!若有幽冥之力相助,借轮回造化之功,既能再造身魂,亦能掩盖天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宏川一下瞪大眼睛看向易书元,这是让娃娃去投胎?不,是让这块石头去投胎?这也未免太...... 想着想着,黄宏川脑海中的荒谬感竟然淡去了,仔细想想,未必没有可能啊! “易先生,你有几分把握?” 黄宏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带了一分激动的感觉,易书元握着山石看向远方,他不懂幽冥,更不懂这里的仙道,只是凭借心中的那一份道蕴,以及那一种强烈的直觉,所以话没法说满。 “只能说应当不是没机会!” 成败难测啊?而黄宏川心中念头闪动,但也希望化腐朽为神奇。 “请黄公赐教,何处鬼神好说话些,元江县城隍庙可有神祇坐镇?” 按照这里的市井传说,城隍是管辖阴间事的,易书元虽然之前去城隍庙逛过,但自然也不是他到了必须就有鬼神让他看见。 黄宏川摇了摇头,在易书元以为元江县城隍庙是个迷信空壳的时候,他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收回这一想法。 “我与那元江县城隍也算有些交情,但他怕是做不成这件事的,这毕竟是块石头,实在有违幽冥之道,更可能牵扯到一些不可说的奥妙!不过嘛,幽冥之神对此道定是比我更为了解,先生可以前去问上一问!” 易书元眉头紧锁,但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用何种方法,娃娃他一定要救,即便借助轮回之力不行,他也要保住这石头上的一分灵性再寻他法。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疚了,更算是易书元自身之道的一步,这既是悟道修行的过程,也是显化的过程,也必定是不同于这个世界的道妙神奇! 勾连阴阳,逆转天数,化死为生,显玄机奥妙...... 易书元思绪至此,神念之中无数流光再次闪过,他心中灵光一动,三个字随着心中所思所盼所欲之念而出,是为——天罡变! “若娃娃能重获新生,易某当要还他一个修行成道的机会!” 似乎看出了易书元的决心,黄宏川生怕他立刻就带着石头离开阔南山,赶忙道。 “易先生切莫着急,此事还需慢慢来,如今这山石灵元不稳,纵然你有通天妙法可依,贸然去做只会让这一线生机立刻断绝,此石还需灵养,最好在原处继续汲取日月之辉天地之华,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方保稳固!” 到底是山神,这方面比易书元看得通透些,也让易书元明白不要被心态所左右,不能忽略了这石头的现有基础。 易书元郑重点了点头,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山石放回原处。 黄宏川地站在边上,有几分庆幸,易书元想要保住娃娃的一线生机,他黄宏川又何尝不想呢,不光是他算长辈,也因为心有戚戚,若此事能成,或许自己也有机会一闻那招致天劫的道音? 怕归怕,但黄宏川即便是一山之神,也并非无欲无求,谁人不想更进一步,谁人不想一闻大道? 而昨夜,统御阔南山脉,勾连地脉能接天地气息的黄宏川,竟只能觉察到有浩荡天威降临,却连劫在哪都看不见,只能隐隐察觉有凶险莫测。 甚至就连山溪中的小小精怪,都因为那一点智慧之墨而惨遭天雷洗礼,他黄宏川自己几乎没做什么,就是陪着一顿酒,点了点灵台助人集中精神,就引来天雷劈金身? 能令天地阻道,易书元悟的又是什么道?不敢听,不代表不想听,不敢听不代表不渴望! “黄公。” “啊?易先生有何吩咐?” 黄宏川一下回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姿态放低了一些,易书元看着流淌的山溪,心态也逐渐放松,再次展露笑颜,又变回了那个追求梦想的开朗之人。 “对于玄奇之事,我不过是一个半知不解的门外之人,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还望黄公不吝赐教!” “不敢言教,黄某一定知无不言,只不过,易先生,你是不是该回元江县城了?” 黄宏川的话点醒了易书元,他一拍脑袋,暗道这都第四天了,也不知道县衙里什么情况! “所言甚是,今日我便不久留了,他日再来找黄公一叙!” 易书元拱了拱手就要走,黄宏川笑道。 “易先生若是不嫌弃,便让黄某送先生一程可好?” 这话听在易书元耳中怪怪的,啥叫送我一程?当然他也知道是以前电视剧看多了,黄宏川身为一山之神,一定不是简单的送。 “还请黄公施法!” 黄宏川点点头,一道光晕裹住两人,易书元只觉得有一种微微失重的感觉,好似踩了棉花,但下意识脚下踩扎实就立刻又是脚踏实地了。 “易先生,你这是为何呀......” 黄宏川带着易书元根本遁不下去,他也不好用强,只能有些哭笑不得地出言提醒。 易书元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放松心神之后,失重感再次传来。 刷~ 一瞬间明暗交替,一种潜入水下又略带恍惚的感觉在眼前不断闪现,不算完全黑暗却也没有多少光亮,期间甚至能偶尔看到一些山石和树根等物。 在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中,易书元微微闭上眼睛,心神仿佛也在此刻随着前进的道路眼神,好似能感受到大地之下的某种脉络。 这是,地脉? 一阵带着雾气的光影闪动过后,下一刻,黄宏川和易书元出现在了山脚下,时间也没过去多久。 黄宏川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过程中没出什么岔子,脸面保住了,带着这易先生感觉分外沉重。 “易先生,我就送到这了!” 易书元还在体会着刚刚那种神奇的感觉,此刻闻言才回过神来,转向一侧拱手致谢。 “多谢黄公相送,易某这便回去了。” “易先生先留步!” 易书元疑惑地看着黄宏川,是你刚刚提醒我该回去了,现在又叫住我? 黄宏川说完之后,右手在腰间一拍,裤腰带那有两道淡淡的流光飞出,在他手上化为了一个方形木条样式的东西,以及一本书。 在易书元的视线中,黄宏川将这两样东西交了过去。 “易先生,黄某没有什么仙脉妙法,如今所修神道之法乃此方天庭神道综录之一,也不便展示,这本书上有一些对山川地脉的感悟,另有一些个障眼法,先生可拿回去参考参考。” 易书元顿时面露欣喜,双手接过两件东西,视线除了扫过书本,自然也落到了木块上面。 这东西乌黑发亮,手感颇为沉重,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反正易书元知道肯定不会让他带回去当柴烧。 “这木头是?” “哈哈哈,先生不是说志在红尘,要以说书人行天下嘛?此物在我手上一直也没什么用,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但水火不侵坚固异常,我看大小合适,先生可拿去做个醒木抚尺吧!” 易书元闻言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好,妙!多谢黄公了!” 再次相互告别之后,易书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两个宝贝,又顺手用一根藤蔓扎了个发髻,随后大步向着县城方向离去。 而黄宏川则站在原地皱眉思量,又抬头看向天空,很显然,此番易书元渡劫,怕是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了。 第32章 踏入修行(31章已修改) PS:这段话放在开头,想了下,确实之前的31章不太好,可能过于想体现易书元的不凡,于是我把第一版废稿从回收站弄出来改了改放上去,提出“一线生机”的是黄宏川,这应该顺眼多了。 ----------------- 县衙内,易书元三天多时间未归,确实造成了的一定的影响,但却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大,毕竟除开最初几天,之后一直关注文库的人也不多,而且他走之前还请了假。 易书元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没见到什么寻人启事之类的事情,甚至一些衙役还和他正常打招呼,所以他就这么没有任何波折地回到了文库之中。 走进门的时候,里面的摆设也和他那天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 易书元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哎,我易某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悲凉啊,悲凉!” 这么自我调侃着,易书元走到了书案前,放下伞和包袱,拽过那块之前一直没有用的砚台准备磨墨。 最近易书元自觉有点疏于工作了,他毕竟是来修撰县志的,虽然没人催进度,虽然他也不是故意拖延,但估摸着算是落后不少了,只是手上磨着墨,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下的包袱,有些心痒难耐。 就先看一会,就一会! 这么想着,易书元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妥当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包袱,取出了山神所赠的书册。 这本书明显不是一般的材质,仅仅是触碰起来就给易书元一种相当扎实的感觉,书本封面和扉页都没有书名和多余描述,而是直入主题。 易书元只是略微阅读,心神就沉浸进去了。 所谓山川大地,以黄宏川站在山神的视角来看,是一种势的凝聚,承其厚重而勾连地灵,也是山神土地除神道香火外的主要修行方式。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能够在最后做到完全摒除香火而执掌大山大岳,那么山岳便是我,我便是山岳,携大地山川之势,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也不逊于仙道第一流。 只可惜,难!太难了! 尤其是一些山神土地其实本身一开始是鬼,因为人间供奉又得正统敕封,化出金身得以修行,这类山神本就同香火纠葛太深,可谓成也香火败也香火,已经成为了香火愿力所希望的样子,想自修突破就更难。 以此类推,易书元大概能联想出几方天庭中神祇的处境了,只会更依赖人间香火,已经是纯粹的香火之神,但又不能介入人间大势太深,否则反噬起来难以承受。 当然几方天庭多少也相互有所制衡,这应该是各地在信仰上体现出来的差距所形成的。 这些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实就是如此,不过是在发展与制衡中为自身的处境取一个平衡点罢了,以期那一丝突破的可能。 事实当然会远比易书元想的复杂,但他觉得这个概念应该是存在的,黄宏川也有意无意表露出一些类似的想法。 易书元一点点往后面看,终于看到了真正的修行心得,用黄宏川的话说,其实山神土地的能耐,最明显的外在特点就是御土控金生木,而内在就是对山势的掌控。 易书元没打算当山神,其他宽泛的先通读,而在他眼里或许以后能够得着的就着重细品。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从上午到了傍晚,易书元这一天都坐在文案前,甚至忘了出去吃午饭。 正在这时候,有脚步声匆匆接近,易书元抬头看看门口方向,赶紧先放下书,拉过桌案角落的参考文献,抓起一边的笔沾了沾墨水,开始在白纸上对照着书写起来。 几息之后主簿吴明高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一到门口看到易书元在里面,顿时松了口气。 “哎呀易先生啊,你这一去就是三天,请假时的招呼也不打明白一点,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若非刚刚有人说看到你了,我都打算派人去西河村看看了!” 易书元既尴尬又顿感少许欣慰,至少还是有人在关心他的。 “林大人昨天提到想要看看县志修撰得怎么样了!” 吴明高这一句话一出口,易书元刚刚浮起的一丝笑容就尬住了,我去,报应来的这么快吗,这还不如没人关心我易某人算了! “林大人什么时候要看?” 吴明高走到了书案边上,看了看易书元正在写的内容,嘴上也回答着他的问题。 “原本昨日就想看看,让我给搪塞过去了,说你家中有事,要暂时回去几天......嗯,易先生,大人想看的进度,你应该知晓是什么吧?” 易书元哪能不知道呢。 “多谢主簿大人提醒,易某自然是明白的,再润色一下便可让林大人看看了,不过这案子还没结束,肯定写不完全。” 易书元话里有话,在他心中,真正意义上的结束,至少也是贾云通被腰斩,其背后的人也不能善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写入县志的话,不管结果如何,光是夜审那一篇就很够格了。 “哎,你清楚就好!” “吴大人放心,应当无碍!” 这句话易书元说得还是有底气的,因为这正是他志趣的一部分,那天夜里就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 吴明高说着就站在书案边,低头细细看着易书元的字,不由抚须暗叹,真乃妙手天成之笔。 “主簿大人可还有事?” “哦,没别的了,易先生可要记得刻一方印章,没有印章终究是不太方便的!” 易书元笑了。 “忘不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随后吴明高就告辞离去,不打扰易书元赶进度了。 易书元看着吴明高走出文库,脚步声也渐渐远了,立刻放下笔重新把黄宏川给的书拿出来继续看下去。 书上也不只是写了山神能力范围的一些感悟,而是由土木金延伸到五行之道,毕竟五行相生相克,单一之道也需要统筹着来看才全面。 时间匆匆一下子就到了晚上,即便腹中开始觉得饥饿,易书元也不舍得动一下,只是点燃油灯后继续看到了一些障眼法的内容。 这部分所谓的障眼法,其实也就是幻法的一类,或以幻术呈现幻景,或以外法乱人心神。 山野之地有时候有人所遇的鬼打墙也属此列,虽然看似虚假,却也并非都是小道,理论上修为到至高之境甚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未必不能实现从简单的借物遁形到偷天换日的转变。 “万法皆不可小觑......” 易书元喃喃出声,内心留下几分敬畏的同时,也倾注更多心神阅读这一部分内容,因为他要将自己的道推衍并显化而出,这一部分内容至少在修行初期绝对是非常重要的。 ----------------- 夜越来越深了,易书元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灯火发呆,今晚没有罩上灯罩,所以火苗的跳动清晰可见。 从黄宏川的书上也能明白,仙缘是何其难得,仙道是何其难测,易书元觉得如果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很难说他究竟要多久才能真正接触到修仙的基础妙法。 我的桎梏真的只是仙道功法么?或许还要加上见识和能力不足,以及其他外部困境? 县令林大人在那一晚,面对自身两难困境的状态下,是怎么产生某种心理变化的呢?或许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复杂,很可能只是一种很细小的原因吧? 易书元此刻想起了那一只画眉鸟,内心的杂念也逐渐消散。 或许很多事是我想太复杂了,易书元这么想着便站了起来,看了看文库,内部也算比较宽敞,他将袖子卷起一些,站到中央放松身心,轻轻闭上眼睛,想那么多不如一试! 就先从武功开始吧! 易书元回忆着阿飞当初在他面前打拳的样子。 那种感觉,那种气势,那份劲力,那一种筋骨的震动,一切都好似在易书元面前重现。 第一式的起手就是向前推掌,而易书元的手只是缓缓推出。 易书元的动作并不快,可以说极为缓慢,甚至就连动作的准确度也不算多高,只是不管身体动作上再不对,心中的那份感觉却越来越近。 渐渐的,易书元的动作也变得标准起来,到某一时刻,他全身筋骨一抖,刹那间产生从缓慢到急速的骤变,好似从重影中打出一拳。 追月! “砰~” 空气一声短促的爆鸣,整个文库内部都好似轻轻一震,气劲飞散之下不少书架乃至房梁上顿时灰尘四起。 这一拳打出,易书元就好似久坐办公室的人有些过量运动了,浑身上下的筋骨都开始酸痛,让他也不由咧了咧嘴。 “武功么,是有点意思!” 感觉是对了,身体素质还不够。 那么这世界的仙修之辈是如何修炼的呢? 仙道难以言说,那么天生地养的精怪和自己诞生灵智的妖类呢?再怎么变化应该也脱不出纳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吧? 易书元这么想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回到桌前,此刻心有灵韵也就不管室内灰尘了,他就这么坐下,支起右手以拳托腮小寐起来。 随着易书元逐渐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的心神却好似不断扩散,恍若在一片模糊之中感受周遭一切。 为什么会这么模糊呢,是我心不静吗?易书元这么想着,心神在这种疑惑下似乎更加细化,脸上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原来是文库之中的灰尘...... 这一刻,易书元心念微动,反而心随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以心念观察满室浮尘,看其起伏,看其细节,看得越细,心也越静...... 这些灰尘缓缓落下,落到了地面,落到了书桌上,也落到了易书元的身上,随着周围这一切逐渐清晰,易书元的心境之中也逐渐明亮起来。 这光芒照亮了心神中的昏暗,逐渐化出诸多色彩,乃至大地山川,心中包藏天地,照应自然。 回想当初传阿飞清心诀的时刻,易书元两相对照,内心升起一种明悟,即便无法可依亦可淬炼己真。 我易书元从今天开始,便踏入修行之道吧! “汇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 易书元口中轻声低吟,细语朦胧,散出道音阵阵。 元江县衙门内周围,在常人的感知之外,一股微微旋转的道韵在无声无息间形成,渐渐卷动一丝丝灵气...... 第33章 查无此人 到第二天天明,易书元从书案上醒来,拍拍头发抖抖衣衫,就有不少灰尘落下,再看看桌子一角,油灯早已因为灯芯被油浸没而熄灭。 吹去纸张上的灰尘,易书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筋骨也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昨天习武带来的酸痛已经消散无踪,灵气的淬炼效果似乎非常不错。 易书元细细感受一下身体,经脉中隐约有一股气息在流动外,虽然很细微却循环不止,这应当就是习武之人的内气了,这算是意外之喜,只是并不像阿飞说的那样收在丹田,他也没有刻意去引导。 随后易书元又心神微微内观,好似能看到一片广阔的天地山川,隐约有浅浅一层灵气在地面流动,不时也带起一阵淡淡的灵风。 易书元心中思量着,这算不算打了基础涨了修为呢?但是这方面他也没遇上过这世间的仙修对照过,也不知道自己这状态叫什么。 算了,总归是和自身之道更靠近一步的! 不过卫生是要好好打扫一下了。 易书元看着文库内部,本来文库里面的书架顶上灰尘就积攒了不少,昨晚更是将房梁上的积年老灰给震下来了,搞得文库里面和几个月没人打扫一样,到处都是灰尘。 感觉得要一次大扫除了! 没过多久,易书元寻来笤帚簸箕,一个袖子捂着鼻子,一只手拿着笤帚清扫,只觉得一阵阵灰尘分外呛鼻。 “咳咳咳......” 这种时候,易书元心里不由特别想了解一些什么高明的御风御水之类的法术,那估计搞卫生绝对效率极高。 清扫出的灰尘扫入簸箕,易书元带着些许咳嗽,拿着簸箕将灰尘倒到廊外不远处的小花坛里。 才倒完灰尘,易书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廊道尽头。 那里,一名官差正略显诧异地看着他,注意到易书元的视线之后对方立刻回神,上前几步行礼问候。 “元江县日巡使孙垣,见过易先生!” 易书元才看到这名官差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县衙的人了,此刻更是看到了对方帽子上写着个一个“巡”字,应该和之前晚上看到那个“游”字的官差是差不多的存在。 易书元放下簸箕拱手回礼,顺着心中的想法开口道。 “日巡使?是否属元江县城隍管辖?” 孙恒微微一愣,这种事还需要问?但看易书元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寻他开心,所以他还是立刻正色道。 “正是城隍大人手下日巡使之一!” 这是真的鬼神了!易书元心稍有激动,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话语也尽量客气一些,毕竟也有事想要咨询对方。 “不知日巡使阁下来找易某有何贵干?” 日巡使来见易书元如此客气,心中不由放松了一些,紧绷着的脸也缓和了一些,随后如实说道。 “昨夜城隍大人见元江县城灵气汇聚月华异动,认为若非是有高人在施法,便可能有厉害的妖物之流隐藏修行,遂遣在下前来县衙问一问先生,昨夜之事您是否知晓?” 易书元在心中沉思,看来元江县城隍已经知道他易某人的存在了,这明显是来探口风的,不过这事他也没必要隐瞒,搞得一会人家真以为有什么妖怪藏在这里了。 “倒是惊扰到城隍大人了,昨夜之事与妖物无关,正是易某修行所致,之后易某会多加注意的,还请勿要多心。” 真的是他?日巡使微微点头,再次向着易书元行了一礼。 “多谢先生告知,既如此,不敢多加打扰,日巡使孙恒告退!” 说完这句话,易书元眼前的官差转向一侧,脚下升起一股阴风,几步迈出竟已经到了走廊尽头,眼看就要离去了。 易书元抖了抖簸箕的功夫那日巡使差点就消失了,他赶紧出声叫人。 “日巡使留步!” 那边的孙恒身形一顿,从略微模糊的状态重新化为清晰,转身看向易书元。 “不知易先生叫住在下所为何事?” 易书元赶紧先拿着簸箕到文库门口放下,然后走向那边的日巡使,虽然周围没什么人的样子,但他总不好在县衙内部用喊地说一些阴司城隍之类的内容。 见到易书元走来,日巡使孙恒也赶紧向他接近。 等到了近处,易书元才开口说道。 “劳烦日巡使向城隍大人转述,就说易书元有些事情想请教阴司鬼神,黄公指点我可去寻这城中城隍,不知城隍大人那边是否方便现身见我?” 孙恒心中一动,黄公?难道是阔难山神?他听见只是传个话,自然满口答应。 “哦,原来如此,在下一定帮先生转达!不论城隍大人见与不见,在下都会前来告知,先生若无其他事,那在下便告退了!” “日巡使慢走!” 见易书元没事了,孙恒才转身离去。 目送对方离开,易书元心里也宽松了一些,之前还想着怎么和元江县阴司搭话呢,结果就这么解决了,本来还觉得可能到时候得请阔南山神帮忙了。 ----------------- 元江县城隍庙处,这会正是人流涌动,诸多香客前来上香的时候,庙外的街道上也极为热闹,其繁华程度不比县衙之外的大街差。 但是在常人视线之外,一名特殊的官差正快速穿过大街上的人流前往城隍庙。 明明庙外庙内都是香客,但当这名官差一步跨入庙宇正殿的大门,光线也在此刻暗了下来,原本从殿外看进去的香客们全都不见了,整个大殿只剩下了庙中神像和这名官差。 这官差正是才从易书元那离开的日巡使孙恒,此时他对着殿中的城隍像行礼道。 “城隍大人,属下已去过元江县衙见了那位易先生,据其所言,昨夜变动正是他修行所至。” 神台上巨大的城隍像此刻竟然缓缓低头看向孙恒,一道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果然是此人。” 孙恒立刻又说道。 “那位易先生还说有事情请教,希望能够前来拜会城隍大人,说是经黄公指点。” 巨大的城隍像在此刻缓缓站起来,身上好似有灰尘脱落却又化为一缕缕烟雾,带着一阵阵檀香,巨大神像一步跨出的时候,身形也越来越小,最终在神台前化为一个常人大小且头戴通天冠的老者。 “他要见我?” 孙恒点头回应。 “确实是这么说的。” 城隍微微皱眉,看向县衙的方向,喃喃道。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却在县衙当一个小吏编撰县志,多少有些荒唐,不似寻常仙道中人,然其又为一介孤魂出头伸冤,若是又认识黄宏川,那更不像邪魔之流,他借一个莫须有的凡人名号来我元江县,究竟有何深意......” “大人,那我便去回绝他?” 城隍转头看向日巡使,抬手阻止。 “不可!此人道行莫测,既提出相见之事,我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且让我探他一探,这样吧,稍晚一些你便去与告知他,就说明日卯时开庙之刻我邀其来城隍庙一叙!” “属下明白了!” 日巡使拱手领命,城隍点了点头看向殿外。 “嗯,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日巡使离开了大殿,殿内只剩下了元江县城隍一人站着,殿外不远处,诸多香客怀着各自的心情和诉求,又带着香往这边走来。 城隍迈步走向殿外,一步跨出,身边都是上香的人流,再回头,身后的大殿内也是人群熙攘,信众们都在拜着那泥塑的神像。 这位易先生,究竟是谁? 老城隍的神情若有所思,作为管辖元江县一域的地方神祇,先不说外来者了,至少对元江县境内的所有凡人住户都有所了解,更有城隍殿的阴司宝物可以查证凡人所作所为。 生死册作为阴司神道之力衍化的宝物,虽没有易书元上辈子神话中那么夸张的能力,但可以帮助阴司之神了解辖境内凡人的状况,甚至在有人死期将至时作出提醒。 那一天晚上,当易书元被注意到的时候,元江县阴司就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详细查过了,一段时间以来了解到易书元是易保康胞兄,易升长子,不论是易家人还是西河村村民,无人不知晓这件事。 只是这一切在元江县阴司上下阴神看来实在是荒唐至极。 盖因为易家根本没有一个叫易书元的长子,就连生死册上都没有这个名字! 这实在是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很难理解为什么很多凡人认可并记得易书元这么一个人,而阴司神祇却毫无印象,若阴司神祇大抵还有遗忘一说,那生死册呢? 如果是对方施法,那为何做这种看似没什么意义的事呢? 而且记忆这种事情是很玄乎的,因为凡人虽然很容易被幻境所骗,但思维也是最为复杂的。 以神通法术来影响一人的记忆不难,但如果是一家人一个村,并且还要所有人的记忆相互串联,下至孩童上至老叟,乃至于部分阴魂亦是如此,且延绵数十年之久,这就有点太不可想象了! “他要见,那便见吧。” 老城隍微微皱眉,思索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等见过易书元再去寻阔南山神了解一下,毕竟黄宏川也是个怪人,他成为城隍这两百多年来就打过一次交道,实在了解不深。 第34章 见的不是鬼! 傍晚,易书元一边看着书,一边就着水吃着几个窝窝头,看的不是山神送的书,而是手中这本书叫做《珍馐奇录》的书籍,现在他这样子和上辈子看美食视频吃泡面不能说完全相同,但也是异曲同工。 等将桌上的三个窝头吃完,易书元不由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 “哎,再忍两天.......” 易书元这么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再忍两天就能正式领薪金了,这两天就随便吃点对付对付吧。 之前易保康给的钱易书元已经差不多快用光了,主要是稍稍买了点日用品直接用去了不少,以至于现在真的囊中羞涩。 元江县衙每月二十之后清账,就这么两天了,易书元也不想去借钱或者预支工钱,就等着发薪金的日子了。 工作进度嘛,确实没有预想中那么快,易书元觉得自己肯定是领不满额度的,但毕竟他的工作是大致时间暂定的前提下按月平均发放薪俸的,不至于太少,最后不管用时长还是短,钱的总量是不会变的。 “至少得有三贯吧?” 易书元不由露出笑容,如果不是临时工,领足薪俸干一年得有四十多两银子,而且假期其实不少,看似一旬一休沐,实则春节、寒食、上元、中原、端午和各特殊时令节日乃至皇帝的生日都有假期。 这么一看,易书元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志在红尘且已入修行之道,现在的工作确实还不错。 正在这么无聊瞎想之中,易书元忽然觉得有一股阴寒之气由远及近,让他微微一惊。 肯定不是冷风,鬼还是阴差?还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是鬼神! 这会县衙比较安静,易书元的感觉也就更敏锐了一些,比白天更早感觉到有鬼神的存在,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看向感觉中的方向。 也就是这一刻,之前中午见过的那位日巡使孙恒出现在了廊道的尽头,也看到了文库门口的易书元正在看向自己。 孙恒心头一愣,明白对方早知道自己这一刻到来,便赶紧靠近过去,毕恭毕敬地先行了一礼。 “城隍下辖日巡使孙恒,见过易先生!” 易书元回了一礼后立刻询问自己的请求结果。 “孙日巡,可是城隍大人有回复了?” 听到易书元略显期待的声音,孙恒点头回道。 “先生说得对,城隍大人命我传达,明日卯时开庙后邀先生在城隍庙一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易书元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同意了。 “如此甚好,请告知城隍大人,明日卯时易某定会前往城隍庙,多谢孙日巡代为转达了!” “先生客气了!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告退了!” “好,易某不送了!” 孙恒觉得和易书元说话毫无压抑之感,更感觉易书元身边清新自然,心里不由又想到城隍大人严肃的样子,感觉城隍大人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日巡使和易书元道别的时候,走廊另一边的小院门前,一个人原本路过的身影收住了脚步,他看到易书元站在门前一副和人说话的样子,不由眉头紧锁。 这易先生在干嘛?不过见易书元带着笑容看过来,那身影也露出笑脸相迎,只是这时候阴差经过,带起一阵阴风,让楚航顿时身上一凉。 “楚兄又来找吴大人?” “呃,是啊!” “嗯,大人应该在老地方,你自去吧。” 易书元说完就回了文库中了,楚航走过文库的时候朝里面看了看,易书元正在里面伏案书写。 楚航看了看就离开了,只是眉头有些难以舒展,此前县衙里在传,一般的鬼是进不来县衙的,所以刚刚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可如果不一般呢? “嘶......” 楚航赶紧抖了抖身子快步离去,只是仍然会忍不住回头看看文库方向,似乎也不对啊,而且天都没黑呢,那还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但楚航的心思却没有停下。 因为小时候不太美好的经历,楚航见惯了各种坑蒙拐骗或者有点皮毛本事就吹上天的所谓高人,反倒在半个家乡的元江县遇上了易书元,前有助冤魂告状,后面也有一同经历的茶棚之事,就显得其人越来越觉得他神秘了。 儿时不能解决所以在埋藏已久的某种期盼,似乎也在楚航心中有萌芽的念头。 ----------------- 今晚易书元没有再熬夜,而是早早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单间寝舍躺下,不过自然不是单纯的睡觉,而是再次以自身体悟修行起来。 修行这种事肯定是不能乱来的,但易书元心中有道,好处就是若觉得不对也能自查,而且现在不过算是单纯的吐纳天地元气而已。 有了之前日巡游的提醒,今天晚上易书元的修行也轻巧了许多,但也更加细致,躺在床上悠然而眠,随着呼吸缓缓吐纳着那若有若无的灵气。 在易书元的感觉中,就像是身体躺在了室外,身边始终有一股淡淡的清风吹拂,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倍感舒畅,更好似月光直接透过了屋顶直接落到了他的身上,让其在睡梦中亦觉得周身明亮。 等到天色渐明,易书元又自然而然地醒来,走出屋舍看向院墙外的东方。 朝日初升,映得易书元脸上通红,那种模模糊糊的阳火随着日光挥洒至天地间,也不怪阴魂之流白天难以现身。 时间差不多了,易书元稍稍洗漱了一下,随后离开县衙前往城隍庙,没过多久已经到了庙外的那条街上。 此刻太阳初升,街上人算不上多,但已经有很多摊贩开始提前准备,各个店铺也都已经打开了门,只是暂时还没有吆喝起来,显得街道上有些冷清。 易书元独自在街上走着,也留意着一些包子铺和面馆之类的地方,但还是见城隍要紧,所以脚下步子不停。 因为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用争什么头香,大清早的城隍庙附近自然没多少香客,倒是卖香的摊贩早已经提前就位。 见到易书元走来,立刻有勤快的摊贩招呼起来。 “哎这位公子,来拜城隍爷啊?我看您没准备香烛呢,要不要从我这买吧?三炷香只需两文钱!” “多谢了,不用!” 易书元笑脸回绝,径直走向庙门。 城隍庙对面醉宾楼的一个雅间内,楚航用小二送来的热棉巾擦着脸,一边的桌上和软榻上趴着躺着两三个人,几人几乎是把酒言欢听曲作诗地闹了一整晚。 同心楼虽然好,但离县衙太近了,容易被自己舅舅逮住,要通宵玩乐,两楼之一的醉宾楼就是最好选择。 正精神一点了的时候,放下棉巾的楚航无意间看向窗户,随后便是微微一愣,竟看到易书元居然大清早来城隍庙了。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让楚航比较在意,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睡着的友人们后,居然鬼使神差般直接下了楼。 在常人肉眼可见的视线之外,两名阴差已经左右分立在庙门前等候了,看到易书元过来,孙恒和另一名日巡游立刻上前几步行礼。 “易先生,城隍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还请随我们来!” 易书元拱了拱手没有说话,随着两位日游神进入了庙宇,穿过外院外殿越过中庭又来到内院,此刻庙门不过刚开,内面冷冷清清,直至正殿也没什么香客。 “易先生请!” 孙恒先走一步,跨入了正殿,易书元也紧随其后,哪知道一步跨入,周围的光线头刹那间都暗了一些...... 还是那个摊贩处,楚航买了三炷香,视线则一直看着易书元的方向。 在易书元进入城隍庙正殿之后,楚航也已经小心地走进了庙院,但好似一个恍神的功夫,再瞅城隍殿方向,里面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这就让他有些不淡定了。 “我来拜神的,来拜神的!” 嘴里嘟囔着这话,捏着三炷香的楚航犹豫过后故作大方地走入了城隍殿,装模作样先拜了拜,视线余光却没发现易书元,他干脆又在里头绕了一圈,但还是没找到易书元。 “怪事,我明明见到他进来了的......” 回到了正殿门前的楚航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然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城隍像,心头猛然一跳。 换成其他人进庙不见,楚航更多想的是可能错开了,但易书元毕竟是县衙的奇人,而且刚刚自己明明较为关注那个方向的,这种情况下,不能不让楚航过度联想。 第35章 阴间事 楚航心中想着自己舅舅说过的话,一般的鬼进不了县衙,但如果是神的话就肯定没问题了。 这么想着,楚航心中敬畏,在一边的烛台那点了香,照着城隍像拜了拜,然后将香插到了香炉里,赶紧先回醉宾楼去了。 ----------------- 城隍庙内,易书元一步跨入正殿,只觉光影交错之间明暗有异,庙外的一些杂音都在此刻消失不见,人已经进入到了真正的城隍殿内。 和之前日巡使回来的那次不同,此刻易书元的眼前并无什么巨大的神像,而是一间略显空旷的大殿,一股香火气环绕在殿内,周围三三两两站着一些认不出的身影。 “城隍大人,易先生到了!” 日巡使孙恒带着易书元进来,同时也开口通报。 像是才听到身后动静,一个身穿蟒纹皂袍其头戴通天冠的老者转过身来,看向此刻也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的易书元。 易书元作为拜访者当然先行拱手行礼。 “在下易书元,见过城隍大人!” 老城隍脸上浮现笑容,同样拱手回礼。 “易先生不必多礼,老夫正是本县城隍向常青,听闻先生欲来拜访,老夫已经暂搁公务,在此恭候多时了!嗯,请上座!” 殿内中央有桌有椅,城隍亲自带着易书元走向内部,然后相继坐下,边上还有其他鬼神落座,向城隍也一一为易书元介绍。 “此乃阴阳司、功过司、罚恶司......等各司之神与文武判官!” 各个主官听到城隍说到自己,也纷纷向易书元拱手,后者当然也不敢怠慢,一一还礼相迎。 这过程中,阴司各神也在细细观察着易书元,这人道行不知深浅,但举止有礼气度不凡,阴司各神对人心最为敏感,即便对方道行高深,但那种自然而然呈现出来的以诚待人之感不似作伪,而且似乎对阴司分外好奇。 这种情况下,包括城隍向常青在内的阴司各神心下都放松了一些,真正亲自接触之后,他们能感受到,这位易先生至少绝非邪祟之辈! 易书元确实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若非怕被人误会不礼貌,他这会肯定是东张西望起来了,就算是现在也是忍不住会观察一下视线范围内的一些事物。 “易先生,你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城隍虽然开门见山了,易书元却还要拐弯抹角一下,斟酌了一下言语后便说道。 “此事稍有些复杂,与阴间事物有关,我与那阔南山神黄公关系尚可,他说与城隍大人有一些交情,也是他建议我来此请教。” 很正常的提一嘴共同的熟人拉近关系,在易书元看来效果也非常明显。 只是易书元有一点想岔了,黄宏川之前所谓的“有一点交情”,确实只是一点,多一点都没有了。 在场的鬼神其实对阔南山神了解不多,只知道其性子虽然洒脱但眼界很高,不太好相处,但毕竟是正神,尊重不能少,面子也得给。 于是城隍也表现得更客气一些。 “请教不敢当,但我等一定知无不言,不知易先生想了解何事?” 很明显,易书元能感觉到城隍说话的态度都有微妙变化,看来关系这种东西,即便在鬼神这边也不可免俗。 这么想着,易书元的思绪也渐渐转到了阔南山,心中回忆着当时的惊蛰之劫。 “此前,易某拿走山中一水中灵物的住所为砚台,又在数日之前将之归还,因此事与黄公在阔南山上对饮畅谈,在下还向其讨教仙道之妙......” 易书元说的都是实话,但他话一到这,城隍和一些鬼神不由就皱起眉头,从易书元的语调中,他竟然向阔南山神这一神修讨教仙道?可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仙道中人,甚至都无法窥探其虚实。 莫不是我听岔了,是探讨仙道?这么一想好像就没问题了,山神勾连地脉牵动山势,在天地自然之道方面确实与仙修能聊上话题。 易书元不知道城隍心里的复杂想法,简要说了前因之后就继续讲后果。 “酒水见底,黄公离去,而易某不胜酒力,已经醉了,便于山岗上小寐,只是惊蛰一至,雷鸣声起,那溪中娃娃却因我归还的石砚而招来霹雳,殒命天雷之下......” 易书元也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至少自身渡劫的事情他隐瞒了下来,着重讲了娃娃的事,但他渡劫这件事可以不说,渡劫中的感受却能讲。 所以为求让鬼神信服,一些劫中所感易书元也讲了不少,只是将之转嫁到娃娃身上,成了娃娃遭劫而易书元凭借自身感知感受到了一部分恐怖过程。 但即便如此,随着易书元说出的种种细节,元江县阴司内一众鬼神如坐针毡,仅仅是听到易书元的一些叙述,就恍若心中雷毫卷动悸动难安! 就算易书元根本不可能将一整夜惊蛰劫数讲出来,但当他终于说到和山神一起发现娃娃身死之后,一众鬼神竟有一种缓过一口气来的感觉,仿佛在心中都经历了一次小小的劫难。 “只可惜,我将充当了一段时间砚台的山石还给娃娃,反倒害了娃娃性命,只剩一缕精气同山石结合......” 易书元既然是求人,自然将娃娃那部分事情讲得尽量详细,务必不造成什么信息缺漏,也阐明了其还有一丝元气保存在山石之中。 “我与黄公讨论之后,认为若借助天道轮回之力,娃娃尚有一线生机,只是此事还需请教幽冥之神,或许少不得还得有幽冥大神相助!” 这里易书元也没直说是黄宏川的意思,更没讲黄宏川认为这里的城隍可能不足以完成此事,只言是商议过后的决定,说完这些,易书元期待地看向向常青。 “城隍大人,可有指教?” 老城隍此刻心绪莫名,还在想着一块砚台上留了一丝墨,竟然招来灭顶之灾,但易书元问了,只能压下心中的思绪,斟酌着回答。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城隍,还从没听过让一块石头去投胎的,只是照先生和黄公的说法,那山石本身不凡,又有墨韵保全智慧,那娃娃也确实不能说必死无疑......” 其实老城隍心里是另一番话,一块石头去投胎,哪怕它有一丝精怪的元气在里头,但它还是块石头啊,这玩意怎么可能投胎成功? 只不过这件事是易书元提出来的,之前刚进城隍殿时的易书元,和现在的易书元,在一众鬼神心中已又有不同,既然对方说有可能,便先绞尽脑汁去顺着易书元的思路想。 “若真要行得此事,关键不在于我等法力是否高深,而是在于即便我等是幽冥之神,也只能助其过完黄泉路,但想要过忘川河就......” 老城隍眉头紧锁,话音到这里暂且中断。 易书元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又面露好奇,他对这里阴间的事根本不了解,至多也就是听一些传说,此刻机会难得,便立刻问道。 “不知城隍大人可否讲讲这投胎的过程,比如黄泉路和你说的忘川河,难道阴司也左右不了?” 向常青这会是真的掩盖不住诧异地看向易书元,此人连这个都不知道?但看易书元一脸认真,绝不像是故意来取笑人的。 一边的阴阳司监察看向老城隍,见其面有惊色没有说话,便接过问题回答道。 “易先生,常言道黄泉两条路,一条走阴司,一条去往生,以凡人为例,新死者沿黄泉路来到各处阴司,可能是土地送来,也可能是被阴差带来,等阴寿尽了,若有投胎资格,便需要沿着黄泉路再度出发,一直走到忘川河界......” 阴阳司监察到这里话音略微停顿,易书元身边的老城隍接过话茬。 “那忘川河便是魂灵的最后一道考验,河中有无数恶鬼怪物,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厉鬼,更是魂蛇满布,腥风扑面,即便阴司没能抓住魂灵把柄,错判他能够投胎,也很难过这条河!” “忘川桥上风雨摇,恶魂一上忘川桥,必会坠落!而石头这种死物根本连桥都上不去,就是有魂灵带上去,也会因为多了这一点异物而一起坠河!” 老城隍这么说着也看着易书元的反应,一副恍然之后皱眉的样子也不像假的。 “倘若真的要让一块石头过忘川河,只有另一种办法!” 易书元精神一振。 “什么办法?” 老城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除了忘川桥,还有幽冥渡!这其实不是什么正常手段,阴间之魂数不胜数,总有一些因为特殊原因过不了忘川桥却应当往生者,幽冥渡便因此而生,只是也因为幽冥渡的存在,一些个逃过阴司查探的恶魂,也有机会渡过忘川河......” 易书元明白为什么老城隍之前不太想说的样子了,这也算是阴间的一小部分灰暗面了吧。 “若有魂灵能带着石头一起乘坐幽冥渡过河,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让那石头去投胎......” 老城隍细细说着,既然已经朝这方面去思考了,便尽量完善。 易书元也逐渐了解到一些阴间的细节,正所谓鬼神不上幽冥渡,金身难近忘川桥,这最后一步就连阴间之神都没法帮,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道行选择重新做人。 忘川桥是不用想了,只能寄希望于幽冥渡,但也不是随便找个鬼魂就能带着石头上船过河的。 整条忘川河里是数不尽的厉鬼和怪物,充满了怨恨和不甘,它们碰不到忘川桥,却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幽冥渡上的魂灵拉下水,每每有渡船经过,河中原本看似充满哀嚎和祈求声的可怜鬼物,就会凶相显露异常疯狂...... 鬼魂护着石头过河这种事情可不容易。 “对了,若行此事,那天庭是否会管?” 易书元这问题一出,满堂鬼神都愣了一下,城隍看他不是在开玩笑,便回答道。 “虽说幽冥之神与天界也算互有关联,但分数阴阳两端,不至于管得那么宽。” 老城隍这是客气的说法了,幽冥之内自成体系,可谓是重民生而轻苦修,以德为基而养金身,相互帮助是可以的,但不是民间以为的上下统属。 神奇之处也在这里了,阴间就不那么怕香火的影响,类似此等赏善罚恶之神,信者心中有善,恶者多惧怕三分,加上金身以德为基,不那么怕被香火愿力绑架,或者他们为神以来也就是愿力所期望的样子。 第36章 我辈不能测 等易书元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来的时候是两个日巡使在庙门口等着,走的时候则是元江县城隍向常青亲自送他出来,两人边走边聊,一直聊到庙门口。 “好了,向老先生不用送了,今日多谢元江县诸位为易某解惑,又为易某出谋划策,易书元感激不尽!” 易书元真心道谢,向着向常青拱手行礼,后者也不敢怠慢,立刻还礼。 “易先生客气了,若有事,先生可随时来此寻我!” “一定!那么今日我便告辞了!” 说完这句,易书元收起手,在老城隍宋常青的目送之下逐渐远去。 看着易书元的背影消失街道上,宋常青微微皱眉又缓缓舒展,此人真是一个迷啊...... 到最后,宋常青都没问出易书元为什么要来易家当这么一个易书元,或许真的另有深意吧,对方不说还是不要贸然提起的好。 这么想着,宋常青看了一眼阔南山所在,思量之下决定晚上去见见黄宏川,定下这件事之后,他才转身走回庙中,只是在跨入庙门之前,他还抬头看了一眼醉宾楼。 此刻日后已经不早,城隍庙外的街上也已经十分热闹,庙里面的香客也多了起来。 醉宾楼的雅间内,昨夜的酒菜早已经撤去,宿醉的友人也已经请人抬去客栈,但桌上多了一些清淡粥食,因为楚航还留在这里。 楚航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耐心都快磨没了,竟然真见到易书元出庙来了,见到易书元和一个老者告别之后,他又下意识被那个老者吸引,猜测着对方是谁。 没想到那老者忽然抬头看向了这边,吓得楚航赶紧心虚地从窗边蹲下,等他再抬起头,那人早已经不见了。 犹豫再三之后,楚航结了账,再一次来到了城隍庙前,又买了三炷香,和其他香客们一起进了庙内,这次他既留心其他香客,也在心中有某种猜测的情况下频频看向各殿的神像。 最终,楚航又来到了城隍殿,当进入殿内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城隍像,只觉得身上过电一般,一股酥麻感从脚后跟直冲头顶。 那老者的样貌楚航自然是没看清的,但那身打扮和仪态感,竟和城隍像神似,也就是没戴那个显眼的通天冠而已。 楚航咽了口口水,诚心实意地向着城隍像拜了又拜,然后插上香马上离开了,这事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了。 那位易先生,绝不是能见鬼神那么简单! 同时,楚航心中又升起一股兴奋感,这次终于遇上有真本事的高人了吧? ----------------- 一个路边的馄饨摊上,易书元就着馄饨汤吃着馒头,也看着楚航从路边经过,看他时不时垫脚看看前头的样子,估计以为他易某人就在那个方向。 易书元洒然一笑,完全没有叫住楚航的想法,这货在吴明高那的评价就是一个妥妥的问题儿童。 将口中的馒头咽下,喝了一口馄饨汤,易书元看着碗中没有一个馄饨的清汤陷入沉思,热气如烟雾般一点点升腾,隐约间,汤面上的倒影好似随着他的思绪变化,变得朦胧且混乱起来。 “呼~” 易书元吹了吹热气,清汤中带起一阵阵涟漪,然后又送到嘴边喝了馄饨汤,吧唧了一下味道。 “店家,这汤水可否再加一点盐?” 摆摊的汉子瞥了易书元那边一眼,装作没听到,易书元也不以为意,不再多说什么,吃完馒头喝完汤,留下钱就走了。 摊主一面去把桌上的一文钱收起来,一面嘴里还嘀咕着。 “什么人都有,买个馒头要碗汤,还嫌汤淡......” 前头的易书元只当做没听到,快步朝着县衙方向走去了,走着走着又忽然露出了笑容,究竟是自己脸皮变更厚了,还是一入仙道心态又有所不同呢,或许都沾一点吧! 或许是因为娃娃的事情虽然麻烦,但至少算是有眉目了,易书元明显心情不错,回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正在街上走着,一个吆喝声吸引了易书元的注意。 “卖扇子咯,卖扇子咯,团扇折扇蒲葵扇,天过阵子就热了,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啊~~~” 扇子? 易书元心中一动,走向了那边的街边摊贩,见到有人过来,摊贩热情地招呼起来。 “哎,这位公子,看看扇子吧,这边有上好的折扇,您看这把,红酸枝为骨,特制的宣纸为扇面,上面有名家字画,绝对是文人雅士首选呐!” 易书元拿起这把扇子闻了闻,又缓缓展开,扇子做得中规中矩,但所谓名家字画显然是夸大其词,只能说写得还算工整,画得还算像样。 “呃,您再看看这把,坚竹为骨漆纸为面,厚重素雅!” 摊贩可谓绘声绘色,说得头头是道。 易书元拿起那扇子在手中端详着转动一圈,随后展开扇子,漆黑的扇面居然掉下一点黑色纸渣,扇面的黑色上也斑驳了一点白色...... 摊贩赶紧取了一把没有纸面的扇子。 “这一把,香木重叠所制,做工精巧风过留香,自己用或者送给心仪才女都可啊!哦对,若是要送给佳人,这边的团扇也可看看!” 这把扇子的没有纸面,都是一片片薄薄的木头,也十分小巧,但那股香气更像是脂粉味道。 “这位公子,可看中哪一把?” 易书元放下手中的小折扇摇了摇头,这些扇子他都觉得不错,又都觉得差点意思。 “尚未见到想买的。” “这,客官您想要何种扇子?我下回可帮您寻来!” 易书元眼神微闭神光闪动,思索间隐约在心中勾勒出一把扇子的影子,却无法描绘出来,只能再次摇了摇头。 “说不出来啊......” “这......” 摊贩说不出话来了,浪费了这么多口舌,若非看眼前这人虽穿着朴素但气度不凡,肯定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了。 易书元也知道自己浪费别人时间了,于是拿起了最开始那把扇子道。 “这一把多少钱?” 摊主立刻露出笑容。 “客官眼光不错,我看客官也是懂扇识扇的雅士,这一把红酸枝扇就两百文......” 摊主话还没说完,易书元已经把扇子放下了。 “在下还是觉得天气尚凉,不宜用扇,见谅了!” 易书元道了声抱歉然后转身就走,开什么玩笑,十文二十文的,勉强还能支持一下,两百文就算了,本来也不称心。 他这一走,那卖扇子摊主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不是非得两百文的,可以还价的呀...... ----------------- 天色渐暗,晚霞细挂,阔南山的山神庙外来了一位令黄宏川意想不到的客人,以至于让他立刻显身出现,快步走出了山神庙。 “向城隍?” 庙外身影竟然就是元江县城隍,严格来说阔南山有一小半在元江县境内,但这两尊地祇大神各管各的,就连手下的鬼神山怪之流都百十来年见不了一次,更不用说亲自登门拜访了。 此刻城隍正向着着黄崇川拱手,也看着此刻破损的山神庙,不但屋顶开了个大口,就连神像都被劈得半身焦黑,这山神也太不把自己的神职当回事了。 “黄公!你这山神庙似乎遭逢大难了呀?” 听到城隍这多少带着一丝调侃的话,黄宏川也是叹了口气。 “哎说来话长,快快请进!” 黄宏川回礼之后请向常青进去,他的山神庙本就没有城隍庙气派,现在就完全和个破庙一样了,但两人显然也不会真在意这个,才入了庙里,向常青便开口了。 “黄公可知我为何而来?” 这会黄宏川也大概猜出原因了。 “该是易先生去过向城隍那了吧?” 老城隍点了点头。 “不错,易先生与我探讨那山石投生之事,不过我想说的不是此事,敢问黄公可知晓这位仙道高人究竟是何来历?” 黄宏川笑了。 “高人确实是高人,不过来历嘛,城隍大人焉能不知,易先生父母之墓尚在山上,是那西河村易家之人.......” “嘿!” 黄宏川皱起眉头。 “向城隍何故发笑?” 老城隍笑着摇头。 “我还道你知晓易先生的来历,不成想也不清楚。” “此话怎讲?” 黄宏川当即发问,老城隍则看向庙外的山景。 “这西河村根本没有易书元这么一个凡人,就连生死册上都不存在!” 黄宏川霎时间瞪大了眼睛,满脸地不可置信,但回想易书元的种种又根本不像假的,一时间竟思绪混乱。 “可他连仙道的一些基础都不知晓......” 老城隍看向黄宏川。 “真不知晓?那易先生在元江县衙文库内静修,引动我元江县城天地灵气日月光华,若不是知道他在那,我还以为哪来了个大妖呢!” “易先生入道便显不凡,或许自有神异吧,与其相谈能感出其赤诚之心......” 黄宏川这会有些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看向同样一脸严肃的向常青。 “且黄某敢说,易先生心在自然志在逍遥,定是有道正修!” “这是自然!” 接触过易书元之后,当然能从他的状态谈吐中感受一二,正修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只不过城隍本来是来求解的,没想到疑惑更大了,两人探讨许久,也讲到了西河村人和鬼的记忆之类的事情。 到了此刻,黄宏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中猛然一跳,一股电流般的感觉让他微微颤粟,他看向正在皱眉思索的城隍。 “向城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易先生就是易升之子,易保康之兄,他本来就是西河村人......” “绝无可能,我能错,生死册还能......” 城隍的话讲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似乎明白山神在说什么了,看向黄宏川脸上莫名的表情,后者还微微点了点头。 “若,若生死册无法承载......” “易书元曾说他志在红尘心逍遥,也说过疯癫如梦亦如幻,梦幻前后似一生,他一求入道天来阻,亦或许本就身在仙道中......” 黄宏川回忆着与易书元接触的种种,以喃喃之声说出这些。 “是游戏红尘?还是一梦而忘,亦或是......” 老城隍也在此刻浮想联翩。 两神在这一刻沉默了许久。 “哎,莫要多想了!去看看那山石吧,以你幽冥之神的眼光看看其究竟有无希望。” 黄崇川有些怅然的说着,他们两再多想也没有结果的。 城隍点了点头,怀着有些亢奋的复杂的心思随着山神去了那溪边。 当两神真的到达溪边,看着涓涓细流落在那山石之上,端详许久之后的向城隍最终还是感叹一句。 “此墨形不散色不消,非浩渺之韵而不可留,我辈不能测也!” 城隍说的是石头上的墨,而没有讲娃娃的生机,因为这不需要多言了,仅仅过去这么短的时间,那块泉水浇灌的石头处,竟然在那一片墨韵之中滋生出点点几乎细不可见的灵光。 黄宏川倒是笑了,没有刚才那么纠结。 “天地间多一位这等玄奇莫测的正道高人,难道不是好事吗?” 向常青恍然,看向黄宏川。 “黄公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确实,正道昌盛乃苍生之福也,何必刨根问底惹人不喜呢!” 第37章 魂选? 在山神和城隍都在讨论高人的时候,这位他们口中的高人正躺在住所的床上,手中把玩着那一块乌木。 易书元掂量着这块木头的分量,伸出左掌,用右手抓着木头往掌心轻轻一拍。 “啪~” 一声脆响倒是让易书元精神一振。 不过易书元虽然把玩着乌木,想的却是之前在城隍庙的事情,那小石头如果要过最后一关,必然是需要有鬼魂带上幽冥渡的,但这个过程却也十分凶险。 鬼魂么...... 易书元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何欣的样子,但很快就甩甩头散去这种念头,这姑娘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 那么就...... 易书元想到了贾云通,这货体积大,在幽冥渡上也不容易掉下去吧? 只是让贾云通能够去投胎,易书元觉得有些太便宜他了,也不知道阴司法度那边,贾云通这种人死了怎么处置? 先在阴司受刑一段时间,然后再令其投胎为畜?这似乎有操作的空间。 “啪~” 乌木又与易书元的掌心发生碰撞,打出一声脆响。 易书元的心神又转向了修行,如今他虽然没有法决,没有神道法力更没有炼出所谓仙人法力,但身上灵气十分活跃也有别于外界,能不能施法呢? 依照山神书籍上对于障眼法的描述,易书元在观想中运转灵力,能感觉到体内灵气微有消耗,似乎是有效果的。 障眼法也不光是幻术,比如这“随风去”,其实还有一些御风的门道在里头,这下更是让易书元来劲,研究得更为认真,他对于之前扫除弄得灰头土面可是耿耿于怀的。 尝试一阵之后,易书元将乌木放在床头,侧身闭眼渐渐入眠,梦里梦的也是障眼法的尝试,又尝试一下御土之法,反正做梦嘛,同时易书元即使不刻意动念,也自然而然心随意转,招引天地元气。 这使得即便易书元已经睡去,但周围的灵气却依然在变化不断。 有夜巡游从元江县衙经过,能明显感觉到此处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清,可能就是觉得这里舒坦点,月光好似更明亮一些。 等夜深了,回到城隍庙的向常青出现在了城隍庙顶端,他眺望着县衙方向,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易书元将之前鬼神说的话记在心上,虽然对方没有干涉他修行的意思,但他还是尽量减轻修行的时候汇聚灵气和月华的动静。 甚至灵气和月华都算不上有什么聚动,但向常青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了。 在元江县衙的位置,灵气的活跃度截然不同,太阴华光更是隐现璀璨,这种修炼别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是天地元气本身之灵韵汇聚,亦或是天地元气在那易先生身边便显出灵动呢? 这个念头一出,不论何种结果,都让身为一县城隍的向常青内心一股敬畏感油然而生! 对于易书元而言,则是自觉逐渐摸索出更合适自己的修炼方式了,更安逸,更不费精力,更舒适,也不“扰民”! 在易书元睡梦修炼的时候,元江县衙内上上下下的人也只觉得睡觉更舒坦,心神宁静之下噩梦不缠。 而林修所在更是有所不同,本来他前阵子夜审之时激起的那一股心气还没消散,但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减弱。 此刻则灵气月华好似自有灵韵,也有一小部分“游荡”或者“折射”到本有些辗转反侧的林修床榻处,也让睡梦中都眉头不展的林修渐渐眉宇舒缓。 当然,那灵韵气息环绕在易书元周围,更有相当一部分随着易书元心神所系,逐渐融入身边的乌木之中。 ----------------- 第二天清晨,易书元起床后没有先去文库,而是到了一座特殊的半下沉式建筑外。 这建筑独立在整个县衙建筑群之外,但守备力量明显提升不少,外有衙役站岗和巡视,正是元江县衙的地牢。 易书元想去贾云通那看一看,如果还算可以便埋个伏笔,这等贪生又罪孽深重之人死后在阴司也不会好过,到时候易书元现身或者城隍出面提及今日之事,等于给一个深种的念想,免得被打魂鞭抽到失去神智了。 没错,阴司里面最狠的刑法是打魂鞭,恶魂是极有可能被抽傻甚至直接魂飞魄散的。 易书元才到地牢外就立刻被看守的衙役发现了。 “来者何人?” 易书元拱手自爆身份。 “在下易书元,是编撰县志的文吏,那日夜间的案件要记入县志,不过还想看看那恶商贾云通等人,做一些查漏补缺的记录,不知是否能行个方便?” 这话也不假,毕竟县令还要看那部分内容呢,确实也需要查漏补缺,只不过是易书元的次要目的。 “易先生?” 负责守卫地牢的衙役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位衙门中的奇人,对于易书元,衙门上下多少都带着一些敬畏。 “易先生,不是我们不想行这个方便,只是贾云通乃要犯,没有县尊大人的准许,即便是他家亲戚来了都不得探视的......” 易书元皱起眉头,难道还要去县令那边一趟? “能否通融一下?” 另一位守门衙役想了下说道。 “这样吧,易先生毕竟是我们自己人,我下去问问六爷,若他同意,下去看看也无妨!先生稍等!” 这是去和牢头商量了?易书元当然不会有意见,拱手致谢道。 “劳烦小哥了!” 那衙役进了向下的阶梯,快速到了地牢内。 近门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酒碗和几碟下酒菜,一个身着差役服且较为魁梧的汉子正在这独自小酌。 衙役靠近了将外面的事情一说,牢头便露出诧异的神色。 “就是那位能见鬼神的易先生?” “正是他,此前在膳堂遇上过几次,不会认错的!” 牢头皱眉想了下,犹豫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戴上了桌边的帽子。 “请他进来吧。” “是。” 还是那句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易书元是衙门自己人,又有着非同一般的能耐,且更不可能和贾云通有什么不正当关系,送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 易书元随着一名衙役顺着台阶走下地牢,光线也一下子变暗了不少。 牢头就在下面等着,见易书元下来了便拱手问候。 “易先生!” “这位便是六爷吧,久仰了!” 易书元自然是客气回礼。 “哈哈,这些兔崽子们的笑称罢了,先生请吧,牢中较乱,便由我亲自带先生过去,省得这群犯人不安生,请吧!” “多谢了!” 易书元笑了笑,有点特殊的名头有时候确实挺方便的,换成另外一个小吏过来怕是没这待遇。 地牢里头不但光线不好,越是往里面走,空气中异味也浓一些,但真要说空气不流通的话也不对,易书元能看到很多牢房顶上有一个狭窄的透气窗,大概三指宽。 牢头一边走,一边还说着话。 “易先生,那贾云通这段时间算是有些癫,其实也问不了什么东西,就在前头了。” 元江县衙的地牢并不大,犯人也并不多,但有限的犯人看到牢头过来都本能地往内缩,显然是很怕他。 易书元两辈子都是第一次见地牢这种环境,好奇之下自然也在观察着周围。 拐了个弯,就到了重犯区域了,最里面的就是关贾云通的地方,在这个弯头之后的牢房和外面的牢房又不一样。 里面的牢房几乎没多少木栅栏,并且靠外的墙体也基本全都被厚重的砖石砌起来了,只有门那边能看到里头,并且门也不是木门,而是铁条打造,看着就极为牢固。 不过整个重犯区域就关着两个人,最靠外的牢房那是第一个。 易书元透过铁门发现了这人有些眼熟的人,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和其他犯人的待遇都不一样,不是牢房环境好,而是人身上的待遇不同,那枷锁很特殊。 牢头自然留意到了易书元的眼神,笑道。 “此人便是那晚护持贾云通的高手,用了刑也什么都不说,其双手反背的铁枷不但固定腕骨,还扣死无名指,名曰寸头锁,专门预防一些江湖好手,脚上的镣铐也有机关,运用劲容易被刺伤筋骨。” “原来如此!” 易书元点点头,一副长见识了的模样,然后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他怎么吃东西啊?” “哈,一天叼着喝一碗米粥,吊着命就行了,也让他多泄几分力气!” “哼!” 牢房中的人冷哼一声,牢头则看着他无声冷笑,倒是易书元面色平静似笑非笑。 “阁下收钱护持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此刻倒是还体现出几分江湖人的傲骨?” 易书元声音缓和,但话意却极为扎人,论阴阳怪气,我易书元也是在网络上厮杀过的! 里面的江湖人心中升起怒意却怼不回去,等再想发作,易书元和牢头已经走过去了,气得他胸闷不已。 终于,最后一个牢房到了,易书元看向内部,不由微微一愣,眼睛也睁大了一些。 牢头见易书元发愣,以为他是找不到贾云通,便笑着指向角落的那一张上头裹满枯草的席子。 “易先生,贾云通就躲在那下面,胆小如鼠之辈,神志亦有些不清醒了,成天不是躲起来就是惊叫不断,直言鬼要害他!” 那一堆枯草下面的身影在瑟瑟发抖,丝毫没注意到易书元和牢头来了,嘴里不停嘟囔着。 “别过来,别过来,我已经认罪了,我已经认罪了......” 但易书元其实并没有在看贾云通,而是在看距离他不远的一个方位,那里砖砌的床上正站着一个白衣身影,她见到易书元过来,脸上顿时露出惊喜,正向着他行礼。 “小女子何欣,拜见易先生!” 第38章 吓不死你 易书元此刻只觉得现实荒诞又觉得分外合理,有句话怎么讲来着,冤有头债有主,这冤亲债主看得可真紧! 只是今天的何欣并无任何凶相,连脸色上的青色都淡了,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个清秀的白衣女子,只是看着略微有些苍白而已,嗯,还得忽略额头流着的血。 由于牢头在边上看着,易书元怕吓着他,也就没有出声与何欣打招呼,而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贾云通,看来他在这种情况下至少能感觉到何欣的存在,所以怕成这个样子。 此刻的牢头已经在用手拍着铁门。 “砰砰砰~” “贾云通,你给我出来,有人来看你了!贾云通,给我出来!” 往日里牢头在这地牢可谓是说一不二,他吼一声,所有囚犯都得抖三抖,不过今天贾云通确实也是一直在抖,就是根本不理会牢头。 牢头这会稍有些尴尬,只能对着易书元说道。 “易先生,你看,他就这幅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易书元看了一会,然后开口了。 “贾云通,你可知道我是谁?” 易书元声音听起来平缓,但声量却不小,甚至并不比之前牢头的吼声小。 听到易书元的话,那边在瑟瑟发抖的贾云通忽然愣了一下,这声音他略微有些熟悉,并且很快意识到是谁了。 下一刻,贾云通掀开草席和稻草,直接冲向铁门,并“砰”地一下撞到了门前。 这一下又快又急,猝不及防之下就连牢头都本能地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易书元却站在门前纹丝不动。 贾云通伸出手,脸上带着惊喜和慌张这两种矛盾的情绪。 “我知道您是易先生!能见到鬼的易先生!先生,先生救我!那鬼,那鬼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她要扒我的皮,吸我的血,抽我的髓呀,先生救我,我愿意献上亿万家财给先生呀——” 贾云通的手伸出栅栏在那挥动,依旧肿胀的手指头妄图碰到易书元,但易书元就站在距离他手指不过三寸开外的地方,视线略过贾云通看向牢房内部的何欣,估计这姑娘没少吓唬贾云通。 似乎是意识到易书元在想什么,何欣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即便已经化为鬼魂,一些女儿家的习惯作态也没有改变。 易书元倒是笑了,能有羞耻感是好事,说明何欣距离厉鬼很远,至于贾云通嘛......易书元的视线收回,微微低头看着脸挤在门栅栏上想要奋力碰到他的人。 “啪~” 一个刀鞘狠狠打在贾云通的手背上,让吃痛之下的他缩回手去,出手的正是一边的牢头。 “呸~你小子给我安生点!” “先生救我啊......” 即便手缩回去了,贾云通还是期盼地看着易书元。 易书元就这么看着贾云通,看着看着,或许是视线太过专注导致,他好似隐约从贾云通身上看到一缕缕黑气凝结,就连脸上的气色都透着一股晦暗。 易书元心中微微一动,这是死劫将至? 被判了腰斩,确实算是死劫,但易书元又不由有些微微皱眉,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对。 是何欣会提前弄死贾云通? 易书元看向那白衣女子,后者微微低头,但这并不是心虚,而是这边女子下意识的矜持,且她身上也没太浓重的戾气。 似乎是觉得易书元频频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何欣轻巧地飘出牢房到了易书元身边,低着头以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 “易先生,我就是想吓他解气,他越害怕我就越想吓他,您别看他好像很不堪,其实根本吓不坏的,常言道祸害遗千年,您看,他就是在装疯......” 易书元侧头咧了咧嘴,随后注意力再次放到贾云通那边。 难道这货会病死? 易书元这么想着,看向另一侧一个牢房,那边有人一直在微微咳嗽,此时他有心凝神望去,却见那边隐约有一片灰雾蒙蒙,而再看贾云通,却只有死气。 难道有别的变数? 短短时间的心理活动之后,易书元心里有了几种猜测。 “易先生?你不是有话要问么?” 牢头看易书元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这么问了一句。 易书元点了点头,暂时抛开脑中所想,以清朗有力的声音在此刻开口了。 “贾云通,你悔么?” 听到易书元的话,贾云通一脸的悔恨。 “悔啊,我悔不当初啊,求先生救我,求先生救我啊,先生和那女鬼说说,让她莫要再缠着我了——” 看着贾云通恐惧到疯狂的模样,易书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不是真悔,至少在他看来不算。 “确实,你后悔了,只是你悔的并非是自己曾经为恶获利,悔的是被抓,悔的是竟真有冤魂索命,没能事先准备没能求神拜佛,悔的是没有护住自己!” 贾云通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癫狂了,他愣愣看着易书元,就像是被看穿心事,嘴唇抖动着却没有说话。 牢头在一边看看易书元又看看贾云通,心中暗暗称奇,这易先生果然是一位奇人,三言两语让人装疯都装不下去了。 介于贾云通的反应有些让易书元不爽,他略微思索之后看了看牢头,随后眼神平静的看着贾云通的眼睛。 “贾云通,易某可以告诉你,那被你害死的何欣姑娘就站在你身后。” 贾云通身子猛得一抖,整个人一下子缩在了门边,哆嗦着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嘶......” 就连牢头六爷都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朝着门内望去,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只觉得那里面阴气阵阵,让他浑身发毛。 何欣愣愣地看着贾云通和牢头的反应,然后再看向易书元,她明明就站在易先生边上的,不过脸上很快浮现一丝笑容,这易先生也喜欢作弄人。 “先,先生,救我呀......” 贾云通差点被这句话吓破了胆,他只觉得背后阴寒阵阵,令他毛骨悚然,整个身子缩到了门前。 易书元冷笑一声。 “你既已经被宣判,等候腰斩便是,她真要动你又何必等到现在,只是你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你的什么靠山会来救你,恐怕等他们知情,最想你死的就是他们了,即便你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易书元前半句话算是合理的推测,后半句则是实打实的从各个阴司神祇那了解的,他这话一出吓得贾云通更加不堪。 毕竟这种话由眼前这人说出来,就令人分外觉得可信。 “求人不如求己,求救不如自救,阳间如此,阴间亦如此,倘若你哪怕有那么一丝真正的悔意,便也需要叫人看得到,听得到才是,而非再此苦寒哀怨!” 贾云通沉默了,他愣愣看着易书元,有些事情他又怎么可能没想过的,只是多少还抱着一些侥幸,毕竟也不是没有被抓又被捞出来的经历。 但有些超出常人能力之外的事情,是无法侥幸的,贾云通好一会才小声询问道。 “真的有阴司地府?” “哈哈哈哈......” 易书元笑了。 “听说你那楼船上供佛又供神的,此刻倒问我有无阴司?真甚是可笑!” “那,那为什么鬼魂不去阴司?” 贾云通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抖。 易书元摇了摇头,顺着心中所想直言道。 “因为你害她成了孤魂野鬼,更因为你还没死,她要一直等着,等着看你死!你信不信如今你们早已被阴差盯上了?” 这话听得已经成了鬼的何欣都下意识看向周围。 “阴间刑法是什么样的?” 贾云通呼吸不畅地追问,就连牢头都带着惊色在留心听着。 “那怎能知晓呢,我易某人又没看到过,只是即便没看过,也知晓凭你贾云通所犯罪孽,去了阴司只怕会面临远比阳间更可怖的刑法......” 这么说着,易书元声音又是一顿,给了贾云通一会想象的空间,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盯着贾云通的眼睛。 “你,信么?” 看着贾云通面无血色的脸上冷汗直流,易书元心中暗笑,吓死你丫的! 一边的白衣女子若有所思,今晚上就在这厮睡梦中按照易先生的说法去吓他!不过阴司可怕的刑罚长什么样呢?问易先生他会告诉我么? 旁人自然不可能知晓何欣的想法,贾云通则完全沉浸在对阴间的可怕现象中。 “可,可有补救的办法?” 贾云通这句话一出口,易书元微微叹了口气,真悔就不会这么问了,终究还是因为怕。 “易某说过了,只能自救,我易书元不过是一介撰文的小吏,如何能救你呢?” 易书元已经将兴趣转向不足县志的细节了,贾云通这厮这贾云通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来只能让阴间的刑罚教教他做人了,嗯,到时候是做鬼。 谁知道易书元这句话落下,贾云通深吸一口气后忽然说道。 “我有要事要说,但只说与先生你听!请先生进来!” 易书元微微一惊,还真被他鼓捣出来一些东西?他看向一侧的牢头。 牢头表情极其纠结,这似乎案情要有突破?开不开门?贾云通虽惨但也两百多斤,易先生一个文弱书生单独进去肯定不行。 犹豫再三之后,牢头选择打开牢门。 “我必须得在边上看着,这条规矩万不能坏了!” 第39章 天赋异禀 大概又过去一刻钟之后,易书元离开了地牢,贾云通的牢房里只剩下了他和一旁的何欣,看着贾云通那频频四顾,患得患失中带着担惊受怕的样子,何欣忍不住“哼”了一声。 谁知这一声竟似乎被贾云通听到了,引得他身子都都是微微一抖。 这下何欣立刻来了兴趣,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现身吓吓贾云通,可惜之后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 不轮何欣如何拳打脚踢,贾云通依然在惊慌中茫然四顾,气得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啊,气死我了——” 这一喊,贾云通又是一抖,一下子缩到了床下,裹上了埋在干草里,一边发抖一边求饶。 “姑奶奶,我已经认罪了,放过我吧,姑奶奶饶命啊......” 看得何欣在那愣愣看着他,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 地牢外,牢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易书元边上,他送到了地牢外都不停,还一路随着他走入县衙范围,到了无人的走廊,这才担忧地开口了。 “易先生,方才之事......” 牢头欲言又止,甚至有些后悔刚刚跟着易书元一起进到最里面的牢房那了,这会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让自己这么多事! 易书元也在想着刚刚的事,听到牢头的话他也明白对方的忧虑,于是笑安慰道。 “六爷不必多虑,此事你知我知便可,你也无需向任何人提起!” 易书元说着,又强调了一句:“记住,是任何人!” 牢头如临大赦,赶紧向着易书元不断作揖。 “是是是,多谢易先生提醒,多谢易先生提醒,我一定谨记先生教诲,谁那都不说!不,根本就没这回事!” 易书元点点头后迈步就走,然后发现牢头还下意识跟着他走,不由停下来好笑道。 “六爷,我要回去办公了,你也请回吧,地牢那少不得你!” “啊?哦哦,是,那先生慢走,我就告退了!呃,可牢里有鬼呀......” “哈哈哈,那何欣姑娘也是明事理的,安心回吧,不会有事的,只要六爷平日里没做什么亏心事就行了。” “哎......” 牢头再次拱手,然后转身离去,走几步还回头望望易书元,看得易某人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这牢头是在担心刚刚听到的事情,还是在担心撞鬼。 易书元也转身往文库的方向走,只是神色迷离若有所思。 刚刚从贾云通那了解的事情,易书元暂时不打算说出去,他相信牢头也不会。 这案子或许现实一点说,对于元江县和林县令而言,比较好的结果是贾云通被处以极刑,林县令被嘉奖一通,之后就可能草草收场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易书元也没必要让人微言轻又心有顾忌的好人,内心承受更多的煎熬,就当故事中关于他们的那一部分已经结束了吧。 易书元的眼神重回清澈,看着前方大步走去,毕竟就算是他易某人自己,若非已与常人有所不同,易地而处也很难说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唧唧~~唧唧唧~~~” 鸟鸣声吸引了易书元的注意。 过道一侧的花坛小树上,几只小鸟正叫得欢,易书元寻着叫声走了过去。 似乎是易书元惊到了小鸟们,让它们全都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但飞了一圈竟然又转了回来,绕在易书元身边飞了几圈,叽叽喳喳一阵欢实。 不过易书元的视线却看向了远处,原来前头就是县衙的校场了。 说是校场,其实就是一个县衙内部的小广场性质的空地,三班衙役和捕快一般在这里起晨操练武艺。 易书元心中一动,就这么很自然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武学之道对他而言算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也不妨多尝试修习一下,也算是一种防身手段。 此刻只有一些勤勉的差役在活动拳脚,大概也就六七人,看衣着全都是快班的捕快,在那舒展着手臂相互聊天,显得心情不错。 “前阵子抓那恶商的时候受的伤似乎是好了不少了!”“我这也觉得好受了一些。” “嘶,还是不能举重物,先活动活动吧!” 在一群人活动拳脚的时候,校场边上有一个意外来客正在走过来,正是易书元。 有人见到易书元走来,身为捕头的杨平忠不由面露诧异,但略微思索过后还是先一步带着笑容朝易书元喊道。 “易先生可是这校场的稀客啊,可是来散步的?” 边上也有捕快带着笑意起哄一句。 “易先生可要小心啊,这边刀剑无眼,万一哪个手没捏稳伤了先生可不好了!” “胡说什么?易先生请勿要在意,这些个家伙就是欠打!” 易书元已经到了近处,一抖袖口伸出双手,向着杨捕头那边拱了拱手笑道。 “我易某人就不能是来练武的吗?” “哈哈哈哈哈......先生说笑了!” “哎呀易先生,您那细指头捏捏笔杆子就行了,刀剑怕是拿不动的哈哈哈哈......” 杨平忠转身就朝着说话的人踹了一脚,那捕快直接被踹得凌空飞出去一丈多远,“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抱着屁股开始嚎叫。 “哎呦~杨哥您下手也太重了!”“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你......” “哈哈哈哈哈......” 其他几个捕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杨平忠则歉意地对易书元回了一礼解释道。 “易先生别看他们嘴碎,其实心眼都不坏,都是元江县一方水土长起来的混小子,没有多少繁华大城那边坏习惯。” 易书元看得心头直乐,当然不会把那几句话放在心上,文人与武人之间相互都有固有印象,况且是几句无心的玩笑话。 “不说笑了,为修撰县志,易某想要加深一些事物的了解,一如这武功路数和拆招方式,也好将那天夜捕凶犯的细节写个清楚!” 我说我的来意和习武有关你们不信,非得找个符合身份的由头,易书元也是这种身份与目的不时转换的现实也十分有趣。 不过一听到易书元的话,几个捕快顿时眼睛一亮,地上的那个都不嚎了,一溜烟爬了起来。 一群人全都围到了易书元身边。 “这个好!”“不愧是易先生,做事就是细致!” “易先生,这县志中可会出现我等的名字啊?”“对啊,能有名字吗?” 看着凑过来的人一脸的期许,就连杨捕头都面露期待,易书元便临时起意地回答道。 “名字嘛,自然是有的,非但有名字,易某还会将你们擅长的武功路数给写上,那一夜的抓捕过程可不能少,得往精彩处写!” 这对于易书元来说完全是举手之劳,虽然一般而言这种地方是略过的,但他有自信加上名字也不会让他的文稿显得冗余,反而能充实信息。 而听闻此言,几个捕快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哈太好了!”“那我们是不是也青史留名了?” “想得美!”“哎,杨哥你不也乐开花了?” “别得意忘形了,刚刚是谁还取笑人家易先生呢?” 之前被踹了一脚的捕快赶紧凑到易书元身边郑重作揖,连着拱手三下。 “易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刚刚都是无心之言啊!” “没事易先生,您就别记录他的事好了!”“对,不用记他!” “唉唉哎,你们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怎地落井下石呢?找打!” 一群捕快相互之间逗乐着打闹起来,明明是一群大人,却给易书元一种很有活力的感觉,只觉得其实很多人虽然长大了,但一颗童心未泯。 易书元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气氛真好! “哎,易先生笑了,笑了就是原谅我了!” 那捕快赶紧这么说着,但看向易书元的时候脸色明显还有些紧张,玩笑归玩笑,他真怕易书元不单独漏下他。 “无需担心,易某不会漏下任何一个人,不但有杨捕头,有你们,还得有教头和县尉大人。” “好了好了,易先生若是小气之人,哪会给你好脸色啊?易先生,可需我等做什么?” 杨捕头心里美滋滋的。 听到杨平忠这么说,易书元也不客气。 “易某需要了解武学方面的细节,更需要看看你们擅长的武功路数,这才方便在下一个门外汉想象出那种拼搏的时刻,嗯,越详细越好......” “嗯,总的来说就是易某对武功了解太浅,希望能了解得更透彻一些,对武功有一个准确的概念,才能抓住脉络!” 杨平忠不由皱起眉头,这好宽泛呀,不过易先生一个不懂武功的人,确实也只能这么形容,该怎么让易先生理解武学上的事呢? 苦思冥想之间,杨平忠忽然眼前一亮,指着那边笑道。 “易先生,您的要求,有更合适的人来帮忙了!” 那一边,一个身形略微有些佝偻的老者负背走了过来,正是元江县武练教头。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啊?” 老教头虽然年事已高,但声音中气十足,一群人嘿嘿笑着看向他,而他则诧异地看向了易书元。 “这不是易先生么?先生不在那文库修撰县志,来校场是要散步?” 不等易书元回答,已经有捕快抢答了。 “教头,易先生要把我们都写进县志呢!”“对,先生说要把我们抓捕凶犯的细节都写出来呢,我当时可是用了一招直捣黄龙打中了那败类的后心!” 杨平忠赶紧走近老者几步低声解释了几句,让老教头的眼神越来越亮,随后看向了易书元。 “那可太好了呀!易先生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他们这些兔崽子哪能说得清楚啊,来来来,先生过来,先让他们操练几手给你看看!” “还愣着干什么?捉对打呀,嗯不对,既然是要写捉拿凶犯,这样好了,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围攻你们捕头,就这么定了!” 杨中平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紧张。 “唉唉唉,且先打住,教头这样不好吧......” 但老教头已经拉着易书元往后退开了,而周围的捕快全都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靠了过来。 “嘿嘿嘿,杨哥对不住了!”“捕头,您可准备好了?” “嘿嘿嘿嘿......” “你们敢?” “弟兄们,上啊——” “哎呀!”“快打!”“砰”“砰”“哎呦——” 校场上瞬间打成一团...... 第40章 各道皆可取 看着逐渐在打闹中变得认真起来的元江县一众捕快,易书元也看得兴致勃勃。 易书元不会嫌弃元江县衙门的人武功,因为再平凡的人也有闪光点,况且易书元自己也谈不上什么武艺,而真正打起来才发现,即便是这些捕快,出手时刻同样劲力感十足,打起来十分精彩。 今天校场上之人一拳一脚打得格外认真卖力,杨捕头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 每每到易书元眼前一亮的地方,他就会向身边的老教头讨教其中的细节。 “喝啊——” 杨平忠大吼一声,浑身气劲爆发,神采在此刻跨越了某种界限,将两个原本抱住他两条腿的捕快一下震飞。 “砰”“砰” 易书元眼神顿时一亮,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的杨平忠,更能从他身上看到不同于刚才的某种气色显化。 “哼,臭小子们来呀——” “一起上!”“砰”“砰”“砰” 杨平忠越战越勇,一众捕快也不甘示弱,虽然没有动刀剑,却全都拿出了真本事,在易书元眼中,他们各自身上的神采也有所变化。 易书元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一丝细节,他渐渐发现,比起一些所谓的招式细节和技巧,武人在某一刻散发出的某种气势和呈现出的状态反而更吸引他,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每当易书元观察到一些让他眼前一亮地方,不论是气势还是招式上的变化,在不懂的时候他都会立刻向老教头请教,但眼睛却并不会离开校场上打斗的众人。 本来老教头也是乐呵呵地帮助易书元了解县衙各人的武功,但渐渐的,老头越来越诧异,视线也频频从校场上打斗的人身上离开,而是多次认真打量易书元。 这易先生虽然不会武功,但眼光何其精准毒辣,每次关注的点都在那些衙役捕快最得意的手段上,有的瞬间一闪而逝,甚至连老教头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易书元却留意到了。 在又一次讲解了一个腿招之后,老教头偷偷看望易书元的身形和手脚,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慨。 真是太可惜了呀! 要是这易先生能再年轻十岁,一定是一块练武的绝佳材料,哎,人家学识渊博,估计也看不上武夫...... 大概一刻钟之后,因为太过卖力,校场上的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杨平忠一个人站在中央,虽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维持着自身屹立不倒,叉着腰喘着气大喊着。 “嗬,嗬,嗬......来呀——怎么不来了?都站起来啊,继续打啊——” 五六个捕快东一个西一个,也有两三个扎堆躺在一起。 “嗬,嗬,不,不打了!”“打,打不过......” “哎,还是杨哥厉害,嗬,嗬,嗬......” “知,知道厉害就好!” 杨平忠喘着气,看向易书元和老教头这边,边说边往地上坐了下去。 “易先生,献丑了......” 易书元在一边忍俊不禁,而老教头则笑着讽刺道。 “这几下子就累得不行了?还是平日里不够勤快,嘿,让易先生看笑话了!” 后半句是对易书元说的,但他哪会嘲笑他们,赶紧真情切意地说道。 “不不不,快班的弟兄们武艺出众,打得精彩纷呈,让我这个门外汉着实大开眼界,我心中对怎么着墨已经略有脉络了!” “那可太好了!”“哎呦,回去得涂膏药了......” “嗬,嗬,易先生满意就好!” 接下来众人肯定是练不动了,在和易书元又交流了一阵子之后,纷纷以公务为借口离去,不过在易书元看来,应该主要是想去涂跌打药。 于是乎,这场演武算是这么散场了,自觉已经有所收获的易书元也准备离去,向着老教头告辞。 “陆教头,今日易某获益匪浅,时候不早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嗯,欢迎易先生多来校场看看,武功这东西啊,就得多练,先生要加深了解,也得多看!” “一定!那么易某告辞!” “好,易先生慢走。” 易书元点头之后再行一礼,然后朝着校场外走去。 原本也已经要走的老教头望着易书元的背影,犹豫之下还是回头叫住了他。 “易先生留步!” 易书元止住脚步转身回望。 “陆教头还有事?” 老教头向着易书元走近几步,犹豫之下在怀中摸索一阵,随后摸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交给他。 “教头,这是?” “易先生,这是我早年所得,一本算不上多高明的武学,但上面也留下了老头子我毕生的心血,先生可以拿回去看看,凭先生玲珑聪慧之心,理解字意问题应该不大,若不懂也可再来问我......” 易书元面带诧异地接过册子,他还没说话,老教头又以极为真诚的语气说道。 “先生若是感兴趣,也,也可自己练一练,但得买一点医道书籍研究一些经脉穴位,若真要尝试,务必先来老头这边问一问,老夫也随时恭候先生来问......” 这本书分量不轻啊!易书元点了点头,郑重作揖道谢。 “多谢陆教头厚爱,易书元一定会细细研读,争取让故事生动完满!” “哎......” 老教头欲言又止地应了一声,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易书元表现出的武学敏锐性实在太惊人了。 ----------------- 今天易书元没有磨洋工,只用半天时间就快速收录和整理的数千字,算是把昨天的工作也补上了。 到了午后,易书元终于取出了清晨在校场所得的那本武学书籍。 书的材质很好,虽然有些泛黄,但纸张没有明显缺损,封面上既无图案也无文字。 易书元打量过后翻到扉页,从这一页开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不算太工整的文字,应该当是老教头写的,都是各种感悟各种心得。 易书元皱着眉头将所有字看完,硬是没找出一句有营养的,反而看得他有些脑壳疼,甚至很多字糊在一起了。 “没个名字吗?” 易书元在扉页和后面几页上来回翻了翻,没见到这所谓秘籍的名称,他也不再纠结这些,继续往后看去。 还好老教头的字没有盖住书上本来的文字,易书元打算先通读一遍,然后再看老教头留的内容。 整本书原册从头到尾没有一张插图,正常来说单靠书本文字描述来练武是非常困难的,据易书元所知,很多武学在最初阶段都是师父传徒弟,需要手把手指导。 不过在书本中间页位置夹着几张纸,这些纸全都是人体摆架势的姿态,根据纸张材质来判断,这些纸是后加的,应该是老教头琢磨出来的图案。 不过对于易书元那丰富的想象力而言,单纯理解文字层面的意义问题也并不大。 渐渐地,易书元也明白这本书的大致内容了,这书严格来说算不上完整的秘籍,不是说它是什么残本啥的,而是整本书记录其实算是一种运劲方式。 显然成书者可能是描述水平不够,洋洋洒洒写了一整本,有很多文字归纳起来,用易书元的话来理解就是在写“这个很厉害”、“这样非常强”之类的话。 “调动全身经脉么......” 易书元喃喃自语着,书里废话不少,但能看出来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成书者武功造诣或许并不低,只是文化程度稍有欠缺。 接着易书元又打算结合老教头的心得来看,瞬间头都大了,这老教头记录的习惯明显有些特殊,外人看来显得有些乱,易书元只能硬着头皮解读。 等再一次通读一遍太阳都西斜了,不过易书元也能理解老教头的心思了。 按老教头较为杂乱的记录来看,也是认为这秘籍是有缺漏的,老教头用自己的方式尽一切努力想要补足那方面缺漏。 往往是时隔很久忽然想到了什么,老教头就会在某页某句处,在原本批注的基础上再补上新想法,所以整本书看起来比较乱。 所幸老教头还附上了图。 时至今日,老教头应该是自觉圆满,确实算是毕生心血了! 这书中武学最大的好处就是打熬筋骨,弥补基础的不足,同时又能生出内气,逐渐进入内功之境。 看得久了,易书元就想自己试试,书中虽然没有插图,但固有描述加上老教头自己绘的图也算够了,对想象力丰富的他来说问题不大。 易书元放下书站起身来,就在文库内摆出架势,这种武功同样没有什么能被称为内功心法的东西,内力靠几个桩工架势化五谷之气产生。 易书元这一站,直接站到了天色变暗,他经脉中原本就有内气在也在缓缓运转,所以根本不用经历书上一些复杂的阶段,很快能感受到一些内气的变化。 很自然地,易书元又换成了另一个架势,仅仅片刻他就觉得不对,直接换到了下一个架势,内气的流动顿时更为顺畅。 然后是第三个架势,易书元同样微微皱眉,他能感受到全身经络穴位最细微的变化,凭着前几个架势和对书中理解,他便顺着感觉将不对的地方动一动,或意随内气,或摆动身形,甚至在某种时刻身形轻轻震动,化解一些淤积之气。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整本书一共十二个架势已经全都被易书元尝试过或者改动过,直至子时,闭眼体会的易书元双手空抱,顺着感觉摆出了第十三个架势。 “唔吼.......咕吼......” 易书元躯体内部的经脉和脏腑在这一刻,竟隐隐发出一阵低沉的啸声,内气更是随着啸声震动不止。 易书元每一次呼吸,那种啸声便会隐隐响起,这是一种脏腑和经脉的震动。 “咕~~~” 这次不是啸声,是易书元肚子叫了,他睁开眼睛摸了摸肚子,感觉不但肚子饿,身体更是觉得疲惫。 “这武功是有可取之处,但这么练对我来说有些死板了。” 自语的同时,易书元直接盘膝坐下,没有摆出任何一个架势,但周身经脉中的内气竟然像之前架势那样在震动运转。 而下一刻,不同于正常武学层面的变化在易书元身中出现,从身体的各个角落,竟然有一股股灵气渗出,化入经脉之中。 易书元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果然行得通,我可以不需要五谷之气和药食大补! 慢慢的,易书元脸上笑容收敛归于平静,他竟然通过这种习武方式,感受到了身中内景的变化,甚至因为那种啸声,内景之中响起雷鸣。 天光逐渐变暗又随着时间流失渐渐变亮...... 当东方翻起白肚皮时,易书元眼皮微微抖动,缓缓吐出一股浊气。 “呼......” 一口气息吹出一阵风的感觉,文库内部地面上灰尘四起,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书中言练习持续越久,效果就越强,但久练必损筋骨,过犹不及,循序渐进到能维持一个时辰便是上佳之境,但易书元却不间断从昨天傍晚练到今日黎明。 并且此刻的易书元更是由武学映射到仙道,他意识到身中内景一切皆虚,不过是照应身体所显化,但身中内景又一切皆实,因为世人修仙或许就是这种由虚转实的过程。 或许其实无所谓虚,也无所谓实,却又有些反直觉,动念为虚无为则实。 易书元睁开眼睛,眼神并无焦距,仿若还在看着身中种种,昨夜体悟,也符合他自身之道,武功如是,仙道如是,道无处不在,但你想看时又往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眼神恢复清明,视线聚焦到门前,易书元露出笑容,天又亮了,以前在电脑前修仙,现在在这是真的修仙! 易书元站起身来,心神微微感受一下,能觉出此刻体内并非一般的内气,因为是炼化灵气而生所以更像是灵气和之前内气的综合状态。 这算什么境界呢?我的武功在江湖上能算几流? “还是多练一阵子吧,不可小觑天下人,改天去问问老教头。” 这么自语一句,易书元的念头一转,嘴上露出笑容,今天发工钱了! 第41章 月州来人 今日县衙吏员领取薪俸,易书元到得很早,毕竟本来也没睡。 从县衙账房出来的易书元心情明显更好了,看得出来县衙还是很照顾他的,一共领了薪俸四两二百钱。 如果是才来这个世界的易书元或许对这笔钱没啥概念,而现在他就会在心中喊一句“妥妥一笔巨款!” 买什么奢侈品之类的是没有上限的,而如果仅仅用满足基本生活,说这笔够买普通人家一年的粮食是不夸张的。 当然,如果真的换算实际购买力的话或许也就是上辈子普遍工资的水准,但照比这里其他人的水平绝对算不错了。 今天又是休沐,易书元当然是直奔同心楼,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再说。 但一个匆匆跑来的衙役打乱了易书元的计划,人还没到账房边上呢,喊叫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易先生,易先生!县尊大人让您速速去官署!” 衙役来得显然比较急,跑到易书元面前都微微带喘,易书元第一反应就是林修要看他编撰的县志,心中不由有些无奈。 怎么这边的领导也兴在假期看工作进度这一套啊。 但衙役接下来的话让易书元知道自己想岔了。 “易先生,月州城那边来人了,是贾云通案子的事情,县尊大人让您快过去呢!” 易书元微微皱眉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说了一个“走”字,就直接快步朝着县令的官署方向前去,那衙役自然是赶紧追上去为易书元带路。 还在路上呢,易书元便问起了一些细节,得知月州知州派了不少人过来,正在向林修当面了解案情的详细经过,而易书元作为承接案件前后发展的关键人物,自然不能缺席。 ----------------- 县令的官署毕竟也在县衙范围之内,加上易书元和衙役脚步很急,所以片刻之后就已经到了。 那是一片单独的院落,两人才到门前已经看到至少十几个陌生装束的官差,打扮都是一身墨绿色劲装再戴着结式幞头,大部分人手中持公门标准的职刀,但也有人腰缠锁链或者背着特制的棍子。 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很多人朝着门外看来,易书元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径直走向那会客的厅堂方向,能见到里面除了县衙几个官员外还有几人,为首的一位戴着一顶长翅帽,应该是月州来的官。 易书元人才到门口,已经先一步向着林修行礼。 “县尊大人,易某来了!” 见到易书元来了,林修下意识从座位上起身。 “易先生快进来,来来来,我向诸位介绍,这位便是易先生了,易先生,这边位是月州的通判李大人,这几位都是月州城那边的公门差人!” 在易书元进门的时候,所有的视线就都看向了他,而亦步亦趋跟着的那个衙役则成了透明人,此刻正小心翼翼站在一边,连话都不敢说。 对比之下,易书元落落大方,向着几位月州高官拱手行礼。 “元江县文吏易书元,见过几位大人!” 月州通判和几个差人都在上下打量易书元,前者轻轻冷哼一声问道。 “哼,你就是那位能看见鬼的易先生?” 易书元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这语气不太客气啊,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一边案几上,那天的案件卷宗正被摊开在上面,显然已经被看过几轮了。 不过易书元心不急气不燥,保持着该有的恭敬态度回答后,再度转向林修那边。 “正是在下,林大人,不知大人您招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易书元这是明知故问,但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也方便林修这一县主官拿回主动权。 但林修还没说话,那月州来的李大人已经先一步开口。 “据卷宗所言,此案中是你代那女鬼何欣开的口?可有此事?” 易书元,心中吐槽一句好大的官威,面上则是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 “那你再让那女鬼上你身说说看?” 这明显有些强人所难了,一边的吴明高硬着头皮开口解围。 “通判大人,县衙之内鬼魂难进,且现在是白天,幽魂定是难以现身的,而且鬼魂也不是召之即来啊......” 易书元也开口道。 “吴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即便何姑娘不在这里,但贾云通的认罪状摆在这里是做不了假的,有些事情只要一查便知真伪。” “哼,卷宗上写得分明,贾云通认罪之前被用了刑,难保不是屈打成招吧?” “通判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此人拘捕伤人,令我县衙折损不少好手,带到衙门里受点刑法再正常不过了!” 说话的是元江县的县尉,他肩头的伤还没好,一只胳膊挂着布绳,说这话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但那通判边上有人低声嗤笑一句:“好手?” 此话一语双关,激动县尉心头怒起,狠狠看向出言那人,刚要说话,易书元不太熟悉的元江县县丞就立刻出来说话了。 “呃,好了好了,大家都为朝廷办事,莫要伤了和气呀!” 一边的师爷也赶紧附和。 “对对,我们是在讨论案子呢,莫要伤了和气!” 林修深呼吸一口气。 “此案自有刑部给说法,通判大人不用过于费心。” 月州通判眉头一皱,扫视元江县众人。 “林修,你不知那梧州通判是谁,那总该知道前梧州知事乃是现任吏部侍郎,你如何让上头信服?就凭这鬼魂伸冤的卷宗?” 若是别的京官,林修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可吏部负责各地官员考评,而且尚书虽然是主官但只是总览全局,真正负责干活且说得上话的都是侍郎,林修当然不可能清楚。 至于出点什么岔子?通判没有明说,但即便是易书元也能联想一二。 确实,对于元江县衙门的人来说,这案子是亲身经历,自然无有不信,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上面的官员而言,这种内容陈述多少有些荒唐。 易书元见县令沉默不语,便开口说道。 “通判大人若是不信,可问问当夜在场的差役,也去那地牢亲自问问贾云通嘛,我相信此人是不会翻供的。” “哼,不用你说我也会去问!” 说着,月州通判叹了口气看向一边脸色不太好看的县令道。 “林修,朝野之争最为凶险,我也是怕你误卷其中,因为此事被人当刀使了,你这些年的考评我也看过,虽无什么功绩,但也没什么大错,有些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论这案子结果如何,你都很难独善其身了。” 就像是被这句话激了一下,林修心中怒起,周身灵韵隐动,竟让易书元感受到他身上略显明亮,但开口却也没讲什么太激动的话。 “下官心中有数,所做的皆是分内之事,多谢通判大人关心!” 月州通判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走吧,带我去地牢!” ----------------- 一行人很快来到地牢,但月州城过来的人几乎是同时就直接接管了地牢的防卫,各自占据了地牢的一些关键岗哨,原本的衙役和守卫既不敢擅离职守,又不敢呵斥这些人,在一边有些尴尬。 林修跟随在月州通判边上,皱眉质问道。 “大人,这是为何?” 月州通判看了他一眼。 “就凭元江县衙如今剩下的这些衙役,何谈防卫?本官暂行代管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元江县的一众官吏只能认了。 地牢里,牢头六爷这会哪还有那种牢里唯我独尊的气派,如同一个殷勤的小卒走在前面为这些大人物开道。 “诸位大人,前面就到了,贾云通就在最里面!” 跟在月州通判边上的几名官差则全都被缩在另一个牢房中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有人不禁叫出了声。 “长臂猿孙士万?”“嗯!” “你没有认错?”“不会有错,这厮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没想到却被抓住关在这里!” “他竟然会护着贾云通?”“哼,这次新仇旧恨可以算一算了,也让他尝尝我们的手段!” 几人在议论中走过,而牢里的江湖高手则一言不发,脸色显得十分阴沉。 很快,众人就到了地牢的尽头,贾云通还是缩在那个角落,而听到动静的何欣已经先一步转向门外,见到这么多人,尤其是是这些煞气不轻的武者,下意识微微后退。 但当看到易书元和林修在人群中,何欣立刻面露欣喜,向着两人行礼。 “民女何欣见过林大人,见过易先生,易先生,林大人听不到,你告诉他我行礼了啊!” 易书元微微点头,但没有开口的意思,何欣也不敢催,就在边上干看着。 “贾云通,月州的大人和县尊大人来看你了,快出来!” “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不只是个办事的......” 贾云通在那瑟瑟发抖地回应着。 “贾云通,你给我出来!”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牢头一连喊了几遍都是这一句回应,看得月州的人皱眉连连,低声道。 “此人若是疯子,证词可不太能作数啊......” 元江县衙的几人这会心中也顿时有些紧张,不希望贾云通真的疯了,林修立刻下令道。 “打开牢门,把他拉出来!” “是大人!” 牢头立刻打开铁门,犹豫一下扫视监牢内部,低语几句“勿怪”,然后和另一个衙役一把将贾云通从躲藏的枯草中拉出来。 “不,不要找我......” 贾云通剧烈挣扎,还以为厉鬼现身了,但被强行转向门口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了易书元,顿时仿佛看到了救星。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或许是体重的巨大优势,贾云通居然一下子挣脱了牢头和衙役,趴到了门口向着那边不断磕头。 “咚咚咚......” “易先生啊,求您救救我,救救我,让那鬼魂不要纠缠了,我快受不了了,我已经全都招了!” “咚咚咚......” 一个月州官差伸手稳稳托住了贾云通的额头,然后看向一边的易书元,不只是他,其他人其实也在看易书元。 林修心中一动,忽然问道。 “易先生,难道那何欣姑娘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哪怕之前再怎么不信,结合贾云通的疯狂和现在的环境,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易书元面色平静,也不作什么隐瞒,身中灵韵之气随着心念而动,分出一缕飘向那鬼魂,随后点了点头道。 “何欣姑娘正在贾云通背后!” 易书元本意是想要助何欣凝实鬼体,让她能出点声音让大家感受到,但没想到随着他的动作,一阵诡异的阴风竟然在牢中刮起,吹得众人衣角拂动。 呼......呼...... 一个迷糊的白色身影竟然在所有人眼中隐约浮现。 “嘶......” 一时间,所有人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即便是武者也是鸡皮疙瘩炸起...... 真的有鬼! “啊——” 贾云通尖叫一声,拼命往门口爬,不过立刻被外头的人几人按住,牢头和衙役也在此刻往外跑。 第42章 情况有变 真的看到了鬼,在场的人无不惊悚,但易书元和林修是例外。 何欣看到众人的反应同样面露诧异,她只是觉得忽然间周围舒适了不少,忍不住舒展了气息,却没想到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了。 “易先生,林大人他们都能看到我了么?” 女子声音清幽中带着明显的惊喜,传到众人耳中却让人头顶直冒凉气,易书元随口说道。 “或许是此刻气机纠缠,或许是天地有感,不愿你含冤,在这地牢阴秽之地,令诸位大人能见得到你。” 说着易书元也看向身边的人平静地说道。 “何欣姑娘虽已身死,但并非厉鬼,不会害无关之人的,请诸位大人放心。” 这一刻,易书元也在观察着何欣,他发现随着他度了一口灵气过去,不但何欣非但显形了,而且她的身影清晰了不少,脸色也好看了一些,甚至就连她的额头也停止了渗血,伤口更是变小了一些。 就像是回应易书元的话,何欣像活人一样朝着外面施了一个万福礼。 “民女何欣,见过各位大人!” 很多人心中的惊惧也渐渐缓和了过来,再看着女子,似乎形容清秀不算恐怖,又加上她似乎能交流,心里稍稍安心一些。 “这便是那鸣冤之魂?” 月州通判言语中充满着惊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鬼魂,若不是现身方式较为惊悚,这会细看竟和常人一般无二,也就是额头有一些血迹。 “回这位大人,正是民女。” 话语间,何欣还故意走向贾云通,引得他尖叫不断。 “别过来,啊,别过来——” 贾云通此刻瑟瑟发抖,挣扎着想要远离,但此刻臃肿的身体却被两个月州来的差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之前贾云通都看不到何欣,而此刻自己能面对面同他对峙,更见到他在众人面前如此不堪的样子,对何欣而言也是一种快意。 “当初我曾如此哀求你,而今你如何请求终究难逃一死,更如易先生所言,会有阴间刑法在等着你!” 只是比起以往,何欣自己都没发觉今天的她没有那么冲动易怒,不是那么恨不得生撕了贾云通,反而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林修看向一边的月州通判。 “李大人,您有什么问题,便问吧,原告被告都在这了!” 面对此情此景,再说刚才在县令官署那些话显然已经不合适了,而不论何欣还是贾云通,一个激动一个害怕,此刻都是知无不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何欣已经再度消失不见,贾云通也在哭喊中被再度锁了回去。 等月州通判和林修等人一起离开地牢的时候,心情和来时自然也不再相同。 本来只是来验证供词真伪,没想到贾云通竟然又说出了几个名字,也让元江县的官员和月州通判更加心惊肉跳,心情也变得极度复杂。 又过去一个时辰,在县令官署的书房内,这位月州通判就起身告辞了,林修带着众人一直送到了县衙外。 县衙外面,通判和几名随行人员已经上了马,他看着林修,犹豫之后还是说道。 “林大人,知州大人那边我会去说的,还有我带来的那些人,都是月州公门内的好手,他们都暂时听你调遣!” “多谢通判大人了!” 林修郑重道谢,而那通判又看了一眼易书元,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多说了一句。 “我月州衙门内,也有人以侍郎大人的门生自居,这浑水我是不想蹚的,李某告辞了!” 实际上这公文此前一直被月州知事压着没有发,所以绝对是不利于案件的那一方会先一步察觉,但这些话李通判也没有说破。 只不过这次连鬼都见到了,李通判也不敢照着本来目的行事了,就连官威都收敛了不少,官运虽好也怕厉鬼索命啊! “通判大人走好!” 林修再度行礼,易书元等人也在后面拱了拱手。 李通判点了点头,命令下属牵动缰绳,和剩余几名官差一同离去了。 月州通判这一走,元江县衙的人既是松一口气,心情却也又有些沉重,虽然还没发生什么,但已经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了。 好消息是,今天肯定没人有什么心情看易书元的县志进度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易书元也没有潜心工作,不是他刻意要上班摸鱼,而是觉得现在这种时候,他更需要提升一下自己,所以一直在文库中修炼武学。 易书元的一拳一脚一招一式虽然没有展露劲风,但他练功和自己练字修仙一样,练的是那份意,到某一时刻才会突然在拳脚中融入一丝真劲,震得室内气息动荡。 易书元既练阿飞的拳法,也练从校场看来的一些招式,也有老教头那本秘籍上的一些附带的招法,同样重意重势而不重形,把握的就是那一份武者的神韵。 当拳脚招式练得形随意动之后,易书元忽然轻轻一跃,整个人跃到了文库的梁上,双手张开微微晃动一下就稳住了身形。 随后易书元又是轻轻一跃,身形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落向那边的书架,脚尖一点身形又旋转一周来到对面墙壁,伸手抓住屋内檐挂在了那边。 随后易书元松开手,自己又缓缓落下轻轻着地,那提起的一口内气却到此时都还没有乱,显然轻功还极有余力。 “嘿,难不倒我易某人!” 心中开心之下,易书元不由自语着赞叹一句,不过这结果其实并不意外,有些事情不会的时候觉得很难,一旦开窍了就一通百通。 这段时间易书元也去向老教头请教过一些问题,若真的一一对照起来,他现在的内功状态其实在本质上就和寻常武人不同,反而更接近传言中的所谓先天之境。 加上日日修行不怠,以灵气淬炼己身,身体基础加上内在不同,纵然易书元虽然没与人动过手,也觉得自己的武功绝对不弱。 不过老教头是一直以为易书元只是了解而没有习武的打算,总是旁敲侧击般让易书元可以试试,也是苦心一片了。 这么想着,易书元又回到了书案边,取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些心得,一页纸满,伸手隔空轻轻一拂,纸张就飘到了桌子一角,再挥手一招,另一张白纸就到了眼前。 这也是易书元自己琢磨出来的玩法,既有内气运用又带了几分身内灵气之韵,显得更加自在柔和,用起来十分顺手。 至于贾云通那边,易书元也不用额外留心,因为看守的不光有月州公门人和元江县衙自己的人,其实还有元江县城隍手下的游神。 虽然之前易书元已经了解到鬼神是不会干涉阳间事物的,但不会出手不代表不能帮易书元的忙,比如发现什么不对的苗头,来易书元这告知一声还是问题不大的。 就算是之前何欣求杜方来伸冤,夜游神也是观察过后选择不作处理,否则是一般的孤魂野鬼或者凶魂厉鬼,早就遭到处置了。 所以在易书元看来,鬼神也是能通融的,也是有人情味的。 时间连续过去多日,易书元都以自身修行为主,偶尔还去校场走走,或者请教一下老教头,似乎日子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了。 整个元江县衙都不再那么绷紧神经,觉得这案子现在至少也该到承天府了,或者说应该已经到刑部那边了。 或许最倒霉的是那个之前表现得十分硬气的江湖人孙士万,被月州的官差折磨得不行。 ----------------- 这天晚上,易书元并没有修炼,而是在补之前的工作内容,一支狼毫笔在指尖挥墨不断。 但下一刻,易书元动作微微一顿,门外已经有一股阴气扫过。 “易先生,那贾云通命数有异,似乎是活不久了!” 什么? 易书元猛得一惊,立刻打开文库的门,外头站的是一位元江县的夜游神。 “此话怎讲?” 夜巡游微微躬身如实道。 “此乃生死册所现的迹象,依此前情况看,算是有点蹊跷,判官大人命我速来告知先生,防小人暗中得手!” 类似这桩案子,因为何欣的存在,元江县的阴司也算是一直关注着的,虽不便介入阳间事物,但既然有高人此前就已经插手了,派人来通知一声既顺本心也卖人情。 “多谢夜巡使告知,易某亲自去看看!” “先生客气了!” 易书元点了点头,也不等夜巡游离开,直接离开文库向地牢方向而去。 而时的地牢里,贾云通不断用头“咚咚咚”砸着墙壁,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不断抓挠,皮都被抓花了。 “啊......我好难受啊......” “贾云通!你在干什么?” 几名衙役赶来,见此情景立刻打开牢门冲进去想要按住贾云通。 “啊——” 三个衙役刚抓住贾云通,竟然立刻被甩飞,“砰”“砰”两声重重砸在墙壁上,剩下一个闪得快滚到了一边。 这时候,月州公门的人也到了两个。 两人一句“闪开!”,一前一后冲入内部,各自呈爪抓住贾云通一只手腕,然后剩下的手齐出,在贾云通身上各个穴道狂点。 “啊我好难受啊——” 贾云通凄厉地叫喊着,浑身筋骨和肥肉都在抖动。 “咯啦啦咯啦啦......” 两名官差扣住贾云通的手臂在颤抖中移位,竟然有些拧不过贾云通,点在穴道上的手更是好似被肥肉滑开。 “不起作用?”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喊人。 “来人——帮忙——” “嗷——” 贾云通竟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这动静引得牢里其他犯人都十分不安,就连那被关的武者都依在门前眺望着看不清的角落。 第43章 以命抵术 “轰......” 贾云通身上竟然有一阵气浪炸开,两个原本也是勉强制住他的官差霎时间被震开好几步,也是此刻外头已经又有四名官差赶到。 “哗啦啦......” 一道铁索射进牢房,瞬间勾住贾云通的腰部,外头的官差双脚成桩聚力一阵随后狠狠一拽。 “砰......” 随着一身赘肉的贾云通重重摔倒,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两下。 下一刻,四人一同进入牢房,连同之前的两人一起,分别制住贾云通的四肢和头部,另有一人飞身而起,一招千钧坠坐在贾云通身上。 “怎么回事?” “不知道,贾云通就和中邪了一样!” “按住他,这可能是要妖人下降头,封住他全身大穴!” 几名官差腾出手来,凝聚内力快速在贾云通周身上下所有穴道连点,片刻之后,他们感觉到身下的动静小了很多,但依然不敢松懈。 “成了吗?”“不知道!” 又有外头守卫的官差冲了进来,见到牢里的乱象诧异出声。 “怎么了?咦,贾云通身上怎么会......” 众人心头一惊,仔细看向贾云通,发现此刻他身上的皮肤逐渐变得通红一片,更是隐约有一些地方鼓包...... “情况不对劲,速去元江县城隍庙抓香灰过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名月州官差抓住边上的元江县衙役吼道。 “城隍庙在哪?” “在城北,我带你去!” “快——” 几人火速冲出地牢,直奔城隍庙而去,而地牢里的人同样心急如焚,那名指挥的官差立刻又吩咐其他元江县的衙役。 “找冷水和烈酒,速速取来——” “啊?好好!” 元江县的地牢衙役手忙脚乱地冲了出去,冷水好办,烈酒却没了,而地牢里贾云通情况在短短时间内更加诡异。 “呃啊啊啊......嗷吼......” 六名官差死死压住贾云通,但身下的躯体真正快速抖动,一股可怖的力道在其身中酝酿。 “糟糕,要压不住了......” “顶住——” 这一刻,易书元已经出现在地牢外,在这个距离,他立刻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气息,身边跟随着的夜游神同样眉头紧锁。 随后易书元身中灵气一动,化为一道清风吹向牢房方向,哪怕是第一次运用,便也在不着痕迹情况下使出了障眼法,便是那有几分御风之道的“随风去”。 在发现慌乱中有衙役们真的根本看不到自己后,易书元也明白自己的障眼法成了。 别说是普通衙役,就是夜巡游都差点没注意到易书元,只是感觉到忽然起了一阵风,边上的易先生就不见了,但他毕竟是鬼神,立刻意识到易书元施法过去了,所以也赶紧跟上。 易书元脚下不停,将障眼法和武功身法结合,身形恍若变得模糊,数步之间已经跨越相当距离到达了地牢内部,带着一阵风直接吹到地牢最底端。 一到这里,障眼法也直接化为一叶障目,同样令一众衙役忽略掉易书元的存在,倒是跟着的夜巡游终于能看到他了,虽然也比较模糊。 “嗯?” 看到贾云通这幅样子,易书元不由惊疑不定,再看向牢内,何欣躲在墙角也是一脸不知所措,显然也不是她所为。 “呃呀,用力!” “干他娘的,贾云通这厮......怎么莫名就中邪了......” 几名月州官差这会根本没发现易书元的存在,全部精力都在应对贾云通,他们人人内力激荡,脸色都涨得通红。 这情况易书元也不知道怎么办,看向身边的夜游神,而后者皱眉道。 “易先生,怕是有心术不正的妖人术士做法,虽是不入流的小道却恶心异常!” “仙修?” 一听到妖人做法,易书元心头猛然一惊,难道我正道仙修还没遇上过,就先碰上是邪道? “呃,并非仙修,只不过是一些不入流江湖术士之流......” 正在此刻,贾云通身上炸开一层气浪。 “轰——” “砰”“砰”“砰”...... “啊!”“呃啊——” 三名官差被直接震飞,另有三人勉强稳住,也是这一刻易书元动了,他一步跨出,身形如同游鱼一般划过一道弧度,下一刻就出现在贾云通面前。 刚刚贾云通震开所有穴道的那一瞬间,易书元就感觉到了他体内数道非同寻常的气息,凭借那一瞬的感觉,似乎这气息十分松散,并不强大。 不论如何,贾云通不能出事! 就像是双眼能够看见一样,易书元闪电般出手,一指点在贾云通眉心,其巨大的身躯刹那间静止,下一指点在其心窝,又一指点在其丹田。 三指过后,贾云通身体摇晃一下向着易书元倒来。 易书元眼神一凝,一个转身避开,内力和灵气如同游龙般汇聚手掌,哪怕对面是游神口中“不入流”人,但第一次的法术对抗让他分外紧张。 下一刻,在贾云通倒下的中途,汇聚灵息之力的一掌被易书元反手狠狠拍在贾云通背心。 “砰......” 一掌过后,随着贾云通在同时刻倒下,整个地牢都仿佛有一种错觉般的震动,贾云通身上的那一股在易书元看来轻飘飘如灰尘般的邪气也被震散了。 这也让易书元微微一愣,比想象中弱好多啊! ----------------- 稍早时刻,县城几里外的一处阴寒之地内,周围有树荫遮蔽灌木遮挡,大约数尺见方的位置插满了小旗,中心正摆着一个法坛,在坛后的蒲团上坐着一个身穿某种黑色法衣中年人。 法坛前面的空地上,一个和贾云通有着几分相像的孩子被堵着嘴蒙着眼睛绑在那里,脸上满是恐惧和痛苦,身上的皮肉鼓起一条条蚯蚓一样的血管。 身穿黑色法衣之人双手不断挥舞,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小旗的外围则有几人在皱眉观看。 “堂主,我们为什么不直取县衙呢,那衙门里守备能有多强?还让这种巫蛊术士来此......” “袭击衙门罪同谋反,若被发现那事情就真的大了......”“嘘,尽声!” 此刻黑衣人似乎正到了关键时刻。 “呜呀呀呀呀,给我......” 这黑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间一种极端的危机感产生,闭眼的黑暗中恍若看见一道手掌形状的白光刹那间浮现。 “轰隆——” 恍若雷声炸响,法坛上的一些东西直接炸开,这黑衣人更是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四五丈,“砰”得一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黑衣人动弹不得的在地上抽搐。 这变化来得太快,围观的人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向着黑衣人冲去。 ----------------- 地牢内,本还有些愣神的易书元忽然心有所感,好似在心中隐约听到某个方向雷声炸响。 甚至在听见响声的那一刻,恍惚间好似能凭借这种感受的回应在脑海中刻画出一种画面感,犹如看到了一小群模糊的人,更感受到其身上的气息。 不是错觉,确实不强,而且很近! 这念头一生,易书元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就急速离开了地牢。 在内心亢奋和紧张之下,易书元下意识将轻功身法和障眼法运用到了极致,这一刻二者竟几乎不分彼此。 身如风雷动,形似卷残云。 此刻已经不是障眼法和单纯的轻功身法那么简单。 易书元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特殊之处,原本刚才就已经隐约有所得,此刻更是一心二用一路推衍变化,身形彻底化为一阵狂风吹出县衙,卷过元江县各个屋顶,一路吹向南方。 阴司游神拼尽全力在后面追赶,竟然都只能感觉到一阵狂风远去,除此之外既看不见,也追不上! 在快到城墙位置之前,易书元体内气息升腾,一跃腾空形如飞燕,到高处竟然腾起十数丈有余,身体轻飘飘地好似踩着风,滑向了城外...... 十几里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息时间,几乎是顷刻间便已到达。 那阴寒之地的众人此刻还在震惊于法坛上的突发情况,纷纷在那黑衣法师身边叫喊着。 “法师!” “法师,这以命抵术是不是成了?” “可曾结果了那贾云通等人?” “法师?法师?” 黑衣法师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嘴角不断溢着血,语无伦次甚至话都说不清楚,口中咳着血色泡沫,显得极为痛苦。 “有,有......高,高,咳,咳,高人,......非,非,凡间,奇,奇门......乃,呃咳,仙,仙,我,......呃嗬啊......” 黑衣法师死死拽着身边一人的裤脚,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元江县城的方向,满脸都是渴望。 外人以为他不甘于没能得手却被反噬,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股浩渺的仙灵之气,不是如自己这样的凡人能有的,只能是有真仙法的仙人。 没想到终己一生,竟是以这种可笑又荒唐的方式接触到真仙人,而且就在十几里外的那座县城里,几乎近在咫尺! 即便黑衣法师自知即将气绝,甚至魂魄都开始瓦解,但他好想去到城中仙人,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好想啊...... “我,嗬咳,不甘......” 正在此刻,易书元也已至近前,他看到了那边有人,但他推衍至关键时刻,有些停不下来了,只能携着一阵狂风呼啸着吹来。 “呼......呼......” 这群人不由伸手遮挡,有人甚至被吹得后退几步。 “好大的风!”“怎么会突然刮起这样一阵风?” “小心!风中有人——” 易书元到达这里的时候那一口提起的内息终于散去,也彻底在风中显出身形,头巾也再一次被吹走。 在外人眼中,只见周围枝丫摇摆落叶翻卷,一位模糊的长袖身影站在风中,衣衫和鬓发在空中乱舞,简直不似凡尘中人。 但这种情况下,几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来者是敌非友。 “出手——” 为首一人大喝一声,聚起全身内力纵身一跃挥掌打易书元,其他几人反应稍慢一些,但几乎立刻要冲来,更有人抽出了兵刃分成几路呈夹攻之势头。 易书元第一次用这种自创的极端方式赶路,显然没有能完全掌握和把控好,刚刚一时间稍稍有些上头,以至于此刻气息翻涌灵气动荡。 这会才一站稳就见一人破空攻来,那带起的劲风和气势一看知是高手,情急之下只能运劲挥掌打去。 “砰——” 双掌相击带出一声金石般的轰鸣,一道掀土卷叶的气浪自易书元手掌为圆心翻涌而出,更扫得另一人如同风中枯草。 “呃......” 为首那人右手筋骨齐断,臂骨更是戳穿手肘而出,带着惨叫倒飞出去,但人在空中喷着血却还声嘶力竭地大喊。 “先天真气——” 第44章 轻取 第一时间看到己方高手被一掌打飞,其余人心中惊骇于堂主竟一招都接不下。 而当听到“先天真气”这四个字,都已经要攻过来的几人更是已肝胆欲裂,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几乎在同一时刻纷纷强止身形往四周纵跃而出。 “分头跑——” 有人这样吼了一声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人,而那个和易书元对拼一掌倒飞出去的人居然已经在此刻借此力道远去,人在空中就已经对着自己连点数下止血。 一时间,之前在这里的五人全都使尽浑身解数以轻功身法逃走,他们不求所有人都能逃出生天,只求有一人能够离开,将消息带出去! 其他武者的内功根本都是内气为基础可称为内力,只有当武者修习武道已臻化境,身中内气逆反先天,便能化生先天真气,达到内功至高的先天之境,这种人已经不是什么靠名气传播的所谓武林名宿了,而是实打实的武林传奇。 易书元才从刚刚那一掌中缓过神来,借此一掌,自身气息也终于平复下来,然后就发现了眼前这种情况。 原来这群人不过如此?原来我武功真有这么强? 不过随即易书元就是眉头一皱,这些人既然要跑,那他就不能让他们跑了,所以下一刻他身形一动,一步跨出已经如同缩地般接近其中一人。 那人只觉得身后狂风袭来,转头一看顿时心神欲裂,连来人的身影都看不清,只能下意识挥动手中的长刀攻向对方,但此刻长刀的轨迹在易书元眼中清晰且缓慢。 “叮”的一声,以易书元竟然以手背排开长刀侧面,随后手臂去势头不止,已经一掌印到了那武人的膻中穴。 “砰~” 那武人连哼都哼不出一声,胸口在一阵“咯啦啦”的响声中内凹进去,身体如同枯树一般抛飞出去。 易书元只是扫了对方一眼就身法游动向下一个人追去,同时心中默默思量着出手的力度,显然刚刚那一下出手还是太重了,很显然其他人的武功跟最初对掌那家伙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这只是一个念头的时间,易书元就已经接近到下一个人,之前一人的惨样此刻的人当然也留意到了。 “啊啊啊,饶我一命——” 话音才落,易书元已经一指点到,直接点在其胸口,随后向下一人追去。 连续四人,全都被一招制服,到头来竟然还是最开始和易书元拼了一掌的人逃得最远。 当易书元追到江边的时候,那人早已经纵身一跃跳入江中,易书元站在江边上看着江水,只能借着一点星光看到水中浮起的血色,却看不到那人出来换气。 好一会之后,易书元皱眉看着江面上的波涛,始终不见对方的身影,气息也被江水隔绝了。 被他跑了?可惜不会御水! 这人显然在五人中武功最高,开始就已经中了易书元一掌,居然还能逃走,不能说是单纯的运气,而是实力了。 “哼!” 易书元冷哼一声,也怪自己仙法不成手段太少,若是道行高一些,一个重伤的武者怎么可能从手底下溜走。 直到此刻,那名夜巡游才赶到了现场,看到易书元已经拎着几个武者丢到了那碎裂的法坛边上。 “易先生,此处就是方才那术士做法的位置了!” 易书元视线扫向法坛后那个奄奄一息的黑衣男子,想必这就是夜巡游口中所谓的江湖术士了,他一步步走过去,同时也侧颜询问已经到跟前的阴差。 “术士之流是什么意思?不是修仙之人的一种么?” 本以为易书元有什么要事吩咐,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听得夜巡游愣了一下。 “易先生,您,您不知?” 易书元一脸莫名其妙。 “知道我还问你?” 夜巡游此刻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好一会才回答道 “术士之流就是阳间一些懂点微末法门的凡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说是也在修行,但贪慕荣华富贵和权势,更够不着仙脉之基,只是无根之萍损耗自身,岂能是仙修中人?少部分也只能做到一些休养之道,便是他们自己也少有敢以仙修自居的。” “术士术士,其名由此而来,所施之法同样是无根浮萍,难恒难久也处处受限,但即便如此,真术士也是不多,所谓法师之流多是坑蒙拐骗之徒,如方才所见的那种手段,应当算得上极为出众了,在术士中也算凤毛麟角。” 说了这些,夜巡游见易书元一副你继续说的表情,便又补充道。 “我记得当初阴司中也见过两个术士亡魂,判官大人云,此类人五感幽塞六识不明,难引天地元气,既不能御五行,又无法跨阴阳,更不得求长生,却往往积弊甚多孽债缠身!” 易书元点了点头,身形已经同夜巡游一起站到了黑衣男子的边上。 此刻那黑衣男子竟然强撑着一口气还没有死,因为神魂已经开始消散,在这真正的最后时刻就好似神魂灯火最后的璀璨,以至于隐约看到了以往看不到的画面。 易书元虽在到达这里后就现形,但障目之效并未全消,而此刻在黑衣男子眼中却好似有丝丝雾气缠绕,身形高大而模糊,和想象中的仙人临凡一般无二,边上一个阴气阵阵如同官差的人恭敬地跟在旁边,头顶帽子上还写着一个“游”字。 “呃嗬......仙,仙......尊......” 一只颤抖的手始终没能抬起来,半句话都出不了口,黑衣男子气绝身亡,神魂犹如一缕缕细细的流光在散溢而出,在易书元眼前消散。 “区区不入流的小道,妄图和仙修高人抗衡,死有余辜耳!” 阴差的声音黑衣男子是听不到了,不过易书元却没有说什么,虽然脚下这人一句话都没能说全,但他最后时刻眼神中的那种渴望还是被易书元感受到了,虽死有余辜,但也多少令人有些唏嘘。 “呜呜......” 被绑住的孩子惊恐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只感受到风声,只听到惨叫和呼喊,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易书元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身上一点就令他昏睡过去。 随后易书元蹲下,伸手将孩子抱起来摆在膝盖上,再为其解开绳索。 只扫一眼,易书元便知晓这孩子是贾云通的亲儿子,看起来不过只有六七岁,和易书元在西河村的那位侄孙差不多大。 “贾云通啊贾云通,害人终害己,还祸及子孙,何苦呢......” “易先生,您打算如何处置这四人和这孩子呢?” 夜巡游虽然是鬼神,但跟在易书元身边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加上这位仙道高人也随和,便直接问了出来。 “还能如何呢,丢到元江县衙吧,这几个家伙现在也翻不起浪来了,也算是多些人证,至于这孩子,嗯,也交给县衙......” 元江县衙好歹是一方父母衙门,交给他们省事。 这么想着,易书元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发现夜巡游身边的多了一“人”,那人正被他用一根细锁绑着。 “呃,易先生,死了一个......” 听到夜巡游的话,易书元看向了四人中那个膻中穴中了他一掌的人,胸口都塌下去了,确实活不了。 ----------------- 今夜,注定是元江县衙门忙碌的一夜。 贾云通在狱中疑似中邪,差点出事,惊动了包括林修在内的衙门上下,此刻的林修正带着人在地牢的牢房外焦急等待,牢中已经有一位大夫在检查贾云通的情况。 老大夫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瞧眼睛的一阵忙活,其实也看不出太大问题,只好转身对着林修等人行礼说道。 “县尊大人,此人身体似乎并无大碍,身上也不过是些皮外抓伤,重点当是惊了神,我开一些安神的药物,每日按时服用便可。” “好,下去吧。” “是!” 老大夫如临大赦,在衙役带领下出去开药方了,如果不是县尊派人来请,牢里这种环境他可不想来。 监牢深处又陷入短暂沉默。 “为何贾云通会突然中邪呢?” 林修坐在外头的凳子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朝着牢房内部小心张望,他有些怀疑是何欣等不及了。 “大人......请莫要怀疑民女,小女子虽恨贾云通入骨,也是知轻重的......” 一道有些无辜和无奈的声音从在狱中幽幽响起,不止林修听到了,其他官差和衙役也全都望向贾云通牢房,只觉得背后发烫头皮麻烦,这鬼真的一直在这? 何欣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若是愿意,已经可以出声让别人直接能听到,她甚至怀疑自己能主动现身,只是没那么试过罢了,她到底还是清楚人鬼殊途,会吓到别人的。 不管是不是何欣,林修此刻只能赶紧安抚着说道。 “何姑娘是明事理的,本县不该怀疑你......” ----------------- PS:求个票,月票推荐票各种票。 第45章 得道多助 “咚咚咚咚咚......” 忽然传来的鼓声,让地牢中的众人也是一惊。 有人击鼓?难道又有人在半夜击鼓鸣冤?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修只能让狱中官差看顾好贾云通,自己则和县尉等人赶紧去往公堂方向。 在刚才地牢出事就也已经起床的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小跑着过来,先一步到达公堂,摆开架势,准备一会呐喊“威武”。 县令和县尉以及杨平忠等本就在地牢的人一起稍后移步赶到。 但林修等人还没进公堂,有守门衙役赶忙跑来拦下了他们。 “大人,先不要升堂,我等并未发现击鼓者!” “什么?难道是声东击西?” 这一刻,县尉和一边的杨捕头同时也脸色大变。 “不好,快去地牢——” 两人几乎刹那间做出反应,什么方向来的,就从什么方向冲回去,杨平忠如百米冲刺,县尉更是伸脚一勾,就将边上一名衙役手中的长弓和箭袋踢飞,凌空接住之后跃向屋檐。 这反应看呆了刚刚说话的衙役,他都没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话导致的。 林修在一边同样有些急躁,但他知道自己是赶不过去了,而且就算去了也只能是累赘,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你们到的时候鼓声应该还没停,就没看到什么?” “呃,回大人,我们开门的那一刻鼓声就停了,出去的时候只见到鼓槌在地上滚动,其余各方不见半个人影,当时我们几个也有些怕,还以为又来鬼了......” “对对,大人,虽然没有发现击鼓人,但是外面还有几个人,大人请随我们出门去看看!” “啊?” 林修愣了一下,有些被这两个衙役搞糊涂了,什么叫没见击鼓人但外面还有几人?但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在随着两人一起走向门头,公堂上手持水火棍的两队站班衙役则紧随身边。 “大人,就是这些人!” 看到外面鼓架边的情况,林修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鼓架边上背靠背昏迷着三个人,身上被人用麻绳困了几圈,而靠着鼓架的位置还坐着一个昏睡孩子,身上被盖了一层衣服。 很显然这四个人都不可能是击鼓者,所以击鼓的人大概率是想要引人过来发现这四人,或许未必是声东击西袭击地牢? 林修想明白这些后看向那两个守门衙役。 “方才为什么不说这些?” 衙役顿觉紧张,小心地回答着。 “呃,这,我刚想说来着,话才说到一半呢,县尉大人和杨捕头他们就窜出去了......” 林修微微摇头。 “他们去看看也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了,这几人你们查看过没有?” “我等不敢擅自查探,等大人们来做定夺呢。” 林修点了点头,对身边人道。 “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是!” 林修身边剩下的两名捕快立刻走到三人身边开始检查。 因为是县衙公鼓响了,所以这会不断有听到鼓声之后赶来的县衙人员,只是不见升堂却见一大堆人围在大门口的位置就有些奇怪了。 正好老教头也过来了,向附近衙役询问两句之后,他也赶忙走到近处。 林修一见到老教头过来,顿时面露喜色。 “陆教头来得正好,今夜贾云通疑似中邪,此刻又有人半夜击鼓引我们来查看这几人,你快看看这几人是否有异?” “遵命!” 老教头一来,那两名捕快也让开了一些,三人一起检查之后相互之间看了看,都能察觉到对方脸上的惊色。 还是老教头用周围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开口道。 “这三人筋骨粗壮孔武有力,都不是普通人,应当是身负武功之辈,并且功夫不差,但全都受了重伤,应该是被其他高手所制!” 斟酌了一下言语之后老教头看向林修继续道。 “大人,出手者功力之强实在超乎老夫想象,其内力直破三人经脉,以至于三人几处大穴泛起淤痕,这是内功被外来内力所废之兆,而这三人各自只受了瞬时一击......” 说话间,老教头就将其中一人胸口的衣服拉开露出胸膛,在胸口任脉一线上的几处穴位浮现淤血红点。 林修虽然看不懂,但听起来就知道很了不得,而老教头则下意识看向周围街道,仿佛黑暗中隐藏着一位绝世高手。 “大人,这里有张写了字的纸!” 一个捕快忽然在三人相互抵住的背部发现了一张纸,立刻小心抽出来起身交给林修。 林修接过纸条左右浏览一遍,顿时明白了一些事,频频看向地上被捆的三人和另一边的孩子,只是还不确定信上内容的真伪。 “若信上所言非虚,那么这三人是江湖义士所降,且其人早就关注此案,知晓这些人与贾云通案有关,还说那妖人术士施邪法的位置就在城外,这孩子可能是贾云通之子!” 说着,林修将信纸递给已经站起来的老教头,后者浏览过后也眉头紧锁,办案的事情他也不懂啊。 “那大人怎么看?” “先去城外看看再说,杨捕头,速带人去城西南外江边找寻那妖人术士施邪法的场所,呃......” 林修话说到这才意识到杨平忠等人已经去了地牢,于是对着旁人道。 “去地牢看看有没有事,若是没事,让杨捕头先过来吧。” 正在这么说着呢,那边杨平忠却带着几名捕快和两名月州差人来了,人到近处已经大声禀报起来。 “大人,地牢那边没有什么情况,县尉大人担心大人这里出事,让我先过来了!” “来来来,杨捕头来得正好!” 林修赶紧让杨平忠过来,同他说明了大门处的情况,然后将信纸递给了他,杨平忠皱着眉头边听边看着门口三人的情况。 “杨捕头,你速带人去城西南外江边找寻那妖人术士施邪法的场所,注意万事小心!” “是!” 杨平忠接过信纸后,又看了几眼地上的三人,随后带着几名元江县的捕快和衙役,外加两个月州来的官差,一起向城外搜索过去。 此刻的鼓架边,原本靠着鼓架坐在地上昏睡的孩子已经被老教头裹着衣服抱了起来,并交给了身边一个短须衙役。 “这孩子可能是贾云通之子,先带下去好生照看吧。” “哎!” 等衙役抱着孩子走了,门口也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是依然有听到了鼓声却不明情况的县衙中人在赶来,其中也包括了衣衫都还有些不整的师爷。 林修站在衙门门口,并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情况依旧不明,但看起来确实是有利于他们这边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希望是有高人出手帮忙了! ----------------- 另一边,得到命令的官差们一路向城外搜寻,专门找寻那些较为阴暗的地方,终于,有人在一处灌木后面发现了那破碎的法坛,急忙招呼其他人过去。 “杨捕头,在这呢——” 杨平忠带着多名官差立刻赶到,视线越过灌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炸开的法坛,随后是地上的小旗子和死尸。 那法坛上的一应事物,以及死去有一会的黑衣法师,都说明了不久前的夜里这里在做什么。 查看到一半,又有人在不远处喊了起来。 “捕头,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有人发现了那一个江湖人的尸首,杨平忠便又走了过去,只见那人胸口凹陷七窍流血,显然是被极强的掌力一招毙命。 “嘶......好强的掌力!” 死的这人虎口有厚厚老茧,加上身边掉落的兵刃,应该是一位使刀的好手,那么出手的人武功就更不简单,再联想到县衙门口的情况,那一位江湖义士是何等高手已经让众人脑海充满了想象空间。 随后众人再仔细检查周围,结合县衙外三人的情况和这边的尸体,基本能确认之前在这里发生了一场一边倒的打斗,而那名黑衣法师身上反倒没有什么明显的创伤。 和月州衙门的人商讨片刻之后,杨捕头得出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当时贾云通中邪之刻,定是这妖人在此施法,不过正好被一名江湖义士撞见,亦或者他早就留意这些人,选择这一刻才出手......” “双方战斗一触即发,也乱了这妖人的邪法,致使其反噬而亡,其余人等也被江湖义士制服!那么这样一来,贾云通在狱中突然好了,也就解释得通了,因为施展邪法之人中途已经暴毙......” 只是这江湖义士是谁,真的只是单纯仗义出手么?真的只是一人还是说有一群?这案子是越来越复杂了! 有这种念头的不止杨平忠一人,只不过今夜对于元江县衙来说算是万幸。 众人先整理一下现场,做了标记之后又收拾一些物品,然后一起连尸首带物证,全都带回县衙中去。 还是那句话,这一夜注定是元江县衙忙碌的一夜,既要整理证物,又要医治新到的犯人,还得审问后面醒过来的人,更要安抚和照顾那个孩子。 就连易书元后面也被叫去帮忙。 第46章 我道初显 那三名被捆在县衙门口的江湖人虽然受伤不轻,但主要是武功经脉上的,自身性命并无大碍,直接冷水泼醒就开始被分批审问。 很显然,这些新被捕的江湖人没有孙士万嘴巴硬。 到四更天的时候,地牢的刑房内,一个十指红肿的的江湖人扛不住了,面对狱卒手中扬起的一种见都没见过的细钩状刑具,本已经沉浸在被先天高手废功的打击中的他,终于开口求饶。 “我,我招,我愿意招......” 一边原本有些打哈欠的师爷立刻精神一振,赶紧坐到小桌边抓起笔。 “快说,你们是谁,何人派你们来的,是不是要对贾云通不利?” 不远处另一个充当临时刑房的牢房内,在这里也充当笔录员的易书元都听到了师爷兴奋的喊声,知道那边有人扛不住了。 似乎是意识到同伴准备招人了,易书元这边的一个犯人的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同样出声求饶。 “我,我也招了......” 一边的狱卒和捕快全都微微松一口气,一直坐在小桌前的易书元抓起笔看着他,等候对方的话。 一个捕快狠狠踢了那人一脚。 “快说啊!” “是,是,我们,我们是天鲸帮的,陪着周法师来......” 对方在那说,易书元则同步记录着,只不过这次的字迹刻意写得平常一些,毕竟是要作为证物甚至夹在卷宗里的,搞不好朝廷会看,还是别太引人注目了。 ----------------- 县衙官署位置,林修同样夜不能寐,一直在书房等候消息,手中的一本书从翻开的时候就一直维持在同一页没有翻动过。 这时候,有脚步声匆匆从外头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也随着脚步接近。 “大人,大人,他们招了——” 林修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前为来人开门,然后直接从衙役手上夺过了供词,再匆匆走到桌案灯边浏览,他一边看,一边嘴角的笑意就越来越明显。 终于,当林修看完之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滕敬才啊滕敬才,你可算是落到我林某人手里了!” 没错,江湖人招认了今夜的事情,将前后都说得很详细,但在林修眼里这里可不只是这样。 “哼,你们使手段,就不要怪我了!” 这一刻,林修心中已经有计策。 天鲸帮和江湖术士想要让贾云通死?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若江湖术士不成功,天鲸帮的武者就会袭击县衙? 这可不是林修强加的,完全是合理的推测嘛,而袭击朝廷官署罪同谋反!即便还没做,这倾向已经很明显了! 至于江湖术士的邪法么...... 林修眼神一闪,他不管具体过程如何结果如何,他要直接定为巫蛊之术害人! 本来这界限也就有些模糊,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如此! 据说巫蛊咒人能叫人不断患病不断虚弱,不着痕迹的将人咒死,因为有当年生母疑似被后宫巫蛊娃娃害死的事,巫蛊之术乃当今皇上心头大恨,是大庸朝廷大忌,就抓死这一点! 当即,林修就伏案提笔,开始写起新公文。 两个新罪名,一个罪同谋反,一个只重不轻。 “我看你们压不压得住!” 反正事已至此,林修也是豁出去了,他就要把事情搞大搞乱,到时候就算不是巫蛊之术,朝廷问起来他就咬死了自己不懂但不敢怠慢这一点! 你一个能施展邪法的人,在十几里外要对本案关键人物不利,算不算巫蛊?反正我们元江县乡下小地方,县衙里的人都觉得是巫蛊! 林修越写越兴奋,心中充满一种畅快感,赢不了那叫憋屈,能赢那才叫舒展为官之志! ----------------- 直到鸡鸣时分,整个县衙才逐渐恢复平静。 易书元也终于得以往文库中走去,虽然已经开始鸡叫,但外面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县衙里审问的和被审的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文库内那一盏油灯跳动的光焰是唯一迎接易书元归来的动静。 入文库内部并关上门之后,易书元随手朝着油灯一指,一道灵风过去化入灯油,灯芯更是微微拔高,文库内瞬间便亮了很多。 也难怪人人都想修仙,即便自己这种程度,也确实方便太多了。 这么想着,易书元坐在文案前,思索着今晚的事情,他想到了那些江湖人,想到了那个满眼渴望的术士,想到了夜巡游的评价。 在易书元看来,所谓江湖术士其实也算是市井中一些法师之一,倒也不至于像夜巡游说的那么不堪,除了专门的骗子和心术不正之辈,其他的很多本就是为了糊口,算是一种职业了。 但也有不少心有追求,渴望真正仙道,即便是今夜死的那一个,想必也是如此。 “嘿,他把我当仙人了......” 今夜对于易书元来说本已收获良多,那去往县外时的推衍感悟就已经是一种惊喜,但忙了大半夜,这种惊喜已经化为了感慨。 喃喃自语一句,易书元重新取出了那一本山神所赠的书册。 今夜县衙众人在兴奋和感慨中一直议论的“江湖义士”,也让易书元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有些时候自己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现在如此,以后如此,于人世红尘中游历也是如此! 有些有趣的故事,不身临其境自然书不完全说不明白,而融入故事之中却也不能一成不变,这就又回到了易书元推衍自身之道的志向上。 现在看来虽有些好高骛远,但易书元不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 带着这种念头,易书元着重又翻到了那关于障眼法的部分内容。 即是障眼法,但也是根本幻术,用得好和用得坏之间相差都很大。 这书上写的化影、消形、障目、生幻,虽都是基础,但黄宏川写得原理分明,显然是多年钻研过的。 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也如易书元心中之道,想要推衍显化而出,不可能真的有了正宗仙道炼法就能跳出来。 “轰隆隆......” 天空隐有闷雷声响起。 很快,一滴、两滴、无数滴春雨从天空落下,文库外已是一片“哗啦啦......”的雨声。 易书元看着书,思绪还留在书中内容之上,视线却看向了文库的门,挥袖一甩,灵力交感气劲隔空之下,其中一扇文库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夜雨不断落下,好似在易书元几丈之外形成一片淅淅沥沥的水幕,加之如今春寒尚在,那雨水落地却在这夜间荡漾起一片片淡淡的雨中之雾。 这薄薄的雾气就好似一汪春水,蔓延到了文库前的廊道和屋檐下,甚至隐约蔓延到文库房门口。 雾气本就形态不定,又加上了微微跳动的灯火,更使得其不断变化难以捉摸,如丝如潮如幻如烟...... “蒙蒙春雨细生烟,万法变幻由心起!” 易书元低头看向手中的书,视线也随着心中所想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部分内容上,障目、生幻! 身中内景灵潮拂动,一缕缕灵气在易书元身上浮现,他闭眼运转了一下灵气,随后睁开眼,拉过桌面用来研墨的水碗一看,似乎毫无变化。 易书元眯起眼睛细细思量,随后眼神一闪,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微微摇着头,怎么把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忘了呢? 这一刻,易书元心境再有变化,情绪逐渐改变,心神就如同画笔一般,随着念头勾勒出一种厚重中又隐含几分凌厉的感觉...... 酝酿几息之后,易书元以右手轻轻拂过整张脸,心念也随着这种手掌动作的暗示逐渐变化...... 如雨如雾寸寸蔓延,心如颜变层林尽染! 当右手彻底拂过面部的时刻,易书元便默认变化已成,这一刻他能感受中身中灵气的流失,甚至隐约感受到内气状态都有所变动,再一低头,水碗中倒影着的,已不是那张熟悉的脸了。 似乎是更突显了一些岁月感,却在这种年龄感有提升的状态下更显得俊秀几分,易书元面色带着笑意,随后轻声张口,声随心变浑然天成。 “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这声音显然不是易书元本来的声音,而是在调整之后变得有些音域更低却又在低沉却更多了几分磁性。 叫龙飞扬怎么样?有点中二啊,再想一个吧...... 龙飞扬是易书元玩武侠网游的时候比较喜欢用的角色名称,不过确切一点说,大多数情况下,易书元在建号的时候总会被提示这名字被占用,所以他的号一般是“龙飞扬I”或者“龙飞扬也”...... 一想到自己这些事,易书元在陷入回忆的同时不由就笑出声来,这一笑心境立刻动荡,心一崩脸也跟着崩了。 凭着对自身变化的细腻感觉,易书元不照水碗也知道自己变回去了。 “呼......” 长长呼出一口气,易书元用双手拍了拍脸,发出“啪啪”的响声。 想彻底稳住还是不容易,还需要多练,不过嘛...... “很有挑战性,我喜欢!” 易书元带着笑意这么自语一句,一瞬间心情大好,起身走向文库门口,望向外头看着那春雨从天而落。 道显就是道显,不显就是不显,哪怕只有一点点,易书元也敢在此刻说,他的道行有实质性提升。 “天罡地煞之变,总有一天我会推衍出来的,到时候变化随心,真幻由我!” 喃喃自语间,易书元的脸上又浮现更灿烂一分的笑容,但又马上自我告诫这不过是低起点的基础上所有提升罢了,没什么好自满的! 确实没好自满的,但易书元的笑容就是止不住,内心还满满都是“我好牛逼!”几个字,这兴奋感是要一段时间才能平息了。 第47章 当断则断 清晨,娥江的某一处江段上,一个身影从江水中奋力爬上岸,这人拖着一只残破的右臂,浑身瑟瑟发抖,回望一眼来时的江面,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男子不断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身体的状况却非常不乐观,他正是和易书元对拼一掌之后唯一逃离的人。 原本已经止住血的右臂此刻正在不断渗血,戳出体外的臂骨连着筋肉露出一丝森然惨白,待找到一处稍能避风雨的破草棚,男子就撞开烂门进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用牙咬开瓶塞,颤抖着往嘴里倒药。 几粒丹丸下肚,男子盘腿坐下,开始运功疗伤,很快头顶都升起一丝丝白雾。 “噗......” 一口泛着黑的污血吐出,男子的内气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但身体上的痛苦却愈发明显了。 “先天境界,先天境界,我仅仅一步之遥,这差距竟如同天堑......嗬嗬,咳咳,真,太过讽刺......” “先天真气,真就如此霸道强悍么......” 男子也自认算是超越一般一流高手的存在,甚至已经能隐约触摸到先天境界的门槛,却十数年再难寸进一步。 可笑的是,男子原以为自己就算真的遇上先天境界的高手,至少也能缠斗一番,但现实却如此残酷。 真的遇上了先天高手,却连一掌都接不住,男子终于明白,在那等境界的高手面前,自己根本不堪一击! 那恐怖的气势,那骇人的掌力,以及浑厚非凡的先天真气,哪怕此刻回想都依旧带给男子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想着想着,男子抑气加心慌,残存的内力再次紊乱,直接就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多久,男子才从梦中惊醒,然后慌张地左右张望,那个狂风之中,衣衫长发随风乱舞的模糊身影,已经如同暗夜梦魇挥之不去。 “咳,咳,咳,呕......” 男子用左手捂住嘴,嘴角却依然有血溢出,体内的伤势还在不断恶化,先天真气带来的伤势根本不是他的内力能完全抗衡的。 不行,得马上出发,这件事远比想象中更大,帮里再掺和下去就不是利益问题,而是关系到生死存亡了! 那几个被抓的人未必能守得住口! 男子不敢多想了,挣扎着站起来冲出屋外,迎着冰凉的春雨走去,所幸身上还有银子,找了一个土郎中固定右臂,又买了一匹老马,骑着马沿江奔跑。 “公子的分舵,分舵快到了......” 两天以后,已经换乘一匹马的重伤男子终于再也撑不住,直接坠马昏迷在江边。 ----------------- 一只携着狂风的手一掌打来,恐惧感瞬间充斥一切。 “啊......” 男子在惊叫声中一下子直起身来,不断喘息的同时,瞪大了眼睛惊慌地看向周围。 这是一个微有晃动的大船舱房,自己则睡在干净的床榻上,就连右臂上的伤都已经被重新处理过了。 “咳咳咳......呕......” 糊在喉咙处半凝固的淤血被咳着呕了出来,男子喘息着看着掌中的血污,显然有人已经为他疗过伤了。 外头似乎也有人发现男子醒了,赶紧惊喜地大叫起来。 “喻堂主醒了——喻堂主醒了——” 很快房间外就有更多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匆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床边。 “喻堂主,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你不是办要紧事去了吗,其他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受伤男子支撑着身子靠到后辈的舱墙上,微微喘息地看着眼前的人。 “公,公子,我昏迷多久了?” “距离我们在江边发现你已经过去两天了,喻堂主,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公子口中的时日,喻姓男子顿时面露惊色。 “什么?已经两天了?公子,快去找帮主,晚了就来不及了,此番我等去办事,遇上了先天境界的高手,我只和那人对了一掌,就几乎死在其掌力之下,快,快通知帮主......咳咳咳......” “先天高手?” 那公子惊得站了起来,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你们去办的事与先天高手有关?为什么要得罪那样的人物,他是谁?” 受伤的男子用左手一把抓住那公子的的手臂。 “快派人通知帮主,我们,我们被人骗了,这事根本不是解决一个人牙子那么简单,有先天高手在背后出手,我等,咳咳咳......我等恐已卷入危及帮派存亡之纷争,让帮主速速做打算,咳咳......” 这喻堂主越说越激动,咳嗽得也愈发剧烈,口中鲜血不断溢出,那公子赶紧安抚他道。 “好好好,喻堂主,莫要激动了,我一定尽快通知我爹!言叔,快帮喻帮主运功疗伤!” 舱房内短暂的混乱暂时过去,那公子忧心忡忡地走出了船舱,命人取出信鸽直接将消息飞鸽传书送走,站在甲板上看着波涛滚滚的江面,再看看船舱,这公子心中有些焦虑和混乱。 帮中到底牵扯上什么事了?喻堂主之前去了哪里? 此刻一名中年男子也走上甲板,其人额头隐现汗水。 “公子,喻堂主的伤势暂时稳定住了,但那先天真气实在太过霸道,喻堂主的功力以后怕是......” “看这情形,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没回来的那些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言叔,我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微微摇头。 “我只知和朝廷派发盐引有关,按说这些年我们财运亨通,江湖上的事算是很少牵扯了,怎么会突然遭逢如此强敌,先天境界的高手啊,多少年没在江湖上出现了,这一次怕是要腥风血雨了......” 年轻公子神色微微一惊,随后眼神一凝。 “盐引?真的是江湖之事吗?当今世上存在先天高手的地方,不只是江湖吧......” 那言姓男子心头猛然一惊,脸色瞬间骇然。 “公子是说,可能是朝廷要下手?” 年轻公子看向身边人,当机立断道。 “还没搞清楚,但不能拖延,言叔你背上喻堂主,我们立刻去见我爹!” ----------------- 忧心忡忡的又何止是天鲸帮的人,远在元江县六百里外的梧州城内,有人这段时间可谓是夜不能寐,正是梧州通判滕敬才。 滕敬才原本也不是通判,而是梧州长史。 长史作为知州自己任命再交由朝廷认可的佐官,天然同知州关系非常近,当原本的梧州知事升任吏部侍郎之后,滕敬才便很快升了梧州长史,再有两年,估计就能调任外州知事。 只可惜一封紧急的信件打破了滕敬才原本的安逸的官运和财运,这封信来自他的老上官,如今已是吏部侍郎的盛舒英。 一看到信中激烈的言辞和内容,滕敬才就明白出大事了,贾云通居然在月州被捕,更是伏法认罪供出了他的名字,如今罪状已经送到了京师承天府。 这一下滕敬才可谓是慌了神了,一面派人向各处通气,一面更是更是以重金请来了“解难大仙”,并且以长期盐引为承诺让天鲸帮出手协助。 这解难大仙在梧州颇有些名望,擅长各种法事,曾经也在知州面前露过一手,令当时在场官员都惊叹不已。 而滕敬才私下和解难大仙关系不错,更是清楚对方还有些更厉害的本事,这一次也是既是使钱又借着人情说事,软磨硬泡请了对方出手。 这样就落不下任何证据,反倒能倒打一耙,告元江县令污蔑朝廷命官,甚至可能污蔑朝中大臣。 虽然解难大仙满口答应,并且承诺绝对能成,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滕敬才心中也开始不安起来。 日盼夜盼,其他方向倒是有一些口信回传,最关键的元江县方向,大半个月过去了,却迟迟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 此刻夜已经深了,滕敬才坐在自己的书房中,虽然翻开了书本,内心却极其焦虑。 “老爷,天鲸帮的人求见。” 天鲸帮?难道成了? “快快请他们进来!不,我亲自过去!” 滕敬才赶紧站了起来,和下人一起往外面走去,脚步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一到前院,下人已经将天鲸帮的人带到了会客厅。 “诸位义士,我可是盼着你们送来好消息啊!周仙长呢?可是成了?” 天鲸帮来的人一共四个,一人脸色苍白且憔悴,一个年轻公子,一个是滕敬才熟悉的天鲸帮老帮主,还有一个扶着人的男子,四人见滕敬才过来,赶紧一起行礼。 “见过滕大人!” “免礼免礼,可是事情办成了?怎么没见到解难大仙周仙长啊?” 那帮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后者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道。 “自然是成了,只是那法,呃,那周仙长说他损耗颇大,要先行回去休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现身了。” “啪~” 滕敬才拍了拍手,原本焦虑无比神情憔悴的脸上霎时间容光焕发,兴奋地来回走动。 “哦,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啊,改日我一定大摆宴席答谢仙长和诸位!” 只要贾云通一死,这事就能在刑部那边打个弯运作一下,即便案子上有滕敬才的名字,也至多梧州自查,至少绝对不可能惊动御前,轻拿轻放再慢慢消弭无形! 或者抓住机会向元江县发难,一个小小的县令,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滕敬才的脑子已经飞速运转起来,这几年送出去不少美女,个个投人所好,除了打通路数,总得多发挥一点作用才好。 那公子看了喻堂主一眼,随后说道。 “滕大人,我天鲸帮为了此事可是损失不小,盐引之事还请大人不要忘了。” “那是自然,最少未来五年,定保你们财运无阻!” “多谢大人照拂。” 四人赶紧一起道谢,那公子随后又说道。 “大人,那人牙子此番恐怕是惹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我们喻堂主重伤归来,说那边有先天高手出手,若非周仙长以神奇法术逼退对方,恐怕堂主都回不来了,大人可知其中缘由?毕竟涉及先天高手,我天鲸帮也好做个提防!” “先天高手?” 滕敬才愣了一下。 “是武功很厉害的人咯?那贾云通惹到江湖人了?难怪呢,这人事事谨慎,我说怎么这次就栽了跟头呢......” “既然大人不知,那我等也不多问了,时候不早,我等先行告退了!” 滕敬才露出笑脸。 “好,他日我再宴请诸位!” “多谢大人!” 几人行礼之后退出会客厅,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出了滕府外,老帮主就看向自己儿子。 “为什么要骗他?” 那公子答非所问道。 “这人前后神态变化太大,之前焦虑得不似人形,闻得喜讯则容光焕发,他摊上的事一定不小!爹,这事为什么瞒着我?” “呃,这,滕大人他......” 那公子摇了摇头。 “爹,你那藏起来的美妾也是滕大人送的吧?儿子我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更不会阻拦你寻乐,但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的!” 老帮主脚步都停下了,一时间觉得尴尬无比,一边的喻堂主低声道。 “帮主,是我说的......” “那这件事......” “这件事我们只能自救了,那滕敬才被人设套了!爹,当断则断!” 第48章 东窗事发 比起天鲸帮那边的焦虑,滕敬才此刻是心情舒畅,回到后院就叫来妾室寻欢,胃口也有了淫欲也有了。 后半夜,滕敬才忽然觉得胸闷,逐渐开始做起了噩梦,然后从梦中惊醒,他发现小妾的手压在了胸口。 “嗬......” 滕敬才轻轻将小妾的手臂挪开,侧过身子继续睡。 只是睡着睡着,滕敬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记得那姓周的术士好像以前讲过,他的法术也是多有局限的,有些武者气血成罡,遇武功至强之人则效用不多,遇上武至先天者更是不可能起效。 武至先天,先天高手? 之前那天鲸帮公子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滕敬才一下子直起身来,那人在说谎!姓周的那法术根本不可能打退武至先天的武者! 再回想那喻姓之人重伤难以自立的样子,滕敬才越想越有些后怕,不会根本没成吧?不会姓周的也被抓了吧? 滕敬才这下睡不着了,惴惴不安的等到了天明,就迫不及待地穿上衣服准备去天鲸帮总舵所在,不过没能见到天鲸帮的话事人,只是被请进去喝了点茶,等到了一个堂主来聊了两句,说帮主出去了。 滕敬才不依不饶,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离去,并吩咐天鲸帮的人,让他们帮主回来就去找他。 但第二天滕敬才在家中等了一天都没等人来,再次寝食难安的他第三天一早又去了天鲸帮总舵,这次只见到了一些小喽喽,其他什么人都没见着,依然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回到家中书房,滕敬才心中郁气难消。 也是这时刻下人拿着一封信件小心翼翼地过来。 “老爷,有月州来的信……” “什么,快给我!” 滕敬才抢过信件就迫不及待撕开,左右浏览之后脸色越来越差。 “砰”地一声,滕敬才重重拍在书桌上,但右手的疼痛立刻让他些龇牙咧嘴。 “好你个元江县令,好毒啊……” 滕敬才光是联想一下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下一刻,滕敬才立刻悄悄开始到家中各处翻找一些所藏的贵重之物。 ----------------- 在天鲸帮和滕敬才在梧州折腾的时候,元江县另一份加急奏文早已到达承天府。 这一次的奏文着重详述了巫蛊邪术害人之事,和上一次不同,这下立刻引起了刑部的注意。 不过也有人再一次悄悄给送出了消息,当吏部侍郎盛舒英半夜知道这事的时候,整个人瘫坐在了家中书榻上。 “完了......这个混蛋到底还干了什么?这是要害死我呀!” 没想到滕敬才这厮竟然敢碰巫蛊害人之事,这便犯了当今天子大忌,十个脑袋不够掉的! “嘶......不能坐以待毙!” 盛舒英猛得一抖,将手中纸条捏成一团,然后立刻在书房中翻找起来,找出了之前滕敬才送来的秘信,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一下,立刻开始研墨起书。 第二天正值大朝会,一夜没睡的盛舒英早早穿好朝服进了皇宫,候朝房室内,他总觉得一些个官员在瞥向他,又好似只是自己的错觉。 终于到了朝会的时候,一众文武官员排队进入紫宸殿,皇帝还没来,盛舒英已经紧张得不行。 “盛大人,您很热吗?” 边上有同僚困惑出声,盛舒英伸手摸了摸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只能尴尬道。 “是,是有点热......” “皇上驾到——” 盛舒英提振精神看向上方,群臣一起高呼:“恭迎圣上——” 在大太监引路之下,一名身穿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高大中年男子坐到了龙椅上,平静地说了一句。 “众爱卿免礼!” 太监站定之后惯例高声一句。 “有本上奏——” 盛舒英看向群臣,看向刑部官员和承天府尹以及另外几名官员的时候,看谁都像是要走出来的样子,他赶紧第一时间带着奏章越众而出。 “陛下,臣盛舒英有本上奏,臣要告我那旧部贪赃枉法谋财害命,其人更恬不知耻竟以秘信妄图让微臣庇护,实在罪不可赦,臣还要自告识人不明,竟没有发现曾经的下属做出此等罪行,请皇上责罚——” 龙椅上的人微微皱眉,定睛看向下方的大臣,虽有一点距离,但看得出盛舒英很紧张。 这种事正常而言是直接递交刑部,就算真的要送到御前也可以下午去御书房,但盛舒英急着选择在朝会上直接上奏? 皇帝的神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呈上来。” 皇帝一发话,太监便接过奏章后递送御前,在皇帝浏览过后便看向刑部方向。 “司敬修,可有月州奏文送来,可知涉及滕敬才一案?” 刑部尚书从群臣中走出来。 “回陛下,刑部确已收到相关奏文,不过收到了两封,因为涉及朝廷命官,前一份已经在审议之中,并准备同监察司商讨,昨日又收到一封......” 说着,刑部尚书看了一眼盛舒英,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 “臣已大致阐明内容,请皇上过目。” “呈上来。” 皇帝依然是不咸不淡地一句,只是等太监将奏章送来并展开之后,他身子开始坐正,脸色也逐渐开始变了,随后看了一眼盛舒英,心中冷哼一声。 “盛爱卿不愧是国之栋梁,只是信错了小人呐,也或许当初你在梧州之时滕敬才还算安分吧。” 这么说了一句之后,皇帝看向刑部尚书,淡淡说道。 “一个小小的梧州通判,伙同商贾害了这么多民间女子,只为娼馆之利?事后竟为此事不惜请妖人以巫蛊害人,那元江县令怕是还有一些事没敢奏上来吧......” 这么说着,皇帝看向群臣。 “敢以巫蛊之法害人,更有那江湖人敢染指此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此案给朕好好查一查,盛爱卿就先留任办公,若并不相关自然也不会冤枉你。” “臣等遵旨!” 几名官员立刻应声,一边的盛舒英应声的时候冷汗直冒。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下方,但除了巫蛊之事搅得他心情不佳外,视线也再次瞥向一边的奏章,子夜审鬼? ----------------- 朝廷之中逐渐起了风波,但对于元江县衙而言,日子却平静了下来,字那次夜袭之后一个月都没有再起什么波折。 而易书元这段时间也没有到处跑,除了补全县志的内容,也细细品味着这段时间的所得。 这一个月来易书元过着膳堂与文库两点一线的生活,连寝所都没去过,几乎等于一种另类的闭关状态,直到今日才算神收意止。 对于如今的易书元而言,修行中的每一份收获都是值得欣喜的,更何况自悟而得也会多几分成就感,只可惜想要彻底由虚至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坐在书案前,已经把此前收获留住的易书元心态青松,再一次翻动着黄宏川所赠的书册,另一只手则把玩着那块乌木,并以自身灵气滋养着它。 虽然易书元不懂什么炼器之法,但觉得以自身灵气滋养肯定不会错。 而眼前整本书易书元也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但还是下意识会多翻一翻。 此刻易书元一边看书,一边回忆着之前的种种修行所得,心中不由念动万千。 若我真能将这一道显化而出,那么将来虚实一念可化心中万千,由心生幻又化而成真,应当称得上是地煞之变! 已经有过半次经验的易书元又不由露出笑容,这样一来他要学要适应的东西可就太多了,若不是自身确实认真修习了武功,并且内功修为已经到了先天之境,那么这半次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易书元并不心急,反而有些自得其乐的感觉,游历红尘见万千人见万千事又能全己道,何乐而不为呢。 “嘿,这亦算是乐趣!我易书元能成半次,就能成一次,能成一次,就能成万次......啧,好像有点好高骛远了哈......” 自言自语着,易书元忽然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一个孩子到了附近,他在那边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踮起脚小心地望了望文库内,结果发现里面的人也在看着外面。 孩子顿时有些尴尬地挠着头往一边走开了。 不过易书元却放下乌木和书本站起来走向门口,他站在文库门前看着那个默默离去的孩子,正是那天他救回来的那个。 “没有人陪着你吗?” 易书元声音平和,尽量不吓到对方,那孩子原本要走了,听到易书元的话止住了脚步,站在大概十几步外的走廊上,有些局促地回答着。 “就一个人在能去的地方转转......” 声音带着明显的非本地口音。 “去看过你爹了么?” 孩子神色变得有些慌张和害怕,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怯生生地回答着。 “差大人们带我去过了,说那个人就是我爹......大人,我能走了么?” “没事了,你去吧。” 听到易书元这么说,孩子如临大赦,赶紧小跑着离开了,他不能离开县衙,也不能去一些要地,也没那么多人一直照看他,只能一个人在能去的地方转,到点了可以去膳堂吃东西,睡觉则是在通铺那边挤挤。 易书元想着这件事,而那个孩子到了走廊尽头却又趴在那边柱子后面望着这边,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又开口了。 “大人,我娘什么时候来呀?” 易书元微微一愣,看着那个孩子道。 “为什么来问我?这件事其他差人应该会更清楚的。” 那孩子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 “有个公子和我说,可能这边的先生会知道......” 易书元微微皱眉,随后舒缓神情向着那孩子招了招手,后者在柱子后面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到了易书元跟前。 “是哪一位公子说的呀?” “就是那个除了大人你之外,还愿意和我说话的一个公子。” 易书元笑了。 “我不是什么大人,你说的那位公子不是衙门的人吧?” 这孩子不准离开县衙,平常也见不到县衙真正的几个官的,因为那些地方他也不准去,而即便只是个私生子,其他差役之类的也多半不待见他,所以他说的公子可能是相对没那么容易代入主观情绪的楚航。 “我不知道......大人,我娘什么时候来呀?” 孩子又问了一遍,眼中满是带着慌张的期盼,易书元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后者明显想要闪避,但身子动了动还是没躲。 这孩子脸上手上肤色粗糙,并不像从小过惯富贵生活的样子。 看着看着,有意无意间,易书元恍若看到一股淡淡的气在孩子头顶变化,更好似能感受到一种遥相呼应的焦急情绪。 这是,母子连心啊。 “他们,他们说我被掳来的时候,娘就可能出事了......” 孩子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哽咽,也中断了易书元的感受,他微微皱眉道。 “谁和你说的?” “没,没人说,我晚上睡觉,听通铺里头的几个差爷在那头床铺小声议论过......” 易书元点了点头说道。 “你放心,你娘没事,她很担心你,过阵子就会来了,去玩吧。” 易书元的声音带着一种沁润入心的安宁感,仿佛天然就能令孩童信服。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孩子脸上露出惊喜,向着易书元鞠了几下躬,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第49章 想岔了 看起来那个家伙还是一直在关注着我啊。 这么想着,易书元倒也有些对楚航另眼相看了,明明上次他已经算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却能忍住这么久不来找自己。 不过就凭楚航还有指点这孩子来找他这一点善心,易书元便决定有机会就主动找到楚航聊一聊。 这么想着,易书元伸手往文库一招,桌上的乌木和书册瞬间悬浮而起并在下一刻飞入他手中,收好东西之后,他便迈步离开了文库。 先去吃饭吧,今天就奢侈一下去同心楼,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不得不说易书元的工作是真自由,还没到饭点了呢,想出去也完全没人拦着,很快就到了县衙斜对面的同心楼门前。 大街上早市热热闹闹一片,一些早起来城中卖一些山货农品的摊贩则大多正在收摊,人来人往却没有多少人进各个餐馆,毕竟还没有到用餐的点上。 同心楼外,有店伙计看到易书元来了,立刻殷勤地招呼起来。 “易先生来了?快里边请!” 这会处于早客已走午时未至,正是各个酒楼饭馆清闲一些的时候,掌柜一边记录着障目一边拨着算珠,听到外面的吆喝,笑脸迎向易书元。 “易先生可算是来我们小楼了,我还以为我们的菜品不合您口味呢!” 易书元闻言也是一笑,这掌柜的很擅长和人拉近关系。 “哈哈哈,掌柜的多虑了,易某只不过是囊中羞涩罢了,这不领了薪俸就来了。” 掌柜闻言笑容更灿烂。 “易先生说得哪里话,您来吃饭,就是送也得送几个菜!先生今天可是要去楼上雅座?” 易书元看了看大堂,没什么人在吃饭,自然是点头准备上楼。 “去楼上吧。” 边上的店小二便朝着楼梯方向吆喝一声。 “楼上雅座一位——” 和掌柜客套一句,易书元随着店小二一起上楼,那楼上也就两桌客人,一桌在楼梯边上,一桌在窗口。 易书元视线扫了几眼就和小二一起到了窗边。 “易先生,坐着看看街景,我给您倒茶,咱们同心楼的八珍菜,蒸肉饼、红烧时鱼、炒鲜笋、炖鸽汤......样样都好吃,您要是还有别的想吃的,只要报出菜名,后厨会的都可以做!您先请喝茶!” 小二的业务能力显然十分娴熟,一边报着菜名说着推荐,一边把茶倒了给易书元递过去。 “嗯,那就来个羊肚鲜、烧时鱼、炒鲜笋和炖鸽汤,再来一壶酒。” “好嘞,先生您稍等,我马上让后厨去做!” 小二高兴地下去了。 易书元还是点了酒,毕竟在山上和山神喝酒之后,他对酒的滋味就有些念念难忘了,虽然衙门不提倡白天喝酒,因为怕影响公务,不过易书元自认如今的他还不至于因为一壶酒醉倒。 易书元喝着茶望着窗外的街道,这条元江县最繁华的大街上人流穿梭不止,有元江县人,也有外地来客。 元江县作为娥江水道上的沿途县城之一,虽然不是什么关键枢纽,但城外也有一个还不错的码头,是很多江上来往船只偶尔会停靠一下的地方。 所以在元江县的大街上,永远能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也总是能听到一些外地的口音。 易书元双眼逐渐有些朦胧,眼神的焦距仿若延伸扩散到了整条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在他的眼中好似模糊起来,成了一片形态各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就是一副烟火人间的画卷。 视线逐渐回收,眼神恢复焦距,易书元低头看向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一下,里面的水和茶叶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旋转。 “嘿,人间呐......” 茶水在杯中缓缓流转,易书元看着看着好像又出了神。 忽然间,易书元心有所感,看向窗外,那三叉街口的纵向一侧,一个身影似乎正要往县衙去,正是吴明高的外甥楚航。 易书元以真气和自身灵气相互交感,向着那个方向轻声开口。 “楚兄,若没什么事,便来同心楼一叙吧。” 街口的楚航明显愣了一下,先是下意识张望四周,然后才对话中之意反应过来,抬头望向斜对面同心楼,在二楼的窗口处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这么远?却好似在身边说话? 楚航的震惊只是一瞬,随即脸上就浮现喜色,赶紧向着同心楼方向快步走去。 又过了一小会,楚航就上了楼,然后向着窗口走来。 “易先生相邀,岂敢不来啊!” “就勿要客套了,坐吧,易某已经点了菜,一会让小二天一副碗筷,就当是午膳了。” “哈哈哈哈,那太好了!” 楚航一边回应,一边自己拿了一个茶杯倒茶,只是浅浅喝了一口立刻就出声夸赞。 “好茶,易先生定是点了那同心楼的上梅春茶吧?” 易书元笑了笑没说什么,这茶是同心楼每桌都送的,肯定不是什么上梅春茶。 “楚兄,是你让那孩子来找我问他娘亲之事的吧?” “呃,给先生添麻烦吧?” 楚航略显尴尬,他还以为那孩子不认识他的,不过现在一想,就算真不认识,易先生也未必不知道啊。 “我看他有些可怜,又觉得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易先生您会知道,便让他去问一问,毕竟别人说他娘可能已经......” 毕竟亲眼看见易书元去城隍庙的离奇事,楚航觉得那孩子的娘有没有过世,易书元应该会知道。 听到这话,易书元愣了一下,好家伙,你小子原来花花心思这么多,如果那孩子的娘真的过世了,岂不是要我易某人当这个“恶人”? “对了易先生,那孩子的娘究竟......” “你放心,他娘亲没事!” 易书元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哦哦,那就好!” “菜来咯——” 这时候楼梯口方向传来店小二的高声吆喝,他托着一个盘子快速走来,又将菜盘放下。 “羊肚鲜、炒鲜笋、炖鸽汤,一壶酒,两位先用,剩下的那条鱼还在处理!易先生,这羊肚鲜要用刀切开,要我帮您吗?” “不用了,你忙吧!” “好嘞!” 店小二带着托盘走了,易书元的视线则已经被菜吸引了,炒笋和汤水中规中矩,倒是这个羊肚包不是完整一个,应该是把一个羊肚割成很多张,每张包成这样一个碗大的羊肚鲜。 易书元拿起小二留下的小刀就将扎了细麻绳的羊肚包割开,顿时里面有羊肉、菌菇、笋子和豆泡随着汁液流出,一股浓郁的鲜香味同热气一起飘来。 好香啊! “楚兄,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咱们动筷子吃饭。” “呃好,我给先生倒酒!” 易书元可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下筷吃菜,一连好几口之后咀嚼着到一半,再喝一口酒,顿时鲜香与淳厚在口腔中翻滚,脸上的表情也显出几分陶醉。 到底还是红尘好啊,深山老林里的仙修哪有这般逍遥! 楚航原本并无心吃饭,但看到易书元吃饭的享受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也开始吃了起来。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易书元才从那种对美食欲罢不能的品味感中出来,看向对面的楚航,他正在大嚼特嚼。 似乎也觉得自己和易书元拉近了关系,楚航咽下嘴里的菜之后,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 “易先生,您那天是去了城隍庙吧?” 易书元提着一杯酒微微晃动,似乎是在感受其中酒水的流转,一边点头后答非所问地说道。 “楚兄像是有心事,便直说吧。” 楚航这会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紧张,像是犹豫了一小会才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易先生,我知晓您绝非常人,我便与你说一些怪异的事情,这事藏在我心里许久了,呃,您莫要告诉我舅舅啊......” 在意识到易书元那天可能是去见了城隍,并且让城隍亲自送出来,楚航就明白易书元绝对不是单纯能见鬼神那么简单了,也反复想过怎么和易书元拉近关系,但县衙上下最近一直在忙碌,又不好去打搅。 易书元精神微微一振,还真有正事? 之前易书元觉得楚航可能无意间看到他见鬼神的事了,以他对这人的印象,应该不是套近乎满足好奇心,就是可能会寻求鬼神助力科举什么的,反正不是啥正事,没想到想岔了。 第50章 上方接手 不过楚航这人稍有些跳脱,为求保险,易书元点头之后补充一句。 “只要楚兄不是干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易某不会让吴大人知晓的。” “易先生多虑了,我怎可能做那种事!” 楚航赶紧否认,免得对面的人心生误会,稍稍酝酿了一下便再次开口。 “易先生,您非常人也,既能见得鬼神,定也是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妖精怪物的吧?” 易书元眉头微微一挑,不但相信,还亲身接触过。 “楚兄请说下去吧。” 见易书元没有出口反驳,楚航心中大定,点了点头继续道。 “易先生,这事我小时候和爹娘说过,最开始无人信我,后面虽然也请过一些法师来做法,只是那些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没什么真本事,这些年我老不愿意回家,也是因为此事......” “哦?莫非你家中还有妖怪?” 易书元的兴趣来了,楚航则表情复杂。 “若说是妖怪吧,也不太像,毕竟妖怪都是要吃人的,从小到大,从懵懂到懂事,家里也没见谁被吃了,或者说除了我以外,甚至无人感觉到怪异。” “妖怪也不是都吃人,那日山中骤雨,茶棚之事楚公子忘了?” 易书元笑着这么说了一句,听得楚航心下恍然,点了点头,暗道那天果然是遇上妖怪了,但很难说不是因为眼前的易先生在才没事的,当然他也不会反驳易书元。 “先生说得是!我家中的情况有些特殊,自我七岁开始,在家里就常常做一个噩梦,有个看不清样子的怪物,常来梦中找我......” 易书元微微皱眉,而楚航明显已经进入回忆状态,言语间也带着一丝惊悚情绪。 “那怪物形态模糊难以恒定,时而似兽时而似人,时不时就会溃为烟雾又重新汇聚,每每出现都伴随着凄厉嚎叫,然后呜呜丫丫地说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音,分外瘆人啊......” “然后呢?” 易书元这么问了一句,等待楚航的下文。 “没然后了呀,要有然后我现在哪还能坐在这里啊?哦,当年来我家做法事的法师中有一人或许有些本事,他虽然也和我爹满口打包票说家中无事,但见到我实在是怕得紧,就私下偷偷和我说,若真的怕,就试试少在家住......” 听到后面易书元就明白了,难怪楚航说他是半个元江县人,原来从十三岁开始就有大部分时间不是住在舅舅吴明高家,就是在月州生活。 “易先生,依你之见,我梦中的是什么妖怪?” 这易书元也不知道啊,只能既说实话也宽慰楚航道。 “未曾见过,也不好说是什么,但从楚兄描述的情况看来,这纵然真的是妖怪,也不似要害你的样子,至少没那个能力,更像是......” 易书元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奇怪,但听楚航的描述就给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更像是在求你什么。” “求我?” 楚航瞪大了眼睛,有些没好气道。 “我求它还差不多,我求它别来吓唬我了,我求了它好几年呢,变本加厉!” “嗯?” 易书元心中一动,忽然露出了笑容。 “楚兄,你第一次求它别吓你是什么时候,不会是七岁的时候吧?” 楚航皱起眉头苦思了一会。 “这,太久了,那会又小,具体的时间有些忘了,大概就是那会吧......哎?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在这之前噩梦还不算多......” 说到这,楚航话语一顿,恍然大悟地看向易书元。 “易先生,你是说正因为我求它了,所以它知道我能梦见它听见它,就一直来梦里吓我了?” 是一直来求你了吧? 易书元没有说破,而是点了点头。 “有这种可能,不过尚不能确认,哪天有机会了,易某同你一起去你家中一次,探一探虚实再说。” 楚航闻言大喜。 “那太好了!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可去不了,莫说眼前的案子还没结束,就算案子结束了,易某至少也得编撰好县志才行。” 一想到舅舅吴明高发怒的样子,楚航立刻冷静下来。 “是是是,不能急于一时!来来,喝酒!” 楚航站起来给易书元倒酒,不过易书元却看向了大街的远方。 没过多久,有马蹄声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城南方向来了一大票人马,有人骑马有人牵马,还有甲士开道。 楚航也顺着易书元的视线望去,很快也见到了这一批接近的人马。 “朝廷的人?” “楚兄,你自己在这继续用餐吧,易某得赶紧回县衙去了。” 易书元站了起来,这阵仗,一会县令肯定是要命人击鼓召集全员的,他不在就不太好了。 “哎哎,我也得去瞧瞧啊!” 楚航跟着易书元站起来,两人匆匆下楼,在柜台前结了账之后一起往县衙走去。 果然没过多久,衙门的鼓声就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 在鼓声中,县衙的大部分人都往公堂方向跑,甚至县衙外又有一些百姓来围观。 易书元和楚航一起走到衙门公堂位置的时候,县衙中许多人已经到这了,楚航虽然不是县衙的人,但周围人都清楚他是谁,没人会拆穿。 大部分吏员全都站在堂外,只有几个官员以及各班房的话事人在公堂那边,一名腰间配刀的武官和一名腰间悬剑的文官站在公案前。 见人都差不多了,文官展开手中的绸卷。 “朕绍膺骏命:元江县贾氏案,案情重大,牵扯深远,兹今日起,由三司遣巡察使接手,元江县衙门秉公断案、处置得当,结案后再行封赏,钦此——” 以林修为首的元江县四位官员和一众吏首倒也不用跪下,纷纷拱手领命。 “臣等领旨谢恩!” 这圣旨一下,林修等人也算是大大松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至少这代表皇上已经知晓了,接下的他们算不上孤军奋战了。 易书元站在堂外撇了撇嘴,真没意思,他本来还想站里头去近距离感受一下氛围的,没想到压根没资格进去。 那文官宣读完圣旨之后也非常客气,笑着说道。 “林大人,带我等去看看那贾云通和一干嫌犯所在吧?” “是,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走出公堂,很快来到地牢,贾云通之前的一些手下仆从都关在外围,里面的重犯区域则关着几个江湖人,到最里面那间则是犹如惊弓之鸟的贾云通。 ----------------- 更早时刻的梧州城中,同样有朝廷官员到达,更还有不少披甲之士进城。 但这些披甲之士并未最先去往梧州官衙,而是兵分几路,在几位武官的带领下第一时间冲向天鲸帮的几个舵口。 一群气势汹汹的甲士冲来,更有人策马而行,大街上的行人纷纷惊慌失措地躲开。 “让开让开,朝廷捉拿钦犯——” “闲杂人等让开——”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兵士们叠簇着脚步声接近,枪刃如林又整齐划一的指向一栋占地颇广的三层楼阁。 “怎么回事,这里是天鲸帮总舵,各位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为首的武官在一众甲士后面的马背上,冷眼看着眼前出来的几个神色不安的江湖人。 “哼,误会?奉朝廷之命,天鲸帮裹挟策动官员染指盐贸,更利用巫蛊之术迫害朝廷命官,乃谋逆贼子,众将士听令,持兵向前,凡天鲸帮帮众,格杀勿论——” “领命——” 士兵们齐声大吼,手持兵刃向前。 这种处置,这明显是在江湖人越来越放肆的现在,朝廷拿天鲸帮杀鸡儆猴了,甚至不少脏水都往天鲸帮上泼。 无数甲士冲向楼中,一时间喊杀声一片,即便是武者,在功力没有到达一定高度的情况下,面对熟悉战阵的披甲之士也是敌不过的,普通帮众更是被一边倒地屠杀。 “砰”“砰”“砰” 楼上有人士兵被打飞,有人窜出屋顶想要逃跑,结果周围早已等候的数十上百把强弩纷纷发射。 “叮叮叮......” “噗”“噗”“噗”...... “呃啊——”“啊......” 就算身负轻功又有兵器格挡,但不过是“叮叮”几声之后,就在惨叫中被射成了刺猬。 率军的武官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手,光是手下的士卒和几名副官,就已经将此处舵口剿灭,只是他眯眼看着楼内,觉得这所谓的总舵似乎高手太少了一些,据了解,这不算是个不入流的小派了。 天鲸帮各处面临灭顶之灾,梧州通判府同样有文武官员携兵士前来,一众甲士冲进府邸搅得里头鸡飞狗跳尖叫连连。 大约一刻钟之后,有人跑到通判府前院对着等候在此的官员道。 “大人,这府上的人都说,那滕敬才几日之前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些值钱之物。” “跑了?” 这边的两位文武官员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这怎么向皇上交代?愣神过后就是愤怒。 “先把滕敬才所有亲眷收押,派四路人手去往四个城门方向沿途搜索,命梧州各县派人协助搜查,即日起梧州严查路引,发出榜文告示,通缉滕敬才!” “遵命!” 陪同在边上的梧州知事虽然官阶比巡查高,担此刻却有些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