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做皇帝 宋,临安城。 当今天子的寝宫外面,此刻站满了大臣。 大家伙儿神情严肃......尚食局差人送来的冰镇莲子羹,竟无一人动口。 良久,寝宫大门被开了一道口子,顷刻之间,众人便围了上去。 里面的老太监环顾四周,随后便低声道: “秦相,还请里边叙话。” 为首的一名精瘦老人,正是当今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桧秦相爷。 “诸公且在门外等候。” 言罢,秦桧长袖一摆,径直入了宫中。 “如何?” 这老太监眉头皱得厉害:“三位太医......都看过了,俱是无方。” “无方?” 秦桧朝着里间看去,却被帐子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莫非,官家已到了药石难解的地步了?” “并不是.....” 老太监贴近这位秦相爷,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太医说,官家无碍,也用不着使药。” “无碍!无碍岂会昏睡这么久?!” 也不怪一向冷静的秦桧失态,主要是自从皇帝蹴鞠时摔到了脑袋,距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 宫里的太医基本上全来过了,但到现在也没能让皇帝醒过来。 难道...... 秦桧心中忽然生出了点不好的想法。 这岳飞眼瞅着没几日就该到了,南下议和的金使也在路上了。 岳飞杀还是不杀,和议和到个什么地步,现在都还没个说法。 赵老九早不昏晚不昏,偏偏昏在了这个时候。 莫不是想着......让自己独自去担骂名?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对于自家的这位皇帝,没人比他秦桧更为了解了。 既是如此...... “那就劳烦公公,若是官家醒了,还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老太监急忙应承下来。 秦桧才一出门,一群人便又立即围了上来。 “相爷,官家如何了?” 看了看说话这人的脸,秦桧轻轻叹道: “圣体无碍,诸公就此散去吧。” “这......” 群臣各自看了一眼,却见秦桧面色冷冽,虽然心中无数疑惑,倒无一人再敢追问。 等秦桧真的离开了这地,大家伙才心安了些,就此散去。 寝宫外边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等老太监出门换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而此时的寝宫里。 “皇位给了老二,你就不要为难老三了,他毕竟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戚姬那婆娘懂个屁!你保她一条性命,算是我老刘承你的恩了。”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这天下哪有不死的人?” “老子当年举三尺之剑,为你们母子打下了这片江山,这辈子终归称得上是无憾!” “这些年来,你也受苦了。” 当刘邦的手抚过吕雉那满是皱纹的脸,他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汉十二年四月,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于长安长乐宫中,终年六十二岁。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他娘的,不是说了不要活祭吗? 怎的这屋子里全是人? 吕雉这臭婆娘,老子一死就不听话了......等你下来,看到时候老子怎么收拾你! 不过再等他看清楚周围的装饰之时,又不免感叹道: 终究还是夫妻一场,这墓里的稀罕物件儿倒是不少。 抚摸着床帘上吊着的坠子,刘邦立马就认出来,这玩意儿是金的。 终于,昏昏欲睡的掌灯宫女,发现自家皇帝居然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后,惊喜的大喊道: “官家醒啦!” “鬼吼什么!” 刘邦狠狠地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但是随后,那掌间传来的触感让他惊在了原地。 为何......如此真实? 于是,不管那宫女已经红透了脸,他又继续来了两巴掌。 不对啊! 又多挥了两下手,他发现自己挥掌的速度快了很多,而且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 就好像,回到了自己三十岁的年纪。 再看看手,光滑的手背上哪里还有一点皱纹,就算此时天黑,在蜡烛的照耀下他也能清楚的察觉到这皮肤的细嫩。 简直跟个娘们儿的手一样。 此时,被宫女喊声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刘邦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便平静了下来。 三位太医提着药箱,朝着刘邦施了一礼道: “陛下,可曾感觉有碍?” “嗯......” 刘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箭伤位置,确定那之前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的伤口没了之后,他高兴极了。 “无碍!朕已无碍!” 三位太医长舒了口气:“陛下洪福,天佑官家!” 说到底,刘邦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 但毕竟是位装糊涂的高手,此时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等三人留下了些补身子的方子离去之后,他这才回头,看向了那个宫女。 “官......官家。” 小宫女才调来寝宫半个月,之前都说自家皇帝不好那口,如今看来...... 天子的事,外面的传言多半是假的。 “你脸红什么!给朕找块镜子来。” “......是。” 等接过了镜子,刘邦看清楚了里面的脸,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或惊或喜,或恐或悲。 打量了那镜中的人良久,刘邦忽然大笑。 老子投了个胎,还特娘的做皇帝! 虽然看样子少活了些年岁,但算上上辈子活的,还是不亏! 妈妈的,上辈子光上战场去了,快死了还被吕雉给逼去干了一仗。 这辈子,也该是咱老刘享受享受了! 打定了主意,刘邦看向了那个小宫女,后者脸上的羞涩还未褪去。 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 刘邦清了清嗓子道:“速速卸甲!不得怠慢!” 见宫女眼里露出大大的疑惑,刘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台词了。 “脱!” 言罢,也不等宫女行动,他便自己动起了手来。 只是才刚扑上去,一个太监便闯了进来。 见了这一幕,这太监不由得暗自心惊道: 官家何时恢复这般雄风了? 刘邦再怎么不害臊,此时也不便再继续下去。 “你有何事?!” 言语间充满了不悦。 太监忙躬身道:“陛下,相爷来了。” 第2章 贤君忠臣 看着这个进来的、瘦得像猴儿一样的老头。 刘邦知道,这就是本国宰相了。 能做到一国之相的位置,必然不会是什么脓包孬种。 在他的面前,必然要小心应对,免得被他给看出点什么。 说多错多,一会儿只等少说话就是了。 抱着这个想法,刘邦便正襟危坐,不再开口。 而秦桧……他见皇帝没了之前的热情。 此时便在心中开始计较了起来: 最近是哪里做得不对了? 江西的赋税?汉中的军费?吏部的人事? 诸多可能涌上心头,秦相爷一时间摸不准,也不敢贸然开口。 这对君臣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寝宫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终究还是刘邦先开了口:“爱卿这半夜三更的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皇帝终于说了话,秦桧心头长舒口气,连忙躬身道: “臣主要忧心官家圣体,且当下正值多事之秋,一切还得由官家拿主意才是。” “嗯。” 刘邦点了点头,这老小子担心自己的身子,所以知道自己醒了就立马赶了过来。 但,速度会不会快了些? 又不是第一天做皇帝了,他当然不会因为一句关切的话,就觉得这人怎么样了。 反而是那句‘多事之秋’,引起了他的注意。 词儿很新鲜。 “朕需要拿什么主意,你且将事情说来。” 这赵老九,真是越来越狡诈了! 什么事,你自己心里面不清楚? 非得让我当众说出来,好让人家以后都知道,建议都是我秦桧提的? 不过吐槽归吐槽,秦桧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这第一件事,还是金国使者南下之事,官家心里头可有了打算?” 刘邦面不改色:“爱卿是怎么想的?” 秦桧心中大骂赵佶,父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金人毕竟趁势而来,我大宋军队虽有小胜,却不足以影响金强宋弱的局势。” “完颜宗弼这人官家也是知道的,狼子野心之辈,若此次和谈不能如意,恐我大宋将继续陷入兵戈之乱。” “而反之,若是如了金人的意,先皇的棺木既可归回,两国划江而治,永结秦晋之好,百姓不受战火之苦,岳飞等人也就无法趁乱豢养私兵了。” “所以,官家您看……” 寥寥几句,刘邦大概知晓了现在的情况。 自己在的这个宋国,看起来弱得很呐。 连自家太上皇的棺材都保不住…… 形势大于天这个道理,刘邦是知道的。 打不过就议和,这不是啥丢人的事情,议就议吧,他本身也不太想打仗了。 “既然那金人势大,咱避一避锋芒,给他们点好处也不是不行,只是好处给了,这仗真的就不用打了?” 秦桧闻言大喜,他原本还担心金人这次要求过分。 但现在看起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家皇帝的骨头硬度。 “那是自然,不费一兵一卒,避免生灵涂炭,官家有大慈悲。” “若是百姓知道了这事,定当感恩于陛下的高瞻远瞩。” “官家爱民如子,宅心仁厚,心怀天下,处......” “行了行了,”刘邦摆手打断他道:“还有什么事?” “是,”秦桧再次躬身道:“那岳飞之事,官家可有定夺?”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桧刻意压低了声音。 主要是动这个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若不是金国那边指名要他的性命,给秦桧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提出来。 万一引起了襄阳中路军的兵变,那赵构到时候恐怕第一个拿自己出来交待。 刘邦仍是那副模样:“爱卿怎么看?” 轻轻吸了口气,秦桧道:“岳飞不除,金军难安!” “哦?他很能打吗?” 秦相爷古怪的看了看自家皇帝,那岳鹏举能不能打,您自个儿心里不清楚吗? 能打,但那又如何? “论领兵统将,行军打仗的本事,自然是不弱的。” “但他居功自傲,抗旨不遵;心中恐怕未把官家放在眼里。” “再者说了,韩世忠、刘錡、张俊,这些个俱是能征善战之辈,大宋军队何时只靠他岳飞一人了!还不得是官家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 “岳飞除不除,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了岳飞,中路军该由谁来领,这才是大事。” 听这小老头的说法,那个岳飞是和韩信差不多的人。 其实,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杀嘛。 刘邦当然知道,韩信死了,对大汉来说是件好事。 但韩信非死不可吗? 以前说这话或许晚了,但现在又面临上了这么一个选择…… 刘邦挥了挥手:“若还有其他事,一并说来。” “其他俱是小事,臣自个儿就能处理了,但这两件事……官家可早日拿出决议,岳飞和金使,可是都在路上了。” “去吧去吧,容朕想想。” 秦桧见皇帝认真的思考了起来,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就此告退。 等秦桧退去,刘邦深思的脑袋便抬了起来。 他能想通那才有鬼了,他现在对于目前的情况仍然是摸不着头脑。 “官家,可要用点饭?” 那个宫女殷切的声音传来,刘邦看着她,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宰相,是不是个好人?” 这话一出,小宫女立马便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官家,奴婢不敢妄言秦相。” “也是,你能知道个什么呢。” 小宫女刚刚松了口气,皇帝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你去给朕找些书来,再找一幅宋国地图一并送来。” 顿了顿,他又说道:“若是有史官,也一起叫过来。” 小宫女得了令,立马就跑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同在寝宫里伺候的太监,也立马将消息给传了出去。 秦相爷的轿子才出宫门,皇帝寝宫里的消息就已经到了这里。 自家皇帝这反常的举动,让秦桧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特别是,赵老九居然问一名宫女,自己是不是好人…… 莫非是醒来过后,带了点后遗症?毕竟是伤到了脑袋。 但也不对啊,皇帝说话神色皆是正常,不太像脑子有问题。 莫非……是被脏东西给沾上了? 略微思考了一下,秦桧开口对着轿子外的小厮道: “去趟灵隐寺,请几位高僧过来。” 第3章 犀利点评 另外一头,刘邦端着一碗东坡肉,站在宋国地图面前,吃得满嘴是油。 没想到,猪肉还能做得这么好吃。 对于自己投胎后的人生,他非常满意。 而在他的身后,起居院、日历所和编修院三部官员,老老实实的站着听候差遣。 从第一眼扫过去,刘邦便已认出了这幅疆域图,和自己的大汉相差不大。 只是细看之下,才发现从淮河这一段开始,被人给用朱砂描上了一条线。 也就是说,这个宋国目前的地盘,只有这图上的一半。 再往北看去,西边有个西夏,而北边的,则是金国。 用手量了量宋国原本的地图,到目前淮河的这一段,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竟然丢了这么多! 那这金人……恐怕真如那个秦相所言,不可战胜。 而对于无法战胜的对手,他向来不感兴趣。 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手,刘邦道: “各位,可有听过大汉?”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不知道自家皇帝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但君主发问,又不得不言。 编修院便站出来一人,躬身作揖道: “官家,汉史部分由臣所负责。” 汉史?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了这两个字,刘邦还是忍不住有些肉痛。 拼死拼活干下来的江山,还是被这些不肖子孙给败完了。 只是不知道,超过二世了没。 “说说,说说大汉。” 编修院虽然清贵,但少有能在君前奏对的机会。 此时皇帝发了话,这名官员按捺住内心激动道: “汉太祖高皇帝斩白蛇起义,举三尺剑......” “停停停,”刘邦摆了摆手道,“从他死后开始说。” 好在平日里公务不重,汉朝历史在这位脑子里早已经被印了下来。 被皇帝打断,也只是略微顿了顿,随后便接着说了下去。 “等一下!” 刘邦陡然提高了音量,吓了这位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你说吕雉那个婆娘趁着老二打猎的功夫,毒死了老三?” 这下子,这位官员是真的给吓住了。 汉高祖生齐王刘肥,这是长子;二子刘盈,这是汉惠帝;赵王刘如意的确是第三子。 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官家的语气……怎的好像死了他的儿子一般? “继续说,继续说。” 刘邦扶额坐了下来,对于他来说,从闭眼到现在听见自己儿子死了,不过片刻之间而已。 那官员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接着说了下去。 “等一下!” 又怎么了? 刘邦有些结巴:“你说吕雉把戚姬给做成了……人彘?那是什么东西?” 深深吸了口气,官员接着道: “断其手足,剜其双目,割其双耳,灌其哑药,使居厕中……” 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动静。 因为自家的皇帝,已经掩面痛哭起来。 大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只是不断地喊道:“官家节哀,官家节哀……”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刘邦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喝道: “毒妇!” 然后便又瘫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 “说吧,说吧,这次说下去,朕不再打断你了。” 饶是他心智坚定,在这般打击之下整个人也倾颓了不少。 不过好处是,再听到什么事,他也能够大胆接受了。 等听到汉武帝痛击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略微有了点神采。 等再听到王莽篡汉时,他以为大汉完了,还算了下差不多两百年,也不算很亏。 然后就是光武中兴到明章之治,再到三足鼎立。 一直到刘谌先杀妻子随后自杀。 还好,最后始终不算太孬。 两个时辰过去,这官员嗓子冒了烟,刘邦也像是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年岁。 不亏不亏,两汉加起来都四百年了呢! “最后一个问题,大汉至今,有多少年了。” “回禀陛下,算上蜀汉在内,也近千年了。” 千年了…… 自己眼睛一闭,就已经过去了千年。 纵使他才刚刚经历过了大悲大喜,也不免有些感叹, “来个人说说本朝。” 听这段,刘邦可就没什么压力了。 叫太监给众人上了茶,自己也美滋滋的加了盘瓜子。 “尽管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了朕赦你们无罪!” 编修院站出一人,躬身作揖道: “本朝太祖英武圣文神德皇帝,自陈桥驿黄袍加身以来,灭后蜀、南汉、南唐,建不世之功业……” 听完了宋太祖这一段,刘邦点评道: “虽有武功,但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上位,终究算不得什么好汉。” 这话一出,偌大的宫殿里立马便安静了下来。 您虽然是太宗一脉,但这样子说会不会太大不敬了些? 一名年纪大的官员朝着起居舍人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什么都给记上。 “太宗神功圣德文武皇帝,灭北汉、征吴越,北上伐辽,文治武功……” “嗯,”刘邦点了点头,“这皇位是怎么落在他手里的,你们给朕详细说说。” “那大小周后又是怎么回事?” “跪着干嘛?说啊!” …… 官家怕不是害了疯病! 这些话,你们赵家人自个儿关上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外人哪个敢插上一句嘴? 刘邦见他们这般为难,倒也没有硬要勉强,示意他们继续。 反正他们不说,自己迟早也能搞明白。 不过这宋国八个皇帝听下来,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窝囊。 是,打不过就求和,这没什么错。 但你他娘的求和了过后不找找原因,下次依旧还是打不过。 这可就有些问题了。 再说了,这么大的疆土,要是给自己起家,自己恐怕做梦都得笑醒。 到现在窝在这长江以南,一个二个看起来还挺满足的模样。 这个地方,问题很大啊! 等终于说到了自己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刘邦也算把当下的形势给弄清楚了个大概。 虽然这些人总挑着好听的说,但隐藏着的那些话,一看就不是什么中听的。 断了在这些人身上求知的念头,刘邦自己也困了,让众人就此退去。 搂着那个苦等了一夜的宫女,就回被窝补觉去了。 宫外面的相府,秦相爷就没那么清闲了。 “你是说,官家当着众人的面,说祖上的皇帝不算好汉?” 报信的小厮点了点头,秦桧打发他去了,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良久,经过秦桧缜密的推测,他大概知晓了这事背后的信息。 皇帝一直没有子嗣,这皇位眼瞅着就得还给之前的一脉了。 而还位,也是朝里一部分人一直坚持的事情。 现在看来,赵老九有些忍不住了。 除了这种可能,秦桧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赵构敢这么说。 除非,他真的疯了。 第4章 没有常识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兄弟姊妹,父亲操持的是什么生计?” 刘邦搂着怀里的小宫女灵魂三问,这一觉睡到了快下午,他惬意极了。 这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不过这身子终究还是弱了些,稍微动一下就满头大汗,还是比不上自己的那副原装皮囊。 这小宫女初经人事,此刻脸上的潮红仍未褪去。 只是伏在皇帝的胸膛上,低声道: “回官家的话,奴家本名姓王,单一个‘婵’字,是家中长女,家里还有一个兄弟,在西湖边上讨营生。” “奴家的父亲,是临安城钱塘门的守备。” “嗯……”刘邦思忖道,毕竟是投胎第一眼见到的人,也算是有些缘分。 再者说了,眼下他急需要能给自己说真话的人。 “你我既行了夫妻之事,眼下,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对你?” 刘邦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真诚的发问。 但到了这王婵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宫中人常道:邢皇后落入了金人手里后,官家便再不近女色。 而自从元懿太子赵旉殡天以来,皇帝便再无所出。 大家都知道,谁能够替赵家生下皇子,谁便能作为储君生母,富贵荣华。 “奴家哪里敢奢求什么,只盼官家莫要忘了奴家便是。” “忘什么忘!” 刘邦对这话非常不满,自己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岂会做出无情之事。 “你父亲做那守备的活儿养你们姐弟长大,连年风吹日晒的,倒也极为不易。” “如今你跟了我,他在外边还不知晓,这事放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一会儿我准备出去逛逛,顺道也去见见我那未蒙面的老岳父,若是有能帮衬的地方,自当帮衬帮衬。” “只是此行当为私访,不好表露身份,又恐老岳丈不信我,你得给我件贴身的物件儿,好叫老人家安心。” 听着当今天子一口一个‘岳父’,王婵简直心都要化了。 对于皇帝的要求哪里肯不遵从,把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护身符取下: “这是母亲当年在大相国寺所求得,奴家从小到大一直戴着身上……官家若见了我父亲,只将这给他看了,他便定无所疑。” 刘邦见这丫头如此懂事,忍不住又好好的犒劳了她一番。 等起床之时,外面天色已晚,是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了。 只刚一推开宫门,外边的阵仗就把他给吓了一跳。 女官太监在外面站得满满当当,每个人手里都没空着,端着的木盘子里摆满了各种东西,既有新衣新鞋,也有珠宝首饰,各自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年纪大些的,当年从汴京城里逃出来的宫中老人们,更是抹起了眼泪。 大喜!大喜啊! 大宋官家上次行房事的时候,徽宗皇帝还活着呢! 一名资历颇深的老太监上前迎道: “官家忙活了一整天,连口茶饭也未用得,尚食局那边早已经备好了膳食。” 这老阉人说话倒是会阴阳怪气! 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在白天就干那事,刘邦老脸微微一红,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 老太监不觉有异,继续道: “王娘子这边该受几品敕封,也请官家示下。” “嗯……”刘邦装模作样的做思考状,又把问题扔了回去: “你觉得呢?” “这……”老太监眉眼极低,试探道:“若是封个婕妤,倒也是当得的。” 这话不假,别说婕妤,作为皇城里唯一被皇帝碰过的女人,给王婵再高一些的位份也不是不行。 刘邦也分不清楚这中间的区别,点了点头道:“照你说的办。” “那膳食……” “就不吃了,朕要出宫去。” 这事儿老太监可做不了主,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官家,不可。” 这人刘邦认识,昨天夜里问话的时候他也在。 从昨晚到现在,这是第一个对他说‘不’的人。 原本还觉得这宋国皇帝当起来很爽,后宫既没有母老虎看着,身边也没有不怕死的人来顶嘴。 现在看起来,和他想象的还是有点偏差。 “你是谁?” 虽然疑惑皇帝为什么这么问,但念到天子刚刚伤到了脑袋,他还是老实回道: “臣辛次膺,宫中起居舍人。” “干什么的?” “负责记录陛下言行。” 刘邦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朕要出宫,为何不可?” “天色已晚,恐生事端。”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心头已经有了决定,刘邦并不打算妥协。 “那朕一定要出去呢?” 辛次膺没有半点迟疑:“臣将在《起居注》中如实记录,交由御史台。” 依着他对自家皇帝的了解,这事儿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毕竟大宋言官们,说起话来可不比金人的威力小。 但辛次膺没想到的是,皇帝听了这话,直接回了个: “好!” 然后又接着道:“你顺便给安排安排,此次出行是私访,不得摆架,不得扰民,不得让太多的人知道。” “臣,遵旨。” 辛次膺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就点齐了护卫,同时知会了临安府尹一声,让他加派维护治安的人手。 “官家,往何处去?” 记得王婵给自己说过的地方,马车上的刘邦道: “钱塘门,到钱塘门。” 出了大内,经过东华门,这一条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基本上全是朝廷的建筑。 等过了朝天门,这个半壁江山已失的国度,这个千年以后的宋国都城,终于全部暴露在了刘邦的眼前。 天色已黑,但挡不住路边楼房里的烛火灯色; 推着小车的走贩,穿着丝绸的姑娘,来来往往的行人。 越往北走,这些声音便越大了起来,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刘邦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蒙童,对这一切都好奇极了。 “那人在作甚?怎的这么多人围着?” “应该是杂耍的卖艺人,挣的就是一份吆喝钱。” “那里呢?那里在煮什么?味道好香!” “官家,那是炒,并非煮食。” “那那那,那几个人的装扮好生奇怪,这又是为何?” 辛次膺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去,有些无奈的回道: “官家,那是吐蕃和尚,与汉地和尚没什么两样。” “什么是和尚……” 这个问题才问到一半,刘邦忽然住了嘴。 辛次膺不知道自家皇帝到底伤得有多重,但他知道,反正一定不轻。 问的东西都不是学识了,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常识。 但等皇帝的后面一个问题出来,辛次膺又觉得自己错了。 赵官家,连常识也没有了。 “你说的汉地,是指咱们的地盘吗?” 刘邦一脸正经的看着他。 第5章 讨过路费 在辛次膺的帮助下,刘邦终于理清了‘汉人’‘汉地’和华夏之间的等量意义。 这种感觉第一次是在进咸阳,第二次是氾水登基, 这是第三次。 如果说从刘变成了姓赵,从汉变成了宋,让他还有些不适的话。 那么现在,他开始有些习惯了。 而另一旁,帮助皇帝回忆‘汉’字来由的辛次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那先祖们留在史书里的盛世王朝,如今遥远得就像天上的银河那般。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不过马车颠簸了一下,将二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刚刚参与了拓皋之战的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上前道: “官家,到了。” 对于自己的这名护卫,刘邦是很满意的。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姓名,但光是这人魁梧的身材,就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刘邦跳下马车,见右手边的门楼上挂着大理寺的牌子,他的前方正是钱塘门。 不过让他觉得疑惑的是,此时天色已黑,这城门却是大开,进出行人络绎不绝。 这…… 反正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这千年后的宋国都城……也许不关城门,正是人此地的习惯呢? 虽然心中有惑,但也许是不愿看到辛次膺那看傻子般的眼神,刘邦这次没有发问。 而是对着杨、辛二人道: “两位辛苦,就在这里等着吧,我的老相识在这钱塘门做守备,咱们人太多,别惊到了人家。” 辛次膺还有些迟疑,皇帝什么时候有这般老相识了? 但见杨沂中立马就应了下来,只好由着皇帝去了。 只是在起居注上,难免添上一笔。 等皇帝走远,辛次膺才冷声道: “杨大人,官家胡来也就罢了,您怎么也由着他!” 杨沂中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刘邦的背影,眼睛眨也不眨。 “老王头!老王头!你女婿来看你来啦!” 刘邦喊声极大,引得路人无不侧目。 只是喊了好几声,也没人来应他。 好在一旁还有其他守备,当中一人道: “老王头啥时候多了一个女婿了?他闺女不是在宫里头当差吗?” 刘邦笑道:“今天的事,这不刚成婚就来见我老丈人来了……这位大哥,您可知道我丈人的在哪?” “你这人胆子忒大!敢拿老王头取笑,他那驴脾气,指不定得怎么着你呢!” 说完,这人指了指外面:“他在外边儿当差,你自个儿寻去。” 钱塘门这儿只查进来的人,出去的却是一个也不问。刘邦朝着这人道了谢,便径直朝城外走去。 见皇帝没了身影,杨沂中还好,辛次膺已经着急了起来。 “杨大人,愣着干什么?赶紧追上去啊!” 杨沂中仍是目不转睛,不过这次他回了辛次膺的话: “官家有旨,我等皆需在这里候着。” “愚忠!” 辛次膺怒骂了一句,便想要自己动身过去。 却被一旁的其余几人,给死死地按在原地。 “你们这是干嘛?杨大人这是何意?” “官家刚才,”杨沂中终于把头转了过来,“是对着我们一起下的旨。” 辛次膺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得不断在口中说些个‘告状’、“奏折”之类的词。 而走出城外的刘邦,一眼就认出来了老王头。 倒不是因为模样相像,而是这里就这一个老头。 这个时候,这老头手里举着长枪,面前站着两个和尚,大的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小的那个约莫只有十一二岁。 有吐蕃和尚在先,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汉地和尚了。 走得近了些,老王头的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既无路引,也无凭由,这城你们是进不得!” 小和尚声音还有些稚嫩:“但上次我们来也没有,同样进了,为何这次便进不得了?” “上次是上次,这钱塘门入了夜就要路引!就要凭由!没有就不给进!” “除非……”老王头嘿嘿一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刘邦走得再近了些,才听他说道: “以前在汴京的时候,老汉我给相国寺烧了不少的香,遇到大师们来化缘,也都把缘给结了。” “如今这年月,大伙儿日子都不好过,今天两位大师要不然把我的缘还给我?” “你们不最喜欢说什么善有善报嘛,老汉我的善报,就托二位的福了。” 虽然不理解化缘是什么意思,但老王脸上这表情、这语气,刘邦可不陌生。 这老小子是在这讨过路费呢! 自己这老丈人,也太过分了些。 若是遇到了探子细作,掏钱也让人进这城门? 这种事情,刘邦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 于是他便上前帮腔道:“这位说得有理,天下哪来白吃的饭!既然要过城门,又无凭证,这缘当交,当交!” 三人均被刘邦吓了一跳,老王头原本还想骂上两句,但听他朝着自己说话,穿着也是不凡,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听见这位相公的话没?不是我要为难你们,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不好随意坏了。” 年纪大些的和尚,从刘邦出来开始,眼睛便停在他的身上,未曾移动半分。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刘邦正欲开口骂人,却在耳边听到了一声叹息。 回过神来,见三人俱是神色如常,那大和尚双手合十,朝着自己躬身道: “阿弥陀佛……” “如是我闻,降伏其心” “菩萨有相,即非菩萨” 言罢,他又从肩上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贵人有言,小僧自当遵从,只是出家人身无长物,此乃易安居士手抄的《妙法莲华经》。” 经书什么的,老王头不懂,刘邦更不懂。 但比刘邦强的是,易安居士这四个字老王还是听过的。 正欲伸手去接,却被小和尚抢先一步,把经书从大和尚手里夺了过去。 “师父,不可!” 大和尚低声道:“道济,莫要胡闹。” 见到手的善报又飞走了,老王头朝着那个叫道济的小和尚大骂: “小秃驴!城门重地,岂能容你撒泼!” 一边说着,一只手就朝着道济伸了过去,揪着他的后背,把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老王头正准备给这小和尚两耳光,却听见‘啪’的一声,一条鞭子打在了他的手上,他吃痛不住,抓着道济的手再没了力气,将道济整个人给落在了地上。 第6章 都是误会 “好个不长眼的腌臜奴才!你有几个鸟头够杀的!” 众人一眼看去,只见一匹大马上坐了两人,使鞭子的,便是为首勒着缰绳的那位。 这人是谁? 老王头品行不佳,在这索要路人钱财,这自然是他不对。 但来人不辨缘由,竟敢直接伤人。 刘邦正想开口,却又听见一声‘阿弥陀佛’,只是这次,却并非那大和尚所说。 “佛海大师不是去南台禅院讲座?怎的又回到了临安?” 马后面跳下一人,又是一个和尚。 道济见了来人,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昙晦师伯!来的巧啊!” 这叫昙晦的和尚拍了拍道济的脑袋,又和他师父两个互施了一佛礼,这才对着老王头道: “将军受惊了,这两位均是国清寺的大师,身份清白,有劳将军就此放二人进城去吧。” 老王头捂着手,脑门上渗出斗大的汗珠,答话稍慢了一些,马上那人的鞭子便又甩了过来。 “是哑药毒了你这奴才的嗓子眼!昙晦大师在朝你说话!” 刘邦亲眼看着这鞭子过来,连忙朝一旁跳了一步,才避免被殃及池鱼。 不过老王头就没那么好运了,肩上扎实的吃下了这鞭子,虽穿了甲,却还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大师说的是!小人有眼不识贵人,误了几位大师的时辰,真是该死,该死!”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脸上就来了两巴掌,声音清脆极了。 刘邦见不得当兵的人这副模样,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老丈人。 指着马上的人就开骂道: “这没毛的髡人是你野爹!你竟敢为这几人伤这城门守备,你他娘的是干什么的!” 虽说老王头有错在先,但真要细究起来,骑马这人才是犯罪。 不过他口中喊着‘髡人’,倒是让一旁的两个大和尚面露尴尬。 “嘿嘿,真是稀奇!这临安城里还真有就看一寸远的耗子!” 那人不怒反笑,“你爸爸是干什么的,问问你身边的那个老贱种便是,他自会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刘邦为什么一而再的帮自己说话,老王头此时不顾疼痛,扯着他的袖子道: “小相公!你可把天捅出窟窿啦!老汉领你的情,你快些离去吧!” 听他让刘邦赶紧离去,鞭子又跟了过来: “腌臜混沌!大了你的狗胆!” 两人隔得太近,眼看就要被这人给一箭双雕,好在刘邦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当下反应极快,一个侧身便和老王头换了个位置,整个人躲到了老王头的怀里。 边躲着,嘴上却也没停: “儿子,你打你爹了!” 老王头眼睛含泪,刘邦也顾不着他的一脸哀怨,趁鞭子还没被收回去,一把就扯住了鞭尾,随后两手用力一拉…… 那人平日里跋扈惯了,哪里做过被人给欺负的准备,从马上摔下来,当场就没了两颗门牙。 说时迟,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瞬间的事情。 在场几人,均是愣在了原地。 但刘邦不肯就此罢休,立马跟了上去,朝着这人的身子就踢了过去。 一直对这儿视若不见的其余守备,见那人吃了大亏,连路引也不查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全都围了上来。 不过就着这个间隙,刘邦腿上动作一直没停……上辈子他就是蹴鞠的好手,腿上功夫比手上功夫更为娴熟。 直把那人踢得哭爹喊娘,踢得老王头心惊肉跳,踢得佛海和尚一只手蒙住道济眼睛,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等刀枪架到了刘邦的脖子上,他才停了下来。 “都他妈吃干饭的!” 从地上爬起来,这位首先是啐了口血沫子,然后便指着一众守备的鼻子大骂。 然后,他才看向刘邦……这狗贼,下手还真他妈的狠! “你这搓鸟!今儿个怕你不死!打得你爷爷忒毒些个!” 言罢,挥手就想朝着刘邦的脸上使去,只是才把手甩了过去,就被刘邦给接住了。 随后,汉高祖皇帝嘴巴一张,便咬在了这人的虎口上。 “扯开!快些扯开!” 秦六眼泪都痛了出来,一群守备连忙掰着嘴的掰着嘴,撤着腿的撤着腿,终于把他从秦六爷的身上‘取’了下来。 “我……” 秦六本欲挥着手再去,但想了想,这鸟厮是属狗的,自己何必与他计较,他不要命,自己的身子可金贵着呢。 “怕你死得不明白!临安城里赵官家排第一,老子排第六;出了这临安城,老子就是第一!” “与你说了,你可报出籍贯家世,我也替你家人托得两句遗言过去!” 虽然上次这样打架,还是在千多年前,但刘邦此刻却并不手生。 就这人这样的,他放开了来抡,五六个也不在话下。 只是……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动,这群守备就会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眼下直到形势,他陡然换了张面容般,笑道: “是我眼睛拙了,没能认出贵人来,我向您讨个饶,您放我一马,都是误会,误会。” 那般诚恳,似乎刚才骂人咬人的是其他的人。 小道济透过佛海的指缝看得真切,不免对这人多了两分鄙夷。 而见他不肯说出来历,反而这般讨好自己,这人心中也有了计较: 看来并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戏文。 也是,这临安城里得罪不起的人,他大都见过模样。 此刻不免为自己的谨慎感到有些好笑,身上疼痛一起,他恶狠狠地看着刘邦,大声喊道: “有流匪夜闯城门,还不快快拿下!” 这话一出,一众守备面面相觑,却是都不敢先行动手。 “一群窝囊废!” 见没人行动,这人抽出身旁一人的腰刀,朝着刘邦的脑袋就砍了过去。 “你妈的,你还真敢动手!” “且慢!” 都这个时候了,刘邦也顾不得其他,往侧面微微一闪……差点撞到了守备的枪头上,他无暇顾及,只是抬起一脚,踢到了这人的手腕处。 不过这脚却并没把刀踢脱手,那刀只是略微偏了个方向,依旧朝着刘邦滑了过去。 这儿子护卫!这孙子护卫!老子不见了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心里头焦急万分,也没让他停止对杨沂中的埋怨。 不过这刀,终究还是没能落在刘邦的身上。 大声喊着‘且慢’的佛海和尚,用背帮刘邦扛了这一下。 “师父!” 见佛海身上见了红,小和尚的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 “阿弥陀佛,”一旁的昙晦和尚开口道:“秦六爷,佛海大师与这位施主结了因果,不妨就此罢了。” 昙晦看起来起来说话很有分量,这秦六爷却没立马答应。 只听昙晦又道:“此行已误了时辰,恐怕扰了秦相的大事。” 秦六爷终于是回过神来,朝着一旁的守备低声说了两句,便赔笑道: “大师说的在理,可不能为这人的贱命耽误大事。” 言罢,将昙晦扶上马去,又瞪了刘邦一眼,这才策马而去。 而刘邦本人,看着面前这个和尚,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佛海面色苍白,双手合十道: “您下次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说完,就朝着刘邦倒了过去。 第7章 请客吃饭 “小相公,往回走,过了太学那处便能寻到一个陈家医馆,快带这位大师过去吧!” 所有的灾祸皆因老王头一人所起,此时他有些万念俱灰,却还是让刘邦快些离开。 今夜的钱塘门,当真是个是非之地了。 其实不用他说,刘邦就已经准备动身,只是才走了一步,就被那守备给拦了下来。 “纪五,你他娘的拦着作甚?” 那纪五有些吞吞吐吐,“老王头,秦六爷刚才嘱咐过了,这位走不得……非是我有意为难,你也知道,若是违了秦六爷的令,我自个儿没甚好下场。” “那个秦六爷莫非是你们的上司?为何你们却这般怕他?” 刘邦也有些着急,一边发问,一边对着哭鼻子的道济说道: “小髡人莫要再哭,我后边儿有几个朋友在等我,你腿脚快些,去让那个个子大点的过来,把你师父先行送医。” 道济抽泣道:“我该如何识得他们?” “不用识得,你只记得个子大的就行了,再慢下去,恐误了你师父的性命!” 小和尚被吓住了,连忙拔腿便跑。 等道济跑远了,老王头才道: “小相公这般发问,想必也不是临安府的人,那位秦六爷虽不是我等上司,但就算步军司指挥使来了,也怠慢不得他。” “那他便是朝中大官?” 刘邦称了称身子,让佛海和尚靠得妥当了些。 “却也不是。” “皇亲贵胄?” 老王头摇了摇头:“非也。” “那他便是你爹!你在卖个甚么关子!” 纪五搭话道:“你这泼才,自个儿惹了滔天大祸却还不知!临安城里姓秦的你不认识,当今宰相的名字你总听过罢!” 秦桧…… “这是他儿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六爷乃是相府九位管家之六!这下你可死得明白了些!” “他只是……”刘邦有些难以置信,“秦府的一名管家?” 老王头道:“小相公,你因为我得罪了贵人,小老儿心头自是万分感激;只是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好拖得人去帮你带句话儿;若你家中还有家财,就此舍了,换你一条性命也可。” “不是,”刘邦还是没搞明白,“他不就只是一名管家?怎的被你说得我好像要死了一般?” 只是一名管家,就算是宰相府的管家,但那也只是一名管家。 而这名管家,刚才却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 萧何啊萧何,你家里的人怎么就没有这么跋扈呢? “唉!” 老王头长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明白,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远处已经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过来,刘邦也算是安了心,记住了这秦六的名字,朝老王头打趣道: “老王头,既然你说我快死了,那我就当自己快死了罢。只是这条性命毕竟是因你才被丢了,你当如何报我?” “你也不愿说出自己家世,到时候小老儿替你把尸体收了,逢年过节给你烧点纸钱,也算报得了。” “不够,不够!” “那你还想如何?” 刘邦笑道:“你家中可有闺女?嫁了我方可算报得。” “呸!”老王头怒骂道,“你却没个正行!我家大姐儿在宫中伺候赵官家,岂是你能图得的?” “既然这样,你得请我吃顿饱饭。”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不过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纪五竟然第一个表示了赞同,帮腔道: “这饭吃得!人家好歹为了你丢了条性命,老王头,你可莫要吝惜钱财!” “我请他吃饭便吃了,但这事儿与你何干?” “请人吃饭就要有请人吃饭的样子!这城门外、西湖边,到处都是吃饭的地方;你带他去,我自然得跟着,怎么,你还不让我一起吃了?” 纪五算盘打得挺响,老王头却是不干了: “你不看看自己是个甚么贱命!那西湖边上是你能去吃饭的地方?一顿下去,你一年都不用吃饭了!” 骂完,他又看着刘邦道:“小相公不是临安人,自然不可听他胡言乱语,要吃,这城中酒楼随意挑选一家,小老儿向来不看重钱财。” 刘邦点了点头道:“就是没见过才想见识见识,我方从城里出来,外边儿的景象确实不知,如今你当可怜可怜我,带我见见世面也好。” 纪五赞道:“老王头,你自个儿说的不看重钱财,可莫要把吐出来的话再吞回去,” 见老王头还在犹豫,纪五又道:“若不是这位相公帮忙,今日你该遭多大的难!老王头,你自个儿可得想清楚了!” “你妈的,你不是不准这位相公离开?” “我自个儿陪着,吃顿饭又如何?你迟迟不开口,可是舍不得了?亏你儿子还在那边做工,你连点便宜也捞不着?” “吃!” 老王头终于从牙缝里蹦了出来这个字,随后他看向纪五道:“便宜了你这憨货!” 如果说被秦六打的那三鞭子让他肉痛的话,那他现在就是肉眼可见的心痛。 杨沂中和道济终于走了过来,他刚想行礼,却被刘邦打断道: “快带这个髡……和尚去医馆,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反正就一句话,人一定要没事!” 同样是当兵的人,杨沂中那高大的身材,以及身上带着的那股子血腥味儿,让不少守备纷纷侧目。 纪五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死死的盯着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是!” 杨沂中回答得依旧简单,从刘邦手中接过佛海,他只是稍微摸了一下伤口,就知道没什么大事。 朝着刘邦欠了欠身,他抱着人就此离去。 这么大一个和尚,在他怀里就像道济在刘邦怀里一般。 小和尚也想跟着去,却被刘邦一把给拎住了衣领: “你跟去了也帮不上忙,不如随我一同去吃顿饱饭。” 说完,也不管道济拼命挣扎,就把他给扛在了肩上。 老王头见又多了一人,本想说点什么,但想到毕竟是个孩子,又是个和尚,动了动嘴巴,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来。 纪五跑上城楼去交了差,反正顶着秦六的名号,也没人敢为难他们。 三大一小一行四人,就这么朝着城外走去。 刘邦本以为还要走上一截,谁知才几百步的距离不到,就已经看到了灯色。 而他这时候才发现,出城的人基本上都是来的这个方向。 走得越近,灯色便越亮。 登上几步台阶,在这一片黑的夜里,偌大的西湖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便愣在了原地。 第8章 离不开你 今晚没有月亮,但刘邦却看得真切。 这西湖上摆满了船只,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粗略数下来竟有百十之数。 临岸边上,各色吃食、物件的摊位竟比他在城里看到的还多;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这,哪里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国家? 哪里像是丢了半壁江山,窝在淮河以南的国家? 哪怕是在昔日的咸阳、后来的长安,刘邦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盛世之相,不错,就是盛世之相!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秦桧的话,看错了那副被朱砂描过的地图。 见这人痴呆的模样,纪五心中好不自豪: “外乡人,你这般可是有福了!靖康之役时我年纪还小,也未曾去过汴京,但如临安府这般繁华之处,天下间想必再也没有第二处了。如今你大难临头,临了还能涨波见识,倒也不亏。” 听他说起汴京,老王头不屑道:“没见识的孬货!你比起这位相公来却也好不到哪去!” 转身又朝着刘邦道:“既然到了,那便不要耽误时辰,秦六爷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找你麻烦,你趁早多寻些快活。” “你的意思是,那汴京比这里还要热闹?” “岂止是热闹!” 老王头在前面带路,刘邦见小和尚不再挣扎,便把他放了下来,也给自己的肩膀减轻点负担,只是仍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害怕他趁机乱跑。 “这临安只有西湖这块地儿人稍多一些,但在汴京,早市、日市、夜市,春夏秋冬四市,七夕中秋除夕三市,哪个市开集不比这里。” 四人一路走来,在一方岸边停住了脚。 老王头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一艘小船便划了过来。 “若是遇见大相国寺做佛事法会之时,你在街上连站的地方也难寻得!” 刘邦若有所思,纪五问道:“那若是在那时候出街,岂不是能和小娘子们脸对脸,嘴对嘴了。” 这人角度倒是刁钻,刘邦自己都没想到那里去,老王头笑骂:“你小子银枪蜡头,对上了又有甚么意思!” 刘邦呵斥道:“这里还有个小髡人!你们两个说话可要干净一些!” 言罢,他便用手蒙住了道济的耳朵,随后和两人一起发出淫笑。 那船到了岸边,老王头道:“思北楼的船,三个人。” 船上那人扫了一眼:“分明就是四个。” “这娃娃毛都没齐,你怎的要把他给算上?” “既要坐船,那便得算。”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把道济给算成了半个。 登上了船,这人便朝着湖中更远处的大船驶去,沿着大船船侧的梯子爬上了夹板,老王头扔出十几个铜板给他,并嘱咐道: “回去的时候,还是一样的价格。” 那人没有回答,数对数量后,便又划船离开了。 上了船之后的老王头如换了一人般,再没了之前的那股子抠门气,大声喊道: “王小二!你爹来了!” 船舱里跑出一头戴毡帽年轻人,对着几人看了又看,最后才埋怨道: “爹!您怎的又来了?这里可再赊不得账了。” 老王头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老子刚才命都快没了!多亏了这位相公!你个狗日的,却在这里和老子计较起钱财来了!赶紧去摆上一桌,早早答谢了救命恩公才是!” 王小二捂着脸,朝着刘邦欠了欠身子,便跑回了船舱里。 没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了。 “几位爷,里边请。” 老王头笑得张狂,一巴掌拍在了妇人的屁股上,清脆的响声和他刚才自扇的巴掌倒是有些相像。 等进去了里面,一行人被领到左边的包厢里入了座,那妇人便问道: “几位爷是想听曲儿呢,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听个屁的曲儿!赶紧上桌子菜,再把说话的姑娘喊过来……”顿了顿,老王头又道,“你可瞧好了,只三个人,那是位小师父。” 这妇人应声便出了门,老王头和纪五两人把甲给脱了,骂道: “这些娼妇每次来都要假正经一番,最后还不就是那点事儿!” 刘邦早就明白了这顿饭的真正含义,不过他傍晚才从床上起来,此时还处于圣贤模式,兴致并不太高。 今晚才第一次和这个国家有了接触,却带给了他一堆的疑问。 “话说……” 已经有人开始上菜,刘邦替两人倒上了酒,见道济从进来便开始闭眼,他觉得有些好笑,给小和尚也倒上了一杯。 “两位既是一城门之守备,当得是替天子看护门院的差事,却为何如此怕那秦府管家?” 见他又问起这个,纪五和老王头均是有些沉默。 还是老王头道:“话说这位相公,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俩寻开心呐?若说您神志不清吧,说话对答倒也清楚,但若说您正常吧,您又这般发问。” 一杯水酒下肚,老王头脸便立马红了一分,接着道: “韩元帅和岳元帅被召回京了,这事儿您知道不?” 刘邦点了点头:“确有耳闻。” “那不就是了!这仗必定是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和议。” “就是和议!既要和议,那赵官家不是更离不得秦相了?这朝野上下,以后不得都听秦相的?” “嗯?”刘邦非常疑惑,“和议便和议,为何离不得秦相?” 纪五长叹口气道:“这事我倒也听说得。秦相昔日随徽、钦二帝北上之时,深得粘罕和挞懒的信任,如今金国完颜兀术得势,这贼人虽灭我大宋之心不死,但和秦相相交仍是甚好……据说这次金国要和议,便是看了秦相的面子。” “如此说来,”刘邦举杯停顿,“那还确实是离不得了。” “秦相本就权重,如今赵官家又需要他得紧,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说我们开罪不起秦六爷,这临安府里有多少人不知道想要讨好人家呢!” “所以,这位相公,一会儿你只管尽兴即可,旁的事情勿要多想了。” 打不过,就得谈。 想要谈,就离不开秦桧。 这个简单的关系梳理下来,刘邦算是有了大概的了解。 只是,心中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也说不出来。 第9章 他是谁 临安城,秦相府。 秦桧眼皮跳得厉害,皇帝微服出宫的事情,他早就已经知晓了。 按常理来说,赵构出个宫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 只是这一天多以来,皇帝实在是过于反常了一些,让他有些摸不准脉门。 直到秦六从灵隐寺请来的昙晦大师到了,秦相爷才稍微安心了些。 却见秦六脸上带了伤痕,门牙也没了,说话时嘴前黑洞洞的,好不丑陋。 又想到这临安城里,谁敢动他秦相府的人? 莫不是就这般凑巧,遇到了那微服的赵官家? 于是便问那秦六道:“叫你去接大师过来,你却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回相爷的话,只是来时路上遇到了个贼杀的无赖,与他起了些纠葛罢了。” “什么无赖!你把话说得明白些!” 秦六难得见自家老爷这样紧急,便将城门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说是只身一人,又是亲自和秦六动的手,秦桧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以赵老九那浑身怕死的骨头,断然是不敢出手打架的,再者说了,如果秦六撞见的是他,那早就被亲军司的人乱刀砍死了。 “嗯,”秦桧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哥儿呢?” 秦六谄笑道:“来时路上遇见了,此时应该是在西湖的船上去了。” “哼!他每日倒是快活!” 言罢,他又嘱咐秦六:“你且去告知他一声,今夜勿要乱事,得早些回来。” 秦六本就盘算着回去教训刘邦,此行又恰好顺路,自是求之不得,便欣然应了下来。 等人去了,秦桧这才拉着昙晦进屋,把想要托付的事说给了他听。 …… 那思北楼本是临安城中,最大的一家饭馆名字。 只是见西湖那边生意热闹,前两年便从明州商人手里买了艘船,又整修加盖了一番。 原本的船舱只有一层,这思北楼的东家又加盖了两层,如此,才让这船在西湖里有了名号。 刘邦他们几人在第一层,此时酒已过了半巡,老王头和纪五两人均是对着身边的娼妓上下其手了起来,刘邦没什么大的雅兴,又害怕道济年纪还小,看了对心智不好,就灌了小和尚几杯酒,让他醉了过去。 无聊之下,他便和身旁的姑娘搭起了话来。 “听你的口音倒不似这的人。” 那女人用扇子挡住了嘴,笑道:“官人来此就是问奴家这个?那您可真是大方。” 刘邦倒是没觉得什么:“那问点其他的,你也不知道啊。” “哦?”这女人朝着刘邦靠了靠,伏在他的肩头道:“您不妨问问,兴许奴家偏就知道了呢。” “你觉得,宋国穷吗?” 这临安府不知道有多少官儿、多少读书人,当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是喜欢狎妓的,而这群人里面,又大多喜欢在酒后谈论些家国大事。 不过最后,终究还是落到男女的那点儿活计上。 现在,这位一开口就这么问,她自然把他当做了这一类中的一人。 “不穷,穷的是百姓,咱们大宋可是富得很呐!” 言罢,不等刘邦再问,她又接着说道:“您肯定还想问我,那是咱们军马弱吗?” 自问自答的有,抢自己话来说的,还真是少见。 “那你说,弱吗?” “若说是弱吧,韩元帅和岳元帅老是能打胜仗,但要说是不弱吧,您瞧,我到现在还回不去给我爹娘上香咧。” “下面您就要问了,既是如此,那为何咱们就是不打回去呢?” 刘邦很平静:“为什么?” “呵呵呵——您还真问得出口!奴家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懂什么家国之事,只是说说笑儿,官人莫要当真。” “你看吧,你都知道的事情,那这天下应当是人人皆知,但你们都不愿意说……或者,是不敢说。” “那奴家就要问了,却是为何?” “因为皇帝不行。” 看着迷迷糊糊的道济,刘邦把一只鸡腿递到了他的手里,小和尚抱着闻了闻,当真的小口吃了起来。 不过这包厢里,因为他的这句话,倒是有些冷了场。 一直旁听的几人,老王头愣了愣,笑着给怀中人解释道:“这位相公脑子不太好使,只当是醉话,醉话。” 纪五腿上坐着的那位,倒是有些不满道:“即使是醉话,那也不该胡乱说得啊!若是传了出去,这船上有几个人能讨得到好?” 就连刘邦身边的那个女人听了,也是惊讶不已,只是在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官人,您喝多了。” “倒也没有。” 一边说着,刘邦又吞了一杯下肚,他手轻轻滑过这女人的腰间:“我之前有个朋友,和你应该是老乡,他是颍川人。” “话说颍川,距离你们汴京,应该不远吧?” “你莫要这般看我,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有机会,可以回去给你爹娘上香的。” 那女人本想再言,却听见外边哗啦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东西给掉了下来。 然后,脚步声、叫骂声、争吵声,一并传了进来。 “这是咋了?” 老王头怀中人坐了起来,大伙儿一直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却见刘邦第一个开了门,走了出去。 而不只是他,一楼所有包厢……或者说是整座思北楼里的所有包厢,人们都走了出来。 纪五和老王头到了他的身边,这大厅里竟然掉下来了一张桌子! 好幸没砸到人,再往上面看去,却见原是三楼上,有人起了争执。 左边的一群,约莫有十几个人,而且还不断地有人上楼加入他们的阵营,很快便聚集了二十多人。 而右边的就要难看许多了,只有两人,除了领头的那个年轻些之外,他身后的那个明显的弱不禁风了许多,若真打起架来,恐怕这人要吃大亏。 老王头和纪五见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有好戏看了!” “你们认识?” “那位,”老王头低声道,“那位便是秦相爷的公子!” “哦?这才是秦桧的儿子,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老王头连忙拉了下他的袖子:“可不许胡说!” 随后又道:“确不是相爷亲生的,是从相爷夫人家兄那里过继来的。” “嗯,”刘邦点了点头,“这又是何人?” 但是那个单枪匹马的小哥,纪五和老王头却都不认识了。 不过两人也是奇怪,为何今日如此多不要命的人,先是得罪秦六爷,现在可倒好,连小相公也有人敢开罪了。 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疑惑多久。 因为秦桧的儿子,秦熺指着那人大骂道: “岳云,你个小杂毛!回了临安却不去枢密院报道!你就是想造反!” 岳云这个名字一出来,这座思北楼的看客,均是一脸震惊之色。 只有刘邦还在问:“他是谁?” 第10章 针尖对麦芒 “少将军十六岁便跟随岳元帅出征,当年久攻不克的随州城,第一个登上城头的便是他。” “后剿定杨幺之时,少将军也是屡立大功。” “就去年,完颜兀术率金国精锐而来,却在郾城被少将军和背嵬军大败。” “郾城大败后,金军以十万众之数改攻颍昌,而当时岳家军在城中守卫只有三万之众,你当如何?” 纪五和老王头一人说上一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有兴致。 那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在包厢之内更为激动。 此子少年英才,倒是和刘彻那小子的霍去病有些相像。 刘邦对封狼居胥这段记得清楚,此时见了这个少年郎,又听见一旁两人的描述,已经把霍去病和岳云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如何了?” 老王头唾沫横飞:“岳元帅对着少将军道:‘此战若胜便罢了,若不胜,第一个砍下你的脑袋!’结果少将军率军冲杀数十次,杀得人成血人,马成血马,待到金军久攻不下士气低迷之时,又率五千众开城杀出,将那金狗一网打尽!此战诛杀了完颜兀术的女婿夏金乌不说,更是生擒金军大小首领七十八人!” 说到最后之时,这老头已经快要力竭,足可见其激动。 “从那之后,”纪五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完颜兀术被岳家军吓破了胆,只留下了一句话。” 刘邦愈发的感兴趣:“什么话一并说了,莫要卖关子。”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好! 刘邦对那金人的遐想,早已没有了一开始时候,秦桧描述时的畏怯。 至少就目前来说,金人也并非不可战胜嘛。 不过‘岳家军’这三个字,还是被他给记在了心里。 再说回楼上,岳云面对着秦熺的指控,却并没有回答。 此次回到临安,他本就是抢在自己父亲之前,快马一步先行赶到,身旁那瘦弱的中年人,便是岳飞军中的军师,薛弼。 至于为何要抢先……这事儿是岳飞默认了的。 朝中人大部分都出自秦桧门下,这次大宋赵官家急召岳飞回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们摸不准。 但能够确认的一点是,按照赵老九的秉性,岳飞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话,他心中应是怒极了的。 若是往年,岳飞这官丢了也就丢了,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辞过。, 可今年却是不同,今年他们都打到朱仙镇了,那完颜兀术已经弃了开封渡河北遁,只有四十五里的路程,他们便能打回汴京城里了。 也就这四十五里,却硬生生没能让岳飞走完。 不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只要官家下定决心去打,这北伐之路岳飞已经走过了四遍,再走一遍,也不是不可。 所以岳云回来的第二件事,就是联系朝中的主战派官员,一同再劝那赵官家一次。 行则行了,不行……不行的话,这么多年来皇帝在是战是和之间反复横跳,他不累,岳飞自己也累了。 今天在这里,岳云就是约见了当今的礼部尚书,贺金正旦使苏符苏仲虎。 本就是不愿被其他人知晓,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个地方。 却没想到,一来就碰上了冤家。 他极少前来临安,朝廷几欲赐官也被岳飞以年幼为由给推了,但他确实在背嵬军中有个机宜文字的名头,到临安去枢密院报道,也的确是应该的。 那秦熺又是如何认出来的呢? 只怪薛弼和秦桧有旧交,两方人又坐得不远,秦熺先是认出了薛弼,于是便去打了个招呼,顺便告诉他早些从岳家军中脱身,因为岳飞很快就要自身难保了。 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岳云听他各种无礼描述自家父亲,也不管薛弼各种暗示,直接就往秦熺脸上招呼了几下。 这几巴掌打得秦熺又惊又怒,直叫他报出姓名;刚从战场上下来,岳云哪里肯示孬,便把自己的名字说予了他听。 如此,便成为了现在这番场景。 眼看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思北楼里管事的老鸨也闻讯而来,但见一边是当朝宰相的公子,另一旁又是名动天下的少将军。 老鸨终究是认了这个栽,只叫手下人准备好船只,免得受伤的人上岸耽误了时辰,最后怪罪到思北楼的头上;又叫人提前联系好木匠,只做好了再重装一遍这艘船的准备;再叫人去通知临安府衙,万不可在这里闹出人命;最后才联系了东家,事后不管如何,哪方吃亏都得出点钱财。 一番操作过后,便再没有人可以拦着他们了。 只见岳云将薛弼扶到了一旁,同样指着秦熺道: “你这般辱我父亲,我本该杀你。” “杀了你,陪我一条性命也就罢了,只恐我父亲难做。” “你需得道歉,今日方可善了此事。” 这年轻人倒也聪明,并不是一位莽夫。 面对秦熺的指责避而不谈,反而引到了他先说岳飞的坏话身上。 如此一来,秦熺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不过身为小相公,家中管家尚且如此跋扈,何况是他本人。 听了岳云的话,秦熺怒极反笑,他带着这群临安城的二世祖来寻乐子,哪个人不是带了几个护卫家丁? 如今岳云只一人,竟敢如此狂言。 只听秦熺一声令下,那二十来人便一齐朝着岳云冲了过去。 若是在战场上,此番岳云或许还会心惊。 但这些人既无刀剑,这楼梯又狭窄,那这群人在岳云的眼里,当真就是土鸡瓦狗一般了。 为首的两个刚扑到他的身前,便被他双拳其出给打在了门面上,瞬间便一个断了鼻梁,一个肿了眼睛,各自捂着面痛苦的嚎叫着。 但随后立马便又跟上了两人,一人被他从三楼给扔了下来,虽没有被摔死,却再也爬不起来了,另一个则被他给举了起来,朝着后面的来人甩了过去,一下子便压倒了一片。 好啊!好! 刘邦是越看这小子,心里头就越喜欢,这般打架的本事,若是当年跟了自己…… 他回过神来,现在他跟的不就是自己! 秦熺是越看越心惧,刘邦是越看身上越热,见又摔下来了一个,还上去补了两脚。 老王头和纪五见此状,拉着刘邦就往包厢里走,却不想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啊!你们两个泼才好大的胆子,让你看着这个闯城门的流匪,你倒好,竟然带着他来喝花酒来了!倒让老子一路好找!” 三人一齐回头,却见是秦六爷来了,而他的身后,还跟了一群秦府的护卫。 “莫不是,你们和他是一路的?” 秦六越说越大声,听得老王头和纪五心都快吐出来了,特别是纪五,他哪里能想到秦六爷回来得这么快,还寻思着怎么都得到明天早上呢。 但很快,秦六便看到了楼上的秦熺,以及那个挥着拳头的少年郎。 眼见秦熺面前的人越来越少,秦六大声喊道: “小相公勿惊,秦六来啦!” 第11章 上了贼船 那秦熺没想到岳云竟有如此武勇,还只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他父亲自个儿吹嘘出来的。 如今身旁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几位世家公子之外,竟只剩下了两人。 而就算是这两人,见满地打滚、不断哭嚎着的其他护卫们,一时间也没了心气儿,任凭自家少爷如何催促,就是不肯上前。 秦六的出现,无疑是让秦熺吃下了一枚定心丸。 且看他带来的六人,个个都是走南闯北,江湖上留得住名姓的好手,此时有了底气,秦熺便骂道: “你这竖子!伤了我不说,更是伤了诸多大人的家中门客,此事我定当奏明官家,到时候岳飞也得讨一个管教无方之罪!” “就算是到了官家那里,也是你出口辱我父亲在先,我自当与你辩得!” 一边说着,岳云一边朝着他踱步走了过去。 “哼!” 秦熺冷哼一声,却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 侧过头看去,却见连着秦六一起,他带来的六人竟在下边和人缠斗了起来。 不用多说,那人自然便是刘邦了,刚才秦六才从他身边走过,他便一拳轰在了这小子的脸上。 不等老王头和纪五惊讶,又见他掏出一枚护身符喊道: “老岳丈,你女儿今日跟了我了,这事儿你当同我一起,咱们爷两个也当助这小将军一把!” 老王头最心疼的便是自家闺女,见这人没了正行,本欲破口大骂,却见了他手中闺女的护身符,顿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祸事了,祸事了!” 这个开罪了秦六爷的腌臜竟把自家大姐儿给祸害了! 在七人合围之下,刘邦又没有岳云那般地形优势,立马便落了下风,只是不断地借着地形掩护,才避免吃到了拳脚。 “老岳丈!怎的还不出手?” 他一口一个‘老岳丈’,这下子别说是秦六了,三楼上的秦熺也听得清楚。 不过这人的声音…… 秦熺心下大疑,本想好好观察观察,却见岳云已经解决了最后两人,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当下便也顾不得许多了,立马朝着楼下跑去。 而老王头在刘邦的不断催促之下,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这人的贼船,再想下去……此时也王八吃秤砣,朝着纪五喊道: “纪五!老子干了,你跟不跟!” “我跟个屁我,老子……” 纪五话还没说完,却听老王头对着秦六道:“你这个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老子砍金狗的时候,你主子还在金国被完颜昌玩鸟儿呢!你听好了,这是我女婿,这是我干儿子!” 他说的干儿子,指的当然就是纪五了。 不等纪五辩解,那秦六指着老王头道:“老泼皮,你三个今日把命留了!” 老王头骂人忒脏,骂秦六本人也就罢了,那句‘你主子在金国被完颜昌玩鸟儿’,杀伤力十分强大。 当年一同随徽、钦二帝北上的大臣们,就属秦桧的日子最好过,而秦桧在金国的主子,便是这完颜昌,也就是挞懒。 后来就有传言道,秦氏夫妇,夫则是挞懒的面首,妻则是完颜宗翰,也就是粘罕的禁脔。 当然,这两人如今都去见完颜阿骨打去了,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北边的人才知晓了。 纪五见秦六放了狠话,脑中不断闪过‘宋江’、‘方腊’、‘杨幺’等反贼的名字,毕竟也是有血性的男儿,回包厢取了佩刀,指着秦六大骂道: “杂种!你死定了!” 两个带了武器的兵士加入,局面瞬间转变,刘邦一个打七个打不了,但一个打三四个还是比较有余力的。 而才跑到二楼的秦熺,便被岳云给拦了下来,也不多废话,直接把他给按在了身下,雨点般的拳头不断往他身上招呼着。 也就是岳云还保持理智,知道不可取人性命,但秦熺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般殴打,当下哭喊着就求饶起来。 秦相府的人,在这思北楼的船上,被人给一面倒的压住了。 就在此时,老王头的儿子也跑了进来,见现场乱作一团,大声朝着自家父亲喊道: “阿爹!勿要打了!临安府衙的人到岸边了,叫把船划过去呢!” 听见了这话,老王头一脚踢到了秦六的命根上,朝着自己儿子道: “打也打了,早晚就是个死,老子总不能被憋屈死!” 王小二躲开了扔过来一把椅子,心急如焚道:“不用死!咱们都不用死,这边上有的是船儿,咱能跑!” 这话一出,老王头眼睛便有了神采,连忙拉住了举起灯台想补刀的刘邦: “走了!老子被你给害惨了!” 王小二前头领路,刘邦却不忘了那位少年将军,这可是自己的霍去病! 大声喊道:“小将军,且与我一同离去!” 他们说的话,二楼上的岳云自然也听见了。 如今自家父亲不在,若真是进了临安府衙,自己恐怕讨不得好处,又想到薛弼和秦家有旧,断然不会有什么事,便又朝着秦熺面上呼了一拳: “下次再敢这般,定要取你狗命!” 言罢,便从二楼跑了下去,还顺便解决了两个秦府欲要纠缠的护卫。 等纪五将仍未清醒,却还在抱着鸡腿乱啃的道济抱出来,几人终于跳到了思北楼旁的小船上,说起来,这船还是那老鸨害怕有人就医不及才准备的。 好久没有这么剧烈的动过了,刘邦的心跳得贼快,等斗大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才反应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 爽快,真他妈爽快! 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也是这么打过的,从做了皇帝……应该说做了汉王之后,便再没这般动过手了。 王小二扒拉着桨,问道:“咱们去哪?” 纪五豪横道:“老子早就看那赵老九不爽了,此番诸位且随我同去,回我老家,咱们招上些乡邻散勇,反了他妈的!若大事可图,大伙儿当平分了这天下!” 岳云感念他们几个的出手之恩,便道:“谋反这种话不可随意说得,诸位若是想报国,我可替你们在军中找条路子;若是想改个名字重新做人,去了襄阳,我也能帮得。” 老王头哀怨地看着刘邦:“到现在,老子还不知道你的名姓。” 刘邦大笑道:“往岸边划,找个没人的地方,咱们继续回那临安!” “回去,回去不是送死吗?” “死不了!老岳丈,你闺女还在城里呢,咱不得把她一起接上?” 这话倒是在理,看他这般情况下还想着大姐儿,老王头心里面也稍微舒服了些,便喝令王小二划向岸去。 “如此,”岳云道:“诸位与我去我住的地方,彼此也好互相照顾得。” “那样甚好,除少将军外,临安城再无一人可保得我们。” “你们且把地址给我,待我把这小髡人交予了朋友,明日便来寻你们。” 刘邦把道济抱在怀里,但雨实在太大,小和尚也开始有些清醒了。 如此,几人一番商讨之后,便又从钱塘门进了城,好在船上的事还没传到岸边,这一路过去倒算是无碍。 第12章 都别说了 这雨大得吓人。 刚才来时所见的摊贩尽都不见,这临安城也终于到了该入睡的时刻。 刘邦抱着小道济,小和尚早已醒了过来,但酒劲却并未散去,看人仍有叠影。 “官家!” 辛次膺远远的就喊出了声,胡子和头发被雨水沾在了脸上,早没有了儒雅。 对于杨沂中这种辱斯文的行为,他将会在皇帝面前如实禀报。 “你们怎的……不找个地方躲躲?” 明面上,除去辛次膺在内,杨沂中总共只带了六人。 但这暗地里,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好手。 如今却站在适才分别的地方,没一人乱动,就连送走了佛海和尚又回来的杨沂中,也是如此。 等跳上了马车,刘邦这才稍微缓过劲来,辛次膺却迫不及待的告起了状。 把杨沂中刚才的轻视、腐朽、顽固等一并托出,老小子这才开始关心起了皇帝: “官家,您刚才去哪里了?” 刘邦却并未答他的话,只是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皱,他一把掀开前面的帘子,喊道: “你们干嘛?” 杨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上前问道:“官家有何差遣?” “差遣个屁,这么大的雨,你们赶紧上马车来!” “什么?”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杨沂中没能听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他了,就连辛次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作为起居舍人,每日陪在皇帝身边时间最多的那个,他当然清楚自家皇帝的秉性。 尊卑这两个字,绝对是皇帝的底线。 但是现在…… 刘邦大骂道:“这么大的雨,这马车又不是坐不下,你们几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要淋雨,那驾车的人淋不就可以了?非要人人都跟着一起,是好玩吗?” 见杨沂中和众人还有迟疑,他又喝到: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想趁机请病假,想趁机歇了自个儿手中的差事?” “臣万万不敢!” “那就是想骗奖赏?” “官家,臣……” 见皇帝越说越严重,杨沂中再不敢怠慢,连忙叫上一行人,便上了皇帝的马车。 这车别说是这群亲军卫了,就算是杨沂中本人,自个儿也是第一次上来。 有如此圣眷,饶是杨沂中战场杀人无数,当下也有些红了眼眶。 不过没一会儿,刘邦的骂声便接着传来: “你他娘的真是个榆木脑袋!叫你不动你就不动,老子死外边了你也不动是吧?” “你个酸儒!人家知道听老子的话这是好事,怎么,像你这般抗旨就是为老子好了?” “去去去,多久没洗脚了,离老子远点!” …… 这骂声一直随着马车,直到入了皇城。 皇帝虽然脏话连篇,但除辛次膺外,众人没一个觉得恼怒,反而有些……亲切? 而咱们的起居舍人则是在心中不断哀叹着: 闹鬼了,官家被鬼上身了。 再说另一头,秦桧对于秦熺挨打这事儿,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是亲生的,说有多心痛,倒也谈不上。 但是自己儿子被岳飞儿子打了这事儿,那可就大有说头了。 反而是王氏见了秦熺一身是伤的模样,起身就要去给秦熺讨要说法,幸好秦桧给拦了下来,不过代价是秦相爷被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 相爷惧内,并不是什么秘闻,他自个儿也早都习惯了。 “直老莫要诓我,此行岳飞当真不在?” ‘直老’是薛弼的字,此时他和秦熺一起,被临安府衙的人带回了秦府。 面对秦桧的问题,薛弼心下无比感叹:众人皆道元帅受制于秦相,却不知秦相同样怕元帅得紧。 光是这个问题,从他来到秦府开始,秦桧已经问了八遍了。 “岳元帅受召回京,虽未带得兵马,但随行亲兵护卫、岳家军中各数将领参谋,还有一同回临安的各家女眷,这行程哪里快得起来?” 若只是岳云一人……本还头痛如何给岳飞安个罪名,如今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秦桧心头大喜,心中一开始草拟起了明日奏对的内容。 而想起先前思北楼里秦熺对自己说过的话,薛弼还是有些担忧道: “相爷,念你我故交二十八载,此番请给薛某透个底。” 秦桧抚须微笑道:“直老说的哪里话?你若有问,但问便是,某定当知无不言。” “官家此番,是打定了心要议和了?” “若是,那官家能承受的代价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问完,薛弼顿了顿,又问出了第三问: “岳元帅回来,官家当做何处置?” “你我虽政见不同,但鞠躬尽瘁的,也都是为了这大宋国,眼下有个不费一兵一将就能止干戈的好事,官家如此仁德之君,自当以民为本,以和为贵。” “至于议和的条件,想必直老你也听说了,官家前些日子伤着了脑袋,最终怎么样,我也不甚清楚了。” “至于岳鹏举……”秦桧看着薛弼道:“天下间再无一人比他更忠心于官家,这个道理,你我知晓,官家也当知晓。”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特别有效的东西,但听秦桧的口风,元帅此番应是没有大碍。 不过想想也是,再严重能怎么着呢? 无非就是罢官而已,自己是被秦熺的疯话给惊着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刘邦便被太监给唤醒了起来。 昨日他先战床上,夜里又和人动了手,本就倦怠不已,如今还被人给扰了睡梦,指着太监便骂上了好一会儿。 虽是如此,却还是任由侍人给他梳洗打扮,不过起床气一直没消便是了。 等到了大庆殿,一众官员早已经候着了,内侍省的八名宦官随侍左右,三省六部、诸寺监、馆阁学士,枢密院和三衙,加起来不到百人,却也有六七十之数。 刘邦也不是没上过朝的人,却还是被这么多人给略微吓了吓。 绯色袍子和绿色袍子各站一边,绯色袍子中为首的是秦桧,也能看到辛次膺;绿色袍子中除了杨沂中外,他便一个也不认识。 想到自己那时候算够喜欢热闹了,这宋国才多大点地儿,上个朝也用得着这么多官? 等大伙儿朝着皇帝拜了拜,得了免礼的恩准后,这朝议便算是开始了。 不等刘邦问话,那秦桧便上左一步道: “官家,臣有本奏。” 心中大概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刘邦点头道:“奏便是。” “昨夜犬子在西湖边上与人游玩,却不想被歹人行了凶,那贼子大庭广众之下将小儿殴打至重伤不说,据现场有人证言道,那歹人与夜闯钱塘门的流匪乃是一伙……小儿受伤事小,这天子脚下的治安事大!还请官家替老臣做主!” 按照秦相爷写的剧本,皇帝只要问一声贼人是谁,他便能把岳云的名字给喊出来。 别的不说,和赵老九的这点儿君臣默契,秦相爷自问还是有的。 但偏偏,今日皇帝却没有顺着词儿说。 “卿家认为,你儿子被打了这种事情,值得拿到这殿里来说道说道吗?” 听了皇帝这话,秦桧还没做出反应,这大庆殿里的其他人,心中却起了波澜。 官家这是……不给相爷面子? 秦相爷失了圣眷了? “你儿子被人打了,就要上来奏上一奏,让朕给你做主,那若是改日你家遭了贼,是不是也要来说上一说,让朕与你做主啊?” “你当报官便报官,报了官没有用,你再向上反映嘛,何必一来就朝着朕告状呢?” “可是官家,那人……” “得了得了……”刘邦挥手道,“那个谁,杨沂中,你一会儿叫几个人随秦卿家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杨沂中领了令,刘邦朝着秦桧眨了眨眼,那意思好像在说: 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秦桧不知道赵老九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老九不太喜欢听得这个。 只是当下他又不好直接点名岳云,那样就太刻意了些。 想着只有一会儿私下再说了,心中虽然焦急,但却无奈的退了回去。 这事儿算暂时了了,但很快,绯色袍子里又站出来了一人: “官家,臣万俟卨有本奏!” 刘邦点了点头,这人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品行如何,示意他说便是。 “官家,臣昨日有闻,您圣体刚愈,便私服出宫去了。” “确有此事,怎么了?” “官家!”万俟卨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不是为君者当做的事情!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臣实在是忧惧万分,再者,官家身系江山社稷之重,身系黎民百姓之福,故此,臣请君上保重圣体,我大宋方能国运昌泰,万岁无疆。”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万俟卨愣了一下:“正是。” “辛次膺!滚出来!” 正被万俟卨的话恶心到了的辛次膺,见忽然念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站了出来: “官家,有何差遣?” “昨夜出宫之事,你记在那起居注上了?” “记了。”辛次膺毫不畏惧。 “记了便记了,你动作这么快?这位爱卿今儿个一早就知道了?” 辛次膺非常确定:“官家,起居注尚未交至中书省,臣也不知万俟卨大人是如何得知。” “那便是你了,杨沂中?” 杨沂中同样回话道:“官家,不是臣。” “嗯,”刘邦点了点头,看向万俟卨道:“那不是他们两个说的,爱卿是如何得知的?” “臣……”万俟卨脑门渗出了汗,偷偷看向了秦桧。 对于秦相爷来说,昨日的赵构实在是太奇怪、太反常了些。 这种奇怪这种反常,并不是宋国需要的皇帝,至少,不是秦相爷喜欢的皇帝。 因为这不可控。 所以,他才让万俟卨今日出来说一下,让赵老九注意一下自个儿的行为,至少控制一下自己。 一般来说,皇帝听了也就听了,改不改另说,却断然不会问得如此清楚。 看来,老九确实是沾上脏东西了。 把万俟卨的表情看在了心里,刘邦心中已经了然,便接着道: “爱卿好手段啊!这宫里都有人替你看着朕。” 这话一出,万俟卨再也绷不住了,立马就跪了下来:“官家……非是如此,臣不敢,臣……” 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秦桧的名字。 不过刘邦倒是做了决定:“既然你想看,那便净了身来服侍朕吧,每日都叫你看个清楚。” “不可!” 瞬间,一众绯色袍子的官员便一个接着一个的站了出来,请求皇帝收回这句话。 宋国向来有优待文人的先例,若是今日被皇帝开了先河,以后谁知道会不会沦落到自己的头上。 因此,为他说话的倒也不全是秦桧的人。 他们倒是齐心得很! 刘邦看在眼里,终于开口道:“罢了,大家伙儿都替他说话,那他的人缘一定不错,这样吧,杨沂中!” 杨大人今天忙得很,却不知道,其实是刘邦除了他之外,能叫出名字的再没有几个了。 “臣在!” “先把这位万俟卨大人收押起来,待他说出宫里是谁向外面走漏的风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了,再说。” 见保住了自己的小鸟,万俟卨整个人大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便被门外的禁军摘了官帽,给押了下去。 “还有事吗?” 虽然知道昨晚皇帝出宫的人不少,但有了例子在前面,倒是再没有人说这事了。 一个多时辰下来,有人说了和大理的贸易问题,有人说了东南的海运问题,还有人说了临安城里的瓦肆问题。 但就是他娘的没一个人,提到金国和岳飞的事。 人家想说的,你不用问他自然会讲。 人家不想说的,你问了也是白问。 只是想着城外的岳云几个,还有被杨沂中安顿在他自己家里的佛海和尚,比起和这些人打哈哈,还不如自个儿去问问外边的人。 特别是岳云。 等退了朝,他以为终于可以溜了的时候,却见秦桧和一头发胡子花白的人还没走,并且也不见要走的意思,暗骂两个老头好生麻烦,但还是留了他们两个下来。 “说吧说吧,什么事?” “官家,”秦桧看了眼这老头,随后道:“还是让苏大人先说吧。” 这被秦桧称为苏大人的,也同样推脱道:“还是秦相说吧,老夫不急。” “要不然,就都别说了?” 第13章 都是我的 “这……” 显然,这位苏大人还没做好皇帝变得直接的准备。 不过刘邦也不是刻意为难,只是看着他们你推我辞这一套,觉得眼烦罢了。 “秦相,你先说吧。” “是……” 秦桧的眼睛朝着苏大人瞟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躬身道: “臣在殿外听宣。” 如此,这大庆殿里除了几名宫人外,便只剩下了两名禁军装扮的金瓜卫士,以及对自己工作非常认真的辛次膺。 “官家,”秦相爷无比温顺的说道,“您可知臣刚才所言的,伤害小儿的贼人是谁?” 刘邦当然知道,他还出手帮了忙。 “是谁?” “岳飞之子,岳云!” 听见这话,刘邦还好,辛次膺握笔的手,却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见皇帝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欣喜,秦桧忙道: “官家,岳飞纵子行凶,还是在这临安城内,天子脚下!伤的还是当朝宰相之子!由此可见,岳飞这厮平时是何等的猖狂!” “岳飞到临安了吗?” 这事儿刘邦也是才刚想起来,昨晚上忘记问岳云了。 “并未,却遣其子先行一步,想必是来打点朝中大臣的关系来了……如此结党之事,其心可诛也。” 刘邦站起了身来,踱步走到了秦桧面前,一副我心甚慰的模样: “这宋国有卿家这般大臣,真是朕的福气啊!” 秦桧还以为皇帝是拿捏到了岳飞的把柄,所以才这么说话,心下大喜。 这赵老九再怎么疯癫,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味儿! “那,官家,是不是和大理寺以及刑部,还有三衙的人知会一声,先把岳云拿下?” 刘邦却摇了摇头:“朕昨日出宫,听见有人叫岳飞的军队为岳家军,这事儿,你可知道?” 就这? 且不说岳家军这个名字又不是第一天叫了,那韩世忠和张俊的兵,还叫韩家军和张家军呢。 老九想从这上面做文章,难道是连给岳飞安个罪名都等不及了? 这怎么比自己还着急? 你赵老九不要名声,咱秦桧还要呢! 心中一番计较,秦桧反而劝道:“官家,岳家军不过虚名而已,韩世忠和张俊的部队也是冠上了主帅的姓,以此来问岳飞的罪,恐怕过于牵强了些。” 还不止岳家军一个? 刘邦顿了顿,亲切地拍了拍秦桧的肩膀: “所以,还劳烦卿家多做一些辛苦一些,别的还好,这军队归属于谁,效忠于谁,还是当分清楚一些的。” 见皇帝不听自己的劝,秦桧把心一横:反正结果都是要岳飞死的,做了娼妇还要什么牌坊!他赵老九都不怕,我还能怕了? “臣知道了,那岳云之事……” 刘邦挥了挥手:“你说当年秦国不逼得这么紧,刘邦会因为跑了几个徒役就去造反吗?在岳飞兵权交出之前,先忍一忍吧。” “只是,委屈了你儿子了。” “臣不怕,只要宋金能够和议成功,莫说那小子挨点打,就算是没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忠臣呐!爱卿真是这古今罕见的第一忠臣呐!” 听见皇帝这么说,秦桧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自己为赵老九背了这么多的骂,他心里还是知晓的! “还有一事,近日有灵隐寺的高僧俯观这临安城,发现城中恐染了些邪祟的东西,臣担心那脏东西会沾染到官家,从而影响了我大宋气运,故把高僧给请了下来,特为官家祈福……官家,您看要不要召见一下?” “哦?那等苏大人的事了了,你便让人过来吧。” “臣遵旨!” 今儿个虽然没拿下岳云,不甚完美,但一来明确了皇帝的心意,二来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秦桧的心中美极了。 等这瘦老头走了出去,适才的那位苏大人便立马跟了进来。 “卿有何事?为何不在刚才大殿里说?” “官家,”苏大人躬身道,“岳少保之子,到临安了。” “嗯,这事儿秦桧说过了,昨晚伤他儿子的,便是岳云。” 这老头闻言,心中不住的叹气。 他便是当朝的礼部尚书、贺金正旦使苏符,同时还有一个身份:苏轼之孙。 昨日他接了岳云的书信,本欲前往那思北楼赴宴,到了的时候,临安府衙的人已经开始勘察现场了。 听闻是秦桧的儿子出了事,当时便觉得心有不安,加上没有寻到岳云,更是害怕是这少年郎闯出的祸端。 如今被皇帝亲口证实了,苏符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帮岳云说话了。 “怎的?你来就是告知朕这个消息吗?” 苏符回过神来:“官家有问,臣不敢隐瞒,只是在这之前,臣想问问官家……这仗,是确定不打了?” 直到现在,朝野内外都不觉得皇帝会拿岳飞怎么样,因为除了寥寥数人之外,没人知道完颜兀术开出来的条件: 必杀飞,始可和。 所以,大家伙儿的重心,还是在‘战’与‘和’上面。 刘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当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的时候,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就能知道答案了。 “爱卿,是战是和,你怎么想的?” “官家!”苏符忽然加重了语气,“昔日诸葛武侯有言,昭烈帝刘备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金贼杀我百姓、占我土地、抢我金银、掳我妇女,此仇乃不共戴天!” “眼下我军有乘胜之机,将帅有北还之志,临安府有长江天堑,汉中之地也不用担心西夏侵扰,四海之内既无水患也无旱灾,如此,当是战得的。” 刘备这个名字,刘邦是听过的。 对于这名后代,有些地方像自己,有些地方又不太像,不过还算是让他比较满意的一个。 既然了解了眼前这人的立场,刘邦也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战,自然要战!” 苏符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一时间有些愣了神。 “官家,您是说……” “不但要同金国战。” “那西夏,是朕的西域都护府。” “那高丽的一半,也是朕的,朕的乐浪郡。” “还有那大理……若是归属了也就罢了,否则,还是朕的。” 脑中回忆起见过的汉地图……刘邦把它和宋国地图重叠了起来,努力寻找当中缺失的部分。 虽然上辈子的时候自己也没那么大的地盘,但自家曾孙子挣来的地方,那当然也算是自己的。 外面说官家伤着了脑子,看来确实不假。 不过这样的皇帝,也许才是目前最适合大宋的。 苏符也不反驳皇帝的白日梦话,得知了他的心意,便把岳云联络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如此,臣也当对这晚辈有个交待。” 刘邦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急着告诉他朕的态度,免得小儿生出骄心。” 然后又回身看向辛次膺:“岳云联系过你没?” 辛大人笔一停,刚才皇帝的梦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臣不敢相瞒,确有联系过。” 想到昨夜岳云见了自己,却并未识得自己身份,他多问了一句: “你和他以前见过没?” 辛次膺摇了摇头:“少将军少来得临安城,未曾和臣谋面过。” “原来,你小子也想着干金人呐。” 刘邦笑道,看来这朝中的议和派,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嘛。 他心中生出了主意,一会儿见着岳云,可有得说了。 三人心里头俱是兴奋,但随即,刘邦忽然停止了笑容 “不对!” 苏符和辛次膺也被惊着了一下,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官家?” 刘邦沉声道:“差点少算了一个地方……” “那安南,是朕的交趾。” 第14章 不做和尚 “杨沂中,这辛次膺都收到岳云的书信了,你该不会没收到吧?” 还是那辆马车,还是同样的配置。 只不过多了一个小和尚而已。 昨夜这小髡人被刘邦交给了王婵照顾,亏得那王娘子忙活了整晚,又是参汤又是热毛巾,才没让道济染上风寒。 不过自家父亲如何,王娘子就没时间去打听得到了。 刘邦还是把马车侧面的帘子掀开着——这白日的临安府,却又有另外一番风味。 听了皇帝的问话,杨沂中低声道: “官家,臣收到了。” “他和你约的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 嗯……自己还寻思着怎么分辨主战派和主和派呢,岳云这小子倒是让自己把心给省了。 “皇帝陛下,”小道济怯生生的道,“小僧可以去找我师父了吗?” 小和尚又不笨,家中祖上也是做得官的,若不是身体实在太差,被父母送去了和尚庙压压命,现在恐怕也已经蒙学了。 面前这人的身份,他当然已经知晓了。 刘邦摘了他的沙弥帽,像摸个鞠一般地摸了摸他的光头: “不是与你说了,你师父需要调养,等他在杨沂中家里养好了,你再去便是。” “遵……遵旨,只是您可不能再灌我水酒了。” 顿了顿,他又双手合十道:“荤腥也是沾不得的,阿弥陀佛。”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刘邦不禁莞尔:“听说你今早醒了以后,就要死要活的,可是因为这事儿?” “出家人不染荤腥,小僧自然也是如此。” “不染荤腥还活个屁!你整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个阿弥陀佛也不吃肉?也不喝酒?” 言罢,刘邦又恶狠狠地道:“等你毛齐了些,老子就带你去西湖的船上,给你开开女人的荤!” 这般恐吓,小道济还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恐吓自己的还是当今皇帝。 当下便有些失了魂,双眼轻轻一挤,眼泪滑了下来。 见他这样,刘邦不但没有劝慰,反而喝道:“再哭,再哭叫你连和尚也做不得!” 听了这话,道济心中虽然万般委屈,却还是强忍着,竟当真没再哭了。 主要是,刚才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且说回他们出宫之前,秦桧从灵隐寺请来的高僧,也就是昨夜在城门外遇到的昙晦和尚,便也到了宫里。 刘邦高坐在马车里,看清楚了这髡人的脸,心里就没甚好感。 而昙晦,则是不敢抬头相望,也不知道自己和皇帝,其实早已经打过了照面。 “你们这行的,是不是把头发剃了,就算是和尚了?” 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发问,那昙晦不及多想,忙回答道:“自然不是,尚且到官府报备,得了朝廷发的度牒,方可算得和尚。” “还以为你们不归朝廷管呢。” 昙晦本听见秦桧说官家召见,还想着态度略微提高一点,拿出点高人的派头出来。 却不曾想,既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热情相迎,也没有正常情况下的君前奏对。 反而,在这大殿外,在这马车前,昙晦感受到了皇帝的恶意。 “小僧不敢。” “既然是这样,”刘邦便开口道,“既然老子还管得了你们,那现在,老子觉得你不适合做和尚了。” “官家,小僧……” “不用说了,你自个儿体面些,哪个地方给你发的度牒,你便把度牒还到哪个地方;秦桧说这临安城有邪祟,朕觉得你就像那邪祟,这临安城你就不要呆了,嗯……衡州?你便去衡州吧,把你自个儿的户籍也迁过去,朕死之前,你便不要再回来了。” 随意想起个地名,刘邦便替昙晦大师做了主。 昙晦还想说点什么,却又听到皇帝对着杨沂中道:“这髡人再敢多言,直接砍了便是,不用管其他。” 终于,目前宋国声望最高的禅师,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和尚生涯。 想到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和尚,前些年间由学理的人带头,排佛斥佛的风头生起,他为了此事,特意结好各类儒生文人,还把儒佛渗透、儒家对于佛家开辟占了大功劳这种话挂在嘴边。 如今,却抵不过天子一句话。 昙晦心里头苦笑,即使是方外之人,却也免不了生出大喜大悲之感。 这昙晦师伯的范例在前,道济才会因为皇帝的恐吓这般畏惧。 他说不让谁做和尚,那谁就做不得和尚。 阿弥陀佛,皇帝陛下和佛祖也是一般的厉害。 等绕过了朝天门,左边到丰豫门这里,就是临安城中的勾栏瓦肆了,岳云给的客栈地址,便也就是这里。 安排好了几人在客栈外边儿候着,刘邦嘱咐杨沂中道: “你也别太呆了,一个时辰不见到朕,你该来寻便来寻,莫要来迟了。” 然后又对着一直说历史的辛次膺道:“这事儿你要敢说出去,老子就让杨沂中砍了你的头!” 适才他便吩咐辛次膺讲史,到了现在,这位起居舍人才有了歇歇口舌的机会。 不过又听见了皇帝的威胁,他心中虽怕,却还是一脸正直的模样: “君要臣死,臣便该死,但臣的分内之事,臣还是当得做好。” “谁特娘给你说这个了?你眼里只有那起居注是吧?” 刘邦骂道:“从现在开始,老子才是辛次膺!” 辛大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允诺应承。 言罢,他拿了岳云写给辛次膺的书信,又给了一众护卫两贯钱,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坐着等。 如此这般,才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客栈。 第15章 让他相信 “老王头,你害惨了我!” “老子做那钱塘门守备,累是累了些罢,但也不至于会害了性命。” “那厮是你女婿,你却不肯告知于我,还让我去喝那思北楼的酒……” “你自个儿说说,那秦府的人是你我能开罪得起的吗?” 隔着老远,刘邦便听到了纪五的抱怨声。 “放你娘的屁!昨儿个是你非要跟去,老子何时劝过你一句?” “再者说了,你纪大爷昨晚在那小舟上是怎的说法?你小子要造反!” “就算没有这事,你那鸟头想来也是保不住的,不如听了少将军的劝,咱们一起投奔了岳家军,杀得两个金狗也算不亏。” 敲了敲门,屋里便没了动静,刘邦喊道: “老岳丈,我来了!” 见来人是他,老王头这才开了门,随后便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嫌老子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言罢,见他身后并没人跟着,又问道:“大姐儿呢?你没带上她一起?” 刘邦浑不在意,朝着一旁坐着的岳云点了点头道: “你怕个甚?你恐怕还不晓得你女婿的本事。” “你有个逑的本事!你要有本事,昨日会在秦六手下吃了亏?你要有本事,还能比秦相爷的本事更大?” 啪! 刘邦将岳云写给辛次膺的书信拍在了桌上,言道: “与一家奴计较,算不得本事,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姓?今儿个我告诉你便是,老子是政和二年的进士,当朝的直秘阁学士、起居舍人!” 听了这话,瘫在床上的纪五立马坐了起来:“你个鸟厮,连个之乎者也都说不得,还敢冒充进士。” 不过岳云见了桌上的信,那是自己亲笔所写的,当然不会有假,朝着刘邦拱手道: “辛大人,是小将眼拙了,昨夜未能认出你来。” 此番临安之行,他一共发了一百多封信出去,但目前见了面的,只有苏符一人。 今儿个早些,从那苏尚书的口中得知,官家伤到了脑子,如今是战是和却是都有可能。 如此,那他才更应该和这些主战派们加强联络,免得被秦桧抢了先机。 虽然,先机一直都在秦桧那儿。 辛次膺的品阶不高,却是个能随时伴在官家身旁的人,这样的人不但昨夜打了秦府的家奴,如今还表明了身份来相见。 无论如何,这位的态度算是相当明确了。 刘邦也拱手道:“少将军客气了,此行一来是表面某的立场,二来则是想告诉少将军一大事。” “辛世伯,但请直言。” 老王头本狐疑不已,如今见岳云默认了这人的身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悲的是,自家闺女被这人给祸害了,若是寻常百姓家还好说,他竟然还是个官儿……这大宋最不缺的就是官,但他是一个能被少将军所看重的官。 那,自家大姐儿想必只能做小了。 喜的,却也是因为他是个官,往上数八代,他老王家也没和做官的结过亲家。 刘邦并没有直言,而是又从腰间掏了两贯钱出来:“老岳丈,你带他们出去转转,晚些再回来。” 老王头躬身双手把钱捧了过来:“姑爷,咱们真的没事?” “我说没事那便没事……非但没事,你王家的好日子,好在后头呢。” “托姑爷的福,托姑爷的福。” 一脚踢醒了还在回笼的王小二,老王头便带着纪五就此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这老头的腰杆便立马便直了起来:“思北楼!带你们两个开开荤!” 这屋子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辛世伯,您要告诉侄儿什么大事?” 刘邦皱起眉头看着他:“皇帝那边,怕还是想议和。” 犹如一滴冷水滴入了热油锅里,岳云脑子瞬间炸了起来。 旁人说这话他或许会想想,连这位每日守在官家身边的人,竟也这样说! 莫非,天意如此吗? 见他如此失落,刘邦道:“也不是就定了,却也还有转机。” “辛世伯!”岳云几乎吼了出来,“是何转机?” “是和还是打,无非是看能不能打得过,若是能打得过,那傻子才不打,你觉得,你家皇帝是傻子吗?” 皇帝不一定是傻子,但是个孬种这是没得跑的。 而且他是个孬种,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岳云有些古怪地看着刘邦,说道:“打,自然能打得过!完颜氏除了那金兀术之外,如今再没有一人可堪为将,这次我们能打到朱仙镇,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不是官家诏令回来,汴京城现在已落入我手,金人早已被赶回黄河北边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无尽的惋惜。 “不对。”刘邦摇了摇头。 嗯? “难道辛世伯也是认为,咱们是打不过金人的?” “这宋国的防线,你应该比我更为清楚。” “就算是,那又如何?” “兴州府吴璘节制汉中等地,那儿是巴蜀屏障;你父在鄂州看着荆襄,进可攻中原,退可守湖广;临安府前面这堆地,韩世忠、张俊都在这里,借着淮河天堑,金兵自然是攻不得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当然没有问题,作为防线来说,应该是做到了最好。” “那……”岳云有些不解。 “你父从襄阳取中原,韩世忠从右路攻山东,吴璘在从汉中北上,三路军一齐北伐,这便是宋国目前最理想的路线。” “但是,却有几个问题。” 刘邦闭上了眼睛,那宋国地图的样子浮现在脑中: “第一,养马之地尽在敌手,三路军皆以步兵为重,这样子在全是平原的北边儿打,还没开战就输了人一大截。” 这事儿当过兵的都知道,但金人攻城还弱呢……只凭无马这个说法就说打不过金人,岳云是不认的。 “第二,既是步兵为重,速度必然比不上金人,他们可以来打打秋风就走,你们能吗?” 岳云道:“不追穷寇,只收故土便可。” “是啊,那第三,金人不守城,放给你你要不要?你若要了,派不派兵去守?你要不派,他再给你去占回来,你又当如何?你若不要,那还谈甚么北伐?” “你父手里的十万人,打到开封还能剩多少?打到邢州,又还能剩多少?” 岳云不服气道:“官家那是不知兵事!咱大宋什么时候缺过人了?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禁军跟着一起,金人若来便是自投罗网,只会被咱们给包了!” 当然,说出这话,岳云也没了底气。 让皇帝动他的禁军去北伐,还不如想想怎么去劝金兀术投降呢。 毕竟后者,还有那么一丝的可能。 “禁军?那才多少人?” 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知兵事的,也并非只有皇帝一人啊。 “辛世伯,官家就是顾虑这事儿,所以才觉得咱们打不过?” “还有一个……”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刘邦心中对那禁军感了兴趣,“西夏。” “西夏?” “不错,就是西夏。” “您的意思是,西夏和金人勾结了?”岳云眉头紧锁,“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没有传,但得做好这个准备,若是西夏出了手,汉中的左路军,便将只有自保的能力了……如此一来,金人便能从我左路直插,你父亲北伐得越远,两头受敌的可能性便越大。” “但,这毕竟只是假设,西夏与我大宋有约,断然是不会帮那金狗的。” “最好如此,要是西夏不插手的话,那北伐之事可行超过半数。” “但……”刘邦话头一转,“怎么让皇帝相信,这才是最重要的。” 岳云思索了一阵:“此事我还需得同父亲商量,但官家那里,就请辛世伯帮忙说说话了……这次北伐不成,军中已经有了其他的声音,若官家打定了议和,我大宋怕是再无北归之日了。” 刘邦心里头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不过岳云没问,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至于他说的军中其他声音……换成是自己,都快把汴京给打下来了,却又被皇帝给叫了回来,然后打回来的地方全都送了回去……不造皇帝的反就是好的了。 “你父什么时候能到临安?” 岳云掐着手指算了算:“约莫还要个七八日。” 刘邦点了点头,对于这位被金国人看做神明般的将军,心中充满了期待。 两人又是谈了一番,复盘了一下之前的几场战事。 岳云是越听越惊讶,没想到这朝中,还有像辛次膺这般的文官。 而刘邦则是越听越皱眉……那金人没有秦桧说的那么厉害,却也远不是寻常的匈奴可比。 若真要打起来,胜败确实不太好说。 在这儿待了两个时辰,刘邦也打算离开了,他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宋国的兵。 只是才刚起身,便被闯进来的王小二给撞了个正着。 “怎的了?” 这小子喘得不行,一看就是跑够了。 “大…姐夫,思…思北楼那儿出事了,我爹叫我让你赶紧过去。” “怎么,是遇到秦相府的人了?” 岳云就想动身,却被刘邦给拦了下来:“昨夜的事,秦桧已经在皇帝面前告了你一状,你不要再去了,安心做你该做的吧。” “但是……” “我去便可。” 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岳云也没有坚持,只是说道: “若是有了麻烦,还请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刘邦答应了下来,随即便拉着王小二往外走: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两人一边走着,王小二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到了楼下时,刘邦朝着杨沂中使了使眼神,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原来,确实是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但出事的,却并不是老王头和纪五。 而是昨晚,在包厢里陪他们喝酒的三个娼妓。 秦熺和秦六都吃了亏,秦桧也没能讨到对岳云的惩罚,这两人的怒火,自然也就撒到了刘邦三人的身上。 可寻不到三人的下落,秦熺躺在床上气得连药都喝不下去,眼看王氏就要发飙,秦六便想到了这三个娼妓。 别人能跑,那思北楼可跑不了。 于是,便和临安府的人一起,把三个娼妓拿了下来。 拿下来既不问审,也不收押,而是直接在思北楼的门前,绑了三人,由秦六亲自执鞭,当街就用了刑。 可怜三人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苦苦哀求秦六放了他们一马,这厮非但不放,反而咬定了她们便是流匪同谋,又用热盐水泼在了三人身上,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眼瞅着,这三人是一个也活不了了。 纪五想去出头,被老王头拦了下来,又吩咐王小二来寻得刘邦,只看自家姑爷能不能出上力气。 若能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只能算是她三人命苦了。 对于刘邦自己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 管不了的事,他一般不感兴趣。 但能管,还是因自己而起,那这个事儿就不能这么看着。 等他和王小二赶到之时,只见这思北楼前的街上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秦六搬了把椅子坐在阴凉处,用蒲扇遮了脸,似在午憩。 而在秦六的面前……那三个女子本就是风尘中人,如今又正值五月间,穿得又不多。 如今,三人俱是披头散发,身上再也看不见一块好肉,连求饶的声音也没了。 老王头死死地拽着纪五的袖子,指间被捏的发白,见刘邦来了,他勉力挤出笑道: “姑爷来了……这三个小娘子,遭大罪了。” “嗯。”刘邦应了一声,眼睛看向三人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那秦六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把蒲扇握到了手里,站起身道: “诸位瞧见了,这三人与流匪勾结,伤害我家小相公,这般便是下场!” 言罢,他走到三人面前,用蒲扇抬起了当中一人的下巴,随后又嫌弃地啐了一口,对着一旁的衙役道: “差不多了,给她们把衣服扒了罢,也好叫看官们验验这思北楼的货!” 他这话说得大声,人群中的姑娘们听了,纷纷侧过头去,就连很多老爷们,也是皱起了眉头。 思北楼上,那老鸨哭得像个泪人,她身旁的男人一言不发,死死的看着下面。 “嗯?” 秦六似听到有人说话,凑近了当中的一位:“你说什么?” 那姑娘早没了力气,身上也已经麻木得感受不到疼痛了,她停停顿顿的,终于让秦六听清楚了自己的话。 只是这一下,这奴才便立马暴起,回身取了鞭子,狠狠地朝着她甩了过去。 第16章 君子报仇 “老子不是男人!老子不是男人!” “睁大你这娼妇的眼瞧好了,老子是不是男人!” 那秦六如同疯狗一般,就像对待牲畜,将鞭子使在了这姑娘的身上。 被盐水浸泡过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这次又添了几道口子,她却是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似乎,那具身子已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东家,您救救她们吧!” 老鸨心痛万分,这些姑娘本不该如此,不该像这个样子。 那男人仍是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寻上三副好些的棺材。” 言语间冷漠至极。 这老鸨闻言,哭得越发大声了起来。 楼下,被秦桧家奴殴打的那姑娘又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这个狰狞的男人,嘴角却上挑了起来。 这种眼神,让秦六非常的不舒服,好像是不屑,又像是讥讽。 “你看甚么!” “对待我,对待我们,你倒是有这般好手段……” 她说话颇为费力,但现场却安静的有些可怕——大伙儿都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大爷,您可真有男人味儿。” “只可惜,这般气概却只使在我等轻贱之人的身上。” “若宋国男人都如你这般,奴家恐怕早已经回到汴京,替自个儿父母烧得纸钱了。” “大爷,您说,是与不是?” 她这番话……秦六一时间分不清是恭维还是反话,只是见她神色不似做伪,当真还起了她是在讨好自己的念头。 “小娼妇,现在说这些个已经晚了,谁让你命贱呢?” 言罢,秦六朝着一旁的衙役道:“愣着作甚?赶紧扒了!” “咯咯咯——” 这女人疯了,此时还笑得出声来。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若当年父亲母亲知道,拼了命的把自己送出开封府会是这个模样,也许当日便会让自己同他们一起去了罢。 她垂下了双眸,再也不愿看这世间一人。 “姑爷,咱们……” 不用老王头说,刘邦已经站了出来。 “停手!” 本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敢坏了秦相府的事。 待秦六看清了来人的脸,兴奋与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哟呵,还真把你小子给引出来了!” “怎么着,这三个娼妇里面有你的老相好?” “那可是可惜了,今日拿了她们,我便已经让这临安府衙的兄弟们尝过了味道。” “不过你应该是不会介意吧?毕竟她们本就是夜夜新娘,早都是千人骑乘过了。” 本来只是想找三个出气的,没想到正主还自个儿寻上了门来,除了这般,秦六再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在夫人少爷面前,可算是办全了差事。 而听他这般说辞,临安府来的几名衙役全都低下了头去,生怕被人给记住自己的脸。 这秦六爷,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啊。 刘邦不似昨日那般,再与他嬉皮笑脸。 他踱步走了过去,秦六示意众人先别乱动,看看他想要干嘛。 等走到了中间这姑娘的面前,他将自己的腰带解了开来。 “你特娘的,不会是想趁这个时候还做那事儿吧?” 看清楚了这个动作,秦六不免觉得讶异,一开口就放了个屁。 刘邦也不说话,接着将自己的长衫脱了,盖在了这姑娘的身上。 也许是感觉到外面情况有异,她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眼睛正好对上了刘邦。 “官人……” “我说过的,你会有机会给你父母上香的。” 楼上的老鸨终于止住了哭,惊讶道:“这人便是昨夜闹事的人!” “哦?” 见东家应了自己,她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相府要拿的便是这人,如今他自投罗网,三个丫头……” “先看看吧。” 老鸨暗中祈祷,只盼秦六拿了这人,便不要与三人为难了。 而在这个姑娘的眼里…… 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人的话和昨日一样,她听起来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更无一个是男儿……在你的眼中,这宋国便是这般模样吗?” 不等她的答案,刘邦便回身看着秦六,又看了看他周围的一众衙役。 “我其实到现在都很奇怪,为什么你能够在城门边上胡乱打人?为什么你能够指着一城守备口出秽语?” “为什么你能够凌驾于律法之上?能够没有官职品阶,却让这群公差衙吏听你的差遣?” “为什么你明知道这三人与你我之事无关,却非要拿了她们,只为了出口恶气?” 他没说假话,这件事他想了很久。 直到刚才他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他想错了。 秦六能够这样,无非是因为秦桧是靠山。 而他把用看待萧何的眼光,用在了看秦桧的身上。 别说是秦桧的一家奴,就算是萧何本人,也远远不及这个秦六般猖狂。 但是更让他觉得有些不能接受的是,老王头和纪五也好,这群临安府的衙役也罢,就连周围这群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没有一人觉得不妥。 似乎,秦六就该有这个权力。 秦相府的一名家奴,就该有这个权力。 作为宋国皇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满意的。 满意的不是秦六的态度和做法,而是大家伙儿对于权力的温顺,对于权力的服从。 但作为大汉的皇帝,他又觉得自己无比的落寞。 治一州一县之地,大伙儿温顺如牛羊,自然可以,自己的后代,那个叫刘骜的,取一州之官唤做‘州牧’。 妙,就妙在这个‘牧’字。 但所图天下者,就得像始皇帝那般,自当取霸道,霸道者尚功,不伏不偃甲。 以前有个叫陆贾的,告诉自己马上能得天下,但却治不了天下。 如今,并不是要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了,这句话得反过来听。 他很想告诉岳云,自己刚才少说了一点。 北伐最大的阻碍,并不是兵,也不是将,甚至不是西夏和金国。 而是这宋国人的骨气……到底还有多少人,是想要再打回去的? 项羽是想打,但楚地当年都没人再想打了,所以后面他自个儿抹了自己的脖子。 刘邦不想被抹脖子,特别还是要自己动手的情况下。 他的这些问题,在现场这些人的眼里,甚至根本就算不上是问题。 秦六只当他是个疯子,也对,若不是疯子,怎么会一而再的得罪自己,又怎么会跑过来送死? “这贼子,便是昨夜流匪的主谋!诸位请把他拿了去,也好向自家大人讨个赏!” 他话一说完,离着最近的两人,便朝着刘邦扑了过去。 只是刚到这人身前,两人朝他伸出去的四只手,便齐刷刷的掉在了地上。 这速度之快,他们甚至停顿了一下,才感觉到痛楚。 随后,便是比杀猪更为凄厉的哀嚎。 临安府衙的剩余几人反应不慢,立马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当街伤人,伤的还是公差! 这可是在天子脚下! 这人若是贼寇,却也胆子忒大了些,简直跟谋反没有区别。 秦六也是惊惧不已,但看清了使刀这人的脸,不由得结巴道: “杨……杨都使,这是为何?” 杨沂中,秦六自然是认得的,那是皇帝的亲军长官。 此刻见竟然是他出手,心中不免疑惑万分,见杨沂中并没有理自己,他又看着刘邦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邦先是对着杨沂中道:“你小子来得巧啊!风头都被你抢光了!” 见他似要躬身道歉,刘邦又拦住了他,看着秦六:“老子,老子既是你爹,又是皇帝的起居舍人,辛次膺!” 一个起居舍人! 思北楼的东家眉头皱了起来,仔细的打量起了这位辛次膺。 皇帝身边最亲密的两人都现了身……莫非…… 念及于此,他忙朝着身旁的老鸨吩咐,后者越听眼睛越大,最后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而老王头,则是无比骄傲的对着王小二道: “看清楚了!这便是你姐夫,官家身边的大官儿!日后你得小心伺候着些,讨好了他,也让他替你说门官员家的亲事。” 纪五也是换了副脸面:“王世叔,您昨儿个说我是您干儿子,这话可不许再收回去,咱以后也是老王家的人了!” “哼!” 老王头白了他一眼,却并没有马上承诺下来。 好在秦六也算是跟了秦桧多年,见过了不少场面,此时也算是冷静了下来: “杨大人,您要护着这位小的自然是管不着,但这位得罪了我家小相公,您也知道夫人的脾气,这事儿到时候还得向您讨个说法。”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位起居舍人,和这三个娼妇确是一伙儿的,小的既是人证也是苦主,这做不得假。” “若是临安府拿不得,那刑部总可以了吧?若是刑部也拿不得,那大理寺自当会有能拿的条例办法,不管如何,咱还是得讲个道理不是?与这位大人的官司,小的却是一定要打的。” 秦六打得一手好算盘,杨沂中他得罪不起,他也用不着得罪,反正这个层面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做主的,自然会有人来做主。 而这个辛次膺,秦六再不懂,也知道这是在中书省下的官。 自家老爷麾下的官,反过来欺了秦府的人! 这是典型的叛徒表现,他不表明身份还好,如今表明了身份,秦六更是恨不得刮了他。 临安府衙的人听了两人的身份,知道这是神仙打架,自个儿参与不了的事情。 但毕竟两人断了手,也不是什么小事,便准备送了两人去看大夫,又准备去朝着自家大人以及刑部大理寺通报一声。 “谁也,不准走。” 刘邦嘴巴轻轻一搭,立马人群中,便冲出来了十几人。 每个人的刀,都举在了这群衙吏的脖子上。 除了两名仍在哀嚎的衙役,所有人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干爹,咱姐夫这排场真够大的啊,连护卫都这么多人。” 老王头没注意纪五的称呼,而是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对,这群人不是简单的护卫,他们的身上有血味儿,定然是上过战场的好汉。” 王小二试着嗅了嗅:“爹,那血味儿不是那两个差人的?你怎的闻岔了去?” 人群里,并没有多少人因为见了血就散开,相反的,这思北楼的街前围的人越来越多。 这种热闹,大家伙儿都很久没有见过了。 “杨大人,你这是想要和相爷作对吗?!” 杨沂中头也没抬——他看着地上的断手,似在发呆。 “老岳丈!来把这三位姑娘解了,快些送到医馆去!” 听见刘邦叫唤自己,老王头连忙带着纪五王小二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这个时候,他要再看不出自家女婿的本事,那就真是眼瞎了。 三人一人一个,快步将三个姑娘松绑背在了背上,临了,老王头还给了秦六两耳光。 “你他娘的,老子早就想抽你了!” 秦六心中大怒,但稍有动作,杨沂中便抬头盯着自己。 他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有本事要自己的命。 此刻只是在心中懊恼不已,出来时候想着有临安府衙的人作伴,自己连个人也没带着。 不然得话,现在还能有个报信的人。 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杨沂中和这个起居舍人,是绝对不会动自己的。 因为动了自己,就相当于是和秦相府宣战。 当今天下,没有人敢这么做。 “两位,今儿这事怕是无法善了了,两位的厉害小的也算见识过了,今日就且打住,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您二位赔罪了。” 言罢,啪啪两巴掌甩到了自己脸上,随后就想离开。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算是折了面子,吃了大亏了,这两人也应当不会纠缠。 吃点亏没啥,来日方长! 只是才走一步,杨沂中便把刀架到了他的头顶,秦六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杨大人!莫要欺人太甚!” 杨沂中始终像个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刘邦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秦六:“你这样的也好意思在外面打架?要是换做当年,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言罢,他双手左右开弓,全部招呼到了秦六的脸上。 “昨日你打我岳丈的,今日便送还给你。” “老子才打了他几下?!” 刘邦却是不管,只道:“算上那三位姑娘的。” 直抽得自己手臂发麻手腕发酸,抽得秦六几乎快晕厥了过去,他这才住了手,活动活动了自己的手腕。 “杨沂中,我杀人犯法吗?” “犯。” “会有后果吗?” 杨沂中摇了摇头:“只要您想,天下无人不可,自然不会有后果。” “嗯……”刘邦点了点头。 这对话听得秦六心都快跳了出来,大吼道:“你们……你们是想与秦相过不去吗?” 刘邦贴近了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你是你,他是他,你死了又不是他死了,关他什么事呢?”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也被我给……” 只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秦六便惊恐万分:“什么!你……你……” 他想说的是‘你好大的胆子’,但终究没能说得出来。 “大家伙儿看看嘿!看看这奴才的心肠是个什么颜色,今儿个我给他来上一刀,也好叫大伙儿验验货!” 其实他的一举一动,被众人看在眼里,均是觉得有些热血上头,恨不得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只不过碍于形势,才只敢隐在心里,不敢发作罢了。 如今听了这话,大家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秦六要扒三个姑娘衣服时候的状态,一个个虽未叫好,却也是瞪大了各自的眼睛,神色间充满了兴奋。 取了临安府衙当中一名衙役的佩刀,刘邦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秦六爷。 他已经快要忘记杀人的感觉了,或者说,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杀人。 但是今天这人,他是一定要杀的。 一来,是为了报复。 二来,是为了告诉其他的人,秦桧,也并不是没人敢得罪的,并且得罪了秦桧,也并不会有什么下场。 白刃变红刀,这刀从秦六的腹部刺入,又被刘邦往下一划拉…… 肚中的内脏泄了一地,秦府再也没有了这名管家。 杨沂中看着没了外衣,内里沾满了血的皇帝陛下。 有种非常不真切的陌生感。 第17章 愿者上钩 临安,秦相府。 秦相爷今儿个的兴致很高,一来,得知了皇帝还是想杀岳飞的心意。 二来嘛,则是因为今日的这位府上来客。 拓皋之战的主帅之一,淮西宣抚使,大宋军队目前明面上的第一人,太尉张俊,今儿个早上刚到临安,连皇帝也没去见,直接便来了自己这里。 “此画……” 张太尉笑道:“正是先帝亲手所作的《瑞鹤图》,上次打下亳州,抓了几个金国婆娘,从她们的身上发现的。” 秦相爷目不转睛:“人呢?” “虽是蛮夷,但性子也还算贞烈,七个人,撞墙的撞墙,咬舌的咬舌,一个也没活下。” 秦桧收起了画,长叹道:“张太尉,日后对待金人,可千万莫要这样了。” “我大宋承圣人礼法,以仁治天下,如今又是两国商讨大事的关头……这画虽好,桧却不敢收啊。” 张俊顿了顿:“秦相若是不敢收,这大宋便再无人敢收了。” “再者,此事发生在去年,今年的事……某实在是预料不到。” 两人一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秦桧道:“太尉跟随官家多年,昔日又勤王有功,这大宋武将若都是太尉这般明理,倒也省去了官家不少麻烦。” 秦桧很清楚,张俊能找到自己这里,一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至于这风声是哪里传出去的……他能在宫里安排人,别人自然也能做得。 “某在战场上撒野惯了,秦相莫要嫌弃我是个粗人,今儿个寻到秦相门上,主要还是为了那件事。” 秦桧摆了摆手:“太尉和其他人不同,官家自然是器重的,但……” 他这说话说到一半,便不愿再说下去,让张俊心中好是焦躁。 “秦相的顾虑,小将也知道,我虽与韩良臣、岳鹏举共事多年,但那都是公事,私交并不甚厚……说得好听些,小将是官家亲军,说得不好听些,不过是一忠犬罢了,官家让小将咬谁,小将便只能咬谁。” 这张俊,还真是会打比方, 不过,确实也挺形象。 不过他这种性子,倒也不是难对付的,再者说了,此人确实是救过老九的性命,完颜兀术也只要求了杀岳飞。 “太尉何必这般自贬,这次的事儿,官家确实向桧说过一二,这不,就在今日早朝。” “哦?”张俊有些激动道,“那,官家是何意?” “太尉,韩良臣和岳飞,三位俱是能征善战之辈,但是这次金国开出来的条件……是要三位中一人的脑袋。” 这话一出,张俊头皮便炸了起来:“小将对官家向来是忠心耿耿,那,那金国人要谁的脑袋,还请相爷请明示。” “这件事儿嘛,”秦桧抚须道,“官家倒是没有决定。” “莫非?金人没有指明杀谁?” 见秦桧笑得高深莫测,张俊连忙抱拳躬身道:“相爷若是愿帮小将在官家……不,在金使面前美言几句,大恩大德,小将没齿难忘!” “太尉这是干嘛,你这般雄才之人,就算官家舍得,桧也舍不得啊!” 施手将张俊扶了起来,秦相爷心中好不快活。 今儿个,还真是不错! 老九变好了,自己又不费半点力气招下了张俊……虽然是他主动得多吧,但总而言之,都是好事。 就在秦相爷准备暗示一下张俊,关于兵权的事情的时候。 一戴着毡帽的小厮走了进来,这便是秦府的三管家,秦三了。 知道秦三的性子,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若是没有大事,决计不会在自己会客的时候来打扰。 有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头蔓延了出来,秦桧皱眉道: “何事?” 秦三朝着二人作揖道:“临安府孙大人来了。” 倒是稀客……这孙觌(di)虽在临安,但和秦桧少有交道。 这人并不是主和派,之所以和秦桧相交不深,主要还是秦相爷看不上他。 这临安又不是开封,一府长官没那么大的权势;加上赵老九这人生性多疑,和孙觌少些交道也能让他安心一些。 但是,他怎么会找到自己门上来了? “就说我有客在,改日吧。” 秦三却并没有离去,而是又作揖道:“秦六在外边被人杀了。” “谁?” “秦六。” “我是问你谁杀的!” 秦桧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六被王氏叫去给秦熺出气这事儿,他只是大概听了些。 本就是件小事,加上张俊来访,他便没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却听到了秦六的死讯。 秦相爷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见秦三又不说话了,知道他的顾虑,便说道: “你直言便可,张太尉是自己人。” 如此,秦三才道:“据孙大人所言,是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 “什么?!” 这次的惊讶,却来自于张俊。 秦桧冷笑道:“好啊!好一个杨都使!我秦府的人,他便说杀就杀了,不愧是我大宋的好将军!” “还有……” 秦三依旧波澜不惊,“杨大人砍的是临安府衙役的手,刨开秦六肚子的,是起居舍人辛次膺。” 这屋子里静了下来。 秦桧和张俊对视了一眼,均是知道了各自所想。 “可还有其他人?” 秦三道:“还有的,便是殿前司的禁军了。” “官家今日出宫了吗?” 见他又开始沉默,秦桧把一旁的茶碗摔在了他的脸上,怒骂道: “怎的毒哑了你这奴才?” “昨日官家回宫后,便让内侍省的人把宫里的太监换了个遍,前日在寝宫当值的,全都……” 秦桧心中一紧:“全都怎么了?” “全都被殿前司的人给扔进西湖了,咱们交好的几位都在这之中,现在,宫里再没人敢传消息出来了。” 秦相爷从来没有如此惊讶过,他不是惊讶皇帝发现了自己的眼线,而是惊讶,赵构居然这么做! 几个奴才的命,不值钱。 但是赵老九说取便取了……皇帝带给自己的游离感,自己在面对这种游离时候的无力感,深深伤害到了秦相爷。 他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时候张俊在,他又硬生生地把问题咽进了肚子里。 若是让张俊发现自己和皇帝并没有那么熟悉,恐怕刚才对这小子说的话,一会儿就会传到老九的耳朵里。 如此,秦桧镇定道:“还是先让孙大人回去,告诉他,今日之事秦某承了他的情,改日再单独宴请他。” 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就算让孙觌来,一个杨沂中便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等秦三退了出去,张俊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秦相,听说官家伤到了脑袋?” 秦桧点了点头,随后坐回了椅子上:“张太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沂中之前是受你节制的吧?” 这老狗!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他一抬屁股张俊就知道了他想放什么样的屁。 但才向秦桧示了好,他这个时候也的确需要这老贼的帮忙。 便努力挤出笑容:“确是如此,但此番他回了临安,重做了殿前司的指挥使,又是个驴的脾气,怕是不会轻易卖我面子。” “无妨,”秦桧让人重新送了碗茶来,“杨沂中那人颇为念旧,太尉愿意帮秦某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倒是帮了桧的大忙了……只是不知,太尉为难否?” 心中问了秦桧老娘八百遍,张俊无比哀叹: 同样是做狗,做金人的狗也要比做皇帝的狗强。 “不为难不为难,秦相既然开了口,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此番去了,旁人还好,若真是官家……” “若真是官家也在那,那定然便是我那家奴不长眼,自个儿去寻了死罢。” 行吧! 张俊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去看看就去看看,皇帝他又不是不认识,见了面无非被说上两句,但秦桧这儿可就不同了,这老东西阴得很。 打定了主意,张俊便告辞而去。 秦桧看着桌上的那幅《瑞鹤图》发起了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另一头,思北楼的门前。 刘邦在那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连那两个被砍断胳膊的衙役都没了力气扑腾,却还是不见有人来救场。 他甚至有些疑惑了起来,朝着一旁的杨沂中道:“要不,你找人去报个信?” 后者一愣,显然没能反应过来:“官家,臣要报什么信?” “去秦府报信啊!说他家的人被人在大街上给砍死了。” 皇帝这是……在挑衅秦相吗? 一个念头从杨沂中的心中生出,他一时间竟然说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刘邦也是无语,难道说,这秦桧没那么大的本事? 全是自个儿想错了,搁这儿白表演了一番? 见杨沂中真的去安排人去了,正想打个盹,却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辛大人,外面热得紧,何不在小店里来吃上两杯水酒,也好解解暑气儿。” 回身一看,却见是一名四五十岁的男人。 “你是何人?” “小的姓刘,单名一个‘璃’字,这思北楼,便是小人开的。” 原来这人,便是思北楼的东家。 思北思北,态度倒也明显,和自己又还是本家,说不准还是自己的哪个后代,再说了,这天气也确实是热得紧。 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下,刘邦便接受了他的邀请。 刘璃特地选了个临街的座位,刚好能把外面的街道一览无余,这倒是合了刘邦的心意。 “此番多谢辛大人为我思北楼出头,救下了那三位姑娘,这番恩情,思北楼上下铭记于心。” 言罢,举着酒杯就先干为敬。 刘邦心头所爱不多,但酒绝对算得上是一个,而且这宋国的酒确实比自己那时候要好喝许多,也不废话,立马就跟了一杯。 “东家好魄力啊!” 刘邦盯着楼下街道,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刘璃不知他怎么夸人这么忽然,便笑道:“辛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我宰了秦相府的一条狗,人人避之而不及,唯独东家还愿意和我喝上一杯……这事儿本来就和思北楼牵扯颇深,莫非,东家不怕秦相?” 刘璃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道:“辛大人这话说的,您不是也不怕秦相吗?谁规定了,这宋人就一定要怕秦相?再者说了,您不是替我们出的头?忘恩负义的事情,思北楼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刘邦的注意力仍在外边,对于这位的话,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见他这般,刘璃又道:“不过,辛大人,此番您这般行事,可是招惹了大祸,您却为何没有半点慌张呢?” “你是想问……”刘邦终于转过了头来,“我是不是被人给指使的吧?” “杨沂中是皇帝的亲军卫队老大,起居舍人又常伴皇帝左右,如今我们两个一起出现,还一起欺了秦相府的面子,东家是觉得,这是皇帝的意思?”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刘璃轻轻叹了口气:“若真是官家的意思,那可算宋国之幸了,不过咱们皇帝是个什么脾气,辛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刘邦接触过的宋国人里,没有一个不对皇帝尊敬得紧。 就算怒其不争,但也绝对不会像这个人这样,说话阴阳怪气的,完全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感觉。 这思北楼,好像有点意思。 “哦?我还真是不太知道,要不东家给我说说?” “辛大人说笑了,从官家还是康王的时候算起,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哪里说得完。” “嗯,”刘邦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窗外,“我等的人来了,东家要是再不愿说明来意,我可坐不了多久了。” 刘璃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街头来了一队人马。 等看清楚了打头这人的脸,刘璃托腮道:“秦相果真是大本事,一家奴耳,我还以为最多到大理寺就够了,没想到直接惊动了张太尉。” 就算不清楚这人的底细,但‘太尉’这个官职,刘邦却还是认得的。 没想到,钓了条大鱼出来。 “你不必刻意说予我听,东家,有事直言。” “好!”刘璃拍了拍巴掌,“辛大人这般侠士之风,今儿个世道倒也少见,那,小的便直说了。” “这秦桧有多记仇,辛大人和他同朝为官,想必也是知道的。” “而如今您又确实是亲手杀了人,就算您圣眷再盛,您觉得,皇帝会为了您而得罪秦桧吗?” “到时候不管是不是皇帝主使了这事儿,秦桧惦记的,终究还是只有辛大人一人而已,需要承担责任的,也只有辛大人一人。” “所以,这对于您来说,是个必死的局。” 张俊越来越近,楼下也变得越来越热闹了些,一堆苍蝇看中了秦六的尸体,开始在他的尸体上劳作了起来。 “那么,我该怎么办?” 刘璃道:“小人不忍看见大人这般男儿死于秦桧之手,如果辛大人愿意的话,我思北楼还有几艘船儿,送你渡得河去。” “辛大人可要快些决断,等张俊发现了您,恐怕到时候您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东家,你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吗?” “辛大人勿怪,您现在还是朝廷的起居舍人,小的说不得给您听。” “嗯,”刘邦做思索状,张俊也终于到了楼下。 “正甫,你好糊涂啊!” 杨沂中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上司,眼角落在了楼上皇帝的身上。 刘邦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第18章 一波接一波 看着这个自己的老上司,杨沂中诸般滋味涌上心头。 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翻旧账。 因为旧账,永远经不起翻。 迎上前去,杨沂中将张俊扶下马来。 “太尉,您到了。” 张俊四周瞟了一眼,并未瞧见皇帝的身影,大声问道: “刚到,刚到,那杀人的舍人何在?” 说完,又低声问:“官家来了?” 他同时问了两个问题,但是杨沂中一个也没回答,只是说: “您该去见官家。” 和这个木头打交道惯了,张俊倒也没觉得他的态度有什么,把他拉到一旁: “你当这儿是在淮西?这是临安!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去惹那秦家的人!” “你把那起居舍人交给我,我自个儿问个明白,这样秦桧那儿有了交待,这事儿便算了了,如若不然……” 后面的半句张俊没说下去,杨沂中的心却也渐渐沉了下去。 “您,还是去找了秦相?” “我……”张俊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换了个语气: “正甫啊,你当年跟着我一起把官家送到了这临安,官家是个什么秉性,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是,拓皋之战咱们是胜了,岳鹏举也的确打到朱仙镇了,但那没用啊!官家一句话,咱们还不是就得乖乖回来!”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祖父景贤公,那是我的老上司,我十六岁当兵的时候,整个西北谁人不知他的名字?可是后来怎么啦?永兴军一个活着的没有,一个也没有!” “你父杨震,弓马绝伦!当年征臧底河大战,斩首百余级,又是个什么下场?麟州城一破,该殉国的照样殉国。” “你与金人有世仇,我能理解,但你是我亲手从带出来的,身上流的是咱西军的血!说白了,咱俩都是种家军的人,可如今连种家都没了,没啦!” “你还不明白吗?这赵家人根本就没骨头!你想打,岳鹏举想打,刘錡韩世忠都想打,没用啊正甫!没用的!赵家人不想,你就算想破了天去,这仇你也报不了!” 张俊说起了往事,杨沂中难免动容,只是闭上了双眼,不知在回忆什么。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他便乘机道: “非是我要巴结秦桧,而是……你祖先杨业杨太尉,何等英雄?还不是被王侁那厮逼得力战而亡,那不过是一名兵马都监而已!” “你杨家将不欠这大宋什么了,正甫,听我一句话,算了吧……官家无后,只想着做个富贵闲人,你我未逢明主,这是咱们这群人的命数。” “此番若不是你掺和进了这事儿,你当我真会为一家奴来此?虽不知当中缘由,但你只要把那起居舍人交出来,我断然不会为难他。” 张俊说得真切,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对于杨沂中……除了都有西军的背景之外,还有个重要的一点: 这人身上有他的影子。 当年他十六岁当兵,从弓箭手做起,一直到榆次之战突围,率百人斩杀金军五百人。 那时候的他,也曾想过挥师北上,也曾想过要迎回二帝。 但是现在…… 杨沂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他对着一脸真切的张俊道: “太尉,您要找的人就在楼上。” 见这个榆木疙瘩难得开窍,张俊以为他理清了当中厉害,赞道: “你想通了就好了!” 言罢,朝着自己的亲军挥了挥手,一行人便往思北楼上赶去。 而这时候的楼上…… 刘璃抱起了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就在刚才,自己把杨沂中和张俊的关系告知给了他。 这件事儿,整个朝廷也没几个知道,他相信,当知道自己被杨沂中给放弃之后,辛大人指定会害怕,然后便会求着自己,带他过河。 虽然,现在这位起居舍人面上没有什么,但心中怕早已是惊骇万分。 大宋文人,奸诈的如秦桧,直率的却又如这辛次膺一般。 在刘璃的眼中,他虽不知为何辛次膺敢当街杀人,但他也不用知道。 他只确定,这位是被人给当成刀子使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张俊和杨沂中谈完了话,这人却依旧没动一下。 要么,这人是觉得秦桧不会动他,皇帝真能保他,这般的话,他便是愚蠢。 要么,就是他依旧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辛大人,小的话只能说在这里了,如今张太尉亲临,什么都已经晚了。” 已经能够听见众人上楼的声音,刘璃只觉得无比的遗憾。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人给这赵家卖命呢? 把一杯水酒送到口里,刘邦却并没有咽下去,等在口中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让它滚进自己的喉咙。 宋国的几位将领,岳飞是秦桧要杀的,这人必定没什么毛病。 韩世忠目前还没接触到,不过从旁人的口中听起来,风评还算不错。 那么这个张太尉,就摆明了是站到秦桧的一边了。 老杂毛有了兵,那自己要弄他就得多考虑一些。 是拉拢过来,还是让秦桧替自己收了他的兵权后一起收拾,刘邦还在思考。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思北楼前的街…… 忽然乱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从第一声惊呼开始,便伴随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惊叫声。 所有人都在从不同的方向挤压,瞬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还能站着的,还能走的,用最快的时间跑开了这里。 张俊才上楼到一半便听到了这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出去。 刘邦在楼上,视线更为宽广一些,他循着那发声源头找去,终于,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下一瞬,他便朝着杨沂中喊道: “过去!马车!” 正是自己出行的那辆马车! 马车的周围,此刻竟然站了十几个提刀的人,他们连看也不看,一个个的不要命似的,疯狂的朝那辆车砍去。 殿前司隐藏着的护卫早都和他们交上了手,只是一些个和杨沂中一起在这边控制着临安府衙的人,剩下的一些个依旧没有现身……他们只关心皇帝,皇帝在哪,他们便在哪。 这马车边上,只剩了寥寥三四个人……虽是宫中好手,能上场杀敌的汉子,但在这么多人的合围之下,几人身上立马就挂了彩。 饶是如此,却无一人退缩,个人举着个人的佩刀,和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战在一起。 杨沂中踩到了一旁的瓷器摊上,借高也看清楚了这一幕,带着手下,便想冲过去。 但奈何失措的百姓实在太多,往前走一步,便被人流给往后推两步。 心中万般焦急,却又的确没有办法。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这种感觉,让心智坚定的他,一时间也差点失去了理智。 他还有理智,别的人就没有了。 张俊看到了那辆马车之后,一眼便认了出来。 宋国缺马,赵构也缺马,因此马匹极为难得。 拉车的那两匹,有一匹便是自己亲手送给皇帝的,那匹马和别的马不同,脖间鬃毛是白色的。 心中想到了一些个事情,张俊又惊又恐之下,和杨沂中也是一样的反应。 拔出刀来,就想冲将过去。 百姓们哪里管得了他是不是张太尉,只要是能跑的地方,就算是皇帝在,那现在也得跑。 “让开!让开!” “都他娘的让开!” 张俊五十来岁的年纪,毕竟也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此刻如换了个人般,哪里还有在秦相府时候的谦逊模样。 见自己冲不过去,张太尉咬牙道: “谁人再阻,直接杀了!” 这话只是短暂的起了作用,前边的人纷纷绕往其他方向。 但是后面的来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一人只顾得往前冲,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面杀气腾腾的张家军。 距离张俊还有三步的距离,张太尉挥起一刀,便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大条口子。 这人到死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的血溅到了旁人的身上,这尖叫声又从这头响了起来。 不单是张俊,所有的张家军三十多人,每个人都使了一刀。 顷刻之间,便有三十多位百姓倒下。 一些个不明所以的,年纪稍长一些的,不住地问道: “是金人打过来了吗?” 这一幕被楼上的人看了去。 “狗贼!” 刘邦怒不可遏,就算是当年的秦国兵,也没有这样当街砍杀百姓的! 这,这是要逼着人家来造反吗?! 刘璃同样愤怒不已,但他看见马车的那头,心中却又劝慰自己: 都是值得的,只要杀了皇帝,一切都是值得的。 “辛大人,您看好了,这便是您效忠的皇帝,这便是您效忠的朝廷,这,便是咱们大宋的将和兵。” “金国之地的大宋百姓过的便是这般日子,大宋境内的大宋百姓,过的还是这般日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过了河去,至少在那边遇上了这种事,也能劝慰自己两句,自己非是死在同族手里。” 刘邦上次这么愤怒,还是在听到了自己死后吕雉所做的一切。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杨沂中,大喊道: “把这个老杂毛拦下来!” 杨沂中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拔出了刀,走了上去。 “哟呵,没想到杨都使这般男儿,倒还真听辛大人的话。” 说是这样说,但是刘璃知道,文官们在武将头上撒尿这种事,大伙儿都习惯了。 就像是大伙儿习惯了,秦六一个家奴的跋扈那样。 张俊又是一刀,朝着冲过来的人头上砍去。 不过这次,却是‘铛’的一声,被杨沂中给拦了下来。 “正甫,你这是作甚?” “太尉,不能这样做。” “那可是官家的马车?” 见杨沂中点了点头,张俊怒骂道: “那你还敢拦我!你是个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官家若是有了什么,你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两人一起朝着马车看去,那守在马车边上的护卫,明显已经力竭了。 “让开!” 张俊又是一刀,依旧被杨沂中挡了下来。 吓得来人屁滚尿流的赶紧跑到了一旁。 “杨沂中,你想造反!” “官家……” 他很想说,官家不在马车里。 但是,皇帝没有让自己告诉张俊这个。 杨沂中记得很清楚。 另外一个,现场又生出了事端。 在那群匪徒的身后,又跟来了一群人。 他们和之前这群明显不是一伙儿的,因为两帮人甚至还打在了一起。 张俊看向杨沂中:“这是你的人?” 后者摇了摇头,杨沂中也很疑惑。 刘璃捏紧了木栏杆,没想到赵老九这么阴,竟然还藏了人! 不过很快,两群人便散了开来。 后来的这群,他们的目标不是马车。 而是…… 百姓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只是看个热闹而已,竟然还会搭上性命。 只是那死了的三十多人,不知道要伤却多少人的心。 看着那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张俊双手捏紧了自己的环首刀。 “来得好!” 张家军虽然名声不如岳家军和韩家军,但少说也是宋国的半个精锐。 如此情况之下,并无一人退缩,反而是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杨沂中此时也腾出了手来,不用他说,殿前司的护卫能过去的都过去了,有了他们的加入,守着马车的几人压力骤减,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原来这些人,想杀的是这张太尉。” 一直观察着下面的情况,直到现在,刘邦才终于松了口气。 “东家,你身份倒是可疑得紧,倒不怕我给杨沂中他们说一声?” 见马车是攻不下来了,刘璃心中悲叹,他看向刘邦道: “辛大人若是精明人,便知道我这思北楼方是大人的退路;您若是当自己是汉人,方知道我这般行事是为了谁……我不信,一个愿意为娼妓的命得罪秦府的人,会是一个苟且偷安之徒。” “你倒是挺会说服人的,不过这些话,东家对朝中的其他人,也说过吧?” 刘璃道:“临安府有血气的,全被皇帝给外放了,剩下的大都是秦桧一派,我倒是想找人说,却也寻不到呐。” 十几名攻马车的人,终于全部败下阵来,只是他们连一个逃跑的也没有,甚至连个活口也不曾留下。 而张俊这边,则是要危险多了。 他带来的张家军精锐,竟然和这些匪徒打得不相上下……别说是张俊生疑,就连杨沂中也是好生惊讶。 这些人,恐怕不是流匪刺客这么简单。 不过杨沂中那边的禁军加入的话,那张俊的命,依旧是无碍的。 正当思北楼上两人各怀所思的时候,思北楼楼下,传来了喊杀声。 这声音来自大堂,两人听得清楚…… 还有第三波人。 第19章 想不清楚 老九还真的在场! 相府的眼线不断把消息传回,确定了皇帝确实在之后,秦桧反而冷静了下来。 第一波围攻马车的人,他们的目标是皇帝。 在临安城有这么大的胆子,还能有这种实力的…… 莫非是岳飞? 不对,岳鹏举的一举一动自己都知道,再说了,那个木头对老九忠心得很。 将手中茶碗放在一旁,秦桧又拿起了桌上的桌上的镇尺。 这第二波人,目标是张俊。 不会是金人,让金人出动这般势力,张俊还没到那个地步。 把镇尺放下,又将笔搁捧在了手中。 思北楼声名不显,也未曾听说过背后有什么人照看着。 但在明知道有殿前司和张家军在的情况下,还敢冒险出手。 秦桧摇了摇头,从老九醒来之后,不单是皇帝他看不懂,连这临安城,似乎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起来。 略微思考了一下,秦相爷取了笔墨,便在纸上游走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便完成了一帖极好的书法作品。 “秦大!” 一圆脸圆肚的胖子闻声而来,脸上笑容和煦极了。 “相爷,您叫我?” “把这信送过河去,顺便催一下张诏谕,叫他动作得快些了。” 秦大双手接了信去,又朝着秦桧躬了躬身,这才退了出去。 老九啊老九,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 思北楼。 与张家军交手的人,实力比张俊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些。 一个对一个,加上杨沂中带着的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是本朝太尉,一个是殿前司指挥使。 硬仗不知道吃下了多少,却也少有这般亲自下场厮杀的时候。 战得正酣,谁也没有顾及身后那思北楼的动静。 一毡帽小厮跑了上楼,额上挂着斗大的汗水。 “东家,先躲一躲吧。” 刘璃的注意力一直在外边,根本就没发现什么时候有多余的人进来,这时倒也不慌,沉声问道: “是谁?从哪里来的?” 那小厮擦了擦汗:“从后院翻进来的,不是普通毛贼,个个颇有些能耐……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刘璃闻言,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来得好!” 随后,他便从栏杆外取下了挂着酒旗的长棍,对着刘邦道: “倒是扰到辛大人了,您且在这里坐一会儿,小的一会儿再来陪您。” 言罢,也不等刘邦回话,便将长棍负在身后,带着小厮下了楼。 刘璃一下去,这楼下的动静便又大了许多,看了看楼下角落、对面酒楼和跟随自己后脚上楼、装作客人的殿前司护卫。 刘邦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现在脑子有些绕不过来,以前这个时候,往往用不到他自个儿想,就已经有人把事情给他分析清楚了。 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靠谁,也不知道谁靠得住。 思北楼来的,和想杀张俊的,暂时不用想,那和自己没关系。 那群攻击马车的人,毫无疑问是想要皇帝命的人。 那么,凭借着自己现在的名声,决计不会是议和派的……毕竟想要再找一个同样的孬种,实在是太难了。 是岳飞?韩世忠?亦或者是……杨沂中? 再或者,是这思北楼的刘璃? 今天这事儿也算巧了,刚好把大家伙儿给聚在了一起。 不过,也怪他没有考虑清楚,辛次膺或者杨沂中两人,单抡一个出来没关系。 两个人一同出现,想要推算出皇帝也在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举着酒杯迟迟没有动作……对自己心里有数,再喝就要上脑了。 不过要是这位张太尉,能够死在这里,倒是省却了自己不少麻烦。 他很想让杨沂中回来了,人家自个儿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呢? 只是他的想法终究未能如愿,张俊虽然被人给在胸前划了一道口子,却连彩也没挂。 老东西,这么热还穿甲,也不嫌闷得慌。 临安府的人若是出现得再慢一些,从孙觌开始算,从上到下可能都得担上责任。 不过他们战力有限,所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差人。 以及,侍卫亲军马军司的人,领头的,也是从拓皋之战中退下来的,现在的马军司都指挥使,刘錡。 这般合力之下,张俊一行人才脱得身来,只是见了刘錡,张、杨二人均是有些不自在。 “太尉无恙否?” 张俊别过了脸去,理也不理他一下。 杨沂中倒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来,只是想着皇帝还在身后,也没和刘錡寒暄。 这街上的戏结束得没甚悬念,思北楼下的吵闹声也很快静了下去。 台子搭好了,唱也唱完了,至于剩下该怎么收场,那便是刘邦的事了。 伸了个懒腰,他对着杨沂中摆了摆手: “我自个儿下来。” 路过这思北楼大堂之时,见光着上半身的刘璃,赞道: “东家好本事!若是当了兵,想必也是一方大将。” 刘璃喘着气道:“辛大人说笑了,我这把年纪,哪还做得了什么大将。” 又看到他似要离去,劝慰道:“辛大人,听小人一句劝,过河去吧!” 刘邦只是摆了摆手:“多谢东家的好意了,咱们两个,后会有期。”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刘璃忍不住叹气。 哪儿还来的什么以后啊! 杨沂中伴在身后,对于他来说,虽然皇帝没出什么事,但让皇帝受到了惊吓,他就已经是犯了大罪。 况且,自家皇帝本来就胆小,又是个喜欢瞎想的性子。 若是这番让他以为是金人所为……杨沂中很害怕,自己这两天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丝信心,又将被再次摧毁。 只是默默跟着,也不敢多说一言。 张俊仍在对亲兵发着脾气:“查!一定给老子查出来!他娘的,在外面过得提心吊胆,回了临安还得提心吊胆!” 张太尉丝毫没有注意到,直接与他擦肩而过的皇帝。 反而是刘錡见了,立马就要上前行礼,却被杨沂中给拦了下来。 “信叔兄,先跟着吧。” 等刘錡和杨沂中都走到了前面,张俊这才疑惑道: “那两小子干嘛呢?” 随后才反应过来,皇帝还在马车上! 于是便大步朝前跑去,还蹭了下刘邦的肩膀。 只见张太尉到了马车前,便躬身抱拳道: “臣救驾来迟,官家恕罪!” 好一会儿也不见车里有人响应,他回头看向杨沂中,一脸的不解: “官家真在车里?” 杨沂中皱起了眉头,刘錡则是朝他使了使眼神。 刘信书抽风了? 感觉到有人从身侧上了马车,张俊回头一看,却见这人连身袍子也没穿得,前半身已经钻进了车里。 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斗,张太尉难免神经紧绷了一些,一把便抓住了这人的脚,喝到: “御驾在此,不得造次!” 谁知这人胆子忒大,一脚便踢在了自己的胸口。 张太尉气极,正想发作,却见那人把帘子掀开,随后,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官……官,官家,臣,我……” 刘邦白了他一眼,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没脑子呢? 他低声道: “都上来吧。” 第20章 杀人偿命 刘邦摸着道济的光头,不住地安慰道: “没事儿没事儿,保证没有下次了。” “算朕给你赔不是了,你们和尚最大官的叫什么?佛祖是吧?朕就封你做个佛祖,如何啊?” “连你师父也一并封了,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小和尚何时遇到过这种生死关头? 当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是记得皇帝说过,若是再哭便不能再做和尚,才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听见皇帝封自己做佛祖,道济很想解释,却又怕哪句话不对得罪了皇帝,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思念着师父。 辛次膺虽然好的多,但面色也是苍白不已,若不是车上人多了些,他很想问问皇帝: 您还有个做皇帝的觉悟吗? 当街杀人也就不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倒好,自个儿往上赶! 若皇帝真在马车里,若今日张俊不在,若对方的人手再多一些…… 辛次膺不敢多想,只是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再出宫了! 杨沂中,他已经习惯了皇帝的反常。 但张俊和刘錡就不一样了,张太尉自认了解皇帝最深,当下见皇帝对小和尚如此亲切,不禁暗叹道: 官家还是想有个自己的种啊! 只觉得外边儿比来时安静了很多,刘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有些生气道: “去叫后面那些人滚蛋!他们跟着干嘛?要老子请客吃饭吗?这么多人,又不是去打仗,搞得人家生意都做不了了!” 这临安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还事关天子、当朝太尉。 若还不趁机表现一下,别说是做官,只恐怕不少都得沉到西湖底去喂鱼。 张俊还好奇,按理说皇帝这时候应该吓破了胆……当年苗刘兵变过后,这位可是对性命爱护得紧。 如今,怎的会做出这般决断? 只有消息说官家伤到了脑子,莫不是性情也起了变化? 短短一瞬,张太尉便在脑中推导出了诸多可能。 等杨沂中吩咐完回到了马车上,刘邦闭眼道: “先不回宫……” 话音刚落,辛次膺便急道: “官家!您还嫌这次闹得不够大吗?您若是再这么任性下去,臣便将如实报至中书省和御史台,到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刘邦便把用来擦血的手帕塞进了他的嘴里,对着杨沂中道: “绑起来!” 辛大人几番挣扎,最后只好发出‘唔唔’的声音,表示不满。 张俊和刘錡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莫说是起居舍人,就算是一个秀才,皇帝也轻易不会这般胡闹……没错,就是胡闹! 莫非,官家是在苛责这人杀了秦府管家,所以才这般惩戒? 只是这模样……张太尉打量了一下辛次膺,很符合他对酸书生的刻板印象。 这像是有胆子当街杀人的? 张俊也有很多问题,但皇帝不开口找上自己之前,他是一个字也不会先说的。 “官家,我们往何处去?” 刘邦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去你家。” 杨沂中愣了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便应了下来,又吩咐了外面驾车的人一声。 这马车里又静了下来,除了道济外,所有的人都在等皇帝开口。 按照张俊的推断,接下来便是问责临安府衙的人了,然后再下令全城搜捕同党,最后再是对今日的秦府管家之死给个交待。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之前召岳飞回京,发了多少道金牌?朕忘了,谁给说说。” 这事儿天下谁人不知?也就皇帝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自己忘了。 刘錡道:“一共是十二道。” “岳飞接了金牌,可曾有说过什么?” 刘錡看了看杨沂中,不知道皇帝做的是什么打算,便缄默了下来。 张俊已从秦桧口中知晓了,他和岳鹏举、韩良臣之间有一人必死,此时想着皇帝莫非是起了动岳飞的心思,连忙道: “鹏举接了十二道金牌,似……似心中有怨。” 刘邦看了他一眼,张俊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这般眼神,生怕说慢了官家改变心思,也不再废话了。 “鹏举愤惋泣下,东向再拜,道……”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所得诸郡,一朝全休。’ ‘社稷江山,难以中兴。’ ‘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嗯。” 刘邦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决定: “再发金牌,让他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就是了! 张俊心中安定大半,看来这次,自己的脑袋保住了。 刘錡皱起了眉头,杨沂中依旧像个石头,没人知道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当然,他们也不用知道。 “今日守着马车的人,有没有丢了性命的?” 知道皇帝会说这事儿,但大家都没想到,官家的角度却是从这里开始。 杨沂中沉声道:“有两个重伤,其余的倒是没有大碍。” “你帮朕谢谢他们……” 这话一出,杨沂中这块石头也动了容: “此乃他们的分内之事,官家……” “住嘴!”刘邦瞪了他一眼,“老子又不是谢你!今日的弟兄均不可少了赏钱!伤了的加倍!若是让老子知道你有克扣的,老子要了你的脑袋!” 杨沂中再不敢多言:“是!” 一句话八个老子……皇帝身上的这股子气息,怎的和军中的老兵如此相像? 反常,太反常了。 奇怪,太奇怪了! 这还是我那儒雅随和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贪生怕死苟且偷安的皇帝陛下吗? 刘邦再平静了下来,接着说了第三件事: “无论如何,这件事儿要查个清楚,几波人从哪里来的,受谁指使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 “是不是让大理寺……” “你带人去做就好。” 接连下了几道命令,想了想,刘邦决定思北楼的事情,还是私下和杨沂中说比较合适。 “第四件事儿,今日的事情要给百姓们一个交待,那……无辜枉死的百姓,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张俊的肩膀:“你说是吧,张太尉?” 张俊眼皮跳个不行,却又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到这么多人要自己来负责,光是赔的钱,张太尉就心痛不已。 “杀了人就该赔命,这个是在周朝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的事情,咱们这儿,有什么别的风俗吗?” 张俊脑中一片空白,没想到,皇帝竟然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是想用自己的脑袋,去当做和议的价码! 想到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却落到了个这般下场,张太尉和道济一样,眼泪都快给逼了出来。 马车一顿,杨沂中掀开帘子看了看: “官家,咱们到了。” 第21章 明察秋毫 “官家,臣……臣当时实在是救驾心切,见您有难,这才一时间失了方寸……” “就看在老臣伴随您多年的份儿上,您就当可怜可怜臣,留我一条贱命吧……” “陛下!十五年了,从咱们南渡过来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臣一直是鞠躬尽瘁,尽心尽力的辅佐着您啊陛下!” “臣……” 杨沂中的家就在丰豫门不远处,离皇宫倒是不远。 这宅子不算大,但背靠着临安府署和三省六部的衙门,位置还算不错。 从下了马车开始,这张太尉便跟死了儿子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住地朝着皇帝哀求着。 哀求着,留下自己的性命。 刘錡和杨沂中也在一旁帮忙说话,但皇帝就像是失了聪一般,只顾着四处打量,理也不理他们三人一下。 到了后面,张太尉竟然求到了道济那里去: 小和尚面对皇帝自身尚且难保,再者说了,刚才这老头儿砍人的模样,他可是瞧得真切。 这是皇帝第一次来到家里,之前也没接到个通知,杨府上下忙个不停,从杨夫人开始,也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礼仪,才能算是不怠慢了天家。 “那髡人呢?” 杨沂中已经大概猜到了皇帝的来意,此时见皇帝问了起来,便领着几人到了内院处的一所宅子里。 “临安城三家医馆的大夫都看过了,佛海大师伤口不深,没有大碍。” “不深?”刘邦疑惑道,“不深,那怎么一刀就把他给砍晕了?” “说得是……”杨沂中有些迟疑,“被惊着了。” “他胆子这么小?” 这么小,还敢来给自己挡刀。 刘邦不太理解,反正他自个儿,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的。 “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吧,朕进去看看他。” 虽然依旧被皇帝给视作空气,但这是皇帝第一次开口说话,他连忙应了下来。 三大将之中,他年纪最大,此时声音却最为洪亮。 等看着皇帝进了屋子,杨沂中懂事的把门给带了上来,这门一关,张俊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把刘杨二人拉到了一边: “正甫,信叔,你二人比我先到临安,这官家……到底是怎么了?” “官家的话适才你们也听到了,若还念着咱们有着同袍之情,就把你们知道的,告诉与我罢!” 屋外三人聊了起来,屋子里的三人,也是没有闲着。 见了来人,趴着的佛海和尚就想着爬起来,却被刘邦给阻了下来: “你小子,就趴着吧。” 道济从出家开始,便一直跟在佛海的身边,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有了别离。 看着自家师父被白布包成了半个粽子,他总想哭,却又不敢。 佛海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不忍让自己担心,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脸: “好徒儿,长大了。” 等师徒两个寒暄了一阵,刘邦才开口道: “道济,去门口守着,不许那三个人偷听。” 道济虽有不舍,但动作却是不慢,皇帝的话音刚落,他便已经果断地从佛海手中挣了出来。 这小髡人……刘邦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走的时候,刘如意也就这般年纪。 至于道济出门后再被张俊给缠上,那就是后话了。 此时看着面前的这个和尚,刘邦也不客气,挨着床边就坐了下来: “说吧。” 佛海趴着,只能看到他的腿,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表情,佛礼也施不出来了。 “贵人,要小僧说什么?” “你替我挨了一刀,我很感谢你,但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佛海似乎早料到了这个问题一般,连想也没想,便直接答道: “此事说来话长。” “时间有的是,多长我都听。” 见他这么说,佛海也就不再隐瞒了: “小僧是蜀中人,幼时随着克勤禅师在昭觉寺学法,直到六年以前,克勤禅师圆寂之后,小僧便出了川,来到了江南。” 你特娘的,怎的不从武王伐纣开始说起? 心中暗骂了一句,但听他说是蜀中人,刘邦沉默了一下,便说了一句: “日你仙人板板。” 佛海闻言,又惊又疑道:“您,您为何口出此等粗鄙之言?” 刘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看看你有没有骗人嘛,老子对蜀中可是熟悉得很……继续说,你继续说。” 佛海就算被骂,也没有被骂得这么脏过,此时脖子都已经红了,但好在多年的阿弥陀佛不是白念的,顿了顿,又道: “出川以后,小僧便在江南各家禅院寺庙游学,滁州、婺州、衢州、潭州……” “你能不能说重点?” 佛海道:“阿弥陀佛,小僧事前说过说来话长,您也说了多长都听。” “行行行,老子听!” “直到不日之前,小僧受易安居士所请,前往钱塘为其亡父亡夫诵经,也就是在那里,小僧遇到了皇甫坦道长。” “道长也是被易安居士所邀去的,与我所学之法虽然不同,但我二人均是来自蜀中,且皇甫道长道法颇深,小僧是敬佩的。” “那日,我二人本在亭下论法,道长见将星失位,料定我大宋必有大将出事,联想到被召回临安的一众将领,我二人虽不知道具体是谁,却依旧担忧得紧,如此,小僧便来了临安,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为那受灾的将军祈福,倒也算是出了分力。” “临走之时,道长为小僧测了一卦,只说是这趟有血光之灾,但却又能撞到大气运,甚至……这大宋的未来,都系在小僧一人的手上。” “所以在那晚,感觉到了您身上的贵气之后,小僧便大胆猜测,您就是皇甫道长所说的那大气运……其实就算不是您,换做是旁人,小僧也当会这么做的,阿弥陀佛。” 佛海说完,便闭目不言,他在等着这位的反应。 直到…… 背上传来那股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就想转身过来,却被死死地按在了床上。 “贵人,您这是?” 刘邦一手按着这个和尚,一手手指并拢,从他的伤口上划过,尽管包上了药布,但刘邦力道之大,还是让佛海痛苦不已。 “故事嘛,老子就不点评了。” “但是这种话,用来骗骗其他人也许可以,老子是决计不信的。” “你也别问为什么,道士是吧?观星是吧?占卜是吧?” “你若识相的,便把实情说来,如若不然……哼哼。” 刘邦笑得阴恻恻的,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痛的佛海汗水都渗了出来。 和尚大惊不已,按照他们的推测,以及对这位的了解,此时,此时他就算不全信,但也一定信了一半才对。 怎的,怎的会变成这样! “可惜了,我还以为你是能够讲真话的那人。” 佛海咬牙道:“事实便是如此,贵人若觉得小僧有所隐瞒,便将这条性命取了去罢!” 听了这话,刘邦反而住了手。 正当佛海思考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之时,耳边却听见: “怎么说,你也帮忙挡了一刀,你的命,我是不会要的。” “只是,你那徒儿,与我可没有什么恩情。” 这话说得冷静,让佛海好像掉进了冰窟里。 两人便这么沉默着,只能听见屋外的蝉鸣。 刘邦也不逼他,过了好一会儿,佛海才苦笑道: “您能告诉我,您是怎么发现的吗?” 见他松了口,刘邦便把他扶了起来,随后自己往后一躺,瘫靠在了床上。 “第一,你知道张良吗?” “子房公大名,如何不知。” “他也是学道的,你觉得那位皇甫什么的,能比他更厉害?” 佛海沉默,他想不通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连张良都做不到预测未知之事,那小子能行?能行我把我头给你们当鞠踢着玩!” 这…… 刘邦接着又道:“第二,你不该以鬼神之说来诓我,以前我媳妇说我走到哪,头上都有片云跟着……” 见他越来越疑惑,刘邦便直道:“反正老子不信这个,懂了吧!” “第三,杨沂中告诉我,你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才昏倒了过去……这不可能。” “如何……如何不可能?” “你若是这般胆小,便不会来挡那一刀……这天下也许有人会这么做,但在不知晓身份的前提下,是绝对没有人会站出来的,绝对!” “你若是胆子大,那一刀便不至让你昏迷。” “现在,可以把实情告诉予我了吧?” 佛海再次沉默,他实在是想不到,事情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三个理由,换做旁人来说,也许他就信了。 但是由这位来说,他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也许……他早已经知晓了,只是特地来消遣自己罢了。 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佛海和尚也不再念什么阿弥陀佛了,不顾背上的疼痛,从床上下了地,随后便非常郑重的,朝着刘邦跪了下去。 “官家,继续北伐吧!千万不要再与金人议和了!” 刘邦手指轻轻敲着这床:“从你编的那故事,朕就已经想到了,你小子是个想打仗的人……所以你这般接近于我,实际上就是为了说这话,对吧?” 佛海点了点头,也不等他继续发问,便自个儿懂事地说了下去: “汉中之地,襄阳之地,两淮之地,您知道这三处地方,有多少起义抗金的人吗?” “您不知道,不,应该说您知道,但您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易安居士带过河来的十三船字画、瓷器、书籍和古物,如今已变卖得差不多了。” “这其实不该她这么做的,这不是她的责任,您说对吗?” 从佛海的口中,刘邦大概把事情给听清楚了。 那个叫什么易安居士的,是个女人,快六十岁了。 靖康之难的时候,她男人死在了南下的途中,她一妇人,又没个依靠,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想来也吃了不少的苦。 在五十岁的时候嫁了个官,没想到那老小子看中的是她带着南下的财物,想逼着她拿出来吧,她又不肯,于是这老小子有事没事就打人家。 这妇人再也吃苦不住,就告这人考试的时候做了弊……好在最后被判了和离,不过经此一事,她便对这世道失望透顶,每日就想着写些诗和词来骂一骂宋国朝廷。 她越骂名声越大,让不少想着打回去却又没办法的人,都想着办法和她往来。 这佛海和尚,以及他口中的那个皇甫坦道士,还有不少从朝中贬出去的官儿…… 十几年下来,竟也积累下了不小的力量。 只是这些力量只存在于民间,尚不能影响到朝廷罢了。 大家伙儿学孔的,学道的,学佛的,因为一个共同的原因,聚在了一起,时常一起骂朝廷,偶尔也筹措资金给民间乡勇。 按理说,他们就在临安府脚下这么闹事,依着秦相爷的脾气,早就全给拿了。 但…… 这易安居士的外公,和秦桧夫人的爷爷,都是前朝宰相王珪。 天下谁人不知道秦桧怕老婆,有这份关系在,也知道他们闹不出什么事端,所以秦相爷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这群人本来还因为接连的大捷,以为北归有望了,毕竟岳飞都快打到汴京了。 但不曾想,皇帝又把诸将给召了回来。 众人失望不已,又在那皇甫坦的建议之下,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北伐的谏言不采纳,那便假托神明之口,反正皇帝被金人和乱军给吓破了胆,对这些东西信得紧。 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是除此之外,这群人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计策了。 “本来是打算借着易安居士和秦相的关系,让秦相把小僧引荐到您的面前……秦相力主议和之人,他带过来的人劝您北伐,会更有说服力一些,没想到……” “没想到,就这么巧,在城门边上遇到了是吧?” 佛海道:“您为了一城门守备与那秦府管家争执,确实是小僧未曾想过的。” “那人已经被我杀了。” “阿弥陀佛……” 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佛海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这和尚来历弄清楚了,但刘邦现在更想弄清楚的是…… 这宋国的皇帝,以前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把诸将召回来了而已,这天下却个个都觉得他就要和议了。 以前只觉得可能是没本事,昏庸了些。 但现在看来,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 他看向佛海,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给了他听。 “这些想杀人的人,和你们这群人有关吗?” 佛海跪在地上,身子本来都立了起来,听了这话,连忙又伏下身道: “官家明鉴,小僧等人只想着复国,若真是想杀,那也只是想杀金人。” “嗯,”刘邦并不怀疑他,只听他又接着说: “不过就像小僧刚才所言,这民间抗金的义士不少,当中也有小僧熟知的,会不会是……” 他想说,会不会是有人冲昏了头脑,想要行刺皇帝,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刘邦知道他的意思:“你说说你的想法,就当戴罪立功了,老子也好免了你的谋反之罪。” 佛海甚是无语……自己最多也就是欺君,怎么就变成了谋反了? 不过,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想杀皇帝的是谁他不知道。 但想杀张俊的,他或许还真能猜得出来。 第22章 种家军 “官家,可曾记得张太尉当年,是如何到您身边的?” 现在是听故事的时候,刘邦也让佛海起了身来,两人各坐在一头,还亲自给他倒了碗水。 “朕前几天脑子摔着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你只说你的,勿来问老子。” 唉。 世人常说赵官家温润如玉,今儿个了解了方才知道。 不是说的人多了,那便就是真相了。 “靖康元年,金人合攻榆次,张太尉率百余人杀出重围,是以名震天下……大家伙儿只记得这般英雄事迹,很多人却都忘记了,同样是在那年,咱们大宋……” 只见他说到这里,竟然掉下泪来。 这和尚哭得真切,整个身子随着抽泣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擦干眼泪道: “官家见笑了。” “无妨,你且慢慢讲,朕也慢慢听。” 佛海朝着他躬了躬身,随后才道: “那些事儿想必官家也不乐意听,既然是说张太尉,那小僧便把知道的事悉数告知,是非与否,您当自有决断。” 见皇帝点了点头,佛海这才说道: “靖康元年,完颜宗望率大军逼近东京,西北三家受命勤王,金人怯我大宋军威,避敌不战,而是转头围攻了太原、河间和中山三镇,姚家军负责救太原,种家军则负责解河间和中山二镇之危。” “端儒公过河之后,发现完颜宗望与其副将分兵,便上奏朝廷,从上党出,以侧后袭击完颜宗翰,此番围魏救赵之举,若成,三镇金兵定然就此散去。” 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军力对比,但刘邦只是简单从脑中过了下地图,便知道这是个可以行得通的办法。 “那可是成了?” 佛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朝廷以金人不可胜为由,拒绝了端儒公的提议。” 这…… “那最后这三城,就这么硬打下来了?” 佛海苦笑道:“等完颜宗望率师北归之后,种老爷子便被迫撤了军,而姚家军虽然收复了隆德、威胜,太原城却依旧还在金人的手里。” “靖康元年五月,姚家军和种家军再次进军太原,与河西宣抚使张孝纯的儿子张灏,三军互为犄角,共解太原之围。” “时枢密院知事许翰收到消息,认为完颜宗翰就要全线撤军……当时种师中老爷子已经收复了寿阳,另外两家军队却迟迟未能跟上,为了避免孤军深入,便率种家军驻扎在真定。” “枢密院的人……”佛海摇了摇头,接着道,“忠定公多次催促种老爷子进军不成,最后竟然指责他怯敌不战,延误战机。” 这忠定公,便是当时的兵部侍郎、后来的宰相李纲了,做为少有的主战派,若不是他去年死了,佛海也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担心皇帝记恨。 “老爷子当时已近八十,且种家军一门忠烈,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只是放话道:‘畏敌不进乃是大罪,某自小从军,征战多年,难道到了这个年纪,还得担上这般罪名吗?’如此,老将军留下辎重粮草,又与姚、张二人留下书信后,便率部轻装前进了。” 这老头倒也算是个好男儿,只可惜脑子不太够使,人家说两句就要上了,这不是赌气嘛! 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悲剧……刘邦可能理解不了种师中,也有可能一辈子也理解不了,正如种师中,也无法理解刘邦这样的人一样。 “老将军一路前行,五战三胜,终于到了榆次,距离太原不过百余里的距离了,但另外两军却未能按照书信所约赶到,加之连日奔袭,军粮短缺,人困马乏……在金军猛攻之下,种老将军死战不退,最后终是身受四处重伤而亡。” 刘邦一只手把弄着茶碗,一边脑子里也没停下来。 这仗,说是说输在那老头率军冒进,但却少不了几个疑点。 说好的三支部队,但一直到种师中死,也没能看到其他两家,另外那枢密院的人,又怎的如此咬定了,金军变就要撤退了? 按理来说,就算是催,也不该只催他种家一家才对,其余两支部队有收到消息吗? 如果收到了,那为何不进军?若是没有……这问题可大了。 回想起这佛海最开始说这事,起因是因为张俊…… “那时候,张俊便在种师中的身边?” 心里知道他是皇帝,但听他如此称呼一过世的有功之臣,佛海还是觉得赵家人,当真是凉薄得紧。 不过,要是让刘邦知道了他的想法,不知道要怎么指着鼻子骂呢…… 你家太祖皇帝都小了老子几十倍,论这个,老子才是你们全天下人的祖宗! “是的,张太尉的成名之战,便是扔下种老将军,独自突围出来……他的功绩脚下,可全是种老爷子和种家军的血。” 和尚这话难免阴阳怪气,但刘邦却觉得张俊的做法并无不妥。 这老头摆明了犯了错,还不愿意逃跑,留在他身边干嘛?等死吗? “那依着你的意思,这行刺张俊的人……” 佛海叹道:“阿弥陀佛,种老将军走后,小种经略相公见朝中依旧围绕着是战是和争论不已,悲愤交加,先帝既不采纳相公的趁机北伐之策,也拒绝了在一线设防的建议……小种经略相公,也于靖康元年十月离去了……一个月后的事情您应该还记得,西京洛阳和东京汴梁,都没了。” “可怜种家一门,至死也未能报得心中所愿,不过,他们终归也没有见到,这个世代守卫的大宋彻底变天的那日,如此这般,倒也不算最坏。” 若是在之前,他这话出来脑袋肯定就没了,但说到了兴头上,一时间忘却了这位陛下的秉性。 “种家军虽然没了,但种家的后人还在,在这淮北一带,种家后人募集了大量乡勇,专行抗金之事,虽然势小,但小僧相信,总有一日,他们会成功的。” “说的这件事儿,便是以前在钱塘之时,一位种家后人前来筹措军饷,被易安居士知晓了,居士变卖了一艘船的字画,所得的钱财都赠予了这位,由这位在席间告诉与小僧等人的。” 是为了报仇?报那张俊扔下种师中的仇? 应该不至于……刘邦不是没打过仗的人,那种情况下,跑掉的绝对不止张俊一个,那种家要是都想着报复的话,那么多人,根本就杀不过来啊! 知道皇帝性子急,和尚没有让皇帝等太久,在挨骂之前,继续说道: “种家人说,当年姚家军和张灏之所以迟迟不到,那枢密院之所以接到了金人要撤退的消息,均是由于张太尉的缘故。” “所以,小僧也只是猜测,若在这临安有本事还要有胆量刺杀张太尉的,有可能就是这位了。” 刘邦追问道:“张俊到底做了啥,才能让三支军队被他一个人给玩了?” “那位未曾说过,所以小僧也不知了。” 算是知道了这想杀张俊的人的来历吧,虽然还只是可能,但也算是有了一个方向。 刘邦并不急,对于这些事情,他有的是时间。 实在不行,就自己去问问张俊,这老小子就是当事人。 “至于那位刘璃……” 听到这个名字,刘邦打起了精神。 对于他来说,这人同样奇怪得很,很有可能就是佛海说的,那种民间抗金组织中的一人。 “小僧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在易安居士那边……” 他摇了摇头,确实记不得有这号人物。 “不过,这大宋想抗金的义士实在太多,说不准,这位也是最近才开始抗金的,也未尝不可能。” 刘邦又缠着他说了好一会儿靖康之难的事情,越听,这心里面就越不是一个滋味。 一开始还是不屑,对这宋国从上到下的不屑。 后来,便开始成为了愤怒,城破之后的愤怒。 再然后,便是屈辱,很奇怪,宋国的皇帝被抓去了做奴隶,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内心柔弱的人,却还是觉得屈辱不已。 最后,便是一阵阵的无语。 原本以为这徽、钦两个皇帝就够离谱了,没想到最出人意料的,却还是这个赵家老九。 哎,任重道远呐! 第23章 十倍奉还 刘邦和佛海一直从午间聊到了天黑。 就连杨沂中准备的膳食,也被端到了这屋子里来。 没人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张俊见皇帝对一和尚如此亲近,想来是官家最近开始礼佛了。 便寻思着,如何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又听到说,官家似乎……确实变了性子,张太尉吩咐亲兵去买了宫里的消息,知道了皇帝近日有临幸宫女的伟大事迹。 这让张俊这个,自诩为皇帝身边的知心人的人,吃了好大一惊。 如今宫里个个口风都紧,光这消息便花了他十两银子……如此重本之下,张太尉也就做起了多重准备。 有着杨沂中和刘錡的不断劝慰,他心里面也略微平静了下来。 知道自己当街杀人这事,确实是做得过火了些。 要是被那些个御史台的人参了,就算官家想要保自己,也得被这些人折磨好一阵子,而皇帝自己,又是最烦这些人的。 如此算来,自己非但没有立功,反而给皇帝惹了一大个麻烦。 所以,官家刚才才会说出那般气话……就是了!若官家真要自己的命,又怎么会这么直接的告诉自己呢! 经过张太尉的一番缜密分析,他知道自己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加上再操作操作……张俊在心中感叹: 岳鹏举啊岳鹏举,韩良臣啊韩良臣,可怜你们两个咯。 等皇帝从佛海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正梢。 小道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瞌睡,三个武将则是看月亮的看月亮,看门的看门,感叹人生的感叹人生。 刘邦一出来,他们几个便立马站直了身子。 不过让张俊好生惊讶的是,这小和尚的动作竟然比自己还快。 这让他生出了一股危机感……秦桧就不说了,人家靠着金人,皇帝离不开他。 如今自己常年在外,可不能让本就不多的圣眷再匀给其他人了! 任谁也没想到,堂堂的大宋太尉,竟然把一小和尚当做了竞争对手。 说是说了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刘邦一把抓住了想跑进屋的道济: “你师父乏了,伤势又重,别去打扰他,跟朕回宫去罢,等他好了你再去见他。” 小和尚心中万般无奈,只得在门外喊道: “师父!且好好养着身子,徒儿改日再来看你!” 没听到佛海的回应,他担心极了,跟着刘邦走一步便回头看一眼,直到走出了这院子,再也看不到那屋子。 “官家……” 张俊弱弱的喊了一声,才踏上马车的刘邦这才回了头,似乎刚想起张太尉也在这里: “哎呀!爱卿,你怎的还没走?” “臣……臣,官家,臣错了。” 言罢,张太尉直接跪倒在地。 “爱卿,何故如此?” 刘邦并没有下车把他扶起来,而是又说道: “哎呀,朕刚才喝了酒,说了些醉话,你怎的当真了?咱俩君臣一场,你莫非还不知朕的脾气?朕是那般好杀之人吗?” 刚才确实在皇帝身上闻到了酒味,莫非,真是如此? 话是这样说,但这三十几人,总不能白死了。 当表的态,还是应该表出来的: “官家,那伤亡百姓的丧事、抚恤,皆从臣的俸禄里扣罢!臣做了这般错事,就是官家真要臣的脑袋,臣也认了!” 说完,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和老子玩这个! 刘邦白了他一眼:“张俊,你虽然是朕的臣子,但同时,你也是这大宋的一将。” “这般婆妈,可还有一军主帅的模样?” “官家,臣……” 刘邦直接打断了他:“那百姓确是无辜,但听你命令杀人的几位,若真因朕一句话丢了命,不也是无辜?” “再者说了,因为你要救朕,所以才起了这般事端,朕若是真砍了你,以后还有谁敢来救驾?” 这些话很对。 但这些话从皇帝的嘴巴里说出来,全都不对。 皇帝什么时候,会为其他人着想了? 张俊出现了和秦桧一样的无力感,就像是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老婆,在他回到被窝里后说了两个字: 你谁? “不过,杀人还命,这句话朕也是说的真的。” 张俊正想抬头,却又听见道:“用金人的命来还吧,朕也不占你便宜,你今日杀了三十个汉人,便还朕三百个金人的脑袋。” “杨沂中,你小子愣着干嘛?走啦!” 说完这句,皇帝的马车便扬长而去,只激起了一阵灰尘。 张俊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他忽然激动了起来,一边追着马车,一边喊道: “臣给您准备了点礼物,送去宫里啦!” 看着杨沂中朝着自己挥了挥手,他知道,皇帝听见自己的话了。 回想起十六岁时,第一次穿上大宋军装的自己。 回想起那个,发须皆白却犹如天神下凡的老将军。 回想起皇帝刚才和自己说的话。 张俊沉思着,像极了他认为是木头的杨沂中。 而这时候的马车里,刘邦看着辛次膺,以及他面前的食盒,无比的疑惑。 “这个架势,是吃了还是没吃?” 辛次膺的嘴巴,依然被手帕塞着,他的双手,依然被绑着。 杨沂中道:“您未曾吩咐,臣不敢私自为辛大人解绑,但辛大人到了臣的府上,不让辛大人用饭,不是臣的待客之道。” 一旁的刘錡没觉得有啥,杨沂中就是这么个性子。 但是刘邦……他很怀疑,辛次膺说这人对他有意见,是真的了。 饿着便饿着吧,饿着还给人摆了饭菜在这里……这和折磨有什么区别? 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了辛次膺这只苍蝇,确实要安静很多。 “爱卿,不然,就回宫了再解吧,好吗?” 辛大人如此斯文人士,闻言只是又红了红过几次的眼眶。 从王婵成为婕妤之后,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整日都在皇帝寝宫外边晃悠。 不过今晚,看来她们是没机会了。 因为张太尉送来了礼物,若和张太尉相比,她们自然是比不得的。 不过也没多少人沮丧,那么些年都等过来了,以前是根本不敢想,现在至少还有个盼头了。 刘邦看着自己寝宫里,这几位张俊送来的姑娘。 脑袋里全是大大的疑惑。 第24章 昏君模样 面朝寝宫大门,地上摆了十几个蒲团。 每个蒲团之上,又端坐了一名姑娘。 这些人个个都穿着灰色的海青,戴着同道济一样的沙弥帽,一个个双眸紧闭,即使是刘邦已经到了面前,却依然犹如不知。 老刘何时见过这种场景,疑惑地问向身旁的太监: “这就是张俊送来的礼物?是个甚么意思?” 最近宫里人手紧,老太监刚被内侍省调了过来,听了皇帝问话,无比谄媚地笑道: “张太尉知道官家最近礼佛,便招人寻了些西湖上的小娘子,这些位除了诗词乐器,平日里也是钻研佛法的好手呢!” “官家若是想听佛经,让她们与您说说,若是……”老太监淫笑道,“却也是可以的。” “未曾剃度,也未曾受戒,这身打扮只是张太尉体贴,担忧官家无法入定,才让她们穿成了这副模样。” 脑中浮现出张俊那张老脸,刘邦心里面只觉得怪异极了。 老小子倒是省事,花一分钱,让人家做两份工。 围着这些人绕了一圈,刘邦不得不承认,张俊是会安排的。 若是平日里,或许他便从了张太尉,也好成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但今天他心里面装了事,脑子里挣扎了很久,才咬牙道: “罢了,送她们回去吧。” 这话一出,老太监还没什么反应,这一个个的便再也忍耐不住,把张俊的吩咐抛到了脑后。 均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手中掐着的念珠也停了下来。 原本还以为,是张太尉有特殊的嗜好,却没想到,自己在西湖上饮着酒、作着画,就被拉到了这皇宫里扮起了尼姑。 而当她们知道,自己今儿个的恩主是大宋皇帝的时候,一个个的,俱是激动万分。 只需要一晚……只需要过了今晚,哪怕不被皇帝喜爱,但只要能和皇帝说说话儿,回去之后,每个人的身价翻上几倍,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有幸被皇帝看上,那便真真的,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如今,赵官家竟然什么都没做,便要差人又把自己遣回去。 虽然不是什么苦差事,但和各自心中想的比起来,却还是难免生出落差。 机会永远把握在有准备的人手中。 她们是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但这里面的其他人,自然有面皮不薄的。 “官家,奴家可是念您好久了,您怎的这般狠心……” 一坐在后排的小娘子,此刻不做那尼姑扮相……灰色海青本就宽大,也不知她解了哪里,那海青从她的肩上滑下,露出了一抹香肩。 老太监呵斥道:“放肆!” 刘邦呵斥道:“放肆!” 只是一个对着这小娘子,一个是对着老太监本人罢了。 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 还是吃不住女人这一套,当年戚姬便是这般样子,把他给迷得下不了床。 “你这般说话,朕又岂会舍了你的好意……只是最近事务繁多,你不妨先在宫中住下,咱们改日再好好叙话。” 说着,他便伸手过去,想把她的衣服往上拉一拉。 那小娘子笑得妩媚,待皇帝离得她近了些,还特地侧过身来,好叫他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没有午休的缘故,皇帝手一挨着她,便像是没了力气,不但没拉上去,反而还往下带了几分。 这副景象,倒衬出了一个真切的昏君模样。 “官家……” 两人挨得甚近,刘邦甚至能感觉到她在耳边说话时候,呼出的热气。 宫里的其他人见了,又是敬佩这位姐姐的大胆,又是暗恼自己动作太慢,反而让别人抢到了这般好事。 明知道男人最喜欢装得一本正经,却忘记了皇帝也是男人。 刘邦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反而是从她的腰间划过,随后,却忽然换了个方向。 那小娘子一边笑着,眼中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 赵家的皇帝,还当真是个个都该死。 刘邦的手一直往下滑着,直到滑到了蒲团下方,从下面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姑娘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老子就说,怎么你一边肩高一边肩低的,原来是屁股不平。” 老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惊声尖叫道: “刺客!有刺客!” 一边说着,一边挡在了皇帝的前面。 这声音见效极快,只是一瞬间,禁军便冲了进来,将这群窑姐儿给团团围住。 速度之快,让皇帝陛下非常满意。 一把薅开了面前的老太监,刘邦白了他一眼: “等你发现,老子都被人给割掉了!” 他把玩着从蒲团下掏出来的匕首,心中不由得感叹道: 这岳飞和金人还没到呢,就已经生出来这么多事了。 宋国皇帝,也就是看起来比较安逸而已罢了。 杨沂中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头。 今日在宫外才受了行刺,回了宫里,竟然还有人敢! 真是不把他们殿前司放在眼里啊! “臣……” 刘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些场面话。 看向这寝宫里的一众女和尚,个个的肩上都被架上了刀,除了藏刀的那人之外,所有人都是面色苍白,害怕极了。 蹲下了身来,这小娘子也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媚劲儿,左右衽被她给拉得死死的,再不露一寸肌肤。 蹲在了她的面前,刘邦问道: “你要自己现在说了,可免去好多苦头。” 那小娘子把头一横,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其实你不说也没事儿,反正老子只知道一个,你想要老子的命。” “至于你有什么目的,有没有同谋之类的,朕确实也想知道,不过你一定不说的话,不知道也行。” “杨沂中,把这位拉到西湖边上,扒了衣服晒晒罢。” “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今日,才因为秦六要扒人家的衣服杀了秦六。 可是如今,他便想着做出和秦六一样的事情出来。 主要是,今日在思北楼前的时候,他听到有两个妇人说: “若真被扒了衣服,还不如就此死了好些。” 这话,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赞同。 对于一个扒衣服看得比丢性命还重要的地方,他其实是不太理解的…… 这世上当然是命最重要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宋国自有宋国的风俗在此,他也不用理解,他只要知道,用这事儿来威胁一个姑娘,比用杀了她这种说词要好用就行了。 果然,这婆娘听了这话,瞬间便变了脸色。 一会儿犹豫,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紧咬牙关,一会儿又苦笑不已。 良久,她才开口骂道: “狗皇帝!” 刘邦不怒反笑,知道她这么骂,也就代表着愿意说了。 第25章 种家姑娘 殿前司的人,将这群姑娘给收监了起来。 从原本想着挣份张太尉的钱,到进宫后报的侥幸心理,再到如今成为阶下囚。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倒是在她们的身上应了个遍。 刘邦倒是很有雅兴,着人送来了酒菜,就把辛次膺给叫上了,几人就在寝宫里摆了一桌,完全没有审问犯人的架势。 辛大人本就心中有怨,等见到了这位尼姑模样的打扮之后,又忍不住开始劝起了皇帝: “酒色误国,那纣王……” 话还没说完,便又被皇帝给堵住了嘴。 那小娘子冷眼看着这几人,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也不怪这大宋会沦落至此了。 “说吧,你且将你要说的一并说来,让朕听听,朕是不是真的欠你什么。” 刘邦只道这婆娘是主战派的一人,因为议和派现在还靠着自己,绝不可能会冒险动手。 若是有一天,自己表明了态度要打这仗,恐怕想要自己性命的,又会变成议和一派的了。 不过没想到,刘邦还是想得简单了些。 这女人看着一直沉默的杨沂中道: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都使了吧?” 杨沂中抬了抬头,又点了点头。 他不像刘邦能想这么多,但也不像看起来的想得那么少。 知道这位是张俊送来的礼物,若是她一口咬死了受张太尉所托,那官家…… “您倒真是威风,有您这般西军子弟做这大宋栋梁,也算是我西军之幸了。” 她说是夸赞,但语气却显得颇为讥讽。 杨沂中在听到‘西军’这个名号之后,便立马有些动了容。 刘邦看在眼里,脑中也回忆起了,佛海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莫非…… “奴家姓种……” 没等他人追问,她便说了这四个字。 也就是这四个字,让杨沂中的脑中,犹如炸起了一道惊雷。 就连一旁的辛次膺,也彻底安静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人。 还真就这么巧。 将一块酿豆腐送入口中,又借了一杯子水酒入口。 滋味好极了。 刘邦这才满足地看向她:“你姓种,所以呢?” 依着佛海的话儿,种家当年覆灭,有三个原因。 金人、张俊和宋国朝廷。 而那时候的宋国,皇帝又不是自己,若是想要报仇,怎么也不该寻到自己的身上来。 种家姑娘笑道:“官家还真是贵人,我种家为您赵家卖了几代人的命,您现在却是记也不记得了。” “前几天摔倒了脑子,确是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杨沂中终于开口,却是问道: “你……您是端儒公一脉,还是小种经略相公一脉?” 从岁数上看,杨沂中要比这丫头大了不止一轮,但他此时不但用上了敬词,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杨都使倒是好记性,”也许是对这个态度很满意,她赞道,“端儒公,便是奴家的曾祖。” 端儒公也就是种师中了,榆次之战的受害者。 见杨沂中微微低头道:“小姐儿,家中可还有旁人?” 再抬头时,已经是双目泛红。 这般魁壮的男人,在面对一名种家后人的时候,却表现出了如此姿态。 看得刘邦心里直痒痒,催促道: “有什么话赶紧说了,莫要卖关子!” 种家姑娘无语至极,这鸟皇帝,如此性急,怎的没学过圣人礼法? 不过形势摆在这儿,她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娓娓说了出来: “靖康一役之后,这山河破碎,西北三家各自的番号,也全都丢在了当年。” “种家后人当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西北,一部分在汴京,汴京城破,金人念我先祖名声,倒也没有过分为难。” “我种家世代忠良,官家不想打的仗,我种家愿意打,官家不敢杀的人,我种家敢杀。” 杨沂中看了看皇帝,还是低声劝道:“小姐儿,还请慎言。” “哼!”这婆娘冷哼一声,见皇帝没有半分表示,接着道: “这两淮之地扼守临安府,驻扎之兵也为大宋最多,所以,种家便选在了这,招募乡勇,力图抗金,以及……” 她看向皇帝:“找机会,取了张俊的性命!” 说到这里,正好便是刘邦感兴趣的地方了,他很想知道,张俊到底做了什么。 杨沂中一脸震惊,随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姐儿……” 种家姑娘没有理他,接着说了下去: “今儿个他回了临安,你们遇到的那波人,便是我们的人。” 知道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活不下去了,索性,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只是可惜啊,可惜殿前司的杨都使好本领!不然的话,我种家也算报了大仇。” “原本此举不成,我等俱是心灰意冷,但没想到,很快便收到了张俊去西湖找妓女的消息。” “如此,我便扮作了这般模样,却不想,没见到张俊,反而见到了皇帝陛下……您倒是和先皇一样,都喜欢这些事儿呢。” 徽宗皇帝和李师师的故事已经传遍天下,杨沂中终于,放弃了劝阻她的念头。 这话谁人来说,都是死罪的。 却不曾想到,皇帝听了这个,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 “哦?之前的皇帝也喜欢找妓女?” 包括被捂着嘴的辛次膺在内,三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所以,你本来是想杀张俊,却不曾想到来了皇宫,干脆就变了策略,直接把朕给刺了,如此一来,你又是张俊送来的人,老小子势必会因你而受到牵连,是这样吧?” 见她默认了这说法,刘邦又接着道:“你们今日既已知晓了朕的马车在那,却没有动手,说来,刺杀朕的这件事,并不在你们的计划里,是吗?” 种姑娘顿了顿,说道: “非是奴家说些好话来讨得性命,只是我种家世代忠于大宋,断不可能做出弑君之事,宁叫君负我种家,也不会让种家负君。”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种家教给她们的东西。 “嗯,”刘邦点了点头,从佛海的转述中,就已经知道了种家老头有些顽固。 却没想到,这一家子都是这个个秉性。 不过这样也好,这就叫做忠心嘛。 “这些事儿朕算是知晓了,接下来,张俊到底做了什么,你需得告知于朕。” 闻言,原本平静下来的种家姑娘,忽地从眼中冒出了恶光。 第26章 二五仔张太尉 靖康元年五月,宋朝廷为解太原之围,命种师中从井陉西进,姚古军从长治、张灏军从汾州北上。 种家军收复寿阳之后,却迟迟未见其余两军,种师中自幼长于军中,并非不知军事之辈,便率主力又退回了井陉之后的真定驻扎。 师中虽然疑惑,三军路程以种家军最长,张灏军最短,按常理来说,种家军应该是最后一个到的才对。 但当时一则担忧是其余两军遇上了金军,二则是怀疑朝廷是不是又做了别的打算,毕竟朝令夕改这种事,在大宋已经成为了常态…… 所以彼时的种师中,倒是也没有顾虑太多,在他的眼里,只要三军齐至,太原是肯定能够拿下的。 但一直到枢密院的催兵令下来了,也没有等到其余两军的消息。 种师中询问汴京来的使者,只得到了个‘老将军只为一军之帅,却非三军之帅’的答复。 不但如此,枢密院那边也不问个由头,直接便给他安上了个‘畏敌不前’的名头。 这让一把年纪的种师中是又悲又怒,只得率军奔袭,最后落了个这般下场。 本来到了榆次,种家军的前锋将领黄友,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几番劝诫种师中退兵,却并没有被采纳。 黄友能看得出来的事情,种师中能看不出来吗? 既然看得出来,又为何要执着向前?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也收到了枢密院的催兵令,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也和自己一样,被安上了畏敌的名头,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在这般重压之下,定然会和自己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奔赴太原! 可惜的是,一直到死,种师中也没能见到姚古和张灏的军队。 当然,种师中死了,种师道岂会善罢甘休。 收到消息的那日,小种经略相公便把刀拍在了李纲的桌子上。 如此,方才知晓了此战中的一些细节。 张灏的爹河东宣抚使张孝纯,已经投降了金人。 这事儿在日后他做了大齐宰相就能佐证,当然,后来他也给宋国送了些消息,比如大齐皇帝刘豫之子刘麟,欲借黄庭坚墨迹献于赵构,以试图行刺杀一事,就是他泄密过来的。 这是后话,但当时这般,张灏所领的那支军,自然也没有了前进的理由。 姚古和种家一样,同样来自于西北。 两家子弟向来争强好胜,各不甘下。 且这次太原之围,姚古才是主帅,种师中只是副帅。 不甘被种师中驱使,也不想被他贪了这太原的第一功,此为姚古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其二,金军在击败种师中之后,继续趁势南行,在盘陀与姚家军激战数日,最后姚古大败,不得已退守隆德、威胜。 而之所以不为枢密院的催兵令所动,则是因为相较于枢密院的‘金人即将全线撤退’情报不同, 姚古收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消息。 金人非但不会撤退,而且将大举起兵,全线压境。 如此,原本屯兵在隆德和威胜的姚家军,加上刚刚吃了败仗,军心已经动摇,在姚古统制官焦安节的建议下,主帅姚古弃城而逃。 隆德距汴京,便只有一条黄河的距离了,姚古连番败仗之下,汴京城又一次暴露在了金人的眼前。 “为了平我种家之怒,李纲后来便斩了焦安节,姚古也被流放到了岭南,就在前年,才被种家族人找到,割了他的脑袋。” 这便是榆次之战的全貌了,只是种家这妞儿也不避讳,当着皇帝的面便将杀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她的眼睛,赵老九这皇帝贪生怕死,胆小得紧……莫看现在是一脸平静,自己把话说完,少不了丢得这条性命。 倒是和佛海说得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添上了一些细节。 至于那个姚古还能活着,刘邦倒是真没有想到,犯了这种事不过只是流放而已,这大宋对待武将也挺宽厚的嘛。 “那张俊……”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杨沂中一脸痛苦的神色,心里反而觉得有些爽快。 此刻见皇帝又问,她想也没想,便直接开口怒骂道: “那忘恩负义的腌臜鸟厮,提起他便是脏了我的嘴!” 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子媚劲儿。 等她骂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杨沂中道: “这事儿,杨都使应该是晓得的,那人不念我种家对他有提携之恩,反而和姚家的人眉来眼去,当真是一个三姓家奴的底子。” 张俊……和姚家的人眉来眼去? “他一乡兵出身的人,三十岁才做得个授承信郎,怎的现在就成了大宋第一将?” 授承信郎是大宋品阶最低的武官,按照张俊现在五十三四的年纪,他从最低到最高,只用了二十来年。 虽然比起自己从亭长到皇帝还有所不如,但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杨沂中依旧缄默,和刘錡、吴璘那样的人不同,张俊和岳飞两个,确实算得上是大宋军队的异类。 就连自己,也是家中数代为军,身上也背了个‘杨家将’的身份。 “后来,种家的人方才知晓,张俊早在凤翔府之时,便已经入了姚家,他来我种家,就是来给姚家的人当眼线来了。” “枢密院收到的那谍报,便是由张俊在姚古的示意下所发,姚古本意是想让我种家在前头,消耗金人的生力军,然后他姚家军从后杀出,收了这渔翁之利。” “所以,皇帝陛下,您现在知道了,为何在枢密院的催兵令下,姚古会按兵不动了?” “因为金人将要全线这个消息,本来就是假的,本来就是姚古自个儿放出来的!” 如此这般……刘邦有些糊涂,他明知是假消息,又如何会率军冒进呢? 种家小妞接着道:“到了后来,金人将要全线压境的消息,却也是张太尉放出来的。” “想来这匹夫是在榆次见了金人之威,被吓破了胆罢,放出了这般消息,倒也让他主子受到了该受的罪过。” “只是可惜了这大宋的兵,被一姚家家奴几头来骗,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刘邦闻言,惊诧不已。 这种事儿发生在战场上…… 简直和儿戏没有什么区别! 愚忠的如种师中,贪功的如姚古,心在敌营的如那张灏,轻信谍报的宋国枢密院…… 哪怕有一人正常一些,这,这宋国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大概是心头有些莫名的感觉,刘邦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却听到,从这种家婆娘说话开始,便一直沉默的杨沂中道: “小姐儿,当中还有些事儿,您当听我一言。” 第27章 什么真相 “怎的,杨都使是嫌奴家说得过分了些?差点忘了,张太尉对杨都使有着知遇之恩,倒是奴家冒昧了。” 这婆娘说话夹枪带棒好多次了,杨沂中本来就有些蠢,除了沉默外就是砍人,再没有其他的本事。 刘邦就看不过去了,喝到: “住嘴!再多聒噪便把你送到西湖去!” 还记得他说的要扒自己衣服,这种家姑娘虽然不忿,只是‘哼’了一声,不过也当真不再多言了。 只是在心中如何怒骂的皇帝,便不得而知了。 “说吧,杨爱卿,把你知道的一并说来,朕好给张俊断个官司。” 杨沂中躬身称是,随后便看向这姑娘道: “小姐儿,某一身功名,均是来自于官家,张太尉对某有知遇之恩,这不假,但在我的心中,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种家军的一人。” 听了这话,那姑娘虽然还是不屑,神色间却再没了那股子欠收拾的劲儿。 “靖康元年的时候,张太尉已经四十岁了,小将便是在他的麾下,种老将军救太原的那一战,小将也曾参与得。” “这当中多半和小姐儿所说无误,张太尉确是受了姚家的恩惠,也确是给枢密院发了错误的谍报。” 本以为他想替张俊开脱,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张俊自个儿有心想要狡辩,也没有办法了。 杨沂中并未注意两人的变化,似陷在了回忆里一般,自顾自地说道: “种老将军到榆次的时候,全军上下的弟兄都累了个不行,这一路过来,我们一共打了五仗,除了两仗各有胜负之外,其余三战均是啃了下来。” “但先有斥候来报,说是金人聚集了大量军队朝着我们赶来,后又有黄将军的消息来说,咱们已经和真定的弟兄断了联系。” “老将军最担忧的,便是孤军深入到此地步,而且当时,又连下了三日的大雨,弟兄们一个又饥又乏又冷,确实是没有再向前走的欲望了……即使是那时,太原城就在眼前。”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拿下太原,大伙儿的命都得搁在这,全军上下都在劝老将军班师,张太尉虽然承了姚家的恩,但在种家军中多年,也早已把自己当做了是种家的一将。” 听到这儿,种家姑娘正欲开口,却被皇帝给瞪了一眼,将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几番相劝之下,张太尉见老将军不肯撤军,便将姚古的安排,悉数相托。” 嗯? 这下别说是种家姑娘,就连刘邦也愈发的好奇: “张俊说了?说了怎的还不撤军?” 轻轻叹了口气,杨沂中道: “如果张太尉不说,恐怕念着全军将士的性命,种老将军真就把兵给退了。” “但他一说……老将军只是往太原的方向看了很久,随后便对着弟兄们道:‘此番我等收到的命令,是解太原之危,但如今势不在我,除了种家子弟留下外,尔等该退的,便退去吧。’” “老将军说出这话,便是已经抱了殉国的心意,但大伙儿又哪里肯走,连着张太尉在内,大家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如此,老将军便问我们: ‘枢密院远在汴京,却不知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姚家军世受皇恩,却不知轻重,争功媚上。’ ‘此番我若不退,太原百姓尚且抱着力战不降之意,大宋各军尚且知道我等职责所在……若是退了,种家该如何面对太原百姓、如何面对大宋官家?’ ‘此战必败,败则败了,世间哪有常胜将军,即使败了,有死而已。’ ‘种家子弟自仲平公起,便当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尔等不同,尔等尚未报得父母养育之恩,不可在此白白送死。’” “自宣和七年始,太原百姓在金军的包围之下,整整坚持了一年有余,城中百姓听到了种老将军亲率大军前去,已经做好了里应外合的准备。” “老将军知道,姚古虽然贪功,但解围太原这事儿是断然不敢怠慢的……若是那时候种家军退了,恐怕那太原城也就坚持不到其余两支军队到了。” “所以……”杨沂中似要垂泪,“老将军逼着我等撤回,自己带着百余名种家子弟,和金人战至最后一刻。”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杨沂中也住了口。 那时候的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祖父父亲皆死在了金人手里。 若不是张俊硬拉着他,他可能也在当日便送了命。 种家姑娘顿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道: “张太尉能有杨都使这样的好属下,当真是偌大的福气!到了这个关头,还想着为他开脱呢!” 杨沂中被噎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小姐儿,某句句属实,在官家面前起誓,若有一字作假,便当死于万军从中,马蹄之下……” “老将军抱了死志,张太尉率着我等突围之后,便听见了将军兵败身故的消息。” “前锋军的黄友将军待我等不薄,他未曾突围出来,被俘后宁死不降,让金狗和尼涂满蜡油,倒挂树上,活活烧死了……” “诸般消息传来,朝野震动,老将军没想到的是,姚古是何等的庸才,连金人的半只部队都战胜不得,太原城,终究还是破了。” “张太尉最后,便将金人全线压境的假消息报给了姚古,如此这般,折了隆德、威胜二城,也灭了姚家军的番号。” “这,便是张太尉愧于种家军,最后所做的努力了。” 难得听到杨沂中说这么多的话,倒也给刘邦解开了很多疑惑。 只是,这大宋每支部队的番号,却都归属于私家…… 姚家军和种家军之争,如若是没有这个名头,这事儿多半是起不来的。 这刺杀张俊的人来历弄清楚了,刘邦又给杨沂中说了说思北楼的事。 辛次膺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个时候,刘邦却并不想听。 外面鸡已经叫了几声,今日的早朝,就快开始了。 第28章 你也配姓刘 昨儿个临安城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只要还在这朝中领着俸禄的,大都已经知晓了。 秦府管家被起居舍人当街剖腹,帮忙的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杨沂中。 张太尉刚回临安便被刺杀,作为皇帝最为亲近的武将,作为宋国目前的军中第一人…… 敢在临安做出如此举动的,很难说没有金人的影子。 金人的影子,那便是秦相的影子。 若是单看起来,这好似赵官家和秦相爷之间,互相过了一手的模样。 秦桧虽然心中冤屈,但并没有出来解释。 张俊确实是被自己所托,所以才去的那个地方,但他脑子但凡清醒一些,就知道这事和自己无关。 自己若是真想要他张太尉的脑袋,决计不会使出刺杀这般手段。 若他真是想不清楚,把这事儿和自己牵扯了起来…… 那也无妨,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张俊那般怯懦之人,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再者说了,老九已经惦记上了几大将的兵权,议和一事结束后,他便只剩下一个太尉的名头了,是非与否,并不那么重要。 只要看皇帝是怎么做的,那便行了。 只是那个杀人的辛次膺…… 这是让秦桧唯一看不懂的地方,起居舍人离得皇帝太近了些,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动手脚,免得引起老九不快。 但自己也未曾招惹过那人,他又怎的敢来得罪自己? 这后面,老九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昨日朝堂之上,他因为秦熺被岳云打了,方才吃过了皇帝的软钉子。 皇帝家事是国事,他秦相爷的家事,那便就是家事。 因此今日,秦相爷并不想要开口。 但他相信,会有很多人帮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而对于张俊来说,他还不知道皇帝想收自己兵的事。 那么,这宋国几大将领之中,除了自己愿意站在他秦桧的身边,其余几个,哪个不是想着继续北伐? 因此,张太尉认为,他需要秦桧和秦桧需要他一样,二者是合作关系,秦桧也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秦桧不想杀自己,那便是金人不想杀自己。 加上昨日送去宫里的礼物……他差人一直在皇城门口盯着,并没有见被退回来的。 便知道,官家还是念着自己的好,那句‘杀人赔命’,真就是随口说说的醉话。 皇帝和秦桧都不想要自己的命,知道这个就够了。 因为其他人,没有那个本事。 等绿色袍子排头的张太尉,在大庆殿前和绯色袍子排头的秦相爷互相问好的时候。 倒是让很多准备看看大宋第一文官,和第一武将翻脸的大臣们,有些个惊讶。 莫非,这事儿还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今日早朝时分,大伙儿都知道,今日将会有好多事情可以听到,也可能会有好多差事将被安派下来。 等着皇帝一脸精神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今日的早朝,便就正式开始了。 “诸爱卿,今儿个有什么要说的?” 刘邦早就做好了秦桧来哭鼻子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秦桧一脸的平静,反而是从张俊后面站出来了一人: “昨日临安府闹市街口,臣听闻杨都使和起居舍人辛次膺当街杀了人,不知道那人犯了何罪,才让两位不审不问之下,取了人家的性命?” “若他犯了滔天大罪,但其既无兵器也无甲胄,两位大人为何不将其拿至大理寺或刑部?” “若他无罪,两位又何至让一百姓,这般无辜枉死?” 虽然大伙儿都做好了,由他人来做秦相爷嘴替的准备。 但却连秦桧自己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说这话的,会是他。 见这人这般缴纳投名状,秦相心中无比畅快。 老九,你可瞧好了! 当年勤王的几位,张俊和他都站在我这边儿了! 你,还有你的人吗? 杨沂中面色如常,辛次膺一边记录文书一边心跳加速……若是死的旁人,辛大人说不准就把皇帝卖了。 但死的是秦府管家,辛大人巴不得秦相爷早些致仕,和官家直接翻脸才好。 刘邦悄悄瞄了眼桌上的纸,那是他以脑子不清楚为由,让辛次膺写下的官员站位和姓名。 虽然字和自己认识的有些不同,但勉强还是能够猜得出来意思。 出来说话的这位,是雍国公、三年前因为郦琼叛宋,带走了他四万人北附伪齐,去年由于完颜兀术南侵又被起复的, 刘光世。 这个人,还没等着自己出手,就已经把自个儿的兵给造完了。 不过他又被启用,刘邦倒是能够理解一些。 跑了四万人到对面,这老小子哪天遇见了老相识,说不准还能劝回来几个。 你小子,非做出头鸟儿是吧? 刘邦点了点头,说道: “前天夜里朕出了趟宫,在钱塘门边上险些被一贼子伤了性命。” 这话一出,立马便站了一堆人出来: “官家,无碍否?” “那贼人是谁?可有拿下?” “杨沂中!你怎么护卫地官家?” “钱塘门夜不闭门,老臣早便说过会引起祸事!” “官家当保重自个儿圣体,不该贸然出宫才是!” ……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秦桧和张俊也是又惊又疑。 刘光世下意识地看向了秦相爷:这事儿你知道不? 刘邦拍了拍巴掌,示意大伙儿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 “恰好昨日遇见了,便吩咐他们两个取了贼子性命,如此,还需要先知会大理寺一声吗?” 刘光世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作为当年最先跑到赵构身边的大臣,他对于这位皇帝的胆子是知道的。 险些伤了皇帝的性命,别说是秦府一管家,就算是自个儿也得把脑袋赔上。 反而是秦相爷听了,一边暗骂秦六这厮,一边反而有些清醒了过来: 怪不得官家对自己这般若即若离,原来原因是出在这儿! 念及于此,急忙站身出来承认错误道: “官家,那家奴狗胆包天,臣一时不查,竟引得这般贼子入府,还望官家恕罪,恕罪!” “哎,”刘邦大度地挥了挥手,“爱卿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这事儿必然与你无关,否则朕就不会只要那人的命了。” 话是这样说,但这里面那股子威胁的味道,还是被秦桧闻了出来。 秦相爷心里苦啊! 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被老九给怨上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顺带着,颁出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 “临安府衙的公差不分青红皂白,便受一家奴驱使,临安府的孙觌,就不要做官了,这么想讨好秦爱卿,秦相便给朕一个面子,收了他去你府里做家奴罢。” 这圣谕下得无比的荒唐,但却没有一人敢出来反对。 连提意见的都没有。 知道皇帝是多么的惜命,这番指不定心里憋了多少气儿呢。 一个临安府尹而已,罚了就罚了罢。 秦桧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应承了下来。 “至于临安府尹的人选,朕觉得辛次膺不错,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互相看了看,秦相爷带头道: “甚妥。” 反正这个位置的人,老九肯定要安排他的心腹,辛次膺事前也已经知晓了这事儿,当下也并不觉得惊讶。 “至于起居舍人嘛,有个叫陆宰的,现在何处,身居何职?” 吏部的人想了又想,却实在是想不起这个人来。 还是辛次膺道:“陆宰现在当在其家乡山阴。” 废话,这就是他亲自给皇帝推荐的人。 主战、话少、懂事和有学问,皇帝就提了这四个要求,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自己这位被罢官已久故交。 同样的,起居舍人这个位置,旁人是万万插手不得。 因此他指名要了陆宰,却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以内。 “那便就此定了,让他快些来做官了。” 吏部的人领了命去,刘邦看了看升官的辛次膺,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 这小子虽然话多,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但难能可贵的是一颗赤子之心,没那么多心眼。 只是这次闹事,临安府里好多人都见过了自己,当自己是那起居舍人。 若再和杨沂中一起出现,恐怕还得遇到人家来刺杀皇帝的事儿。 言罢,他又看向刘光世道: “雍国公是吧?现在手底下还有多少兵马呀?” 刘光世心脏跳得快了起来,自从郦琼等四万人投北之后,他只剩下了八千多人。 就这八千多人,还全部被张俊一人给吃了。 去年援助刘錡的时候,他手下只有朝廷调拨的三千余人。 说起来,同样是当年拥护老九登基的,韩良臣和张伯英手底下各自都有近十万兵马,韩家军和张家军的名头传遍两淮。 唯独自个儿,别说刘家军了,连岳飞和杨沂中这些晚辈都比自己能耐大得不少。 这些人中,又只有刘光世自己,是正宗的武将世家。 说心里面没有想法,那他自个儿也不相信。 如今皇帝这般问话,莫非…… “官家,臣目前所辖之兵,尚不超过三千,上次驰援刘信叔,便实在是有心无力了些。” “嗯,”刘邦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三千人你便交付与杨沂中吧。” 这…… 莫说是刘光世了,就连秦桧和张俊都没想到。 皇帝陛下,这是连一点儿体面都不给刘光世留了! 没等刘光世反应过来,刘邦接着道: “爱卿年纪也大了,再让你去战场上奔波,朕实在是于心不忍呐!你就待在这临安城,好好的过些清闲日子吧。” 刘光世欲哭无泪,自己才比张俊大了几岁! 他张俊还能做得太尉,自个儿却连连三千人都保不住了! “官家,臣……” “好了,”刘邦顾及着他几分面子,见他还想说话,便开口道, “那三千人,老子可不愿意他们再跑了。” 不单是体面,就连底裤都给刘光世掀了。 这老头子顿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给皇帝磕头道: “臣先祖怀忠公,受仁宗皇帝圣恩,以蕃官内附,与西北姚、种、折三家共抗西夏。” “臣父延庆公以宣抚统制之职,北上攻辽,虽未立得功业,却也挣得几分苦劳。” “靖康元年,臣父奉命死守汴京,被金人所杀,臣率三千兵马勤王,在济州遇到了官家。” “如今,官家却连这三千人也不给臣留下,臣实不知到底犯了何罪,官家何至于此?” 哼! 还摆出了他祖宗和他爹。 要不是佛海和尚提起过,辛次膺也说过几句,刘邦可能还真被这老小子给骗了。 他爹带了十万人伐辽,让郭药师和高世宣两个去攻燕城,刘光世这小子后援。 结果郭药师两个打进去了,和辽军巷战都开始了,刘光世这老小子也没到,致使高世宣战死,郭药师败退后投降了金人。 他爹也是个脓包,被辽军的虚张声势给吓破了胆,烧了大营就往难跑,导致士卒互相践踏,尸体蔓延至百余里,更是让宋国从神宗皇帝时候攒下的那点儿军本,消耗殆尽。 后来奉命守汴京城,城一破就带着一万多人开始撤,最后被金人赶上割了脑袋。 这小子也是,在金兵追赵构的时候,还没开打就开始跑,等苗刘兵变后,知道了金军从黄州渡江,又接着跑。 伪齐刘麟打庐州的时候,连他的人也未曾见得……不错,还是在跑。 几乎每次打仗都在跑,还好意思要兵。 刘邦大喝道: “人家向来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但你父子两个却都是脓包孬种!给你留点面子,让你把三千人给老子交回来,你特娘的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 “占着一军之将的位子,你特娘的连个胜仗也未曾打过,留着兵马干嘛?想要造反吗?!” “别以为老子登基的时候说了两句好话,就能保你世代无虞了,你小子做的那些事儿,哪个不该掉脑袋?” “真是越说越来气,你脖子上但凡装的是个猪脑,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还敢姓刘,你小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他越骂越激动,最后直接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刘光世的面前,指着这老小子的后脑心骂。 骂得百官面如死灰,骂得一群读过圣贤书的人频频皱眉,骂得秦桧心惊,骂得张俊叫好,骂得刘光世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其实这般骂,刘邦自个儿也刻意了些。 就凭借着杨沂中昨晚的那副模样……都成为殿前司的头儿了,还惦记着他那种家军的身份。 就这刘光世,趁着他祖上的那点儿功绩,几代脓包都能为将。 这种事儿,也就是那宋国丢了一半的江山,各大世家都差不多没了,刘邦才敢有点想法。 刘光世说白了,就是个靶子…… 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就行了,将军的儿子可以不做将军。 骂到最后,刘邦便做了决议: 三千人照样撤,同时还撤了刘光世的雍国公身份,而且,以后不准再姓刘。 至于姓什么,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刘邦便有了答案。 姓项。 第29章 戴孝三日 保安刘氏,在仁宗朝起家,以蕃官内附。 其先祖刘怀忠的汉姓汉名,按照宋国的制度,是内附赐官的时候一起赐下的。 如今皇帝夺其兵权,改其名姓。 虽然大宋文人瞧不起这些个臭当兵的,却还是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张太尉一边暗自叫好,一边又觉得有点儿可惜。 若是那三千人归了自己,那就不甚美哉了。 不过能看到刘光世……应该是项光世这样的世家子吃瘪,张太尉还是高兴的。 至于秦相爷…… 官家想要几大将的兵权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老九连项光世的这点儿苍蝇腿也不放过。 如此一来,岳、韩、张三人各自手下的十万兵马,老九恐怕做梦都在惦记。 只是稍微有点遗憾的是,项光世才刚向自己纳了投名状,便成为了一个废人。 有些厌恶地看了眼刚才还是雍国公的这人,秦相爷恨不得啐一口在他的脸上。 至于这大庆殿里的其他人,屁股不同,脑子里想的也不同。 但不管是想战的还是想和的,都难免想到昨日的万俟卨,今日的项光世。 均是为秦相开口说了话,一个成为了阶下囚,一个连自家祖宗的姓氏都保不得。 那秦府家奴袭击皇帝一事,恐怕,远没有官家口中的那么轻松就过去了。 也是,依着皇帝的性子,此刻怕是已经怨极了秦相。 刘邦走到了殿中,众人也都是半躬起了身子。 他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脑子不但不困,反而清醒得紧。 年轻就是好啊! 看着从那殿外照进来的朝阳,他竟然一时有些失了神。 还是秦桧开口说了什么,才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见周围诸臣,或惊或恐,或怒或悲,又看杨沂中和辛次膺都皱了眉头,张俊这老小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刘邦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以为是皇帝被吓着了,秦相爷心中好不得意,又说了一遍: “官家,西夏请求与金国互置榷场,金主完颜亶已经允了。” 刘邦做思索状,踱步走到了辛次膺的身边,低声问道: “榷场是个甚么玩意儿?” 辛大人轻轻叹了口气,给皇帝陛下科普起了榷场。 “原来,是个互相买卖的市集,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官家!”见皇帝似无所谓的模样,辛次膺心都急坏了,“靖康元年起,西贼李乾顺占我云内、武州、麟州、定边军……如此贼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还昭然若揭呢,人不是已经揭开了吗? 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自个儿的生家性命,放在别人的道德水平上面呢? 对于西夏这里,刘邦在看到宋国地图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若是要北伐,这个地方就绝对不能忽视。 再者说了,它的地盘本来就是老子的。 西夏请求与金国互置榷场,这事儿其实在正月就已经定了下来。 之所以秦相爷选择现在才说,就是想一步步地,给皇帝陛下加码。 若是此番还不能让老九打定主意,那也无妨,反正自个儿手里还有几步棋。 总有让老九崩溃的时候。 “那倒确实该好好做做打算。” 皇帝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倒是让大伙儿又生起了诸多遐想。 “把这事儿早些告知于汉中那边,让吴璘要有准备。” “诸位,还有别的事吗?” 如此,又说了好一会儿的杂务,听得皇帝直接在大庆殿内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些事儿刘邦不是不愿意听,而是相比较于这些事情来说,他更希望听到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岳飞和韩世忠,比如说这次与金人交战,再比如说…… 昨日被张俊亲兵砍死的那三十几个普通百姓。 但这群人说了好久,都说到最近自己的膳食上来了…… 这宋国的饭菜比起自己那个时候,不知道要好吃了多少。 这两天,他确实有些暴饮暴食。 但这种事情,真的值得拿出来在朝议的时候说吗? 自己吃得多了些,当真就比那三十几人的性命更为重要吗? 刘邦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只是这个时候,他对这些个大臣们,着实是没有什么耐心。 众人只当是西夏与金国互市的消息传来,让皇帝少了兴致。 那个岳飞怎么样? 也是这样的人吗? 那个目前刘邦没有听到一句坏话,即使是秦桧欲致其余死地、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本事不错的人。 可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啊! 良久,等这大庆殿里安静了下来,刘邦才开口道: “朕听闻钱塘有个叫李易安的妇人,诸位知道这人吗?” 官家这话倒是问得阴阳怪气,别说这大宋了,易安居士的名头在金国那边也是响亮得紧。 虽是一介女流,但其文采志气,算得上是当世绝伦。 见无人应答,刘邦看向秦桧道:“听说,她是你亲戚?” 秦相爷对于李清照做的那点事儿,心里面门清得很。 如今见皇帝问起,想起了家中王氏的大虫模样。 不由得嗓子发紧道:“官家……确……确是,但来往不多,来往不多。” “她好像对朕意见挺大,秦相就帮朕一个忙,请她来临安吃个饭,朕也当面和她会会。” 虽然佛海说,他们这群人势小力也不大,但能够和多方抗金义士有所往来,且能结交这么多主战派的人。 怎么说,也该让她知晓一下自己的心意。 让人以鬼神之说来骗自己…… 虽然动机不坏吧,但还是当收敛一些。 秦相爷犹豫着,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李清照的名声太大,老九断然不会乱来。 只是想着和她撞上了,指定要被骂上两句,自己还不能报复回去。 这就让秦相爷非常不爽了。 “第二件事嘛,催一下岳飞,让他快些回来。” 这件事他已经和杨沂中交待过了,但想了想,还是正式说一下比较好。 毕竟杨沂中是自己的贴身的人,让他来催岳飞,难免让他人多想。 秦相爷不舒服的感觉一扫而空,立马便答应了下来。 声音之响亮,态度之诚恳,表情之殷切。 好像来人不是他的对头,而是他亲爹一般。 “第三件事……” 刘邦站起了身来,用长袖拂了拂后身的灰尘: “昨日在闹市之上,有贼寇意图行刺张太尉,交战之隙,伤亡了一些百姓。” 对于张俊是想要救驾所以才闹出的这个事情,刘邦并没有忘记。 只是不愿意提起罢了。 老子都不要你的命了,你背点污名又怎的? “官家,那百姓的抚恤,当由臣来……” 刘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话: “丧事当由朝廷来办,抚恤也自然由朝廷来发,至于你想要给每家苦主多少补贴,那便看张太尉个人的心意了。” “这临安城中来了贼人,从临安府开始,大理寺和刑部,以及……杨沂中,刘錡,各城门守备,都当负有责任。” 这话一出,便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人,口中高喊自己有罪。 “朕念着名字的,全都为这些百姓戴孝三日罢。” 皇帝说得坚决,连商议的余地也没给大伙儿留下。 而且说完,他便自个儿从这大庆殿里走了出去,让很多想要说话的人,都没地方说了去。 这,这不合规矩啊! 哪有朝中官员为百姓戴孝的,从古至今也没见着过这般例子。 一群人围在了秦桧的身边,想让他劝劝皇帝陛下。 尊卑有序,是《礼记》里面明确写下的东西。 官家这般胡来,不是藐视圣人礼法嘛! 秦相爷一边暗赞老九好手段,一边又庆幸自个儿没被点到名字。 对于大家的诉苦,只是说道: “此事缘起张太尉,诸位当去寻他才是。” 张俊瞪了秦桧一眼,作势就想溜,却终究落到了众人的包围里面。 第30章 有种没种 靖康一役后,赵构在这临安重修了皇城。 与传统的坐北朝南不同,这临安府的皇宫,偏偏是个坐南朝北的向。 这恐怕也是赵老九蒙骗世人的手段之一,好教大伙儿知道,他时刻盯着北方,时刻没有忘记北方。 这么些年来,连韩世忠这样的人都能看出些端倪来了,唯独岳飞,还像个傻子似的,真以为他的皇帝陛下想收复那中原。 每次金人要议和了,老九便一脚把他给踹开。 等金人打过来了,又把他给捡起来用用。 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倒像极了哪家被人给骗了身子的小娘子,总是对那负心汉抱了幻想。 穿过大庆殿,便是内宫门了,一路走过福宁殿的区域,就到了靠近和宁门的小西湖。 这边是赵构的花园,也是选德殿所在的区域。 虽然这皇宫不甚对称,方位也不对,甚至连屋子也不够数…… 状元殿试的时候,太监便把大庆殿的牌匾给换了下来,装上集英殿的牌子; 等皇帝生日的时候,又把它给换成紫宸殿,等祭拜他赵家先祖之时,又会换成明堂殿…… 虽然一切都不太合适,但对于刘邦来说,这宫殿是真的舒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早知道,当年就特娘的换个地方定都了……和这里比起来,那西秦之地,真不是个享福的地方。 小西湖上有两处亭子,刘邦选的是选德殿前的这一处。 现在他靠在王婕妤的腿上补觉,任由王婵的手指在他的脑袋上认穴游走,道济小和尚和那种家的婆娘不知道在聊着什么,蝉儿吵极了,越吵却越是让人好睡。 就现在这么一副光景,刘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赵构了。 不打仗,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担心没命,照着这宋国的官儿来看,也不用担心会有人造反。 他自己也没个种留下,诸事这般,这小子恐怕早就没了心气儿。 能维持现在这个安逸的生活,恐怕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想到没种这事儿……刘邦的手在王婵的背上游离着,弄得王婕妤大白天就红了脸。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其实自己照着他这般生活,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才刚从心头生起,刘邦便忍不住在心中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特娘的没种,你也没种了? 就在皇帝陛下正想着,要不要证明一下自己有种的时候。 老太监又出现了。 “说吧,说完了赶紧滚。” 连头也没敢抬一下,这老太监道: “官家,杨都使在外边儿候着呢,都等了好久了。” 刘邦坐起了身来,看向那走廊处,当真还就站了一人。 “怎么不早来禀报?” 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了过去。 “刚才老奴想说来着,可是官家在午睡,不敢叨扰。” 懒得和他废话,这么热的天,又穿了这么重的甲,也不知道这小子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把他带了进来,刘邦又是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这个木头! 等他骂完了,杨沂中正欲开口,又被刘邦给阻了下来: “把这个喝了,喝了凉快些。” 尚食局做的莲子羹,是以前赵构最喜欢的消暑汤儿。 圣眷在此,杨沂中心头感动,一口便喝了个精光。 “还真是个粗人,这般好物如牛饮水一般。” 见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刘邦问道: “你不是该去见岳云?怎的又回来作甚?” 杨沂中躬身道:“回官家的话,已经见过了,此般是关于那思北楼的事。” “哦?”刘邦瞬间便来了兴趣,“已经打听清楚了?” “一些事情还待求证,但这思北楼的东家,确是疑点重重。” 说着,杨沂中便介绍起了这刘璃来。 此人绍兴二年入的临安,也就是九年多快十年以前……当时从北南逃者依然众多,但大都是些个没有家世的穷苦百姓。 唯独这人不同,从海上而来,入了明州之后,便买下了当地的七家铺子和两艘大船。 有如此财力之人,从北向南一路上竟然还留了这么多的钱财,不说是完全不可能,但和难于登天也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伪齐尚在,沿海各地尚有兵乱,加上这一路上的金兵流匪,路上同来的其他路人,还有进了宋国境内后,各类衙吏的卡要…… 如老王头那般,现今在天子脚下尚敢勒索钱财,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但偏偏,这人一没有亲戚好友,二没有同乡故知,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把生意给做到了临安。 那思北楼,在临安城也算得上是个有名有姓的地方。 而且这人来的时间也颇为凑巧,恰好是皇帝到了临安、决定定都在此之后的时候。 除此之外,这刘璃在宋金两国都颇有能量,绍兴七年淮西军变的时候,郦琼,也就是那个带着项光世四万多人投降伪齐的,当月便在思北楼的明州船上喝了十夜的酒。 那前任宰相吕颐浩,两年前去世时被赵构追赠为太师和秦国公的,苗刘兵变时立下大功的人,在去世的前一年,也在思北楼待了数日。 这般人物,在临安城中却声名不响,旁人更是连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刘邦想过这刘璃的本事,敢在知道自己得罪了秦桧之后,还放言能帮自己渡河的,怎么也不会是个泛泛之辈。 但他没想到,连一国宰相、叛将,都和其有着交集。 还是自己给想简单了一些。 “此人真正来历,你有想法吗?” 杨沂中摇了摇头:“目前判断其为金人安插在宋的眼线,但具体如何,是不是拿了他,再……” “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党,暂不可惊扰了他。” “官家,那臣继续派人盯着?” “盯,自然要盯着,”刘邦把道济唤了过来,摸起了他的脑袋。 知道皇帝最近想事的时候,就喜欢摸小和尚的头,杨沂中便也不再说话,等着吩咐。 “你再与朕说说,项光世和他爹,当年做的好事。” 杨沂中军中出身,和这家两个又同处西北,对于这父子俩的故事清楚得很,也不用什么提示,便从项延庆的光辉事迹开始说了起来。 刘邦一边听着,一边又朝着道济说道: “把你那日和朕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第31章 靖康耻 “汴京城破那日,诸位可知如何?” 大堂间说书的老头儿,正说到孝慈渊圣皇帝,派人去犒劳金人的围城军马,听得大家好不恼火。 虽然这事儿才过去了不到十五年,但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却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一样。 若不是这些个年纪大些的时常提起,好些人都快忘却了,这大宋国原本是个什么模样。 或者说,他们本就不想记起。 思北楼在临安的酒楼,和它在西湖边上的花船完全是两码事。 这边少见得俏娘子,就连个女的也难看到。 除了不时往每张桌子上添点茶水的几名老妪,这楼里几乎全是老少爷们。 相较于隔壁街的勾栏瓦肆处,思北楼既能提供一个坐的地儿,也能让大伙儿吃好喝好。 像是这般地方,在临安城里虽不算少见,却也没有几家。 毕竟得满足既要、又要、还要,价格还不能过于离谱……花一份钱,做了几件事。 对于劳作了一天的人来说,这儿门槛够低,即使是这条街才发生了命案,思北楼仍是他们消遣的第一选择。 而对于文人雅士们来说,没有门槛,就是最大的门槛。 而且这边说书的人好不识趣,尽挑着靖康元年的事情说。 你这边刚进入到春花秋月的节奏里,那边恨不得让大伙儿都哭出声来。 长此以往,思北楼在民间的名气是大了些,在更高一些的圈子里,便不被受到待见了。 跟在刘邦身边的,是马军司都指挥使刘錡。 宋国三衙,殿前司的是负责皇宫大内,这临安城里的事儿,便由马军司负责。 至于外城,那便是步军司的事情了。 说起来,步军司的都指挥使赵密,也是从张俊手底下出来的人。 刘邦也是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了这些人的关系。 但也就只是个大概,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岳云那句‘禁军跟着一起’的意思。 原来这大宋最能打的兵并不在外面,不在旁人手中。 而是在临安,在自己的手里。 此时听了那说书人的话,刘邦还有些怀疑,是江湖人编造出来的段子。 便低声问向刘錡道: “怎的兵临城下了,还想着去犒赏人家?” 刘錡同样是西军出身,不过和项光世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汉人。 若没有靖康之乱的话,刘信叔也不至于被张太尉给欺负成这个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靖康之乱,张太尉估计到死也是个武功大夫罢了。 如今皇帝问起,他没有杨沂中那么呆,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想起了皇帝脑子有伤的事。 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回道: “却也不是犒劳,江湖人士不识大局,胡乱说了些词罢了。” “不是犒劳……那便的确是出血了,怎的,是贿赂金人吗?” 刘錡道:“金人不识四书五经,不懂圣人教谕,是咱们把他们想得太好,以为给了财物,他们便会真的遵守诺言,就此退兵……” “此非人祸,实在是……实在是金人背信弃义,汉高祖皇帝当年白登之围时,不照样贿赂了匈奴,岂知那金人竟连匈奴也不如。” 刘邦白了这老小子一眼,怒斥道: “你懂个屁!真当那匈奴冒顿是个傻子了?当时几十万汉军都在路上了,你以为他小子真分不清呐?” “再说了,那……那刘季打仗这么厉害,拼死了和狗日的搏一搏,也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你只说你家皇帝的事儿,莫要扯到其他人身上去!再有偏颇,老子便赏你点阿弥陀佛!” 与道济和尚处的时间长了,虽然还是不知道阿弥陀佛是个什么意思,但刘邦觉得这四个字甚为好用。 此刻便使在了这里,尽管他和刘錡都不懂这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刘錡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激动,只是不断附和赞成,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被皇帝骂了好一会儿,想着也不是什么宫闱秘闻,天下个个都知道的事情,官家应该也不会就此怪罪自己。 如此,刘錡才正色道: “金人逼着徽宗皇帝前去大营议和,我大宋以孝治国,孝慈渊圣皇帝便代之……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令我朝君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 “时风雪交加,大宋君臣受此凌辱,皆暗自垂泪,待降表献罢,孝慈渊圣皇帝才被放回。” “皇帝才刚回来,金人便来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那开封已是孤城,即使搜刮殆尽,却还是远远不够。” 刘邦皱起了眉头:“那,是如何做的?” 轻轻吸了口气,刘錡道: “金人来要骡马,开封城搜出了七千余匹,官员上朝皆是步行。” “金人又要少女千五百之众,不得已,甚至出动了后宫嫔妃……不甘受辱者众多,死者甚众。” “如此,距离金人索要之数仍然相差甚远,金人便以入城抢劫威胁,又让孝慈渊圣皇帝入营为质,需得凑齐财物,方可放帝归城。” “开封城确已经空了……为抵他们的胃口,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图书典籍、大成乐器……” “诸科大夫、教坊乐工、各类工匠,凡稍有姿色之女子,凡能使能用的物件,诸般皆失。” “天家遭难,各……” 刘邦的脸已经完全转了过去,刘錡也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表情。 他摆了摆手道:“不用说赵家的事儿,说说百姓。” 刘錡当时虽然在他爹老下属、高俅高太尉的提拔下有个官名,但只领俸禄,没有实职。 所以靖康之乱的时候,并不在汴京城内。 如今皇帝问起了这事儿……他只得告罪道: “臣实不知。” 开封府传出来的消息都是皇家遭了大难,又或者是哪个忠臣殉了国。 像皇帝今天这般询问百姓的……刘錡也不是没有听过,但真不算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两人的谈话,说书的老者终于呷光一盏茶,接着道: “那汴京城被刮了又刮,城中哪里还寻得到吃食儿?先是猫犬,猫犬吃光了;便寻老鼠,老鼠吃光了;便吃树叶,树叶吃光了,便吃饿殍。” “加上疫病蔓延,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还有不想去伺候金人自个儿上吊的、投井的……” 老者嘿嘿一笑:“只要您想,那尸体还是管够的!” 他虽然在笑,眼中却无丝毫的笑意。 这楼里人多,却也是安静得紧。 没有人配合自己一起笑,老者也不以为意,接着道: “说到尸体,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金兵杀人如刈麻,臭闻数百里……” “您当时要在啊,一里路上能遇见两三座‘京观’哩!” 京观这东西,刘邦并不陌生。 楚庄王就这么干过,把敌人的尸体收集起来堆在路旁,再用泥土夯实,做成土堆。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是宋国人的事儿,是这宋国皇帝窝囊,遭罪的是宋国百姓,和自己没关系。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那老者站起了身来……旁边的稚童用木锤子敲了下锣,这篇说的故事,便是到了结尾了。 “看得那:尸横血浸,鬼哭神嚎;妖风袭汉地,见不了星辰日月,魑魅渡河来,辨不清南北西东。” “谁家小姐儿碧鬟红袖,尽归胡马匈奴,谁家好儿郎青丝才俊,偏向那獠牙刀枪。” “半夜里鬼火乱走,白日间黑狗食人。” “只听离人泣,空城百巷无鸟雀,不见炊烟生,十州路口少人行。” “金珠如土,一朝难买平安;” “罗绮生烟,几处竞成灰烬。” “翠户珠帘,空有佳人无路避;” “牙床锦荐,不知金穴欲何藏。” “泼天的富贵,堆金积玉……” “终究是,难免项下一刀!” …… “诸位,这汴京城的事儿就到这儿啦!” 老头唱了遍说词,他是结束了,却勾起了这楼里不少人的兴致。 大伙儿纷纷叫他继续说下去,不住地往台上扔着铜板。 这般风头,倒是不逊于花船上的倌人们了。 “妖风袭汉地……” 刘邦一直重复念叨着这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32章 讨个营生 待外面打更的敲了第二遍,今夜便已经到了亥时。 各人明日都还得操持生计,虽然没有尽兴,却还是知道分寸,也就此散去了。 后来又换了人来说了说方腊的事儿,刘邦听得没什么,倒是后面赶来的老王头三人连连叫好。 老王头父子两个,同纪五把那三个姑娘送到医馆后,便被思北楼的人给接手了过去。 所以那三位的伤势到底如何,他们也不知晓了。 只是思北楼的人送上赏钱的时候,被老王头豪横地拒绝了: “小老儿的女婿也是做得官儿的,此番只为救人,莫要用那些东西来污了老子的名声!” 心痛得纪五和王小二两个不住地拽着他的袖子,也没能让他把话给收回来。 三人现在还跟岳云住在一起呢!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虽然知道自个儿女婿有本事,但秦相爷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些。 在没有万分把握的情况下,他们三个也不敢回家。 这般情况下,老王头还惦记着他的脸面…… 让纪五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这老头多少遍。 思北楼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刘邦本意是想叫岳云过来,却不想这小子还在忙着和朝中大臣联络,根本就没有时间。 如此,倒是把他们三人给引了过来。 眼见这场子就快散光了,纪五不住地朝着老王头使着眼神。 这老头儿从屁股挨上椅子开始,眼角的余光就没从女婿身上离开过。 他总觉得,自家姑爷虽然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和大伙儿也是有说有笑的,但就是哪里不对。 他好像很不高兴。 他坐得很近,又好像离得很远。 这恐怕,就是旁人所说的官威了。 之前还不觉得,今儿个仔细打量下来…… 确实不假。 纪五眼睛都快抽筋了,老王头也没个表示。 良久,这小子终于坐不住了,举起酒杯道: “姐夫,多亏了您照看,我们才没被秦相府的人给惦记着,这杯酒,就当小的敬您的了。” 前半句还像模像样,到了后半句,纪五终究是漏了怯。 毕竟之前,他对这位大人可没什么好脸。 刘邦倒也不见外,接了他这茬子酒,问道: “有什么事直接说罢,老子最烦绕圈子的人了。” 纪五憨笑道:“您看,我和干爹一直在外边儿也不是个事儿,那钱塘门守备的营生……” “这事儿啊……”刘邦稍微想了想,便回他道,“我老岳丈这么大把年纪了,就不要在那儿风吹日晒的了,倒显得我这做女婿的没有良心。” 老王头还以为是他拒绝了自己,急忙开口道:“不怕不怕,小老儿皮糙肉厚,就喜欢干这份差事。” 刘邦白了他一眼:“老岳丈,我也不太会绕圈子,那便直说了。” “你身为一城门守备,却在那索要行人财物,给了财物的就放行,不给的又当如何?你便不给人过了?” “往小了说,你这是爱贪便宜,往大了说,那便是渎职了。” 老王头心中好不奇怪,那日自己向和尚要钱的时候,分明他还帮忙说话来着。 怎的今日,又换了这般说词? 刘邦也没停下,对着纪五道:“你小子就更离谱了,那日在船上连谋反的话儿也说得,老子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临安城里说书的讲的故事,你是真没少听啊!” “如果我岳丈是渎职,那你小子就该被杀头!” ‘谋反’两个字一出来,刘錡眼中便冒出精光,死死地盯着纪五。 若是他敢乱动,刘大人保证,将会第一时间取了他的性命。 二人被刘邦一阵数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头终究不是个滋味。 不过很快,刘邦接下来的话,却让二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起了梦来。 “那守备的差事别做了,做点生意倒是可以,这思北楼……” 他看了看楼上的人,对方也发现了他,隔着老远就朝他抱起了拳。 “这思北楼的买卖,就交由你们几个来做了。” “这……姑爷,这……” 老王头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就是知道连秦相爷都没办法动他,才会这般担心。 自家女婿,莫不是想强占了人家的活计? 若真如此,那不是和高俅秦桧一般的人了! 别看这些人面上风光,背地里脊梁骨都被人给戳穿了。 老王头最多也就有个吃拿卡要的胆子,让他图谋这么大的生意……和给他说教王小二考状元差不多。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却见刘邦已经站起了身来,朝着对面道: “东家,叨扰了。” 刘璃笑道:“辛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能再看到您,小的还跟做梦似的。” 言罢,他又朝着身边的人呵斥道:“辛大人来了为何不早来告知?” 刘邦摆了摆手:“特地来听听说书的,没想麻烦东家。”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刘璃认得老王头三人,正是把三个姑娘送去医馆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而是刘錡……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刘都使的身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辛大人竟然如此受到皇帝的信任,非但无事,反而还升官了。” 这消息早朝的时候才说,连吏部的任书都没下去。 刘璃这人,还真是耳听八方。 “话虽如此,但小的之前和大人说的话仍旧作数,只要您想,思北楼上下当全力以赴协助。” “这么说来……”刘邦打量了下四周,“还真有点小事想请东家相助。” “哦?不胜荣幸,大人尽管直言。” “我这岳父大人几个,得罪了秦桧,城门守备的差事是做不得了,你看,这不就找上了我,想让我给他们谋个生计嘛。” 刘璃有些失望,不过笑容不改:“那简单,只要几位侠士不嫌弃,后厨大堂花船均可,这思北楼倒也容得下人。” 老王头想开口说话,看了看自家女婿,只是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声来。 “哎,那些事情哪能让他们来做,毕竟是我的亲戚,这说出去多不好听。” 刘璃皱眉道:“那辛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嘛,不如东家发发善良,把这思北楼交给了他们罢。” “辛……辛大人说笑了。” “你觉得,”刘邦收起了笑容,盯着这人的眼睛,“我像是在说笑吗?” 刘璃没想到,自己看中的义士竟然是这般贪婪之辈,只觉得有些泄气。 但刘邦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他愣在了原地,再也动不了一下。 “刘璃,或者说,我该叫你……郭元帅?” 第33章 易安居士 临安府所辖九县,其余七县皆为畿县,只有钱塘和仁和二地,归临安府直接管辖,也就是赤县。 早上宫里发出的命令,秦相爷是一刻也没耽误。 还没到家,就已经派了人骑上了去钱塘的马。 至于王氏那边…… 秦桧不敢相瞒,当中内情缘由,李清照这些年里干的那些事儿,悉数告之了自家的母大虫。 “老九那人刻薄得紧,连自个儿爹妈的性命也不在意,天下就只在乎他自己一人。” “非是不愿相帮,只是表姐确实过火了一些。” “再者说了,她不是一直看不起咱家,你何必热脸贴她上去。” “最近老九怪异得很,”秦桧闷头想了一会儿,“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感觉在金使来之前,还是少惹他为妙。” 王氏一边给秦熺擦着药膏,看也没看立在一旁的秦相爷一眼: “表姐看不起的是你秦会之,和我有什么干系?” “当年姑妈在世的时候,我俩就是姐妹情深,如今姑妈不在了,她过得那般辛苦,也没向你秦相爷开过一句口。” “而现在,皇帝想对表姐有动作了,你便是这般态度,是吗?” 秦桧想要解释:“非是,而是……” “白瞎了你这宋国宰相的名头,自家亲戚保不得,自家儿子被人打了也报不了仇,秦会之啊秦会之,你告诉我,你真拿我王家当了自己人吗?” 王氏越说越大声,擦药的力道又重了些,痛得秦熺哼哧不已。 良久,秦相爷才挤出笑容,无比温柔的说道: “夫人言重了,我岂是那般忘恩负义之徒。” “表姐在民间、在文坛皆颇负盛名,老九再怎么大胆,也断然不敢对她胡来的。” “至于大哥儿的仇……”秦桧双眼眯了起来,“反正岳飞也是要死的,到时候让他儿子和他结个伴儿,爷俩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王氏轻哼一声,算是认了他的交待。 …… 钱塘。 吴越钱氏当年治杭州的时候,这里便已经是杭州首县。 遇到赵构南渡,定都临安之后,这里依然是临安府的第一县。 除了原有的本土乡民外,许多从北而来的人,也大都在此定居。 若要问为何不去八十里外的临安,估计是被当日汴京城破的时候,给吓着了罢。 李清照已经五十七岁的年纪了,若是没有遇到靖康之乱,现今也该是儿孙满堂,只享天伦。 现在的她,词也写得,诗也作得,画也画得,绣也绣得。 不过,她更喜欢和那些个民间抗金的人一起,听听杀金人的故事。 也只有在故事里,金人才是能被轻易宰杀的那方。 她这处宅子在钱塘虽然不算最好,但倒也宽敞,离闹市也远些,胜在清净。 秦十二是秦府九位……从秦六死后,他便排到了秦府八位管家之六。 和别的人不同,他对诗词颇为擅长,作画写字也算精通,一身子的书卷气。 如果不说的话,旁人只会把他当做哪家的俏秀才,绝不会把家奴这个身份和他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知道李清照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叫秦十二来,也算得上是秦相爷用心良苦了。 而现在这个时候…… 秦十二立在院中,好不尴尬。 他早已说明了来意,也说清楚了此番是皇帝有请,并非是秦相的意思。 但这位易安居士只是拿他当了棵树……她用布随意包了头发,袖间也挽了起来,从屋间到这院中来回不停,竟然…… 只是在浣衣而已。 倒是一副真切的农妇模样。 “居士,此番确为官家所请,咱们还是当快些启程。” 此刻已过了亥时,说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但是明日,无论如何,也当回去交了这差事。 李清照仍不言语,也不知道她一次洗了多少件衣服,快半个时辰了,这动作也没停下来。 正当秦十二无比为难,想着要不要用强的时候。 这宅子的大门被人给扣响了起来。 这个时辰,还能有客? 李清照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门前,路过秦十二身边的时候,仍是没看他一眼。 门一打开,见了来人,这易安居士终于像是有了血肉,笑了起来。 “小务观,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只见窜进来一个少年,擦了擦汗道: “易安居士莫要取笑,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您忘了。” 言罢,他又看了看院中站着的秦十二,知道这里经常来客,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道: “给您说个消息……那个,那个……”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李清照笑着朝屋子里喊道: “小琬儿,你看看谁来了。” 屋子里又跑出个小姑娘,样子倒和李清照差不多,也是遮起了头发,挽起了袖子。 一双眼睛倒是好看的紧,在这夜里也是忽闪忽闪地,好像把月亮装进了眼里。 “陆游!”见了来人,这姑娘难掩激动,但很快便问道:“你不在山阴待着,跑到钱塘来作甚?” “怎么,你不也是山阴人?你来得钱塘,我就来不得了?” “你这人,好生不识好歹!人家好意问你,你不愿说便算了,我还不愿意听呢!” “你不愿听,我还不愿说呢!” 两人又拌嘴了几句,李清照看在眼里,轻轻咳嗽了一下,打断了这二人叙话: “小琬儿还没到及笄之年,小务观,你说话当注意些。” 陆游低头称是,又听她问道: “你想见的人见着了,该和我说的消息也当说了吧?” “对了!”陆游脸一红,“我爹爹被召回临安了,说是让他去做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这位子,虽然没什么权力,品阶也不算高,但毕竟要常伴皇帝左右,通常都是皇帝喜欢的人。 通往朝廷中枢的路有很多,起居舍人,无疑是当中的一条。 听了这话,李清照顿了顿,又问道:“他人呢?” “他带着人找地栓骡子去了,我脚程快些,便先到了这里。” “是想先看看小琬儿吧!” 这话让两个年轻人都红了脸,李清照嘴上打趣,心中却已开始思量了起来。 佛海和尚昨日才托人捎来了书信,今日皇帝就召自己去临安了。 知道赵家人心眼小,此番前去怕是少不得吃些苦头。 吃苦头不怕,但想着要面对那位皇帝陛下,李清照怕的是自己控制不住,会说些什么大不敬的话出来。 如此,失了性命事小,失了她外公、父亲以及亡夫忠君的名声事大。 虽听佛海的描述,那赵官家和大伙儿所知道的有些不同。 但无论如何,怯懦不战苟延求和,却也是那位自个儿做出来的。 现在,这位又把陆宰给召了过去,还让他做了起居舍人。 李清照有些把不清皇帝的想法了。 她终于看向了秦十二,后者一脸的谦卑。 “明日,你再来接我吧。” 第34章 十根筷子 钱塘那边叙旧正欢,临安城里同样热闹。 刘璃惊疑未定的,看着面前这位新任的临安府尹大人。 他年近六旬,自问风浪见过了甚多,亲手了结的性命也是不少。 但这位辛大人喊出那‘郭元帅’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慌了神。 好在,只是片刻而已,他现在已经镇静了下来。 朝着刘邦再次拱手,刘璃道: “辛大人是多喝了几杯罢,怎的连小的名字也错认了。” 言罢,他靠得刘邦近了些,死死地把胳膊挂在了刘邦手上: “大人醉了,便早些回府,改日再来……” 话还没说完,便见这人将自己的手,给轻轻拨了下来。 虽然年迈,但这些年间他从未懈怠,三石的弓尚能拉开个七八次。 莫说是在场几人,就算是宋金两国的精兵,刘璃自问也能过上几手,不落下风。 而如今…… 这,当真只是一名文官? “我醉没醉,自个儿心里知晓,但你这人却有些不懂事了。” 刘邦示意刘錡别乱动,自己应付得了。 只有老王头三人还未看出端倪,只当两人正在说话儿嘞。 “我既然能来这里,当你的面点破你的身份,你当我自个儿是没谱的吗?” “其实……”刘邦贴近了他的耳朵,“还真没有。” 看着刘璃这见了鬼一样的脸,刘邦笑道: “不过你这般反应,现在我确实真的有了。” 刘璃轻叹口气,大声喊道: “闭门,送客了!” 本就散得差不多的思北楼,现在更是彻底空旷了下来。 除了他们这一桌,再没有别的人了。 “这几位若不知情,便一起走了罢。” 刘邦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刘璃发了善心。 他当自己是来寻死来了,这般情况下还想着放了这几人的性命,倒还不算丧心病狂。 “老岳父,你便带着他们回去罢,明儿个早些来收这铺子。” 老王头不敢违从,只是还想劝上两句,终究被纪五和王小二给架走了。 “这么说,这位也是知晓的?” 他这话是问的刘錡,思北楼的大门,已经完全关了起来。 店里的伙计跑了过来,朝着刘璃附耳说了几句,后者算是彻底傻了眼: “你只带一个帮手,便来我这儿问话来了?” 刘邦疑问道:“不可以吗?” 刘璃放松了下来,终于和他们一样,又坐回了凳子上。 “辛大人,您现在渡河过去,把知道的事烂在肚子里,小的继续做小的生意,这般可好?” “不好。”刘邦拒绝得很果断。 这,恐怕就是书呆子了吧。 虽然是个力气大些的书呆子。 “那您便说说,让小的看看您知道多少。” “若是无关紧要,割了二位的舌头,取了二位的胳膊,倒也能保住二位的性命。” 刘邦从桌上拿了一把筷子,取了一根,放在了桌上: “二十五年前,也就是政和六年,高永昌杀了辽国的萧保先,占了辽东五十余州,自立为帝,辽人派兵镇压,却被高永昌请为帮手的女真兵所败,是以,辽帝拜燕王耶律淳为帅,招募辽东饥民两万八千人,组建了怨军八营,是与不是?” 刘璃点了点头:“辛大人好记性,二十五年前,您当还未取得功名罢?” “老子说老子的,怎的变成了你来问我?” 刘邦非常不满,又摆了第二根筷子: “二十年前,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作战不利被处死,罗青汉等人率军叛乱,被你给诛杀,耶律余睹向萧干建议,把怨军全给杀了以绝后患,被萧干拒绝,是与不是?” 得到了肯定答复,第三根筷子: “十九年前,怨军改名常胜军,归你管辖,四月,你和萧干大败童贯伐辽的十万人,七月,项延庆率二十万兵再次伐辽,此番,汉人已不再被辽人所信,你在萧干朝你下手前夕,带军投降了宋国。” 刘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抵不差,但率二十万人的不是你说的那个,是叫刘延庆。” 白了他一眼,也没和他解释,第四根筷子: “投降之后,你部便归了那刘延庆所制,时辽国已献降表,向宋金两国称臣,宋徽宗以为燕京可得,便命刘延庆带着你们从速行军。” “本来都已进了城里,但你等诛杀城中的契丹人和奚人,引起了人家的强烈反抗,终于拖到了萧干来援,此番二次功燕,又是功败垂成。” “不过这招奇袭燕京的法子确实高明,不成,还是怪刘延庆那个脓包。” 听他说起这个,刘璃纵使忍耐,却还是红了脸。 老贼,真的该死! 第五根筷子: “攻燕不成,宋徽宗那……”刘邦也忍得辛苦,才没骂出脏话,“仍对你宠爱有加,金人遵照海上之盟,把燕京等地交付于宋国,你便在燕山府任了职。” “如此,仗着宋徽宗的宠信,凡是你索要的兵器甲胄战马,宋国均先供给给你;你还派了手下到宋国各地做生意,获利无数,你常胜军有五万之数,乡兵更是号称三十万,短短几年,就算西北那些个武将世家,也是一个也赶不上你了……当时的宋国第一军,当属你的常胜军。” “不过你却不穿汉服,仍着辽装,啧啧,就你这般行径,却还能继续担任一军之将,这宋国,真的不冤。” 第六根筷子:“十六年前,靖康之役的一年多以前,完颜宗望率军攻打燕京,你小子倒也能耐,和金人打了三十多里,最后还是手下人先跑了,你才和完颜宗望打得不分胜负。” “不过你翻脸也快,这边一输,回头就想着投降,亏得宋徽宗还想封你做燕王,让你世代守着那里……这赵家人,真是天真。” 第七根筷子:“宋徽宗禅让皇位,完颜宗望担心换了皇帝,宋国便有所准备,正想要退师,却被你给拦了下来……你给金人好好描述了一下汴京的富庶,馋得他们视宋国为砧板鱼肉。” 第八根筷子:“宋国天驷监的两万匹马,也是你带着完颜宗望取的。” 第九根筷子:“金人第一次退兵之后,便找借口夺了你的常胜军,九年多以前,你因为得罪了完颜宗翰,被拿到了元帅府,散尽家财后,才保得了一条性命,从此,金国便再没了你的消息。” 第十根筷子:“如此,宋国境内却多了你思北楼的生意。” “我说得对吗?” “辽之余孽,宋之厉阶,金之功臣……” “郭药师。” 第35章 再来三问 大概是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人家这么称呼自己了。 刘璃,不,应该是郭药师。 他看着这一桌子上,被摆得横七竖八的筷子,反而并不觉得紧张。 “辛大人,还有吗?” “嗯,”刘邦思索了一会儿,“那日听了你这名字,道济那小髠人倒是提点了我几句。” “说是在他们做和尚的规矩里面,有个拿着草药的形象,叫做……琉璃光如来?是这个名字吧?” 听刘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刘邦接着道: “你这名字倒是与他家佛祖撞了号,不过那个光如来还有个别的称谓,是叫什么药师佛……你好好的金人不做,怎的跑去学那些个和尚去了?” “学就学罢,连头发也还留着,这般不伦不类,倒也合了你的秉性。” 郭药师不怒反笑:“那是他那劳什子佛祖学了咱,老子可没想着要去学他。” “不过辛大人,您知道了这么多,小的恐怕是留您不住了。” “无妨,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问你三个事儿。” “一定要问?” “一定要问。” 郭药师轻叹口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好奇心太重了些。” 刘邦听他这般评价,心里面并不是很高兴。 说自己是读书人,那不是骂人嘛! 这老小子,说话可比自己脏多了。 “您问吧,能说的我当和您说说。” 吩咐人打扫了一下桌子,这两人来得久了,菜都凉了些。 待酒菜上齐,刘邦这才开口道: “那支常胜军,可是被打乱散到了金军之中?你还能联系得上吗?” 当年那支几乎可以说是宋国以举国之力赡养出来的军队,宋国诸军的第一师,和金人交手表现不逊色于岳飞的部队…… 说白了,刘邦很想要。 就算他们中的一些年纪大了,但照着金人使宋人的习惯,他们的后代应该也是当了兵。 如此,若是能够联系得上的话,未尝不能把这插了辽宋两国的刀子,再向金国插去。 郭药师饮了杯酒,并没有直接回答: “有您这样的胆量和勇气的人,我实在是佩服得紧、喜欢得紧。” “但是您……”他摇了摇头,“却还是和别的宋人,没什么两样。” “那常胜军又不是个物件儿,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你们都想把他们当作畜生一般,想要就要、说使唤便使唤呢?” 刘邦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哪里说错了。 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个郭药师,还真是敏感得很。 “怎的,还有旁人向你打探过他们的消息?” “自然有,”郭药师轻蔑一笑,“吕颐浩,赵家九小子的宰相,当年老子投降金人的时候,这老东西不过一转运使而已。” “不过倒是有些骨气,当时就属他嘴巴最硬,要打要杀也吓不到他,最后还是把他给绑了,才让他和我一起去了金国。” “前几年要死的时候,在我这儿跟哭丧似的,又是求我又是威胁,非要让我去联系常胜军,去把赵家的皇帝给带回来。” “带回来干嘛?接着卖他家的宋国吗?” “这事儿,九小子做得挺好的,挺有青出于蓝的架势了,所以我便把他给拒绝了。” 他这话好不尊重人,刘錡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心地看向了自家的皇帝。 对于刘都使这样的人来说,这郭药师就是一国贼,靖康之难便是因他而起,即使千刀万剐,也不足尝这人的大罪。 刘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某些程度上来说,他和郭药师的想法差不多。 “所以,郭元帅愿意告诉我吗?” “也罢,反正您就要死了,咱最尊重的就是死人了。” 郭药师顿了顿,便说道: “辽人信我,是因为我乃辽东饥民出身,受金人之苦久矣;辽人疑我,是因为不论我怎么做、做什么,骨子里终究是汉人的血。” “相反,宋人信我,是因为我是汉儿;宋人疑我,是因为我自幼长在辽境,是虏将,是蛮人。” “如此,第一次包围开封之后,完颜宗望便问我:‘辽国的天祚帝对你怎么样?’我说不错;他又问:‘宋国的皇帝对你怎么样?’,我说相当不错;于是他又说:‘天祚帝对你好,你反了他;赵皇帝对你更好,你又反了他,金国没有那么多东西给你,你将来是必定要反的’。” “最后嘛,常胜军主力万人,被完颜宗望骗到了松亭关坑杀,如今,常胜军就剩我一人了……辛大人,这便是您要的答案了。” “唉!”刘邦气得拍了拍桌子,“好不可惜!” 最关心的一件事落了空,连带着他自个儿的心情也坏了起来。 “可惜,可惜这宋国少了八千番兵是吧。” 刘邦骂道:“你在胡说什么鬼话?老子是可惜八千人连反抗也未曾,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第二个,你在这临安经营多年,不可能从未露出马脚,这朝廷内,有多少是和你有关的人?” 郭药师想劝劝他,都要死了,还替赵家关心个什么劲儿呢? 还不如好好多吃两口菜、多饮两杯酒,这些才是跟自己真切有关的。 不过也知道,这些文人最是顽固,懒得废那般心思,便道: “那日我便与你说过了,议和派的我看不上,主战派的又没有多少,能送过河去的,我都送过去了,倒是你……在临安多年,却一直忽略了辛大人这般男儿,是我眼拙了。” “嗯……那第三,你都被完颜宗望给刮干净了,是如何来的临安,又是哪里来的钱财?” 郭药师笑道:“您刚才不也说过了,当年我派了很多人来宋国各地做生意。” “降金的常胜军没了,但宋国的常胜军还在。” “至于怎么来的临安……,辛大人,这事干系到了其他人,我便不好向您透露了。” “您话也问完了,让小的再敬您一杯酒,黄泉路上走好,来世别做宋人。” 说着,郭药师便举起了杯子,无比诚恳地看着刘邦。 “你的能耐已经大到,可以在这临安城里杀害朝廷命官,而不用担心了吗?” “当然不是,”郭药师道,“还是有些麻烦的,不过也不重要了。” “嗯,”刘邦点了点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刘錡,“能拿活的就尽量拿活的罢,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看看能不能再问出点其他。” 刘錡躬身称是……原本安静无比的思北楼,从外面开始躁动了起来。 第36章 杀与不杀 借着悼念城中百姓的事儿,刘邦停了三日的早朝。 不是他懈懒……好吧其实确实有一些。 昨夜从思北楼回了宫,和王婵说了说自己替她父亲谋的营生,感动得王婕妤异常卖力。 纵使刘季自问本领高强,也不得不多番缴械投降。 此为其一,另外一个,这宋国的官儿没甚本事,朝中诸人要么就是秦桧的嘴替,要么就是直接不开口。 一个个的和自己一样,都在等着金人与岳飞。 这么说一早上的话,怎么也说不到重点。 如此,还不如自个儿找人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了。 今日没有太阳,天气不但没有凉爽,反而闷热得紧。 刘邦未着袍子,只穿了内里的一身,头发也没梳得整齐,额头边上落了两缕垂髫。 虽觉得有些不妥,但就连辛次膺也没敢乱说……他被堵嘴堵怕了。 不过,倒还是让这选德殿中的几人暗叹道: 好个农夫模样。 “那人的余党皆落我手,在临安常出入思北楼的人也都调查过了,目前殿前司一共扣了七十二人,尚有十八人重伤在治,其余的六十三人不愿受降,已被尽诛。” 顿了顿,杨沂中又道:“除掉花船上的娼妓三十三人,剩下还能说话的二十一人,俱是老弱之辈。” 刘邦扭了扭脖子,问道:“审问了吗?明州那边如何?” “连夜问过了,个个嘴巴都紧,只是还没动刑,至于明州那边……赵都使还没送来消息,约摸着今日稍晚,步军司的人才能到明州。” 临安到明州有个四五百里的路程,不过好在通着水路,能省下大把的时间。 郭药师的常胜军不能为自己所用,这是刘邦最心痛的事情。 要么就别让自己知道这事儿,知道了又拿不到……这和他当年见了虞姬是一个感受。 “官家……”刘錡和杨沂中一样,都是听话老实戴了孝,此刻进言道, “郭药师,国贼也,此番拿了这人,是不是该让百姓们知道?” 刘邦明白他的意思,靖康之乱由此人而起,此时这个人的出现,毫无疑问能够洗刷一些赵家人的过失。 作为一个臣子来说,他倒是还体贴。 不过还没等刘邦考虑好,一旁还未上任的辛次膺插话道:“刘都使所言甚是!郭药师当诛无疑,官家不可仁慈。” “此贼子三姓家奴是也,先帝如此厚待于他,他却窃国卖主,虽是汉儿,却长在于辽金之地,与女真契丹并无区别。” “杂种是也,当杀!” 辛大人越说越气,最后两字竟然是嘶吼了出来。 他和很多人一样,恨过金人,恨过郭药师,恨过不战而降的将领,甚至恨过病死的种师道。 唯独没有恨过皇帝。 也许,这便是儒家的好处了罢。 不过他这么想杀郭药师,倒是让刘邦一下子就想清楚了这小子的意图。 郭药师名义上还是金国的人,就算金国人早都不要了他,但若是在所有宋人面前杀了他,毫无疑问是给了金国发挥的机会。 辛次膺,要么是想逼着自己表明意图,要么就是想坚定自己北伐的决心。 小东西,想把老子当刀使是吧? 并没有急着表态,刘邦问向杨沂中:“你觉得如何?” 后者眉头轻皱,他和辛次膺的立场,毫无疑问是一样的。 杀了郭药师,对于他们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但是…… “官家,包含秦六所伤的三人在内,那三十三名娼妓……均是有着其他的来头。” 刘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杨都使额头都渗出了汗来。 “杨沂中,你若觉得领的这个差事不称意,自个儿写道请辞的书来便是。” 杨都使闻言,立马跪地道:“非是臣有所隐瞒,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此时在刘邦的眼里,杨沂中和辛次膺是一个意思。 他之前话没说完,报的也是想让自己杀郭药师、好力求和金人开战的心。 杨沂中顿了又顿……天气本就让人烦躁,刘邦正欲开口大骂,只听他道: “三十三个娼妓,均是各军阵亡兵士的家属……” 刘錡疑惑地看着杨沂中,辛次膺也是惊诧不已。 杨沂中咬牙:“未曾动刑,只是当中有些人嘴软,全说了她们这些人的来历。” “自绍兴五年始,思北楼便在两淮寻找这种身份的女子……一开始只是给些水饭,保得她们无虞。” “后来,便让她们登上了船,自个儿去挣。” “她们的父亲兄长丈夫……子嗣,有来自张家军的,有项光世之前管辖着的,也有韩家军中的人。” “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只当是,只当是得罪了秦相,那被秦六鞭笞的三人,想着舍了自个儿的性命,换得思北楼的周全。” 刘邦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是被逼迫的吗?” 杨沂中道:“非是,据她们所言,一开始是想着为思北楼省点开支,后来有人看中了当中的一些,便把她们纳回了家里,再后来,她们便是抢着要去做了。” 这雨要下未下的模样,虽只是晌午,天色却几乎全暗了下来。 掌灯的宫女点了蜡烛……恐怕只有皇家,才能一次性点上数十根这种玩意儿了。 这选德殿静得可怕,从杨沂中跪下来开始,三人便再也不敢去看皇帝的脸。 “起来吧。” 让他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刘邦也没有真想朝他发火。 只是想着,那三个娼妓在大街上,将被秦六扒去衣服的时候,那些妇人口中的, ‘还不如死了算了。’ 又想起,种家那丫头连死都不怕,却在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威胁之后,就什么都招了。 在这么一个把贞洁看得如此之重的地方,思北楼里的那些女人,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去卖了身子。 她们可以不去的。 但是她们去了。 每当刘邦觉得自己已经接触到这宋国的底线之时,它往往又能冒出更低的底线出来。 最主要的,这些人,是宋国军人的亲属。 他们连命都卖给了宋国,却依旧未能护得家人的周全。 这事儿要是闹了出去……就算再出十次淮西军变,再出一百个郦琼,也是不奇怪的。 “各军军需报备,这些年间拨到各军的军饷粮草,以及各军每年上交的开支明细……” “查!” 他的声音无比冷漠,即使是辛次膺这位长伴君侧的起居舍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7章 快下雨了 “这临安城比起五年前,还要热闹不少啊。” “只是,为何这城门的兵士都戴了孝?是哪位大人物离世了吗?” 陆游骑在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头骡子上,他的旁边,是秦桧特地为李清照准备的马车。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入了城门便是岔路,虽然同车而来,毕竟目的不同。 陆宰叫停了秦十二,又对李清照道: “还得去趟吏部,我就此下车了罢。” “此番临安之行,居士还当慎思慎言。” “待安顿了下来,你我再行叙旧。” 知道他有正事,李清照也没挽留,只是看着陆游: “入了太学,当好好用功。” “那是自然……唐琬,你……你,我……” 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小姑娘白了他一眼: “念你的书去!男子汉大丈夫婆妈什么!” 看她这般铁石心肠,陆游不但没有难过,反而被说得又红了脸。 在这八十里路上,几乎每刻都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走了!” 陆宰看自己儿子这幅模样,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小丫头而已,男儿的气概都没了。 不过说起来,他也该到成亲的年纪了,不妨先把婚事定下。 心中又装了件事儿,等陆游从骡子上下来,父子两个换了个位置,陆宰这才说道: “这边直走,便是钱塘门的方向了,大理寺和太学都在这边,你得记好了,临安城大,不比山阴,你当……” 话还没说完,便看着远处起了一阵灰。 几匹大马行得急,在前头开路,见了路人也不避让,吓得过往行人四处乱窜。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谁,在这皇城里有这般派头。 还没看见人,倒是先听见了她的音: “表姐!表姐!” 那妇人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特别是嘴上的胭脂,红得直扎人的眼睛。 贵是贵气了,就是这把年纪了还如此扮相,反而有些怪异。 秦十二早已下马半跪,王氏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扑身到了马车边上: “表姐,我来接你来了!”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只已经起了皱皮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轻轻抚上了王氏的脑袋。 “你可瘦了些。” 王氏抓着她的手,用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表姐,你受苦了。” 言罢,便就此垂泪了起来。 两人一个在车下,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但丝毫不妨碍,她们两个就这么叙着话儿。 秦十二见了这场面,只是暗自庆幸着: 幸好昨日没有硬来,不然今日恐怕就已经是陪秦六去了。 陆家父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知道这位,便是易安居士的表妹、当朝宰相的夫人了。 “那便是秦桧了吗?” 王氏的身后,站着一个精瘦的老头,虽未着官服,但从旁人对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没错了。 “就是他。” 陆宰深深地看了秦相爷一眼,辛次膺写给他的书信浮现在了脑子里。 他当然是相信辛次膺的,尽管他说皇帝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但只要秦桧在朝一日,皇帝就算再变,又能变成什么模样呢?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才止住啜泣声,秦相爷方才上前道: “易安居士一路劳苦,先去府中喝盏茶,歇一歇罢。” 这姐妹重逢的热闹场面,顿时便冷场了下来。 李清照牵着唐琬,终于是下了马车。 只是面对着这位当前的宋国第二人,李清照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说话一般,径直就要离开。 就好似,昨日对待秦十二一样的态度。 王氏轻声唤了一句:“表姐……” 也只是让她略微的顿了顿,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尽管早已做好了类似的准备,但此刻在临安众人面前被如此冷待,秦桧还是有些上了火。 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家大虫的亲戚。 发作又发作不得,自个儿态度已经如此之低,总不能再去拉着她吧? 这时候的秦相爷,倒是真想老九会发疯,取了这人的性命才好。 可惜啊,老九偏生不是个傻子,替自己出不了气。 秦桧发作不得,王氏却能发作,她指着秦桧骂道: “早便说了让你别来,你偏要跟着来!” “明知表姐怨你,秦会之,你便是故意来气人的!” 知道她不讲道理,却没想到这么不讲道理。 自己压根就没想来啊! 真当热脸贴人的屁股是舒服的吗? 再者说了,这李清照的屁股又不是金人的屁股,若不是你非要喊,说什么‘以宰辅之身来接她,没准儿表姐就心软了呢?’这种话,自己怎么会来! 秦相爷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此刻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结巴道: “这……夫人……” 王氏瞪了他一眼,正欲再骂,却听见远处传来了高喊声: “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桧,入宫觐见!” 老九真是自己贵人! 一宦官骑马而来,在相府没寻到人,又连忙赶到了此处。 这一声喊了,便立刻下马来,对着秦桧作揖道: “秦相,官家寻您寻得急呐!” 秦桧抚了抚须,也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儿,反正这个时候只要能让他离开,什么事都行。 “夫人,你看,我……” 一旁的王氏冷哼了一声,倒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别过身去,算是放了他一马。 如此,才解了秦相爷的围。 陆游有些感叹道:“父亲,此行来临安,处处都是怪异。” “哦?”陆宰看向自己儿子,“哪里怪异了?” “城门兵士不知何故戴孝是一个,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应该刚下朝议不久,但是皇帝又立马来召秦桧入宫,是另一个。” “加上又让您做了起居舍人,还把易安居士给叫来了临安……” “我总觉得,好像要变天了。” 陆宰斥道:“假装老成,变什么天!” “不是,”陆游抬头看着天上,“您看,叠了那么多乌云,是不是要下雨了?” 他说的变天原来是真的变天……轻轻咳嗽了一下,陆宰便催促着: “那还不快走!” 陆游应了下来,却并没有动作。 陆宰刚想说他两句,又见他闭上了眼睛: “爹,您听。” 临安城里的嘈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去了,反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响了起来: “宣,太尉张俊,入宫觐见!” “宣,参知政事王次翁,入宫觐见!” “宣,信安郡王孟忠厚,入宫觐见!” “宣,枢密院事韩肖胄,入宫觐见!” “宣,兵部尚书吴表臣,入宫觐见!” 第38章 都是骗子 秦相爷在赶往宫里的路上,便遇到了不少的老熟人。 这皇宫虽然不大,但绕上一圈最少也得好几炷香的功夫。 偏偏今儿个,皇帝就在最里边的选德殿里召见。 这段路程,差不多就是从皇宫最南端到最北端了。 秦相爷受天子垂怜,进了宫不用落轿。 旁人便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除了张俊还可以骑马外,别的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地磨着脚跟。 “秦相!秦相!” 户部尚书詹大方像只宠物一般,认出了秦桧的轿子之后,便摇起了自己的尾巴。 不顾脚上的疲累,年过五十的詹尚书硬是快步跟上了秦桧的轿子。 “秦相,不是说了罢朝三日,怎的今儿个官家又把我们宣来了?” 光是听声音,秦桧就已经知道了外边的人。 连帘子都没掀开,二人就这么隔着轿子说起了话。 这番场景,倒是与刚才李清照姐妹碰面的时候差不多。 “除了你我,可还见了旁人?” “张太尉……还有信安郡王,别的便没看到了。” 秦桧思索了一阵,除了张俊算是半个自己人以外,其余两人均是自己的人。 “最近在公务上,可出了什么纰漏?” 詹大方没有半点犹豫:“没有!过去是怎么做的,现在就还是怎么做的。” “嗯,那就且看看吧,官家这几日想起一出便是一出,他也不容易。” “是,是……” 老九是想干嘛? 今天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尽是会找些麻烦! 心中忍不住埋怨了皇帝两句,秦相爷全然忘记了刚才听到宣召时候,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之情。 有这闲工夫,自己还是好好想想正事吧! 张通古那人好色,西湖边上的姑娘虽然不错,但水平参差不齐,要说,还得是从秦淮河请人过来。 此事应当急办,一会儿就得吩咐人去做。 那送什么礼呢? 李清照要是愿意写点东西出来,那肯定是够了…… 想到这妇人就来气! 苏符? 就是了!这苏仲虎在苏东坡身边待了十五年,肯定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字画有了选择,那古董该送什么? 金银是来了就送,还是待议和之后再给呢? 张通古都送出苏东坡这个级别的了,那完颜兀术那里,又该去寻谁的呢? 越想脑袋越大,秦相爷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气愤。 自个儿因为这宋国的事每天都肝脑涂地了,还得吃王氏大虫的苦头! 老九也不教人省心! “都是混账!” 这句没忍住,终于让他给骂出了声来。 这一骂,轿子便停了。 “相爷……到,到了。” “到了便到了,你口吃什么?” 从轿中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秦桧这才知道了,这宦官怎么变结巴了。 选德殿前的台阶上方,老九没穿朝服……应该说是没穿外衣,就这么坐着, 连把椅子也没有。 他头发散乱在额前,不知道是不是热得出了汗,发丝胡乱地粘在脸上。 什么天子仪表什么皇家风范,此刻通通都不见了。 在他的下面、台阶的下方,跪满了人。 稍微扫了一眼,杨沂中和刘錡,张俊和韩肖胄…… 是两淮出战事了? 不对啊,若真是如此,自己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再看了看其他人,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共二十案的人几乎全到了,甚至还有……淮西淮东两个总领所的人。 这是…… 詹大方已经赶了上来,见了这幕也是吃惊不已。 “秦相,这,这是怎么了?” 秦桧皱眉道:“詹尚书,桧年迈,腿脚不利,你先去向官家问安。” 看了眼秦相爷的轿子,詹大方咽了口唾沫,还就当真跑了过去。 “臣詹大方……” 才刚开口,皇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自个儿找地方跪着吧。” 刘邦现在是真的想笑。 别的人也就罢了,适才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贪污这种事儿本来就难免,别太过分就行了。 可是谁知道,第一个出问题的,竟然是殿前司的禁军。 “记录在册三万两千人,实际的,不超过两万八千人。” 杨沂中很老实,非常的老实。 自己还没审呢,他倒好,主动就交待了出来。 多出来的五千人,有两千多是吃空饷的,还有两千多,是战死了但却没有销名的。 吃空饷这种事儿,刘邦也能理解……一定程度上的理解。 但那两千多阵亡将士的抚恤没发下去,他们的亲属又哪里拿得到钱! 拿不到钱,便沦落到被那思北楼救济的地步! 相反的,宋国朝廷还继续发着他们的军饷…… 多出来的差额,还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 反正杨沂中说他没拿,刘邦也信他没拿。 只是照着他的样子,这似乎是常态,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刘錡说的是,马军司在册两万人,实际的数目……他才刚接手,也不知道具体多少。 但估摸着,应该和殿前司的情况差不多。 这,便是众人口中自己的亲兵,宋国的精锐。 在皇帝眼下尚且如此,在别的部队那里,又当如何? 等张俊到了,刘邦问他: “你张家军号称十万人,厢兵不算,实际的有多少个?” 张太尉只以为皇帝是想了解了解情况,便老实回道: “虽没有十万之数,但八万终归是有的。” 等淮西总领所的人到了,刘邦又问他: “韩世忠和张俊部队的粮饷皆由你们负责,那张俊的部队,你们是按多少人发的?” 那人也没和张俊对对,直接翻出了账本回了个: 十二万人。 一来一去,四万军士的缺口便出来了。 这不是四千,是四万! 四万人够他刘邦从沛县起兵十几次了! 再到后来,他管兵部的人要账本的时候,更为离谱的说法出来了: “昨日兵部走水,账本被烧了。” 于是这般,刘邦便像是全身脱了力一样。 你哪怕是编个其他的理由呢? 你哪怕是说上个月失的火呢? 连骗,都不愿意骗了。 这简直就特娘的是烂到了根上! 秦桧终于踱步走了过去,一直看着也不是个事儿。 “官家……” “你也跪着!” 秦相爷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跪倒在了地上。 “都到齐了吗?” 一旁的老太监数了数,回话道: “都齐了。” “嗯,”刘邦从身旁的禁军腰上,把佩刀抽了出来, “要么,你们给老子一个交待。” “要么,老子给你们一个交待。” “你们这群泼皮,真当老子是个窝囊残废了?!” 言罢,他便一刀,砍到了旁边的禁军旌旗上。 那旌旗的上半截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台阶上滑了下去, 落到了众人的面前。 第39章 布衣之怒 秦相爷不住地在心中暗骂自己。 怎的,就被老九给吓着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吗? 现在好了,跪下容易,想要再站起来,就难咯。 话是这么说,不过刚才老九那般模样,确实是有些吓人。 弄清楚了皇帝发飙的原因以后,秦桧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无他,吃空饷这事儿,不是老九能办的,他也办不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糊涂皇帝多好,若当真事事都要算个清楚…… 太祖一脉的人,可都盯着这个位置呢。 心中做了这般计较,再次看向那个衣冠不整的皇帝之时,秦相爷反而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众人全都低着头,身侧的禁军也是如此。 皇帝这一刀,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交待……小半柱香时间过去了,选德殿前的众人除了沉默,便还是沉默。 说不气,那是假的。 人无完人,这天下也不是非黑即白,这个道理刘邦清楚。 站在皇帝的这个立场上,他觉得自己很开明,非常的开明。 若是换了始皇帝来…… 但就算这样,被人直接了当的当成了傻子。 他不知道赵构会不会忍下去,反正他不会。 他是刘邦,不是赵构。 看着这群宋国的大臣们,刘邦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刀柄,任由刀刃在地上摩擦着。 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每下一步,那声音便响起一次;每响起一次,大伙儿的心跳便加快一分。 秦桧虽然一直告诉自个儿,老九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万不可被他给吓住了。 却还是难免控制自己,眼皮不住地跳着。 “所以,还是没有人想要说说,这空饷到底进了谁的口袋,是吗?” “张俊,你知道吗?” 被点到名字的张太尉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立马伏身得更低了,脸几乎都贴到了地面上: “皇上!” 这声嘶喊像是求饶,又像是劝阻。 “辛次膺,你说吗?” 原本这事儿辛大人就没掺和,他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 刚才听见了张家军缺的数,他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 如刘邦所想的那般,多点钱少点钱对于大宋来说其实无所谓,再者说了,人非圣贤,断不可能毫无差错。 此番皇帝问起,他只得老实答道:“臣不知。” “杨沂中?” 杨都使指间关节都被自己掐得惨白,旁人未见过皇帝杀人,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的。 此刻皇帝这般模样,若真是要在这宫里砍杀了谁…… 不说后人会如何写这段,光是御史台的那些个大臣们,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那万俟卨现今还在殿前司的衙门里关着呢,只几天的时间,仕林间给的压力,让他这个殿前司的头儿都有些撑不下去了。 他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看着这位陪伴了十几年的皇帝陛下。 “官家,勿要问了。” “哦?” 刘邦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这块木头,会第一个出来劝阻自己。 “你身为朕的臣子,身为这宋国的军人,却反倒阻止起朕追查军中贪污……杨沂中,你想好了再说话。” 就地磕了个头……也不知杨都使用了多大的力气,只一下,额头便变得通红。 “臣杨沂中斗胆谏言,请陛下就此作罢。” 刘邦侧过了身,露出了自己的耳朵: “你再说一遍。” “请陛下就此作罢!” 言罢,又是一个响头,杨都使这下起身,额头似要渗出血来。 但比他额头更红的,却是他的眼眶。 “为什么?” “为了大宋。” “就是为了你大宋!” 刘邦忽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怀疑杨沂中的忠心。 但就是因为杨沂中这么忠心的一个人,却跑来劝阻自己…… 杨木头不是个不辨是非的人,不然他完全可以瞒下这件事,任由刘錡和辛次膺进言,去杀了郭药师。 同样的道理,他也不会是主犯,傻到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揭发出来。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事儿很大,牵扯的人很多,涉及到的势力,甚至可能关乎于整个宋国朝廷。 换句话说,这可能已经超出了皇帝的能力范围。 刘邦又一次理解起了赵构,但更多的,是想起来过去的一些经历。 当年想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景象? “唉……” 皇帝的这声叹息,让众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也有很多人反应过来了……自己压根儿就不用害怕。 法不责众,更何况是这么多的大臣。 赵官家若不愚钝,当知晓其中的道理。 秦桧脑袋转得快,又见老九似乎退了步,这才开口道: “官……皇上,臣有话说。” ‘轰隆——’ 在天上堆积了许久的乌云,伴随着秦相爷的声音,此刻终于叫出了声来。 刘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老子大概能够想通,为什么你能够做宰相了……说罢” 听见皇帝这么评价,秦桧坚定了心中所思,不由得暗骂自己: 被招待的事儿急糊涂了……老九这不是在给自己递刀子嘛! 不怪秦相爷这么自责,往常都是皇帝屁股一动,他便主动把马桶端上去了。 今儿个皇帝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自己却反应了这么半天…… 老九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最多就是孬种了些,但老九不是傻子。 把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秦桧才开口道: “官家,淮西淮东两个总领所的事儿,臣也不甚明了……” 见皇帝似有不耐,天上又掉了一大滴雨水在自己面前,秦相爷加快了语速道: “但湖广总领所那边,臣确实有所耳闻!” 不愧是相爷! 难怪刚才官家会这么夸他了! 人家这脑子,转得就是比咱们快! 秦桧这话一出,大伙儿也都闻过味来了。 官家这哪里是要追查,这不是摆明了要…… “你说具体些。” “此事,兵部应该知晓得。” 兵部…… 刘邦看向刚才那个自己给他要账本,他却告诉自己账本被烧了兵部尚书,吴表臣。 秦桧第一次被罢相之前,吕颐浩第一个赶走的就是这人。 现在被秦相爷点到了名字,吴表臣立马回话道: “承蒙秦相提醒,老臣确实想到了。” 说着,也不等皇帝追问,他便接着道: “绍兴七年八月,飞言军中粮乏……” 原来,是在玩祸水东引啊! “你直接说,岳飞贪了多少。” 吴表臣想了会儿:“岳飞军中统领、将官、使臣三百六十余员,多请了一十四万余缗……军兵八十余人,多请了一千三百缗,合计十五万之数。” “爱卿呐,”刘邦蹲了下来,看着他道,“这数目……” “官家,这数目老臣记得清楚,绝无差错……兵部当还有存档。” 顿了顿,吴表臣又补充道:“非是欺君,湖广的账册和两淮的账册,向来是分开放的。” “不是,朕的意思是……”刘邦又站了起来,“就他娘的这点钱,够张家军四万缺口吃几顿饭的?!” 秦桧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皇帝对着自己道: “不管怎么说,朕还是得谢谢秦相,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说真话了。” 难道,老九的目的不是岳飞? 秦桧心中大惊,又听见皇帝说: “以前有个故事,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他又开始走动了起来,那刀刃仍在手里,只是此时在平地,没有了刚才下台阶时候的铛声。 “说是以前有个叫唐雎的魏国人出使秦国,惹怒了秦王,秦王就问他:‘听说过天子发怒吗?’” “唐雎说:‘当然听过了,天子要是怒了,那得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大家自然听过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皇帝此时说起这个,意欲何为。 刘邦又接着说道: “唐雎反问秦王:‘您听说过布衣发怒吗?’” “秦王说:‘布衣发怒,不过是摘了帽子光着脚,把头往地上撞罢了。’” “朕现在好像没有伏尸百万的能力了,所以你们觉得,朕是不是该把头往地上去撞?”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就这么来回走动着,每个人都看到了,那刀尖上的寒芒。 “唐雎说:‘把头往地上撞,那是庸夫发怒,有胆识的人才不会这样’。” “朕自个儿认为,朕应该还算有点胆识吧……” “所以,像朕这样的人发怒,应该是什么样子才对呢?”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已近六旬的兵部尚书吴表臣, 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砍头这种事刘邦不擅长,但不得不说,就算是这看起来一把年纪的老头,脑袋和脖子也连接得紧。 一刀下去,险些没给人砍掉下来。 那血从吴表臣的脖子上喷涌而出,像极了一道漂亮的火焰。让在场每个人的身上,都给沾上了些。 吴表臣的头颅恰好滚到了秦相爷的膝下,老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秦桧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前一瞬还好好的,怎的忽然成了这个样子!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之前做了准备的杨沂中,也在皇帝那声叹息之后,以为官家已经放下了此事。 “啊!” 秦相爷一声悲呼,连忙往后面倒去,试图离得远一些……他双手撑在身后地面上,看着已经吴表臣那已经和身体分开的头。 众人心有戚戚焉,纵是淮西军这些个军中好手,也不由得生出了冷汗。 上次当街刨人肚子,但那不一样,那是一家奴耳。 这次又在宫中砍杀大臣……杀的还是一部长官。 无论如何,此事之后,皇帝的名声怕是要和五代那些个昏君,给联系在一起了。 杨沂中觉得心中畅快,又觉得好似压了千钧的担子,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适才还滴了点雨,这阵风拂过之后,反而只能听到依旧轰隆隆的雷声了。 “其实唐雎也说了,布衣之怒嘛,流血五步,天下素缟。” “老子好说也是个皇帝,总不能还比不上一介布衣罢。” 流血五步,今日是也,今日是也! 当年想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时候,个个都跑来劝,就连之前支持自己的张良,后面也改了口。 原本要只是吕雉反对,或许他还真不会觉得有什么,都是自己的种,都一样。 但当他发现所有人都支持吕雉,甚至包括了沛县的那帮人…… 原来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可这重活了一世,总不能再受一遍上辈子的气了吧? 刘盈是自己儿子,自己不可能杀也舍不得杀。 你呢?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在老子面前睁眼说瞎话! 等歇了好一会儿,歇得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儿,刘邦这才又开了口: “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朕了吗?张家军的那四万缺口,被谁给吞了。” “诸位爱卿,朕已经给了你们交待了,你们还不愿意给朕一个交待吗?” 张俊看着这陌生至极的皇帝,好像是见了恶鬼一般。 那日他刚回临安之时,官家……官家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也是没有穿袍子,也是身上沾满了血。 那秦相府的家奴,真是那起居舍人所杀的? 诸多疑点涌上了心头,加上那日皇帝所说的,让自己用三百个金人的脑袋来抵罪…… 官家,变了! 深深吸了口气,张太尉把自己的头狠狠砸向了地面,力道之甚,竟比杨沂中还要夸张几分。 知道的晓得这是磕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太尉是想自杀。 “皇上,臣有罪!” 一边说着……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后悔的,反正是啜泣了起来。 轻轻摇了摇头,刘邦瞪了这老小子一眼。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被他给掺上一脚。 有张俊带了头,很快地,又有人呼应了起来: “臣有罪!” 这个,是枢密院事韩肖胄了。 ‘臣有罪’这三个字不断地响起,今儿个叫来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人还没说话了。 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无一人幸免。 户部尚书詹大方代表户部,也同样的认了罪。 若加上权两淮总领所的信安郡王孟忠厚…… 这宋国和钱打交道的地方,没一个是干净的。 要说还有例外,那便是暂时辖着三司的,秦桧秦相爷了……那三司二十案的人全都认了,刘邦不认为,秦桧是那个独善其身的人。 只是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的认错。 他看向这个精瘦老头,后者也似乎忘记了逾矩的事儿,也在看着自己。 第40章 我不干了 秦桧很清楚,自己今日的这般地位,来自于哪里。 不是皇帝真的多么喜欢自己,也不是自己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 当然了,更不会是自己那一手漂亮的字儿。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老九怕金人,很怕,所以他才不得不依仗自己。 只要金国还在,只要老九还活着, 就算十个岳鹏举,也变不了天。 现在呢? 情况变了吗? 淮河以北依旧是金国,宋国的皇帝照样是赵构。 他秦桧仍然是宰相,就连这天,也还是黑压压的。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皇帝陛下…… 秦相爷见过他太多的模样了……怯懦有之,胆惧有之,无能有之,自私有之。 这般模样,倒确是第一次见得。 老九或许变了,可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 再怎么变,你也依然是赵构。 这选德殿前又静了下来,没人再敢去看皇帝的脸。 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时候的皇帝和秦相爷,正对视着。 秦桧知道他在等什么,也知道他想要自己说什么。 无非就是和这些庸人一样,认了这罪,服了他老九的皇威罢了。 但是你配吗? 你配吗老九? 你赵家江山,你父你兄,你母你妻你妹,还有你自己, 都得仰仗我秦桧! 想着当年完颜兀术宴请自己的时候,那周围陪酒的,跳舞助兴的,还有后来侍寝的…… 可都是你赵家的女人。 想到这儿,秦相爷忽地咧开了嘴。 “臣……” 大伙儿见秦相爷终于开了口,均是暗自松了口气。 外患当头,可不能再兴内忧了。 若是今儿个皇帝真要秦相爷下不来台,这场面也忒难看了些。 “臣桧年迈,竟不知这三司二十案,个个皆是贪赃枉法之徒……” “身为这些人的上司,他们如今耳不闻学,行无正义,迷迷然以富利为隆,诸般此行,皆是因为臣所不查而致。” “故,臣秦桧,特向官家告罪,请皇上免了臣的差事,让臣请老告归罢……” 秦桧这话一说完,现场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秦相爷今儿个,是和皇帝卯上了。 金人议和的使者还在路上,若真让秦相爷致仕…… 那这谈判,恐怕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因为秦相爷,代表的是大宋这艘船的舵;他若在朝,那官家便是要议和,他若不在…… 他怎么能不在呢,官家怎么可能会想打呢? 以前是求着和金人和谈,现在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了。 赵官家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天色越来越暗,年纪稍长一些的大臣,眼睛已经感觉到花了起来。 刘邦就这么盯着秦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才开口说道: “爱卿呐,你若是想要辞官,不妨改个时间来说。” 这……,这是皇帝在向秦相示好了! 也对,大庭广众之下,非逼得皇帝低头……接下来,秦相当是见好就收了。 秦桧心中好不得意,却不想就这么放过。 毕竟吴表臣和他的关系世人皆知,此番要是不能为自己人讨个说法,那自己还怎么给手下人交待。 “望官家垂怜,臣确已昏聩,请您准了罢!” “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已无脸再做这宰辅,无脸再为您效劳了。” “不不不,”刘邦摆了摆手,“你可能误会了。” 嗯? 本来秦相爷不识抬举,就已经让人很是意外了。 但皇帝的反应,却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朕的意思是,现在是在查这朝中贪污克扣军饷的事儿,你要辞官的事儿不适合放在现在说。” “你呀,老是这么不分轻重,上次儿子被人打了你要在朝会上提两句,现在这边办着正事儿呢,你又来提什么辞官。” “话说,你兼任着这三司使,当真就没有装点在自己的口袋?当真就只是一时不查?” 秦桧听了这话,几乎要吐血出来。 皇帝那嗔怪的语气,竟然说自己不分轻重! 自己要辞官了! 老九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而且依着他的意思,还想把自己也一起给查了? 这下子,秦相爷是真的傻眼了。 皇帝不按套路出招,还阴阳怪气了自己一番。 这般羞辱……姑且当他是在羞辱自己吧,秦桧心中恨极。 “行了,”刘邦把刀递给了一旁的宿卫,“既然你们都招了,那便再辛苦一下,把各自贪了的写个数……分开写,若是数目还是对不上的,朕当再给他一个交待。” 被交待了的吴表臣尸体还在这里摆着,听了这话,武将还好,文官们的心都快吐了出来。 “至于秦爱卿嘛……” 稍微思索了一下,刘邦便拿出了自己的办法: “你说你是清白的,那朕也不能污蔑了你,你且先回你的相府罢,等收了他们的供词,朕也要给你一个说法不是。” 言罢,又吩咐杨沂中道: “叫些人送秦爱卿回府,在供词出来之前,秦相府要是跑出来一只蚂蚁,哼哼……” “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杨都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怕是他并不害怕得罪秦桧,但这事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难免还是觉得头大。 今儿这事儿就暂时算了了,但皇帝带给众人的惊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为了避免他们传话儿,刘邦把众人给分别带到了选德殿和西湖凉亭上,由杨沂中和刘錡一人看着一头。 如此,他才腾出了些功夫来,擦掉身上的血迹。 辛次膺眉头皱得用力,按理说,皇帝这般行事,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事儿远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开始。 秦桧二次为相这几年,除了议和,便是在党争。 朝中老人死的死,贬的贬,现在的朝廷里,要么都是秦桧一党的人,要么就是可能会成为秦桧一党的人。 像是他自己这般的,在皇帝昏迷之前,早就做好了外放的准备。 如此一来,这事儿恐怕到头会搞得虎头蛇尾。 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家的皇帝陛下,说实话,从皇帝醒来之后,行事说话处处都粗鲁得紧。 非但不像是一国之君,反而和那些个行伍的有些类似。 但就是这么一个皇帝,却让辛次膺无比的安心。 是对宋国未来的那种安心。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因为他有些害怕,害怕见过了那些个妖魔鬼怪之后,皇帝又会变成之前的那般模样。 既然如此,那当做好为人臣的本分便是。 心中打定了主意,辛次膺坚定无比。 “辛次膺,辛次膺!你小子发什么呆?” 皇帝的声音响起,辛大人连忙贴了上去: “官家,您唤臣何事?” “朕有话要问你。” 刘邦看着地上那个人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第41章 文武双全 “薛伯伯,您说的可是真的?” 岳云刚刚与张俊手下的王德见了面,也正是从王德的口中,他才知晓了皇帝夺了刘光世姓氏的事情。 他们西军那波人,以刘光世出身最高……虽然靖康之难后,西北众家的番号已经消亡殆尽。 但毕竟底蕴在那,像是韩世忠,像是王德,这些人要么跟过刘延庆,要么就是从刘光世手底下出来的。 这些关系用千丝万缕来形容毫不为过,但是皇帝偏偏这般惩治了刘光世…… 不怪岳云多想,这是当下这般特殊的时候,皇帝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可能具有深意。 送走了王德,薛弼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更让他震惊。 今日皇帝连召数位大臣进宫,在临安城里已经是无人不知。 说实在的,平日里或许也这么召过,但像是这般大张旗鼓的,那便就只能是皇帝急召了。 这仗不是没打了? 还有什么比和金国人打仗更大的事? 于是这般,薛弼便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他身在岳家军,但和秦桧等多人有旧,在临安城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儿。 却没想,才刚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又折身而回,朝着岳云说了四个字: “秦府被围。” 虽然只是被围,他们也不知道内情。 但只从皇帝的这个举动来看…… 薛弼轻摇折扇: “我亲眼见得宫中禁军把秦桧送回府去,又亲眼看到他们不下百人,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打扮来看,当是殿前司的人在做这份差事。” 无论如何,这对于岳云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他有些激动道: “看来杨世叔和辛世伯所言不错,官家当真动了北伐的心!” “今日围了他秦桧的宅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薛弼毕竟老成,虽然他也很高兴,但此时还是朝岳云浇了点凉水: “此中还有些疑点,官家若是真想动秦桧,必然先动中书省,可这几日来,你我哪里有听到别的消息?” “若是这么直接便想撤了秦会之……”薛弼摇了摇头,“皇帝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再者说了,他秦桧也不是没被罢过相,现在不照样高坐朝堂?” “如此,少将军当少些懈怠,万不可忘了此行的目的。” 岳云正色道:“小侄自然记得……薛伯伯,那个……” 知道他想问什么,薛弼道:“那辛次膺是政和二年的进士,来历什么的倒也清白,确实是个主战的人。” “不过……”薛弼顿了顿,“却又不是一简单的文人。” “是也,”岳云表示赞同,“辛世伯的见地,不下于一军主帅。” 薛弼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岳云……他知道这位少年得志的小将军是个什么脾气。 若不是岳飞压着,才让他显得谦逊无比,但在这位的骨子里,却是一位自视甚高的人。 别说岳家军中他看得起的人没多少,就连张俊和韩世忠这样的帅才,在他的心里也就那样。 现在,他不但托自己去打听一位起居舍人,还对那人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薛弼心中疑惑,辛次膺确实厉害,但真厉害到这般地步了吗? “当年吕颐浩做宰相的时候,浦城闹了匪乱,便让这人去处理,等他到了的时候,城已经破了,他便坐在瓦砾之上大声呼喝,稳住了已乱的军民,后来韩元帅破敌,乱匪知道他一介书生,便想着从他这边突破,却被他用箭矢赶进了水里……最后五名匪首,皆被他生擒。” “好胆识!” 岳云不由得赞叹出声,以进士及第,却又兼具这般武功,这位辛大人确实不赖。 “不止于此……他骂秦桧骂得狠了些,被秦桧借故调去了长沙平乱,结果一个人也没拨给他。” “那……”岳云好奇,“他是如何做的?” “单车赴茶陵,擒贼骁将戮之,收贼党。” 岳云“……” 只以为那起居舍人是熟读兵书之辈,却没想到,竟然还是陈汤王玄策之流。 “除了这些外,别的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此人确有大才,现今圣眷正盛,还当街砍杀了秦府家奴,和秦桧已是再无缓和的余地了……少将军当好生拉拢。” “对了,”岳云刚想应下来,又听见薛弼道:“他和韩元帅不太对付。” “嗯?这是为何?” 大伙儿目标都一样,敌人也都一样,怎么会不对付? “当年他做御史的时候,韩元帅次子被荫补进直秘阁,被他给骂了,说是韩元帅在外面打仗,关他儿子什么事?这个口子要是一开,往后个个都能够做官了……官家便听了他的话,否了这事儿。” “确实得记一下,免得得罪了韩世伯就不好了。” 岳云想了会儿,又说道:“既然如此,辛世伯的礼物当备得再厚一些。” 这次他们入临安,除了找人,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送礼。 人人都说岳飞不懂交际,但在大宋这种环境下,倒是也把他给逼了出来。 等礼物到了手,拿人手软,也不怕有人会出尔反尔了。 薛弼表示赞同,无论如何,凭着这辛次膺杀了秦府的人,还反被皇帝升了官,这就人值得。 …… 刘邦看着辛次膺,满脸的怀疑。 “你小子,没有诓老子吧?” 辛大人躬身道:“官家有问,臣如实作答,哪里又敢骗您呢?” “老子自然会去求证!” 不怪刘邦不信,只是这辛次膺说起他自个儿以前做的事儿,实在有些让人很难相信啊。 辛次膺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皇帝忽然问起了自个儿的过去,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清楚皇帝的记性,他倒也没特别在意。 “官家,您就问这个?” 刘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想了解了解你嘛,看看你是不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官家……” 还真是会形容。 “辛次膺,朕相信你了。” 辛大人忽地抬起了脑袋,看着自家这位皇帝。 做人臣子的,有这句话好像就够了。 辛次膺这么想着。 “接下来,你当替朕去办几件事。” “请陛下吩咐。” 第42章 雨露均沾 直到现在,大伙儿也没摸清皇帝的心思。 兵部尚书死了,当朝宰相被关了。 可是皇帝陛下,是真的想要赶尽杀绝吗? 这些人大多在三司当差,三司的事儿,那便是账目的事儿。 所以倒没花多少时间,杨沂中和刘錡都得到了结果。 刘邦在选德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唤来了种家的女人和小道济。 他正和种家姑娘在玩大象戏,道济则是在一旁观战着。 这岁月静好的场面,让刘、杨二位都使生出了些不真切感。 “官家,都已经说了。” 二人各自手执供词,躬身就想要呈给皇帝。 刘邦摸着下巴,盯着棋盘上的走势,种家那丫头不停的催促着: “官家,您一步棋就要想这么久,这一盘下完怕是要等到明日了。” 这玩意儿和自己那时候差别太大,刘邦把手一挥,棋盘上的棋子都掉落在地。 不等种家姑娘说话,他便骂道: “谁人定的这般规矩?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你车还能比老子的马走得快了?没有马,那车能动吗?” “不玩了不玩了,这把就当和了吧。” 种氏眼睛瞪得忒大:您都只剩五个子儿了,还能算是和局? 见过厚颜的,却未见过像是皇帝这般厚颜的。 她眼睛看向旁处,整个人都被气得微微起伏着。 如此,刘邦才看向刚来的两人: “不用给朕,朕看着就头疼……只说他们贪了多少,谁人拿的大头。” 杨沂中顿了一下:“张家军每月开支二十七万缗,有十六万缗,是直接发到了军士的手上。” “另外的十一万缗……据张太尉所言,他拿了三万。” “三司和兵部上下诸人加起来,合计拿了四万。” 刘邦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催促道: “还有四万呢?真当老子不识数是吧?” 杨都使看了看刘錡,后者轻叹道: “没了。” “没了?” “官家,”刘錡将那叠纸再次举了起来: “所有人都问过了,他们各自的数目都对得上,唯独这四万缗的下落,无人知晓。” 刘邦笑道:“是无人知晓,还是无人愿说啊?” “钱,从三司发出,枢密院与兵部核对,中间过了遍两淮总领所,最后才到他张俊的手里,是这样吧?” 杨沂中补充道:“若有战时,便直接由总领所向周围诸县征集发放。” “就特娘的这几个地方,还能算不出来?” “人人都经手了,人人都刮了层油,那是谁,这钱既过了他的手,他又没有沾上点荤腥的呢?” “咱们这位秦相,还真是颇得人心呐。” 皇帝摆明了不高兴,两人也不敢插嘴。 反而是听他们口中这数目,让一旁的种家小妞啧啧称奇。 靖康一役之后,这大宋的物价便已经变了个样。 据她爹说,在太宗时期的一贯钱,还能买到一头公猪。 但到了现今这个年生,一贯钱只能买到一支上等的毛笔,或者是一副简陋的棺材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一开口就是不见了十一万…… 都说咱大宋有钱,今日看来,这话当真是不虚。 “也别说老子不给机会,各自把贪墨了的再吐回来,老子当留他一条性命。” “若是这钱还不上的……” 刘邦看向道济:“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不错!就是他娘的阿弥陀佛!” 杨沂中迟疑道:“官家,那是暂且收押,还是像秦相那般找人盯着?” “收押干嘛?三司的人全都在这儿了,收了他们谁来做事?” 刘邦白了他一眼:“把老子的原话告诉他们就行,不用派人盯着,让他们照常办差。” 这事儿他考虑得很清楚,所有人都没把秦桧供出来,只能说明他们大都还信任着这位秦相爷。 他们相信秦桧会没事,只要秦桧没事,他们也就没事。 所以宁愿把自己交待了,也不愿意卖了秦桧。 “另外一个,”刘邦看了看种家小妞,“把那日同她一起来的那些人,统统都放了罢。” “还有,皇城司的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嘴,而是直接站起了身来,踱步朝外走去。 刘、杨二人心领神会,立马便跟了上去。 君臣三个一直走出了殿外,刘邦才接着道: “皇城司的人,全部换掉……今日之内,全部换掉。” 虽然有些迟疑,但两人还是领了令,杨沂中这才开口道: “官家,皇城司……大多都是您的人。” 他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也是只有在这个关头,皇帝才露出了他和往常相同的一面: 怕死。 秦桧虽然势大,但一不掌兵,二来,他的势力多在朝廷中枢,大多是些文官。 这皇城司依祖宗的法令,不受任何监察机构的监管,拿他的殿前司来说,虽然统摄诸般禁卫,但这皇城司,他同样也管不了。 因为这是真正的皇帝亲军,只听令于皇帝一人。 政和年间,皇城司辖近万人,如今虽然不比当年,但其下也有五千之数,个个都是骁勇之辈。 刘邦沉吟道:“地方是个好地方,但现在嘛,老子只把你当成自己人。” 说完这句,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人在,又安慰刘錡道:“你小子也还行,算是半个自己人。” “五千人,全部换成殿前司的兄弟,反正老子是把命交到你的手上了,杨沂中。” 杨沂中躬身抱拳:“臣,至死不渝!” “把郭药师带过来……那个叫万俟卨的,一会儿也一并叫来罢……还有那个叫陆什么的,就辛次膺举荐的那个起居舍人,问问到了没,到了也叫过来。” “哦对了,那兵部尚书的尸体,找个手熟的给切了吧。” 听见皇帝这么讲,杨沂中和刘錡都是一愣。 皇帝会不会……稍微过分了些? 杀了文官,那已经是乱了规矩。 杀了一部尚书,那便称得上是残暴了。 如今,皇帝还让把这人的尸体给切了…… 杨都使已经能够想到,明日天一亮,大家伙儿会怎么称呼皇帝陛下了。 “数数今天交了供词的有多少人,切得均匀些,每个人都分点儿。” “至于那人头,就给秦相送去吧。” 第43章 种雨 “说起来,你到底叫个什么名字?” “可别再告诉朕你叫什么语冰夏月之类的了。” “不是不信你……你一会儿变一个名字,这让老子怎么信?” “你种家军还想不想回朝廷了!” 安排下去了差事,刘邦又折身回了选德殿里。 道济和种家姑娘继续起了大象戏,皇帝一把薅开了小和尚,霸占了他的位子。 在小道济眼中,当真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 刘邦这几天特地吩咐人多给小和尚吃肉,才几日的功夫,他就长得圆润了一些。 如此,便出现了上面的说话。 种家小妞儿听见皇帝这么说,本来都有些激动起来,又想到刚才皇帝下棋时候的模样…… “世人皆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是皇帝陛下,您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君子。” 刘邦指出了她的错误:“不是不像,很可能就不是。” “那么,奴家哪里还敢信您的话儿。” 趁机吃了她一个卒,刘邦举起那枚棋道:“你和你种家,还有别的选择吗?” “是接着自个儿出钱自个儿出命继续抗金,却连个名头也挣不上。” “还是师出有名的,为你种家在榆次死去的人报仇。” 见她迟迟不动,刘邦已经把所有的兵都推了过去: “再者说了,张俊那厮从你家出来,现今已经是大宋武将第一人了,你真就服气了?” 这句话成为了压倒骆驼的稻草,种家姑娘有些迟疑: “此事甚大,奴家一介女流做不了主,还得回去和家中长辈商量。” “可以。” 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种家人在两淮募的乡勇有三四千之众……人数虽然不多,但常年和金国人打着,或许称不上精锐之师,却也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而且他家都这样了,还不忘记给这宋国效忠。 说好听点,是赤子之心。 说难听点,就是岳飞。 但又和那些人不同的是,他们家现在处于微末之时,既有着想要光复他家昔日的风光,又还不能像旁人那样谄君媚上。 所以这时候抛出这个机会,刘邦肯定,种家人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她换上了日常的素裙,和那日身着海青之时全然不同。 皇帝蒙住了道济的耳朵,接着道: “其实你家人也不是非要去卖命才可以兴复的嘛,你若是给朕生个孩子,效果也是一样的。” 种家姑娘霎时便红了脸,她很想骂两句话出来,却又怕皇帝收回刚才的决定。 但是无论如何,这赵官家的面皮,她算是领教过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不准欺君。” 她顿了顿,轻声道: “种雨。” …… 殿前司的人围了秦相府。 都指挥使杨沂中尚且有些心忧,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谁也不知道皇帝和秦相今儿个是闹了什么矛盾,但是无论如何,没人敢真的把秦相府的人当作是囚犯。 更有的,连脸也不想露出来,生怕被这宅子里的人给记住。 不过,好在相府的人也没有为难,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没提过分的要求,不等于没提要求。 刚才就有人掏了钱,请了门前的军士去买酒菜。 相爷千金之躯,想要打打牙祭,自然是可以的。 到了城中最贵的淮南楼,点了最贵的菜十几桌…… 自然,秦相仁慈,把他们这些人也给算了进去。 往常时候,一年的俸禄也吃不了这一桌。 今儿个,反而是承了相府的恩了。 所以淮南楼的伙计亲自把饭菜送入府中的时候,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没人愿意去计较。 只说了不放人出去,没说不可以放人进去嘛。 同行的是八名小二,出来的也是八个人。 数目对上了,那便什么都对了。 这八人出了相府大门,朝着淮南楼的方向走了一个路口。 等彻底转身、再也见不到了殿前司的人了,这八人便像是约定好了似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跑了出去。 …… 宋太祖太宗两朝,天下精兵汇聚开封。 稳妥是稳妥了,但边塞守备的事儿却依旧不能放下,于是,便有了禁军轮番去边地更戍的天才办法。 加上当时西边北边兵事又多,便时常出现了各地厢军、番兵和乡兵直接升为禁军的情况。 这种‘天子卫队’、‘三衙精锐’的名号,在早期确实很有作用,大伙儿都以身为禁军为荣。 不过随着与金人的交手,宋国禁军算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个清晰的认知。 禁军这个名头,到现在早已经和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 实际上,这宋国的大部分军队,现今大多归属于三衙遥领,有着禁军的名,并无禁军的实。 除了临安的这些人,别的其实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禁军。 在绍兴五年的时候,三衙禁军加起来统共不过两万余人。 但是到了绍兴十年,这个数字便到了八万余人。 现在是绍兴十一年,三衙在明面上的人数,已经到了十万。 当然,这里面有些是吃空饷的。 嘉会门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道城门,可以说是出了皇宫,面前的便就是嘉会门了。 这里驻扎的是刘錡的马军司,沿着钱塘江不远,一直到候潮门,都是马军司的人。 而在余杭门到天宗水门这段,驻扎的则是赵密的四万步军司禁军。 当年其他两司各自人数上万的时候,步军司只有一千多人。 现在步军司膨胀迅速,但其质量和其他两司相比,差距确实挺大。 各军士的素质参差不齐,连老王头和纪五这样的,也可以算作是步军司的人…… 可见一斑。 一个鬼头鬼脸的中年人,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这里来。 然后便毫无意外地,被步军司的守卫给发现了,并且将其擒拿。 都指挥使赵密现在带人去了明州,现在负责管事的,是副都指挥使田师中,同样的,他也是张俊的嫡系。 说起来,不管是杨沂中还是赵密跟田师中,都是张俊手底下出来的人。 算上刘錡,也当得张太尉的半个下属。 这三衙的几位指挥使,可以说全是张太尉的人也不夸张。 由此可见,皇帝对其的信任。 当守卫将这人押到田师中面前的时候,他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找错路的人。 却没想到,这人抖了抖袍子,拿了一道木牌出来。 田师中看得清楚,上面写的是朱漆黄金字……皇帝召回岳飞用的,就是这个东西。 被人给叫作: “金牌”。 第44章 欺人太甚 郭药师看着面前的这人,低着脑袋沉默了很久。 如今想起来,这位起居舍人的身上,确实是诸多疑点。 当然,现在说这有些事后诸葛亮了……但是任谁来讲,也不会把这当街刨开人腹的义士,和赵家的皇帝给联系起来。 想着自己曾经错过了一个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取得皇帝性命的机会。 饶是他一生大起大落多时,自问见惯了风浪,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懊恼。 “后悔是吧?后悔那日没能砍下老子的脑袋?” 刘邦看着郭药师,这老头除了当时和殿前司的人搏斗、留下了几道伤口之外,身上再没有其他的新伤。 杨沂中说的不假,他当真是没有动刑。 这小子也真是个木头,再怎么说,他也是想要你家皇帝性命的人,不动大刑,你甩他几鞭子解解气儿也好啊! 现在好了,自己动手吧,总归是显得小气了些。 你可以说刘邦不是君子,但绝对不能说他小气。 “当年您和张邦昌一起去金营的时候,倒是远远地见过一眼,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 郭药师笑道:“没想到,昔日那个从进营开始就哭个不停的康王殿下,现今儿个反倒是换了个性子。” “比起您父亲和您兄长来,您虽然也惧金人,但也真就有了男人的样子。” 他虽然用着敬词,言语间却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刘邦也不在意,开口道: “你收留军属的这件事儿做得不错,好赖算是留得了她们一条性命。” 微微愣了一下,郭药师看着这位皇帝:“常胜军确实已经没了,都让完颜宗望给埋了。” “老子是真的要谢,你扯甚么常胜军?” 皇帝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说起来,叫你来确实还有别的事情。” 郭药师心中冷笑,这世间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见得多了,赵家人个个都自私得要命,还真能放出别的屁来? 说来说去,不都是想从自己身上榨点东西出来。 “那日在思北楼闹事的三波人……第一波想要去杀老子的,是你的人吧?有人已经招了。” 凭着自己做过的事,十条命也不够宋人杀的,现今这个情况下,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您明鉴,确是我的人。” 刘邦瞪了他一眼,老小子好像还挺骄傲。 “第二波想杀张俊的老子已经知道了,那第三波来你楼里闹事的,你可知是谁?” 听他问起这个,郭药师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之前还不知道,昨日想了很久,还以为是你们早就发现了,是你们的人。” “既不是你们的人,那我也不知道了。” 刘邦听了这话,催促道: “你得好好想想,这临安还有谁是知道你身份的?或者说你有没有与人结怨,惹了些仇家什么的。” 郭药师摇了摇头:“结怨的人没有,不过知道身份的……” “您得自个儿想想,有谁会知道了我的身份,而不告知于宋国朝廷呢?” 宋人恨郭药师入骨,像是辛次膺这般的人应该是占了多数。 就算是想要和议的,知晓了郭药师的存在也断不可能瞒着,这人活着的消息,便是滔天的富贵。 所以,应该是谁呢? 见皇帝似乎有所意动,郭药师趁机火烧浇油: “会不会是金人?若金人将我杀死在宋国境内,那两国进行和议的话,便能够多开口讨些东西了。” “只是,就算知道了是金人,您又能怎么样呢,我的皇帝陛下?只是为了满足您的好奇心吗?” 切。 刘邦对于郭药师的这话非常不屑。 你小子这样就想激人了? 项羽当年要煮自个儿亲爹的时候,老子也没上他的道。 就你,还想东施效颦。 不过,金人的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把你叫来,主要还是感谢你替朕照顾了那些姑娘们……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这事儿终究还算办得可以。” 听他第二次说起这个,郭药师顿了顿,终归还是跪了下来: “小老儿自知罪不可恕,也不奢求皇帝陛下能留得这条贱命;但那些个姑娘终究都是些苦命的出身,她们与常胜军毫不相干,家里死的男人也都是为宋国卖了命,皇上若能宽恕了她们,也当是为宋国积了福。” “你在教朕做事?” 刘邦心里不爽:“老子本来就没想把她们怎么样,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是承了你的情。” “郭药师,你最好快些站起来,这恩是老子给她们的,与你无关,你知道了吗?!” 听见皇帝这么说,郭药师心里生出了诸多滋味。 这个赵家老九,和赵家别的人还真不太一样。 也不怪,当年敢身入金营了…… 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知道了这些人的性命无虞……至于常胜军的那些人,他们早该死了,多活了这么些年,终归还是赚的。 等殿前司的人领走了郭药师,刘邦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万俟卨和陆宰: “这么重要的话都被你们听到了,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朕是把你们当做自己人了吧?” 陆宰实在是没想到,辛次膺说的皇帝变了,竟然是变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观其说话行事,虽然不甚有礼,却至少磊落刚毅…… 或许这副模样的皇帝,才更适合如今的大宋吧。 万俟卨才被殿前司的人给放了出来,就听见了皇帝砍了兵部尚书的脑袋。 还是亲自动的手。 一边庆幸自己那日只是拍马屁、没有胡乱说话,一边也是明白了,皇帝和秦相爷已经开干了。 现在皇帝把自己召来,当中意味,已经算是不言而喻。 监察御史,负责监察六部百司,内外官吏皆受监察,品阶不高,权限甚大。 再加上自己那和起居舍人一样,同属中书省下的右直言官职…… 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万俟卨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臣万俟卨,愿为官家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嗯……” 刘邦对于万俟卨的表态非常满意。 又嘱咐了一番后,他便把杨沂中和刘錡给叫了过来,将刚才和郭药师的谈话说与了他们听。 …… 秦桧看着皇帝差人送来的‘礼物’,一脚便踢到了旁人的身上。 疼得这人龇牙咧嘴的,却不是旁人,正是上任临安府的父母官,孙觌孙大人。 以前老是想来秦府看看,总是没有机会。 现在倒好,每日都能住在这儿了。 也算是如了孙大人的一个心愿。 秦相爷顿了好久,才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却听得孙大人几乎肝胆欲裂。 “老九,你欺人太甚!” 第45章 刘季论诗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刘邦看着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易安居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她的这两句诗。 昨夜睡得晚,今日虽然也用不上早朝,但他还是起得很早。 这不,才起来没多久,陆宰就说这妇人已经到了。 李清照微微颔首,如果皇帝是认为这两句诗暗示了什么的话,那他也太小题大作了些。 这些年里,自己写得比这更为过分的,还有很多呢。 而且…… 这首诗也不是骂的他赵家人,说的正是自己的亡夫赵明诚。 建炎三年的时候,赵明诚在江宁做知府,其御营统制官王亦欲叛乱,已经被赵明诚的手下人提前知晓,并且还把这事儿告知给了赵知府大人。 结果这人听了也就听了,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是手底下的人做了准备,在晚上还真就把叛乱的王亦给拿下了……大伙儿准备去找赵大人汇报,发现赵大人早就从城门上放下绳子,跑得没影了。 她爱赵明诚爱得至深,才会在他做出那般苟且偷安之事后觉得羞愧,才会怒其不争。 若真是一点念想也没的话,或许她反而不会那么生气了,希望越大,失望便就越大,用来形容李清照对于赵明诚的感觉非常合适。 “这诗说实话,一般。” 皇帝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而对于这个评价,李清照却是连表情也没有,不置可否。 论起当世写诗作词的所有人……她对于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 不管皇帝怎么说,怎么贬低,都无法改变她大宋第一女文人的事实。 甚至在某个时候,把‘女’字去掉,也不是不行。 “你还别不服气……” 一旁的内侍抬了两把椅子过来,刘邦示意李清照坐下说话。 他虽然并未把这妇人当做长辈,但眼瞅着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站着说话终究累腿了一些。 就当是体恤小辈了罢。 “陆宰,朕说得对不对呀?” 信上任的起居舍人没想到,自己上任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么一个难题。 他忽然有些心疼起辛次膺来了。 “官家,臣见微识薄,不敢妄言。” 这小子,竟然不朝着老子说话…… 还当再培育培育。 看李清照像是个哑巴,刘邦便问向陆宰: “那你且说说,什么是诗?” “额……”略微思索了一下,陆宰回道:“入乐者为歌,不入乐者为诗。” “能唱的就是歌,不能唱的就是诗对吧?” 听了这个回答,刘邦稍微有些沮丧。 原来自己写的那玩意儿严格意义上不能叫诗……他还想借着《大风》来打击一下这妇人。 陆宰又接着道:“也不尽然,《礼记》有言:‘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行了行了……” 刘邦听得头大,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李清照: “李易安,你也听到了,按照这么一个划分,诗是用来干嘛的?言志的!你心里面藏着没说的话是你的志向,没藏住说出来了的,就是你的诗。” 李清照终于开了口:“官家明示,民妇的诗有何问题?民妇的志,又有何问题?” “终究是一介女流……” 刘邦吐槽了一句,不等她开口反驳,接着道: “你思的是那项羽不肯渡江的志气,这有什么好思的?” “那,民妇当思官家这般,偏安在这临安的志气?” 如何快速的激怒一个人? 和无法判断一个人的时候的方法是一样的,那就是用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李清照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她说的话、说话的对象,都不应该让她就这么说出口来。 她就这么看着皇帝,没有半点害怕的神情。 陆宰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已经劝过了这么多次,李易安终究还是李易安。 不过让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的是,皇帝根本就没有发怒。 就连压制怒气的样子也没有。 他只是看着李清照,说道: “那时候江东已经无人愿意再战,项羽即使过去了,你信不信,也会有大把楚人想要他的命,去向刘邦换取荣华富贵。” “你就算不信,那从另一头来说,他明明有着翻身的本钱却不去用,这不是愚笨,又是什么?” “你思的,要么是一个失了民心的输家,要么是一个愚笨的蠢人。” “朕再问你,你有什么好思的?你的志,又有什么好说出来的?” 李清照从佛海那里得知,皇帝是个面皮颇厚的人,不太喜欢讲道理。 今日实际见过了方才知道,原来皇帝最强的,竟是强词夺理。 黑的也被他给说成了白的,如此这般,她倒也明白了宋国为何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皇帝根本不懂得,这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比命要重要的。 “官家若是这般去想,民妇便没有想说的话了,是非曲直,后人当有定论。” 这世间再没有东西,能够比命更重要了。 这是刘邦以为的常识,所以他不会像李清照那样去想项羽,也不太能理解种师中,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宋人会把贞洁看得比命更重要。 “朕要与你说的,不是项羽的事儿。” 刘邦打住了这个话题,他本来不该与李清照说这个的。 只是一听到项羽的名字,他就有些忍不住。 怎的从这妇人的嘴里,倒好像是老子输给了他一般? “朕要说的你别不爱听,但就是事实。” “你们这群人不事农桑,不动刀枪,只懂得写写诗念念词儿,这也就罢了。” “但你们既想要教农夫种田,又想要教皇帝打仗,这便是过了界了,你知道吗?” “依着你们做事的法子,初衷虽是好的,但对于整个大局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你也得清楚。” 听皇帝这么说,比听他说自己的诗写得不好,更让李清照难以接受。 “所以官家的意思是,您不想收复山河,也不准旁人收复山河了?” “就抗金一事而言,两淮、襄阳和汉中之地的乡勇,又哪里比禁军差了去?” “官家这般说话,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一个好心办坏事的人,和一个本来就心坏的人相比,好心办坏事的人其实更坏。 心坏的人办了坏事,还能受到惩罚。 但好心办坏事的人办了坏事,你却连骂都骂不得了。 这些乡勇不经训练,又无组织,不确定的可能性太大了。 就像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前一刻还是宋国占据燕云的凭仗,后一刻便成为了开启靖康之乱的刀子。 他们碰上金人,以命换命也就罢了,更多的,都是白白丢了性命。 若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事,陈胜早就称帝了。 “你这般顽固,朕与你多说无益,你自个儿把话记得,下次若再被朕知晓了此类的事,也就别怪没提前给你打招呼了。” “你们这帮人,多是些无能之辈。” 刘邦没开玩笑,他是真的在警告李清照。 不过看着这妇人一脸不屑的模样,心里头也真是动了几分火气。 正欲发作,却见杨沂中大步快走赶了过来。 来时,还撞上了一旁的宫女。 难得见他这么焦急,刘邦心中也起了好奇。 杨都使朝着皇帝躬身施了一礼,又见还有旁人在此,便贴在皇帝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 “没有别的人了?” 见杨沂中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刘邦转头看向李易安: “你不是不信朕的话?那朕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 言罢,让杨沂中前头带路,他带着李清照也跟了上去。 第46章 太学 神宗时期王安石主宰熙宁变法,当中的一条,便是有关于这太学的,谓之‘三舍法’。 三舍法,就是把太学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舍,当中上舍给官,内舍免礼部试,外舍免解,可直接参加礼部试。 到了哲宗年间,三舍取才甚至一度取代了科举;徽宗时太学达到极盛,专在太学取试,有徽宗一朝,太学共招生三千八百余人。 靖康之难过后,临安府重建的太学虽尚未完工,但已经被投入使用了一年有余,规模虽比不上前朝,可终归是给学生们提供了个念书的地方。 当然了,大宋自有国情在此,从八品之上的官员子弟,是没有资格进入太学的…… 他们靠着荫补,就已经比这些太学生们赢了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陆宰要急着把陆游送去太学的原因,等他去吏部报了道,陆游就没有资格入太学学习了。 东华门就在和宁门的边上,同样的,三省六部四方管也在这边,往常若没有大事,这个地方倒是安静的紧。 但今儿个不一样,东华门外面聚集了大批的太学生。 他们个个神情坚毅,个个头绕白绫,他们看着大宋皇宫,眼中似有焰火。 礼部尚书苏符、太常寺诸官、国子监判监事、太学学正、学录……旁边的,还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差人,以及刚刚从殿前司换到皇城司的禁军们。 一群老头如临大敌,肉身隔在了这群学生和皇宫之间。 苏符唾沫横飞,一会儿问道: “八百太学生来了多少人?” 一会儿又骂着:“临安府衙的人呢?怎的还不见他们的身影?” 就这些个学生,老头满头大汗,就好像见了金人的铁浮图一般,哪里还有德高望重的模样。 东华门上的阙亭里,刘邦用指头点了点,大概数了数数目。 他身旁的几人……陆宰担忧地看着下面,既希望早些找到陆游,又希望千万别看到自家儿子。 李清照心中生疑,虽不知为何这些学生们来了这里,但又想着,在这荒唐皇帝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杨沂中仔细地打量着每个角落,不时朝着身边的禁军吩咐着。 “不多,四五百人嘛。” 刘邦数到最后数乱了,不过他也不是来点兵的,心里有个差不多的数就行了。 看向身旁的李清照,刘邦问道: “你可知道,这些人为何来此?” 李易安躬身颔首:“民妇不知。” “嘿嘿,朕也不知道……不过朕也不用知道,反正他们就是来找事儿的,对吧?” 这么多太学生聚集在皇宫边上,个个还做了这副打扮。 李清照恨这厮卖关子,又实在是好奇得紧,便把目光投在了一旁的陆大人身上。 陆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陆游,心中刚松了口气,就看到了李易安的询问。 他之前没说,是怕这易安居士晓得了过后忍耐不住,对皇帝说些不敬的话儿。 但现在,好像已经不敬过了…… “想来是官家手刃吴尚书之事被他们给知晓了,学生嘛,多是年少气盛了些,气盛了些。” 饶是李清照历经了诸多磨难,此刻听见了这话,犹是心中一惊。 官家,手刃,吴尚书。 这三个词每一个她都认得,但是连起来之后,她却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去。 “年少个屁!气盛就该去种地,跑来老子面前撒什么野?” 刘邦白了陆宰一眼,又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李清照: “看到下面的人了吗?他们这些人,和你们那些人,是一样的。” “如果……”这妇人浑然不惧,抬头迎上了皇帝的目光,“如果他们将来所侍之君,是桀纣一般的帝王,那他们确实是和民妇等人一样的……这是民妇的荣幸。” “居士慎言!” 皇帝刚才没发脾气,就已经是很尊重李易安了,但她现在说的这句话,算得上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些。 即使陆宰和她有旧,此刻还是立马呵止了她……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名字和亡国之君、暴戾之君、昏庸之君给放在一起。 一边说着,陆宰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只要他稍微有些不悦,就算是帮李易安磕头认错,这当磕的头还是得磕的。 不过让他和李清照都没想到的是,皇帝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出了声来。 不错,是真的笑了出来。 只听说官家伤到了脑袋,却不想竟然这么严重。 陆宰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皇帝没有因为李清照的话生气。 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因为皇帝没有因为李清照的话生气。 刘邦没注意自己起居舍人的心态变化,他只是没想到,过了千多年了,还有人说自己像是桀纣。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叫周昌,是自己的沛县老乡。 这小子是个结巴,有次进宫来想要说事儿,撞见了自己和戚姬正在亲热,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后来被自个儿给追上了,又被自己按着骑在了他的脖子上,当时就问他: “你看老子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呀?” 周昌说:“您,您,您就是……就是……桀,桀纣一样的皇帝。” 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小子的说话给逗乐了,反正刘邦笑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想起来仍然是忍不住。 后来,请他去给刘如意做相国,就是想保得那孩子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 回过了神来,刘邦看着李清照: “桀纣就桀纣吧,你们这些人,就是把名声想得太重了些。” “你看看下面这些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以为念了点书就可以睥睨天下了,啧啧……” “如果骂人有用的话,老子一人可挡十万匈奴,但是没用啊。” “你们说金人不讲规矩不懂礼仪,你们看看人家在乎吗?” “当然了,也不是说完全没用……朕的意思是,对内可以用上你们的孔孟,但是对外,不能用,也不管用。” 杨沂中很想表示赞成,但这个时候,他不管说什么,将来天下文人记恨都是他自己。 他是反应慢了些,又不是真的傻。 此刻虽然心中叫好,脸上依旧是没有半分表情。 陆宰右手执笔,不知道这段该不该记在起居录上去。 “官家可知,您说的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李清照已经认定了这是个昏君,所以不管他嘴里说出什么,都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 “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轻轻吸了口气,“意味着您不循祖制,意味着您胡作非为,意味着您倒行逆施,意味着您……” “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您这是背叛,背叛了大宋的所有文人!” 也许是年纪大了,情绪一激动起来就止不住,李清照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昔日文潞公奏对神宗皇帝时,文潞公说过的话,今日民妇再给您说一遍……” “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文潞公就是文彦博,刘邦隐约记得史官说起过这名字。 不过现在,他在意的不是这人,而是这句话。 “有些东西可以不换,但有些东西必须得换,若是换了,你们文人可能不太舒服,可对这宋国的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清照和陆宰奇怪地看着皇帝……当年神宗皇帝和文潞公的对话,怎的皇帝今日又重现了一番? 不过前面已经有了参考答案,李清照只当是皇帝想借自己的口再听一遍,便将文彦博的话,又说了出来: “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这话就连当时力主变法的王安石都没反驳,更何况是现在的这个昏君。 刘邦细品了一下这句话,随后便道:“朕何时说过了,不与你们治天下了?” 李清照正欲开口,又听见皇帝说: “朕的意思你不明白,治天下需要你们,但现在是要争天下!争天下你懂吗?” “反正就一句话,杀猪的便去杀猪,种地的便去种地,你喜欢写诗就继续些你的诗,学生喜欢念书就让他们去念书……” “个人做好个人的事情,朕不会让张俊那种憨货来审案子,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去掺和打仗的事儿。” 李易安反驳道:“各司其职自然可以,但军民齐力,不是更好?” “好个屁!” 刘邦终于忍不住了,他很少骂女人,此刻终于是没了耐心。 “要老子把话说得多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懂!” “你见过上一瞬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瞬便成为了尸体吗?” “你看到漫天箭雨来袭的场面吗?” “你想过阵亡百姓的家人吗?” “你知道被困了几十天以后,开始吃同袍的感觉吗?” “你真以为打仗就是嘴皮子碰一碰两个字吐出来就行了?那是要见血、要死人的!” 自己反驳他的时候他没生气,骂他是桀纣的时候他也没生气。 偏偏这会儿,他开始生气了。 李清照不知道皇帝的点在哪里,只觉得他喜怒无常,但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面有些东西,好像黯淡了下去。 “如此,民妇倒是白费了多年的力气。” 她自嘲的撇了撇嘴……若她还敢还口,刘邦相信自己能和她骂上一天。 但这副模样,反而泄了他心中的火气。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倒不必自责,再怎么说,你的心也是好的。” “只是鼓弄百姓们上战场这种事儿,日后当真别再做了,这大宋还有军人,还不至到那步。” “而且……他们最多只能让金人不胜其扰,却得赔上自己的性命,还影响不了大局,甚至,甚至会拖了咱们的后腿。” 原来,自己一直在做的,在皇帝的眼里,是在拖后腿。 大宋啊大宋,有这样的皇帝,你真的不冤。 楼上两人说得似要动手,楼下也开始躁动了起来。 只是这城楼颇高了些,众人只能看到下面的人动着嘴,却难以听清他们说得话。 见此,刘邦对着杨沂中道:“去听听,在说什么呢。” 杨都使领了令,正欲下楼,却刚好撞见了闻讯而来的苏尚书。 苏老头气得很,皇帝乱来也就罢了,这些个学生也跟着乱来。 他还担心皇帝陛下被吓着了,进宫里一问,原来人家一直在楼上看着呢。 官家倒是有心情! 苏符匆匆施了一礼:“官家!不审不问便杀了一部尚书,这是何理?” 直到现在为止,大多数的人都只知皇帝手刃了吴表臣,却不知道当中缘由。 不过连缘由都不知道,就敢来兴师问罪来了。 刘邦也觉得委屈。 见皇帝不说话,苏符还以为他是自知做错了事,哑口无言呢,又接着道: “学生们就想问问,官家身为天子,何故起这暴戾之举?” “今日杀一尚书,明日是否又得杀一将军?若是这般,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岂不人人自危?” “再者说了,就算吴尚书真犯了死罪,那也当由大理寺审过了,再加定夺才是……此番既失人心,也失道义。” “昔日太祖立碑言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自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官家,您……” “行了行了……” 刘邦摆了摆手,每次有人拿他家的太祖皇帝来压自己他心里面就不爽。 你家太祖不知道小了老子多少辈! 他看向李清照:“你是不是很好奇,朕会怎么给他们一个说法?” 后者缄默,算是承认了心中所想。 这荒唐皇帝,这昏庸皇帝,今儿个惹了大麻烦,却还当是无事人一般。 你不是说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 那你在面对这些无能之辈的时候,又当如何? “其实,真的不用太麻烦。” 刘邦看着楼下的几百个学生,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来……”他朝着楼上的几人招手,“都来看看。”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华门旁边的街道上,来了一队小贩。 估摸着,大概三十几人的样子,每人都推着一辆小车,看起来还是做的不同的行当。 楼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角,直到…… 一个推着卖馄饨的贩子,把推车一倒,一锅热汤全部溅到了学生们的身上。 “撞老子的车,干你娘!” 那厮把毡帽一摘,直接就扔到了地上。 随后朝着最近的那个学生,扑了上去。 第47章 在这之前 “陆游,陆游!” 唐琬虽然也是山阴人,但她的父亲唐闳,却是在临安城里做的官……正是当朝的鸿胪寺少卿,算是苏符的半个下属。 只是慕着李易安的名字,唐闳才把自家女儿送去了钱塘,反正距临安又不远,跟着李清照,也算是镀金了。 所以回到临安之后,唐琬自然也就回了自个儿的家。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又和陆游见面了。 现今个的儒道里,把女儿家的贞操看得极重是主流,但也还未夸张至男女大防到需要隔离的地步。 再加上山阴陆氏,真真的文风鼎盛之家;陆宰和唐翊也有着交情……陆游来找唐琬,倒也没让府中长辈觉得过分。 反正两人年纪差不多,真那什么了,嫁了便是。 唐琬还未出门,声音便已经从府中传了出来,陆游听得高兴,恨不得让自家父亲早日来提亲。 不过等两人打了照面,又都换了一副模样。 男的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期盼,只是看着那阴沉沉的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下雨来。 女的也是换了一副嗓子,嗔怪道: “你昨日才入了太学,今日便来寻我……我虽然心里头记着,但,但你当以学业为重,不可为我耽误了正事。” 陆游以为她不愿和自己一同外出,忙道:“不荒废不荒废,今儿个他们都去东华门了,太学里并未开课。” “那你便是得闲了才想起我来?罢了,倒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了些。” 见她又换了个语气,陆游有些琢磨不透……这个学业,自己到底是荒废了好,还是不荒废才好。 不过难得有空闲的机会,陆游不想耽误时间: “今日出了大事,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毕竟年纪还小,唐琬马上就来了兴趣:“甚么热闹?这临安城你还能比我熟悉了不成?” “一起去看看便知!” 言罢,他带着唐琬就往前走,只是才迈出一步,就又回头道: “东华门怎么走?” “哼!” 难得陆家才子露出这般呆子模样,唐琬心中好不得意,迈了一大步出去,站到了陆游的前面。 等二人到了东华门这里的时候,发现太学生们早都把这地方给包圆了。 唐琬长这么大,也没在临安城里见过这种景象,便问道: “这是发生了何事?怎的都跑这儿来了?” “你还不知道吧……”陆游仔细地观察着,看看有没有自家父亲的身影。 “皇帝亲手砍了兵部尚书的脑袋!亲手!” 和李易安待的时间长了,唐琬对于那个皇帝陛下也算了解一些。 皇甫坦道长他们不是说赵官家胆小得紧? 平日里听了完颜兀术的名字都会发抖? 怎的,他还敢亲手杀人? “不信是吧?我也不信,咱们大宋哪朝哪代不是优待士人!这些个愣头青,也不分辨清楚,就跑这儿来闹事来了。” 唐琬倒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想了想,开口道: “但你这般不合群,恐怕会受到他们排挤。” “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常戚戚,我岂会怕得他们!喏,你看那人,那便是参知政事王次翁的侄子王伯句了,昨夜就是他说来的消息,就连这些人脑袋上的白绫都是他发下去的。” “参知政事的侄子,是如何进的太学?” “谁知道呢……” 陆游一边说着,没注意到路上的行人,险些撞在了路过的小贩车上。 那人本想发作,又盯着这少年郎的脑袋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了下去。 “哼!” 陆游冷哼一声,又对着唐琬道:“他还敢瞪我!真当儒生不练武艺了!” 唐琬虽然年纪小些,但心智却比陆游要成熟。 此刻也不拆穿他,只是含笑着见他装起英雄。 另外一旁,纪五也是朝着身边的人说道: “忒他娘不长眼!那小子幸亏没戴白绫,不然老子今天就得卸他条腿!” “那是,就连秦相爷也得给咱们五哥面子,那小子也不看看这临安城,还有谁敢得罪咱们五哥!” 旁人附和的话,让纪五颇为受用,他拍着这人的肩膀道: “好好儿干,这次事儿成了,往后你也算是辛大人的人了……”顿了顿,他又提高了声音,“大伙儿都是辛大人的人了!” “干!” 众人齐声低吼,那人又问道:“只是五哥,毕竟都是太学生,将来可都是要做官的,咱们是不是……” “早看出来你小子就是个孬种!平日里数你嗓门最大,怎的,现在怕了?” 纪五白了他一眼:“狗日的要是在军中,你这就是扰乱军心,少说得赏你一万杀威棒!” “秦六知道吗?被辛大人一刀就刨开了肚子!秦相爷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再看看今儿个,那相府是不是被人给围了?这就是得罪了辛大人的下场,知道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看见那边那小子了没……” 众人顺着纪五的眼神望去,正好落在了王伯句的身上。 “老子看了有一会儿了,就数他长得最碍眼……不是,就数他嗓门最大,一会儿就先朝他下手。” “那万一,万一他们真动手了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点儿人……” 纪五气极,一巴掌就拍在了这人的脑袋上:“你小子就是个细作!” 顿了顿,他又道:“我干爹,辛大人的亲岳丈!当年也是上战场干过金人的好汉……” “你知道为啥咱打不过金人吗?” 那人咽了口唾沫:“我知道!金人个个身长一丈,脖子有水缸那么粗,拳头有坛子那么大,咱们汉人身板不及他们,也就打不过他们了。” “你知道个屁!”纪五道,“平日里教你们多念念书,连点常识也没有!身长一丈,那还是人吗?” “金人不过九尺而已,是比咱们壮了些,不过咱们人多,真拼起来,也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 “之所以打不过,是因为还没开打,咱们就怕了……一百金人就敢和一千个汉人干,那是因为一千个汉人里面,有九百个还没动手,就已经想好怎么跑了。” “所以……”纪五整个人忽地变得阴鸷了起来,“你们怕个逑!咱们在这群酸书生的面前,就他娘的是金人!” 言罢,他带着头,推着小车就冲了过去。 第48章 大宋学子 其他人的家里,要是有个做参知政事的大伯,每日躺着睡觉都能发达了。 但是王家不同,王次翁是山东人……当年吕颐浩就是见他是自己老乡,才把拉了他一把。 王家在婺州本就是外来户,原就不被当地大族所喜,待后来王次翁被秦桧赏识,弃吕投秦之后…… 王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虽然这两年秦桧得势,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也只是好了一些,至少再没人敢在婺州王家门口撒尿了。 被人戳脊梁骨这种事说起来好像没啥,但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了,那种滋味哟……啧啧。 本来吧,做了走狗也就算了,是,走狗二字听起来难听,但是日子好过了呀! 可王次翁不这么想。 窑姐儿的身份,和贞洁牌坊,王大人全都想要。 于是,王伯句明明可以不用那么努力的,反正他什么也不会,也能在大宋做得一个官儿。 但王次翁却偏要让他进太学念书…… 只不过,是为了让人在骂他王大人的时候,少加个为自家人谋求私利的罪状罢了。 太学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一个个家里连个八品以上的官都没有,还整日操心着国家大事。 那国家大事,也是你们能操心得的? 不过昨儿个接到了自己大伯的消息,这国家大事,还真就得让他们参与一下了。 好在王伯句脑子清醒,和王次翁还惦记着名声不同,他可是个讲究实际的人。 在太学里高调惯了,连后门的狗都知道他是王次翁的侄儿,这么一来,他周围也聚集了不少想给秦相爷做狗的人。 王伯句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天色……这贼老天每日阴着个脸,要下雨又不下的,叫人心里烦躁得紧。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他便朝着旁边的学生使了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上前朝着几位老者作了一揖: “诸位大人、恩师,昔日入太学的时候,诸位的教诲学生们都记在心里,半刻也不曾忘得。” “非是我等无故寻事,只是如今官家不问事由,不交审判,便直接取了吴尚书的性命。” “此举,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这事儿皇帝做得确实不地道……不,不只是不地道,简直是过分至极。 即使有了众多人证,但到了这个时候,诸官的心里还是有些不信的。 包括苏符在内,都在怀疑是不是消息有误。 人是死了,但不一定是皇帝杀的啊! 毕竟自家的皇帝,自个儿心里清楚。 苏符顿了顿,他很想问问这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皇帝给你说法! 但他又很清楚,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阻拦他们的理由。 “这事儿还不甚明了,若真是官家杀了吴尚书,自然瞒不住天下人,但若不是,尔等此番行事,还有为人臣子的模样吗?” “且先行回去,待有了确切的消息,本官当第一个给你们说法!” 仗着他爷爷的名字,苏符在朝野风评颇好,而且又身为堂堂的礼部尚书,能这么给他们说话,已经算是有了十分的客气。 那人略微思索了一阵,思索着,是继续冒着得罪苏尚书的风险进言呢,还是继续去争取做秦相爱犬的资格。 毕竟再怎么说,礼部考试的时候,还得全看人家的脸色。 王伯句见他吞吞吐吐,半天放不出个屁来,心里骂了几句,上前一把薅开了这人,躬身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官家真要了吴尚书的性命,说句话儿便是了,何至于要亲自动手呢?” “我等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为朝廷效力,为的还不是为君王分忧……如果一死能解君愁,死便死了,也总算是死得其所。” “再者说了,就算不是官家,可那吴尚书终归是死在了宫里,这事儿做不得假,既然如此,我等更不应该退怯了,现在山河破碎、国家危难,君上身边又有了奸佞,我辈读书人,出则弟,入则孝,不管出入,都当忠矣!” “今日若不能有个说法,我虽一介书生,却也当为吴尚书之死,守孝至此!” 他越说越偏,甚至把矛头从是不是皇帝杀的,转移到了似乎吴表臣不该死的样子。 而且身为这些人的头儿,他这话一出,现场便躁动了起来。 苏符抚须思索了一阵,安抚道:“学生少安毋躁,本官当进宫面见陛下。” 言罢,又朝着周围的几人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王伯句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心中无比自豪……若到时候大伯论起功来,自己当排第一! 刚才那个被他薅开的学生知道,王伯句不满意自己的表现。 此时连忙贴了上去:“王兄果真大才!当真说出了我等的心意!” 他这一带头,大伙儿便争先恐后地,开始围着王伯句恭维了起来。 正所谓‘胜不骄、败不馁’、‘满招损、谦受益’,王伯句摆了摆手: “大家都是同窗,勿要这般吹捧,某只是一个读书人,做了读书人该做的事罢了!” 他这么一说,大伙儿反而更热情了……一个个的,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诸君可还记得横渠先生的箴言否?” “自然记得!” “那当齐心背诵一遍,也不忘了我等当年念书的初衷。” 说着,王伯句清了清嗓子: “为天地立心!” 众人跟着吼:“为天地立心!” 学生们闭上了双眼,好像看到了前辈们的脸,就在眼前。 他们孤独吗? 他们并不孤独! 这条路上,陪伴着他们的,是无数的先贤大儒! “为生民立……啊!” “为生民立,啊!” 嗯? 等跟着念了出来,学生们才发现,这句话不对啊。 “啊!啊!啊!” 王伯句和其他几人的哀嚎声传来,大家这才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锅热馄饨的汤,全部落在了前面几人的身上。 好好的一锅馄饨,皆是散落在了地上沾上了尘土,碎了一地。 而在王伯句他们的身前,是一个个面目可怖的摊贩。 领头的那个,把毡帽往地上一扔,竟然直接扑在了王伯句的身上! 随后的,便是雨点般的拳头……打得王大才子昏头转地,分不清南北东西。 “你们,你们这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又一个卖羊肉汤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把推车掀翻倒在了地。 他看着王伯句身边的那个学生:“敢撞老子的车,干你娘!” “不是……不是我!” 这学生意识到了不好,下意识就想开跑,但这人哪里肯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就这么给拽倒躺下。 越来越多的推车倒了,越来越多的摊贩摘掉了毡帽。 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不住地求饶。 陆游眨了眨眼,看着唐琬道: “若是单打独斗,我却也是不怕的。” 唐琬见学生们被打得一个比一个惨,还是坚定地回了一个: “嗯!” 第49章 规矩 “嘿,你他娘的倒是踹他肚子呀!踹腿算怎么回事儿!” “没用!真没用!还能让人给爬起来的……” “后面!后面那个要跑了……哎呀,太笨了太笨了。” 东华门下乱得热闹,东华门上,刘邦看得心急。 纪五找的这些人实在是差点味道,他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去比划比划。 但这其实也怪不了人家,能壮着胆子殴打太学生,他们已经是咬着牙硬上了。 真要是没个轻重,打死打残了,万一事后纪五翻脸不认账,吃亏的终究还是他们。 看着皇帝这般模样,原本还被下面乱象给气着了的苏符,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冷静了下来,沉声对着杨沂中道:“杨都使,就这么看着?” 殿前司的人,其实不只是在看着。 他们也帮忙了,只是站在想要抓人的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面前。 连话也没说一句,这两部的差人便止住了脚,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刘邦看着下方几百学生,如他所想的那般,跑的跑、倒的倒,连个还手的都没有。 摆了摆手道:“杨沂中,你眼睛盲了是不是?下面都闹成这样了,还在这儿杵着干嘛?去抓人啊!” 说完,像是在和苏符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成体统,这不是乱来嘛!” 苏大人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此刻喘着大气,胡子吹得老高……皇帝在这里已经看了小半柱香了,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 “官家!” 苏符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心中无比悲愤道: “何至于此啊!” “你什么意思?” “他们不过就是一群学生,您……这哪里是天子,对他的臣子做出来的事情!” “可不许胡说!” 刘邦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但看着纪五朝着一个太学生踢了过去,却被那人给咬住了他的脚趾…… 他强忍笑意:“凡事都要讲个证据,那明明是学生撞到了人家的推车,那群贩子才动的手,与朕何干?” 听了这话,苏符眉头皱得死死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决心道: “您说得对,凡事都要讲个证据,可是那吴尚书犯了什么罪,以至于连性命都留不住了,还请官家明示于臣,臣也当给这些学生们一个说法。” “说起这个……”刘邦道,“贪污,贪污了军饷。” 苏符是想要打回去的,和吴表臣既没有私交,政见也不相同,原本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但那只是一方面,从更大的范围上来说,他和吴表臣却又是相同的。 大宋立国至今,虽然也不是没有杀过文官,可像是吴表臣这样的一部主官,只是因为贪污就丢了性命…… 就算是他爷爷活过来了,这事儿也是决计不会赞成的。 “若只是贪污,吴尚书罪不至死。” “可是他已经死了……” 杨沂中已经拦住了纪五,后者在思北楼前见过杨木头的脸,是认得的。 又朝着地上的人补了两脚,纪五这才招呼着他的人一起退去。 连着殿前司在内,现场几千名带刀的公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他们行凶,又看着他们把推车抬了起来,再目送着他们离开。 不得不说,这场面有些诡异。 刘邦接着道:“他不但死了,而且还是朕亲自动的手。” 这话一出,苏符便沉默了下来。 其实皇帝可以说得更多一些的……要只是贪了钱,吴表臣确实可以不用死。 但他不只是贪了钱啊,他还欺了君。 再者,若是让人知道了,在宋国当兵的下场,就是连死了以后的抚恤都落不到自己家人手里…… 刘邦不敢说,也不愿意说。 通过这群太学生的表现,他甚至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去说。 解释这种东西,只能用在需要解释的人身上。 他看着苏符:“不但是朕亲自动的手,朕还把他的尸体切碎了,分给了他的同党。” 皇帝说这话时,脸上自然如常,语气也没有半点波动。 就好像杀的不是什么大臣,而是一只鸡、一只蚂蚁。 李清照看着这昏君的侧脸,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评说这事儿。 吴表臣,或者说所有求和一派的官员,李易安都是不喜的。 但此时听到了那人的下场,她…… 忽然有些害怕了。 她以为,自己若是落在了金人手里,尚有胆能羞辱对方一番。 所以,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此刻,明明死的既不是自己亲戚,又不是什么故交好友,甚至还可以算是自己的对头…… 她却因为一个对头的死,害怕了。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她怕的不是死,而是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帝。 赵家人以前的行径就算再窝囊、再夸张、再匪夷所思,可依旧是在规矩之内,行事说话之前,至少还能看出一些苗头。 这人不一样,他一边需要着秦桧,一边又杀了秦桧一派的大臣。 一边说自己是无用之人,一边又劝说自己不要抗金。 一边像是个昏君,一边又像是个暴君。 他不在这规矩里,他说话和做事,也没有半点的预兆。 他像是个不属于这天地间的怪物, 让李易安心惊。 良久,苏符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皇帝躬身作揖,再然后, 他把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举过了头顶。 “臣苏符,请辞。” 这像是赌气一般的话儿,连个理由也没找。 但这,也是苏符能表达出来的,最大的不满了。 皇帝别说杀了吴表臣,就算杀了自己,那他依旧也是皇帝。 但是自己若是心有怨恨,那便是不忠,这不是为人臣子当有的心态。 刘邦对这老头印象其实不错,此刻见他要辞官,把头偏了过去,吐了两个字出来: “不准。” “臣……” “不准!” 刘邦打断了他说话:“不准就是不准,你说一万遍,朕也还是不准。” “今日朕与你说的话,你大可以给那些学生说去……说法,这便是朕给的说法。” “若是他们心有不忿的,这东华门地界儿宽敞,想什么时候来闹,朕都可以。” 苏符心中万念俱灰,朝着皇帝又施了一礼,这才失魂落魄的离开。 等他走了,刘邦这才看着李清照: “朕早说过了,他们,还有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你们的方法,在你们的规矩里管用,但在金人的规矩里呢?金人讲你们的规矩吗?” “讲理的和不讲理的,占便宜的都是不讲理的那个。” “今日,朕也是要告诉你……” “寇可为,嘿嘿……” 他笑出了声,神情像极了钱塘门外索要过路费的老王头。 “老子也可为!” 李易安的心里,好像升出了一缕光。 皇帝这话的意思…… 是,要与金人开战了? 大宋要接着北伐了? 他说了,他说了! 李清照眼中含泪:“多谢官家教诲,民妇知道了。” 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是懂了,刘邦心里得意,原来替人解惑这么爽。 乘兴问道:“你还思不思项羽了?” “他们都说你写诗厉害,你给刘季也整一首,如何呀?” 第50章 加油秦桧 “官家,人都已经回去了。” 杨沂中说的人,是太学生,是纪五,也是李清照。 兴致勃勃的来,结果连点血也没见着…… 某种程度上来说,刘邦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人。 他还想着,怎么着至少也得有个一两人反抗的吧。 结果,一个也没有。 现在他还在这东华门的阙楼上,眺望着这临安城。 “这应该是秦桧出的第一招吧?” 皇帝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杨都使沉默了一小会儿:“思北楼已经交予了王氏父子,他们在问您的消息。” “嗯?问朕干嘛?” “说是……说是闺女嫁出去了,好赖也要回门,不然……” “行了行了,知道他女婿是辛次膺,纪五就敢打动手太学生了,要是知道他女婿是皇帝,纪五他们还不得占了这半个临安。” 虽然心里明了,那纪五此举是受到了皇帝的授意,如今皇帝这般说话,难免有些……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皇帝说的是对的。 “今日临安府衙的人没来,臣去问过了,辛府尹还未去上任。” “他的事你不用管,他有别的差遣。” 刘邦端起了茶碗,他现在其实疑惑得很。 不应该啊! 秦桧就这么点儿能耐? 若是这样,那这老头的命,怕是留不了几日了。 不怪他会怎么想,主要是今日这群学生们的表现,太让人一言难尽了些。 宋国的兵,兵他秦桧又动不了;宋国的武官,照着张俊和杨沂中刘錡的表现来看,都是听话得很。 至于岳飞…… 无论如何,吴表臣说的岳家军也贪了钱,虽然是有转移责任的意味在里面吧,但这终究不是个事儿。 反正不管怎么样,刘邦对于这位岳家军的主帅,已经开始降低了期待。 “赵都使派了快马来报,思北楼在明州的势力不小,尽管步军司提前布控,却还是让他们逃走了不少,现在正在抓捕,三五日内恐怕是回不来了。” “嗯,” 刘邦点了点头,那些人都是常胜军的旧部,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放任不管,危害可比李清照他们大多了。 “种雨小姐儿已经离开了临安,照您的吩咐,一路上都有人看着。” 杨沂中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汇报工具,事无巨细全部禀告给了皇帝。 不过,这也是他能够宿卫十几年的原因。 “行了,这些事儿不用多费精神,你……” 刘邦瞪了他一眼,“你坐下说话,挡住了老子的光了。” 待杨沂中坐下之后,他才接着道:“你帮朕分析分析,秦桧下一步,会干嘛。” 又是沉默。 不过这次并没有持续多久,杨都使便回道: “臣不知。” 刘邦已经做了好几手准备,台子都搭起来了,要是最后这戏没唱下去…… 别的还好,要是让辛次膺白跑了一趟,狗日的指不定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这运筹帷幄的活儿,还真是不太好干呐! “你们的人太扎眼了,老子都能一眼瞧出来,人家还能看不出来?” 顺着皇帝的眼神,杨沂中朝着楼下看了过去……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 朝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他告罪道: “殿前司的人确不擅于做这事儿……是不是让皇城司的弟兄们替一下?” “不用了,你先把带带他们,什么时候回皇城司,再说吧。” 楼下面便是四方馆,各国来使都住在这儿。 当然,除了金国。 一来是两国这仗打了一代人,既是一代人的性命,也是一代人的时间。 宋人恨金入骨,若是再设在这临安城中,难免多生波折。 二来,金人那边宣传的是,宋已称臣,要是和别的国家没有分别,那他们在金国也不好交代。 所以,金人的使馆设在皋亭,在临安城外的北郊。 心中记着郭药师的事情,北郊的使馆同样被布置上了殿前司的探子。 至于这四方馆,这皇宫脚下的地方,殿前司的人盯着的, 是西夏。 若说金人欲杀郭药师,是为了求些和谈的价码。 那还有理由要杀郭药师的,便是这西夏人了。 宋金之战后,西夏乘机占了宋国西边的麟州、西宁州、定边军等地,后来又花钱从金人手里买了乐州、廓州和积石州三州,加上金人送的宋国西北千里…… 说起来,这天下最不愿意看到宋金交好的,应该就是这些西夏的。 郭药师那老头贼得很,对宋对金都没甚忠心,而他绝口不提西夏,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刘邦看着殿前司的人又隐匿了起来,他回过了神来,继续自己先前的思索。 就算现在皇帝做出什么事情,杨沂中都不再会惊讶。 但他一定想不到的是,皇帝现在正在盼望着,盼望着秦桧能够大胆一些。 最好把他能做的都做了,最好是狗急跳墙,最好是…… 这样,就能知道他的底牌了。 …… 从襄阳自西向东,此刻岳家军的人才刚到庐州。 还得两日才能到建康府,而要从建康府到临安…… 照着这个速度,起码也要三天。 这还得是天公作美,不要生出别的事端的情况下。 岳家军诸将、亲兵,还有一部分随军而行的士兵亲属,不管怎么样,这速度就是快不起来。 为首的那位戴着盔、却没有穿甲,只着了一身翠绿色的袍子,一边抓着缰绳,另外一边,他的手里却捧了一本书。 才四十岁不到的年纪,他的双鬓竟然有了白发;虽然也蓄了须,可就连这胡子也好像和旁人的不一样, 硬得紧。 两颊丰,目鼻圆,额头广,眉毛浓。 人家皆说他是佛祖护法金翅大鹏明王下凡,只从眉眼看起来,倒真是带了几分慈悲。 不管那马儿如何颠簸,他整个人都好似长在了马上一般,受不得半分影响。 一匹快马迎面赶了过来,在距离众人还有两丈的距离勒马停下。 “皇帝有谕:岳飞,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来见老子,多远点路程你走了几天了,再发一百道金牌给你,你赶快些!” 言罢,这宦官将肩上包袱一解,当真落出了百多道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