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终南山下恶少年 鲤化龙,鲤化龙,池中鲤化入云龙。 忍将天火烧鱼尾,蜕尽凡鳞升霄空。 叱喝风雷旌鼓响,青冥玉碎起金弓。 穿云径,走滂沱,天外忽来日月宫。 老君授来星云袍,王母邀宴玉浆琼。 位列三千仙班位,从此寿与天地同。 这首诗讲的是李姓诸侯代国而立,一跃成为真龙天子的故事。 那一年,杨花凋尽,李花正骄。 …… 大唐武德年间,终南山下小镇。 钟生努力睁开双眼,后脑一阵剧痛,开始回忆这幅身躯发生的事情。 没错,他穿越了,从后世穿越到唐代。 这幅身躯,本是镇上恶少年,纠结一帮臭气相投的狐朋狗友,呼啸过市、滋扰行人、义气相激、动辄殴斗。 恶少年,是唐朝地方特色的不良少年,人嫌狗厌。 他钟生,更是恶少年中领头人物,一双胳膊有千斤力气,发起性子,有万夫莫敌的能耐。 哪条街没被他打穿过?一个个城狐社鼠、泼皮无赖,都对他敬畏有加。 可惜,几天前,马失前蹄,这幅身躯被打成重伤。 对方是太守之子,直接对他来个降维打击,调来一队家兵,用弓弩将他逼入死角,然后棍棒交加,直接把钟生达打得重伤垂死。 钟生摸着胸口,仍心有余悸,对方是真下死手了。 之所以没没下死手,是因为钟生的二叔。 他那位二叔,乃是终南山附近有名的英雄人物,文武双全、性情刚烈,相交满天下。 更重要的是,二叔是赴京赶考的举子,眼下正值京城大考,万一二叔科举高中,杀了钟生就结下大仇。 “疼,疼。” 钟生抚摸身上伤口,心中埋怨,平日里惹是生非也就罢了,竟敢得罪太守之子,真是不要命了。 俗话说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 一地太守,名副其实土皇帝,弄死你个寒家子,也就一指头的事儿。 他还能回忆道,闪烁寒光的一排排箭头,那可是军用弓弩,公牛都能射翻。 经过这场劫难,前身彻底咽气,他穿越而来,取代了钟生的身份。 “傻孩子,拳头再硬,也打不过全副武装的士兵啊!” “还有,你一个小混混,和人家官二代斗什么?” 斗到最后,丢了性命,留下一家子老弱妇孺。 钟家,除了常年游学在外,今年京城赶考的二叔外,还有一个老妇一个姑娘。 老妇,是钟生的奶奶,姑娘,则是钟生的小姑,只比他大三岁。 前身若是争气还好,平日无事生非,尽给家里惹麻烦,给一大家子折腾得不轻。 钟奶奶身子本来就弱,如今更是卧床不起。 小姑年方二九,按照本地婚嫁情况,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她生来泼辣能干,在钟奶奶教导下,什么女工刺绣、做饭打扫、下地干活样样精通,人又生的好看,是终南山十里八乡后生做梦都想娶的。 结果呢,因为家有恶少年,一直耽搁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小生,喝汤药。” 正想着,小姑端来瓷碗,凑到钟生面前。 钟生看着满是缺口的粗碗,飘着草根的漆黑药汤,一阵发憷。 “我不喝药,咕嘟嘟。” 本想犯浑,却忘了重伤无力,被小姑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药汤。 “小姑,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钟生还在埋怨,突然目光停在小姑纤细手腕上,仿佛风一吹就断。 那里,原本有一双金丝绞成的手镯,原本是钟奶奶传给她的嫁妆,现在没有了。 钟生眼睛有些热,他静静躺下,等到四下无人,朝自己连扇七八个巴掌。 穿越过来,再不能继续浑浑噩噩了,必须有一番作为。 这幅身躯的条件不要太好,天资聪慧,从小跟着二叔习文习武。 按照正常情况,他也该向二叔一般,读书上进考科举。 再不济,凭着一身本事,投靠军伍,当府兵搏功业。 奈何二叔常年在外,疏于管教,奶奶小姑又管束不住。 家中无严父、慈母多败儿,钟生长成了唐朝地方特色的留守儿童,简称恶少年。 “我要痛改前非。” 钟生查看身上伤口,不得不说,身体素质真好。 昨日所授伤势,已痊愈大半,除了几处重击瘀伤还残留痕迹。 最致命的是后脑一棍,直接让前身报销,给了他鸠占鹊巢的机会。 “骨头没断、内脏无损,我还要多谢太守公子手下留情。” 钟生露出嘲讽的笑容,对方的确没下杀手,但不是心软,而是顾忌他二叔。 正真要杀了钟生这根独苗,二叔回来后,肯定要拼命,到时候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前身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敬畏二叔,普天之下,只有二叔能降服他。 “呃?” 钟生想的累了,正要闭目养神,突然扭头,看到钟奶奶坐在床边。 “奶奶,你怎么下床了,还不快回去? 钟生惊出一身汗,钟奶奶常年卧病在床,身子骨脆弱,小姑刚才出门了,她是如何挪到床边? 要知道,钟生和奶奶房间,隔着大堂呐! “刚睡醒,身上有十分力气,就来看看你。” “乖孙啊,你是咱家独苗儿,今后可不能再糟蹋身体了。” 钟生点点头,以前所未有乖巧的态度说道,“祖母,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打架,不惹事,在家里干活读书,不给你们添麻烦。” 钟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好孩子,你懂事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二叔回来,一切就好了。” 钟生脑海中,浮现那个英雄气概的二叔,待要回忆更多,脑袋又是一阵抽疼。 “奶奶,你和我说说二叔呗!” “你二叔小馗,可是咱钟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曾在终南山遇到异人,增宝批命。” “他文武双全、性情刚烈,游学期间,认识了许多朋友,有这些人脉在,太守公子也不敢太为难你。” “对了,今年京城大考,你二叔也去了,必定高中状元。” “等他当上大官,太守公子也要向你磕头认错。” 钟生听得连连点头,突然回过味,姓钟,还叫小馗,莫非…… 他以颤抖的声音,问钟奶奶,“祖母,咱二叔,该不会叫钟馗?” 钟奶奶嗔怪道,“没大没小,岂能直呼你二叔名讳,要说小馗他……” 接下来的话,钟生都没听进去,他彻底陷入震惊了。 二叔竟是钟馗。 传说中的捉鬼天师,名传华夏的民俗神灵,一度人间封圣。 一张钟馗画像,贴在门上辟邪,贴在床上避……呸呸呸。 这样的人物,竟是他的亲二叔。 第二章 孤注一掷 没错了,就是那个钟馗。 原籍终南山,文武双全,性情刚烈,各种特征都符合。 家有未出嫁的小妹,在外有个好友名叫杜平,又符合钟馗嫁妹的信息。 钟生不禁苦笑,后世传说中,唯独没有他这个侄儿的存在。 “乖孙,你记好了,以后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别再出去胡闹了。” “等你二叔当官后,安排个差事,安心读书,将来也考取功名。” 钟奶奶慢慢说着,脸上浮现某种名为幸福的光。 钟生心头咯噔,不对,根据传说,这场科举,钟馗非但不会高中,反而会落榜后身亡。 传说中,钟馗遭遇不公,落榜后撞柱而死,倒也符合性情刚烈的人设。 但是,说他二叔相貌丑陋,坑爹呐! 钟家的相貌基因,钟生最有发言权,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小姑钟小妹,都是相貌出众,远超一般水平。 二叔钟道,更是相貌堂堂,充满阳刚之气。 相传他外出游学,多少豪门乐妓、青楼花魁抢着倒贴,甚至还想一同私奔。 这样的人物,就因为相貌问题落榜,有可能吗? 钟生积极发动来自后世的思路,很快想明白了。 唐代科举,根本就是上层分蛋糕,多少豪门大族、开国元老,家中子弟不计其数,以科举为登天之梯,岂会轮到终南山的寒家子。 就算你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就算你品行高洁、相貌端正,门第不够,就不录取你。 “二叔这次要糟。” 更要命的是,二叔一死,他没了靠山,钟家没了庇护,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钟家虽然是寒家,却非贫民,家中却薄有产业。 一间带院子的砖瓦房,十亩靠近水源的上好田地,雇了好几家佃户劳作。 这份家业,供起二叔读书游学,供起钟奶奶常年卧床吃药,也供起了钟生这个不事劳作的恶少年。 可是,一旦家中没了顶梁柱,吃绝户的人必然一拥而上,将他们家吃得骨头都不剩。 恶少年再能打,能斗得过人心险恶、明刀暗箭的算计? 更要命的是,太守公子不是善男信女,得知二叔出事,必然会继续追究。 破家的吏、灭门的官,更何况是一地太守。 终南太守无需调动本地府兵,家兵就有弓弩、长枪、刀盾,灭杀钟家不费吹灰之力。 钟生那些狐朋狗友,打架还能呼啸而来,听到和太守作对,当场便要一哄而散、故意装死。 “终南山不能待了,必须走。” 钟生想到这里,握住钟奶奶手腕,“奶奶,我先扶你回去休息,等小姑回来,商量搬家的事情。” “搬什么家?住得好好的。” 他耐着性子再三劝说,将钟奶奶哄睡着了。 小姑买菜归来,看到钟生穿好衣服,坐在桌旁,神情前所未有严肃。 “小姑,有事和你说。” 小姑将菜篮放在旁边,无奈说道,“说罢,只要不是出去打架,一切好商量。” “咱得跑!” 钟生前所未有严肃,“不跑不行,太守公子恨不得弄死我。” 小姑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别怕,有你二叔在,他不敢动咱家。” 不是,二叔在还好,二叔要是不在呢? 钟生急得不行,偏偏还不能说实话,要说实话,小姑肯定拿指甲挠他。 “我是以防万一,二叔他远在京城,万一太守公子耍阴招呢,他也鞭长莫及。” 钟生语重心长,“水火无情,咱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防不住。” 小姑起初不在意,听着听着,悚然道,“你是说,他们家会放火烧屋。” “不得不防?”她上下打量钟生,“小生,你今天格外不同。” 钟生以为被看破了,尴尬笑道,“小姑,我这是被打醒了,过去惹是生非实在不应该。” “老君保佑。” 小姑喜极而泣,“你总算开窍了。” 以往的恶少年钟生,遇到事情就是喊打喊杀,白费二叔对他的教导。 可今天,竟懂得动脑子,说话更有条理,不像先前恶声恶气。 “我的意思呢,咱们先躲躲,惹不起躲得起。” “等二叔高中回来,当了京城大官,他终南太守也不敢惹咱。” 小姑一听有道理,随即又发愁了,搬哪儿去? “杜大叔家。” 杜平,是二叔钟道的生死之交,为人急公好义,关键是,他对小姑有意思。 按照传说,钟道死后,成为鬼王归来,将妹子嫁给杜平,肯定在生前有过约定。 钟生在钟道一众至交中,选择了杜平,除了传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杜平家,不在终南山,而是在外地。 终南太守,和当地长官没有交情往来,鞭长莫及。 就算在交通信息无比发达的后世,跨地执法都有各种不方便,给了不法之徒流窜的机会。 这年头,强盗匪徒逃避官府追捕,惯用的手段,就是从一地流传到另一地。 本地官府呢,关起门来只管自家事,以邻为壑。 “到杜大叔家住几日吧!” 小姑绞着衣角,脸色微红,扭捏道,“你杜大叔单身,怕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和奶奶都去。” 钟生见说动小姑,继续劝说,“就去住几日,等二叔归来,咱就回家。” 说做就做,当晚钟生书信一份,托人连夜送到杜平家中。 整整一日两夜,到了第三日清晨,杜平便驾车马到了门口。 “杜大叔,你先带着小姑、奶奶去住几日,我收拾一番,稍后就到。” 杜平微微皱眉,“小生,你别冲动,对方可是终南太守的公子。” “不敢冲动,我遭此大劫,算是清醒过来,民不和官斗。” 心里接了一句,老子是官,狗儿子可不是官。 狗屁的太守公子! 公子是什么?古称公侯之子,一个地方官的儿子,也配称为公子? 恶少年的魂儿虽然去了,但骨子里、血液中流淌的恶性,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二叔回不来了,返回终南老家的,只有他冤屈而死的死讯。 钟家即将面临风雨飘摇,这个时候,他作为家中唯一男丁,必须撑起来。 杜平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等我回家安顿好,再来和你分说。” 钟生目送马车离去,转身回家,进了二叔房间。 第三章 血溅太守府 家中再无他人,钟生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头一片悲凉。 二叔落榜,怒斥朝廷不公,撞柱而死。 如此英雄人物,却被硬生生逼死,后世还要栽个‘相貌丑陋’的污名。 学得一身文武艺,本想售与帝王家,奈何人家不要。 他死前顶撞朝廷,高层不会说什么,但下面的官吏,肯定会千百千方百计刁难钟家,甚至会暗中灭门,讨好上官。 别低估了狗官的底线,这帮畜生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到时候,太守公子,就是一群疯狗中最疯狂的那条。 “先下手为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恶少年的热血在沸腾…… 钟生抬头看着墙壁,挂满二叔平日的字画,最显眼的四方,挂着一口古剑。 这口古剑,是二叔早年山中遇到异人,异人传给他的一件宝物 此剑阔刃厚脊、剑柄浑圆,雪亮剑身遍布纹路,如鱼磷似波痕。 锋利无双、照月自鸣,二叔得到此剑,爱不释手、贴身而藏,几乎痴迷成狂,后来醒悟到荒废学业,遂高挂墙上至今日。 “好一口宝剑,空置如今,想必你也很寂寞了。” 钟生摘下古剑,轻抚剑脊两下,突然指尖刺痛,沁出几滴血珠。 “好,好,好。” “我带你去杀人,饱饮鲜血。” 这句杀气腾腾的话,立刻引发反应,古剑嗡嗡发出轻吟。 好一口凶兵,难怪异人赠予二叔,唯有二叔那样英雄人物,才能镇得住。 火光泛起,照亮钟生的面庞。 屋子在燃烧,过往记忆在火光中扭曲,化为灰烬。 他左手古剑,右手火把,看着火海吞吐火舌,桌椅夹具啪倒塌。 从今往后,钟家由他守护。 …… 城中,打更巡夜的父子二人走过街头。 大唐初始,夜间有宵禁,闲杂人等夜间在外出没,抓到了就吃官司。 “爹,我困,放我回去睡觉。” 年少的儿子身形瘦削,眼睛都睁不开了,打这哈欠求饶。 “咚!” 木槌打在头上,少年哎呦痛叫,“爹你打我干嘛。” 老更夫怒得脖子冒青筋,“你这个没出息的,就知道跟着钟家子厮混,人家是什么家业,你是什么出身? “人家二叔是要当大官的,得罪太守家也不怕。” “你爹我一个打更的贱设,这几日不知磕多少头,才为你讨回一条小命。” “你今后老实跟我打更,白天睡觉,省得外出惹事。” 少年摸着脑袋,起瘤子了,一摁下凹,针刺般剧痛。 老爹下狠手了,胡搅蛮缠行不通,还是乖乖听话。 “啊!” 突然,少年惊叫出声,老爹回头问他,“又怎么了?” “没什么。” 少年低头,刚才分明看到,街头一个熟悉的背影掠过,瞧着像钟老大。 他发誓,今晚看到的事情,打死也不说出去,要烂到肚子里。 恶少年,混的就是义气,觉不出卖同伴。 钟生背着古剑,纵跃如飞,城中大小街道,在他心中了然于心。 恶少年,平日就是街溜子,对环境无比熟悉。 他有武艺在身,上山下水,如履平地,一口气从终南山小镇进入城中,只是微微发汗。 翻过城墙、穿过平民区,终于到了太守府外。 刚才遇到的小兄弟挺有意思,没有喝破他行踪,没白混一场。 太守府,外人眼中的龙潭虎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但是,在钟生看来,却满是破绽。 “九尺高墙,一跃而过。” 钟生深吸口气,纵跃而起,如猿猴攀岩,在外墙踩了三两下,背剑翻入太守府内。 落地无声,滚人花草丛中。 提着灯笼的巡夜家丁,从花草旁走过,距离最近的,刚巧擦过钟生鼻尖。 夜色渐浓,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建筑望过去,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豪门大院庭深几许,若在白天或许迷路,但晚上亮灯的,唯有太守这位主人。 “孽畜,知道错了么?” 屋内厉声大喝的主人,赫然是终南太守,本地最高长官。 太守公子跪在他面前,不情愿道,“爹,我下手有分寸,钟家子伤重却未死。” “调动府上弓弩兵,兴师动众,满城瞩目,只为一场殴斗?” “我问你,既然要下手,为何不索性要了他性命。” 太守公子闻言抬头,惊愕看着老父。 终南太守的表情,随着烛火摇晃,阴晴不定。 “爹,他二叔钟馗不是……” 终南太守从袖口取出一封信,“京城来信,钟老二殿前失仪,落榜,永不录用。” 太守公子目光一亮,露出兴奋的目光,似饥渴的豺狼。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终南太守喝了口茶,“钟老二落榜后,怒而撞柱,气绝身亡。” 钟家最后的顶梁柱没了。 “好。” 太守公子鼓掌大叫,“明日,定叫钟家子灭门。” 没了钟馗支撑,钟家就是一块肥肉,人人都能咬两口。 “身为官宦子弟,行走坐卧皆有风仪,记得,吃相文雅些。” 太守公子得到老父允许,摩拳擦掌,“钟家子的小姑,山野秀色,别有风味,我要好生享用一番,做他的便宜姑父。” 窗外传来喝声,“狗胆如此,更加饶不得你。” 一点白光迸发,雕窗破碎,无数碎木溅射乱飞。 太守公子反应不及,长剑插入胸口,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血如涌泉,喷到终南太守脸上,他呆若木鸡,沿着胡须滴落。 钟生从窗户翻进屋,拔出古剑,端详剑身,没有半点血污,叹一声好剑。 “壮士……” 终南太守抬手想要求饶,他官途顺畅,还有大好前程,不想死。 府中还有家兵数百,只需拖延片刻,救兵蜂拥而至,他就得救了。 “老贼囚,看你生的什么玩意?呸!” “老子狗熊儿混蛋,你也不是好货,吃我一剑。” 钟生骂完,抬起古剑,对着太守脖颈一抹,轻松如杀鸡。 这家父子,老的奸猾、小的恶毒,一个都不能放过。 钟生离开前,目光扫到太守公子,想起他居然敢意淫小姑,气不打一处来。 人夜良久…… 府中女眷见父子彻夜未眠,送汤水探看,发现血淋淋的凶案现场。 二人横尸处,血溅四方,唯独是太守公子的首级不翼而飞。 第四章 不良夜追 女鬼遮路 “痛快,痛快。” 钟生背着古剑,一手提着渗血的包裹,一手斜提着细瓷酒壶。 酒壶是顺来的,装着上好美酒,寻常人家喝不到,专供豪门大族。 每迈出一步,他往嘴里灌一口酒,大嚼夜风当下酒菜。 杀人取首级、喝酒洗血腥,骨子里恶少年的热血在沸腾。 二叔钟馗,性情刚烈,死后封神,更是将恶鬼生吞活剥的存在。 这样的性子,遗传到钟生身上,直接就是做事百无禁忌。 他快步如飞,掐着时间一路出城,刚翻过城墙,就听到背后喧闹声冲天。 事发了! 太守府人来人往,瞒不住多久,想必有人发现父子的尸身。 今夜的城中,必定热闹万分,许多人都睡不着了。 “唔?” 钟生落地,望了眼身后城墙,掂量酒壶,已经喝空了。 甩手将酒壶打得粉碎,他一抹嘴角,跌跌撞撞冲入黑夜中。 不知走了多久,酒劲儿上头,面前浮现许多小土包,一样眼花缭乱。 钟生还不知道,已闯入城外乱坟岗,口中连呼,“好酒,可惜上头。” 又走了几步,实在支撑不住,抱着怀中的首级,倒在地上,头枕在一个小土包呼呼大睡。 城中闹开了锅,四下里火光冲天、照得如同白昼。 锣鼓阵阵、火把燃烧,脚步声噼里啪啦,一夜不绝。 衙差胥吏、坊里各正,甭管缉盗的、捕凶的,皆全员出动,挨家挨户拍门问话。 城中混混无赖,可算是遭殃了,一个个从藏身处揪出来,连踢带打,押入大牢拷打。 四方城门洞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载着骑士和消息送至八方。 官吏们战战兢兢,连夜起草文书,上报朝廷。 太守是朝廷命官,居然被强人潜入府邸杀害,儿子脑袋都被割走了,这可是捅破天的大案要案。 “老大这是惹了多大的事儿?” 打更少年,跪在一群战战兢兢的更夫中,和老爹接受盘问。 他还不知道,钟老大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当官的宰了。 坊市、里巷的不良人们,在不良帅带领下,分成小股队伍追索痕迹。 很快,就有一队人马在城外发现痕迹。 “头儿,有血迹脚印,一直通往城外。” 一个不良人蹲在地上,沾了点泥土品尝,“应当是太守府中的美酒。” 不良帅是个黑脸大汉,曾军中任职,后因殴打长官,剥夺府兵身份,编入不良。 “杀完人,剁下脑袋带走,还顺了壶酒。” “心狠、冷静、手稳,绝对是杀人无算的剧盗,头儿,咱们遇到硬茬了。” 黑脸大汉听完一摆手,“追。” …… “恩公,恩公,快醒醒。” 钟生睁开朦胧双眼,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神情柔弱可怜,像极了较弱的白花。 “什么恩公,我不认识你。” 白衣女子对他跪拜,“你杀了太守公子,为我报仇,便是我的恩公。” “快走,有恶犬追上来了,我为你阻挡片刻。” 钟生将信将疑,起身时眼前一花,他醒了。 刚才居然是做梦,梦中的白衣女子? 他摸了摸身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哪是什么土包,分明是一个坟头。 难道梦中遇到的白衣女子,是坟中埋着的冤死女子。 “你小子,净不干人事儿。” 钟生取出太守公子首级,脸上仍残留死前惊恐神情,重重放在坟头。 都说他是恶少年,这位官二代作恶,更甚他百倍千倍。 多少无辜女子,被他以权势破家,拉入太守府中,折辱而死。 双方冲突的根源,便是钟生撞见对方强抢民女,看不惯上前阻拦。 “姑娘,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恶贼的脑袋,就当是祭奠你的猪头,别嫌脏。” 王福对着坟头行礼三下,转身就走。 首级血迹渗人泥土,逐渐沉入地下。 “头儿,前面是乱坟岗,邪门得很,大白天都比其他地方冷。” 周围夜风呼啸,阴寒莫名。 黑脸大汉不做声,点燃一张黄纸,“四方幽魂,行个方便。” 火光一闪,周围风声减弱,不良人们陆续进入乱坟岗。 “头儿,不大对劲,足迹,地上的足迹……” 负责足迹的不良人语气急促,指着地面牙关打战,原本一行足迹,到了前方陡然断了,似乎强人原地飞上了天。 “哼,鬼遮眼,幻术而已。” 黑脸大汉从腰间抽出长刀,他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兵器也是杀人无数的凶兵。 长刀当空斩落,响起一声凄厉豪叫,众人眼前一花,断掉的足迹又续上了。 “头儿好本事。” 黑又做了几步,面前黑影一闪,一道人影站在面前。 先前钟生见到的白衣女子,此刻身穿红衣,低头背对着黑脸大汉一众。 “小娘子,官差办事,请让开道路。” 一个不良人高声说道,客气中带着几丝颤抖。 连说三声,始终没有回应,众人心头发毛。 黑脸大汉知道遇到狠角色了,二话不说,手掌抹过刀锋,鲜血顺着刀身流淌,瞬息间填满血槽。 “我是杀人汉,一身煞气在,何惧鬼邪? 染血长刀,阴风一吹,烙铁般发亮发烫,滋滋滋,响起微不可闻的尖叫声。 他迈出几步,眼看着刀锋没入红衣女子后背。 周围树荫摇晃,张牙舞爪蜂拥过来,周围不良惊呼连连。 眨眼间,一行人淹没在枯枝丛中,奋力劈开越来越多的枯枝荆棘。 天亮时分,众人方才脱身,看向四周,哪里还有红衣女子踪迹。 “邪门。” 黑脸大汉摇摇头,转身回城,身后手下边追边问。 “头儿,不追啦。” “不追了,你们打听一下,乱坟岗葬的都是什么人。” 黑脸大汉面冷心热,已经猜出了,乱坟岗的遍地尸骨,多半是太守府折磨死的可怜人。 纵然有鬼,也不是恶鬼,而是善鬼。 善鬼不帮恶人,出手相助,是因为强人杀了太守父子,为她们报仇。 “头儿,太守公子的脑袋找到了。” 不良人捧一物前来献宝,赫然是太守公子的首级,断口处血早已干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终究是一报还一报。” 归根结底,是世道不公,才有了一怒杀人的任侠志士。 第五章 莽入终南山 终南山入口…… 钟生懊恼不已,一拍额头,“喝酒误事,下次再也不了。” 昨夜只顾杀的痛快,喝得伶仃大醉,出城后醉倒在乱坟岗。 按照原定计划,离开终南便要连夜赶往杜平家,与奶奶小姑汇合。 一觉到天明,醒来后走出乱坟岗,才发现府兵四出、道路设卡,终南地界围得铁通一般。 这时候想要离开唯有硬闯,但动静闹大了,极有可能连累家人。 “哎,没法子,先进终南山躲一阵子。” 终南山,再过几百年才有全真教,现在就是一片荒芜。 山中龙蛇混杂,战败的逃兵、隐居的前朝士子、逃税的百姓等等,听闻还有得道异人在山中修行,与蟒蛇虎豹为伍,神通惊人。 嗯,二叔早年遇到异人,就在终南山中。 终南山,即便是本地土著,也不敢太过深入。 逃入山中的前朝遗民,多半不是善男信女,每年都有误入樵采的百姓死无全尸的消息。 更有惊悚传闻,山中野兽吃人太多,已成了精怪,埋伏道旁,见到生人就施法术迷了心窍,掏空内脏、敲骨吸髓。 “我有宝剑在手,终南山是龙潭虎穴也能去得。” 连杀二人,古剑寒光越盛,握在手中,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钟生看着古剑,指着终南山深处,“咱哥俩闯一闯?” …… 杜平站在一片焦黑的平地,望着袅袅残烟,内心愁得不行。 他带着钟奶奶和小妹二人,回家安顿好,立刻快马加鞭返回。 谁料到,还是迟了一步,钟生没影了,那么大一座房子烧塌了。 连烧焦的木料、破瓦烂砖,都被周围居民捡拾一空。 “钟生,你胆子太大了。” 终南太守父子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一路走来,关卡、府兵到处都是。 旁人猜不出来,他还不明白么,这事十有八九是钟生做的。 这孩子打小恶性十足,偏又天赋惊人,学得一身高强武艺。 好友钟馗曾叹气,自己也是生来恶性,却通过后天读书消弭瓦解。 但钟生却不同,继承他十成十的恶,却不读书、不听道理,将来必定闯下惊天大祸。 “钟道兄,让我如何对你的在天之灵交代?” 杜平擦着一封书信,泪痕斑斑,从京城传来消息,钟道落榜,怒斥科举不公,当着朝堂大臣面前撞柱而死。 好友这一死,让朝廷颜面无存,更埋下无穷隐患。 杜平得到消息,生怕当地官吏暗害钟生,特地赶来接他回去。 杜家也是当地大户,隐匿钟家三人还不成问题。 可是,等他快马加鞭赶到终南山下,却发现钟家早已扫成一片平地。 “烧屋、杀人、取首级,钟生,你小子太恶了,钟馗兄说得没错。” 杜平细细思量,沿途盘查森严,看来钟生暂时没有落网,那么他的去向…… 猛地回头,看着身后崇山峻岭,“终南山。” 终南山,早在战乱时,就是穷途末路之人的最后归属。 杀人进山、落草为寇,符合钟生的性格。 “你且放心,伯母和小妹,我杜平拼了这条命,也要照顾好。” 这位豪爽的大汉还不知道,好友钟馗的死不是终结,而是辉煌的开始。 流传千古的神话传说,终于拉开了序章。 却说黑脸大汉等一众不良人,拿太守公子首级应付差事。 他们推说凶手闯入终南山,山中路径难寻,若无千百兵马难以得手。 大唐立国未久,天下远远没到太平的时候,各路兵马都有用途。 终南山幽深,千军万马杀进入,半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折冲府撒开大军,在各地设卡盘问,骚扰行人、索要贿赂,最终一无所得。 又过了几日,府兵撤回,案子做成文档,遂束之高阁。 朝廷指令姗姗来迟,命令严查不殆。 没法子,官府内部一商量,索性从黑牢拉出某个待斩死囚替罪,侩子手一刀下去,结案。 至于钟家失火,三人始失踪的事件,没有苦主求告,在纷乱如此的多事之秋,自然是掠过不提。 唯一让本地百姓多谈了几日的谈资,是远近闻名的钟二郎钟馗,居然科举落榜,人也死了。 老宅大火烧尽,家人不知所踪,如此一来,钟家算是彻底败落了。 终南山,一处破败的泥屋前,燃起一堆篝火。 火舌舔舐串好的狗腿,滋滋滋散发油脂响起,旁边岩石上铺开一张狗皮,正在晾晒。 钟生逃入山中,辗转来到此地,遇到这处泥屋。 泥屋的主人,是遁入山中的前朝士子,等钟生看到他时,已经饿死多时,尸体都干透了。 他将干尸拖出屋外,匆匆打扫一番,也不忌讳‘凶宅’,作为落脚地。 不多时,屋外传来嘶吼声,等他出去,干尸已经被野兽拖走,留下一地凌乱爪印。 再然后,钟生顺着脚印,抓住一只来不及逃走的野狗。 乱世刚过去没多久,野狗都是吃过人的,双目猩红,夜间发出幽幽绿光。 一般百姓自然不敢吃,但钟生是恶少年,什么老鼠蝙蝠、蜈蚣蛇虫都吃过。 野狗吃人怎么了,好歹也是一块肉,用盐抹了,腌上一时片刻,上火,烤。 “唔!” 不多时,钟生提起烤好的狗腿,将随身携带的蒜头捣碎。 蒜泥辛辣,中和狗肉的腥气,又有粗盐调味,吃进嘴里鲜美无比。 钟生边吃狗肉,捡起身旁几本书,粗纸、线装、竖排、无标点符号,是饿死的干尸留下的书籍。 没法子,前身养成的习惯,无论吃饭如厕,不看点什么就难受。 “啧啧,还是个才子。” 钟生一目十行,将几本书匆匆看完,直接丢进火里。 圣贤书可填不饱肚子,还是吃到嘴里的肉最实在。 一口口狗肉,吃得满口流油,但还有些意犹未尽。 “可惜,有肉无酒。” 钟生搓搓双手,目光落在一旁的狗皮上,发现一个细节。 这只野狗,左眼是瞎的,是条独眼犬。 料想是野生环境恶劣,山中野兽太多,殴斗中被戳瞎了眼珠子。 这一夜,钟生枕一截圆木,侧卧在篝火旁入睡。 火堆中,一角纸张烧成灰烬,在热气流带动下,盘旋着升起半空,朝着更深处的山中飘荡而去。 第六章 山中求生 钟生是被露水凉醒的,醒来后连打三个喷嚏。 “着凉了,还是要进屋睡!” 泥屋死过人,要散气味,暂时住不得,再过几天就好了。 凉水洗脸,人也精神多了。 钟生坐在屋前,犹豫看着天空,昨晚,二叔没给他托梦。 不至于啊,二叔死后成为鬼王,托梦安排了小妹的婚姻大事,没理由不理他这亲侄子。 话说乱坟岗的孤魂野鬼,都能入梦示警,没理由二叔这鬼王做不到。 “嗯,应当是时机未到。” 山中讨生活,可不是光吃野味就能存活,要紧是粮食、菜蔬。 钟生提着古剑,砍下一节树枝做拐杖,在浓密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开始摸寻起来。 今天运气不错,在泥屋不远处,找到一处野糜子,足句够多吃半年。 这片糜子地,有开垦过的痕迹,应当是逃入山中的百姓种植。 后来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就此荒废下来。 “哎,乱世,要命的乱世。” 身处大唐,乱世尾巴还在,国境四方,仍旧战事不断。 终南地界,随便挑一处松软土壤,都能刨出白骨。 粮食有了着落,接下来是肉食,身为习武之人,钟生一向无肉不欢。 他身带杀气,手持古剑寒光四溢,所过之处,蛇虫鼠蚁避之不及。 路过草丛,居然一头野兔慌不择路,撞死在他脚踝上,头颅粉碎, “瞎兔子,嗯!” 钟生捡起兔子,发现这只兔子也是独眼,瞎的是右眼。 巧了,昨日打死的野狗,也是独眼。 “喵呜!” 一头凶悍的大山猫,又称猞荆的,从树干跳落,伸爪直戳钟生眼珠子。 这畜生,动如闪电,掠过一抹残影,劲风已吹到眼珠上。 大山猫,食肉动物,性情凶猛,饿极时经常出山闯民居,拖走四五岁的孩童。 食肉凶猛,难怪敢袭击利刃在手的钟生。 钟猛拧腰,发力如弹簧,古剑一刺,掀起层层气浪。 剑为短兵,要点就是一个刺,刺要害,一击毙命。 各种招数的原理,总结起来,大道至简,就是杠杆发力。 他后发先至,山猫瓜子还没扣到眼球,剑尖已命中大山猫额头。 古剑重心的奥妙,在运转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手中回馈切猪肉般的丝滑触感,剑尖豁开皮肉、洞穿骨骼,额头进、后门出,将大山猫串在半空。 “是你小子爱抠眼珠?” 钟生觉得找到真相,翻过大山猫尸体,结果看到它也是独眼。 奇了怪了,难道山中另有抠眼狂魔? 到了晚上,钟生有了心事,糜子团烤得金黄、兔肉香气四溢,却勾不起半点食欲。 “这……” 钟生摊开手掌,一只蜻蜓挺尸手心,仔细一看,左边的复眼也是瞎的。 在他脚下,还躺着青蛙、菜蛇、山雀等等,都是独眼。 连昆虫都不放过? 他下意识眨眨眼,两颗眼球还在。 这片区域,仅仅是终南山的冰山一角,但周围的野兽,都有个共同特征,一对招子至少瞎半边。 大到棕能野猪、凶猛如虎豹、迅捷如狐兔、细微如蚊虫,无一例外。 这片区域,钟生是仅有的双目健全之辈。 “那具干尸,起码死了两三年,双目健全,也就是说,扣眼狂魔,是这两三年才出现。” 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扣眼狂魔对待众生平等,不可能单独放过他。 钟生的目标,从荒野求生,正式转成保护眼睛大作战。 “问题来了,抠眼狂魔,到底有什么特征?” 综合所有受害者特征,眼球损坏,眼眶附近没有伤疤,足见是被细长尖锐之物插入。 爪子细长尖利,大概率是猫科动物。 受害者范围广阔,凶手必须是力量、速度、技巧缺一不可。 “人?” 最终,钟生得出惊悚结论,唯有直立猿嫌疑最大。 难道附近还有一个活人,嗯,有可能是野人,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儿。 钟生想到这里,寒气直冒,他至今没有察觉到第二人存在。 岂不是说,对方想要出手,绝对防不住。 “打死我也不能独眼。” 钟生誓死守护容颜,举剑护着面门,且走且退,直到返回泥屋。 山中是对方主场,神出鬼没,纵然他有一身武艺,也是难敌偷袭。 “从现在开始,设安全区。” 数日后,周围的树木遭殃,一根根砍倒劈开,剖开树干,圆木为桩、搓皮成绳,围绕着泥屋筑成木墙。 木墙分两层,夹层填土奔实,墙头镶嵌蚌壳碎片,是碎玻璃的绝佳代替。 墙后挖出蜿蜒扭曲的壕沟陷阱,将泥屋周围绕出里三层、外三层。 墙外,大丛树枝插地,组成大片鹿角拒马,上面环绕荆棘尖刺。 如此森严的防御,老鼠见了都要绕路,麻雀见了也要落泪。 “我也是跟着二叔读过兵书的,安营扎寨,小菜一碟。” 忙碌过后,当晚,钟生坐在篝火旁,背后是高墙壕沟、拒马荆棘,感觉无比安全。 “安全区建立,接下来屯粮、屯衣,缩小活动区域。” 天气渐冷,山中过冬艰难,往往一场寒潮过后,躲入山中的遗民便冻死大半。 钟生也要早作准备,冒险找到附近几颗木棉花,薅下花棉做冬被。 回家后竟有意外惊喜,拒马环绕的荆棘上,挂着一头雄鹿。 雄鹿的双角如树枝茂盛,卡在树枝和荆棘丛,越挣扎越是脱不开身。 钟生拔剑一刺,公鹿倒地。 鹿血大补之物,撒上盐蒸熟了,吃起来就是爽滑的血布丁,腥甜别有风味。 然而,晚上太燥热,直接睡不着了,辗转到后半夜才入睡,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一夜开车、旗杆高耸,醒后唏嘘不已,回不去了。 各种肉食熏制腊干,糜子也收割脱粒便于存储。 为了存储,他专门在屋后挖个地窖,用来存储粮食肉干,窖口用木板盖好,大石头压住。 花棉晒干水分后蓬松如云,缝入被褥夹层中,过冬的棉被有了。 饮水也不用担心,泥屋旁就是山泉,是穿山而来的活水,经常带出顺水流游动的小鱼。 “一块宝地,天赐与我,不管你是谁,尽管放马过来。” 第七章 梦来老翁忽献酒 抠眼狂魔似乎被钟生的大基建唬住了。 接连数日,无风无浪,倒是偶尔有小兽闯入陷阱,免费送了外卖。 钟生不敢放松,每日都在平地练剑,觉得大有进步。 “哎!” 这一日,他腹中馋虫犯了,又想喝酒了。 太守府那壶美酒,彻底打开他的味觉基因,原来钟二叔也爱喝酒,而且是豪饮。 钟生小时候,就被二叔用筷子蘸酒喂过,小小年纪便已筑基。 后来成为恶少年,十件惹出的祸事,倒有九件是喝醉后惹下。 进山这些天,虽然吃穿不缺,但没酒喝,一两天还忍得住,日子久了,如百爪挠心难受。 顿觉意兴阑珊,迫不及待收集一堆野果,打算自行酿酒。 果不其然,失败了,酿酒门槛不低,没有酒曲情况下,自行DIY成功率等于零。 山泉水虽清甜,喝在嘴里越发寡淡,终于在吃了几天糜子肉干后,嘴里起泡上火了。 “一定是没酒喝的缘故。” 钟生忍不住了,想着冒险一趟,也要出山寻些酒喝。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夜里,钟生做梦,梦到自己坐在篝火前撕咬狗腿,长叹一声,“有酒无肉。” 随即一阵酒香飘来,瞌睡来了枕头。 这股酒香,勾动五脏六腑,令人口舌生津,纵然是太守府的美酒也远远比不上。 钟生断奶后开始喝酒,喝到如今,从未遇到这般好酒。 香气传来的方向,一个白头老翁捧着酒坛,朝他招手,示意过去喝酒。 钟生迷迷糊糊,一步步顺着香气往前走,浑然不知危险。 走进了揉揉眼,这老汉长得不行,满脸白毛,瘦小猥琐,活脱脱瘦猴模样。 他心想不能白喝,将右手的烤肉递过去,示意公平交易。 白头老翁鼻子动了动,嗅到烤肉香气,双目发亮,拼命招手叫他过去。 钟生翻过墙头,隔着拒马,伸手去接酒坛,对面白头老翁突然暴起。 瘦小干愿的身躯,陡然间拉开,双臂弹出,闪电般袭来。 哐当,酒坛落地摔得粉碎。 钟生匆忙间后退,下意识低头,尖锐硬物刺在额头,剧痛袭来。 下一刻,他醒了。 钟生揉开眼,环视四周,低矮的泥屋,也就是土地庙大小,仅限爬进爬出。 没错,自己一直都睡在屋里,刚才是做梦。 挣扎起身,掬一把山泉洗脸。 昨日的梦太过鲜明,至今还心有余悸。 他没注意到,水槽底部一抹粉红,悄然散开。 “嗯?” 山中虽无闻鸡起舞的条件,每天清晨,也要照旧练剑。 钟生刚要起手,突然嗅到一股酒香,从木墙外传来。 一瞬间,他如遭雷击。 梦中嗅到的酒香,就是这个气味,为何会在现实中发生。 心头噗噗直跳,钟生艺高人胆大,翻过高墙,站在记忆中梦境那片地方。 拒马的荆棘上,挂着一团白毛,让他想起梦中所见的白头老翁。 酒香最浓烈的地方,来自地面几块残破的陶片,拼凑起来,赫然是……酒坛。 对上,一切都对上了,梦境所见的老汉、酒坛,都是真切存在的。 甚至于,昨天的梦,压根不是一场梦。 钟生手指抚摸额头,正中右眉上一点,伤痕真切。 昨晚睡着睡着,差点就变独眼了。 再看脚下破陶片,仍旧盛着浅浅一汪碧泉,酒香扑鼻。 如梦似幻、似假还真。 这一刻,他分不清梦幻和现实,只觉得仍置身梦中,依旧未醒。 思来想去,他将陶片捡起,里面疑似酒水的液体舍不得扔,一股脑倒入陶缸中。 陶缸里头,装满野果清泉,正是酿酒失败的产物,一缸馊水。 他怀疑,白头老翁留下酒液,以气味做标记,今晚还会再来。 到了晚上,钟生倒持剑柄,剑脊贴身,随时能抽出伤敌。 当晚,没有见到老翁出没,过了后半夜,风声大作,雨点随即落下。 山中树木摇晃,万千枝叶像是恶鬼的利爪,疯狂摇晃。 夜猫子的咕咕声,夹杂风雨中,拍打泥屋本就薄弱的木门。 钟生端坐不动,头顶不断滴落泥水,打在脸上身上。 噼里啪啦,远处传来树枝折断,怕打地面的动静。 一窝老鸦凄厉惨叫起来,显然是遭了池鱼之殃。 轰隆隆,浪潮翻涌,土石崩碎,又有潮起潮落、水龙翻身的剧烈声响不绝于耳,甚至一度尽近在咫尺。 万千纷扰,浮而复沉,最终趋于沉寂。 一夜风雨过后,推开门去,外面雨过天晴。 情况不太好,拒马高墙,居然被山洪冲垮大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波及到泥屋。 壕沟已被填平,一切明里暗中的陷阱均被摧毁殆尽。 苦干这么久的心血,一场暴雨袭来,折腾得干干净净。 钟生叹息不已,完蛋,这下怎么挡得住来敌? 风暴过后,烈日当头,晒得他心烦意乱。 叮咚。 陶缸中水声荡漾,他回身一脚,就要将其踢翻。 突然,扑鼻而来酒香,脚掌命中缸体瞬间停住了。 原本一缸馊水,加入那些残液后,一夜间发生天翻地覆变化。 混浊污水,竟变得碧绿透明,扑鼻而来的酒香,和梦中闻到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 钟生一拍额头,那些残液的作用,好比是天然酒曲,经过一夜酝酿,馊水变成好酒。 原本失败的酿酒,误打误撞下成功了。 他喉头在蠕动,美酒当前,不能忍呐! “陷阱,一定是陷阱。” 他想到对方梦中送酒,又是绝世佳酿,肯定是不怀好意。 不能上当,如今孤身在山中,喝醉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片刻后…… “真香。” 钟生确认无毒,送走试毒的兔子,舀起一碗酒水闷了。 老酒鬼都知道,第一碗酒仅能;解馋,第二碗才开始品味道。 酒的劲头比他想象更强,没等他取第二碗,已经软绵绵醉倒了。 酒碗掉在地上,碗底一点残液,流淌出沿口滴落,渗入泥土。 夜色悄然来临,一抹白光浮现,越过山洪冲垮的拒马高墙,步伐轻快、如履平地。 白影人立,山风吹过,白毛乱飞,它看着钟生一双紧闭的眼睛为难了。 这,没处下手啊! 钟生满脸通红,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烂醉如泥的模样。 白影急不可耐,伸手挠挠下巴,跳脚跃过钟生,目标赫然是珍藏食物的地窖。 恰在此时,它身在半空,跃到钟生正上空时。 钟生猛地睁开双眼,吐出含在口中酒液,捏在手中古剑刺出,狠如毒龙。 第八章 斗顽猴 钟生性格虽莽,一急就要杀人放火,却不是没脑子的。 脑子他有,只是先前不爱用。 对方藏在暗中,偷偷盯着他,专瞄破绽下手。 敌明我暗,不是什么好兆头,要扭转劣势,唯有引蛇出洞。 装醉倒地,果不其然,扣眼狂魔按捺不住,出手了 唯一超出预估的,对方居然没对他下手,急着谋夺他的储备粮食,这是钟生没想到的。 白影跃向地窖的方向,窜到半空,无处借力,绝佳的动手机会。 古剑森寒,一动起来,宛若流淌的冰河,冻得白影吱吱乱叫。 白影心知不好,上当了,居然是陷阱。 古剑不差分毫,刺中白影,对面传来一声惨叫。 噗通,身影倒地,一个身形向偻的老头双目紧闭,脸上四肢都是白毛,和梦境所见一般无二。 “这下还弄不死你。” 钟生待要上前,白毛老头腾起一阵浓烟,熏得他倒退几步。 白烟散尽,一头白毛猿猴坐在地上,头戴骷髅面具,双目愤怒看着他。 这头猿猴,体型轮廓,就像是瘦弱的十岁孩童,但一双瞳孔亮的吓人。 头上戴着的骷髅面具,被斩裂出一道裂口,滋滋冒白烟。 “原来是个猴子。” 钟生眼前一花,猿猴掠过一道白影,愤怒冲向面门。 那对看似纤弱的瓜子,朝他左右双眼掏过来,形同鬼魅。 双龙夺珠,又狠又毒,看来猴子是动了真火。 “孽畜,你敢。” 古剑后发先至,刺中猿猴胸口,然而,对方应变极快,剑尖刚接触毛皮就弹开。 钟生运剑如风,肆意泼洒如梦似幻的银光,森寒剑气将地面洗了一遍。 猿猴连滚带爬、上蹿下跳,滑溜得像是不粘锅。 剑尖轻点,迅速弹开,锋利剑刀掠过毛皮,根根白毛如钢丝,竟摩擦起火星。 “皮韧骨硬,似生铁浇铸,剑锋啃不动。” 一个不留神,猿猴胳膊弹出,穿过剑刃所化银幕,来摘钟生右眼。 “还来?” 钟生想起右眉的伤口就来气,顺势拖着剑刃往下一压,剑光入飞瀑倾泻而下。 猿猴脚下如踩了弹簧,嗖一声弹到高空,剑光掠过脚底无功而返。 钟生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手腕翻转,带动剑身横扫,拍中猿猴后足。 咚! 钟生感受到剧烈反震,如敲铜骨,铿然有声。 以古剑之沉重、钟生臂力之强,竟没能打断纤细的猿猴腿骨。 这是何等异兽?莫非是山中精怪? 巨力带动下,猿猴手舞足蹈,倒飞甩落在地上,一身雪白皮毛沾染尘泥,污秽不堪。 它起身后,愤愤看了眼钟生,然后一溜烟跑了。 “这畜生,果然成精了。” 钟生急忙追上去,猿猿四肢并用,像是磁悬浮般,飞掠而去。 几个呼吸,已经翻过拒马,眼看即将消失在黑暗中。 情急之下,钟生抢圆胳膊,古剑脱手,去如流星,正中猿猴背影。 出奇一幕发生了。 猿猴翻过拒马,随手折了一根枯枝,背对着他站好。 那一刻钟生眼中猿猴,再无半点野兽的顽劣凶恶,仿佛是仙气飘飘的大师。 古剑撕裂空气,激射而至,避无可避。 猿猴捏着枯枝,反手刺出,正中剑柄,力道恰到好处。 咚。 古剑被枯枝打落尘埃,贯注其上的巨力,刹那间消散无踪 “吱吱。” 白色猿猴回头,朝钟生露出一个威胁的坏笑,抖动手腕,枯枝离弦飞箭射出。 刷! 钟生见对方故技重施,心道不好,原地翻滚,背后掠过锐利劲风。 等他起身再看,白色猿猴早已一瘸一拐,消失在黑暗中。 回头看去,枯枝将他衣裳划破,更是去势不止,将泥屋洞穿,撞在后方山崖上,木屑石子四溅留下碗口大的凹坑。 他站在原地,久久无声,内心遭受极大挫折。 引以为傲的武艺剑法,居然被一只猴子打败了。 这猿猴全身毛皮雪白,连古剑都割不开,骨头坚硬如钢,和街头卖艺的猢狲不是一个物种。 先前幻化老翁送酒,是借助骷髅面具施展的幻术。 钟生将骷髅面具斩裂,废去这门手段。 猴子除了掏眼球外,临走前折树枝为利剑,着实惊艳到他了。 “终南山的精怪,果真厉害。” 钟生心想,这猴子灵智非凡,懂得记仇,今日吃了大亏,肯定要报仇。 第二天,报复就来了。 白毛猿猴,趁着王福不注意,往地窖丢入十几个粪球,粮食肉干污染大半。 泥屋四周,更是臭气熏天,各种便溺从天而降。 山泉中泡了半只发臭的死老鼠,飘满翻一片白肚子的鱼。 水源被污染,不能喝了。 “吱吱。” 孽畜有恃无恐,在枝头蹦跳,欣赏自己的‘杰作’。 钟生靠近,它就闪身钻入茂密树丛,消失无踪。 过一会儿,又钻出来,摇晃树枝、大声叫唤,肆意嘲讽钟生。 “死猴子,老子要生掏你的脑髓。” 钟生彻底怒了,一脚踢在树干上。 二人合抱的大树,发出砰一声阁响,猿猴吓了一跳,跃到另一棵树上,指着他龇牙咧嘴。 过了片刻,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 钟生过不去、猴子也不敢下地,隔空叫骂,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双方表情都很愤怒,足以证明一切。 “你再不滚下来,我把这片林子给点了。” 钟生终于四处大杀器……火把,凑近树干,烧出一片焦黑。 野兽生性畏惧烈火,猿猴见到火把,更是惊得全身炸毛,接连跳了五六棵树才停下。 “怕了吧,滚下来受死。” 猿猴从一丛树冠冒头,看着钟生的火把,眼珠骨碌碌转动 下一刻,它随手折了根树枝,隔空发出,将火把拦腰打断。 又来! 钟生火把脱手,耳边响起一阵劲风,原来是猴子落地了。 没了火把,它再无畏惧,举着一根纤细树枝杀过来。 树枝是新折的,指头枝头带有两片嫩绿树叶,颤悠悠晃动。 “嗖!” 钟生敢要举剑,眼前陡然一花,猿猴的树枝快如闪电,击中他手腕。 眨眼间,整条胳膊失去知觉,五指酸麻无力,握不住剑,登时脱手坠地。 第九章 化敌为友加陪练 猿猴鬼魅一般的剑法,真正惊到钟生 他跟着二叔学剑,听闻世间剑术名家,裴氏剑、公孙剑等都有听闻。 钟生虽然顽劣,却未曾荒废家传剑法,可今日,见到猿猴出手,才真正开眼了。 “这绝对是不属于人间的剑法。” 钟生惊艳过后,又觉危机迫在眉睫。 猿猴打落古剑,带着满脸嘲讽,将枯枝尖尖,对着他眼球戳来。 它这是对眼珠子,有多么大的执念呀! 钟生双手空空,踉跄后退,看似已经被逼入绝路。 “呼。” 他猛地一捶肚子,张口喷出大口酒水,烈酒落地,浇在断成两截的火把上。 残存几点火星,被烈酒一浇,扑腾暴涨一丈有余的火光。 登时升起逼人的火墙,浓烟滚滚,火舌舔到猿猴后背。 别看它毛皮刀枪不入,却富含油脂,引火绝佳,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吱吱吱!” 猴子慌了,连忙就地打滚儿,企图熄灭火焰。 可惜,一身蓬松白毛,燃烧起来,岂是轻易能熄灭的。 几个呼吸,猿猴就烧成一团火,不复先前嚣张,焦臭声弥漫四周。 钟生嘿嘿笑着,“孽畜,知道厉害吧!” 他捡起古剑,就要给猿猴一个痛快,却不意间看到对方双眼。 一双人性化的眼睛,充满乞求和哀怜,像是垂死挣扎的老人。 钟生心道不能心软,这猴子可恶,糟蹋粮食、破坏水源…… 猿猴在火光中,对着钟生跪下,拼命磕头求救。 他想起二叔的教诲,人有兽性该死、兽有人性得活,世间万物,都要留一分怜悯。 “难得我心软,饶你一回。” 噗通。 已经烧成火团的猿猴,扔进蓄水池塘中,滋滋火光熄灭。 片刻后,乌黑的猿猴浮上水面,胸膛微微起伏。 数日后…… 猴子全身涂满油脂,一身烧伤已经结疤,目光呆滞看着篝火。 那天过后,它留下养伤,尽管日日见火,仍旧畏惧得不行。 钟生知道,这叫创伤后遗症。 “行了,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我救你一命,恩怨一笔勾销。” 钟生烤好食物,分出两串递给猿猴。 猿猴嗅到香气,来了精神,它惧怕火光,却喜爱烧烤,二者竟不矛盾。 烧烤岂能无酒,配上酿好的美酒,一口酒,一口肉,感情急剧上升。 当夜,一人一猴冰释前嫌,喝得伶仃大醉。 猿猴有灵性,被火烧怕了,又感激钟生搭救的恩情,对他再无半点凶性。 再加上一日三顿小烧烤,胃口都养叼了,顺利化敌为友。 接下的日子,二者和平相处,猴子还经常过来串门,自带猎物,让钟生帮忙烧烤。 串门也没空手,经常有礼物,各色鲜果香蜜,应有尽有。 在它指引下,钟生找到好几块荒废的田地,长满粮食野菜。 毁掉的粮食,重新得到补充,地窖很快就满了。 经过接触,钟生对猿猴的智商啧啧称奇,虽然不会说话,但通过手势和表情,竟能无障碍交流。 原来,猿猴是山中土著,骷髅面具是意外捡来,戴在头上能幻化老翁外形。 至于带来的美酒,则是它祖传的手艺,收集野果、蜂蜜、鲜花,日晒发酵,经年累月乃成。 至于那一身鬼魅的剑法,却是天意所赐。 猿猴智商高,生长于山野,心思纯粹,拥有一颗传说中的‘赤子之心’。 幼年时,由于丧失父母,小猴子处处受欺负,孤苦无依。 等长大后气力见长,喝了酿造的美酒,筋骨健壮、毛皮坚韧,寻常野兽已不是对手。 偶尔一次,他偷看山中溃兵使用兵器,顿悟到工具的优势。 猴子倒也聪明,就地取材,用随处可得的枯枝做武器,自行修炼起来。 他看准了目标,无论豺狼虎豹,最大弱点就是眼睛,刺穿眼珠,伤及脑髓,当场毙命。 从此也不练别的,专门刺眼球,心思纯粹就这样,认准一个目标,咬死不放松。 山中大小野兽,至此遭殃了,瞎的瞎,逃的逃,无一幸免。 练习途中,猴子渐渐领悟到,一个快字,破尽各种变化的至理。 寻常山中野猴,生理都有极限,但白毛猿猴本为异种,又饮用自酿美酒,无意中撞出一条修行之路。 “也就是说,你是自学成才的……天才? 猿猴咬着烤肉,忙不迭点头,严重表示同意。 “看不出来呀!” 钟生看着手中碧绿美酒,陷入了沉思。 他酿成的美酒,根源在于猿猴带来的酒液,岂不是也有类似的功效? 第二天,他起个大早,接着一股酒劲儿,开始演练剑法。 一圈舞下来,周身气血沸腾,对比进山前,进步显著。 “吱吱吱!” 背后传来猴子嬉笑声,却见好朋友龇牙咧嘴,连连摇头,表示他不行。 “好哇,过来试试。” 猴子身上烧伤已痊愈大半,身上结痂剥落七八成,一根根绒毛重新长出。 它活动手脚,一跃三丈高,折下枯枝当剑。 “刷!” 劲风一扑,猴子化身鬼魅,直冲他面门刺来。 山野精怪,修成的野生剑术,没有多余花招,就是一个目的,戳眼球。 钟生眼睛一花,手腕刺痛,古剑落地,又输了。 差距太大,看不清对方动作就已中招。 “吱吱。” 猴子没有得势不饶人,挑落古剑,便收回树枝,示意钟生捡起来。 这是要给他陪练啊! 钟生也不客气,“好朋友,千万别放水。” 话说有挫折才有进步,面对猿猴这强敌,剑法水平急剧提升。 “哎呦!” 当晚,钟生周身遍布细长伤口,纵横交错,皮肉外翻,都是细枝挑出的伤口。 猴子站在旁边,一脸无辜,它真没下杀手,否则钟生早就没了。 “明天再来,我就不信了,打不过你个小矮个。” 到了第二天,钟生吃惊发现,伤口均已愈合,只留浅浅一线,美酒还有药用功能? “再来。” 对面的猿猴手持枯枝,一副渊停岳峙姿态,这猴子已入了道,领悟到至理。 平日凶顽活泼,就是个寻常猢孙,一旦手握枯枝,便是举世无双的剑术宗师。 “请指教。” 钟生双手抱拳,行礼过后,举剑就刺。 第十章 深山有古棺 风一吹,堆积在树冠上积雪大块掉落,更卷起大片雪花。 冬日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令人目眩流泪。 “嗖!” 茫茫大雪,一行鸟爪痕迹从树下延伸到草窝。 一道鬼魅身影闪过,带起细弱悬丝的割裂劲力,空中翻飞几片雪花,无声裂成两半。 鸣鸣呜,破空声连连,周围淡淡影子穿梭,却始终不见人影。 松软雪地上,偶尔出现一两处浅浅凹坑,哪怕最轻盈的鸟雀也踩不出这样的痕迹。 “好朋友,小心了。 钟生爽朗笑声中,大喝接踵而至,“赤诚之剑。” 雪亮剑光升起,煌煌沛然莫御,卷起雪地一条白龙,翻滚咆哮着。 空中逼出一个瘦削身,赫然是手持枯枝的袁猴。 猿猴一身毛皮雪白,在雪地有天然优势,藏匿起来如同隐身。 它体态轻盈,落地无声,纵跃起来快如闪电,但是面对这一剑,上天入地都躲不开。 “吱吱吱。” 猴子尖叫着,抱着枯枝原地翻滚,企图化解杀招。 春去秋来,它身上烧伤依然痊愈,毛皮生长如初,裹在身上能抵挡剑锋。 奈何,古剑如影随形,牢牢粘在袁猴背后。 猿猴进一步,剑尖随之伸长几寸,像是长了眼睛紧随其后。 钟生呵呵大笑,“好朋友,投降吧!” 枯枝眨眼间,幻化数十个虚影,从四面八方刺来,叮叮当当击打在剑身上。 斗剑过程,一人一猴相互学习,猿猴的剑术也多出许多变化。 钟生手腕不停跳动,古剑嗡嗡振动,一波波化解猿猴攻势。 “赤子之心,待剑以诚,这便是我悟出的道理。” “好朋友,多谢你。” 话音刚落,古剑冒出白芒,速度暴增,围绕枯枝洗削一周,木屑扬落。 眨眼间,猴子手上的枯枝,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木棍儿。 输了! 猿猴满脸不高兴,指着古剑比划手势,表示不公平。 “我有古剑锋利,你却只是枯枝,的确胜之不武。” 钟生安慰它,“大不了,以后我也用枯枝和你比试。” 猿猴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钟生和猿猴携手回家,踩在雪地上,望着终南山冬景,感慨无限。 深山练剑,以白猿为师为友,他的本领突飞猛进。 从刚开始一招落败,再到如今的反败为胜,可谓步步艰难。 虽然是仗着宝剑之利,勉强胜过,实际本领还是略逊于猿猴,钟生已经很是满意了。 “走,回家吃火锅。” 猿猴听了直流口水,冬季大雪,火锅下酒,当真是无上美味。 火锅食材、炭火都已备好,美酒也就位。 钟生自酿的酒水已喝完,如今的存货,却是在猿猴带领下,钟生一同采集果蜜鲜花,酿制而成。 “好朋友,你家传秘法,酿出来的酒,堪称灵酒。” 猿猴的酒,以野果蜂蜜、百花酿成,喝了能驱毒疗伤,对修行大有裨益。 更难的是,钟生发现,此酒能提升生物的种族上限。 自己原本单臂力气约在四五百斤,喝着酿酒日日修行,不知不觉,已经突破一千斤,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至于什么下蹲、推力、腰力等等,也都是水涨船高。 “霸王在世,不过如此。” 更多奇异之处,发生在钟生身上。 比方说,骨骼愈发坚硬,牙齿能轻松咬碎石子铁块,堪称‘嚼铁大法’。 皮肤泛出古铜色,蕴含水光油色,看似光滑,实则比晒干的老牛皮更坚韧。 指甲和头发等,原本用古剑修剪,轻松如切豆腐。 但渐渐地,指甲更硬、头发更韧,割削起来阻力一日日增强。 头发编制成的黑绳,古剑都锯割不断。 “这是进化了?” 钟生寻思当前状态,和白毛猿猴差不多,都是突破种族的极限。 猿猴酿造的果酒,难不成是某种灵丹妙药? 难不成,这样下去,他也即将成为山中精怪? “等开春,就出山看看。” 二叔那边还没有动静,他心系家人,决定出山打听一番。 料想一年过去,再大的案子影响也弱了,外界不至于寸步难行。 “好朋友,咱哥俩不打不相识,我要出山,也实在舍不得你。” 钟生拍拍猿猴后背,“你性子本事,都不是吃亏的主儿,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 “唯独是有一点,外人进山,你前往千万躲起来。” 猿猴虽然天生异种,若是被外人看见起了贪念,难敌明枪暗箭。 下毒陷阱、火油军械,能伤害到它的东西太多了。 养在山中的纯洁心灵,如何能抵挡红尘中漆黑险恶的人心恶毒。 猿猴似也懵懂,盯着他许久,咧开嘴笑了。 到了第二天,天刚亮,猿猴尿醒钟生,强拉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钟生抹去脸上黄汤,破口大骂,“死猴子,不知道多喝水、少上火吗?” 猿猴在树上如履平地,偶尔抓住一根藤条,荡秋千般飞跃十几丈外。 钟生未免落后太多,也化身跑酷达人,追了上去。 正午时分,一人一猴,停在某处树洞,里面堆满各种杂物。 猿猴上下比划,脸上带着肉痛,示意他可以取走一样东西。 锈穿的头盔、婴儿的虎头帽,还有斑斑铜锈的器皿。 看得出来,这是猿猴收藏的宝库,若非好朋友,绝不会带到这边扔任他挑选。 “多谢,我真不需要。” 钟生看到猿猴失落目光,心一软,“就拿一个。” 他目光扫过树洞,突然发现地面处异常,枯树叶和杂物堆积之下,并不显眼。 “嗯?” 钟生拂去尘土,看到一片石层,经过雕琢打磨,绝非天然形成。 地底下有东西。 “好朋友,咱俩搭个手,看看你的宝藏。” 一座石棺。 树洞地底暗藏的,居然是一座四方石棺。 许是埋藏太久,土腥气沁透石壁,暴露在空气中,扑鼻而至。 猿猴颇为兴奋,趴在石棺盖子上,用力往上扳。 “下来,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小心中毒。” 钟生舒展臂力,抱着石棺竖在地上,示意猿猴跟着自己后退。 黑绳系在棺盖一角,是以钟生头发编成,可拖拽八牛不断 “听我口号,一二三,拽!” “猴子,你又抢拉了。” 轰隆,石盖落地,棺里倾泻出一地流沙。 第十一章 损我阳寿救叔父 石棺里填充流沙,开盖即逝,这是钟生始料未及的。 一地黄沙,沙沙泄地,填满大半个树洞。 黄沙流尽,终于露出里面的‘正主儿。 一尊道人双目紧闭,双手拢在胸腹出,结个繁复的手印。 静心去听,没有呼吸心跳,俨然是个死人。 但,死人的表情,可不会栩栩如生,皮肤肌肉仍有光泽。 更重要的是,石棺中没有腐臭发霉的气味,可见道人身驱并未损坏。 “尸变?” 钟生目光停留在道士脸上,额头皮肉往外生长,赫然冒出半朵灵芝的轮廓。 灵芝根部还是血肉色泽了,生长到末端,已经完全木化,纹理清晰。 “猴子,别动。” 白猿尾巴勾住石棺一角,倒垂至道士面前,努力伸爪去够道士脸上长出的灵芝。 钟生见状大喝,死人身上的东西不能碰,谁知道有毒无毒。 “吱吱吱!” 猿猴悻悻缩爪,颇有些不甘。 深山树洞,地埋石棺,怎么看都透出一丝诡异。 钟生又想到终南山传说,许多修行之人进山隐居,死于此埋于此,莫非石棺道人也是其中一员? 当年二叔遇到的异人,也是在终南山中。 “算了,东西不要了,咱们走。” 钟生招呼猿猴,此物诡异,尽量不要动。 正当他打算合上棺盖,将道人连同石棺继续迈入地下时 道人双眼睁开,眸子浮现一层紫烟,嘴唇动了两下,表情变化,额头灵芝颤动两下。 “来者何人,扰我清修? 钟生提着古剑倒退几步,猿猴受惊,吱吱跳到他背后,抱着钟生小腿伸头去看。 “你这老小子,是人是妖还是鬼?” “放肆,我乃终南炼气士,你敢毁我修行密室,还不上来受死。” 钟生刚开始还想客客气气,听到道人这话,胸口腾起一股恶气。 好好说人话你不听是吧! 钟生二话不说,拧剑就刺,古剑寒光照亮树洞。 管你装神弄鬼,我直来直去一剑,就看你扛不扛得住。 扛得住,我敬你是老神仙,扛不住,你就是老不死。 道人见他直接亮剑,慌了,又看请古剑模样,急忙辩解,“误会,误会!” 噗嗤,古剑扎入道人小腹,透背而出,击中石棺内壁出一声脆响。 “你,你……,你这夯货。” 道人抬起颤抖的食指,愤然指向钟生,“你就,就不能听我说完再动手?” “这口凶煞古剑,名为不相饶,还是我送给你长辈的。” 片刻后…… 钟生和猴子毕恭毕敬,跪坐在大树下,道人斜靠在离地几尺的横枝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目光落在对方小腹,古剑刺出的伤口,早已弥合如初。 道人从额头灵芝,随意撕下一块,敷在伤口处,血肉模糊伤口立刻生长愈合。 这一手,称为仙法也不为过。 钟生知道那一剑的威力,皮肉内脏都被刺穿,如今道人却和没事人一般。 “嗯,这口肉灵芝天地奇珍,果有奇效。” 肉灵芝,又称活太岁,是菌类长成类似血肉状态,乃是追寻长生者求之不得的异宝。 原来道人得到此物,爱不释手,索性炼入体内,借此长生。 “你这小子,居然是钟家二郎的侄儿,你我也算有缘。” 钟生方才知道,面前的道人,便是当年二叔山中得遇的异人。 “想你二叔钟馗,乃是绝世人物,我赠予他一口古剑,一句批命之言。” “古剑落在你这夯货手中,也算有了暂主。” “那句批命之言,如今可应验了?” 钟生听他发问,好奇问道,“高人,当年你说什么了?” 当年二叔从终南山回家,带回这口古剑,但异人所授的言语,却只字不提。 “我曾有言,你二叔将来必有一番泽被苍生的功业。” 道人得意捋捋胡须,“你且说来,他如今是文官还是武将?” “死了。” 钟生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您算的也不准啊,我二叔科举不得,愤而自尽,功不成名不就,英年早逝,谈何功业?” 道人陷入沉思中,活动僵硬手指,当着他面前掐算起来。 “天数莫测啊!” 许久,道人长叹口气,“你起来说话。” “想不想助你二叔一臂之力。” 钟生愕然抬头,他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测算有误,你二叔功业不在人世,而在阴间。” “好一个钟馗,不为人杰,则为鬼雄,而且是万中无一的雄中雄。” 道人说到这里,来回踱步,面目阴晴不定,偶尔怪笑两声。 猿猴坐着无聊,准备起身开溜,被钟生眼明手快拉住。 眼神示意,让猴子稍安勿躁,再等等。 这道人出棺后,随意施展一两手,便镇住钟生,知道对方不好惹。 终南炼气士,求神问仙,身怀各种奇异本领。 钟生全力一剑,洞穿血肉之躯,如今可有半点痕迹? 古剑是对方赠予,说不好留了后门,动手必然遭殃。 眼下唯一明智之举,就是耐心等待。 “嗯,钟家小子,你二叔如今困在长安阴间,已有一年之久。” “若再不救他出来,折损了阴德,日后必定增添许多劫难。” 钟生听到这里,惊呼出声,“啥?” 传说中,钟馗撞柱而死,被封为鬼王,这中间可没有更多记载。 他还以为,二叔早已上位了,正在四处打拼地盘。 可听道人的话,二叔竟还困在长安,并未如传说一般,成为鬼王。 “高人,到底发生什了?” 道人嘿然,“你二叔触怒朝廷,遭遇暗算,魂魄困在躯壳中,不得解脱。” “若无人相助,他最后纵然脱身,也是元气大伤,影响前途。” 他斜眼看了下钟生,“若要救他也不难,只是要损你五十年阳寿,你愿不愿意?” 五十年? 人生不过百,五十年时光,即便对长寿者而言,也是大半寿命了, 道人提出这个条件,便静静等待钟生答复。 此人将石棺挖出来,又刺他一剑,彻底毁了尸解仙的路子。 断送修行,等同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我干。” 钟生答应得爽快,让道人差点从树枝掉下来。 “你不再考虑一二?五十年阳寿,可不是小事。” 第十二章 说秘辛 寻石室 道人心想真是个夯货,对阳寿全无概念。 他本想吓吓钟生,对方却一口答应,就像是铁锤砸棉包,有力无处使。 “阳寿有限,阴福延绵,若是阳寿不够,就拿阴德来填。” “福德,也有阴阳之分。人间缺德,死后遭殃;阴间缺德,后人遭殃。” “你可知道何为阴德?你死后在地底下,享受后人香火供奉,若是阴德浅薄,不但自身要经受煎熬,还无法庇护后人,断子绝孙。” “如此严重的后果,你考虑清楚吗?” “还用想么?” 钟生心想,二叔是鬼中雄杰,将来封神封圣,地位崇高。 自己是官二代不假,可惜是阴间的,若在人间,沾不到半点光。 阳寿阴寿,缺不缺德,在他看来没什么差别。 “高人,你就说吧,我该如何,才能助我二叔脱困。” 道人见他心志坚决,无所动摇,感叹钟家人才辈出。 “你听好了,钟馗撞柱而死,唐主李渊下令厚葬。” “奈何小人作祟,有妖僧建言,红布裹尸下载,坏了他的阴德。” 大红布,多喜庆呐,有什么问题? 钟生不明所以,询问看向道人。 “你可知道,人鬼殊途,阳世和阴间的东西是颠倒过来。” “红白二物,亦是如此。人喜红、鬼喜白。” “喜庆大事,披红挂彩,这是人间才有的热闹,到了也阴间,却是以素白为佳。” “人穿白衣,是为不详;鬼服大红,则是大凶之兆。”道人停下来,问他。 “你觉得,红衣像什么?” 钟生摇摇头,不明白。 “胎衣呐,婴儿养在母胎,全靠一层胎衣裹着,鲜血淋淋,赤红如衣。” “胎衣,是转生一层肉膜,破衣而出,方得新生。” “可若是新死之鬼,裹着红衣下葬,便是超生无门,困在躯体中,伴随着腐烂朽坏,无时不刻不在遭受煎熬,永无解脱之日。” 啪嗒! 钟生怒极,当场踩碎脚下石块,“小人妖僧是谁,我要撕碎了他们。” 如此歹毒手段,害他二叔,钟生与他们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齿,很不得立刻飞到长安,将对方碎尸万段。 “你稍安勿躁,想要杀人,先救出你二叔。” 钟生心急如焚,事关他官二代的未来,能不急么? 他本以为,地下有人,将来横行无忌,想打谁就打谁,熟料二叔困在开局,迟迟不能成鬼王。 道人轻声说道,“若当年没有这句批命之言,我绝不管闲事。” “罢了,也是命数,你闯入山中,阻断我修行,冥冥之中一切注定。” “听我说,事不宜迟,你必须即刻赶到长安。” 钟生撩起袖口,“我去抢马匹。” 终南山距离长安虽不太远,却也不是片刻就能到达,必须乘马。 道人喝住他,“急什么,我有一法,比世间任何神驹更快。” “你可听过元神出窍。” 钟生点点头,随即瞪大双眼,玩得这么高端,可我不会啊! “元神出窍,能神游万里,须得道高人方能施展,你自然不行。” 钟生连连点头,“莫非高人要亲自走一趟?” 才怪? 道人摇摇头,“钟道命中有此一劫,我不能干涉,必须你去。” “刚才说折损五十年阳寿,就落在这里。” “我可以强行催化你上中下三丹田,以拔苗助长之势,让你获得一夜元神出窍的机会。” “你没有修行根脚,一夜过后,必定耗尽大半阳寿,从昂扬少年,化作垂死老翁。” “钟家小子,你如今知道真相,还愿意么?” 钟生察觉到,猿猴抓住他手腕,大眼睛瞪着他摇头。 你劝我不要去? 奶奶和小姑,还在杜平家中,等二叔归来的消息。 他当场烧了家宅,发誓守护钟家,怎能食言? 钟生轻吐口气,“高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道人朝着某方向一指,“你从此入深山,遇到沟谷溪流不要绕路,径直往前走。” “过三堆石塔,有两棵枯死大树,枝条盘结,拱如门阙。” “穿过枯树后,有一处石室,那边是你元神出窍的静室所在。” 钟生心想要这么麻烦? “元神出窍,肉身虚弱,极易遭受外邪侵扰,必须找一处安全地方。” “那石室,是终南山中一处灵穴,曾为古炼气士的洞府。” “如今,却被二鬼盘踞,你若要用石室,先斩杀二鬼。” 钟生二话不说,提剑起身,“高人,你先等着。” 他走出几步,听到猿猴吱吱急叫,蹦跳着追上来。 “好朋友,一起过去,你搭把手。” 背后道人悠然说道,“记住,二鬼猖诡异,用各种幻想迷惑你,小心诛杀不成,身死石室。” 钟生一路前进,果如道人所说,途中有沟谷、溪流,还有许多凹凸石堆,他也不绕行,纵跃如飞,笔直掠过。 服食猴酒、修行武艺,让他不仅力大无穷,更身轻如燕。 “石堆如塔,品字分布,没错,就是这里。” 钟生面前坐落三座石堆,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顺利到达。 再看石堆不远处,两颗枯死的大树,朝着中央侧歪,茂盛树枝像是大手紧握,交织成一片穹顶。 正如道人形容那般,拱卫如门阙,如亘古已存,迎接钟生这不速之客。 “石室呢?” 钟生左右环视,枯死败叶一年年层积,化作腐土污水,遮住地表原有的形貌。 枯树、老藤,攀爬山岩肆意生长,视线不明。 “吱咕吱。” 钟生正愁无处下手,一旁猿猴兴奋拉着他,指着某个方向。 一处枯藤缠绕的角落,藤条相互缠绕表皮生长融合不分彼此,长成雄伟的藤山。 莫非,石室就长在这座藤上里头? 钟生上前,用古剑去割藤条,百年老藤,坚韧如钢,在利剑之下,仍是纷纷裂断。 半日后,石室终于暴露在钟生面前。 钟生望着石室,眼前一阵恍惚,似乎看到石室里头,一黑一白两位童子,盘坐在石台上,闭目打坐,神态庄严。 道人口中的‘二鬼’,居然是童子模样。 恍惚过后,呈现在钟生面前,仍是那座石室,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场梦幻。 第十三章 烧杀童子得短刃 山人助我出元神 石室当前,钟生却又不急着进去了。 他还没进门,眼前幻象丛生,二鬼能耐不小。 “猴子,让远些,我要发大招。” 猿猴秒懂,对他坏笑两声,蹦跳着让开了。 钟生将地上斩断藤条捡起,交叉叠,堆满石室周围。 这还不够,又捡来许多干燥落叶、枯枝,一直埋到石室顶部。 “滋!” 火石火镰碰撞,顿时火星四溅,落在枯叶上,眨眼间燃起半人高的火头。 “烧吧,烧吧!” 钟生后退几步,望着火舌从四周拥簇到石室四周,火势越发高涨。 “平生最爱两件事,杀人和放火。” 钟生望着山火猛烈,席卷石室,周围生长的枯藤枯树,反倒成了助燃的燃料,烧得越发熊烈。 大火从傍晚一直烧到后半夜,这片区域山夜明亮如白昼。 四周许多野兽惊动,愕然望着这处火头。 万一火头时空、席卷整个终南山,它们都要趁早逃脱,否则必死无疑。 好在钟生不是真的莽夫,他提前开辟防火带,火势只往石室聚,不往外扩散 噼里啪啦! 石室外层、烈火烧得通红,开始鼓包翘皮,有了脱落的征兆。 “猴子,不太妙啊,里面东西貌似棘手。” 大火烧得这么猛烈,石室里头仍无半点动静。 耳边传来猴子的吱吱声,和平时大不相同,带着几分……惊恐。 回头看去,猴子四肢趴在地上,后上坐着一尊白童子,赤着脚丫压住它脑袋。 小小一童子,似有千钧重量,猴子身陷泥土,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逃出来? 钟生握紧古剑,后颈一口凉气吹来,分成两股,朝前胸、后背流淌而下,带来刺骨冰寒。 肩膀搭上了两只小手,冰谅如寒冰,却轻飘飘不带半点重量。 钟生以剑身为镜子,照出后脑勺飘着一物,赫然是黑童子。 好哇,两个小家伙都逃出来了。 惊奇的是,整个过程他都盯着石室,压根没弄清楚对方如何从大火逃生。 “难道从地底下钻出?” 钟生来不及细想,黑童子嘟着小嘴,往他后脑勺凑近,寒气越盛。 莫非要吸他脑髓,这还了得? 惊怒交加之下,钟生热血沸腾,抵消严寒,古剑铮一声往后刺去。 白童子受到惊吓,抬起压在双肩的小手,轻飘飘顺着剑风荡开。 钟生全身一松,朝猴子方向挥剑,黑童子刷一声,在剑锋到来前消散无踪。 猴子得脱自由,被钟生揪住尾巴一甩,扔到十丈外大树上,让它躲得远远。 “我是阴判。” “我是阳判。” “天地所生,长在深山,无善无恶。” 一黑一白二童子,嬉笑着落地,围绕钟生快速走动。 钟生心想,若是搞不定这俩货,如何能飞到长安救二叔。 古剑嗡嗡作响,一剑两式,同时刺向黑白二童子。 黑童子呼,吹出一口气,周围空气陡降,剑身铺了层霜花。 刺骨冰凉传入手心,钟生打个冷战,险些握不住剑柄。 另一边,白童子合身一扑,抱住剑身。 钟生终于明白,刚才猴子的感受,别看童子个小,沉重如一座大山,拖着古剑不停往下坠。 “吱吱吱。” 猴子举着根树枝,小心翼翼挑着一团火过来帮忙。 钟生会意点头,一捶肚子,酒水狂涌而出。 树枝上的火焰,经酒水一激,顿时暴增十倍。 黑童子和白童子躲闪不及,均被火舌卷入其中。 “啊呀!” 烈火之下,寒气一扫而空,白童子烧得双臂松开,从剑身滑落下去。 黑童子乱蹦乱跳,甩开身上的火星火花。 管你什么妖孽、鬼魅,没有一把火解决不了,如果有,再来十把。 猿猴看得乐不可支,浑然忘了自己当初烧得多惨,一副幸灾乐祸模样。 烈火当头,白童子和黑童子手拉手,往土里沉下去。 果然是遁地的本领,刚才他们钻出石室,逃脱大火焚烧,便是如此施展。 “休想。” 钟生胳膊瞬间膨胀,甩出古剑,流星般坠地,命中黑童子。 一声惨叫、黑童子翻身落地,烟气腾起,化为一口巴掌大的黑刀。 没了黑童子的遁地,白童子沉到一半,卡在地面,手舞足蹈颇为滑稽, 钟生捡起插在地上的古剑,走到白童子面前。 白童子眼泪汪汪,朝他磕头求饶,却不管用了。 嗖。 古剑一挥,白童子消散,取而代之是一口白刀,也是巴掌大小。 “黑白双刀,阴判?阳判?” 钟生捡起两物,这是黑白童子死后所留,莫非是他们本体? 与此同时,远处坐在树上的道人,眉心舒展开来,“成了。” 他对着也夜空,悠然叹道,“你们兄弟二人,占据石室,几次三番乱我修行。” “我终南山人,睡眦必报,便借这杀星之手,送你们上路。” “多年修行,一朝丧尽的滋味,你们也该尝尝。” 石室前,道人、钟生和猿猴终于再度聚首。 “烧得干净,钟家小子,你干的不错。” 道人又看到两口小刀,提醒他,“阴判阳判,是两件天生灵物,你有缘得手,今后必有妙用。” 至于什么妙用,他没有再说,钟生也没多问。 “高人,石室到手了,咱们即刻动手,去救我二叔。” 钟生将双刀收好,迫不及待催促道人。 道人心想,你坏我尸解仙的修行,我便损你五十年阳寿,大家扯平了。 至于搭救钟馗,事关他一语成谶的批命之言,却要认真施法。 这位终南山人,虽然得道之士,心胸却不怎么开阔。 钟生并无修行根基,强行施展元神出窍,必须付出巨大代价。 “石室是灵穴所在,能滋养肉身,你元神出窍,肉身形同活死人,非此地不可。” “古剑凶煞,可抵御外邪。” “灵在外、肉存身,便有鼠蚁啃咬你四肢,有蛇虫钻你七窍。” 说到这里,道人看了眼猿猴,“此为异种,可以为你护法,驱赶蛇虫鼠蚁。” 猿猴挺起胸膛,对钟生示意,交给它了。 钟生点点头,“高人,你老办事我放心,对了,还没请教您老名号?” “呃,终南山人。” “有山人倾力相助,我二叔必能平安归去。” 第十四章 长安门难进 石室大门闭台。 钟生盘坐石台上,古剑斜插在身旁,猿猴坐在另一边,手持树枝。 “你听好了,元神出窍,出入阳世阴间,非得道高人不能把控。” “红尘污浊,藏着万千诱惑,将你拉入无底深渊。” “出窍后,牢记长安方向,无论听到任何声音,切莫回头。” 终南山人站在旁边,手持笔墨,在他胸口腹部、咽喉,圈了三个地方。 “此为三丹田,分别为天元、地元和人员三丹所在府邸。” “你入定之后,意守丹田,精纯抱一。” “你若是能开窍,虽折损无事阳寿,未尝不能因祸得福,获一场造化。” 朱砂研磨成粉,化开成墨,用毛笔蘸满,划过钟生皮肤。 一阵阵凉意袭来,他忍不住额抖两下。 “开始了,切忌分心。” 钟生闻言点头,闭合双眼,心神往下一寸寸沉下去。 按照终南山人的指点,合眼瞬间,万物光明消散,徒留一片黑暗。 黑暗中,飘飘荡荡,浮起一团火球,先是盘旋在咽喉处上丹田,然后是胸口的中丹田,最后又是腹部所在的下丹田。 光球照过,丹田空荡荡,没有物体存在。 若是修行之人,丹田有物,必能照出行踪。 钟生有些遗憾,但继续感应光球在体内游走,始终不离三丹田所在。 心神持续下沉,好似沉入无底深渊,迟迟没有到底。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雷霆暴喝,“还不快挣开。” 他猛地一个激灵,心神从沉沦中跳起,竟是越过上中下丹田,破开天灵,见到一片无限光明。 周身被光明温暖包裹,如同在母胎中,舒服得无法形容。 钟生睁开眼,居高临下俯瞰石室中,自己的躯体在石台上,双目紧闭。 古剑和猿猴,一左一右,守护在两边。 终南山人,则是一指点在额头,显然刚才那声暴喝来自于他。 “我现在是元神状态。” 钟生抚摸四肢,虽略显绵软,却带有实物的质感。 奇怪,他本以为元神和魂魄相差不多,但现在看来,大有不同。 “元神,为体外化身,消耗魂魄肉身的精气。” “你听好了,三魂七魄,是元神根本,所化第二化身,不能长久在外。” “速去速回。” 终南山人看向钟生躯壳头顶,似乎能看到元神状态的他。 钟生点点头,朝着拱手行礼,转身飞出石室。 他起初想推开石门,没想到接触瞬间,感应到坚硬石门内部,存在无数孔隙裂缝,那是微观世界中的景象,比头发丝还细微。 下一刻,钟生与石门交错重叠,毫无障碍穿墙而出,出现在石室外。 “元神之体,自由出入阳世阴间,果真不虚。” 临走前,他望了眼石室,古剑周围一圈圈黑红之气,守护他的躯壳。 石室周围,爬虫絮絮而来,狐兔蛇鼠围绕四周,被钟生的躯壳吸引过来。 猿猴手持树枝,将蚊虫挨个刺落,牢牢守护他的躯壳。 “走!” 钟生眼前一花,已经出现在山外,太快了,一口气便略过十里地。 元神出窍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乃是他生平未曾体验过的神奇。 他曾听闻,世上有龙马,是母马和天龙杂交而生,日行千里、过水不沉。 现在看来,元神出窍后,隐然有了龙马穿梭的速度。 “二叔,侄儿我来了。” 钟生心知情况紧迫,压制住尝试的心思,朝朝着心中牢记的长安方向奔去。 “小生,小生,到家门口了,怎么不来作客?” 耳边突然响起杜平的声音,”你奶奶和小姑,盼着你和钟馗兄归家,盼得望眼欲穿。“ 钟生停下脚步,看看周围,原来已出了终南地界,途径杜平家所在郡县。 他心中一动,想要抽空交代两句。 杜平又催促道,“你奶奶日夜哭泣,眼睛都快瞎了。” “小生,快过来。” 突然心头一动,想起终南山人的叮嘱,硬着心肠继续迈步。 “小生……” 杜平的声音在身后渐行渐远,到最后听不见了 钟生虽心中担忧,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救出二叔的魂魄。 他这手元神出窍,本就是半吊子,除了跑得快,别无半点护法神通。 若是在外耽搁久了,非但救不回二叔,还会连累自身陨落。 “长安,长安,煌煌帝京,不知藏了多少厉害角色。” 自古富贵难求,许多修行高士,为舒展胸中抱负,争相投靠皇家门庭。 帝京,天子下榻之处,岂能没几个奇人异士? 钟生望着雄伟的长安,忍不住摸了摸胸口,临行前,终南山人赐子一道符,说关键处有用。 “咦?” 他疾飞而至,正要越过长安城墙,突然面前出现一层透明墙壁。 元神有穿墙而过的异能,结果在长安城下,碰壁了。 钟生只得放弃飞入城内想法,乖乖落在地上,从西城门入内。 城墙上的牌匾,赫然是‘金光门’,瞬间垂落千条金光,罩住他全身。 再看阳光下行走的百姓,正常出入城门,并未看到金光出现。 “嗖!” 钟生感觉自己快融化了,他无法动用元神的护体神通,眼看即将消散在金光中。 关键时刻,胸口那道符,离体飞出,如流星赶月,落入长安城中某处。 “故人托请,你进来吧!”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金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生抬脚就走,顺利进入长安城中,回望城外,人影绰绰,被金光挡在城外。 他心中好奇,城内给他开后门的,到底是哪路高人? 长安城内,某处道观中,李淳风愁眉苦脸,又将一张画好的图文揉碎。 “不成,不成,时机未到,天机不能泄露。” “莫非真如袁天罡所言,须等贞观天子,才是天机出世之日?” 他搁下纸笔,看向西方金光门方向,“终南山人,孤寒小气,竟也拉得下脸面,找我走门路?” “一个半吊子的元神,入了长安城,就像是池中锦鲤流入汪洋大海。” “今日正值傩祭,方相氏开路,四方鬼辟易,若是被他撞上,可有乐子瞧喽!” 第十五章 傩祭夜 钟生进了长安城,踌躇满志、摩拳擦掌,欲要大干一场。 片刻后,他望着棋盘格局的里坊格局,彻底傻眼了。 头一次来,地方不熟,连二叔埋哪都不知道。 “找人问问。” 必须是长安本地人,知晓本地情况,最好是老人,老人热心。 “嗯!” 很快,钟生就找到了目标,几十步外,一位老者佝偻身躯,拄着拐杖缓行。 再看他身上,穿着绸布寿衣,长相也很是富态。 “哗啦。” 街道旁的店铺,一个肥壮妇人身穿团裙,端出一盆污水,径直浇在街上。 老者躲闪不及,淋个头到脚,愣在原地。 “哎,没长眼吗,看不到有人? 钟生上前质问,肥壮妇人竟不理会他,端木盆转身回家。 “少年别怒,她刚才是没看见。” 老者大量钟生,神情和善问道,“头一回来长安?” “嗯,来找人。” 老者听完摇头,“今天不是日子,城中傩祭,方相氏巡游,你我躲还来不及,哪能光天化日下心行走?” “快,出城避避。” 钟生听得发懵,方相氏是哪根葱,长安城还有恶霸? “老人家,你听我说,小生我精通拳脚兵器,不怕他什么方相氏。” 钟生看着双手空空,略微惋惜,元神状态下,古剑带不过来。 老者苦笑不已,待要再说,突然神情大变,忙不迭推开钟生,步伐飞快,与老迈年纪极不相符。 他惊恐成这幅模样,如同白日见鬼。 钟生摇摇头,长安怪人真多,转身离去,打算再找人问问。 又走了几步,看到家家户户,百姓们走出家门,如涓涓细流,四面八方汇聚到群贤坊的主干道。 此地邻近西市,距离皇城不管,热闹非凡。 “傩祭开始了,快去瞧热闹。” 钟生躲闪不及,正要让开,突然被一道人影撞穿,眼睁睁看着那莽撞人穿过自己身躯。 “对了,我现在是元神状态,难怪他们瞧不见?” 醒悟到这点,他下意识看着老者离去的方向,难道他…… 片刻后,他通过行人交流,知道了傩祭内容。 唐朝初立,时下仍是群雄割据,除了唐国外,天底下还存在十几个地方政权。 各方伐征,战事不断,病灾、饥荒、瘟疫层出不穷。 从隋末至今,天下人口剧减,多少横死之人,死后化为恶鬼,不愿回归阴间鬼国。 根据民间传说,恶鬼为祸,便有庄稼绝收、疫病丛生各种灾情。 傩祭,便是官方举办的大规模祭祀,驱除恶鬼、疫气。 当然了,老百姓最爱看的,便是傩祭中各项节目,傩戏百目。 傩舞,经过演变,已经成为大型现场舞台剧的表演风格。 表演者,都是从长安城中,挑选出来的最出色人物,扮演各种神话传说人物。 再以精巧的道具机关,构造出场景、猛兽等等,可谓是栩栩如生,充满匠人的灵巧心思。 百姓们站在街道两头,等傩祭队伍到跟前,插香地面,无数香火汇聚,形成冲天的烟云。 “来了来了。” “方相氏从皇城出发,如今到了太平坊,须经延寿坊,西市,才到咱群贤坊。” “街头正上演五丁开山的摊舞,去看看。” 钟生顺着人群,像是洪流中一颗石子,推挤到了那处傩舞所在。 五丁开山,来自传说中,蜀国的五个大力士,打通外界通道,最终招致国家被外敌入侵灭亡。 但是,这个故事里,藏着人定胜天的思想,被编入傩舞中。 “快瞧,左边的大力士,曾为前朝御前第一力士。” “还有,那不是太子东宫的吴郎将么,他也被请来了。” 人声嘈杂,不时有居民认出五位大力士的扮演者,都是长安城中,以臂力闻名的佼佼者。 五位壮士赤着上身,拖拽三丈高的假山,轰隆隆从街头经过。 别看只是假山,却足足有上万斤,分摊在五人身上,至少有两三千斤。 扮演五丁的壮士们,涨红脸发力,拖着假山经过一个个坊市,堪称神力。 “长安城内,果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他正感慨着,一股风卷起地上香火,熏得他打个喷嚏,旁边一位大哥揉揉眼睛,怎么多了个人。 “你是什么时候挤进来的?” 钟生正看得认真,闻言指着鼻子,“你能看到我?” “笑话,这么大一个活人,我如何看不到?” 怪了,钟生分明是元神状态,活人肉体凡胎,通常视而不见,在怎么? “香火。” 钟生一个激灵,原来周围到处都是点燃的香头,身躯包裹在香火中。 再看四周,一个个仓皇背影,狂奔着企图冲出香火范围。 结果呢,道路尽头,一道道锁链飞射出来,缠绕这些身影,不顾其挣扎求饶,拖拽着消失了。 “驱鬼辟邪!” 他这才想起,傩祭的目的是什么。 所幸,他是元神之体,并未鬼类,神秘锁链一时间落不到身上。 三言两语间,钟生和大哥混熟了,相互交谈起来。 大哥虽是本地人,却是昨日刚从外地回来,对最近发生的事情知晓不多。 钟生没有打听到二叔所在,连凶手妖僧也一无所知。 “隔壁怀德坊演的是刑天舞干戚。” “刑天无头,这里面的机关颇有意思,你若头一次来,非看不可。” 钟生拜别大哥,从群贤坊入怀德坊,看到一尊大汉左手持遁盾牌,右手持重斧,且舞且行。 “真高。” 大汉扮演的无头刑天,就算从脖子计算,也足有两米高,身形壮硕。 双乳画眼睛,杀气腾腾,肚脐画口,刻画仰天怒吼的神韵。 更让钟生欣赏的是,此人的盾牌和斧法,绝不是花架子,非得战场上尸山血海走一趟,才能凝练出这般造诣。 “这汉子频为雄壮,什么来头?” 人群中隐约传来交谈声。 “听说是天策府一员战将,善施大斧。 至于刑天无头的机关,钟生一眼看出来。 刑天战舞的背景是黑幕,只需大汉戴上漆黑头套,便能融入背景,看上去就像是头颅消失。 “嗯?” 透着香火袅袅,钟生目光落在大汉的斧头上。 他刚刚发现,元神之体,可以触碰到傩舞中的道具。 第十六章 李寄斩蛇 “可惜不是长剑。” 钟生使惯长剑,又见大汉杀气腾腾,便熄灭抢斧头的心思。 若肉身在此,还有一拼之力,元神状态,还是不要多事了。 他要拯救二叔、诛杀妖僧,身无利器可不行,却又不愿在此浪费时间。 刑天战舞这边正热闹,附近的醴泉坊,人群轰动起来。 “小公孙,居然是小公孙。” 身边人群如水流,缓缓流动起来,朝着对面坊市流尚过去。 人群中,口呼‘小公孙’之名的不绝于耳,显然都是为了这表演者而去。 “好大的蛇。” 钟生夹杂人群中,到了滩舞所在地,看到一条青灰巨蛇,下半身盘着,蛇头并上半身立在空中。 蛇头张开,一条鲜红信子吞吐收缩,仿佛活的一般。 “好机关。 这下连钟生也惊叹起来,巨蛇以竹木为骨,外裹布、纸、皮,修饰出泛着冷光的蛇鳞。 身躯饱满有力,在匠人操纵下,像是随时能活过来吃人 “这场演的是什么戏?” “李寄斩蛇。” 傩舞,虽然有情节,但大部分是舞蹈,先前五丁开山、刑天战舞,都是极具战力的阳刚舞蹈。 斩蛇的李寄,却是女儿身,难道这次主角是女子? “小公孙,难道是天下闻名的公孙剑。” 他自小学剑,听二叔介绍,天下两路剑法,裴氏剑和公孙剑。 裴氏是高门大姓,尊贵非凡,所学剑法也是家传,概不外传。 如果说,裴氏剑是世家剑术的代表,那么公孙剑,便是江湖剑的大成。 公孙剑舞,闻名天下,乃是市井街坊人人传颂的无双剑法。 “小公孙,听着名字,像是公孙剑的传人。” 钟生沉思着,目光扫过巨蛇下方,纸糊上色的岩石假山旁,陈列几样道具。 分别是,酒坛、猎犬,还有一口……长剑。 传说中,李寄在猎犬帮助下找到巨蛇,用美酒灌醉,再以长剑将其斩杀。 几样道具,便是复盘传说中的场景。 “长剑,好一口宝剑。” 钟生看着那口长剑,香火围绕下,剑身闪烁灵光。 机会难得,摊祭的道具中,罕有宝剑类型,也是他遇见的第一口长剑。 “嗖!” 钟生来不及细想,纵步穿过人群,冲入摊舞现场。 周围人群东倒西歪,连忙叫喝,“回来,回来。” 更远的四周街道旁,百姓居民看不清,见有人上场,不辨男女,争相询问。 “小公孙上场了,体型为何如此健硕?” 按照神话情节,李寄是十岁女童,稚气未脱,身材娇小。 听周围人议论,她是当代公孙大家的亲传弟子,是个娇憨女童,符合特征。 钟生双足踩在傩舞场景,背后蛇口传来阵阵腥气,心想这场景绝了。 “抱歉,江湖救急,等我用完就还回来。” 他握住剑柄,感受到真实触感,果然傩祭道具,能被元神感应触摸。 “壮士快下来,李寄是女童,你演不得。” 不远处有百姓苦口婆心劝解,以为钟生是要上场秀本领的,冲撞了傩舞队伍。 钟生心道麻烦了,四周到处都是香火,元神之体难以藏匿。 本想着找一处空地脱身,耳边陡然响起娇喝,“狂徒,给我放下。” 伴随声音的是一缕劲风,朝着钟生手腕袭来。 人群越发热烈起来,无数手臂竖起半空,挥舞间像是一丛丛树林,“小公孙。” 钟生抖动手腕,长剑倒转,锋利剑刃当即削断劲风。 空中飘荡,落下一截丝绸缎带,落地无声。 “漂亮。” 原来钟生刚才那一招,体型矫捷如猿猴,出招更是快如闪电。 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下意识鼓掌叫好。 小公孙落在巨蛇头上,双目喷火,盯着钟生,“你是什么人?” 她姗姗来迟,看到钟生闯入,抢走宝创,简直是强盗行径。 钟生看她憨态可掬,故作一小大人模样,松了口气。 原来是小朋友,事情好办了,待我哄哄她。 “小朋友,借你长剑使使,过后就还。” “叔叔给你买糖吃。” 女童正是小公孙,她气得七窍冒火,“狂徒,快放下家师的宝剑。” 这口长剑是宝物,乃是公孙大家代代相传,她年纪尚小,趁着傩舞机会才能借来。 话音刚落,小公孙从耳背后取出两口短剑,从蛇头一跃落下。 飘带环绕如天女,香火缭绕似陷阱。 小公孙脚下,无数花瓣飞旋,又如花间起舞,翩跹如蝶。 “公孙剑舞,天下无双。 人群中有书生惊叹,恨自己才华不够,不能将这一幕写入诗篇。 钟生却无暇欣赏,这一招天人般的双剑,蕴含犀利杀伤,直取他咽喉、胸口。 小看了女童,这一手本事,足可持剑入深山,斩杀虎豹。 “江湖剑,原来精妙如此。” 钟生亲身体会到,公孙剑兼具表演的姿态美观,以及实战对敌的杀伤。 小公孙读空刺出两条泠电,在嘈杂的环境下无比耀眼,吸引周围一切目光。便是不懂武艺的老百姓,也能看出,这一剑是能杀人的。 至于人群中的豪侠武者,更是看得啧啧称奇,十岁女童就有如此本领,假以时日,岂不盖过世间多少须眉男儿? 然而,一切惊叹、称赞,顷刻后戛然而止。 当空两条腾跃冷电,猝然间斩断,原地化作无数碎光,碎光笼罩下钟生一跃而起,随机消失无踪,就像是山林间的精怪般来去无痕。 “你输了。” 钟生如鬼魅般,出现在小公孙背后,随手摘掉她手中一对短剑,搁在旁边地上。 那口长剑,搭在女童肩膀上,没有用锋利剑刀贴着脖子,算是对她抱有善意。 在钟生看来,对小女孩出手,本就不体面,赢了也不光。 小公孙落地后,双目圆瞪,她还没弄明白,目己如何就输。 一个回合,一败泳涂地,输得莫名其妙。 钟生拍拍她脑袋,“去吧!” 小公孙噘着嘴,眼中带泪,哇哇跑开了。 钟生回味刚才出手,元神状态虚若无物,远比肉身灵活,运剑更加轻巧,闪转腾挪的速度,已经真正做到鬼魅一般。 第十七章 公孙借剑 元神之体,运转剑法,突破肉身的上限,威力更増一倍。 钟生心想,纵然自己不懂修行,也未掌握元神运转的手段。 但是,光凭这一手剑法,足够在长安城走一趟。 此番借了小公孙的道具长剑,略有歉意,等用完即刻归还,绝不强留。 他刚要离开,耳边听到清冷中带着怒气的声音,分开人群朝他迫近。 “剑法虽好,人品堪忧,足下欺凌幼童,有失风范。” 听到这个声音,惊呼声如海潮,从远方快速波及到近处,声势越发浩大。 人人回头,往后看去,神情激动带着期待。 “公孙大家来了。” “好一个鬼神莫测的绝世剑法,但你人品堪忧,糟蹋了这身本领。” 万千人呼唤中,走出一妙龄女子,约莫二十岁不到。 她出现后,周围嘈杂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 人群中贩夫走卒、书生武士,甚至是壮妇老妪,看到青年女子后,都被她的容颜所摄。 许多男青年神情痴迷,望着她喃喃自语,不断念叨,“公孙大家。” 这位公孙大家,身穿轻纱劲裙,除了束带的玉环外,别无多余的饰品。 芙蓉粉面,头上仅有一枚发簪,以钟生看来,如此清淡装饰,多半是为了出剑方便。 却架不住人家丽质天成,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便有惊世荣光,周围看客无分男女老幼,皆为之折服。 他性情凶恶,但审美观还是有的,都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一句……绝代佳人。 麻烦来了,这位绝世佳人,是来找他算账的。 “师父,他抢走你的佩剑。” 小公孙一脸委屈,指着钟生向公孙大家告状。 钟生心想,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位公孙大家不会善罢甘休。 “足下如此人物,绝非籍籍无名,请报出名来?” 公孙大家冷态冷静,目光扫过钟生手头长剑。 钟生从周围人反应,就知道这位公孙大家,是长安城的顶级流量,不光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 小公孙的剑术,仅学得她的些许皮毛,就能吊打城中七八成武士。 钟生若要带剑离开,势必要先击败这尊强敌。 “你手中长剑,是我所有,不问自取,能否说出一番道理?” “无可奉告。” “那就是强抢喽!” 公孙大家点点头,“你抢夺我公孙氏传承宝剑,又扰乱傩舞,饶你不得。” 说罢朝女童伸手,“借你短剑一用。” 女童捡起一对短剑,兴奋道,“师父,狠狠教训这恶贼。” 公孙大家手持两口短剑,朝钟生行礼,“既然你不想多说,咱们以剑为话。” 咚咚咚,四周鼓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群朝着这处坊市汇聚过来。 公孙大家要街头舞剑,这可是难得的盛景,人人都想看。 “公孙大家,给他点颜色瞧瞧。” “粗鄙匪类,丑陋猥琐,竟也胆敢冲撞公孙大家。” “咱们长安城,一人一块石头,都能砸死你。” 钟生瞬间变成全民公敌,四周是排山倒海的怒斥叫骂,沦为千夫所指。 “我不和女子动手。” 公孙师徒,皆为妇孺,胜了也不光彩。 再看周围舆情激愤,长安城是对方的主场,自己处于劣势。 钟生抽身就走,耳边劲风袭来,比先前小公孙凌厉十倍。 香风袭来,公孙大家抢占先手,出手凌厉果断,与纤美柔弱的外表大相径庭。 缎带缠绕两口短剑,似飞剑般袭来,直取钟生双目。 “戳目,这招我熟。” 钟生微微纵身,顿时挪出十步外,轻飘飘虚不受力,顺手一剑撩出,磕飞双剑。 人群响起惊呼声,这是钟生第二次出手,旁观者仍是眼前一花,看不清动作。 “劲敌,前所未有的劲敌。” 公孙大家视线中,捕捉不住钟生的轨迹,只能看到一片虚影游移不定。 缎带拉着短剑返回,她足尖飞踢,立刻以更快速度,倒射向钟生。 别看对方是女子,窈窕身姿下,蕴含惊人的力量,两口短剑在她手中,如同苏醒的灵蛇。 丝绸缎带,又拓展了短剑的攻击范围,收发随心所欲。 四面八方,叫好声连绵不绝,偶尔响起一两声洪亮的喝彩。 “不将她击退,怕是无从脱身。” 钟生施展出五六分本领,虚影顿时变得透明,像是一滴水融入江河中。 眨眼间,围观众人,彻底失去他的踪迹。 公孙大家见状闭目,施展盲打的技巧,一双短剑围绕四周飞跃穿梭。 高明的剑术大师,可以将剑取代任何器官,比如说胳膊,双腿,以及……眼睛。 她虽闭合双目,灵觉却大幅度提升,长剑顺着虚空游走,寻踪与钟生相斗。 飘带悬空、衣袂飘飘,如仙子降凡尘,月光下翩跹起舞。 仙子的敌人,却像是山中走出的精怪,凶恶迅捷,爪牙锋利。 “这少年,难道真是山中精怪所化,入城捣乱来的?” 有想象力丰富的书生,吃惊看着近乎消失的钟生背影,脑补无数情节。 “不好,精怪性淫,莫非要掳走公孙大家入山,强娶生子? 想到这里,他悲从心头起,热泪盈眶,大叫,“公孙大家,快捅死他。” 刷刷刷! 银光闪闪,空中到处都是碎断的缎带,如蝴蝶般纷纷陨落。 剑影交错间,公孙大家额头香汗淋漓,步伐逐渐凌乱起来。 “好,告辞了。” 钟生突然发一声喝,头顶的机关巨蛇,突然难荷重负,齐腰而断。 咚,一截截断裂蛇躯,雨点般落下,堆积成小山,挡住公孙大家追赶钟生的去向。 公孙大家眼见钟生飘然离去,惊叫出声。 她方才醒悟,刚才钟生压制得她手忙脚乱同时,还有余暇割裂巨蛇身段。 机关巨蛇本就沉重,一点伤痕扩大,最终承受不住,轰然崩塌。 如此神乎其神的剑术,简直不是人间该有的,难道他真是深山走出的精怪?仙人? “师父,你怎么了?” “快,快追。” 公孙大家心头惊讶不已,世间还有如此剑术强者,在他面前,自己如同初生婴儿。 她本想着留住钟生,请教一二,但徒儿会错意了。 “抓住那狂徒。” 女童尖利的声音响起,周围人群骚动起来,惹怒了公孙大家,这还得了。 第十八章 脱身 钟生冲出人群没几步,背后脚步如雷,大片人群轰隆隆如影随形。 女童一声令下,公孙大家的狂热粉丝,不问青红皂白,均拔步追了上来。 其他不明所以的看客,在人流拥挤带动下,也跟着随大流涌上。 元神之体,原本肉眼难见,但周围处处皆是香火,隐匿无门。 “憋屈,太憋屈了。” 进入长安前钟生答应了神秘声音,不许伤及无辜,否则以他本事,哪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他一咬牙,转身找到一处空隙钻入其中。 今日傩舞热闹,街道上到处都是行人,没走几步,面前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前面是怀德坊,正上演刑天战舞…… 壮汉刚舞完开山斧,大汗淋漓,举起一人高的盾牌正要施展。 盾牌为生铁所铸,上面有狰狞鬼面,瞪着铜铃大眼。 要说这刑天战舞,最精彩的便是盾牌舞,非力大如牛、技艺精湛者不能为。 “拦住他,他冲撞了公孙大家。” 钟生身后的追兵,已经远远看到背影,大声呼喊起来。 壮汉听闻,一把脱下黑色头套,露出虬须虎目。 他瞪圆双目,一眼看到众人追逐的钟生,“小子,给我站住。” 他举起盾牌,如推泰山,直往钟生身上砸去。 盾牌虽是道具,却也是生铁铸成,寻常布衣百姓,轻轻一磕便晕死过去。 这招是军中盾技,名为‘推山靠’,面对全身重甲的强敌,数百斤重量,也能轻松砸倒在地,落得个骨骼爆裂、内脏化糜的下场 钟生见状翻身跃起,长剑点中盾牌,正戳在盾牌上鬼脸的双目中央。 壮汉还在懊恼,出手太重,下一刻,大半身躯如电击,当场麻木了。 太不可思议! 他也是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猛将,结果当面一招就落败。 盾牌蕴含千钓的力道,被纤细长剑戳中,瞬间烟消云散。 再看伤势…… 战场杀敌重伤,不是皮开肉绽、筋断骨折,就是肠穿肚烂。 何曾有过这般诡异的状态,身躯麻木,如中法术,久久不能活动。 这一手神出鬼没、威力非凡的剑法,绝非人间武者能有,不是妖孽就是神怪。 钟生击退持盾大汉,脚踩盾牌边缘,翻过他的头顶,落在地上。 却见到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如山如墙拥聚过来,对他喊打喊杀。 “唐朝的粉丝团,战斗力太可怕了。” 他转身就走,闯入临近的崇化坊,眼前一座假山,沿着街道缓缓移动,传来嘿呦叫喊声。 傩舞:五丁开山! 五位壮士载歌载舞,拖拽着大山,在道旁百姓注目下,从群贤坊一路至此。 钟生眼珠子滚动,看着高大假山,心里有了主意。 “呼!” 五位壮士连过三个里坊,额头出汗,头顶热气蒸腾,脚步渐缓。 突然,耳边听得百姓响起惊呼声,身后假山拖拽力消失一空。 “什么?” 他们齐刷刷回头,看到此生难忘一幕。 钟生双手抱着假山一角,用力往后坳起,轰隆隆,假山悬地而起。 上万斤的假山,居然被他一人抬起,周围百姓揉眼不断,只以为看错了。 五位壮士面面相觑,长安城中的力士,可没听过有这么一人。 “这人一双胳膊,怕不是有上万斤力气。” 吴郎将喃喃自语,“怕是只有那些顶级武将,才能与之媲美。” 隋唐之交,各种猛人层出不穷,动辄数千上万臂力的大牲口。 钟生举起假山,心想颇有份量,一步步举着走起来,目的是前面坊市的入口。 “假山长脚了,怎么自己走路? 四面八方追来的百姓,一边喊打喊杀,看到眼前一幕,纷纷停下脚步。 上万斤的假山一动,可谓是碰着就死、擦中就亡。 等看到举起假山的,俨然是他们追打的钟生,更是吓得连连后退。 别的不说,只需钟生丢下假山,往地上一滚,当场就能压出一条血路,遍地肉酱。 “你们听好了,谁要能同样举起这座山,就有资格来追我。” 钟生一用力,假山飞出数丈外落地,砸得地面晃动不休。 街道旁围观百姓,无不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身后五位壮士追上来,太子东宫的吴郎将急切问道,“壮士神力,太子求贤若渴,还请跟我去东宫拜谒,定能保举你一个前程。” 周围人群响起惊呼声,不少武者游侠,露出羡慕神情。 历年傩舞,都有表现优异的扮演者被贵人看中,一朝登上青云路。 太子,无疑是贵人当中的顶级存在,一国储君,将来的大唐天子。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就这样摆在钟生面前,等他开口答应。 钟生却露出怜悯,你那太子,却是个短命鬼,投谁也不能投他? “呸呸呸,东宫算什么?天下英雄,岂有不入我天策府的?” 扮演刑天的壮汉揉着膀子追上来,对钟生客气有加,热情招揽起来。 “壮士,加入我天策府吧!” 周围百姓,看到钟生惊人神力,太子、天策两方争相拉拢,越发不敢造次。 钟生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转身就要离开。 若是秦王李世民招揽,我还要考虑一二,什么天策府,听都没听过。 这一刻,九泉之下的历史老师泪流满面,作孽呀 “壮士且慢,可否留下名号。” 公孙大家追上来,远远朝着钟生招手。 一双美目光波流转,盯着钟生,神情复杂。 她师承公孙剑,对世间剑术名家了如指掌,却从未见过这般神韵天成、不似人间的剑法。 原先的厌恶仇视,在见识过钟生的实力后,早已转变成崇敬仰视。 突然,平地里一阵狂风,吹散四面笼罩的香幕。 钟生见机会难得,手持长剑,纵步一跃,元神遁入虚空。 众人眼前一花,等狂风平息,早已没了钟生的踪迹。 “师父,没了,人一眨眼就没了。” 小公孙惊疑不已,拉着师父衣袖惊叫。 公孙大家,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长叹口气,若有所失。 这一夜发生的热闹追逐,很快传遍长安城,那位剑术精通、神力惊人的壮士,却再也没出现过。 事后,太子东宫、天策府均张贴招贤榜,请那位壮士上门,但无人回应。 公孙大家,为此情绪低落,连续半年没有当众献艺。 第十九章 郊外救叔 “老人家,咱们挺有缘的。” 钟生离开坊市后,穿梭香火薄弱地带,避开众人耳目,途中意外撞见老人。 老人模样凄惨,被两个带着青铜面具,身穿黑衣的人押送着,哭哭啼啼往城外走去。 钟生想找他问话,一番拳打脚踢,打跑两个押送的怪人,救下老者。 “后生,你怎么连他们也敢打?” 老者虽被救下,却是惊魂未定,满眼都是惊恐。 “打也打了,还能如何?你老人家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钟生满不在乎,今夜他闯祸太多,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哎,你还年轻,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不能胡乱得罪人。” 老者一番翻来覆去讲道理,情绪渐渐平息。 钟生急忙询问,关于二叔钟馗的事情。 原来,钟馗撞柱而死,冲撞朝廷威严,对他身后该如何处置,曾有过一番争论。 朝廷百官分为两方,一方认为理当严惩,另一方心存悲悯,认为该赦免。 严惩钟道,必会导致读书人离心离德,痛失广大寒门士子之心。 毕竟唐国尚未统一天下,正值用人之际,对士林重在争取。 直到贞观年间,李二身为九五之尊,才有底气说一句,天下英才入我毂中。 庭议最后,唐国主大手一挥,厚葬钟馗,罪名不予追究。 落实到具体经办时,就出事了,有妖僧名唤僧可寿的,建言以红衣裹尸下葬,以示荣宠。 “活人不知道,咱们当鬼的还不知道么,红人下葬,必生凶厉。” 老者说得直摇头,“如今,钟馗的棺椁,一直停在东郊,不得入土。” 他下意识看着钟生杀气腾腾,“你该不会是?” “没错,那是我二叔。” 钟生既然知道了内情,接下来就要迎回二叔,有仇报仇。 “别冲动,今日傩祭,方相氏开路,他手下群傩巡城,捉拿孤魂野鬼。” 老者指着刚才两个怪人离去方向,“你刚才打跑的,就是两位傩神。” 原来,城中傩祭,是一场大规模的神降仪式。 扮演者,头戴四目青铜面具,身披熊皮,扮演开路神灵方相氏。 方相氏,乃是上古神灵,傩祭的主角,四方之尊,亿万傩神的首领。 城中活人百姓,看到的是傩舞、跳大神,但死人鬼类,见到的却是另外一副场面,香火氤氲中无数傩神降临,捉拿他们押送出城,打入阴间。 “寻常傩神,我知道你不怕,但方相氏神通广大,你若是冒犯了,必然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刚才冲散傩舞,又打跑傩神,方相氏若是知晓,必将全城追索你下落。” “还是尽快和我出城,别冒风险了。” 钟生想了想,“不急,待我救出二叔,斩杀妖僧,再一同回家。” 老人见劝不动他,朝钟生行礼三下,转身离开了。 钟生回望东郊方向,微微点头,二叔,我来了。 这时候,城中傩祭越发热闹,万人空巷,所有百姓都走到街头。 浩浩荡荡的队伍路过街头,各种威严狰狞的神话角色,出现在街头各处。 其中,也有戴面具、穿黑衣的滩神,押送小鬼招摇过市。 城中百姓欢呼雀跃,追赶着,朝小鬼丢掷杂物,寓意驱赶鬼邪、福气降临。 但是,无人知晓,大多数傩神小鬼,都不是活人扮演,而是真鬼神行走人间。 香火笼罩,肉眼难见的傩神小鬼,都出现在众目睽睽下。 若非有傩祭队伍掩饰,如此惊悚真实的场面,必定引发百姓逃窜如潮。 钟生穿梭其中,他虽为元神之体,却不是鬼魂,那些摊神视而不见,押着小鬼们擦肩而过。 有壮硕如山的恶鬼,口鼻喷出硫磺黑烟,铁链拖拽着四肢,挣扎怒吼,声震云雪。 傩神们围绕恶鬼,不断落下杖棍,打得火星四溅、浓烟滚滚。 恶鬼痛叫连连,在傩神躯干下,带着一身秽气疫气,逶迤往城外走去。 “好,这个精彩。” 城中百姓们,都以为是机关巧妙、场景逼真,连连叫好。 又往前走去,也有鬼类无需催促押送,主动汇入队伍中。 这些鬼类抱着猪头、米糕、祭酒,一个个醉醺醺的,倒也无需傩神押送。 “嘿哟,嘿哟。” 街旁百姓笑得乐不可支,原来是一大一小两只鬼,抬着水缸走来,姿态滑稽。 大鬼有四五人高,形同巨人,比刚才恶鬼更高,小鬼,形如婴儿,四肢纤细。 他们抬着的水缸里,水声哗哗,酒香四溢,赫然是祭祀用的酒水。 大鬼在前,一力扛着整个酒缸,小鬼装模作样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就跳到缸沿上,倒挂着往下偷酒喝,挤眉弄眼很是滑稽。 “嘿嘿。” 钟生也看的有趣,但时间紧迫,看了几眼继续前进。 香火笼罩的长安城,阳世阴间重叠一处,傩祭时,人鬼为伍,彼此不分。 郊,古义为国都外百里内的范围,后泛指城外。 东郊,长安城以东,包括一大片城里城外的区域。 长安城,每年都有许多客死异乡、无法入土为安的,都停放在东郊义庄,等家乡来人接回。 钟道的棺椁,本该风光下葬,却被送到东郊无人认领。 这里头,也有钟生的锅,他放火烧家,遁入山中,郡中收到消息后,无处可传达。 “二叔莫怪,等侄儿我日后接你回去,必定风光下葬。” 钟生汗颜之余想到,落叶归根是每个游子的心愿,二叔也不例外。 义庄无人,看夜的老头偷跑出去,上街看傩祭,留下空荡荡的停灵地。 钟生望着遍地棺木,犯了难,他要如何找到二叔的棺椁呢? “二叔,二叔,你若是听到了,回应我一声。” 钟生张口呼唤,声音远远传去,黑夜越发寂静,无人回应。 “二叔,我是小生,奶奶和小姑,都在等你回家。” “你离家已一两载有余,为何迟迟不回?” 真正呼唤,情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 钟生知道今夜傩祭,恶鬼驱散,善鬼往生,二叔却因为妖僧做祟,困在躯壳不能解脱。 若是过了今日,怨气越发深重,损及阴寿阴德,必然招致严重后果。 事不宜迟,眼看着他元神出窍将满一日一夜,快到极限了。 第二十章 钟馗出棺 妖僧受惊 “二叔。” 东南角,传来嗡嗡振动,似乎在回应钟生。 他快步上前,越过一列列棺木,看到东南方向,从横梁垂下的八根麻绳,悬一座棺椁在半空。 “这是二叔您的容身之地? 钟生手掌按在外壁,闭目透过缝隙,看到里面一团红光,如心脏跳动般,吞吐收缩。 “红衣裹身,是我二叔。” 八根麻绳,用意为八神缠身,悬空停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这内里包藏的恶毒心思,不用多想,出自那妖僧,僧可寿的法子。 长剑劈断麻绳,棺椁落地。 钟生手不停,长剑劈入棺木,感受到阻力,心想皇帝老儿真舍得用料。 木质沉重坚硬,绝非偷工减料可比。 但是,在钟生双眼看来,致密坚硬的棺木,实则隐患重重,运劲顺着裂纹孔隙游走。 啪嗒,外椁内棺,两层木头齐齐裂开。 却见熟悉的面孔双目紧闭,裹着一身红衣静悄悄躺着,似乎在沉睡。 “二叔。” 钟馗虽然死了一年,但面目如生,不见半点腐坏,棺木中也没有异味,颇为神奇。 二叔的相貌,和钟生有几分相似,棱角如刀劈斧凿,充满阳刚之气。 这都叫丑陋,世上何物为美? 钟生深吸口气,颤颤剑尖凑到红衣上,运力割出裂帛声。 哗啦! 红衣瞬间裂成两半,钟馗双目睁开,如电光轰鸣,落在钟生身上。 “小生,你来了。” 钟馗猛地起身,啪嗒,尸身落回棺木中,亡魂离体飞出,站在钟生面前。 “嗯,你壮实了许多。” 钟生道,“二叔,我来接你回家。” 钟馗抬抬手,“有酒么,我太渴了。” 好个二叔,脱困后第一件事,就是要酒喝。 这好酒如命的风格,什么孤魂野鬼也冒充不了。 “二叔,我元神过来,双手空空,连这口剑都是借的。” “您先忍忍,等回家后,我请你痛饮猴酒” 钟馗摇头,“千忍万忍,唯独酒瘾不能忍。” 他朝钟生一伸手,“把剑给我。” 长剑入手,钟馗运剑如飞,将裂成两半的红衣裁切成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二叔,这红衣是妖僧不怀好意,你怎么还留着?” 钟道披着红袍,“你可知道,红衣裹身,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如肉烙铁,刺痛入骨,日夜无休。” “这苦罪,我已经足足尝了一年。” 钟生奇怪了,那你怎么还穿着红衣制成的袍子。 “正因如此,我才要留着它,好比喝酒,要的就是这股辣劲儿。” 这才是他熟悉的二叔,生性刚烈、遇强则强,没什么能打垮他。 纵然死后成鬼,也不改生前半分阳刚,无愧于千古传诵的鬼中雄者。 钟生也是老酒鬼,知道酒瘾难耐,更何况二叔足足憋了一年。 他能忍红衣恶毒的苦罪,却忍不了一年没有酒喝。 “我知道哪里有酒,你跟我来。” 钟生带着二叔钟道,从东郊出发,追上了傩祭的队伍。 “好香。” 钟馗远远闻到酒香,不待钟生指引,一头扎入队伍中。 大小二鬼抬着酒缸、一翘一拐,引得路人哄堂大笑,酒水溅起落下,清澈如玉珠。 眨眼间,不速之客从天而降。 咚! 钟馗落在酒缸上,吓得小鬼一跳,窜上大鬼肩头。 他渴极了,伸手捞起酒水,吞吃得痛快,酒水沿着胡须往下滴落。 牛饮姿态,豪迈万分,却让百姓们看得连连叫好,以为是傩舞中的戏目。 大鬼略显迟钝,还是小鬼在耳边嘀咕几声,才发现钟道在抢酒喝。 于是乎,大鬼小鬼怒了,围着钟馗开打。 小鬼抱着钟馗小腿,用尽全力也只能够到膝盖,哇哇乱叫,用大脑袋撞击不停。 大鬼瞪圆双目、口鼻冒烟,一双手掌落下,却被钟道双臂撑住,开始角力。 街道旁的百姓们见状,鼓掌叫好,都说打得精彩。 “是钟馗兄。” 有几个读书人,看到与大小鬼相斗的汉子,正是撞柱而亡的好友,急得不行。 死去的好友,为何活生生站在街道上,还与二鬼斗戏? “钟道兄,钟馗兄。” 两三个书生的呼喝声,在喧闹冲天的队人群中,很快沉落下去。 钟生提长剑追上,正要帮忙,却看到大鬼鼻青脸肿趴在地上,钟馗脚踩大鬼,一手捏着小鬼,托起酒缸,往口中肆意倒酒,倾斜一道飞瀑。 酒缸有两人高,足足有几百斤酒水,但钟馗的肚子像是无底洞,咕嘟嘟喝了许久都不见凸起。 人群越发亢奋起来,以为是某种奇妙戏法。 钟生嘿嘿一笑,貌似不用帮忙了,二叔搞的定。 “二叔,您先喝着,我去杀个人。” 钟生还是小看了二叔,钟馗何等凶人,刚脱困就能降服二鬼,无需他贴身照顾。 他提及杀人,语气轻描淡写,就像是抽空买菜一般。 孰料钟馗听了,也不以为然,嘱咐他,“快去快回。” 他也不问杀谁,直接让钟生放手去办,叔侄二人当真是心意相通。 钟生心想,虽然没见过死鬼老爹,但自己这身脾气和本领,却十足十继承了二叔。 叔侄二人,见面没多久,就觉得彼此很对胃口。 妖僧名为僧可寿,是从西域过来的胡僧,没攀上什么大背景,在长安城中,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佛教本为胡教,从西方传来,长安城中胡僧不在少数。 唐国兴盛,虽尚未一统,却已有了气吞天下的征兆。 四方来投,僧道入朝,各种奇人异士雨后春笋般出现。 想要在长安出头,要么有人脉,有么有本事,否则永世出不了头。 他进言陷害钟馗,无非是要讨好官员,寻求进身之阶。 可惜,这次惹到不该惹、也不能惹的人家了。 钟生接连捉了几个本地鬼,打听到妖僧所住区域,提剑找上门。 没料到,却扑了个空,人不在家。 僧可寿脚步急乱,回荡在空荡荡街道上,他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祸事了,祸事了,猛虎出笼,毒龙腾渊。 钟生断八绳,斩棺椁,裂红衣,破了这场枉死局,立刻引起他的警觉。 他趁夜出逃,一是为了避祸,二是去提醒贵人小心。 第二十一章 诛杀妖僧 城中傩祭热闹,但这条街道却静悄悄的。 远处的鼓声、喧闹声如雷鸣,一阵阵传来。 胡僧自怜身世,眼前的场景,岂不是他命运的真实写照。 繁华的长安城,人人得意尽欢,却只有他孤身一人,郁郁不得志。 他出身西域土邦,本为商人之子,为了出人头地出家为僧。 僧团之中,也讲究根脚脉络,混了几十年,学了身走马效劳的本事,除此以外一无所得。 为求出身,他随着商队过戈壁、穿沙漠、行险山恶水,挣扎在生死边缘。 最终,他来到长安城,陆地上最雄伟的城池。 本以为胸中抱负有了施展的场所,但现实给了他一盆凉水。 长安城,四方汇聚的中央,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比家乡更内卷百倍千倍。 在这里,有人脉未必出头,有本事也未必出头,二者俱全才有扬名立万的可能。 他不愿意蹉跎岁月,不惜投靠贵人大官,求得攀升之梯。 他给自己取名‘僧可寿’、本土化名字,带着吉祥意味,只为取悦大人物们。 甚至,运用法术本领,残害无辜,为上位者干见不得光的脏事儿。 陷害钟道这件事情,也是他主动求得机会,为讨贵人欢心。 红衣裹身、八绳缠棺、悬空不地,三重枉死局,让他死后不得安生,受尽折磨魂飞魄散。 奈何一朝惊变,枉死局破了。 “贵人绝对不能有事。“ 僧可寿双足狂奔,心头满是忧虑,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容有失。 尝尽世间毒打,他早已知道靠山的难能可贵,若无贵人提携,纵然有一身本领,也只能在泥坑中打滚儿,一生一世下贱命。 “你就是那个妖僧?” 一个人影从身旁墙壁穿出,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将胡僧撞飞出去。 “骨头挺硬。” 钟生站稳身形,本以为刚才一撞,至少也能让对方头破血流。 可是,妖僧一个趔趄便站稳了。 “阿弥陀佛。” 僧可寿打量钟生,刚才那一招‘穿墙术’,是中原异人的手段。 钟生打量他,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名为僧可寿的域外妖僧。 “原来还是个鬼佬,更加该死。” 他二话不说,举剑朝对方毛茸茸下巴凑,要隔断胡僧咽喉。 当! 间不容发之际,僧可寿从僧袍取出一刀,架住长剑锋芒。 钟生待要用力磕飞对方的刀,却见到僧可寿陡然一矮,从他视线中消失。 随即刀光旋转,顺剑身而上,来割钟生紧握的手指。 “好妖僧!” 没想到这妖僧,还有一手硬扎的刀术,长安城果真卧虎藏龙。 钟生运剑如风,剑尖掉转,正中刀身,将其撞得弹出去。 长剑去势不止,刺中僧可寿胸口,顺势往下一划,鲜血溅出。 “唔!” 僧可寿翻滚着倒退,起身后抚摸胸腹下狭长伤口,闭目念叨起来。 奇异一幕发生了,剑刃豁开的伤口,血肉外翻,像是婴儿张口,却在他念念有词下,开始收缩闭合,血流渐渐停了。 “我这门瑜伽乘,唐国的异人可曾见过?” 僧可寿闭合伤口,提着刀子再往钟生劈来。 刀势即将用尽,胳膊陡然拉长,关节脱臼,灵活如蛇,瞬间伸长一大截。 钟生反应不及,被刀刃命中胸口,猛反应过来,我这是元神之体啊 当即‘心胸开阔’,躯体分开,长刀透体而过,没留下半点损伤。 僧可寿吃惊之余,拼命施展瑜伽乘和刀术,全身骨头像是抽走,从各种诡异角度斩出刀光,暴雨般覆盖钟生遍体。 瑜伽乘之千头那伽相。 奈何,元神之体,游走于虚实之间,回回让开刀锋。 反倒是长剑锋利,在钟生运转下,多次刺中僧可寿的胳膊大腿。 空气中血腥气渐浓,脚下到处都是血滴。 僧可寿脚步渐渐虚浮,有些气力不支,突然见到银光大盛,遮住视线,心道不好。 啪嗒落地声,他肩头一凉,右臂当场斩断。 “留待有用之身,日后再做计较。” 僧可寿运转‘多头蛇’姿态,翻滚捡起血淋淋胳膊,就要抽身离开。 瑜伽乘,操纵皮囊有各种奇异本领,愈合伤口、断肢重生也不是不可能。 此番逃脱性命,他有的是办法将断臂驳接上。 “嗖。” 他竖起一根手指,指尖旋转森白手环,鸣鸣呜转动。 声音有摄人心魄的功能,钟生听了停下脚步,出于谨慎举剑护在身前。 “去。” 僧可寿话音刚落,森白手环旋转飞出,正中钟生胸口。 钟生这回让不开了,胸口凹陷下去,竟不能透过。 “哎呀,不是中阴身。” 钟生听他怪叫,嘀咕中阴身是什么玩意儿,倒是这圆环打得挺疼。 他目视圆环,发现是白骨雕成,无寻常木石内部的空隙裂纹。 内部好似有个小世界,藏着数百哀嚎惨叫的亡魂。 “岂有此理,你这作恶的妖僧,死。” 钟生汗毛竖起,长剑挑开圆环,旋转摩擦迸出火星,居然切不开这枚白骨手环。 举目望去,僧可寿见势不妙,早已转身逃走,留给他一个背影。 妖僧腿脚轻便,如蛇游梭,眨眼间即将消失在路口。 “哪里走?” 钟生甩落白骨手环,将长剑抡圆了脱手射出,顺势飞起一脚,提中剑柄。 笔直的银光穿过街道,后发先至,命中僧可寿后背。 僧可寿扑倒在地,精瘦后背上,肌肉蠕动挤夹,阻住剑尖入体。 钟生轻若鸿毛,一闪来到背后,握住剑柄,用力往下一压。 噗嗤,血冒三丈,再厉害的瑜伽乘也救不回了 僧可寿,翻身躺在地上,弥留之际,口中喃喃,“我不甘心,死也不甘。” “那你就去死。” 钟生抽出长剑,朝他喉咙切下,脑袋骨碌碌滚到一旁。 啪嗒,脚掌踩中头颅,稍微用力,汁水四溅,红白落地。 这回,妖僧彻底死透了。 钟生擦拭长剑,夜风吹过,落在脚边无头尸首上。 这一幕,绝对是很有氛围的感觉。 “啊呀,杀得兴起,居然忘了拷问,陷害我二叔的狗官是谁了?” 钟生方才反应过来,懊恼不已。 第二十二章 钟馗斗酒释冤魂 “我怎么就改不了这莽撞的性子。” 钟生懊恼不已,唯一活口杀了,如何能找到幕后指使的黑手? 妖僧害人无数,为富贵无所不用其极,长安城中恶名昭彰,今夜许多阴鬼都是苦主。 所以,钟生稍微打听,就找到他行踪。 但幕后黑手则不同,当官的都喜欢隐居幕后,放狗咬人,自己不露面。 “糟糕了,二叔得知后,该不会打死我吧?” 钟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二叔。 先前二叔为将他纠回正道,一直严厉教导,动辄棍棒,日打夜打,结果打出一身铜皮铁骨。 钟生的一身过人武艺,就是在棍棒教育下练成。 骨子里对二叔钟馗的敬畏,纵然灵魂换个人,也仍旧留存下来。 为了事后挽回,钟生沿周围绕了一大圈,接连找了许多阴鬼询问,始终没有头绪。 绝望之下,他甚至想到,拖着僧可寿的无头尸身回去交代。 可纵然今夜滩祭,各种妖魔鬼怪出没,如此举动也实在瞒不过去。 若首级还在,直接提着回去,也算轻便,奈何被他踩成一地烂西瓜。 “罢了。” 钟生硬着头皮,就要回去交差,眼角闪过一抹白光。 对了,地上还躺着白骨手环。 “这玩意儿邪气森森,说不定有线索。” 钟生将白骨环揣在怀里,元神之体随风而起,一一眨眼掠过无数街道。 他穿梭在遍地香火中,身影时而隐没、时而出现,留下光影交错的痕迹。 也有小孩眼尖,看到钟生掠过的残影,拽着大人的手张口惊呼。 结果呢,大人神色大变,朝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得小孩再不敢吱声。 民间有说法,傩祭之夜,人鬼不分,看破不能说破,否则惹恼了恶鬼,招致大祸,轻者大病一场,重者家破人亡。 高速穿梭中,钟生双目透过重叠的建筑,在茫茫人海中寻找。 耳畔掠过的夜风,带来万千长安百姓的窃窃私语,交谈声。 “大汉斗酒,小鬼献酒,去年傩祭可没见过,莫非是今年刚加上?” 嗯,貌似是二叔。 钟生调转方向,随着清风潜入街头,落地无声,透过人群,看到钟馗坐在一堆酒坛堆积成山中。 大鬼早已消失无踪,小鬼带着一众同伴,蹦跳着举起酒坛,从街道各处收集的祭酒。 钟馗身下都是喝空的酒坛,他脸色如常,没有半点醉意。 “二叔海量。” 钟生对自身酒量颇为自信,唯独是喝不过二叔钟馗,回回斗酒都是大败。 小鬼们跳脚高跃,流水般将酒坛献给钟馗。 钟馗一手一个,仰头喝干,空坛子放在身边,那座小山般的酒坛就是这么来的。 “小生来了,喝一口。” 钟生下意识伸手,接住飞来的酒坛,撕开封纸,咕咚咕咚。 满满一坛酒喝完,也就四五口。 钟生一抹嘴角,朝钟馗说道,“二叔,妖僧杀了,但谁指使的没问出来。” 他掏出白骨手环,“妖僧恶贯满盈,这就是证据。” 钟馗再看白骨手环,看到冤魂无数,凄厉哀豪惨叫。 钟馗道一‘该杀’,接过白骨手环,指尖发力,将其捏碎。 啪嗒,骨环碎裂后,恰似打开地府大门,无数冤魂狂涌而出。 周围气温,陡然下降,百姓们呵气结冰,有人裹紧衣襟,奇怪寒冬早过,为何还这么冷? 周围阴风阵阵,吹得香火凌乱不堪。 透过渐渐稀薄的香火,一个个形象狰狞凄惨的冤魂,或四肢不全、或拦腰断开、或肠穿肚烂、或面目全非,双足不落地,漂浮在地面上。 “咯吱咯吱。” 牙关打战声,从某个看客嘴里传出,他双腿也在颤抖。 再精湛的表演、再巧妙的机关,也造不出眼前的画面。 联想到城中流传的许多傩祭夜的奇幻传说,面前这些,就有可能是真鬼。 “妖僧杀我,定要报仇。” “啊,我已闭口不言,为何还要灭口?” “替我求情,我对相公忠心耿耿。” 一个个冤魂嚎哭着,双目留下血泪,身上还不停掉零碎,什么心肝呀、眼珠呀! 越来越多长安百姓,也陆续察觉不对,这傩戏也太逼真了。 不是逼真,干脆就是真的。 若非早已吓得腿软无力,这些看客早已逃散一空。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雷霆咆哮,阴风停了。 空气安静下来! “有冤伸冤,有仇报仇,啰里吧嗦,枉为恶鬼。” 钟馗一声咆哮,数百冤魂尽数闭口,憋得很是辛苦。 “我已知道,妖僧的主子是谁,也就是你们的冤家。” “冤有头,债有主。” “有胆的,跟我去快意恩仇,没胆的,跟着摊神出城。” 这一刻,钟生在二叔身上,看到什么是人格魅力、领袖气质。 众多冤魂听罢,接连拜倒在地,当场认主,要跟着钟馗去报仇。 “求老爷做主。” 钟馗豪迈一甩红袍,“好,跟我走。” 钟生一看,如此大事,怎么少了我,快步跟上。 那狗官,居住在胜业坊,邻近东市,周围都是富户大官的家宅。 更重要的是,胜业坊在皇城脚下,从此地出发前往各官署都很近。 从西往东,街市越发繁荣起来。 “长安分东、西二市,东市富庶,远在西市之上。” 路上,钟馗对着街道指点,似乎回忆起赶考日,在长安游历的经历。 他目光扫过钟生,突然惊讶出身,“小生,原来你是元神出窍而来?” 钟生点头道,“我进山躲藏,遇到了终南山人,他助我一臂之力来救你。” 钟馗听了,懊恼摇头,“你上当了,那老杂毛不怀好意。” 在二叔解释下,钟生方才明白,所谓的增剑批命,都是终南山人做一场局。 “他为我批命,事关自身修行,若不灵验,必损伤根基。” “所以,即便没有你,他也会千方百计助我脱身。” “老杂毛好狠心肠,折损你五十年阳寿,让我钟家绝后,此事我必定不和他善罢甘休。” 说着他安慰钟生,“小生,你放心,缺失的阳寿,我日后必定为你找补回来。” 钟生倒不担忧,“二叔,此事日后再说。” 第二十三章 惩治狗官 幕后黑手,是朝中大官,姓氏、本名、字、别号、出身、官职、差遣等等,说起来一大堆。 钟生听得直迷糊,干脆称其狗官。 此辈是从龙功臣,唐国还没开朝,就跟着皇帝做事。 按理说,堂堂朝堂相公,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也该有大胸怀大气魄吧! 然而,这狗官心胸狭窄,见钟馗寒门出身,暗中使个手段让他落榜。 钟馗心有不甘,拜阙喊冤,撞柱而死。 死后,还被他以入验下葬的名义,用邪法镇压。 “我生前得罪了他,死后还被报复。” “狗官不仁,唐皇昏庸,我钟馗不甘心。” 钟道看着身后一众冤魂,“这狗官,坏事做尽,该杀。” 一众人浩浩荡荡,穿梭在街巷,这里是达官贵人居住,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丝竹饮乐不绝于耳。 傩祭看戏,是平民百姓的狂欢,至于权贵富户,另有娱乐手段。 “别靠近。” 钟道见几个游魂,分不清方向,险些冲撞其他人家的宅院,急忙喝止。 城中人家,但凡有些门第的,都有镇宅手段。 比如说,府邸建造之初,因东北角是煞气汇聚之地,便在地基埋下一大石,上刻‘泰山石敢当’,作为镇宅之物。 更有官员权贵,建家庙,供佛像,迎请高僧坐镇。 这些人家都不是好惹的,一旦冲撞,容易节外生枝。 前方一座四方院落,分割成七八处院子,坐南朝北,青瓦庄严,宅门开在东南角。 “这狗窝,倒是挺气派。” 钟馗冷笑几声,一招手,冤魂漫天飞舞,朝着院内中扑去。 刹那间,空中响起鬼哭狼嚎,如铁锥贯脑,凄风冷雨笼罩各角落。 几个在庭院行走的下人侍女,当场昏迷倒地,人事不省。 异变陡然发生,整座院子,突然开始自发反击。 射出紫气金光,炸得冤魂恶鬼痛叫连连。 钟馗对此见怪不怪,堂堂朝廷大官,府邸岂能没有布置? “都不要慌、不要乱,紧闭门户,勿使外邪有可趁之机。” 狗官的声音,从内院远远传来。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神明庇佑恶人,是非不分!” 钟馗怒目圆瞪,一跃到半空,周围黑云翻滚聚拢,覆盖整座院落上空,阴风中夹杂几点冷雨,稀稀拉拉开始从天而降。 “我钟馗如今化身恶鬼,前来讨个公道。” “阳世你们说了算,可到了阴间,却是我钟馗主持公道,惩奸除恶。” 镇宅之物嗡嗡作响,寻常冤魂能驱散,但钟馗却是千百年难得一出的大凶恶鬼。 但见黑风滚滚、飞沙走石凶猛拍打庭院各处的房间门窗。 屋里头的狗官和家人,都瑟瑟发抖,抱着柱子紧闭双眼。 钟生扫视四周,其他豪门大户,仍平静一片,似乎看不到这里的动静。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这些人家,或多或少冒着紫气金光,镇宅之物起了作用。 然而,却无人出来查看,对狗官家施加援手。 钟馗周身黑烟滚滚,如神魔降临世间,周围无数冤魂鼓噪呐喊,拥簇他们的王者降临。 某一瞬间,镇宅之物啪嗒裂开,金光紫气潮水般褪去。 “哈哈哈,天不助你” 钟馗带着一众冤魂,落在庭院中,化作一股黑风,撞入内院中。 片刻,他揪着一中年官员飞到半空。 “狗官,还认得我钟馗吗?” 中年官人认出他,厉声呵斥,“终南举子钟馗,你冲撞官宅,挟持朝廷命官,你你你……” 他突然想起,钟馗已死,眼前的是恶鬼索命来了。 当场双股一松,暖流喷涌溅射,胯下淹没在大片暖湿和滑腻中。 这味儿真冲! “让我吃了他,狗官。” “还记得我么,你嘴皮一动,便要了我全家性命。” “狗官,就为了那件商铺,你派人杀我。” “……” 周围冤魂怒吼呐喊,伸手张口,恨不得将他当场分尸。 钟生见他恶行如此,百倍于终南太守父子,“二叔,还废话什么,宰了。” 狗官张口结舌,不知是要分辨,还是求饶。 “狗官,你听好了,天日昭昭、报应不爽。” “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钟馗抬手,猛插入狗官后背,抽出时不带半点血迹。 他将狗官当做垃圾,随意丢在庭院花木丛中,转身就走。 钟生心头纳闷、追上问道,“二叔,不杀他全家了?” “长安有高人镇守,事情不能闹大。” “更何况,方相氏沿街巡游,我们必须尽快脱身,出城方得逍遥。” 钟生想起入城时,听到神秘的声音警示,按捺住心头杀意。 按照他本来打算,连李二他爹也想剁了,给二叔出气。 许久后,狗官原地醒来,摸摸后背,衣裳完好,没有伤口,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想到梦中钟馗可恶,他咬牙切齿,“好个寒家子,死也不安生,待我请高僧念咒做法,让你魂飞魄散。” 第二日,他醒来后背长出肿块,触之便有撕心裂肺的剧痛。 肿块起初大如拳头,行走坐卧皆不能,越长越大。 到后来,一日日长大,痛彻心肺,让他吃不下饭、夜不能寐。 请遍城中名医,吃了不知多少药贴,总不见好。 后来,请一位高僧来看,人家刚走到门口,神情大变,扭头就走。 “趁早办后事。” 数日后,肿块长成牛犊大,呈人形轮廓,死死抱在狗官背后。 “疼,杀了我,让我死吧!” 房中满是药汤味,狗官趴在床上呻吟不断,气息微弱,已不想求生,只求痛快一死。 狗官的妻妾家人围在床边,哭哭啼啼,却无人敢动手。 狗官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悔不该,悔不该啊!” 谁也听不懂,他口中的悔不该,到底是后悔什么? 没办法,作孽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老爷去了。” 一片哭喊声中,狗官带着无尽悔恨,咽下最后一口气。 说来也怪,他闭眼断气的瞬间,后背上的肿块,像是戳破的气球,迅速干下去。 等到入土下葬时,狗官体型已恢复如常,看不到半点肿块的痕迹。 这件事情传出后,时人皆啧啧称奇,编成一段天理报应、劝人为善的茶话。 第二十四章 傩神拦路 惩治了狗官,钟道一行绕道兴宁坊,打算从通化门出城。 “小生,此番快意恩仇,必惊动傩神,须得快快出城。” 钟馗一招手,示意众多冤魂跟上,“傩祭日,风口浪尖,不能久留。” 也对,城中严打,他们还顶风作案,驱鬼伤人,属于惊天大案。 更别提,先前钟生为了问出二叔下落,打跑两个傩神。 当初只顾着拉着老者问话,现在想来有些可惜,就该痛下杀手灭口。 “好,二叔,和我一起回终南,奶奶和小姑都等着呢?” 钟馗闻及老母和小妹,脸上浮现柔情,“外出游学,已经三年没见她们了。” “二叔,有杜大叔照顾她们,没事儿。” 钟馗听到好友名字、点头,“杜平为人仗义,有他照顾我的家小,便无后顾之忧。” 说罢又叹气,“小妹年纪不小,该出嫁了。” 钟生心头一动、“我看杜大叔和小姑情投意合,不如……” “还用你说?哈哈。” 钟道豪迈笑道,“我早有计较,来一个亲上加亲。” 看来,这次钟道脱困后,便要进入钟馗嫁妹的剧情。 钟生正想着,却听到二叔对他说道,“小生,你生性随我,将来怕是要多出许多坎坷。” 钟馗本也是豪情万丈的壮士,自认文武双全,必能金榜高中,辅佐天子。 现实的毒打,却要了他的命,更让他明白,这污浊的世道,容不下正直刚烈。 钟生从小学他,心性有一股纯恶,看不惯的事情就动手打杀,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祸。 “名利场杀人不见血,你我叔侄二人,此生与之无缘。” 钟生却道,“二叔,你如今是恶鬼,又有许多部众,完全可以空手打下一片基业,将来我在人世混得不好,完全可以来投靠你。” 钟生这句话,提醒了钟馗。 大隋落幕,时下乱世初定,唐国有一统天下的征兆,阳间已无英雄出头之日。 但阴间不同,到处都是跑马圈地的鬼王、鬼雄,仍处于群雄割据的情况。 泰山府君封地东岳,统领蒿里鬼国,但其他地方却烽火四起,各地冥土各自有主。 他有数百冤魂,自身又是敢打敢杀的恶鬼,必能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基业。 “好,好侄儿,多谢你提醒。” 钟馗想了想,从身后红袍撕下一角,在钟生脖子围坐一圈红巾。 “今日过后,你元神归躯,阴阳两隔,联系不便,且以此物做个媒介。” 这角红巾是钟所赠,可护持魂魄出入阴间,联系到二叔钟馗。 钟生抚摸红巾,触手灼热如烙铁,心想能不能带入现实。 “对了,我还要还剑。” 钟生突然响想起,手中长剑,还是从公处借来。 如今斩杀妖僧、惩治狗官,功德圆满,就该物归原主了。 “二叔稍等,我去还个东西。” 钟馗摇头,“哪用这么麻烦?” 他抢过长剑,手腕窜出三顾黑气,缠绕如巨蟒,托起长剑如流星赶月,投向城中某个角落。 “小生,公孙大家的剑舞我也见过,她这口长剑,岂能认不出来?” “这次我能脱困,还要多谢她借剑的恩情。” 钟馗这一手,震惊到钟生。 貌似二叔身为人杰,死也是鬼雄,无师自通,便掌握各种法术。 或许察觉到钟生讶异,钟馗指着红袍,解释起来。 原来,这身红衣裹着他下葬,固然带来无时无刻的折磨,却也起到了磨砺的作用。 出棺后,钟馗破茧重生,起步就是鬼雄层次,非一般恶鬼可比。 现如今,红衣裁成红袍,俨然是他身上一件法宝。 那角红巾便是从红袍截下,是沟通阴阳的宝物。 “二叔,剑是我借的,将来由我报答她。” 钟生拍拍胸口,一行人混在傩舞队伍中,在香火弥漫中朝着出城方向走去。 已经到了后半夜,气氛却越发热烈,这场全城傩祭已经到了高潮娜阶段。 许多百姓在队伍中,看到死去的亲人,泪流满面,伸手却不敢靠近。 前些年天下未定,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历经兵灾、饥荒、瘟疫,十不存一。 傩祭,抚慰亡灵、驱散疫鬼,也是为了安抚活着的人。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饱受各种天灾人祸,傩祭是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向往。 “小生,虽然我深恨唐主处事不公,但天下思安,却不能杀他。” 钟生早已知道,二叔不是愚忠的人,李渊昏庸老儿,说杀也就杀了。 但唐国初升气象,是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 旁人不知道,钟生却带着后世记忆,知道脚下这座长安城将开启数百年的历史。 将来,野心家、酷吏、妖道将轮番登场,血色弥漫至落幕时分。 “二叔,那老小子也没什么好下场,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含笑九泉。” 钟馗听得皱眉,小生说什么呢,满嘴嘲讽。 “钟馗兄,钟馗兄。” 队伍两旁,几个书生朝这边招手,他们气喘吁吁,追了一路。 “二叔,你熟人。” 钟馗起身走到近前,朝几位书生拱手,“诸位年兄,钟某已是阴间一鬼,无颜见面。” “钟馗兄,科举不公,我等义愤,却无力回天。” “官场黑暗,咱再也不去了,决定回乡隐居,待圣天子临朝,出山辅佐。” 一旁钟生噗嗤笑了,圣天子,怕是梦里才有吧! 二叔这帮同窗,想必也是落榜的失意之人,同病相怜。 “崔兄、陆兄,这是我侄儿,将来人间见面,还要麻烦你们照顾。” 几位书生见了钟生,客气行礼拱手。 依依不舍中,钟馗拜别了一众同窗,继续率众出城,没想到,快到门口时,出状况了。 两个傩神快步前来,指着钟生方向说些什么,在他们身后,更多傩神打扮的黑袍人接踵而至。 糟糕,做事首尾不干净,如今人家来报复了。 这群傩神,是驱鬼士扮演,经由降神仪式而降临,别看是血肉之躯,却蕴含神力,施展起来恶鬼辟易、瘟疫驱散。 傩祭的舞台,便是为了亿万傩神降临而设。 “二叔,快走,死对头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大战傩神 杀出长安 二叔是恶鬼,自己又得罪了傩神,人家大队人马过来,来者不善呐! 钟馗嘿然笑道,“早就听闻傩神威名,今日总算得以亲身体验。” 眨眼间,傩神们行至前方,指着钟生喝道,“冲撞傩神,放走罪鬼,你该当何罪?” 钟生竖起眉头,刚要发作,才发现长剑已还,双手空空。 这群傩神持枪带棒,手上还牵着铁链,锁一串抓来的城中阴鬼。 今夜,他们是长安城最大的执法者,连帝王将相都要绕着走。 钟馗嘿嘿,行礼问道,“我侄儿年幼无知,是否能放他一马?” 傩神却不答应,“你这恶鬼,也当同罪。” 说着,铁链朝着钟馗钟生这对叔侄套过去,要将他们拉入阴鬼队伍中。 “杀!” 钟馗猛地出拳,将对面傩神胸膛击穿,顿时烟雾缭绕。 啪嗒,扮演傩神的巫师倒地昏迷,附体的傩神早已烟消云散。 叔啊,你老牛逼了。 钟生来不及夸赞,却见钟馗一把掐住另一傩神脖子,将他当成门板四处横扫。 傩神们举着棍棒长枪,结阵上前,却被一扫就倒,打飞到街头巷尾,路边屋都被撞碎。 “谁敢挡我?神挡杀神。” 钟馗恶气上头,七窍喷出浓烈黑烟,刹那间,周围阴风大作。 将是兵胆,一众冤魂见状,越发凶恶,与傩神厮杀一处。 钟生正要上前帮忙,眼角扫过一个酒缸,上前抬起,敦敦敦敦狂饮。 喝了个半饱,却见酒缸已空了,抹抹嘴角意犹未尽。 “抓住他,他是同伙。” 又一波傩神杀来,将目标对准钟生,其中有两个鼻青脸肿,目光仇恨看着他。 钟生伸手掠过一只火把,猛地吸气,张口就喷。 刹那间,口中酒水尽数喷到高空,化作万千液团坠堕,眨眼间覆盖重来的数百傩神。 与此同时,火把丢入其中,立刻点燃一团团酒水,登时烧成火球。 人群响起惊呼声,如此大规模的火球,就像陨石天降,场面混乱起来。 首当其冲的傩神们,苦不堪言,劈头盖脸一顿火球,烧得当即消散,留下昏迷倒地的巫师。 钟生看出来,攻击傩神本身,对本体无碍,伤害均由降神承受。 一旦超过承受极限,降临的傩神立刻消散,留下昏迷的巫师。 “咚咚咚。” 急促鼓声响起,更多傩神从四面八方重来。 “休走了罪鬼,方相氏快来了,捉住他们。” 越多黑袍傩神鼓噪着冲杀过来,甚至丢开其他阴鬼,专门对付钟家叔侄。 钟生举着酒缸,当做大锤,一个个打飞摊神,走到二叔身旁。 钟馗仍旧空手,不时抓来摊神,当做兵器横扫四方,一抬手对面就倒下大片。 “好凶贼,如此猖獗,当长安是什么地方?” 马蹄声响起,有傩神骑马提槊而来,跃众而出,朝钟道心口捅去。 “来得好,给我送马来了。” 钟馗倒翻跟头,让开锐利槊头,伸手抓住长塑,发力将骑士拽下来。 “吁吕吕!” 高头大马嘶鸣声中,骑士轰摔在地上,再被钟馗倒提长槊一敲,再不动弹了。 “好长槊,征战沙场,血犹未干。” 钟馗举着长槊,一跃骑在马上,招呼一众冤魂,“杀出长安。” 四面八方,傩神如潮水般涌来,越来越多。 “二叔先走,我清一波杂兵。” 钟生一口气,喝干周围的祭酒,以火为引,喷吐无数火球、火龙、 无数祭品、冥器,在火光中烧成灰烬,波及到的无论人鬼,都烧得哇哇乱叫。 街道上彻底混乱起来,人潮如涌,傩神们步履艰难,还要抵挡盖落的酒火焚烧。 “好凶的恶鬼,多少年啦,没见过这般凶神恶煞。” 傩神们惊怒交加,他们是执法者,却被一群阴鬼冲撞得狼狈不堪。 短短片刻,已有数千傩神被消灭,地上到处都是昏迷的巫师。 难不成,真要方相氏出马,才能降服对方? “痛快,痛快。” 战场中央,钟道纵马狂奔,手中长槊戳戳点点,一个个上前的傩神被打飞。 长安城中,万千傩神,竟无他一合之敌。 冤魂们鼓噪不断,欢声雷动,声势越发好大。 更有脱困的阴鬼们,争相上前,请求投靠者这位鬼雄,与傩神作对。 一角乱全局,此处动静煎演愈烈,眼看着要波及长安全城。 终于,方相氏降临了。 “终南钟氏,还不快上前领罪。” 方相氏,头戴青铜面具,身披熊皮,身后跟着众多神,缓缓走来。 说来奇怪,他所过之处,活人死物均自动避让,无路之地也让开一条路。 方相氏,开路神,上古神灵,名不虚传。 钟馗的长塑停下来,他朝方相氏说道,“朝廷对我不公,钟道死后怨气冲天,何罪之有?” 方相氏语气全无感情,“生死殊途,你以鬼躯扰乱国都,我非管不可。” 周围傩神纷纷怒喝起来,“大胆,方相氏当面还不跪下。” “你虽身死,不积阴德,小心连累后人。” 钟生闻言上前,“我就是后人,不怕连累,你要如何?” 傩神们面面相觑,这对叔侄恶气冲天、百无禁忌,一时语噎。 人间官吏、阴间鬼神,都是欺善怕恶之辈,遇到真的恶人,什么官威神威,统统失灵了。 方相氏手中权杖,重重往地上一顿,眼看着要发作。 这时候,钟馗跃马横冲,从傩神手中,抢来一副弓箭。 搭箭弯弓,双臂一撑,拉出个八月十五的满月。 下一刻,松开弓弦,满月落、流星现,利箭扬长而去,射中方相氏。 方相氏踉跄后退,箭矢射中左足,哎呀一声,抱着中箭部位坐在地上。 “小生,走!” 钟馗语气带着落寞,本以为方相氏威名远播,真正见面也就这样。 他这才认识到,阳世阴间,并无不同,照样有冤屈不公,平庸无能的官吏且窃据高位、虚有其表的神灵招摇过市。 钟生看了看方相氏,一众傩神将他围在中央,生怕钟馗再发利箭。 他点点头,跟着钟馗,跃马出了长安。 在叔侄二人身后,冤魂恶鬼们浩浩荡荡,如一字长蛇,透迤跟随。 第二十六章 寿命余额有点多 长安城外,钟馗束马道旁,和钟生道别。 “小生,元神出窍,损伤真元,我如今已脱困,你及早离去。” 钟生却道,“二叔,你的遗体还在东郊,没法带回。” 阴间不干涉阳世,钟生的元神带不动钟馗遗体,只能救出钟馗的亡魂。 “不要紧,大丈夫死后,一具臭皮囊有和珍惜?” 钟生却道,“落叶归根,还是要回故土下葬。” “那好,你回了终南山,择日带我遗体回乡。” 钟馗又道,“小生,你这次为了救我,折损许多阳寿。” “放心,我今后走遍天下,也要找到为你续命增寿的灵丹妙药。” 钟生朝钟馗一拱手,“二叔,我在终南山等你。” 下一刻,耳边连响三声唤魂呼声。 “钟生,回来!” 眨眼间,钟生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馗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冷声喝道,“终南山人,你若想利用我侄儿,算你倒霉。” 身后一众冤魂恶鬼,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 “主公,我们往何处去?” 钟馗望着茫茫前路,胸中豪气大增,“走,我带你们去阴间,打下一片天下。” 钟生醒来时,一张皱巴巴的猴脸,饱含担忧对着他,两只水汪汪大眼睛盯着。 “猴子。” 猿猴见钟生醒来,吱吱叫着似乎在提醒终南山人。 “回来,回来就好。” 终南山人语气有些疲倦,似乎耗费了不少力气。 “得亏你回来了,若再不回来,元神连着肉身那根线崩断,便要成为孤魂野鬼,肉身腐坏。” 钟生心想,耗损我五十年阳寿,后遗症还这么大? 他心头悲凉,从明日起做老爷爷,牙床松动、双眼模糊、头发花白、四肢无力,走路都要喘气喽! 但救出二叔,还大闹长安一场,这把不亏。 钟生起身,觉得四肢无力,心想这么快就衰老下来。 “你……” 终南山人看着钟生,一路见鬼的神情,“你怎么回事?” 片刻后,钟生举着铜镜,左看右看,没变化呀! “山人,五十年阳寿,你到底扣没扣除? 终南山人没理会他,双手忙着掐算,嘴里不断嘀咕,不可能! 接下来,钟生又活动手脚,仍是精力充沛的少年,刚才是躺久了,元神刚回归身躯不适应,才有些四肢乏力的错觉。 猿猴拉着钟生,比划着邀功,说他沉睡这段时间,自己赶走了几百只蚊虫,还有十八条从缝隙游入的壁虎,保护他肉身不被损伤。 “多亏你了。” 钟生拍拍猿猴肩膀,出窍期间,这位好朋友帮大忙了。 终南山人负责激发他元神出窍,真正护法肉身,一靠石室,二靠古剑,最后便是猿猴。 前面,终南山人也提到,猿猴是天生异种,可堪为护法神兽。 如此看来,它倒也尽职尽责,保住钟生肉身。 “钟家子,你再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少寿元?” 终南山人捏住他手腕,拉到石床旁坐好,取针扎破他指尖,挤出一滴血。 紧接着,他以这滴血为引子,虚空划出一圈螺旋线。 线条旋转往外扩延,一圈一圈,密密麻麻。 钟生看得眼花缭乱,连连摇头,闭上眼睛休息。 耳边听到终南山人惊呼,“不可能,你小子是谪仙人么,竟有一千多年寿命?” 啥? 钟生睁眼,看到空中螺旋线条,如沧桑古树的年轮,铺满整个石室。 终南山人嘴唇颤抖,指着线条,“你看看,足足一千四百多圈,一圈一年,这就是你的阳寿。” “一千多年寿命,区区五十年时光,算个屁呀!” 炼气士终极目的,便是长生,但自古以来,长生者凤毛麟角。 彭祖是长寿代表,活了足足八百年,也没到一千年。 一千四百年,理论上说,足够春秋时期的老怪物,活到现在了。 “小子,你从小有什么奇遇,吃了什么? 终南山人目露凶光,步步逼近,一双眼睛像是要伸出钩子。 钟生摊开双手,“山人,我真记不得了,从小到大我不忌口,什么都吃。” “什么蝙蝠老鼠、鸣蝉青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什么都吃,说来也怪,我上辈子也不是广东人呐!” 终南山人深吸口气,刚才情急失态了,险些动摇道心。 面前这夯货,心里藏不住东西,肯定是误打误撞,才有了奇遇。 但一千四百年阳寿,太过惊世骇俗,他如今就在琢磨,可有什么邪术,能转嫁寿元到自己身上。 “你小子,莫非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他给你一颗九转金丹,增寿一千年?” 终南山人开个玩笑,便抛之脑后。 没想到,钟生听了如遭雷击,金丹,该不会是? 上辈子,他也是个无所畏惧的夯货,居然异想天开,复古炼丹手艺。 鸳鸯锅为丹炉,取阴阳调和的真谛。 西洋参是花旗国特产,有世上第一大国气运加持,药效非凡。 灵芝逼格不够,以云南黑松露代替,这可是世上最贵的蘑菇了。 象牙违法,我用猛犸牙合药,远古巨象都快成精了,属于超标规格。 最后,真假莫辨的一锅中药,在鸳鸯锅中炼成一颗似丹非丹的……费列罗。 然后就是经典剧情,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这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原因,不敢说,一来没人信,二来怕被笑话。 钟生一直认为,穿越而来附体,最大原因是前身和他相性契合,都是莽到底的奔货。 “哎,仙丹难寻,内丹难成,我辈炼气士,何日才能出头。” 耳边响起终南山人的哀叹。 钟生突然想起,武德元年约是公元618年,再过1400多年,怡好是2023年。 那一年,他作死炼丹,凭借网购一本丹书,炼出号称能长命千岁的丹药。 那颗丹药要了他命,更将他送到大唐武德年间,成为传说中钟馗的侄儿。 “钟家子,你有一千四百年阳寿,此次元神出窍,折损五十,九牛一毛,不痛不痒。” 终南山人看着他似笑非笑,“此乃天赋异禀,不修道可惜了。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传承终南山一脉的道统?” 这老道不怀好意! 钟生一眼看出来了,这是把自己当唐僧肉了,不对,这时候唐僧还没出名。 第二十七章 图穷匕现恶道人 归来前,钟馗就重点叮嘱,别信终南山人。 这帮修道之人,心黑的很,成天炼丹,搞化工搞得铅毒入脑,都不太正常。 当年钟馗在山中遇到终南山人,后来想起,也是一个局。 修行之人,也有借气运的说法,操作起来也不难。 比方说,钟馗少年成名,文武双全,一看就很有潜力。 终南山人算出他未来必有功业,便故作偶遇,赠送宝剑批言。 有了这番相遇,将来钟馗当大官、建功立业时,他再以高人形象出现。 好吧,批命之言验证了,你位高权重,不给出表示报答一二,说不过去吧! 整个过程,大概就是这样,唯一偏差在于,钟馗的功业不在人间,而是在阴间。 所以,终南山人发现所算偏差后,急忙借助钟生之手,救出钟馗。 毕竟,做生意有赚有赔,借气运也是有前期投入。 若钟馗困死在红衣棺椁中,烟消云散,他先前批命失败,必将反噬自身。 钟生当时不明白情况,担忧二叔危亡,才被他利用了。 即便没他插手,终南山人也要亲自出马,往长安城走一趟。 钟生当时听了都惊呆了,正常人谁能有这些花花肠子。 联想到历史上,许多妖道劝人造反,大概也是相同原理的操作啊! “呃!” 终南山人要收他为徒,肯定看中他一千多年阳寿,憋着日后使坏。 再说了,钟生也不想出家,和尚道士都不行。 “山人,我不愿意,你另找他人吧!” 钟生果断拒绝,救出二叔,我就可以躺平了,还用得着奋斗? 按照神话传说,二叔将来封神,自己就是神二代,千古不朽。 他来自的年代,已经不信白手起家、艰苦奋斗那一套,坐享其成才是普世价值。 修仙是草根创业,成功率不高,背靠大树好乘凉,神二代才是王道。 “岂有此理,我还没追究你坏我修行,你却不识好歹。” 终南山人笑眯眯的模样一扫而空,脸上怒气冲冲,指着钟生。 “你信不信,我将你贬为畜生,遭人剥皮食肉而亡?” 钟生脸色也变了,管你是神仙还是妖孽,威胁我,找死么? 他一手抽出古剑,横在身前,“山人,你大概忘了,家叔是钟馗。” 终南山人不以为意,“区区一恶鬼,远在天边,却是护不住你。” “呵呵!我的意思是,钟道馗的侄儿,也是你能动的?” 钟生长安城走一遭,神神鬼鬼都见过,对所谓的炼气士、修道者再无畏惧。 刷刷! 古剑裂开清风,朝终南山人双眼刺去,一经出手便全力以赴。 “夯货,你也敢对我出手?” 终南山人后退几步,撞开石室大门,飞到半空不落地。 然后他伸手一指,古剑嗡嗡嗡,剧烈颤抖起来。 好个老杂毛,手段下作卑鄙,当年增剑便已用心不良。 钟生果断松手,古剑刷一声,流星般飞走。 终南山人轻飘飘扶摇而上,落在古剑上,双足踏定,气定神闲。 他掏出黑白两口短刀,握在掌心,从指缝冒出锋利的弯刃。 阴判阳判,藏在胸口的两口刀。 “夯货,且让我打断你四肢,给你个教训。” 终南山人踩在古剑上,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目光淡漠,居高临下看着他。 钟生抚摸肚子,还有存货当即取出火绒,张口喷出酒液。 一道火龙升起半空,席卷终南山人所在半空。 猿猴吱吱吱,叫声惊恐,四周枯枝败叶受惊,眨眼间四散旋转。 平地里升起七八团怪风,以钟生为中央汇聚过来。 “咚。” 钟生捏着短刀,一拳洞穿怪风,巨力加持下,无数枯枝败叶粉碎。 然而,更多怪风如巨木般冲撞,一下下落在钟生身上。 他眼冒金星,口腔出血,心道对方妖术果然厉害。 嘴角一滴血,掉落右手,却被白色短刀吸进去。 下一刻,奇异的神情发生了。 钟生脑海中,钻入无数信息,是关于阴判阳判的内容。 原来,这是天生一对灵物,先分阴阳,再分雌雄。 终南山人先前企图收服,却被阴判阳判捉弄了,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才有了钟生出手,将双刀打回原形。 天生灵物,必有妙用,先前一直蛰伏,滴血认主后,才显出奇异。 “你个老杂毛,如今要叫你尝尝厉害。” 钟生捏着白刀,对着胸口插入,白刃破体,却没有撕开皮肉,反而融入其中。 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流遍全身。 钟生双目喷火,看地面,地面着火,看大树,大树自焚。 呼吸几口,七窍泛起烟气火星,吞吐几下,眼前煤灰火星四溅。 真正的七窍生烟了。 钟生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喘息声像是拉风箱,呼味呼味。 仿佛一口千年浓痰,卡在嗓子眼,越来越烫。 “呼。” 钟生猛地张口,吐出一团极炎,粘稠如浆,其速若飞。 终南山人见状一踩古剑,嗖嗖飞出几十丈外。 古剑破空声刺耳,远远落在终南山人背后,这一动居然是超音速。 周围的的怪风,被这团极炎一烧,发出汽笛长鸣的刺耳呼啸,纷纷扑灭。 “钟家子,你妄自融合灵物,后患无穷。” 终南山人踩着古剑,重新飞到面前。 “你们钟家两代,都是天生纯恶,多亏你们替我镇压古剑凶煞,如今方能如同臂使。” “你现在知道了,尔等武夫莽夫,皆为大道走卒,不值一提。” 钟生怒道,“放你妈的狗屁。” 他双手空空,顺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约莫胳膊粗,正要用力甩出。 掌心热力进发,树枝内外齐燃,瞬息间,化为一堆灰烬。 再试几次、无论土石草木,均触之即燃,身周青烟袅袅。 阳判的威力太过霸道,除非是神兵宝剑,否则承受不住体内进发的高温热力。 钟生踢起一块岩石,裹着火光飞出,半途融化成岩浆,直射终南山人方向。 “去。” 终南山人一指脚下古剑,剑光升起,将岩浆切成两半,掉落地面,滋滋冒烟。 这边刚落,又有几团岩石飞到近前融化成岩浆,朝他扑来。 刷刷刷,一口气功夫,剑光纵横,所有岩浆绞得粉碎,雨点般落地。 “嘶。” 终南山人陡然发现,古剑隐隐发红,竟被岩浆热力灼烧至此。 第二十八章 凶威镇飞剑 终南山人心道不好,还是低估了这夯货。 他曾见过钟馗,对方是罕见的人杰,天生允文允武,又有一股先天纯恶,将来必成大器。 却不曾想到,钟家两代,皆为不世出的人才 眼前这夯货,丝毫不比他二叔逊色。 寻常人更见了他的法术手段,早已顶礼膜拜,岂有亵读冲撞的心思。 钟生却偏不,一言不合就动手,让他许多手段施展不出。 硬碰硬交手,却被他临阵顿悟,掌握了阳判的使用手法,越发棘手。 钟生打了个哈欠,眼前的声光效果,还不如网大特效呐! 人家都是五毛特效、终南山人这老杂毛,最多有三毛半。 古剑烧得通红,终南山人正在思量,对面又有几团岩浆激射而至。 “我就不信了,你还有几块石头可扔。” 终南山人指使古剑、刷刷几下,又将岩浆斩碎成漫天火雨。 噗嗤噗嗤,地面烧得白烟蒸腾,刺鼻气味越发浓厚。 “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钟生环视四周,再找不到石块,唯独一座石室耸立侧旁, 好,就是你了。 他快步上前,抱住石室一角,用力摇晃起来。 终南山人见状,猜出他要干什么,连声喝骂,“夯货,你疯了?” 他竟是要将石室离地拔起,用来攻击自己。 虽说飞剑之术,能超音速,但面对这么大一座石室,也只能避让,不可硬抗。 “呼呼呼。 钟生发力间,力气从三四分,提升到六七分、八九十,口鼻呼气急剧升温。 接触的石室部分,如同受热蜡烛,开始变软坍塌。 再看他呼吸喷吐的石壁,就像是高温火炬扫过的钢板,迅速切割裂开。 “好。” 他猛的用力,掰断两人高的石板,厚达四拳,原地抢了几圈,脱手甩出。 终南山人见挡不得,脚踩古剑就要离开。 没想到,踩上剑身的瞬间,嗅到一股烧焦气味,原来古剑烧得通红,将一双芒鞋点燃,瞬间烧成灰烬,连脚底板都被烙伤了。 “哎呀。” 终南山人踉跄跌下飞剑,却因祸得福,躲开了石板重创。 石板外层融化成岩浆,内里还是坚硬石块,旋转破空而至,砸在悬浮半空的古剑上。 哐当巨响,古剑发出哀鸣声,立刻被打飞出去。 终南山人肝胆俱裂,心知阴阳双判,恨他出手暗算,故意配合钟生施展凶威。 否则,以钟生的根基,绝无可能短短瞬间,就能熟悉掌握阳判的运转路数。 他双足剧痛难忍,四周火光熊熊,似乎能隐约看到阳判咬牙切齿的仇恨模样。 钟生捡起落地古剑,也不怕剑身烧红滚烫,轻抚掠过剑脊。 但是,古剑仍旧不驯,嗡嗡颤动,企图脱离掌控。 “给你两个选择。” “你若从我,一切皆好;若还惦记老杂毛,我便融了你。” 这时候,钟生也不和它客气,直接张口酝酿一团‘浓痰’,作势要吐在古剑上。 刚才那团极炎无物不焚,连也岩石都能烧成岩浆。 古剑虽神异,遭受极炎焚烧,难保不被烧坏锋芒。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古剑虽凶,却也通灵,闻言平静下来。 “好聪明,我喜欢。” 钟生笑呵呵握住剑柄,挥舞两下,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你也不想想,跟着我,把你捧在手心,终南山人那老杂毛,却把你踩在脚底。” “谁好谁坏,一眼看得出来。” 终南山人气的鼻子都歪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谁说货没心眼儿。 呼呼呼。 钟生手持古剑、一团火光流动,裹在剑身上。 古剑嗡鸣几声,确定了承受极限后,钟生停下来。 此时此刻,握在他手中,是一口烈火神剑。 “老杂毛,吃我一剑。 宝剑带烈火,神仙挡不住。 终南山人右手掐诀,指着地面,摇摇晃晃悬浮半空。 但以他的状态,没了古剑御使,避不开野兽般凶猛迅捷的钟生。 没想到、他一转身,沿着割开洞口,扎入石室内部。 钟生心道奇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石室看看似坚固,在他一声烈火焚烧下,就像是纸糊一般。 终南山人若是一头扎入深山,还有可能脱身,闯入石室,却是自断生路。 他正要上前,一前一后闯入石洞,突然心生警惕。 “不好,老杂毛使坏招。” 极速状态下,他拧腰翻腾将前冲之势,化作翻滚。 果不其然,在他停下的瞬间,那座石室像是活过来。 从外壁开始,岩石融化成灰流,咕嘟嘟冒泡,喷出大量泥水。 石室在融化,和刚才高温融化不同,而是常温下稀释成泥水状态,蠕动着变化形态。 “好险。” 钟生刚才若继续前冲,一头扎进去,非得被泥水填充七窍,做成陶俑不可。 “夯货,我这一手化石丹的手法如何?” 原来,炼气士沉迷炼丹,掌握千奇百怪的手段,其中就有煮炊顽石这一门。 终南山人情急之下,想到石室可作为反击的道具,钻入其中施展起来。 钟生伸出古剑,对着融化的石室切割几下,泥水裂开,转瞬间弥合如初。 张口喷出极炎,火团打在表面,烧得咯吱作响,泥水急剧干裂破碎,随即又融入泥水中。 然而,周围泥水围绕,渐渐将火光吞没下沉,片刻后消失无踪。 “哈哈,怎么不过来了?” 终南山人得意大笑,从石室内部传出。 钟生深吸口气,从胸口抽出阳判,热流离体,身躯温度恢复正常。 他收起白刀,叉取出黑刀,顺手插入胸口。 阴冷寒流从头顶降落,顷刻间席卷全身,冻得骨髓都近乎结块。 “阴判。” 钟生睁开双眼时,身躯已变成半透明,飘飘然凌风。 低头看地面,土壤中无数颗粒缝隙,“遁地术。” 下一刻,钟生像是跳水般,缓缓沉入地下,身躯和地面融为一体。 话说先前,阴判所化的黑童子,便是以遁地的本领带着白童子逃出烈火烧屋的困境。 如今,钟生反其道而行之,钻入石室内部,对付终南山人。 石室中,终南山人抚摸额头的肉灵芝,心中思量。 外头的夯货,乃是一尊凶星,须得使个手段坑死他。 第二十九章 兵解恶道人 终南山人心头正酝酿毒计,耳边却发生幻听。 他双足烫伤,不能站立,坐在石床上翘脚,行动不便。 吱吱吱! 那头异种猿猴,不是在石室外头么,怎么叫声传到里头? 下一刻,他浑身冷汗直冒、汗毛齐刷刷竖起,心道大事不妙。 耳边听得山崩地裂声,身下陡然一空,石床遭遇崩裂巨力,当场四分五裂。 “他竟从地底下钻出,失算了,阴判能遁地。” 终南山人心道不妙,哪里猜不到,对方从地底下钻过来,用古剑击碎石床。 “糟糕。” 脑海浮现这年头,手脚却来不及反应,仅仅掐个半个手诀。 剧痛从后门刺入,痛彻五脏六腑,臀位中央,插入一柄通红的利剑,该是何其巨大的伤害? 钟生肩上坐着袁猴,持剑破土而出,看到刺中的部位,如同烫手般缩手。 “晦气晦气。” 怎么刺到那处所在了? 好在古剑烈火裹着,燃尽一切污秽,倒也不怕弄脏。 反观终南山人、伤害、羞辱,两重叠加堆积到极致,羞愤欲死。 “小畜生,我饶不了你,你今日死定了。” 他手指颤抖,全身冷汗直冒,痛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猿猴吱吱乱叫、握着一口枯枝、蹦蹦跳跳落到地上。 周围石壁融化,泥水触手般蔓延伸来,触及猿猴皮毛,它闪电般嘶吼后退。 枯枝灵动如神,挥舞成一个圆罩,将所有泥水都被弹飞,溅射在石壁上。 钟生古剑斜指,对准终南山人,步步为营靠近。 “夯货,你杀了我,你二叔也活不成?” 终南山人叹息着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他此时模样颇为凄惨,足不能沾地,臀部渗血,染红身后大半衣裳,地面积了一汪血水。 如此凄惨,还不忘威胁钟生。 钟生呵呵乐道,“我二叔是鬼,本也活不成,不牢你操心了。” 开玩笑,钟馗何等人也,也会被你算计? 你个老杂毛,连我都打不过,本事也就这样。 钟生提起古剑,凑在终南山人脖子旁,作势要隔断气管动脉。 “今日我死,不是你钟家子杀我,而是尸解仙失败后的劫数。” 他面如死灰,仰天长叹,“自古尸解仙一路,便是劫数重重,败则万劫不复。” “我深山埋棺,却被中途打断,本也活不成了。” “如今,不过是天意假借你手,让我历劫而死。” “夯货,你记着,不是你杀了我,而是天劫使然,因为普天之下,无人能杀终南山人。” “是我此番历劫,借你之手兵解脱身。” “你……” 话还没说完,古剑贴着脖子皮肉往里一勒,锋利如切猪肉,撕开皮肉、切断气管动脉,血如喷泉,泼满大半个石室。 “废话真多,我都快睡着了。” 钟生甩甩手腕,抖落剑身血滴,咚一声响,人头落地。 吱吱吱! 猿猴上前,用枯枝捅了捅,无头尸首往后倒扑,落在石床上 钟生觉得一身轻松,总算灭了这老杂毛。 终南山人一死,周围泥水停滞流动,石室也恢复正常,却不复原样,像是融化的蜡烛堆。 “嗯?” 钟生待要离开,突然心头一动,古剑抢起,就要将地上的脑袋砍碎。 这一动,异变陡然发生。 静悄悄躺着的人头,紧闭双目陡然睁开,射出两道寒光,射向他的心口。 好个狡滑的妖道,不肯干净利落去死,还藏着后手。 刚才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惺惺作态,也是为了迷惑钟生,让他放下警惕。 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拉出来都能放风筝于九天之外。 钟生下意识全力后退,却低估了阴判状态下的速度。 嗖,他眼前一花,居然撞破石室外壁,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已退到数十丈外 两道目光自然落空,人头趁机跳起半空,往深山钻去。 这一逃,恰似鱼入大海,必将带来无穷后患。 “咚!” 猿猴猛地跳起,枯枝运转如剑,将人头半空打落,痛叫连连。 “哎呀,哎呀,孽畜住手,别戳鼻孔。” “待我逃出生天,必掏出你脑仁,伴着香油吃了。” 终南山人痛骂威胁,激起猿猴凶性,枯枝噼里啪啦啪啦,连打带戳,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钟生运转阴判极速,重新回到原地。 人头插翅难飞,终南山人面如死灰,张口还想说什么。 噗嗤。 古剑劈开脑袋,从眉心斩到下颚,整整齐齐竖切成两半。 还不放心,钟生拿出剁臊子的耐心,用古剑翻来覆去,将其剁成一地肉酱,方才罢手。 “呼呼。” 回头看石床上无头尸首,也不能放过。 足足花了一天一夜,钟生让终南山人的遗蜕,全都变成细腻的肉臊。 最后烧一把火,滋滋滋冒着肉香油香,统统烧成焦炭,一敲化灰飞走。 “总算弄死了。” 钟生松了口气,炼气士手段古怪,头断了还能存活。 刚才终南山人施计,故意假死,结果还是被他识破。 就差了一步,否则让这老杂毛假死脱身,卷土重来时,不知有多少狠毒手段报复他。 “修道修道,修个鸟毛的道,修得心胸狭窄、心思狠毒,到头来狗都不如。” “口气挺大,动起手来连娘们都不如,啊呸。” 钟生边走边骂,“我二叔的前途,也是你一张蛤蟆口就能断定的?” “早死早干净,还终南山人嘞,往自己脸上贴金,糟蹋了咱老家这座名山的声誉。” “如今让你做肉臊,一了百了。” 钟生掂量手头古剑,“看到没有,老杂毛死了,你今后只好死心塌地跟着我。” “休得有二心,否则我融了你,打成夜壶使。” 古剑似乎也被他吓住,乖乖蛰伏,不见半点造反作乱的趋势。 如此看来,终南山人所说的凶煞古剑,还是很懂事的。 “这才乖。” 钟生心头痛快,笑声轰隆隆,于山间回荡,惊起四五拔鸟雀,扑棱翅膀乱飞。 回头招呼猿猴,“猴子,多谢你帮忙,回去请你喝酒吃肉。 猿猴乐不可支,挠挠下巴脑门,蹦蹦跳跳,追上钟生渐行渐远的步伐。 第三十章 终南捷径 山外依旧 泥屋前的平地上,摆满各色鲜果、开水烫过的拌菜,这些都是佐餐的小菜。 今日主题是烧烤盛宴,山野珍品猴酒,配上钟生熟能生巧的烧烤手艺。 猴子吃得满口流油,雪白毛发蹭的到处都是。 它左手酒碗,右手羊腿,吃得双颊鼓起,不亦乐乎。 要说猴子是天生异种,钟生一万个信,毕竟一顿饭,能吃体重数倍的肉食,肯定不是普通猴子。 再加上,祖传的酿酒手艺,还有无师自通的野生剑术,十万个猴子也未必能出一个这样的。 “猴子,我要走了。” 猿猴正吃得碍瑟,突然张大嘴,愣住了。 钟生酿在三,见气氛差不多,抛出这个话题。 山外还有许多事情等他,二叔遗体要迎回,小姑即将出嫁,奶奶年纪大了,要等他回去养老。 啪嗒,啪嗒! “猴子……” 钟生还想安慰几句,却听到水滴落地,转头去看,猿猴无声哭了。 眼眶源源不断涌出泪滴,顺着打湿的白毛,落在地上撞得粉碎。 月光下,猿猴抱着钟生,一抽一抽,连酒肉都不吃了。 第二天,猿猴依依不舍,跟着钟生一路送到出山口。 “回去吧!” 钟生摆摆手,“再送我就到家了。” 猿猴抱着一个酒坛,塞到钟生手中,拉了拉他的衣角。 “行了,往后有空,我回山看你。” 钟生也有些舍不得,摸摸猴子的脑袋,入手丝滑如绸。 猴子对他来说亦师亦友,钟生从没把它当畜生,而是一个平等交流的伙伴。 钟生曾想过,带着猿猴出山,但想到世间险恶,打消这个念头。 片刻后,他目送猿猴三步一回头,消失在树丛深处。 “哎。” 钟生踏上回乡的路程,前面山口处,响起敲锣打鼓的乐声。 山中清静,罕见这样的热闹场面呀! 钟生走近了去看,一行人披红挂彩,拥簇一位书生往拾轿上坐。 那书生也是熟人,先前进山时遇见过,交谈几句。 此人,也是众多读书人之一,隐居山中等待机会。 “钟兄,你那二叔殊为不智,科举太难,还不如像我这样,隐居终南山,等朝廷征兆。” 这句话言犹在耳,面前的书生满面红光,早已换了身鲜亮的袍服。 “卢相公,此番出山当大官儿,可不要忘了乡里乡亲。” 周围的乡民们,个个带着谄媚笑容,争抢着讨好巴结。 书生还残留山中生活的清苦模样,但气派已经初具架势,闻言不说话,从鼻子嗯了一声。 他突然看到山道走来的钟生,兴奋得招手,“钟兄。” 钟生走上前,朝书生点头,“读书人,你发达了? 书生还没开口,旁边乡民嗔怪纠正,“现在是卢相公了。” “朝廷有令,选拔乡野遗留的贤良,入朝辅佐明君。” “卢相公声名在外,有官员举荐,正要出山去做大官。” 钟生心头升起荒谬感,科举都不能做到公平选拔,还要再野外招贤? 无怪乎世人都说终南捷径,原来终南山中,果真藏了一条登天的青云路。 卢书生也不避讳,直接说了,此行直接入朝为官,不在地方历练。 这个起点之高,秒杀世间九成的光官员,羡煞旁人。 钟生突然想到,卢书生出身可不低,身后卢氏世家,在朝廷都有人脉。 只需他隐居数年,就有亲朋好友代为造势,宣传什么卧龙大贤的名声。 朝廷发文征兆,顺水推舟,铺成一条青云路。 如此想来,所谓的隐居,无非是一场作秀。 联想到泥屋饿死的干尸,苦守到死,只等来一场空,妥妥的炮灰。 隐居这种操作,门槛比科举更高,一般人玩不来。 “呵呵!” 钟生结合后世记忆,轻易想明白个中关节。 所谓科举,是服从性测试,用意不在挑选人才,而是将天下读书人的心思都吸引过来。 毕竟,朝廷用人,看忠心、关系,多过看能力。 理想状态,最好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王权下匍匐的奴才。 当然了,也有个别漏网之鱼,游离在朝野之外。 比方说,汉代的商山四皓、晋代的‘奈苍生何’。 朝廷的招贤令,目的是这些体制外的漏网之鱼。 哎,就是这么贱,你上赶着过来倒贴,我不稀罕,但你若是对我爱答不理,我反而要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终南捷径,便是应运而生。 家乡这座名山,成了量产隐士大贤的工坊。 钟生看着卢书生身材飞扬的模样,知道游戏规则从来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招贤令,最终优惠的群体,还是那些豪门大族的关系户。 “卢书生,祝你一路顺风。” 钟生拱拱手,转身离去,难怪大唐最后亡了。 也不看看,当官的都什么人,再这样下去,大唐吃枣药丸。 舒书生正志得意满,满腔抱负亟待施展,顾不得挽留。 片刻后,他在一众乡民的吹打拥护下,离开终南山,留下一间孤零零的草屋。 风吹过,山水千年,过客匆匆,到头来归入寂寞。 钟生出山后,到当地打听,距离他入山一年多了。 外界一切照旧,看不出那件大事的痕迹,道路也无关卡盘查。 几次遇到不良人巡查,都只顾着收费揩油,对他视若无物,擦肩而过。 街头打听,却说杀害太守父子的凶手,杀人后逃入终南山,后来被忠勇官吏生擒活捉。 “就在那头处斩的。” “贼人蓬头垢面,发如钢针、目似疯牛,三五个大汉都摁不住。” 路人指着街市的一根木桩,上面还残留发黑的血迹,“一刀断头,血刺呼啦,可好看了。” 又听人说,终南太守死后,朝廷迟迟没有派人过来接任。 一地太守空缺,本该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儿,结果呢? 官府各部门照样运转,老百姓正常生活,该享福的享福,该受穷的受穷,没有半点偏差。 钟生潜入老家,看到一片废墟黑土,更无半分留念。 耳边响起一首古朴沧桑的唱词,从落日将尽的地平线传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第三十一章 拜访杜平家宅 杜平家同在关中,距离终南不远。 钟生离开终南前,去了趟典铺,将小姑质押的金丝手镯取回,方才动身。 此番有两件大事,小姑出嫁、为奶奶养老。 路上,钟生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她们有无知晓二叔丧生的消息。 噩耗当头,小姑是弱弱质女流,奶奶身体虚弱,肯定承受不住。 “哎,天杀的世道。” 钟生胸口愤懑难平,不知走了多久,方才平息下来。 “皇帝老儿,你作孽太多,玄武门是你应得的。” 他这边低声嘀咕,却引起一位擦肩而过的路人好奇。 那是个风尘仆仆的青年人,做道士打扮,大唐盛行修道,纵然是平民也爱作此打扮。 “这位朋友,你总是念叨玄武门,玄武门,莫非要去长安?” 玄武门,是长安皇城的关键城门之一,与朱雀门并列。 钟生刚宰了终南山人,对道士没什么好印象,“有你什么事儿?” 最厌恶这些自来熟,我自说自话,和你有关系么? 青年笑了笑,“在下张果,一时好奇,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事,就是念叨个故事,嗯,也算一场事故吧!” 钟生笑呵呵摆手,充满优越感,大唐武德年间,还有谁能像他这般未卜先知,知道即将发生一场惨烈的夺门政变? 青年道士名叫张果,听起来略微耳熟,依稀有些印象。 钟生正要开口询问,面前青年道士脸色一变,朝他拱手,“抱歉,失陪了。” 转身就走,来去匆匆,留下一阵风。 “怪人。” 钟生摇摇头,继续网往前赶路。 青年道士张果,心急如焚,“多急的事儿?不让我等到灵兽出世,连路上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他对钟生很有兴趣,但两件急事凑在一块,无暇交谈了。 那只即将出生的灵兽,事关他未来修行得道的契机,万万不能耽误。 杜平在家乡本体明名声很好,他仗义疏财,常年在外行商为生。 家乡父老,得他恩惠良多,提及杜平便感恩戴德,期盼他长命百岁。 钟生眼见于此,心里大石落地,小姑和奶奶绝不会吃苦。 “出门了?” 钟生站在‘杜宅’门口,面前的老管家满脸歉意,说是杜平早已出门一月有余。 这可真是不凑巧。 “我名为钟生,不知道杜大叔提过没有,想见见家人。” 老管家露出惊喜之色,“钟郎君,快请进,家主说了,你若上门拜访,无需通传。” 他连忙请钟生进宅,“老太君和姑娘也在,都盼着你来。” 路过一间书房时,老管家忍不住解释道。 “自从老太君进了家门,居住内院,家主就搬到书房,内外隔着几重门。” “家主日日清晨请安,如侍亲母。” 钟生听了点点头,杜大叔幼年父母双亡,也是个苦命的人。 他对奶奶和小姑如此恭敬,以礼相待,二叔这朋友没白交。 大概,这就是评书里,所谓的肝胆相照、托妻献子的交情。 “哐当。” 一声巨响,铜盆坠地,对面的小姑惊呆在原地。 钟生正跟着老管家,拐过回廊,和她装个正好。 “小生,你回来了。” 小姑声音颤抖,确认是钟生后,转身就往回走。 “娘,小生回来了,回来了。” 语气充满辛酸和喜悦。 片刻后,钟生跪在钟奶奶膝前,仍粗糙大手抚摸头顶。 钟奶奶眼睛已看不清了,但摸着他后脑勺,就知道是自家的皮猴子。 一旁小姑眼中带泪,“自从知道二哥的死讯,你奶奶就哭瞎了眼睛。” 钟生心头沉重,二叔身死的消息,闹得沸沸汤汤,怎么可能瞒得住? “先前,杜兄长去了趟老家,回来说房子烧了,你也不见下落。” “杜大叔呢?” “我们托他去京城,带回二哥的遗体。” 钟生估算时间,杜平到长安的时候,恰好是他和二叔离去后不久,前后脚的差距。 小姑说着,擦拭眼角泪水,“现在好了,一家人快团聚了。” 钟生面对家人,胸中愤懑、恶念均烟消云散,服服帖帖。 “杜大叔,他真是好人呢?” 照顾故友家眷,以礼相待,无一日懈怠;一经托请,放下家中生意,不远千里赶赴长安,迎回故友遗体。 这般古道热肠的君子,足见二叔交友时,也是意气相投、情义相交。 “小生,你先住下,等杜兄长归来,再整治二哥的身后事。” 家宅为何被烧,钟生为何下落不明,这段时间流落何处?都要他一一交代。 “送走你们后,我唯恐终南太守报复,便趁夜离家。” “抽空回了趟,看到家宅被烧成平地,不敢逗留,有心投靠杜大叔,又害怕连累你们。” “就在终南山附近徘徊,寻些生计糊口。” “后来听说太守父子被强盗所杀,等事情平息下来,才敢来找你们。” 钟生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金丝手镯。 “对了,小姑,我路上打工攒了些钱,帮你把东西赎回来。” 小姑叹气道,“小生长大啦,变得懂事了。” 以前的钟生就是个混球,就知道在外和狐朋狗友厮混,不时回家伸手要钱,哪像现在这般懂事。 老管家在旁边,看一家人团聚,也有些感动。 “吁。” 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嘶鸣声,充满痛苦。 钟生抬头,却见三人都见怪不怪,显然都习惯了。 “钟郎君,没什么大事,宅后牲口棚,有一头毛驴难产,撑了足足三日,仍不见分晓。” 母驴难产,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喽! 钟生正想着,耳边斯鸣声一声盖过一声,越发凄惨,仿佛随时断气。 老管家微微动容,朝他拱手,“钟郎君,我去处置一下。” 这时候,马倌慌张奔来,“不好了,驴子发狂了,小三儿胳膊都被踢断。” “我们几个人都按不住,老管家,拿个主意吧!” 老管家瞪眼,“没看到我在招待客人。” 马倌脸一垮,“再这样下去,牲口棚都被它掀翻了。” 钟奶奶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咧嘴笑了,“让小生去,他力气大,帮着按住牲口。” 钟生心想,好吧,奶奶难得耳朵灵光一回,撩袖子上呗! 第三十二章 灵兽小毛驴 后院牲口棚,气味太重,刚靠近就熏得脚步慢几分。 钟生微微皱眉,看到棚子足有七八间,圈有马骡各色牲口。 杜平做行商生意,牲口是吃饭的家伙,须得小心伺候,日夜喂食,病了还要请兽医。 光是后院的马倌,连带着学徒,就有七八个人。 但是,七八个人,如今都弄不住一个难产的母驴,一阵鸡飞狗跳。 哗啦啦,草料、干粪,踢得到处都是,雨点般落下。 驴叫一声高一声低,震得茅草棚顶都快洞穿。 “快快,揪住尾巴。” “小七,你狗日的没吃饱饭?抓紧了,抓紧了。” “哎呦,它咬我,咬我胳膊,撬开,撬开。” 各种嘈杂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众人手忙脚乱,见到老管家过来,连忙求助。 “老管家,母驴子疯了,没救啦,快掌刀宰了它。” 驴子是古代重要生产力工具,属于家主杜平的私有财产,如何处置,只有老管家能代为决定。 老管家吹胡子瞪眼,“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吃的口粮,多是驴子挣回来的?” “杀了它,你们给老爷驮货?” 众人一听不吱声了,但驴子挣扎得越发疯狂,空气血腥气也逐渐浓重。 “老管家,驴子这一胎,足足怀一年多,外面都传它成精了。” “寻常驴子难产,哪有三天三夜没结果,仍有力气折腾的。” “一定有古怪,不能留着,让老爷操心呐!” 俗话说:猪五羊六驴七马八。寻常驴子怀胎,最多七个月。 可是,听众人说,这头挣扎的母驴,怀了十几个月没生。 这算什么,驴中哪吒? 钟生摇摇头,一坨驴粪飞来,打在他鞋子上。 “钟郎君,这里污秽,你还是回去吧!” 老管家客气说道。 钟生摇摇头,“不急,我过来帮忙,岂有半途而废。” 说着,他迈步上前,踩着地上散乱的草料粪便,步步上前。 “放开。” 马倌和学徒们,闻言面面相觑,这还是个生面孔,老管家带来的。 他们放手不打紧,发疯的驴子,当场就能掀翻牲口棚,说不得闯入后宅,冲撞了贵客。 “没听到么,放手。” 钟生已和,众人如遭雷击,下意识放手。 本以为母驴必定四蹄翻飞,翻身窜出去,闹个天翻地覆。 然而…… 母驴安静了,侧卧在地上,前蹄捂住双眼,耳朵颤悠悠,竟是吓得瑟瑟发抖。 刚才咬人乱踢的疯劲儿,像是从没发生过。 老管家大为吃惊,哪怕在平时,这头倔驴也没这么温顺服帖过。 钟郎君,好大的煞气,连牲口都怕他。 “这就乖,既然难产了,就让专业的人看看,帮你顺一顺,也是为了孩子好。” 钟生镇住母驴,旁边的马倌上前,胆战心惊摸索起来。 “郎君,幸亏有你,母驴不乱动,我们摸到肚子里的小驴子,抓住后腿拽出来。” 接生也是个力气活儿,马倌和学徒们连番上场,忙得全身大汗。 “吁!” 一声畅快淋漓的驴叫声后,小驴子落地,纤细四肢乱蹬,扑腾着发出嗷嗷叫声。 “不好,胎血糊住了眼睛,快拿水来洗掉。” 若是仍由胎血糊眼,小驴子肯定瞎了,只能用去拉磨。 “不用麻烦,我这儿有。” 钟生取下腰间水葫芦,用手掬一把,清洗小驴子的脸。 他随身携带两个葫芦,一个装饮水,一个装美酒。 清水过处,血污散去,露出一双水汪汪大眼睛。 小驴子额头,还有一块菱形的白斑,也不知道是否错觉,钟生恍惚间,看到那块白斑闪烁几下,趋于平静。 “昂,昂,昂!” 母驴伸头舔舐小驴子,为它清理身上粘液污血,舌头围着小驴子脸上打转儿,依依不舍。 钟生看着葫芦,恍然大悟,原来是水的缘故。 这里面可不是寻常山泉,而是他在终南山偶然所得。 那一夜,正值八月十六,月如银盘,倾泻一地入水如水月光。 “也不知道,月光酿酒,该是何等滋味?” 钟生见月色喜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没想到,却在某处石窝,看到一汪清泉,上接丝丝缕缕的月光。 看上去,就仿佛是月光沉凝,在石窝出酿成清泉。 钟生如获至宝,用腰间葫芦装满,转身要找其他容器,却发现机会转瞬即逝,石窝早已空了。 后来尝了尝,味道寻常,就是一般清水,倒是猿猴感兴趣,多喝了几口。 这次随手取水,清洗小驴子的双眼,没想到母驴也贪梦吮吸月泉的残余。 “多谢小郎君了。” 老管家客气上前拱手,示意马倌们接着忙。 钟生摆摆手,“举手之劳。” 转身要走,突然裤腿一紧,小驴子咬住一角,可怜巴巴看他。 马倌上前抱起小驴子,不顾它哭得声嘶力竭,转身回牲口棚。 夜里,他陪奶奶、小姑吃了晚饭,在客房住下。 一夜过去。 后院牲口棚喧闹起来,原来是小驴子不吃奶,嗷嗷大哭,哭声比母驴更洪亮,马倌一宿没睡,熬得双目通红、无精打采。 有人想起来,小驴子刚出生时,便粘着钟郎君,莫非是要他? 老管家听了摇头,人家是贵客,岂能帮你们养驴? 可是,小驴子一直不吃不喝,眼看着快饿死了。 钟生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啧啧称奇,难得自己这么受欢迎。 “听说你要见我?” 小驴子见到钟生后,欢快扑上来,咧嘴去够水葫芦。 原来是要喝这个? 钟生哑然失笑,大方拔出瓶塞,小驴子如饥似渴,贪婪吞咽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三日后,小驴子喝干葫芦里的月泉,却再也不吃母驴的奶水,顺利断奶了。 实际上,从出生起,小驴子就没吃过一口奶水,全靠喝水疯长,真是一件奇事。 “钟郎君,这头小驴子离了你不能活,老汉替家主做主,将它赠送给你。” 钟生还没开口,小驴子昂昂叫唤出声,显得眉开眼笑,小尾巴胡乱摆动。 “这怎么好意思?” 钟生还要拒绝,奶奶却替他答应下来。 “小生,将来你成家置业,没有大牲口可不行,你看着毛驴儿,多俊俏!” 小毛驴点点头,很是认可奶奶的评价。 第三十三章 张果夜探 钟生手下收下人生第一匹坐骑,刚断奶的小毛驴。 接下来日子,这小毛驴将牲口棚,闹得鸡飞狗跳。 它不吃草料,确切来说,除了草料外,粮食果蔬、鸡蛋肉糜什么都吃。 一口小白牙,咔擦两下,骨头都能嚼碎。 马倌看得连声叫奇,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怪异的驴子,眼睛像是通人性了,能看到喜怒哀乐。 胃口好、吃得多,长得也快,短短数日,长得就和半岁的普通毛驴没两样。 母驴的疯狂性子,似乎也遗传一部分,脾气暴躁、力气巨大,发起倔来,十几个人都拉不住。 钟生毕竟是客人,将他寄养在杜平家,见闹得实在不像话,时常出面安抚。 说来也怪,毛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服气钟生。 生它的母驴也降不住,只要钟生一出面,小毛驴立马服服帖帖,任大任牵。 “钟郎君,这毛驴和你有缘。” 老管家见到后,也啧啧称奇。 钟生笑的很勉强,和毛驴有缘,这是在夸我呢? 客居杜平家中,他闲来无事,也体会山中元神出窍的经验。 毕竟,元神状态堪称无敌,若能掌握了,今后必有用武之地。 “早知道,就留着终南山人,不急着宰掉。” 无人指点,钟生只好自行领悟,却是不得其门而入。 元神出窍,是道家炉火纯青的手段,非得按部就班修行到一定境界不可。 仍凭他如何努力,始终找不到当日元神脱离肉身,畅游天地的感觉。 退而求其次,一口气顺着咽喉、胸口和小腹三处,体会三丹田。 天元居上、地元居下,人元居中。 三丹田,对应天地人三元丹术,虚府以待。 根据终南山人所说,须得三丹俱全,才能不受限制,施展元神出窍的本领。 至于他本人是否达到那个地步,钟生忘了问,料想应该没有。 “呼,呼,呼。” 口鼻吞吐,舌尖攒一口气,顺势而下,却不是无头苍蝇般乱撞。 毕竟,终南山人,以指点出三丹田的诀窍所在,用笔墨圈住方位。 人体定丹田,可比天上定星、地上定穴,一点通透,接下来便是万里坦途。 先上后下,先静后动,气如风水游走,走入上丹田,空荡荡无一物。 然后是胸口中丹田,同样是空荡荡。 钟生有些烦躁起来,强行收拢即将散开的气流,再送入小腹。 果不其然,剩下的下丹田,也是最后一处,照样是荒芜虚无。 “噗i!” 钟生吐出一口废气,勃然大怒,就不该信你的邪,什么修丹田、三丹全,元神出窍、神游八方? 修道要是有用,终南山人也不至于死在他手下? 钟生意兴阑珊,还是练剑来得实在,索性弃了丹田修行,投入练剑之中。 出山后,他身上气力增长,虽然速度渐缓,但仍在缓缓提升。 “糟了,糟、糟、糟。” 钟生道上相遇的青年道士张果,一脸汗珠,朝杜家宅邸疾奔而来。 他本已算定,一世道行所系的灵兽即将出世,原本想守在附近,一出世就抱走。 谁能料到,中途有事,还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得已抽身离开。 临走前,他使个法术,拖延灵兽出世的时日。 紧赶慢赶,时间转瞬即过,等他忙完抽身,足足七八日过去了。 法术早已失灵,灵兽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已出世。 张果心急如焚,别看一头灵兽,事关他将来修行,若失之交臂,将来必生出许多波折。 他只盼望,灵兽还活着,等他过去认主。 “呼呼呼。” 张果停在杜宅外,整理衣袍,敲开大门。 “啥?” 片刻后,张果神情呆滞,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后,老管家心中称奇,咱家的小毛驴还是抢手货,专门有人上门收购。 青年道士出手大方,甩出一锭赤金,还说可以商量。 可惜,小毛驴已经赠予钟郎君,却是不能答应了。 “被人捷足先登了。” 张果悔恨不已,就差了几日,灵兽就没了。 须知,天生灵兽,也需要后天养育,方能成大器。 小毛驴,看似凡物,若是落在修道人手上,悉心栽培,将来未尝不能和他一同成仙,成为万古传颂的仙兽。 如今,落入凡夫俗子之手,老死于石磨食槽间,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肯死心,总觉得没了那头小毛驴,自己身上一部分被硬生生割舍掉。 当夜,张果在杜宅外燃香施法,却见烟雾中,一张剪纸小人缓缓升起。 小人朝他抱拳行礼,转身嗖一声飞上半空,翻过墙头。 杜宅墙头,浇筑时便已镶嵌蚌壳、碎瓷,尖锐非常,专门防盗夜袭。 纸人却不受影响,乘夜风飘然掠过墙头,钻入宅邸内。 张果心想,倒是要试探一二,那位横刀夺爱的主儿,到底是什么来历? 下一刻,他心头剧痛,似乎遇到毁天灭地的危险。 “大事不妙。” 张果匆忙变招,就要将纸人取回来,突然眼前红光冒出。 夜色下平静的杜宅,像是苏醒的巨兽,迸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一声惨叫,响彻杜宅四处,守门的老管家、后院的马倌学徒,包括内宅的钟奶奶和小姑,睡梦中都听到有人惨叫,急促短暂,一息过后,戛然而止。 唯独是小毛驴,酣睡真香,额头菱形白斑闪烁几下。 “噗嗤。” 张果踉跄后退,捂着胸口,“大凶之兆,宅里的那人,难道是天上凶星下凡么?” 他肝胆俱裂,知道撞上铁板,急忙取走施法的道具,匆匆逃命去了。 索性修为尚浅,未能做到性命寄托,若不然,连同纸人失陷的,就是他张果这条大好性命。 “邻近终南山,果然奇人异士无数。” 年轻的道士,算是彻底认栽了,本来夜入民宅,就是修道之人的忌讳之一,他作此出格举动,遭受反噬,也怪不得别人。 家家户户,都有镇宅之物,只不过,杜家镇宅的,是钟生这凶恶之人。 客房中,钟生眨眨眼,古剑悬在半空,正在对他邀功。 地上躺两片纸,赫然是拦腰斩断的纸人。 “什么东西? 钟生困得不行,摘下古剑放在床边,翻个身继续睡觉。 风一吹,纸片被吹得无影无踪,再无半点痕迹。 第三十四章 夜来鬼兆 钟生第二天,陪奶奶吃早餐时,听院里都在议论。 “你听到没有?” 钟生回忆昨晚,睡得真香,貌似没听到什么动静。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老管家,还是奶奶小姑,都记得听到有人惨叫。 呃,依稀记得,昨晚做梦地上有……两张残纸。 一会儿,老管家跟跄进来,边走边骂,“该死的江湖术士,在咱家院外作祟,呸呸呸。” 原来是打扫院墙的仆人,发现墙外有香灰残余,联想到昨夜的怪事,对上了。 钟生好奇询问,老管家为他解释了。 原来,乱世中,各种邪门外道层出不穷。 多有术士开坛树旗、烧香做法,借以迷惑百姓,搜刮钱财、骗辱妇女,也有雄心壮志的,干脆拥众起兵造反。 这帮术士做妖,刚开始还能肆虐一时,但凡遇到朝廷大军,立刻就是覆亡的下场。 刀枪箭雨,破尽天下万法;千军万马,屠戮多少神仙活佛 关中地界,多年没听过有术士妖人为患。 然而,昨夜的种种迹象,表明是术士入宅,那声惨叫是铩羽而的证明。 “钟郎君,别担心,我已备下黑狗、雄鸡,不怕他今晚再来。” 钟生自告奋勇,不能白吃饭,“算我一个。” 杜平家产丰厚、出手大方,城中寺观都有打点,这件事情传出后,接连有和尚道士上门问候,留下据说是经过开光加持的……法器。 老管家派人踩梯登高,将各色法器,悬挂在宅院各门户上。 钟生看得啧喷称奇,心想这么麻烦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守住对方,一剑砍了。 当天夜里! 守夜众人战战兢兢,吹了一夜冷风,耳边听得野狗长嚎,夜猫子街头乱窜,追逐老鼠,各种杂声清晰可辨,唯独没有妖人出没的迹象。 一夜无事,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了。 钟生到后半夜就睡着了,实在是无聊啊,不能打牌,又不能聊天。 “法器有用,妖人不敢上门。” 老管家振奋不已,连说家主钱没白花,寺庙道观还是有神通的。 钟生望着各式各样‘法器’,琢磨着叠起来,够不够自己一剑砍的。 又过了几日,夜夜平安度过,众人均懈怠下来。 老管家甚至和钟生说,无需郎君守夜,可以回去休息。 到了第七天,钟生也知道必定没有收获,就不准备掺和了。 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出事了。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守夜的仆人们,横七竖八,躲在墙角打瞌睡。 夜风吹拂,穿过院中门户,法器轻轻摇摆。 月色下,呈现一片静谧安宁的夜景。 钟生坐在床上,古剑横在膝盖,他正在闭目养神,衣物齐整。 突然,耳边听到走廊方向,挂着一串风铃,叮叮当当碰响。 寻常夜风,最多是一阵过后安静,但这次却不同,像是一只手反复撩拨风铃。 铃声响彻宅院各处,但守夜的仆人,仿佛昏死过去,无所知觉。 钟生听着铃声,眼皮子打架,头一沉也快睡着了。 掌心钻入冰凉气息,激得他一个颤抖,清醒星过来。 “有古怪。” 他提剑冲出门外,四面八方都是风铃声,但是宅院中,各房屋都静悄悄。 按理说,如此嘈杂,早该吵醒老管家等一众人。 钟生快步疾走,顺着铃声走回廊处,看到一全身漆黑的独脚怪人,伸手捏住铜铃的响珠。 风铃发声,全靠响珠来回碰撞,若是捏住响珠,便悄然无声 所以,铃声从何处来? 钟生目光落在怪人身上,却见他口中叮当作响,居然在模仿风铃的声音。 模仿的风铃声,带着催眠效果,让所有人陷入沉睡。 怪人身穿破烂皮衣,勉强裹住上半身,齐腰以下,仅有一根粗壮的大腿。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咧嘴笑了,脑袋当场裂成两半。 “这然真恶心。” 钟生撤撤嘴,古剑一闪,朝独脚怪人腰部掠过。 啪嗒,血光飞溅,那根唯一的大腿落在地上。 独脚怪人惨叫声中,伤口浓烟滚滚,翻滚怒吼,“你敢伤我?” 刚说完,一剑穿心,绞出个血窟隆。 怪人仍旧未死,痛呼连连,“你怎么不说清楚就动手?” 钟生不说话,径直拿古剑在他身上戳,“服不服,你服不服?” “服了,服了。” 片刻后,独脚怪人趴在血泊中,头枕断腿,有气无力交代。 “我是荒鬼王的手下信使,前来打探钟馗之妹的情况。” 听到二叔的名字,钟生捅得更狠了,“说,为什么派你过来?” “大概是因为我机灵,办事得力,能随机应变。” 独脚怪人刚说完,又挨了重重一剑,“没让你说这个。” “别戳了,我招,荒鬼王要来抢亲,做钟馗的便宜妹夫。” 钟生一听这还得了,问他,“认得我么?” 独脚怪人摇头,“没见过。” “记好了,我叔就是钟馗,你主子荒鬼王,想做我的便宜姑父,先问我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钟生握着古剑,全力劈落,将独脚怪人从头到腰,劈柴般切成两半。 独脚怪人哼也没哼,当场毙命。 第二天日出时,地上血迹、尸身不翼而飞。 钟生看着风铃的响珠,残留清晰指痕,心想这鬼有把子力气! 事情麻烦了,荒鬼王,顾名思义,大小也是个王,应该有不少手下吧! 听独脚鬼招供的意思,荒鬼王是二叔那边的仇家。 杜大叔,虽然也有一份家业,但抢亲这方面,抢得过活人,怕是抢不过鬼王。 虽说小姑长得好看,持家有道,在当地婚恋市场属于抢手货。 但是,那什么鬼王前来抢亲,也太看不起他这个娘家人了。 神话里头,可没听过,钟道嫁妹还有这么多波折。 “不管了,谁来抢亲,我就杀谁,鬼王又如何?” 钟生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发烫,皮肤浮现红光。 呼吸间,红光凝聚成一角红巾,正是长安城时,二叔交给他的红袍一角。 先前元神返回,并非在肉身上发现,没想到今日现身了。 “钟生,我是你叔,近日有个死对头,要来为难我的家人。” “我正率兵赶回,在此期间,你必须守住家人。” 耳边想起响起的声音,正是二叔钟馗。 第三十五章 钟馗下葬 坟前撕鬼 钟道三言两语说出经过,让钟生得知此事起源。 荒鬼王,阴间一大山头,雄踞关中鬼界,麾下有十大鬼将,一百零八校尉,精兵十万,杂兵不计其数。 自从钟道入了阴间,和他发生冲突,接连斗了数场。 二叔不愧是天命鬼王,带着一帮冤魂阴鬼,越战越勇,势力滚雪球般壮大。 反观荒鬼王,明明势力远远凌驾之上,却是一场接一场大败。 十大鬼将折了六个,有三个投靠钟道,反过来攻打旧主。 一百零八鬼校尉,也是如风卷残云,被消灭大半。 钟道以战养战,如今初具实力,吃掉荒鬼王大半地盘,四方恶鬼来投。 如今的二叔,大小也算是个割据一方,拥兵数万的阴间鬼雄了。 鬼雄之上,便是鬼王,阴间顶尖的存在,荒鬼王便是其中之一。 钟道要从鬼雄升为鬼王,必须消灭荒鬼王,吞并他的实力。 荒鬼王不甘心吃亏,正厉兵秣马,邀请帮手,发誓消灭钟馗。 他不知从何处打听,钟道还有一待字闺中的小妹,便动了歪心思,抢亲。 “荒鬼王恶心,还想祸害我小妹,啊呸!” 钟道提到这里,便怒气冲天,“待我抓住他,撕碎了下酒。” 钟生拍胸口保证,“二叔,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小姑。” 他有古剑在手,又有阴阳双判,虽说面对鬼王勉强,但二叔也不是吃素的。 听二叔介绍,如今阴间交战,钟馗对阵荒鬼王,二人都抽不开身,最多派些小喽啰上门挑衅。 “等我灭了荒鬼王,回乡为妹子主持婚事,小生,家人靠你了。” 一夜过后,杜宅平安无事。 独脚鬼催眠众人,即便有天大动静,也吵不醒他们。 再加上,阴鬼在日光下不留痕迹,太阳一照,什么都没了。 老管家心想,劳师动众一场,满城风雨,术士怕是早已远遁了。 于是,索性撤了守夜众人,仍旧按照往常,只留巡夜打更的仆人。 钟生守在宅中,平日里不是练剑,就是安抚暴躁的小毛驴。 “家主回来了。” 钟生听得老管家呼声,快步冲出门外。 门口停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杜平扶着大红棺木,从车辕跳到地上。 “杜大叔。” 杜平拍打身上尘土,招呼他过去,“小生,快给你二叔磕头。” 棺木早已被钟生斩裂,这幅全新的红漆棺木,是杜平重金购买,放置尸身。 “长安城这一趟波折不断,我费尽心思才打听到钟兄下落。” “那帮官员小吏认钱不认人,硬说我不是亲人,无权带走。” “我掏空行囊,又向当地商号借贷,上下打点了十几个官署,方才过关。” 杜平说完,长叹口气,“小生,你是家中唯一男丁,钟兄没有后人,操办后事包在我身上。” 钟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一家人吃住都在杜宅,如今二叔下葬,也要花他的钱。 更别提,杜平人长安花销费用,也是一笔不小开支。 “我和钟兄亲如兄弟,你也是我侄儿。” “都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不用太过计较。” 杜平似乎看出钟生心思,和声劝他。 钟生更加坚定,就算那荒鬼王亲自来抢亲,自己也要宰了它。 内宅,钟奶奶和小姑,听到钟馗遗体带回,搀扶着走出来,抱着棺木大哭一场。 杜平出面,找人问了下黄历,便在家中设灵堂、起竹棚,挂白服素。 城中亲朋好友,上门拜祭,都看在杜平面子上。 钟奶奶老泪纵横,抚膝叹息,“小馗这朋友,当真是生死之交。” 钟生默然点头,光是在家中为好友设灵堂这一点,世上没几人能办到。 除非至亲骨血,有谁会在居家住宅为他人办白事?嫌晦气都来不及。 杜平花费重金,聘请全套的僧道班子,为钟道做焰口道场,日夜念经超度。 又请阴阳先生看风水、点灵穴,挑选一处风水宝穴下葬。 整个过程,花钱如流水,杜平眼睛不眨分毫。 下葬当日,一僧一道到场主持,阴阳先生在旁辅助。 棺木入穴前,照样在火盆前,点纸烧香,告慰亡灵。 然而,就在这个环节,出事了。 火头凑近纸钱,刚燃起火头,灭了,再点,还灭。 周围人群骚动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杜平取出一串钱,塞入阴阳先生手中,对方口中念念有词,叮叮晃动手铃 “四方退散,勿惊勿扰。” 周围阴冷凄风吹过,大片纸钱四处散乱,拍在一众丧客的脸上。 这下子,连火盆都被吹得凌乱不堪,大有熄灭的征兆 阴阳先生一个激灵,翻白眼昏死过去。 身后两个学徒,连忙操住他痛呼,“师父,师父。” 眼看着迟迟不能下葬,原定的入土吉时即将过去! 杜平没奈何,走到和尚道士面前,拱手求情。 说了半天,僧道接连摇头,表示他们业务专精,丧事典仪可以,驱鬼辟邪不行。 若要解决眼下的邪门状况,属于附加项目,要加钱。 却见一僧一道,各自掐个手印,玄妙非常。 杜平看出是原地起价的价码,一个是‘五方如来’,一个是‘三花聚顶’。 下口真狠! 他不怕花钱,只怕办不成事儿,点头就要答应。 “杜大叔,我来!” 钟生自告奋勇,披麻戴孝上前,跪在地上,抓着纸钱去点。 面前泛起一阵阴风,就要吹灭火头。 钟生瞪圆双目,“哪个不长眼的混鬼,敢阻扰我二叔下葬?” “信不信,我生吞了你?” 火盆的火光,蹭一下冒起来,烧得滋滋作响。 钟生耳边响起一声惨叫,面前松软土地,一行行脚印浮现,朝相反方向逃走。 “惹完事儿就想跑?” 钟生快步上前,抓住透明滑腻一物,胳膊用力,当场撕成两半。 空中血光一闪,急促惨叫过后,再无声息。 一僧一道,面面相靓,满眼都是震惊之色。 阴阳先生颤悠悠刚醒来,见状吓得一抽,又晕了过去。 接下来流程顺利进行,一座坟茔出现在原地,立碑于前,众人祭拜。 钟生心想,这次的鬼崇,怕是和荒鬼王脱了不了关系。 真刀真枪斗不过,就耍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么? 好哇,大鬼小鬼,来多少我杀多少。 第三十六章 祭酒 “二叔,还记得长安时,我说请你喝好酒。” “好酒在此。” 钟生跪在坟前,酒葫芦对地面浇一条银线,酒香扑鼻。 这是从终南山带出的猴酒,喝一口少一口,连他也舍不得喝。 酒香升腾,僧道闻着馋虫蠢蠢欲动,喉头咕咕蠕动。 “香煞人也,这是什么绝世佳酿。” 有人低声嘀咕,这辈子就没闻过这么好的酒水。 莫非是天上的琼浆玉娘? 刚才钟生撕鬼凶威,众人有目共睹,却是不敢上前询问。 “小生,别太伤心了。” 杜平上前劝说。 钟生点头,二叔遗体入土为安,接下来,就该是小姑的婚姻大事儿 阴沉沉的世界,苍穹不见日月,大片灰气漩涡旋转流动。 地上没有半点绿色,只有死灰色的恶草荆棘,纵横交错,长成利爪模样。 地上无石子土壤,放养望去,全是望不到尽头的沙地。 这些沙子,就像被吸走一切养分水分,连色彩都消失,灰蒙蒙铺展到远方。 风吹沙起,露出半掩埋的骷髅白骨。 “杀!” 地平线升起一杆旗帜,无数士兵冒出来,身穿腐朽的甲衣,手持各种长短兵器。 “吁!” 战马全身腐败,烂肉直掉,眼窝露出森森白骨。 高大的骑士,手持长塑,朝着对面一挥,“杀!” 士兵们潮水般冲上去,前方是麋战正酣的战场,争先恐后加入其中。 钟馗身穿红袍,身后七八鬼跟随,或捧印、或捉剑、或持扇、或背葫芦。 战线已经压缩到他身边,尽管骁勇善战的鬼将们奋力拼杀,但对方实在人多势众。 一股股生力军接连加入战场,不断轰击钟馗麾下的大军战阵。 战阵像是面团,几近重击,不断变换形状,隐约有了散开的迹象。 “好个荒鬼王,压箱底的家私都使出来啦!” 钟馗粗略扫过,起码有五六家别处鬼王的借兵,参与进来。 他在阴间是新人,不比荒鬼王树大根深,势力深厚,打起来很吃亏。 就说荒鬼王麾下十大鬼将,刚被杀得七零八落,转瞬间又补充完好。 眼下,加入战场的双方鬼将,足足有三四十个,鬼校尉不计其数。 “嗯?” 钟馗突然看到,刚杀入战场的带兵将领,居然是一头鬼雄。 “下了血本了。” 钟馗提塑登马,七八鬼跟上去,眨眼间撞穿战场,直朝那鬼将杀去 “哈哈,钟馗小儿,你手下无人,还要亲自出马?” 荒鬼王坐在巨大战车上,拍打扶手大笑不已,指着钟道方向,“堆过去,杀了他。” 那头鬼将回头,眼珠子掉出眼窝,吊着肉筋摆动两下,看到钟馗朝他杀来。 “嘿嘿。” 两根长槊交叉一处,碰撞巨力传到钟馗和鬼将身上。 吁! 二者座下战马,不分先后长鸣一声,当场震死,倒地不起。 钟道落地后,丢开长塑,伸手一抬,捉剑小鬼上前。 鬼将举着长槊,在陆地上使用不便,被他持剑杀到面前,中了四五下。 一手酣畅淋漓的剑术,足可令鬼神惊。 刷刷刷! 黑气弥漫,鬼将身上伤口迅速弥合。 须知以钟馗的道行,即便在鬼雄中,资历也还远远不够啊! “咚咚咚!” 战鼓连连,四面八方的鬼卒冲上来,都是鬼将的手下,零星箭矢落地,又有一排排长戈枪阵,轮番朝着钟馗身上戳刺。 “呼!” 接连有鬼校尉骑马冲撞,一口口长槊破空而至。 眨眼间,钟馗便陷入岌岌可危的困境 身边将卒越打越少,敌方越越来越多,杀之不尽。 “钟道,今日你必死无疑。” 荒鬼王哈哈大笑,声音充满得意。 “我先不急杀你,待你成为阶下囚,再去抢亲,让你亲眼瞧着我和你妹子成亲。” 他自认稳操胜券,身边大军云集,再无钟馗翻身的机会。 钟道不做声,提剑跃起,将一员鬼校尉从马上斩落。 下一刻,灰蒙蒙的苍宫处,某个漩涡裂开,落下一道金光。 金光似乎长了眼睛,穿过混乱战场,直接找到钟道降落。 “什么?” 荒鬼王差点站不稳,这分明是死后风光大葬,阴德上升之势。 “那帮废物,竟没能阻止钟馗遗体下葬。” “这下坏事了。” 他特地派遣阴鬼,扰乱钟馗下葬,企图坏了他的吉时宝穴。 没想到,事情还是办砸了。 恰在这关键时刻,葬礼的影响反馈到阴间,等同于临门一脚,直接为钟馗带来巨大助力。 “哈哈哈,好酒。” 一汪甘泉从天而降,钟馗张口痛饮,竟是前所未见的美酒。 钟生祭祀的猴酒,关键时刻到账了。 “好侄儿,还是你懂二叔。” 钟馗喝完猴酒,长剑猛地冒出三丈光芒,挥舞时,一个个骑士人仰马翻。 刷刷刷! 荒鬼王的鬼卒大军,割麦子般倒下,接连烟消云散。 那鬼将换过一匹马,平举长塑,朝着狂奔而来。 鬼马合一,冲到钟道面前,已经完成了蓄势,槊头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力。 “来得好。” 钟道取来半人高的团扇,猛地扇起一地飞沙,马匹受惊,人立而起,前蹄乱踢。 “中。” 他前冲化作一道流光,长剑刺穿马腹,从马背穿出,连带着鬼将一同钉死。 啪嗒。 鬼将从胯下直胸腹,被长剑割裂,齐刷刷裂开,化作烟雾消散一空。 “荒鬼王,还不快来送死。” 钟馗手下将卒,见状士气大增,反过来冲散敌军的军阵,呈倒卷之势。 荒鬼王怒得抓起驾车的鬼卒,横在空中撕扯成两半。 “快撤,快撤。” 回回都这样,每次都快赢了,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一败涂地。 钟馗一指敌方败军,下令,“趁胜追击。” 他站在战场中,周围喧闹趋于平静,喊杀声远去。 钟道望着头顶,叹息道,“杜贤弟,小生,这次多亏了你们。” 这次反败为胜,是前所未有的惊险,好几次他都处于败亡边缘。 若非杜平带他遗体归乡,风光下葬,在临危之际助他阴德暴涨,恐怕此刻早已死在荒鬼王手下。 更重要的,钟生给他捎来的好酒,直接令他战斗力暴增十倍。 “好酒,还想喝呀!” 第三十七章 张果借驴 “侍叔为父尽孝道,坟前撕鬼钟郎君。” 张果望着不远处的杜宅外墙,眼前浮现当日的惨痛教训,心有余悸,捂住胸口。 “客官,面条来了。” 面摊老板,端来热气腾腾的海碗,放在面前,“要几头蒜。” 张果皱眉,摆摆手道,“不吃蒜。” “不吃蒜哪成?” 面摊老板咕哝着走开了。 张果拿筷子拨弄坨面,叹了口气。 出家人少吃蒜姜葱韭,这是由来已久的惯例。 毕竟,僧道惯常营业,都要装作一副高人模样谈天说地,若张口一股韭菜盒子味,熏得信众香客掩鼻避让不及,还怎么展开工作? 偏偏,关中人无蒜不欢,好像在当地,蒜头才是主食,吃面是配菜。 张果叉了几口面条,潦草吃了,放下面碗和铜钱,转身就走。 老管家见到他时,印象还很深刻,这不是上门买驴的青年么? 他倒是没将张果和墙外点香的术士联系在一起,热情打招呼,“道士,又来做什么?” “拜会故人,我和府上的钟郎君是故交!” 片刻后,张果见到钟生时,心道可不巧了。 面前的钟郎君,故交算不上,但当初也有过一面之缘。 “你说和我是故交?” 钟生还在纳闷,突然想起来,“咱俩是不是路上见过?” “钟郎君好记性,在下张果。” 张果当时听他念叨‘玄武门’,心中好奇,特地打听一番,最近长安城也没发生大事。 除了傩祭夜,有人大闹一场,但发生在东西两市,皇城悄然无声。 玄武门,更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道为何钟生会念叨这个。 嗯,再过几年,张果得知内情,对钟生又敬畏又恐惧,掠过不提。 钟生摆摆手,他也看出,这张果虽然道士打扮,但行止语气,偏向世俗,大概是火居道士。 火居道士,虽然冠以道士的名义,但不住道观、不受戒律,以正常人身份居家生活、娶妻生子,一旦十里八乡有红白喜事,换道袍上门做事。 “家叔丧仪已毕,你来晚了。” 钟生本以为他上门打秋风,没想到张果摇头,“我拜会钟郎君,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何事?” “借驴。” 借,借,借……借驴,不是借钱? 钟生好险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借驴,要找此间主家,我就是个客人。” 杜平已归家,杜宅是他做主,牲口棚十几头健驴,一开口的事情。 张果却摇头,“不找他,我就要借你的那头小毛驴。” 他上门前早已打听清楚,灵兽落在钟生手中 钟生哑然失笑,“那头倔驴,你使唤不动。” 片刻后,钟生带着张果来到牲口棚,却听到昂昂驴叫声。 小毛驴得意洋洋,盘踞好大一块地方,面前摆着酒坛,滋溜溜喝得洋洋得意。 其他驴子满脸委屈,缩在角落敢怒不敢言。 “好宝贝。” 张果围绕小毛驴几圈,越看越是眼热,这本该是他的机缘呐! 小毛驴被看得不悦,撂起后蹄,朝张果小腹来一下子。 张果眼明手快,见躲闪不及,原地来个嗯,懒驴打滚,躲过这断子绝孙的一蹄子。 这青年道士看似慵懒,实则反应迅速,应对绝佳。 待他起身时,头发身上沾满稻草驴粪,颇为狼狈。 但张果脸上无半分不悦,目光灼热,念念有词,“太有灵性了。” “放肆。” 钟生一声喝,小毛驴双耳垂下去,一双前蹄抱住双眼,显得颇为害怕。 张果纵然看出,小毛驴故作害怕,实则是对主人撒娇,也禁不住感叹连连。 “钟郎君,这头毛驴,你可否割爱?” “不卖。” 钟生的回答斩钉截铁。 张果愣了愣,“为何?我愿意花重金购买。” “我不缺钱。” 钟生一开口就后悔了,死要面子呀,他缺钱,很缺钱呀! 小姑即将出嫁,嫁妆还没置备呐! 总不能出嫁当日,一身衣裳外带金丝手镯,就这么清汤寡水的。 张果却信以为真,杜家是当地一大豪商,钱粮无数,钟生长居于此,肯定不缺钱用。 他咬咬牙,本来按照心理预期,两锭金子搞定,但对面是声名鹊起的钟郎君,势必要下血本了。 坟前撕鬼,经过当日无数人口口相传,已经传遍四方。 当地人都说,钟郎君命硬,天生带煞气,能镇得住恶鬼。 再加上,为叔父下葬杀鬼,符合传统的忠孝主旋律,世人皆称赞之。 不知不觉中,钟生名声渐响,唯独他自己不知道。 “钟郎君,实不相瞒,我向你借驴,是为了一桩富贵。” 钟生就喜欢世俗化的火居道士,张口闭口就是钱,求真务实。 你要是和我说什么长生成仙,我打个哈欠送客,谈富贵,我就不困啦 “请讲。” 原来,张果在一处水域,发现有老蚌向月光借种,孕育宝珠。 “那颗宝珠,能避寒暑、水火不伤,又有祛病驱邪、百毒不侵的功效。” 张果重点注释,“价值连城,非千金不能卖。” 钟生问道,“你说的千金,指的是?” “千两黄金。” 价值连城都是虚的,一千两黄金,相当于一吨。 张果口中的千两泛指数量级,可以是一千两,也可以是九千两,全看讨价还价的结果。 几吨黄金,二人瓜分下来,也是相当可观。 就看杜大叔的家产,所有折算下来,顶天了千两黄金。 “好,算我一个。” 钟生心想,我以小毛驴入股,够资格啦! 唯一需要狂意的是,事后分成,须得提防张果谋害他,独吞黄金。 没办法,火居道士路子野,不受戒律约束,不得不防。 钟生就从对方身上,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青年道士绝对杀过人。 张果还不知道钟生心理历程,笑眯眯摆手,“如此,合作愉快。” 天地良心,他知道面前钟郎君,是古今罕见的凶人,从未有过杀人夺宝的念头。 “昂,昂,昂。” 二人达成合作意向,各怀心思,一旁小毛驴不甘寂寞,张口叫嚷。 言下之意,既然要我出力,事后可不能少了我的好处。 第三十八章 追踪老蚌精 “您这头驴,当真了不得,看到这块白斑吗?” 小毛驴满脸不开心,被张果上下摸骨,评头论足。 偏偏钟生在旁边,还发作不得,只得以温顺姿态,任凭蹂蔺。 “有何奇特之处?” 钟生见他对小毛驴如此喜爱,心头也是纳闷。 “此为慧眼,此驴天生异种,灵慧非凡,能辨气寻宝。” 嗯? 张果解释道,“老蚌成精,顺着水路私四下游走,我只能定位大概活动范围,还需灵驴帮忙。” 钟生一摆手,“还等什么,过去捉了老蚌,劈蚌壳,挖珠子。” 但想到自己外出,杜宅无人,若荒鬼王爪牙来袭,如何是好? “张道士,你可有什么法术,能护宅驱鬼的?” 张果沉思片刻,取出一张纸鹤,“悬于高梁,可保安宁。” 钟生追问,“具体功效是什么?” “示警。” 言下之意,危险来了,纸鹤提前拉警报,宅中上下人等趁早跑路。 这可不行。 “你就没有什么杀伤力大,能让恶鬼烟消云散的手段?” 张果苦笑道,“我就是个旁门出身的火居道士,你高看我啦!” 钟生摇摇头,思来想去,摘下古剑给张果看,“这个能用么?” 张果看到古剑,下意识倒退几步,遮住面庞。 “好凶剑,煞气逼人,能用!长期镇宅有害无益,但支应个三五日没害处。” 张果搓土为台,古剑供于其上,使个手法,让古剑暂且充作镇宅的灵物。 “寻常阴鬼靠近,当场烟消云散。” “若有强大恶鬼,古剑驱不散,也有纸鹤示警,能及早脱身。” 一切安排完毕,钟生向杜平说了声,和故友外出。 临走前,杜平塞给他一笔钱零花,让他出手大方些。 “杜豪商,果真出手阔绰。” 饭馆里,张果喷喷称奇,他亲眼看到,那笔零花钱何其丰厚? 羡慕得摇头晃脑之余,重点强调,“你有钱你请客,伙计,再给我切一盘羊肉。” 钟生自无不可,吃喝花销,本就不用分太清。 边吃边聊,重点介绍老蚌情况。 “老蚌有两个桌面这么大,外壳坚硬如钢,敲击铿然有声。” “虽软体无足,但开阖蚌壳,吞吐水流,速度快如烈马,一日八百里。” “藏在水下,吞吃鱼虾,落水的猫狗牛马,甚至活人。” “我曾在某处水域,抄过它一处老巢,无数白骨堆积,足见不是善类。” 钟生听得好奇,“你水性不错嘛!” “避水诀,我略懂一二。” 张果矜持道,“我算出它出没的大体范围,当但要定位大体方位,还要灵驴以慧眼探看。” “没问题,咱家毛驴最听话了。” 小毛驴被拍打屁股,全身炸毛,等看到是钟生动手,又服帖下去。 二人边吃边喝,一旁伙计啧啧称奇,这二位真能吃。 钟郎君食量惊人,那道士更像是饿死鬼,吃到最后一结账,足足吃了十人份量。 “今天是我吃得最饱一顿。” 张果拍拍肚子,露出满足的神情。 “你不是有金子么?” 钟生好奇,手头有钱,都饿成这鬼样,难道在修炼辟谷? “你说这个?” 张果从袖口,掏出两枚金锭,但见金光褪去,竟变成两片树叶 “世上若真有点石成金的法术,我辈修行之人,岂会餐风饮露、修炼辟谷?” 钟生反应过来,“好哇,你当日上门就不怀好意,要用这两片树叶子骗走毛驴。” “不是,我想着挖了蚌珠,卖得黄金后,偷偷将其替换过来吧!” 张果拍胸口保证,“我这门障眼法,维持个四五日不成问题。” 吃饱喝足后,二人牵着毛驴,行走到阳光下,顺着张果指点。 一处磅礴的河流旁! 水流声就在面前,张果手持罗盘,上面三针起动,掠过天池、十二地支、二十八望山。 “嗯,前几日,老蚌在此地出没过。” 张果看向钟生,“劳烦你出手啦。” 钟生抚摸小毛驴脑袋,触感颇佳,“晚上加餐,去吧!” 小毛驴竖起双耳,额头白斑闪烁几下,撒开四蹄,转身跑了。 “错了错了。” 张果在后方连连大叫,“方向反了,钟郎君,快叫住它。” 钟生还在感叹,小驴子跑的挺快,闻言反应过来,“在怎么错了?” “追寻老蚌下落,须得沿河前进,你家灵驴背道而驰,完全错了。” 钟生黑着脸,“我去追。” 半日后,钟生在前,张果在后,二人追的气喘吁吁。 “我说你这道士,就不懂什么甲马术、御风决之类的,两只脚赶路,多累!” 张果没好气,“说得轻巧,我倒是想学,谁教?” 前面的小毛驴,似乎也奔跑的累了,停在一户人家的外面,昂昂大叫。 “可算追上了,我告诉你,因为你不配合,今晚加餐取消,原定份额减半。” 小毛驴仿佛听不懂,兴奋拽着钟生,目标是那座小院。 “别闹,别闹。” 钟生安抚小毛驴,“你头次打工,不熟悉业务,我也不怪你。” “可擅闯民居就不对了。” 他招呼张果,“走吧,再试一次。” 张果盯着院门,眉头紧皱,似乎在为难。 “钟郎君,我刚想到,灵驴不会出错。” 钟生环视四周,这里到处都是黄土,半点水也没有。 “我去敲门。” 张果啪啪,敲响院门,片刻后,里面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谁?” 院门打开,是个三旬左右的读书人,看到张果,下意识说道,“家中无米无钱,不施舍。” 好咧,钟生总算明白,张果忍饥挨饿的原因了。 张果不说话,盯着读书人模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陷入凝固。 “道士,你去别家问问,真没有。” 读书人摊开双手。 “没关系,你很快就有了。” 张果朝他行个礼,转身就走。 钟生不明所以,牵驴追上他,“怎么回事?” 张果嘴角闪过一抹笑,“钟郎君,找到了。” 钟生下意识回头,看院子矮小简陋,不像能藏住两个桌面大的巨型老蚌。 “走走走,咱们切莫惊动了它,到附近找地方潜藏起来。” 第三十九章 利欲熏心 命犯龙阳 “张道士,没想到你还懂打窑洞?” 张果谦虚说道,“我也是略懂一二。 二人一驴,藏在不远处的窑洞里,就近监视。 处于隐藏要求,他们挖掘的是地穴式窑洞,平地往下挖掘,挖出容纳二人的空间,出口以木板枯草覆盖,并留出通风换气的缝隙。 “当时我看到那中年书生,就觉得有问题。” 张果啃着干粮,认真分析。 “我追了老蚌这么久,对那股带着鱼腥味的水草气息,早已熟悉无比。” “院子里,书生身上,到处都是这股气味。” 钟生皱眉,“难道书生就是老蚌成精,为何当时不告知我,让我宰了他?” “当然不是。” 张果认真分析道,“想想也知道,老蚌含珠,肯定是雌非雄,成精了也是女子模样。” “明白了。” 田螺姑娘么?又不是没听过说,这个版本是河蚌大娘。 老蚌不怀好意,藏在书生家中,必然是要吃他。” “我们探明里头的情况,切断老蚌出逃的后路,找机会下手。” “记着,老蚌狡滑,务必一击得手,不能再让它逃了。” “若是惊动了它,以后再要下手,就不太可能了。” 水系四通八达,老蚌潜入水底,钻入淤泥一藏,谁能找到? 钟生好奇问道,“书生岂不是危险?” 看那书生模样,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一旦动起手来,非死即伤。 张果嘿然笑道,“钓鱼还要鱼饵呐,算他不走运。” 这是个腹黑心狠的道士,不过钟生喜欢,对他的胃口。 小毛驴觉得无聊,喝光一坛酒,醉醺醺倒在旁边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钟生又装作上门讨水喝的路人,撬敲开院门。 书生虽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取了一瓢水。 钟生端着水瓢,嗅到鱼腥味扑鼻,越发认同张果的判断。 透过院门看去,看到墙角处坐落一粗陶水缸,书生就是从里面舀水。 “没错,就是这个气味。” 张果指着钟生带回的清水,“老蚌精,就藏在水缸里头。” 中年书生,最近像是在做梦。 他贫苦多年,寄希望于科举光大门楣,可惜资质不佳,蹉跎年华。 一年年寒窗苦读,日子越过越难,钱柜米缸空空如也,只好喝水度日。 那一日,道士上门化缘后,居然时来运转了。 他外出归家,发现桌上早已摆满热气腾腾的饭食,米面肉菜都有。 再看钱柜里头,一排排扎得整整齐齐的开元通宝,米缸里头,装满磨好的面粉、精米。 屋里屋外,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破旧衣物也缝补好了。 “莫非是老天垂怜?” 他大吃一顿,晚上睡在柔软的床褥上,进入甜香梦中。 第二天,他照常出门,归家后,又看到烟囱残留的炊烟袅袅。 又是一桌丰盛饭菜,蒜头配面,老卤浇头,令人食欲大增。 中年书生越想越美,突然想起传奇志怪的故事,心生疑虑。 家里头最近的变化,无非是刚从河里取了一缸水。 水里头养了只河蚌,大如脸盆,本想着饥饿时充饥。 “河蚌。” 中年书生压抑住内心激动,脑补出河蚌成精,化作窈窕娘子,容貌绝世,为他打理家务的场景。 一时间,心神动摇,不能自己。 恰在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打破美梦。 “怎么又是你?” 中年书生开门,看到是张果,没好气说道, 虽然家中如今有钱有粮,但他仍旧不想给,毕竟以前穷怕了。 张果老笑眯眯,目光越过他,落在里头水缸,“不化缘,就讨口水喝。” “不给。” 知道河蚌有奇异后,中年书生对水缸视若珍宝,半点水也不愿舍出。 咚! 院门关上,张果水没讨到,直接吃个闭门羹。 “穷酸书生,活该你被老蚌精吸干精元,精尽人亡。” 地下窑洞内,张果火冒三丈,他这次讨水,本想探得老蚌的情况。 没想到中年书生出乎意料小气,昨天还有一瓢水,今天,直接闭门羹。 钟生擦拭一口斧头,古剑不在手边,东西不顺手啊! “你就说,什么时候动手。” 老蚌藏在水缸中,周围没有活水,是个瓮中捉鳖的好局面。 “不忙,先让它祸害穷酸几日。” 张果余怒未消。 钟生心想,你们这些修道的,一个比一个小心眼,真让我涨见识了。 书生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出手大方,买下一直眼馋的几本绝版书,更是采购了半片肥羊。 虽然他不会整治肥羊,但家里有河蚌姑娘,一切都不成问题。 中年书生一抹鬓角,今日特地打扮过,头发抹了花油,嘴唇涂抹丹朱。 这辈子,他未曾像今日这么俊美过。 身上穿的,也不是洗的发白、穿了四五年的旧衣服,而是新买的长袍。 他飞步向前,神采飞扬,看到不远处家中升起的炊烟。 为了见到河蚌姑娘,今日中年书生故意提前回家,就是为了堵住对方。 没办法,河蚌姑娘生性害羞,不愿与他见面,还是要他主动呀! “今日,便是你我缘分相遇的时刻。” 中年书生悄然推开院门,走到水缸,看到河蚌不翼而飞,笑着点头,果然如此。 他将采买的东西,堆到旁边,悄然靠近厨房,透着门缝往里看去。 一个忙碌的身影,在烟火间忙碌。 “我的亲亲小乖乖,我来了。” 中年书生按捺不住,推门入内,张开双臂欲抱。 烟雾散去,一个魁梧的身躯出现在面前,俨然是个膀大腰圆、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大汉。 “呃!” 中年书生后退几步,魁梧大汉脸上浮现娇羞,扭捏着朝他靠近。 “郎君,被你发现了,怪不好意思的,来来,咱俩亲热一下。” “啊,你不要过来,不,救命!” 一声惨叫,随着袅袅炊烟,缓缓消散在屋顶上空。 不远处窑洞内,张果冷笑道,“老蚌精吸收精元,必定幻化成美娇娘,让他尽享温柔,便宜这穷酸了。” 钟生深以为然,他曾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的蚌精就是个美女。 “蚌肉柔软水润,穷酸倒是好享受。” 张果打着哈欠翻个身,你先盯着,“我眯一会儿。” 第四十章 毁三观 一夜无话。 “今天我去吧!” 钟生本想着,张果刚吃了闭门羹,心情不佳,自己代为前去。 “不,我去。” 张果解释道,“你一个过路的,三天两次上门,明摆着有问题。” 道士就不一样了,四处化缘讨生活,多次上门很正常。 片刻后,张果站在院门前,深吸口气,抬手敲门。 过了许久,书生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到门外,“谁啊? 这次开门,比前几日格外漫长,难道书生是四肢并用爬来的? “施主,我……” 张果还没开口、看到书生时愣住了,这也太惨了。 书生脸色苍白,双眼乌黑,脸颊凹陷下去,双腿抖个不停。 活脱脱一副肾水枯竭的模样! 昨天晚上,到底来了多少次?破板床经得住折腾么? 张果很是好奇、,老蚌所化的美女,到底多么勾人心魄,让中年书生放纵成这个模样。 都说老房子着火烧得快,中年书生打了三十多年老光棍,一朝尝到荤腥,连命都不要啦。 “道长!” 中年书生见到张果时,双目泛光,当场留下两行清泪。 但是,他不敢开口,表情扭曲,似乎在示意什么。 张果故作不知,“施主,你眼睛怎么了,还一抽一抽的?” 道士,我在向你求救。 中年书生从袖口,掏出一串钱,塞到张果手中,“道长救命。” 最后四个字,他压低嗓音,生怕被身后的水缸听到。 张果打个哈哈,“多谢施舍,贫道告退了。” 说完,他不顾书生哀求的目光,转身告辞。 “不!” 书生原本升起的希望,迅速变成绝望,院门一关,再度响起惨叫声、呻吟声。 窑洞内。 钟生听往情况,面露不屑,“拔签无情,渣男。” “谁说不是呢?” 张果一边数铜钱,一边愤愤不平,“人家老蚌成精,千娇百媚,好让你爽到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不念旧情,还想通风报信,让我去害你的枕边人,这人品也太差了。 他数好钱,将钱串收起,“这点小钱,就不和你分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钟生一想到蚌精的绝美娇容,越发觉得书生得了便宜还卖乖。 “钟郎君,我原想着,能有三五日光景,但穷酸纵欲过渡,必须明天动手了。” 张果摇摇头,“再不动手,他真要精尽人亡了。” 嘴毒归嘴毒,但坐看书生被老蚌精害死,终究是不忍心。 毕竟,书生也就吝啬、无能、臭美、猥琐等缺点,罪不至死。 钟生点头,“也好,在洞里这些天,人都快发臭了。” 趁着天黑,二人钻出地洞,悄然逼近书生家外。 “你走屋顶,我破门而入,不要让老蚌又可趁之机。” 张果掏出飞薄小刀,插入门缝,撬开门背的门门。 进门也不干别的,直接将水缸扳倒,清水咕咚咚涌出,片刻水干见缸底。 水缸里,不见河蚌的踪迹。 与此同时,钟生从墙头跃到屋顶,掀开屋瓦,正要往下钻,突然停住了。 眼前一幕,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中年书生满脸生无可恋,像是被糟蹋了一百遍,蜷缩在角落,身旁一头魁梧大汉呼呼大睡。 再看床榻上战迹斑斑,血迹遍布,泛着一股惨烈气息。 “钟郎君,愣着干啥,还不快动手。” 钟生听张果催促,朝他摇摇头,不是,你自己过来看看,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他对这个世界的恶意,还是一无所知,本以为是河蚌大娘,没想到是河蚌大汉。 张果闹出的动静,屋子里二人已然察觉,陆续睁眼起身。 “我来!” 张果等不及,一脚踢开房门,径直闯进去,然后干呕着退出来。 “道长救命,这是妖孽,妖孽啊!他不是人,真不是人,鸣呜鸣!” 中年书生见到张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拼命求救。 “小道士,你敢坏我好事。” 蚌精大汉怒而起身,一身腱子肉直跳,抬手就打。 张果抬腿就踢,像是踢中大块烂泥,粘稠蠕动,拖着他脚掌往前一拽。 他一个趔趄倒地,视线中,大汉抬脚朝他面门踩去。 “完蛋。” 轰隆。 钟生撞破屋顶,从天而降,书生惨呼不已,“我的房子。” 大汉当场被撞得倒飞出去,闯破房门,落在院子里。 钟生扶起张果,二人并肩追出去,看到大汉背后多出一对蚌壳。 月光下,大汉舒展肢体,一身白肉绵软起伏,泛起阵阵波涛。 不行,忍不了,快吐了。 张果一想到可怜的书生,曾经历何等惨绝人寰的蹂躏,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拿命来。” 钟生毕竟来自后世,对基腐公国的耐受度更高,神色如常出手。 大汉还想故技重施,用绵软蚌肉卸力,却没想到… 咚! 钟生一拳打在大汉脸上,波纹荡漾,哗啦啦起伏翻腾。 片刻后,大汉从脑袋到脖子,连同上半身,齐齐震散成流水。 “好神力。” 张果惊叹不已,这搭档找对了,能打能冲,和他组队,绝对是优势互补。 蚌精大汉伤而不死,白肉蠕动着,再度长出上半身和脑袋。 他看着钟生面露警惕,缩入背后双壳,蚌壳合拢严丝合缝,再也不冒头了。 月光下,张果和钟生,围绕着现出原形的巨大老蚌,喷喷称奇。 先前为了藏在水缸,老蚌收缩体型,如今总算现出原本大小,宽阔的蚌壳,能摆三十六道硬菜。 “哆!” 钟生一拳砸落,震得老蚌原地跳起,落地后安然无恙。 然后,他一手按住蚌壳,腾出一只手砸落,咚咚咚。 每砸一拳,泥土便下陷几分,淹没下半片蚌壳。 几下后,老蚌沉入土中,埋没大半。 “这可不成,老蚌一身蚌壳,刀枪不入。” 钟生提过一只斧头,叮叮当当一顿猛敲,再看时,斧刃崩坏,蚌壳完好无损,还真是刀枪不入。 这时候,蚌精大汉瓮声瓮气,声音从蚌壳传出来。 “你们弄不开蚌壳,少管闲事,放我和郎君长相斯守。” 背后传来中年书生的痛呼声,如杜鹃泣血,字字血泪,“不。” “道长,壮士,给我弄死这个妖孽,它若不死,我也活不成了。” 钟生和张果不约而同点头,这个院子发生的事情,太辣眼也太恶心了。 第四十一章 烧蚌取珠 钟生和张果二人,围着老蚌半天,如老虎吞天,无处下口。 “搬走!” 书生家院子太小,施展不开,二人又找了个开阔地方。 张果双手搭在蚌壳,正要用力,却见老蚌迅速浮到半空,原来是钟生发力了。 他一人就能提着老蚌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 “二位且慢。” 中年书生扶着后腰,艰难挪到门框处,“麻烦把修房子的钱结一下。” 张果脚往后踢,一团沙土打在书生脸上,他捂着眼睛发出杀猪惨叫。 等书生揉好眼睛,已经没了张果和钟生的下落。 地下窑洞旁,钟生还在埋怨,“干嘛不让我捶死不知好歹的穷酸?” “理他作甚,咱还有正事儿。” 张果示意钟生移动老蚌,在窑洞上放好,用几块大石头垫着。 “吃过河蚌亦或是海贝么?” 钟生摇摇头,“很少吃。” “那就对了,我告诉你,蚌肉虽软,但藏在壳里,咬合力极强。” “大锤砸不碎、尖刀翘不动,但有一法,能让蚌壳自动打开。” 钟生奇了,“什么好办法?” “火烧。” 张果慢条斯理,取出火镰火绒,忙碌起来。 “直接将河蚌架在火上烧,壳里的河水煮沸,烫得蚌肉滋滋乱冲,只好张开蚌壳求生。” 说到这里,老蚌再也忍不住,“太毒了。” “嘿嘿,计不论毒,有用就好。” 张果说话间,已点燃一处火头,往河蚌下方塞入枯枝落叶。 再然后,二人连番添柴,烧得浓烟滚滚,热浪扑面。 片刻后,老蚌传来讥讽的笑声,“痛快,痛快,你们是在给我洗热水澡么?” “傻了吧!刚才我逗你们。” 话音刚落,蚌壳上纹路浮现湿气,大片白雾升腾,当即扑灭燃烧许久的柴堆。 失算了,河里的精怪会玩水,常火烧不动。 张果撂起袖子,“你等着,等我找个丹炉,炼不死你。” “哪用那么麻烦?” 钟生掏出白刀阳判,轻车熟路插入胸口。 “钟郎君,何止如此刚烈,打不开蚌壳还可以想办法,无需自尽。” 下一刻,他看出端倪了,不是自尽,实在施法。 钟生热力席卷全身,七窍冒出袅袅青烟,呼吸吞吐的气流,也开始灼热起来。 “张道士,让开些。” 钟生大口呼气,吐出一团橙色货火流,铺展蚌壳上下。 那团水雾,被炎流一冲,顷刻间消散无踪。 “啊呀!” 老蚌精烫得气急败坏,“休想煮我!” 咕嘟嘟! 大片大片雾气渗透蚌壳,抵挡橙色炎流的灼烧冲刷,空中热浪蒸腾。 钟生和张果二人,如同置身澡堂,几个呼吸便大汗淋漓。 “这可不成? 张果朝着老蚌比划,“你火力虽强,但他以水化雾,顺风而走,削弱大量高温。” “这样下去,你白白费力,还是弄不开蚌壳。” 听到这话,老蚌精得意道,“小道士说得对,你们奈何不了我。” “就此收手吧,不打了,我可以给你们三升河珠,都是能在盘子里滚走的圆珠。” 钟生怒斥道,“当我们傻么,我们有两个人,三升珍珠怎么分?” “就是,就是。” 张果刚说完就后悔了,貌似真可以分。 谈不拢,继续动手呗! 钟生回想家里做饭,灶头用风箱增温,不妨模仿一二。 他猛地吸气,却含住喉头一团火,不着急喷出,嘴巴大张,升起冉冉轻烟。 第二下呼吸,那团火温度急剧升温,眼皮开始发烫,七窍都快着火了。 又呼吸几下,嘴里升起的轻烟,已经变成丝丝火流。 “阿噗! 钟生感觉到极限了,张口吐出酝酿已久的火团,感觉出奇的粘稠和烫嘴,以及拉嗓子。 老蚌精刚想说,“四升珍珠也行。” 一团火光已落到身上。 这次的火光格外不同,一经出现,周围湿气雾气当场烟消云散,澡堂子的气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是类似沙漠晌午的气候,干爽、燥热、烧心。 首当其冲的老蚌精,蚌壳沾满黄得发白的火光,液体般粘稠流淌。 滋滋! 空气浮现焦臭气息,类比烤鱼时,火舌撩过鱼鳞的气味。 “啊!” 蚌壳瞬间打开,一道光激射而出,眨眼间出现在十丈之外。 “不好,老蚌精要金蝉脱壳。” 那团光,正是那颗宝珠,寄托了老蚌精的精气神。 蚌壳和蚌肉,已经被烧得五痨七伤,难以脱身,蚌精将本体寄托在宝珠上,想要逃之天天。 一颗宝珠才多大,破空而出,其速如飞。 张果情急之下,取出一张符,往膝盖一拍。 钟生见状大怒,“不是说不会么?” “略懂一二,只是略懂。” 张果来不及解释,就要追赶上去,却听得耳边风声一掠,传来熟悉的昂昂叫声。 小毛驴眼明脚快,撒开四蹄追了上去,眨眼间距离以肉眼可见速度缩短。 “好宝贝,正好省我一张符。” 张果小心翼翼,将膝盖上符取下,慎重收到怀中。 再看老蚌壳,坚固似精钢的蚌壳,竟被烧穿几个大窟隆,拳头都能伸进去。 里面一团软肉,缩水十倍,已烧成焦炭模样。 那团黄白烈火,仍在灼烧,空中满是焚烧蛋白质的焦臭气味。 片刻后,小毛驴叼着一颗宝珠,献宝似的奔跑回来。 它斜了眼张果,绕着他走,一头扎入钟生怀中。 “乖孩子。” 钟生取下宝珠,入手感觉,一个字润,还有就是如浸冷泉。 张果见状,心猛地起来,此情此景,对方要是独吞,他可是半点办法也无。 钟生胸口插短刀,口吐炎炎烈火,威力非凡,烧死了铜墙铁壁的老蚌精。 他咬咬牙,手插入怀中,捏住一角黄纸。 “张道士,还愣着干啥?” 钟生招呼张果过去,将宝珠递给他,“瞧瞧,能值多少?” 张果接过宝珠,兀自难以置信,价值千金的宝物,就这么轻易交给他? 他松了口气之余,内心做出一个决定。 “钟郎君,巧了,这颗宝珠,还有一层机缘,被你我撞见了。” 若非钟生以诚相待,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这件难得的好事与他分享。 第四十二章 瓜分 钟生拔出阳判,擦拭几下,收入怀中,呼吸几口,恢复正常。 听到张果的话,也没在意,“什么机缘?”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搞钱。 小姑要出嫁,他作为家中唯一男丁,肩负起筹备嫁妆的重担。 空有蛮力,杀人擅长,一不会做买卖,二不肯打工。 要劫富济贫吧?劫官仓动静太大,容易惹火烧身,连累家人;借大户呢?嗯,方圆百里最大的富户,就是他如今栖身的杜大叔家,这就很尴尬了。 张果三指托着拳头大宝珠,举起半空,对着月光一照。 奇异一幕发生了,月光透过宝珠,一缕缕光线,经历奇异变化,转化成沉凝晶珠。 晶珠轻若无物,空中浮沉不定,不上不下。 “这可是好东西。” 张果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盘,那些晶珠沉积在盘中,眨眼间有了浅浅一汪。 “日精月华,天地钟灵。” “太阴之力,最擅长炼化万物精元,老蚌精借月怀珠,死后寄托精气神,若不能借壳重生,必将消散一空。” “你我如今善加利用,以月炼手法,将其化作一团髓元。” “修道人服之,突飞猛进;寻常人服之,百病不侵。” “愣着干啥?还不快拿葫芦来装。” 钟生下意识,取下葫芦,顺着玉盘边缘拉下一条水线,注入葫芦里头。 别看老蚌块头大,所有精气神炼化,也才装满一个酒葫芦。 钟生和张果五五开,各自得了半葫芦。 钟生想到山中遇到月光泉水,好奇询问张果。 “哦,那是帝流浆,对我等人身无用,倒是……” 他想到这里,一拍额头,“我早该想到,灵驴对你死心塌地,肯定有原因。” “你能以珍贵的帝流浆喂养,没亏待这天生的灵兽。” 至此,张果彻底对小毛驴死心了。 再看宝珠,没了蚌精寄托的精气神,再无先前活物般的感觉。 这这颗珠子虽大,却无半点混浊感,内含一团似雾似烟的气流,流转不定。 钟生望着气流变化各种形态,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你先前说过,此珠能驱邪避毒、百病不侵,还有……” 张果略显尴尬,“都是没影子的事儿,不说这些漂亮话,哪能卖个好价钱?” 明白了,虚假宣传。 “即便如此,也是好宝贝。” 钟生递给张果,“拿去卖钱吧!” 张果摇头,“钟郎君,此等宝物,若要多卖价钱,你我可不成。” “嗯?” “你那位世叔是商贾奇才,交游广阔,有他的人脉渠道,定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张果说道,“可以分他一成,从我那份扣。” “哈哈哈!” 杜宅! 杜平爽朗的笑声,传到屋外。 大堂里,钟生和张果坐在一旁,看着杜平端详那颗宝珠。 “家主,砗碟玳瑁盒已定做好了,还有上好蜀锦缝制的软垫。” 老管家恭敬上前,将特制的珍珠盒放在桌上,临走前忍不住看了眼宝珠。 杜平摆摆手,“小生,你这运气太好了,下河洗澡,就摸到这颗绝世宝珠。” 钟生和张果对视,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说辞,看似简单,实则破绽最少。 “我行商这么多年,供奉贵人的东海珠、走盘珠也见了无数,唯独投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河珠。” 他叹了口气,“怕是只有前朝失传的隋候珠,方能媲美一二。” 钟生心想那可不,成精的老蚌体内生出的一颗珍珠,可不珍贵么? 更难的是,这是公蚌养出的珍珠,稀罕程度类比公鸡下蛋。 杜平接着又给二人介绍起珍珠行业的内情。 古人追崇淡水珠,以形状、色泽评定高下,最顶级的珍珠,应当是外形滚圆,像是用圆规画出,并不带一丝半点瑕底。 “你看,这颗宝珠就是极品,须以软垫包裹,不得摩擦损伤。” “还有砗磲、玳瑁的外壳,自有水汽滋养,能护住宝珠的一团灵气。” 灵气? 钟生看向张果,这你可没说过。 张果对他摇头,他这个灵气,和咱们修道专业的概念不一样。 “杜大叔,我们没有门路,这宝珠还要托请你代为变卖。” “没问题。” 过了十几日后,杜平叫来钟生,“卖了个好价钱,你看有多少?” 说话间,他排开一行箱子,“折算成金银布帛,都在这里。” 原来,在杜平的高超手腕下,宝珠献给某个贵人,恰逢喜事,贵人大手一挥,赏黄金万两。 钟生感叹,若无杜大叔,就他和张果两块料,哪能买到这個价钱。 说不定,还会惹上一堆凯觎算计,闹得鸡飞狗跳。 “小生,你和那道士,交情深不深?” 杜平突然问钟生,神情有些严肃。 钟生张了张口,突然想起来,这位杜大叔,平日对他关怀备至,实际上也是能骑马开弓,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穿山越岭的地方豪强。 这样的人,手底下没些血腥,也太说不过去。 他问这话时,已经有了杀人独吞的意思,全看钟生的决定了。 钟生深吸口气,“杜大叔,张道士还是挺上道的,提出我俩平分,他再拿一成作为您的辛苦费。” “这样啊!” 杜平笑了,“倒是个懂事的道士,即便如此,四成也不少了。” “钱财如粪土,重点是交个朋友。” 钟生这句话,触动杜平心思,他叹了口气,“伱这性子,像你二叔。叫他明日来家中取钱。” 然后,杜平笑着戏谑道,“他一个无根无底的野道士,带得走也藏不住。” “多谢杜家主,贫道身无长物,先带些钱帛随身取用,剩下都存在贵号柜上,日后取用。” 第二天,张果上门,刚见面就说出自己想法。 杜平笑眯眯,“喝茶。” 事后,他私底下和钟生说,“你眼光不差,这是个聪明的道士,将来能活得长久。” 钟生送张果出门时,道士也坦言,“多谢钟郎君转圜的,我险些以为出不来。” 他有自知之明,黄金万两的买卖中,一两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杜宅地方大,杀了人随便一埋,无苦主告举,官府才懒得追究。 第四十三章 辞别张果 杜宅大门前,张果牵着一头大青骡,身上背着钱帛。 正如杜平所说,身家和地位永远绑死了,张果骤然暴富,却带不走所有的钱财。 他带走不到十分之一的数目,换算成轻便的丝帛,还有方便藏身的黄金。 剩下的寄存在杜家,这样方能走出杜宅。 “山水相逢,日后再会。” 张果临走前,和钟生说出去向。 他不甘心老死于乡野,也有一番登朝堂、做大事的志向。 但唐国的道士行当,基本上被知名宫观垄断,其他道士削尖脑袋也钻不进去。 想要出头,唯有另出奇招。 “海外仙山,多有祥瑞奇兽,我欲买舟出海,纵然寻不到不死药,也能捕获一两只。” “当今唐国主年岁已高,不是个长在位的,等太子登基,我献上祥瑞,岂不正好?” “从东海出发,附近有一处小岛,曾有人见过通体雪白的蝙蝠。” “我就去那里碰碰运气。” 张果诉说计划时,满眼冒出名为野心的色彩。 钟生颇为,只能表示一路顺风。 回到杜宅后,他兑现承诺,晚上给小毛驴加餐。 炖得熟烂的肥鸡,一扯鸡腿散落,香气扑鼻;温好的热酒,酒香四溢。 小毛驴吃得满口流油,不时朝着旁边的牲口昂昂怪叫,似乎在炫耀。 喂着喂着,他突然脑海一闪灵光,终于明白张果是谁了。 如果这位青年道士,年岁已老,须发皆白,再倒骑一头毛驴。 名字后面,再加一个老字,时下对年高德绍的老人的尊称,就成了……张果老。 八仙之一,历史上玄宗年间的著名道士之一。 好家伙,历史名人、道家名仙,如今却是如此青涩,梦想是……出海冒险。 钟生想到这里,一拍大腿,“杜大叔,你可算说对了,这家伙活得够长。” 突然他想到,该不会这头小毛驴,就是原本张果老形影不离的那只? 没了毛驴的张果老,将来还怎么青史留名? 钟生服用髓元的时候,还惦记着驴的事情。 也为自己迟钝懊恼,若是早猜出张果的身份,就该从杜家牲口棚,挑一只健驴补偿给他。 可惜了,人家行将出海,一路朝着东海方向去,追赶不上了。 葫芦打开,香气四溢,气味不同果香之甜、酒香之醇、椒香之辛,俨然超脱味觉层次。 尚未入口,嗅到散出的气味,钟生便已口舌生津。 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入腹迸发如雷鸣般爆响。 原来,受香气浸染,那一口津液,化作琼浆玉液,滋润肺腑,蠕动发声。 眨眼间,神清气爽,全身充满充沛力量,疲惫一扫而空。 光是闻就这么奇异,喝一口呢? “咕咚!” 钟生痛饮一口,液流入口,立刻散做无数晶珠,渗入血液骨髓,脑袋首当其冲,嗡一声。 一瞬间,世间大放光明,周身所有束缚均告瓦解。 “元神出窍。” 钟生隐约感觉到,这般熟悉的感觉,俨然是先前元神出窍的前期征兆。 感四肢坠堕、觉魂灵之逸飞,进而斩断千丝万缕,元神出离肉身。 可惜,美好的感觉一闪而逝。 肉身就像是巨大囚笼,困住蠢蠢欲动的元神,迅速将钟生拉回现实。 根基不牢,三丹未成,如何能元神出窍? 再来一口,心神沉入丹田中,却看到万千晶珠,好似天上星辰,或刺入,或下沉,或旋飞,散落在四肢百骸,如春雨酒落大地,渗入深处。 三口丹田,均升起氤氲气流,朝上升起,行走纵横脉络,至毛孔末端,散出体外。 浪费了! 钟生想要留住晶珠所化的气流,却不得其法,索性闭合经络毛孔,锁住体内。 肉烂在锅里,不亏! 渐渐地,钟生头顶烟流开始稀薄,最后消失了。 体内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因为猴酒断绝后,一度停滞的体质提升,重新开启了。 “呼呼呼!” 钟生呼吸如风箱,皮肤开始发红,放大至微观处,却见无数疙瘩凸起落下。 筋骨,也在来回往复的冲刷锻炼中,越发坚韧光洁。 然而,气流自丹田泄出,却是不愿重回旧路,如何驯服也不入丹田。 三丹田在他这儿,直接成了中转站,将晶珠打散,送入筋骨皮肉,融合强化。 “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大肌霸哥哥?” 钟生叹了口气,自己不适合三丹法,这是毫无疑问的。 转念一想,修道为什么?长生。 自己有一千四百多年寿元,足够躺平到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所以呢,加点加在防御、进攻上,没毛病。 一夜过后。 钟生来到院中试力,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一座假山上。 这座假山,足足有四五人高,起码两万三斤,从前他无论如何也搬不动。 “呸呸。” 掌心揉开吐沫,抓住假山凸起一角,猛的发力前推 一个不留神,掌心岩角当场折断,捏成满把石灰。 钟生用力过猛,撞在假山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头撞处,坚硬无比、棱角分明的假山,脆弱得像是豆腐渣,哗啦啦直掉快。 跟跄后退几步,后脚跟陡然一空,夯土地面,坚硬如石,竟被他一个不留神踩出大洞。 好不容易站稳,再看面前假山,被他齐中撞断,好不凄惨。 “呃?” 片刻后,杜平站在假山前,陷入沉思。 钟生诚恳表示,自己不是生气发怒,也不是对他有意见,无非是手痒,想要练练角力。 杜平转头让管家买来精铁数万斤,为钟生贴身打造锻炼器具。 又在家中别院,专门开辟一处广场,用煮熟的夯土打地基,依次铺上鹅卵石、粗砂、细沙、粘土等等,用石锤夯实了,再仔细打磨找平,做得致密坚实,比混凝土更吃力。 从那以后,别院里头,响起钟生日夜不停的锻炼动静。 老管家后来反应,精铁器械,折损严重,院落地基,也三五不时要补平休整。 “年轻人精力充沛,随他去吧!” 杜平心里不禁感叹,好友这侄儿,早就听闻是猛将的料子,可惜天下即将太平,一身本领却是无用武之地。 这样也好,平平安安,将来给钟家传宗接代,不负他与钟馗兄相交一场。 第四十四章 实力大进,震毙暗鬼 “哐哐哐!” 四四方方的精铁方块,随着钟生一拳接一拳落下,凹陷的拳印越来越多,彼此叠加。 原本光滑平整的正面,转瞬凹凸不平,遍布坑洼孔洞。 钟生停下来,摊掌一抹,如锉刀刮过,铁屑瑟瑟抖落一地。 凹凸不平的铁块表面,被刮去一层,重又恢复平整。 他转身抱着上万斤的大圆铁球,上下托举、下蹲前进,一口气来了上千下,额头才微微发汗。 气力渐长,从离开终南山后,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变强的感觉,是给钟生带来安全感最大的源泉。 “呼呼呼。” 钟生忙完一圈,休息片刻,饮水擦汗,终于舒展开筋骨。 放在身后的大圆铁球,上面早已遍布凹陷的手掌印记,都是用力抱举留下的勒痕。 …… “郎君,真要这么做?” “这可不是儿戏,闹不好出人命。” 几个请来的猎户,举着手里弓箭,听到钟生的要求后,面露为难神色。 钟生一拍胸口,“叫你们动手,别废话,射一箭十个钱,射得多拿得多。” “听说你们都是能猎杀虎豹的好手,特地请过来帮忙。” “折损的箭枝,我原价赔偿。” “做得好了,重重有赏。” 猎户们见他出手大方,咬咬牙,心想避开要害吧,千万别射杀了,否则杜家主可绕不过他们。 刷! 一个猎人起头拉弓,能射穿虎豹熊皮的劲弓,发射出的箭矢,正中钟生胸口。 啪嗒,箭枝崩成十几段,哗啦啦落地。 钟生皱眉,“怎么没箭头? 猎人欲哭无泪,特地摘去箭头,生怕伤了你。 “换箭头。 猎人颤悠悠,不得已换上了寻常射狐兔的细长轻箭,杀伤力较小。 第二下,他瞄准钟生的肩头,刷一箭射中。 二十步距离,大概三四十米,箭头扎在身上,像是被蚊子叮了,有痒无疼。 周围响起惊呼声,原来钟生被箭射中的地方,未破皮、没流血,毫发无伤。 箭枝遭受反弹,当场折成几节,再看细长箭头都变形了。 有猎人心想这位钟郎君的皮肉,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没吃饭么,再上前十步,换破甲箭。” 破甲箭,专门用来射穿大型猛兽,撕开皮肉放血,一旦命中,非死即残。 那猎人连连摇头,不敢,真不敢,十步距离,再用破甲箭,那就是杀人了。 “要不要我和你签生死状?” 钟生捏着双拳,瞪圆眼睛,“再不动手,我打死你。” 猎人在他威逼利诱下,抬起弓箭,闭着眼睛一箭射去 他出手时,心头万念俱灰,想到出了人命官司,杜家主必定要弄死他全家…… 然而,许久,却没等到噩耗来临。 猎人颤抖着睁眼,看到钟生站在原地,不说话似乎在琢磨什么。 那只能猎杀熊罴的重箭,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你们一起上,在五步外放箭,都给我用吃奶力气,弓拉不圆不给钱。” “让我满意了,价钱还能翻倍。” 猎人们听到加钱,纷纷激动起来,各自提着弓箭入场。 他们经历刚才,知道钟郎君怕是像评书里的猛将一般,天生神力、刀枪不入 刷刷刷! 别院中,弓弦崩响、利箭破空,像是下雨般连绵不绝。 随后便是笃笃笃闷响,像是细榔头敲在布包上。 “多谢,多谢。” 钟生挨个发钱,但猎人们都有些神情呆滞,心灵遭受巨大打击。 一地崩毁的箭枝,箭头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是在五步近距离发射,配重级大,专门用来对付熊虎等大型猛兽的。 结果呢,落在钟生身上,破不开皮肉,只能留下一颗红点。 红点不过是淤血,只需以药酒揉开,一夜过后便没了。 前院,老管家还在向杜平禀告。 “钟郎君莫非想进山打猎,请了这么多猎户回家学射箭?” 杜平呵呵笑道,“少年郎,就喜欢鲜衣怒马,踏春游猎。” “你找城中名匠,打造一副上好弓箭送过去。” “只要不遇到传说中变态的射雕手,近距离狙击眼睛等薄弱部位,弓箭伤不了我。” 然而,弓箭之外,还有强驾,强弩分类极多,有单人操作,两人三人,甚至是十人合力,那可是大型攻城器械,等闲难以遇到。 再往上升级,什么投石机、火炮,都不是他能扛得住。 花重金请来的猎人,能射杀虎豹熊黑,都不足射穿他皮肤,足见钟生的肉身强大,到了何其恐怖的地步? 保守估计,他和全套武装的重步兵互砍,砍崩对方一身兵甲而自身毫发无伤。 髓元的效果,比猴酒更加显著,再度提升他的生命极限。 评书中,顶级武将动辄上千斤的兵器,舞起来像根枯草,本以为是无稽之谈。 寻常人等,能推动百斤的重物,但若是拿着十几斤的铁棍挥舞,不出一刻钟就会气喘吁吁。 果真如评书所说,上千斤兵器运用自如双臂至少万斤力气。 钟生原本不行不信,但落在自己身上,确信了传说是真的。 一想到,如今正值隋唐之交,就有可能见到那些传说中的猛将,岂不有趣? 钟生心头热血沸腾,一股气息从体内勃发,覆盖整个杜宅。 后院牲口棚,小毛驴感受到熟悉气息,兴奋得甩尾巴。 其他牲口就不行了,难以承受凶煞气息,当场软倒在地,屎尿气流。 力气见涨,杀气也水涨船高,牲畜是最先察觉到这一点的。 同一时刻的杜宅外,虚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扭曲几下。 一声惨叫,普通重物落地,溅起几点飞尘。 暗处传来窃窃私语,“不好了,又折了一個先锋,快去报之荒鬼王,此为凶宅,潜不进去。” “钟馗的侄儿,力能撕鬼,又能震毙先锋恶鬼,不好弄啊!” 先前有古剑镇宅、纸鹤守候,他们靠近不得,后来先锋来了,满以为能闯入其中。 结果,钟生抖抖威风,煞气就能震毙请来的先锋恶鬼。 一波波试探,半点水花也没溅起来,就消弭于悟无形。 第四十五章 钟馗拜母 联姻杜平 “小生呐!” 这天,钟生照常如内院,看望钟奶奶, 钟奶奶最近精神不错,下床走了几圈,末了靠在床边拉住钟生的手絮叨。 “我生平有三个儿女,你爹早去,你二叔也……” “如今,只剩你小姑在身旁,虽然我舍不得,但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考虑婚姻大事。” 钟生心想奶奶你还真不糊涂,提出的时间刚刚好啊。 这段时间,他闷头练功之余,大把撒钱,在城中的金银、绸缎、香粉等铺子采买,又托人打造箱柜床桌等家具。 小姑的嫁妆,经过这番置办,算是极为丰厚了。 钟生刚发了一笔财,也不知节省,花钱似流水。 正所谓钱多好办事,嫁妆方面,已经筹集得七七八八了。 巧了,这次见钟奶奶,还没张口提出,奶奶先说了。 “我看杜家主为人宽厚,又是你二叔之至交好友,为他的后事忙前忙后,又对我一家以礼相待。” 钟奶奶抓着钟生的手,“你是家中唯一男丁,我和你说,同不同意这桩亲事?” 钟生爽快答应了、“奶奶,小姑和杜大叔天作之合呀!” 突然,他脖子微微发红,愣了会儿。 “今晚我再来找奶奶说话。” 钟奶奶笑眯眯摆手,“出去玩吧!” 小姑端着水盆从旁边走来,脸红扑扑的,不知听了多久。 “真是个好孩子呀!” 钟奶奶望着钟生风风火火的背影眯着眼睛笑了。 钟生回到别院,轻抚脖颈,那一角红巾泛着红光。 二叔上线了…… “钟生,我这边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今晚到杜宅见你们。” 钟生愣了愣,“荒鬼王那边,难道已经平定了?” “哪有这么简单,毕竟是盘踞关中多年的老鬼王,爪牙无数,极为狡滑。” “如今二叔我占据上风,也不怕他来捣乱,趁早把小妹的婚事办了。” 钟生抢先说道,“小姑的嫁妆,我已经筹备好了,不会落了咱家的脸面。” 姑娘出嫁,嫁妆就是娘家的颜面,都说门当户对,女儿家高攀也不容易。 钟馗叹气道,“小生,难为你了。” 他知道侄儿性子,惹是生非、打架闹事一把好手,却不会经营家业、照顾家人。 如今能有巨大转变,还是从自己死后,痛改前非。 典型的长辈心态,乐见子侄的成长,又心痛成长过程中遗失的天真过往。 “二叔,今晚见。” 到了晚上,杜宅静悄悄的,自家主归来后,得知有术士窥视,请了几家高僧道长来看过。 但是,有钟生坐镇,宅院内外无比干净。 再加上垃前撕鬼的凶名,僧道对他也是忌惮有加。 如今的杜宅没有乱七八糟的法器,里外布置恢复原本的素净简洁。 杜平在书房翻看账册,不时提笔蘸墨,速写几笔。 “小生这孩子,太过见外,特地避开杜家生意采买,唯恐给他优惠。” 杜平欣慰笑着,从各家商号汇报的内容,钟生采买的活物货物,都是女子日常用度,更有金银首饰、妆台箱笼等。 这意味着什么?钟生开始为小姑筹备嫁妆了。 “快了,快了。” 杜平嘿嘿傻笑,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快了?” 转身一看,面前站着一位故人,笑着看他。 杜平眼眶一热,上前抓住对方双手,“钟馗兄。” 随即醒悟,自己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钟馗兄已然入土为安,前些日子亲眼所见。 来者正是钟馗,他如今一身书生长袍,却无半点阴间征战的铁血气概,面对故友感慨不已。 “杜贤弟,我死之后,多亏你接济,一家人才有今日。” 杜平摇头道,“你我至交,不提这个,提这个就见外了。” “再说了,小生这孩子也帮了许多忙,你平日总说他不成器,依我看来,将来必成大器,”阴阳两隔的好友,交谈了片刻,钟馗说明来意。 “杜贤弟,我欲将小妹嫁给伱,如何?” “求之不得! 杜平拉着钟馗的手,往内院走去,“走,一起去见伯母他们。” 走过杜宅的回廊院落,四周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也无巡夜脚步经过。 杜平心想果然在做梦,怪不得能见到钟馗兄,栩栩如生。 “小生,这么晚了,你在等什么?” 钟馗听到小妹的声音,闭上双眼,上前几步,扑倒在台阶上,对着闭门的房门哭道,“不孝子钟馗,来见老娘了。” 透过门缝,钟奶奶的声音颤颤巍巍,“孩子,快进来。” 屋里的灯火,不知从什么时候,从橘黄变成纯白色,白得有些渗人。 但一家人久别重逢,温馨气氛,足以抵消些许寒冷。 钟馗跪在钟奶奶膝前,“娘亲,孩儿不孝,功名未成,便与您阴阳两隔。” “留下您、小妹和小生受苦,孩儿痛心万分,简直畜生不如。” 钟奶奶连连说道,“没受苦,杜家主对我侍奉如亲娘,小生也懂事。” 片刻后钟馗起身后,说明来意。 “娘,我今夜前来,是为了小妹的婚嫁大事。” 钟奶奶笑眯眯点头,“我同意了。” 钟馗、钟生、杜平:……。 好吧,这桩婚事,全家同意,早已达成一致意见。 小姑在旁边抹眼泪,她知道兄长归来,是鬼魂之躯,但豪迈气概恍若生前。 一想到兄长已死,仍不忘自己婚姻大事,越发悲伤。 “小妹,你哭什么?这是喜事,你应该笑。 钟奶奶嗔怪道,“自古以来哪有新娘出嫁不哭的,喜哭喜哭,越哭日子越红火。” “嫁妆的事情……” 钟馗刚开口,杜平就道,“钟馗兄,小生已筹备好了,如今他比你我都有钱。” 当下说了钟生意外捡到绝世宝珠,卖出黄金万两的高价。 “小生是晚辈,我做兄长的,也当筹备一份嫁妆。” 杜平苦笑拱手,“钟馗兄,手下留情。” 嫁妆越丰厚,小姑嫁入杜家的地位就越高,岂不成了妻管严? 钟生这才知道,二叔身为鬼王,打下大片地盘后,什么供奉进献、陪葬明器应有尽有。 还真别说二叔的命格,阳间混得不咋地,但在阴间,却是如鱼得水,大有前途无量的趋势。 第四十六章 小姑出嫁群鬼窥 杜宅先办白事,又办红事,颇有些不合风俗。 但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风俗也要让路,而道理可以花钱买的。 几位高僧道长,接连背书,说杜家主新娶,符合什么古礼、黄历,又有神佛庇佑等等。 阴阳先生那边测算结果,自然是八字契合,数遍古今都没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丧嫁娶,来来去去,还是那么几套班子,换套衣服重新上岗。 同样的唢呐,此番吹起来,喜气洋洋。 钟生身为娘家男丁,参与度极高,到处都要他出面。 “是钟郎君,果真好相貌。” “听闻他胆气无双,鬼魅避让,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真好看!” 红事喜庆,宾客众多,许多人家的女眷,多有云英未嫁的,偷偷瞄他。 钟生却顾不得这些,他还在想着昨夜,钟馗离去前,和他私底下说的事情。 “小妹出嫁,荒鬼王必来抢亲。” “我在阴间挡住他,但阳间世界的魑魅魍魉,还要靠你解决。” 阴阳两隔,互不干涉,这是铁律。 然而,钟馗性情方正,严格遵守之,荒鬼王却不讲究,毕竟已经输红了眼,定要出歪招。 “他从河洛阴间请来救兵,其中就有肆虐阴阳的厉鬼,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害人。” “小生,你无须恋战,护住宾客亲朋,带我杀灭荒鬼王,便来与你汇合。” 钟生知道附近的高僧道长,都没什么真本事,如今要和荒鬼王真刀真枪干,却是指望不上。杜平虽有能耐,但只在阳间有用,一遇到阴鬼便无用武之地。 如今,保证小姑出嫁顺利的任务,都落在钟生肩上。 “迎亲的队伍来了。” 按照习俗,出入不能同门,小姑从内院搬出,在城中另一处新宅布置成娘家。 至于杜宅内院,则是布置成新婚洞房,用于迎接新人入住。 钟生站在新宅前,街旁道左,小毛孩蹦来跑去,讨要喜钱喜糖。 更有不少城中闲人打秋风,上前鞠躬作揖,说一句恭喜,就要分喜钱。 “环境比较混乱呐!” 钟生转过身,用阴判割破手指,取一滴血抹在眼睑上。 一股寒风夹着烟尘垂吹在脸上,钟生双眼睁开,微微吃了一惊。 那群抢糖吃的顽童,追逐打闹中,人数一直在变化,时而七、八个,时而九、十个。 仔细看去,两三个穿花袄、扎丫髻的孩童,脸色苍白,肢体僵硬。 再看街道两边的披红挂彩,一团团黑烟滚来滚去,留下煤灰般痕迹。 草木繁盛处、树叶层叠间,藏了不知多少眼睛。 这一切,都是先前肉眼看不到的阴私隐秘。 荒鬼王的眼线,几乎到处都是,大鬼小鬼藏在暗处,窥探钟馗一家。 这可不太妙啊! 杜平花轿上门迎新人,还要出城绕一圈,途径他发家前的老宅,最后送入城中。 城外有大片野林,树冠遮天蔽日,大晴天走在里头,也是阴凉刺骨。 时常有城中居民入林打柴,意外昏倒,归来后大病一场,三两年就撒手人寰。 荒鬼王要动手抢亲,必然会选择在野林动手。 钟生今日穿的大红喜袍,宽敞的很,古剑就藏在袖中。 “昂昂昂。” 旁边的小毛驴,头上扎着红花,尾巴也系上一团红绸缎,喜庆得很。 “小驴子,你本是张果老的灵兽,必有过人之处,待会不管多混乱,跟紧我小姑的轿子。” “切记,一步也不能离开,稍后我请你喝酒。” 小毛驴抬起蹄子,比划两下,钟生明白了,“明白,再加两份猪蹄。” 噼里啪啦,吹鼓声冲天,迎亲队伍来到新宅前,娇客登门了。 杜平下马,上前叩门问请,接下来的流程顺利进行。 钟生背着小姑出门,一路足不沾地,送入花轿中。 杜平满脸笑容,朝着四周拱手,领受围观群众的嘱咐。 “小生,你注意保重。” 小姑,这位外刚内柔的女子,似乎感应到什么,对着钟生背景轻声张口。 “让开,让开,勿要撞喜喽!” 轿夫们吆喝声中,花轿起身,沿着热闹非凡的街道,往城外走去。 钟生回头看去,混在顽童中的小鬼,空中缭绕的黑烟,树木花丛的眼睛,纷纷紧随其后。小毛驴笃笃笃,与钟生步伐一致,跟着在迎亲队伍后头。 出城之旅,是从繁华往荒凉前进的过程。 房屋渐矮、坐落稀疏,连带着街旁行人的衣着也不光线,补丁很多,颜色普遍是灰白棕色。迎亲队伍中,老管家带着几位家人,背着竹筐,向行人分发喜饼。 喜饼是精细白面烘烤,足有脸盆大,对贫苦人家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然而,在钟生眼中,领取喜饼的鬼队伍中,夹杂了几头小鬼。 小鬼们抱着喜饼,凑着鼻子猛嗅,却不下口啃咬。 片刻后,迎亲队伍离开后,地面落下几个喜饼,遍布霉斑,早已脱水干裂,像是放置了几十年。 “昂,昂!” 小毛驴叼着什么,凑到钟生身旁。 “别闹,现在不是时候。” 钟生下意识低头,却见到小毛驴嘴里,叼着一截断手。 环视四周,没有血迹、空中也没有血腥气,再看迎亲队伍,也无人痛呼求救。 断手,从哪里来? “嗯? 钟生突然发现,这只断手无血无肉,竟是某只鬼物身上咬断。 “你干的?” 小毛驴眯着笑着点头,然后叼着断手就要献给钟生。 “扔掉,扔掉,脏兮兮的。” 小毛驴这么能干,他就放心多了。 断手翻滚几下,在遍地枯枝落叶中,静止不动了。 许久之后,迎亲队伍远去,原地再无半点人声。 一只鬼手怯生生从暗中伸出,抓住断手,猛地缩了回去。 “前方是野树林,各位快走几步,别让新娘子受寒。” 杜平看到前方的一抹绿色,回身吩咐轿夫们。 但他却没看到,花轿的轿顶、外壁,甚至是抬杠上,盘踞着一头接一头的铁灰色小鬼。 这些小鬼举着‘岳’字令牌,看似肢体纤细,却份量不轻。 轿夫们累的满头大汗,不断嘀咕,“新娘子身姿窈窕,怎么比铁牛更重。” 他们越发吃力,脚步开始减慢,迎亲队伍,不知不觉慢下来。 杜平心生不满,正要催促,身下马匹发出一声惊恐尖叫,原地瘫倒,口吐白沫。 第四十七章 恶匪拦道 “糟糕!” 杜平起身看马,发现马腹插着一支药箭,是从侧旁射来。 旁边有强人埋伏。 咴咴咴!笃笃笃! 响鼻声中,狂乱马蹄声接踵而至,打破现场宁静。 “杜家主,你今日成亲,怎么不告诉我这好朋友?” “太不够意思了,今日特来,送你一家好事成双。” 带头的骑士身穿皮甲,肩扛大刀,身后跟着的喽啰,无不是狰狞模样,不是独眼、就是刀疤。 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猎叉、矛杆、猎弓、柴刀、钉耙等,什么都有。 来者不善,这群歪瓜裂枣,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黑牛虎,你不讲规矩,江湖恩仇不进门,如今却趁我婚事发难。” 原来,黑牛虎是流窜四处的一匪徒,相传能‘力断牛角、生拔虎舌’,因此得了响当当的匪号。 他本是军中力士,后来犯错当斩,杀了看押的士兵逃走。 后来拉起一帮逃卒、亡命之徒等等,流窜各地,打家劫舍,手段残忍,全无人性。 杜平是如何惹到他呢? 原来是某一次,杜平押运一批贵货,被他瞧上了,企图埋伏发难。 幸运的是,事先走漏了风声 杜平以空车队为诱饵,当地驻军四面包围,杀的黑牛虎狼狈出逃,损失八成爪牙。 眼前这些人,都是当初的残兵败将。 “杜平,你的喜酒我喝定了,下酒菜就是你的新娘子。” 黑牛虎嘿嘿笑着,身后一张张嗜血凶恶的面孔,鼓噪着呐喊,发出兽性嚎叫声。 “啊呀!” 队伍当中,几个抬东西的力夫,原本是雇来的,见状放下东西转身就逃。 刷刷两声,逃走的力夫被射翻在地,扭曲着死去。 这帮匪徒手头,还有军用手弩,射中即毙。 杜平额头冒汗,这下糟了,迎亲队伍走到城外荒地,不前不后,周围难寻救兵。 黑牛虎是凶悍闻名的恶匪,这次前来报仇,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他不怕死,但身边都是迎亲的家人,没带兵器防身。 面对全副武装的黑牛虎,抵抗就是找死。 “黑牛虎,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去?” 黑牛虎得意大笑,“钱不钱的另说,先将新娘子叫出来,让我见见模样。” 杜平闻言怒道,“你这是痴心妄想。” 黑牛虎抢过一柄鱼叉,投掷飞出,将一个轿夫叉穿胸口,钉在地上。 两个喽啰牵来一匹马,正是刚才迎亲队伍走散的马匹之一。 众目睽睽下,黑牛虎这恶匪上前,抱住马头吐气发力,噶擦一声脆响,当场将马颈拗断。 马匹长长嘶鸣,四蹄一软,立刻倒地不起。 如此凶残,简直是畜生! “小生……” 杜平刚要叫来钟生,让他护着钟家小妹离去,自己拼死也要拦住黑牛虎。 没想到,人影一闪,钟生穿过迎亲队伍,走到前面。 “黑牛虎,听说你力气大?” 黑牛虎咧嘴,笑出一口黑牙,“哪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 “信不信,我生吃了你?” 这话谁也没在意,毕竟匪徒恶人,都喜欢拿吃人吓唬两良善百姓。 钟生目光扫过地上死马,“你把马杀了,我杜大叔骑什么?” “来来来,我这里有马,你过来牵。” 钟生‘哦’了一声,听话上前,周围喽啰目光露出残忍兴奋的光芒。 恶匪以虐杀无辜为乐,各种残忍手段数不胜数,其中尤以虐杀青壮乐趣最大、 毕竟,青壮的身体素质最高,能承受更多惨绝人寰的折磨。 杜平急得不行,上前就要拉住钟生,“小生,快回来。” 钟生走到黑牛虎面前,突然大吼一声,“贼王八,认得你钟家爷爷吗?” 还敢调戏他小姑,坏他未来姑父的好事儿,该杀 黑牛虎面前狂风扑面,多年厮杀养成的本能,警示他大事不妙。 “刷!” 钟生袖口飞出古剑,一剑刺中黑牛虎胸口,洞穿后背,吐出半截血刃。 哗啦,剑刃从后背往下拉,将其原地剖成两半。 变故来得太快,谁也没想到,钟生故作上前,一出手杀了黑牛角。 杜平见状拍手叫好,“小生,干得漂亮。” 话音刚落,地上死马突然腾空而起,数百斤重量划过残影,全速砸在钟生身上。 咚! 闷响过后,骨碎肉烂,污血肉泥呈喷射状,溅射覆盖四面八方。 钟生满脸溅血,咧一口白牙,“伱在给我挠痒痒么?” 他原地未动,反将死马震碎,溅落一地雨点般的肉泥。 出手偷袭的,是一个黑大汉,原本站在喽罗当中不起眼,没想到猝然发难。 ‘黑牛虎’死后,却是他趁乱冲出,举起死马砸在钟生身上。 刚才死马在他手中,甩飞如枯草,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这份举重若轻的神力,才是真正的……黑牛虎。 “力断牛角、生拔虎舌。” 钟生一抹脸上血污,“刚才那个冒牌货,可没这份能耐。” 真正的黑牛虎,气息凶残更甚于冒牌货,往后一招手。 十几個小喽啰,吭哧吭哧,抬两口铁棍过来。 铁棍足有人腿粗,通体以精铁打造,份量起码有数百斤。 钟生没想到,半途遇匪,居然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黑牛虎嘿嘿然,“小子,你天生神力,可惜遇到了我。” “力气越大,肉更紧实,我难得有此口福!” 他张嘴时,却见满口獠牙,像食人鱼般密密麻麻,长满倒三角的锯齿黑牙。 话音刚落,黑牛虎挥舞两只铁棍,当场打出横扫四方的风柱。 风柱呼啸着横扫四方,迎亲队伍众人东倒西歪,接连扑倒在地。 杜平担忧钟家小妹,咬牙用力,双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花轿。 钟生提起古剑,轻轻挥剑割开风柱,然后快走几步,走入黑牛虎面前七八步。 黑牛虎见状,交叉双棍压落,人腿粗的铁棍,砸中血肉之躯,当场就是一堆饺子馅。 “嗖!” 钟生见状,抬手去抓铁棍。 黑牛虎哈哈大笑,“小子,你找死!” 两根铁棍蕴含的力气,铜人都能砸扁了,他却只用一只空手去抓。 下场必定是掌骨粉碎、血肉化糜,半边身子遭受波及,砸得血肉模糊。 “嗯?” 气势如虹的攻击突然停了。 黑牛虎气势如虹的招数,半途戛然而止,交叉的双棍凝固在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先前得意的一刻,再无变化。 再看对面…… 钟生只手持剑,另一手,抓捏住两根铁棍,棍身如同焊死掌心,纹丝不动。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 第四十八章 红白冲撞 恶鬼抢亲 黑牛虎好大名气,真正动手时,全身力气加起来,还不如他钟生一只手。 “我说,你真能弄断牛角、拔掉虎舌?” 黑牛虎脸上血气翻腾,再三爆发力量,始终抽不出两根铁棍。 闻言抬头,“啊?我折断过牛角,但拔虎舌没试过。” 果然有水分! 钟生握紧五指发力,坚固的铁棍像是海绵,被他抓捏的凹陷下去,精铁如泥水从指缝流出。 啪嗒,两根人腿粗的铁棍,被他当场挤捏得变形,融成一坨铁疙瘩。 黑牛虎踉跄后退几步,转身骑到马背上,经过短暂加速,朝他身上撞来。 这是军中骑兵冲杀的路子,借助惯性冲刺,十几个人都拦不住。 “小子,受死。” 他冲至二十步外,举起手弩,朝钟生当头一箭。 钟生眨眨眼,微微低头,弩箭正中额头,箭头扭曲掉在地上。 再看钟生额头,半点油皮没破。 黑牛虎胆战心惊,提起马腹悬挂的长塑,平举着指向钟生。 钟生又打了个哈欠,没有闪开的意思。 短短二十步,转瞬即逝,黑牛虎人马合一,力量和速度提升到极致。 无穷巨力,汇聚在槊尖一点,尽数刺入钟生胸口。 战场多年养成的经验告诉他,如此高速重装下,像被大锤击中,整个人都倒飞出去,但速度不会比塑尖快,人在半空就被洞穿,五脏六腑被搅得稀烂,神仙也救不活。 “内脏糟烂,但四肢躯干还能剔出许多精肉,不亏。” 黑牛虎正狞笑着,突然身下一动,自己瞬间腾空飞起。 杜平和轿夫、力夫们,以第三方的视角,看到极为荒谬一幕。 黑牛虎和座下烈马,以塑尖刺中钟生胸口一点为圆心,原地止步,旋转着倒翻,往上空飞起。 巨大杀伤力并未洞穿钟生,仅止步于表皮,便反震得原路返回。 黑牛虎头重脚轻,连人带马抛飞半空,失去了对自身掌控。 “嘎吱!” 钟生一拾手,抓住黑牛虎的脖子,不待对方说话,用力拗断。 “你们都别走!” 他转身瞪着那些喽罗,提着古剑狞笑上前。 片刻后,遍地尸骸,血流成河! 包括黑牛虎的尸身,所有来袭的匪徒,都被他用古剑斩断脑袋,死的不能再死。 “杜大叔,没事了,继续赶路。” 迎亲队伍众人看着钟生如同见到恶鬼,搀扶着往后退。 杜平尚算镇定,激动说道,“小生,你好本领呀。” 随即铁青着脸对众人说道,“这帮都是强盗,你们若不想惹官司,刚才发生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别吐出去。” 众多轿夫、吹鼓手等等,连忙点头答应。 于是,迎亲队伍得以继续上路。 钟生眯眼看着队伍中,刚才的风波,没有打扰到混入队伍的小鬼们。 花轿上的那些小鬼面带嘲讽,始终高举‘岳’字令,盘踞在上下左右。 花轿仍然沉重无比,但轿夫们都以为自己刚才吓得脚软,手足无力。 片刻后,迎亲队伍离去,黑牛虎的尸身动了几下。 无头尸首蠕动着,仿佛皮肤下有老鼠在游动,猛地皮肉豁开,钻出一头全身乌黑的恶鬼。 “钟馗的侄儿,凶煞逼人,阴鬼难近,是个猛将种子。” “阳间斗不过他,等到了野树林,阴气大盛,便是咱们阴鬼的主场啦!” 恶鬼舔舐嘴角,“人肉真鲜美呀!” 说完蹦蹦跳跳,化作一缕黑烟,腾空而起,落入前方树林内。 杜平快气疯了,刚解决了恶匪,迎面走来一队白事人家。 红白冲撞,自古不详。 他今日特地算了吉日,又打听方圆百里,并无白事冲突。 怎么进入野树材就迎面撞到? 对面纸钱顺风飞来,熟悉的唢呐声越来越近。 “停。” 迎亲队伍停下,为今之计,只好避让几分,等白事队伍走后,再行上路。 毕竟,树林这么大,道路又不止一条。 怕什么来什么? 白事队伍,像是长了眼睛,径直朝着他们前方走来。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孔,素白如雪的白布、麻衣,营造出丧气冲天的氛围。 “这是明摆着找碴来了。” 杜平心想先有黑牛虎,后有白事冲撞,难道他人缘这这么差,都赶着这天来报复? “小生。” 杜平正气恼不已,盘算着如何向钟家交代。 突然双眼一亮,看到钟生站在白事队伍旁,肆无忌惮拿大把纸钱擦脚下的泥土。 钟生抬头,周围白事队伍里,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孔围在四周。 轰隆隆…… 阴气泛起,野树林光线越发晦暗了。 明明是大白天,却有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各位,请让让。” 杜平上前交涉,对面听而不闻,站在原地不动,也没人出来与他商量。 “昂昂昂。” 一阵急促驴叫声响起。 花轿方向出事了,原来是小毛驴发现不对劲,甩起尾巴抽打。 透明空气,突然传来一声惨呼,竟有东西被毛驴尾巴打中。 再看花轿的窗帘,微微颤动,若无小毛驴,肯定有东西钻进去了。 “调虎离山?” 钟生没想到,真正杀招不在白事队伍,而在花轿之外。 古剑闪烁寒芒,将身周七八個面无表情的白事宾客劈成两半。 啪嗒! 倒在地上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竹篾为骨、外糊彩纸的……纸人。 “岂有此理?耍我!” 钟生脚步游走,古剑连挥,一招招不留情。 片刻间,就像是一场大风暴席卷,将白事队伍横扫一空。 漫天纸钱支离破碎,变成数不清的碎纸屑。 白事队伍,纷纷现出原形,都是纸扎店里的纸人纸马。 竹骨断裂、彩纸纷飞,地面狼藉一片。 “笃笃笃!” 对面的树林深处,人影绰绰,脚步声杂乱在靠近。 杜平心想又是什么,今天真是撞邪了,诸事不顺,莫非黄历没看好? 还有那帮大和尚,臭道士,收钱不办事,啊呸! 对面脚步接近,大约能看出轮廓。 好消息是,这次不是白事队伍,而是喜庆的红事队伍。 对面那的队伍披红挂彩,喜气洋洋,鼓吹奏乐声四下可闻。 黄历是对的,今日是吉日,宜嫁娶! 然而…… 突然有人发现不对,怎么对面那队红事鬼物,看起来这么眼熟? 为首一人骑高头大马,满脸笑容,赫然是……杜平杜家主。 身后跟着花轿、鼓吹班子、随从家人,也都是相同配置。 无数眼睛刷刷,击中在这边的杜平身上,到底哪个是真的? 钟生嘴角浮现微笑,终于来了,抢亲环节。 第四十九章 真假画皮 焚毁诡轿 钟生擦了擦眼,想要看清楚来者何方神圣。 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眼睑表面涂抹的鲜血早已干枯。 一抹之下,凝结血块纷纷剥落,早已不能看了。 他正要取出阴判,再来一次取血涂目。 对面的迎亲队伍已来到近前,对面啧啧称奇道,“奇哉、怪哉,这位兄弟,为何与我杜平如此相像?” 这边的杜平快气炸了,“岂有此理,我才是如假包换的杜平,你是哪来的妖孽,竟敢冒充我?”对面的杜平’神色一变,“我还想问你,你是什么来历,为何要冒充我,抢我的新娘?” 这下子,彻底说不清了。 两家队伍撞在一处,谁也不能前进。 更荒谬的是,两个主角都是杜平,照镜子一般,可新娘子却只有一个。 老管家来回看着,两个杜平一模一样,无论细节特征,还是行为举止,都没有半点差别。 就算他这个贴身伺候多少年的仆人,也是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 “钟郎君,如何是好?” 老管家正要求助钟生,没想到异变陡然发生。 杜平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伸手撕扯对方的脸皮。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模样的经精怪,披了张人皮就敢冒充我?” 惊呼声中,两個杜平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翻滚交错。 钟生一看遭了,二者混合,这下彻底分不清了。 没想到,这恶鬼还挺狡猾,知道浑水摸鱼的手段。 二人长相毫无差别,战斗力也是一碗水端平,鏖战许久也不分胜负。 最后,还是各自退让几步分开,气喘吁吁怒视对方。 “快,带着新娘子离开。” 一个杜平退到老管家身旁,招呼他带着轿子离去。 另一个杜平,却是大声疾呼,“他是假的,我才是你的主子。” 老管家彻底迷糊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小毛驴突然昂昂叫起来,原来对方的花轿,被几个轿夫抬着,快速朝这边走来。 这是要故技重施呀! 就像先前杜平厮打抱滚,现场弄得一片混乱,就能偷龙转凤,将藏有钟生小姑的花轿换走。“昂!” 小毛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斯吼声,然后撒开四蹄,咚咚咚。 那些轿夫躲闪不及,纷纷中招,哎呦,哎呦。 毛驴的蹄子可不好受,但凡被踢中,便倒地不起,抱着肚子呻吟不绝。 让钟生感到惊奇的是,这些轿夫肉体凡胎,居然不是阴鬼伪装。 没了轿夫,空花轿落地,静悄悄无声。 两个杜平还在争执,各执一词,纷纷指责对方是假的。 一行人被他们吵得头大,都猜出是妖孽或鬼魅伪装,但苦于没有手段分辨。 “要不,进城找寺庙道观的高人看看?” 这个建议当场被否决。 “不行,来去一趟,吉时早就过了,耽搁了家主婚姻大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可是,两个新郎,一个新娘,这婚也结不成。 钟生更不迟疑,掏出阴判割血抹眼,睁开时,看到离两个杜平的真相了。 其中一个杜平,居然是纸片人,嗯,字面意思。 冒充杜平的,居然是一副画像,工笔上色,栩栩如生。 画像上的杜平,喜怒哀乐表情丰富,而且手脚能动,张口能言。 这张画像的右下角,盖了一个印戳,鲜红如血,仔细看看,有点像是繁体的‘荒’。 答案呼之欲出,这张画像是荒鬼王的珍藏,约莫是画皮的手段。 好家伙,套路一套借一套啊 钟生提着古剑,走到冒牌货身后,扳过他肩膀。 “别装了。” 冒牌货还挺急,“小生,千万别被他骗了,我是你杜大叔。” “我是你祖宗。” 钟生毫不犹豫,挥剑刺入对方胸口。 下一刻,‘杜平’像是戳破的气球,整个人塌陷下去,化作一卷画像,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再看画像上,栩如生的杜平,彩墨开始扭曲变化,最终变成一个无脸人。 无脸人胸口的贯穿伤,赫然是钟生古剑留下。 “小子,你毁我法宝,我与你不共戴天。” 画像无风自燃,空中飞旋灰烬和火光,旋转废飞舞到半空,响起阴森森的吼叫声。 钟生挖了挖耳朵,呵呵呵! 放狠话多费劲呐,我就不喜欢威胁人,一般直接弄死。 这边真假杜平解决后,迎亲队伍波澜再起。 却见刚才静悄悄的空花轿,陡然间帘幕被风吹来,然而这风,却是从轿子里头吹来。 烟雾滚滚,几个轿夫躲闪不及,被吸入其中,随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惨叫声过后,轿子又传来诡异声音。 “咕噜噜!” 声音像是一张巨口,含着大团千年老痰,呼哧呼哧喘气。 诡异的轿子里头,似乎藏着某种恐怖的存在。 小姑的花轿近在咫尺,但抬轿的轿夫却被吓得腿软,手脚并用就要逃走。 可是,花轿没长脚,不会自己走。 小姑危险了! 小毛驴也不敢上前,张口咬着花轿一角,四蹄奋力往后拖拉。 钟生快步前来,双眼所见,诡异的轿子里,藏着一团旋转的黑洞。 黑洞里面,无数胳膊乱伸乱抓,隐隐传来诡笑阵阵。 “小姑别乱动,安心坐好,小生来了。” 钟生取出阳判,插入胸口,张口欲吐火。 想想还是忍住了,将炎团含在喉头,呼吸几下,温度陡然加剧。 这还是上次烧杀老蚌精,意外掌握的一个技巧。 阳判之风火吐息。 “呼!” 炎团吐出,走出一个抛物线,落在诡轿上空。 火光剧烈膨胀,眨眼间扩张到百倍体积,像是凭空撑开一把火伞。 灼热的炎流半点没浪费,尽数贯入轿内。 一声刺耳尖叫响起,迎亲队伍,当场有大半人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诡轿当场融化大半,烧出里面黑洞洞不见底的真实场面,一双双胳膊急剧缩回。 来不及缩回去的,早在炎团的席卷下,被焚烧一空 片刻间,诡轿被烧成灰烬,这还不算,炎团热力勃发,连地面都隔融化出一个大坑。 钟生回头看似看时,天色越发黑了,野树林的气氛也煎发阴暗。 前路,不知还有什么等着他们? “继续赶路。” 杜平带人叫醒队伍众人,吹打着继续赶路,天黑之前,必须走出野树林。 第五十章 入城无声 鬼将拦路 “小生,你这身本事,从何处学来?” 赶路途中,杜平找个机会,私下询问钟生。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曾拜过土神,烧过坛香。 正因如此,杜平知道,神鬼妖孽,并非只在神话传说中,而是在现实中真切存在。 世间多有高人,别看世上的僧道水货多,但真正厉害的也有。 他大把撒钱,交好那些草包,并非冤大头,而是要结交人脉,攀上真正厉害的人物。 然而,杜平做梦也没想到,好友的侄儿,却深藏不漏,似乎有道行在身! 迎亲路上波云诡谲,鬼魅妖孽接二连三出没。 杜平自己都心生绝望,钟生一出手,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解决。 他不由得猜测,钟生该是得了什么奇遇? 钟生嘿嘿笑了,心头酝酿说辞。 目光扫视过小姑花轿,那些手持令牌、让花轿增重的小鬼们,察觉到他的目光,发出惊恐的无声尖叫,蹦跳乱撞,化作一缕缕轻烟消散。 花轿没了拖累,越发轻快,轿夫们脚步渐快。 “杜大叔,我进山逃难,机缘巧合,竟也遇到当年二叔遇到的异人。” 钟生思来想去,还是拉出终南山人这死鬼做招牌。 “这身本事,都是他教的。” 杜平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终南是道家圣地,楼台观发祥于此。” “山中多有高人隐仙,神龙见首不见尾,点破迷途世人。” “小生,你能得高人指点,真有天大福泽。” 但他想了想,还是委婉劝诫道,“你是家中唯一男丁,须得为钟家开枝散叶,传承香火。学本事就算了,切莫受戒入道!” “呃,我没想出家。”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杜平自己还没入洞房,又开始热心给钟生介绍起来。 他也是担心呐,往日不是没听过,身边有大户殷实人家,吃穿不愁,偏偏沉迷于读经念佛、烧铅炼汞,抛下父母家族,出家修行。 一入僧道门,捐献家产,六亲不认,这一脉香火就断了。 民间骂人,最恶毒的莫过于‘断子绝孙’。 概因没有子孙后人,逢年过节无人祭祀,祖宗英灵岂不饥寒? 祖宗父母,生你血肉之躯,你不拜,却拜那虚无神佛,岂不绝情无心? 一想到钟生有此类风险,杜平不寒而栗,越发卖力介绍其起来。 “城南布商程老幺,大女儿端庄大气、二女儿清丽窈窕,三女儿是妾室所生,姿容略显狐媚,嗯,这个不好,不好……” “咱家去年拜会的刘参军,嫡女虽然出嫁了,但庶女还在,官宦人家的庶女也不错了。” “对了,先前带你应酬,见过的单乡绅么,他家有良田百亩……” 钟生听得脑袋都嗡嗡,“杜大叔,这些女子,都能打么?” 杜平愣住了,上下打量钟生。 “寻常女子,我一个能打十个,少了可不行。” 杜平心想这孩子,还不知道软玉温香的妙处,弱质女流打不得,是拿来疼爱怜惜的。 还是要带他去勾栏烟柳之地,长长见识,体会一下脂粉香、眼儿媚、红袖招的妙处。 但一想到成亲后,怕是没机会再去,心底不禁犯愁。 野树林剩下的路,再无波折,一行人顺利走出,城墙在望。 这时候,天色已临近傍晚,街道上行人稀少。 婚姻通假‘昏姻’,本就是黄昏时辰举办的姻事,以夜色举办为最佳。 城中各处,早已升起零星灯火,伴随着缕缕炊烟。 “走,进城。” 杜平松了口气,城门初早已打点好,没以波折,迎亲队伍顺利通过。 “笃笃笃!” 马蹄声清晰,回荡在大街小巷,四周静悄悄。 情况不对呀! 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怎么城中连个活人的影子走见不到了? 杜平咬咬牙,叫来老管家,“取家伙。” 老管家转身后,掀开一竹筐的毡布,取出弓箭刀剑,分发众人手中。 杜平见钟生惊讶,向他解释,纯属行商养成的职业习惯。 干脆刚才在城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来不及动家伙。 这场迎亲,果真是一波三折,即便入城了,也还是有磨难。 “家主,那是咱们先前挂的灯笼,颜色不对。” 老管家指向旁边一个屋檐,原本大红喜庆的灯笼,却成了素白灯笼,招出偏冷的白光。 道路两旁,都是这些白灯笼,灯光白光泛绿。 如果不是有人存心捣乱,事情就严重了。 “我去摘下。” 老管家自告奋勇上前,带着几人举起挠钩,将白灯笼逐一挑落。 然而…… 白灯笼一一熄灭,笼罩四周森冷白光,仍旧没有消失。 迎亲队伍骚动起来,许多人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更有人魂不守舍,闭眼哭爹喊娘,双脚如浇铸在地面,任是谁劝也不肯再走了。 “笃笃笃!” 马蹄声踩在青石街道上,清脆有节奏。 对面大雾蔓延,看不清前路,白光铺满的地面,更是不似人间。 突然,一马飞跃而出,落在队伍前方。 “王爷有令,让我借新娘回去。” 马上骑士全身裹着黑甲,目光锐利如刀,凡是被他看到的,无不双手颤抖,刀剑落地。 “岂有此理,什么王爷,敢抢我的亲?” 杜平愤怒不已,突然反应过来,本地并无封君,哪有什么王爷? 钟生却猜出来者是谁,当即问道,“你是荒鬼王手下?” “大胆,王爷名号,岂是你能直呼?” 话音刚落,一箭射中骑士左眼,没入半截。 杜平缓缓收弓,他是弓马娴熟,一箭命中对方眼睛。 老管家大声喝彩,“家主神射。” 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原来是黑甲骑士抬手拔出眼窝中箭矢,自身毫发无伤。 对方抽出的那半根箭矢,只见前半截早已腐蚀消融殆尽。 “你也吃我一箭。” 黑甲骑士还了一箭,箭出平地狂风起,直冲杜平惊骇面孔射去。 箭头蕴含的威力,怕是连一头壮硕的成年公象都能射杀。 “吃什么吃?” 钟生上前一步,握住箭矢,掌心传来灼烧的滚烫感 然而,这根箭枝通体,却泛着寒气袅袅,阴寒刺骨,如有万根冰针扎手心。 “啪嗒!” 钟生用力捏碎,箭枝化作一蓬黑沙,瑟瑟抖落。 他活动几乎冻僵的手指,掌心烧得发烫,心想骑士是荒鬼王麾下鬼将,莫非是鬼雄级别? 鬼雄,可是阴间仅次于鬼王的级别,实力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