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收藏 0001【泼皮】 京东路。 青州,临淄县。 骄阳烤灼大地,升腾起氤氲热浪。 人畜皆疲,连树间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县城东门口,两个差役靠在门洞荫凉处,昏昏欲睡。 不远处,有一家茶肆。 茶肆粗陋,店前支了个草棚,三五个大汉坐在草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耍嘴子。 “这贼鸟天,莫不是要热死爷们?” 一個面容黝黑的大汉,啐一口唾沫,双手扒开衣襟,露出身上花花绿绿的刺青。 一个泼皮提议:“哥哥们,去小东河耍水怎样,说不得还能摸几条鱼,打打牙祭。” “好主意。” “走,耍水去!” 这个提议,得到其他泼皮的一致赞同。 只是,他们并未行动,纷纷将目光投向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其人面容俊朗,身高六尺有余,肌肉虬扎。(注:北宋一尺约31厘米。) 此刻,充满爆炸般力量的肌肉被汗水浸湿,如同抹上了一层油光,别具一番粗犷与霸气的美感。 敞开的胸膛上,纹着一头下山猛虎,摄人心魄。 任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声,好汉子! 见他不说话,先前开口的黑脸汉子催促道:“韩二哥,去么?” 闻言,韩桢收回思绪,摆手道:“你们去罢,莫管我。” 几个泼皮对视一眼,只觉得韩二哥这两日有些怪。 不过,他们也没多想,许是天气太热,人乏了。 “韩二哥,我们去了。” “去罢。” 目视着几人的身影出了城门,韩桢再度陷入了深思。 穿越了。 好消息:穿越后器大活……不对,是体魄强健,力大无穷。 甚至强的有些夸张,几乎已经达到了人类体质的巅峰,身体里彷佛有使不完的气力。 举起三五百斤的重物,易如反掌。 坏消息:穿越到了北宋宣和五年。 此时距离靖康之难,北宋亡国,满打满算只有三年半。 而且,穿越之后的身份是个泼皮。 即便因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让他在临淄县一带口碑不错,但终归是个泼皮。 就好比乞丐中的霸主,也依旧还是个乞丐。 古时的阶级跃升,难如登天。 他有信心利用后世的知识发家致富,但在这个贪官污吏横行的年代,有钱是一种罪过。 没背景、没官身,也只是一头待宰肥羊罢了。 殊不知,南面的朱勔利用花石纲,使多少富商地主家破人亡。 而他所在的京东路,也不遑多让。 关键是,就算置办了家业,打点好了关系,没几年金人就打来了,到时一切又回到原点。 个人,在天下大势面前,太过渺小了。 似乎唯一的选择,就是在金兵打来时随大流南迁。 毕竟南宋好歹也支撑了一百多年,足够过完一辈子。 就在他思索间,一位妇人从茶肆里间走出。 妇人约莫二十余岁,容貌俏丽,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 随着走动,丰润的磨盘在粗布麻衣下若隐若现。 来到韩桢身边,妇人端起茶壶为了他续上一杯凉茶,关心道:“二郎,怎地无精打采,莫不是病了?” “没事,天气太热,闷得慌。”韩桢随口敷衍一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妇人不放心:“还是去医馆寻王大夫看一看吧?” 韩桢拍了拍胸膛,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轻笑道:“真无事,我的身子你还不知道?比牛还壮实!” 看着他那身爆炸般的肌肉,妇人一双桃花眼更水润了,腻声道:“哼,那这几日也不见你过来。” “今日不是来了么。” 韩桢心头一动,在磨盘上轻轻拍了一把,引得一阵嗔怪。 妇人唤作安娘,是这间茶肆的老板娘,也是韩桢的姘头。 安娘不是寡妇,相反有男人有孩子,还有个瞎眼的婆婆。 只是男人前两年被征了徭役,运粮时不慎滑落山谷,摔断了腰。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混吃等死。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孩子还小,婆婆又瞎了眼,养家糊口的重担便压在安娘一个人身上。 好在她心思活络,卖掉了家里的几亩田地,又东借西凑,在县城里开了家茶肆。 一个女人做生意很艰难,她又有姿色,因此时常有泼皮闹事,更有小吏借着各种杂税来刁难调戏。 韩桢帮过她几次,安娘心中很是感激,一来二去,两人也就好上了。 两人的关系,有些类似拉帮套。 说话间,只见一个衙役领着七八个弓手从县外走来。 这伙弓手肩挑手拿,有粮食、被褥、以及瓦罐铁锅,为首的衙役手里甚至还拎着三只鸡。 只看一眼,韩桢和安娘便明白,定是哪家又被祸害了。 这衙役韩桢认得,名叫刘勇,在县衙内任职都头。 进了城门,这伙人直奔茶肆而来。 刚落座,刘勇便吆五喝六地喊道:“安娘,快把卤梅水端来,这鸟天真是热死个人。” 卤梅水,就是后世的酸梅汁。 茶肆不光卖茶水,还会根据季节售卖各种香饮子与吃食。 北宋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徽宗时期在饮食方面已经非常接近后世了。 被井水镇过的卤梅水冰凉酸爽,一杯下肚,刘勇不由长出一口浊气。 韩桢瞥了眼地上三只不断扑腾的鸡,不由问道:“刘都头,谁家遭了灾?” 刘勇抹了把面上汗水,答道:“小王村的王癞痢,这厮应了衙前,昨夜带着妻儿逃进了山里。” 一旁的安娘微微皱眉,好奇道:“俺记得王瘌痢不是四等户么,怎也应了衙前?” 刘都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俺只告诉你二人,莫要出去乱说。王员外看上了王瘌痢家中祖传的几亩水田,王瘌痢不肯卖,王员外便找徐主簿,唤书吏将王瘌痢家厘定为三等户,安排了衙前。” 北宋有一项很奇葩的户等制,将农户划分为五等。 一等二等是大小地主,三等是富户,四等五等是贫农和佃农。 至于如何划分厘定,每个州县各不相同,有些地方是按纳税多寡,有些则按家庭总财产。 朝廷在征收苛捐杂税和摊派徭役时,为了照顾下户,实行由富至贫。 既一等二等多出,三等次之,四五等少之或免之。 乍一看是不是觉得这个政策还不错,照顾底层贫农。 然而实际实施后,却完全变了味。 因为你是几等户,你自己说了不算,官府说了才算。 县里的官吏想要祸害一户人很简单,只需到他家里,随便指着一个东西说这个值50贯,那个值80贯,总得加起来超过300贯,那就是三等户。 达到三等户,便可以摊派衙前了。 而衙前,则是北宋众多徭役中的一种。 简单点说就是无偿给官府跑腿办事,还得自负食宿,同时承担无限责任。 比如,官府某天突然加税,衙前如果收不齐税,差额需要衙前自掏腰包补上。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普通富户了,哪怕是地主老财,只要应了衙前,也得家破人亡。 安娘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徐主簿这些年愈发猖狂了,知县也不管管。” “嘿!” 刘勇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他只管吟诗作对,饮酒作乐,哪里会管这些,年底供奉钱又不会少了他。” 不难怪刘勇会轻视,只因在临淄县,知县是出了名的泥塑菩萨。 被供奉的高高在上,实则一点权利都没有。 真正掌控者,是徐主簿。 之所以会如此,一部分原因是北宋的制度,官员只能异地为官,且三年为一任期,任满调离。 知县来来去去,但主簿与小吏却始终扎根在本地。 过江龙也难斗地头蛇。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山东民风彪悍,农民杀官造反是常事。 欧阳修在青州任职时,曾做过这样的评价。 齐州:素称暴桀 青州:盗聚山林,出为郡邑之患者 沂州:民悍而喜寇 密州:风俗武悍,恃好强劫 潍州:暴悍多匪……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民风淳朴京东路。 起初,常知县刚来时还起了和徐主簿斗一斗的心思,可自从去年听闻隔壁千乘县的知县被一伙流寇冲进县衙杀掉之后,常知县就彻底老实了。 因为,传闻徐主簿和黑山上的李天王,似乎有些交情…… 泥菩萨就泥菩萨,反正年底供奉又不会少,任期一满换个地方继续当知县。 挣钱嘛,不寒碜。 见几名弓手竖起耳朵在一旁偷听,刘勇不由转移话题道:“伱们可曾听说,开封城的皇帝给一块石头封了侯。据说叫盘……甚么侯。” 韩桢开口道:“盘固侯!” 刘勇一拍大腿:“对,就叫盘固侯。” “给石头封侯,官家怎地这般荒唐?”安娘轻呼一声,面色惊诧。 韩桢不由暗自失笑,心道宋徽宗干过的荒唐事儿还少么。 给一块石头封侯,也不知秦凤路上保家卫国的西军将领会作何感想。 又喝了一杯卤梅水,刘勇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韩二,有桩赚钱的买卖,愿不愿干?” 韩桢眉头一挑:“甚么买卖?” “小王村有野彘作乱,毁坏粮田,伤了数人。王员外放出话,杀了野彘便有十贯赏钱。” 十贯? 韩桢冷笑道:“这笔赏钱怕是不好赚。” 小王村的王员外在临淄县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据说,有一次厨娘只因做菜时多放了些盐,便被王员外当众赏了一巴掌。 能让这样的主儿忍痛开出十贯赏钱,说明那头野彘极难对付,保不准得有个三四百斤。 宋朝一市斤是660克,所以这会儿的三四百斤远比后世要重。 要知道,三四斤百的野彘在山间是霸王般的存在,皮糙肉厚,身上又裹着泥巴与树脂,刀箭难伤。 发起狂来如同战车,若是被一头撞上,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当场毙命。 对猎户来说,宁愿杀虎,都不愿招惹如此大的野彘。 又闲聊了几句,等歇够了,刘勇挑出一只最小的鸡,扔在安娘脚边:“俺今日忘带钱,这只鸡便抵了茶钱。” 说罢,便招呼弓手离去。 看着脚边不足一斤的小雏鸡,安娘不由苦笑。 这只鸡太小了,根本没多少肉,杀之可惜,只能养在家里。 就这还是看在韩桢的面子上,否则换做之前,刘勇等人只怕拍拍屁股就走了。 0002【嫂嫂】 一直在茶肆坐到日头偏西,天没那么热了,韩桢起身道:“安娘,我走了。” “二郎今晚可来?来的话,我给你留门。” 安娘说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不由看向他胸膛上那只下山猛虎。 北宋的风气很开放,纹身刺青是一种时尚风潮,不限男女。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纹身刺青者数不胜数。 甚至在开封城内,还有专门的纹身社团,唤作锦体社。 每逢迎神赛会时,锦体社还会举行花绣表演,展示自己的纹身。 宋徽宗身边有位近侍,名叫李质。 李质其人是标准的官宦子弟,其曾祖父李昌龄在太宗和真宗时期做过淮南转运使。 李质的身上就有大片纹身,且十分精美,宋徽宗看过之后,还特意赐了个锦体谪仙的称号。 从李质身上的纹身,以及宋徽宗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宋人对于纹身是何等喜爱。 “不来了,我回一趟家。” 韩桢摆摆手,迈步出了县城。 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安娘心头有些许失落。 …… 韩桢家在小东村,距离县城不远,约莫五里路。 按照他的脚程,不需半刻钟便能走到。 刚出县城,便遇上耍水归来的泼皮们。 见着韩桢,泼皮们立刻迎上来,为首的马三狗顶着一张黑脸,咧开嘴笑道:“韩二哥,瞧瞧兄弟们的收获。” 还真让这帮家伙捉到了鱼。 三条筷子长的鲫鱼,一条三斤多的草鱼,另外还用衣服兜着一些虾蟹。 “不错!” 韩桢笑着点点头。 他们这帮泼皮看似潇洒,其实日子过得苦,只能勉强填饱肚子,难得能吃口肉。 主要是韩桢不愿干偷鸡摸狗,持强凌弱的勾当。 像城西的那帮泼皮,就没那么讲究了。 一个泼皮催促道:“韩二哥,咱们快回庙里煮了吃罢。” 韩桢摆摆手:“不了,我回一趟小东村,明日再过来。” 闻言,马三狗二话不说,将手中的鱼一股脑递过去:“韩二哥既是回家,怎能空着手,正好带些鱼回去。” 其他几个泼皮虽有不舍,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出来混,就是讲究一個义气。 关键是韩桢平日对他们极好,若是没有韩桢护着他们,早被西城那帮泼皮打死了。 见有人暗自咽口水,韩桢微微一笑,只留下三条小鲫鱼,将大草鱼塞进马三狗手里:“只这些就够了,你们先回去吧。” 马三狗推让不过,只得接过草鱼。 告别自己的一帮小弟后,韩桢拎着鱼大步沿着小东河前行。 韩桢在家中行二,上面有一个大哥。 只不过相比起他非人般的强健体魄,大哥却自幼体弱多病,娶妻之后还没一年便撒手人寰,留下寡居的嫂嫂。 为了避嫌,韩桢在大哥死后便整日在县城厮混,只是隔三差五回一趟家,捎带些粗盐麻布、帮衬着做些农活,其次也是为了震慑宵小。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嫂嫂姿色颇好,若是一直不回去,铁定会被泼皮懒汉骚扰。 随着临近小东村,道路两边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田地。 其中,赫然有着不少荒田。 这些荒田大多都是逃户留下的,却无人敢耕种。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是户等制。 一旦自家田地过多,就可能会被官府厘定成三等户。 所以,哪怕四等和五等户活的再艰难,也只能守着自家几亩薄田,不敢打这些荒田的主意。 有田却不敢种,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然而这就是北宋末年,农民最真实的写照。 北方还稍好一些,南方更加艰难。 因为相比北方的各种苛捐杂税,南方还额外多了一种税,叫身丁钱。 所谓身丁钱,也就是俗称的人头税,家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成年了就要交身丁钱。 成年之后,每年缴纳身丁米七斗五升。 这项税收导致穷苦农民不敢多生孩子,即便不小心生了,也会忍痛溺死。 苏东坡被流放湖北时,他亲眼见到:“黄州小民,贫者生子多不举,初生便于水盆中浸杀之”、“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 有儿不敢养,有田不敢种,唯我大宋! …… 一路上,不时遇到田地里劳作的村民。 见到韩桢,纷纷打开打招呼。 “韩二,回来啦?” “是啊!” 这得益于他的好名声,若是换做其他泼皮,这些村民估计唯恐避之不及。 他家靠近村头西边,黄土夯成的墙壁,屋顶铺上一层干稻草,门前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 院子角落里,开垦出两垄菜地,种着些韭菜和菘菜。 此时,一名戴着麻布头巾的俏丽小妇人,正在给菜地浇水。 听到脚步声,小妇人转过头,欣喜道:“呀,叔叔回来了。” “嫂嫂。” 韩桢点点头,踏步走进院子。 小妇人就是韩桢的嫂子,姓张,没有名字,只有个乳名唤作闰娘。 平日里,村里都称呼她为韩张氏。 韩张氏容貌俏丽,眉眼间散发着一股纯真的气息,身材就如不远处的柿子树……细枝结硕果! 韩张氏瞥了眼他手中的鲫鱼,好奇道:“怎地还有鱼?” “三狗他们在河里捉的,分了我一些。” “叔叔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韩张氏说着,接过他手中的鲫鱼,蹲在院子里开始处理。 只见她手握菜刀,动作娴熟地开膛破肚,随后细心的刮去鱼鳞。 韩桢站在一旁,问道:“嫂嫂,这段日子没有无赖子上门吧?” 闻言,韩张氏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见状,韩桢朗声道:“嫂嫂莫要怕,有我在。” 韩张氏抿了抿唇,怯生生地说道:“前……前两日夜里,鲁家老四来敲过门,我没敢开门,过了一会儿,他便离去了。” 鲁家老四? 韩桢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吩咐道:“嫂嫂且做饭,我去去就来。” 听出他语气中的怒火,韩张氏赶忙放下菜刀,起身拉住他的胳膊:“叔叔莫要冲动,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她不是担心韩桢吃亏,而是担心韩桢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死了…… “嫂嫂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拍了拍韩张氏的手背,韩桢大步走出院子。 0003【莫要闹出人命】 鲁家早年间是小东村的二等户,后来应了衙前,诺大的家业被折腾了个精光,如今一大家子只靠着十几亩田地过日子。 有此遭遇,却无人同情。 只因鲁家名声实在太臭了,即便是如今落魄了,可仗着家里男丁多,依旧没少欺负村中其他人。 每逢农时灌溉,四兄弟便杠着锄头守在河口、田埂,必须得紧着他家先来,否则就是一顿打骂。 鲁老四在兄弟四人中名声最差,偷鸡摸狗,调戏寡妇的事儿一样不落。 鲁家住在村东,四间茅草屋连在一起。 院子里,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正在逗弄一条土狗。 见到韩桢,三个孩子顿时面露惧色,其中一個最大孩子磕磕巴巴地问道:“韩二……你来干啥?” 韩桢冷声问道:“鲁老四在哪?” “四……四叔在屋里睡觉。” 闻言,韩桢径直朝着最左边的茅草屋走去。 三个孩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一边朝着田地里跑,一边大喊:“爹,不好了,四叔被打了!” 一进屋子,一股酸臭味顿时扑鼻而来。 韩桢皱了皱眉,迈步走进里屋,只见鲁老四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上前一步,韩桢一把抓住鲁老四的衣襟,如同拎鸡仔一般,直接将其从床上拖了下来。 鲁老四从睡梦中惊醒,脑子懵懵的,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韩桢拖到了院子里。 还未开口,就见一个巴掌袭来。 …… 此时,正值傍晚,村民俱都忙完了农活,正杠着锄头回家。 三个孩子这一顿喊,顿时引得众人好奇,纷纷跑向鲁家,围在院子外看热闹。 院子里,鲁老四也不知道被扇了多少个耳光。 脸肿的像是塞了两个馒头,口鼻不住流血,跪在地上哭着求饶:“韩二,俺错了,俺错了。俺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过俺这一回吧。” 这时,院子外有人忍不住问道:“韩二,发生了甚么事?” 韩桢转过头,朗声道:“好教大家知晓,这厮前两天夜里去敲我家门,骚扰我家嫂嫂。” “该打!” “活该!” “好,打得好!” 平日里,这些村民没少被鲁家兄弟欺负,敢怒不敢言。 此刻见到韩桢暴打鲁老四,一个个只觉得心头无比畅快,纷纷出声叫好。 “谁敢打俺四弟!” “让开,快让开!”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被挤开,鲁家三兄弟提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 只是当他们看到韩桢时,嚣张的气焰顿时就散了个干净。 原本扬起的锄头,也渐渐落下。 鲁家老大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道:“韩……韩二,为何打俺四弟?” “怎么,你想帮他出头?” 韩桢上前一步,胸膛上的下山猛虎彷佛要跳出来噬人一般。 鲁家老大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被身后的鲁老二绊了一跤,狼狈的模样引得村民一阵哄笑。 身后的哄笑让鲁老大又气又躁,但他在韩桢面前实在提不起勇气,只能嚷嚷道:“韩二,你无缘无故打人,俺要找里长,报官抓你!” 谁曾想里长就在人群中,出声道:“鲁大,鲁老四有错在先,不该在夜里骚扰韩张氏。” 鲁老大顿时闭嘴了。 乡间讲究一个理字,谁占着理,吵架时气焰都会高上几分。 里长也不想让事情闹大,开始做起和事佬,劝道:“韩二,教训一顿就好了,莫要闹出人命。” 韩桢没再理会鲁老大,揪着衣襟把鲁老四提在半空中,朝着他的肚子一拳砸去。 这一拳,韩桢只用了一分力。 否则全力一拳,以鲁老四瘦弱的体质,绝对会当场暴毙。 乡间斗殴是常事,官府压根就不理会,都是让里长处置。 但要是打死了人,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 可即便只用了一分力,鲁老四也不好受,只觉得肚子里疼的翻江倒海,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呕苦水。 韩桢冷声道:“今日且给你个教训,再有下次,我就打断伱的狗腿!” 说罢,扬长而去。 围观村民见没热闹可看,跟着一哄而散。 鲁老大上前扶起鲁老四,叹气道:“村里好几个寡妇,你非要招惹他家干啥。” …… 回到自家院子里,韩张氏立刻迎上前。 迎着对方关心的眼神,韩桢轻笑道:“嫂嫂宽心,只是教训了鲁老四一顿。” 韩张氏不由松了口气,柔声道:“叔叔等一等,饭马上就好。” 小东村内,家家户户燃起炊烟。 北宋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朝代,正是在这个时期,出现了一日三餐。 但能吃得起三餐,终归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平头百姓依旧保持了两餐的习惯。 上午一顿,傍晚一顿。 哪怕繁华如东京,城内的酒楼午间也不营业,只卖早点和晚餐。即便有一些酒楼中午营业,卖的也不是饭菜,而是果脯点心,算不得正餐。 不多时,韩张氏便煮好了饭。 晚饭是麦饭,外加一盘清蒸鲫鱼。 麦饭是如今北方平民的主食,将麦子、大豆、高梁等各种杂粮配上野菜一起蒸熟。 卖相看着还行,至于口感和味道嘛…… 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来评价,韩桢只能说狗都不吃。 但此刻,他却捧着碗吃的狼吞虎咽。 没办法,饿啊! 一天两顿,谁顶得住? 尤其是韩桢身强力壮,体魄远超旁人,哪怕一整天躺着不动,身体消耗的能量都比普通人干一天农活要大。 吃到一半,韩桢不由停下。 光吃杂粮野菜根本不顶事,半碗下肚完全没有饱腹感,反而越吃越饿。 估计这一碗麦饭估计用不了一个小时就消化殆尽了。 至于那三条鲫鱼,也就吃个鲜味,根本没多少肉。 有些地方把鲫鱼称为鲫壳子,说的就是鲫鱼没有肉,只是个空壳子。 一时间,他不由想到下午时刘勇的赚钱提议…… 韩张氏见他停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韩桢笑道:“嫂嫂做的饭菜很可口,只是刚才想了些事情。” “叔叔多吃些。” 韩张氏说着,将鱼腹都夹到他的碗里,自己则默默啃着鱼头。 见到这一幕,韩桢开口道:“嫂嫂若有心仪的人,便改嫁罢。” 韩张氏日子过得很苦,一个人寡居在村里,伺候着几亩旱田,勉强糊口都困难。 如果不是有韩桢帮衬,怕是连口盐都吃不起。 北宋风气开放,寡妇改嫁是常事,女子守节那是南宋程朱理学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韩桢本就是穿越者,脑子里都是后世的观念。 啪嗒! 韩张氏却如遭雷殛,手中筷子跌落,眼中泛起泪花:“叔叔可是嫌俺不守妇道?” “莫乱想。” 韩桢赶忙摆手,解释道:“嫂嫂好的很,是我大哥没福气。我只是见嫂嫂一个人过得凄苦,若是改嫁,或许会好些。” 闻言,韩张氏心里这才好受些,语气幽怨道:“叔叔莫要再说改嫁的事儿了,俺没那个心思。再说了,俺这样的不祥之人,又有哪个好人家敢娶。” 韩大娶妻后不到一年就死了,碍于韩桢的威名,村里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都在议论韩张氏是克夫命。 古时女子一旦背上了克夫命这个名头,再想嫁人难如登天。 韩桢虽然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但架不住如今的风气就是如此。 既然韩张氏这么说,那改嫁这件事便到此为此,韩桢也不会再提。 0004【狗眼看人低】 吃完饭,天色渐黑。 随着夜幕笼罩天地,小东村陷入一片寂静。 乡间夜晚是没有娱乐活动的,劳累了一整天,村民们也都早早睡下了,明日还要早起干农活。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睡觉可以节省体力消耗。 毕竟每天就吃两顿,上午那一顿还是稀粥。 睡到下半夜时,韩桢醒了。 被饿醒的。 自从他穿越之后的三天里,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每次一到半夜就会被饿醒。 杂粮野菜不顶饿,说白了还是没油水。 躺在床上,韩桢决定明天去小王村猎杀野彘,顺带赚笔赏钱。 不管今后作何打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肚子填饱。 强忍着胃酸的翻涌,半梦半醒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韩桢揉了揉脸,起身走出屋子。 天蒙蒙亮,韩张氏扛着锄头正要出门劳作,见韩桢醒来便吩咐道:“俺下田去了,叔叔若是饿了,就先煮饭吃吧。” 由于睡的早,所以农民一般四五点就起了,然后去田间干活。 一直干到九、十点钟,才会回家吃早饭。 韩桢摇头道:“嫂嫂且去吧,我洗漱一番便回县城。” 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了,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他要是吃了,韩张氏接下来就得饿肚子。 “叔叔不在家多住两天么?” “不了!” 韩桢摆摆手,没注意到韩张氏美目中闪过的一丝失落。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吃肉! 大口吃肉! 随手折了根柳树枝,简单刷了刷牙,又洗了把脸之后,韩桢便赶往县城。 一刻钟不到,他就踏进临淄县城东门,随后直奔真泉寺。 是的,韩桢他们这帮泼皮在县城里的落脚点,是一家寺庙。 真泉寺已有数百年历史,修建于唐朝年间,曾经香火鼎盛,如今却已经彻底破败,只剩下几个老和尚还在坚守。 这些年宋徽宗迷信修仙,大力扶持道教,甚至设置了道学,佛教也因此迎来第五次浩劫。 后世许多人只知道三武一宗灭佛,其实真正捅了佛教致命一刀的,是宋徽宗。 宋徽宗的灭佛,没有使用武力,却从根源上打击了佛教。 首先,宋徽宗规定道士的地位在和尚之上。 其次,下令官员和老百姓一律不得拜佛和供养僧人。 接着又过了几年,再次下令,将佛经中诋毁道、儒两教相关的书籍全部焚毁。 最后,更狠的来了,宋徽宗直接将佛教纳入道教之中,佛祖被连累而改称大觉金仙,罗汉、菩萨改称仙人、大士。 后世经常称呼的观音大士,便是源自这里。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佛教彻底被干趴下。 龙泉寺虽破败了,但厢房却不少,自然也就便宜了韩桢等人。 此时寺庙里的老和尚们正聚在大雄宝殿里做晨课,见到韩桢走来,几个老和尚嘴角含笑,朝他点头示意。 韩桢几人虽然霸占了寺庙的一些厢房,却不打扰他们,相反偶尔还会救济一下他们。 毕竟没了香火供奉,老和尚们现在连吃饭都是问题。 厢房里,马三狗等人还在呼呼大睡。 韩桢挨個将他们喊起来,接着又走进自己睡的厢房,掀开床板,取出藏在床下的两把刀。 这两把刀是韩桢的全部家当。 北宋民间最流行的就是朴刀,刀长一米二至一米五,没有刀柄,安把之处有螺口,用以安装木柄。 装上短柄可以耕田,装上长柄便可用来杀敌。 《水浒传》中就曾有朴刀的详细描写: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 朴刀之所以流行,除了便宜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北宋官府不禁朴刀。 因为这玩意半兵半农,完全可以当作农具使用…… 将朴刀装上长柄木杆,韩桢又拿起另一把刀背在背上。 这是一把手刀。 相比朴刀,手刀短且细,刀身笔直,适合用于近距离交战。 北宋的手刀,实际上就是唐横刀的变种,两者的区别就是手刀更短。 手握朴刀,肩背手刀,一人双刀是北宋武人的标准配置。 马三狗等人已经洗漱完毕,见到韩桢全副武装,纷纷一愣,忙问道:“韩二哥,你这是要做甚?” 平日里斗殴打架,都是用拳头,最多也就拿着木棍。 拿刀械斗,性质就不一样了,而且容易出人命。 韩桢问道:“想不想吃肉?” “想!” 马三狗下意识的答道。 昨晚虽然吃了鱼,但一条草鱼哪够几个大男人吃,一人分几口就没了。 “走,我带你们去吃肉!” 韩桢也不解释,大手一挥,提着刀出了厢房。 见状,马三狗几人不再问了,纷纷跟上。 一行六人直奔东门,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差役见到这一幕,差点被吓的尿裤子。 主要是韩桢身材高大,气势慑人,此刻提着长柄朴刀,远远看去如同一尊杀神! 原本两个差役准备跑路了,等到对方走近了一些,看清来人是韩桢后,这才止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差役拍着胸口,埋怨道:“俺还以为是歹人杀进来了,差点没把俺吓死。” “韩二,你们这是要去哪?”另一个差役好奇道。 韩桢解释道:“小王村有野彘作乱,我去看看。若是能抓到,晚上来寺里一起吃肉。” 听到有肉吃,差役笑道:“那俺等你的好消息。” …… 小王村位于县城西边的山坳里,足有十几里路。 马三狗等人已经知道他们此行是要去猎杀野彘,一个个无比兴奋。 半个多时辰后,一伙人终于赶到了小王村,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在一片茅草屋中,一栋青砖红瓦的大宅子格外显眼。 一行人来到王员外家门前,眼见大门紧闭,韩桢只得来到偏门处,伸手敲了敲。 没多久,偏门从内打开一道缝,一名中年管家探出头,警惕的看着众人。 韩桢开口道:“听闻小王村有野彘作乱,王员外开出十贯赏钱,我等是来猎杀野彘的。” 闻言,管家警惕之色消散了一些,语气傲慢道:“哦,是有这么回事。” 韩桢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问道:“那野彘在哪片山林?” 小王村三面环山,如果不打听清楚,得找到什么时候? “在村北山林,你等快去罢。” 管家说罢,砰一声关上门。 “呸!” 马三狗对着门啐了一口,怒道:“真是狗眼看人低。” 韩桢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你都说他是狗了,又何必跟一条狗计较。” 这句话引得众泼皮哈哈大笑。 “哈哈,韩二哥说的对,俺不跟狗计较。” 谈笑间,一伙人直奔村北而去。 0005【野彘】 村北靠近山林处,有大片大片的水田。 田地里的占城稻已经泛黄,再有一个月便能收割了。 挨着山林的几亩稻田,被祸害的最严重,大片大片的稻子被踩踏,稻穗也被啃食的七七八八。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一大片水田都得被野彘祸害个干净。 日头升高,气温也随之徒然上升。 此刻,众人饥渴难耐,但都强忍着,期盼着杀掉野彘,领到赏钱后好好吃一顿。 韩桢不是猎人,不过这帮泼皮中有一个家中是猎户,名叫谷菘。 菘就是菘菜,古时对白菜的称呼。 贫苦百姓起名没什么讲究,一来是没文化,其次是婴儿夭折率太高,所以名字一般都往贱了取,好养活嘛。 比如马三狗。 三狗可不是他的小名,户籍上清清楚楚写着马三狗三個字。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名字属实有点离谱,但在这会儿很正常。 韩桢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就叫韩二,桢这个名字是他后来花一百文钱,请了个算命先生起的。 不过那算命先生也不靠谱,翻遍周易给找了个桢字,压根不知道其实犯了国讳。 宋仁宗叫赵祯,为了避讳,朝臣百姓取名都不能用祯这个字,包括同音字也不行。 好在穷乡僻壤没人管,而且估计除了知县之外,也没几个人知道还有国讳这种事儿。 …… 谷菘他爹就是猎户,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一些捕猎技巧。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一头扎进山林中。 走着走着,谷菘面色凝重道:“韩二哥,这头野彘怕是不小,估摸着有个三四百斤。” 不用他说,韩桢心里也清楚。 因为这只野彘踏过的杂草路径十分宽阔,由此就能推断出大概体型。 韩桢出声提醒道:“大伙都醒目些,情况不对就立刻往树上爬。” 众人纷纷点头,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顺着野彘踏过的路径和地面遗留的粪便,在山里兜兜转转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头野彘。 只见前方不足二十米处,一头如小山般的野彘出现在视野中。 远远看去,少说也有五百来斤。 野彘此时正靠在树上挠痒,随着它不断蹭动,那棵成人腰身般粗细的松树一阵阵晃动,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两根粗长翻卷的獠牙,让人不寒而栗。 马三狗面色惊骇:“怎地这般大,莫不是成精了?” 咕隆! 谷菘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俺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野彘。” 韩桢也咽了口口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红烧肉、炖猪蹄、爆炒肥肠…… 这头野彘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但却没有丝毫反应,根本不怕人,依旧惬意的蹭着树。 这就是伤过人的野兽,和没伤过的区别。 “你等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杀了野彘。” 面对如此体型的野彘,马三狗几人帮不上什么忙,别说冲撞了,就是随便拱一下,不死也残。 交代一句后,韩桢手握朴刀,大步朝着野彘走去。 野彘可不管那么多,见有人敢挑衅自己,树也不蹭了,迈开腿朝着韩桢冲来。 轰隆隆! 五百多斤的野彘奔跑起来犹如一辆战车,一路碾过杂草灌木。 韩桢双手紧握朴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野彘,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让他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 在野彘撞向自己的瞬间,韩桢猛然向右躲闪,同时手中朴刀冲着野彘脖子狠狠劈下。 不好! 刀柄上传来的触感,让韩桢心头一沉。 这一刀彷佛砍在了橡胶上,刀刃只是划开了表皮,便被弹开。 野彘皮本身就十分厚实,又喜欢蹭树,皮肤上沾染了大量松脂。 松脂和泥浆混合在一起,干透之后,犹如在它身上披了一层外甲。 当然,主要还是他这把朴刀的材质和锻造手艺不行。 便宜没好货。 脖子被划开一道伤口,剧烈的疼痛让野彘发狂了,调转方向后再度冲来。 如此近的距离,朴刀已经失去了作用。 韩桢也被激起了凶性,索性扔掉朴刀,不退反进,竟然赤手空拳迎上野彘。 砰! 一人一彘撞在一起。 只见韩桢双手死死抓住那对獠牙,竟生生抵住了小山般的野彘,使其无法动弹。 不远处观战的马三狗等人,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这……这是何等神力! 然而,更震惊的还在后头。 “啊!!!” 韩桢一声大喝,双臂青筋暴起,猛然向左一扳。 轰! 五百多斤的野彘被他硬生生扳倒在地。 庞大沉重的身躯狠狠砸在地面,一时间尘土飞扬。 野彘显然被这一下砸懵了,趁着这个机会,韩桢反手取下背后手刀,顺着野彘下巴的位置一刀捅进去,笔直锋利的刀刃尽数没入。 噗嗤! 殷红的鲜血顿时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这一幕,像极了农村杀猪时的场景。 “嗷嗷嗷!!!” 野彘发出高亢凄惨的叫声,疯狂挣扎。 韩桢赶忙骑在野彘身上,死死压住。 只是他小看了野彘临死前的反扑,挣扎的力道差点将他掀翻。 这时,马三狗几人已经回过神,一股脑地冲过来帮忙压住野彘的四肢。 随着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野彘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 等到野彘彻底不动了,韩桢这才站起身。 刚起身,他只觉眼前一黑。 一旁的马三狗眼疾手快,赶忙扶住韩桢,关心道:“韩二哥,可是受伤了?” “没事。” 韩桢摆摆手,顺势坐在地上,微微喘息道:“只是有些脱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明显是低血糖的表现。 说白了,就是饿的。 想想也是,从昨天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吃了一碗麦饭和三条小鲫鱼,加上刚才猎杀野彘几乎把残存的体力耗光了。 此刻,一众泼皮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狂热。 一个人孤身猎杀五百多斤的野彘,关键还是用的如此狂野且震撼的方式。 这个时候,哪怕韩桢说自己是神仙转世,马三狗他们都会深信不疑。 歇了好一会儿,韩桢才缓过劲儿。 等到身体重新恢复些力气后,他拔出手刀,在杂草上擦干刀身的血迹,随后和众人合力将野彘拖下山。 0006【无耻】 六个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野彘抬下山。 山脚田埂也不好走,不过比崎岖的山路强上许多倍。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上午九点,村民们杠着锄头正打算回家吃早饭。 韩桢六人拖着野彘,顿时吸引了村民们的目光。 想不注意都难,实在是这头野彘太大了,如同一座小山丘。 乡间娱乐活动本就少,因此村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热闹的机会,纷纷围上前。 “嘶!竟这般大!” “这……这是野彘?” “怕不是快要成精喽。” “这野彘得有三百斤了吧?” “三百斤打不住,俺觉得少说五百斤。” “前两日王全跟俺说起,俺还不信。” …… 见围观村民啧啧称奇,马三狗等人心中无比得意,忍不住开始吹嘘刚才是如何惊险,野彘是如何恐怖,韩桢是如何勇猛…… 刚开始还行,虽有些地方夸大,但基本是事实。 可是几个泼皮说着说着就不对劲了,从韩桢赤手空拳摔倒野彘,一刀捅死,变成了三拳打死。 等来到王员外家门前时,已经变成野彘其实成了精,能口吐黑风,而韩桢则有金光护体…… 起初,韩桢听了只觉得好笑,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围观村民看向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敬畏之色。 他们竟然真的信了…… 门口的喧闹,引来了大宅里的好奇。 偏门被打开一条缝,管家从中探出头。 当看清外面的情况后,面色一变,随即砰的一声关上门。 没多久,偏门再次被打开,王员外领着三個家丁踏步而出。 王员外体型微胖,面容白净,蓄着当下时兴的浓密虬髯。 瞥了眼那头小山般的野彘尸体,王员外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不过为了在村民面前维持威严形象,强装镇定。 韩桢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王员外,野彘已除,我们来领赏钱。” “嗯!” 王员外点点头,抚了抚胡须:“且等着,赏钱少不了你。” 说罢,他侧头朝着家丁吩咐道:“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这野彘抬进去。” 嗯? 这番话让众人一愣。 哦,感情想要领赏钱,还得把猪给你? 虽说猪肉低贱比不得羊肉,可也能卖到50文一斤。 这头野彘起码五百斤,哪怕剥皮去骨也足以卖十几贯钱,赏钱却只有十贯。 若是按照王员外这番操作来,不但解决了祸害自家稻田的元凶,反而还倒赚了几贯钱。 韩桢心中直呼好家伙…… 早就听闻王员外吝啬,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 一旁围观的村民倒是很淡然,似乎对王员外的这番操作已经见怪不怪了。 眼见那三个家丁准备上前搬野彘,马三狗顿时急了,赶忙阻止:“王员外,这野彘是我等猎物。” 王员外见这帮泼皮不上当,心下有些不喜。 掸了掸衣袖,他好整以暇的反问道:“既是你等猎物,为何放在我家门前?” 白菘气急反笑:“不是你说除掉野彘,便有十贯赏钱,怎地不讲信誉?” 谁曾想,王员外却冷笑道:“没错,俺是说过除掉作乱野彘,便赏十贯钱。但你如何证明,这头野彘就是作乱的那一只?俺如何知晓,你等泼皮不是随便找了头野彘,来冒领赏钱?” 这番无耻的言论,把谷菘几人气的浑身发抖。 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这时,一个身材瘦弱的泼皮眼珠一转,大声道:“小王村中有人被野彘伤过,定然见过野彘的模样,让他出来辨认不就行了。” 马三狗赞同道:“对,村里定然有人见过野彘,让他出来认一认。” “有道理。” 王员外丝毫不惧,吩咐道:“去将王全唤来。” 一名家丁立刻朝着村头跑去。 没一会儿,一瘸一拐的王全来了。 王员外指着王全瘸掉的一条腿道:“王全的这条腿就是被野彘拱伤,定然认得。伱且看看,这是不是伤你的那头野彘?”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王全,看仔细些,莫要认错了!” 听出王员外话中的阴恻之意,王全看了看野彘,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马三狗几人,低下头道:“不……不是!” “你这鸟人,怎敢胡说!” 马三狗怒火上涌,一把揪住王全衣襟,抬手便要打。 王员外冷哼一声,喝道:“你等泼皮冒领赏钱被识破,还敢行凶打人。来人,把他们打将出村。” 话音刚落,偏门中又冲出两个手持长棍的家丁仆役。 五个家丁挥舞木棍,朝着泼皮们当头砸去。 马三狗几人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动手,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帮家丁平日里嚣张惯了,下手极黑,一个个卯足了劲儿,谷菘被打中额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一直冷眼旁观的韩桢,此刻终于动了。 一手抓住敲向自己脑门的木棍,猛然一拽。 那家丁只感觉一股巨力传来,连人带棍被拽到韩桢身前,还未等他回过神,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痛不欲生。 放倒一个家丁后,韩桢冲进人群,如同狼入羊群,三拳两脚把几个家丁全部放倒。 王员外见势不妙,转身就朝家中跑去。 刚跑两步,一只大手抓住他的后颈,像抓鸡仔一样将他拎起。 后颈处的大手如铁钳一般,疼得王员外直冒冷汗,口中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给赏钱,马上就给,快去拿十贯钱来!” 韩桢冷笑道:“十贯是我应得的,现在我兄弟被你家丁打伤,这笔账怎么算?” “我赔,我赔!十五贯……” 话音未落,王员外感觉后颈大手猛然用力,于是赶忙改口:“二……三……五十贯!” 闻言,韩桢将王员外缓缓放下,右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脸上,啪啪作响。 “五十贯,你自个说的,少一文钱,我就敲掉你一颗牙!” 王员外赶忙朝着管家大喊:“你这狗东西还愣着干啥,快去拿钱,数清楚了,一文都不能少!” “哦哦!” 管家连滚带爬冲进偏门。 足足等了一刻钟,管家才指挥下人拖着两大箩筐铜钱出来了。 北宋时期一贯钱大约五斤,五十贯就是两百多斤,这还是铜钱,若是换成东南地区流行的大铁钱,得有个六七百斤。 0007【不一样了】 扫了眼两筐铜钱,韩桢松开手:“滚吧!” 重获自由后,王员外和管家撒开腿冲进偏门,也不管还躺在地上哀嚎的家丁,砰一声把门死死关上。 “快,把门顶上!” 院子里,王员外低声吩咐道。 见偏门被顶死,他还是不放心,慌忙溜进后宅。 后宅里,夫人洪氏见王员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忙问道:“老爷,怎地如此慌张,莫不是黑山上的李天王打来了?” 王员外气喘吁吁道:“不是山上强梁,是泼皮。” 听到是泼皮,洪氏心头一松,语气轻蔑道:“几个泼皮,让人打将走就是了。” “你懂什么!” 王员外训斥一句,心有余悸。 这时,洪氏又问道:“老爷,方才鲁管家在库房支了五十贯钱。俺问他,他也不说缘由,只说是老爷指使的。” 一提起那五十贯钱,王员外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 五十贯啊! 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尽管宋徽宗年间铜钱的购买力不断下降,可五十贯依旧是一笔不少的数目,能买八只羊,或五头牛,又或是两匹马。 而且,五十贯钱仅仅只是让他心痛,还有一件事则让他感到恐惧。 刚才等待鲁管家取钱时,王员外忽然发现围观村民看向他的眼神变了。 曾经的敬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一想起那些村民的眼神,王员外只觉得遍体生寒,手脚冰凉。 …… …… 王家宅院外。 几个泼皮扬眉吐气,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畅快过。 暴打家丁,当众扇王员外耳光,这种事情他们别说做了,连想都不敢想。 那可是王员外啊,曾经在这帮泼皮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如今在韩桢面前,却像条狗一般,仓惶逃进家中。 原来,王员外和他们也没甚么不一样嘛。 马三狗没进过学,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受,只知道自己似乎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见谷菘额头还在流血,韩桢关心道:“要不要紧?” 谷菘还处于亢奋状态,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满不在乎道:“韩二哥,我无事,淌点血而已。” 见状,韩桢也不在说什么,转身吩咐道:“三狗,你拿上些钱去县城租两辆牛车。” 小王村距离县城有十几里路,如果没有牛车,五百多斤的野彘外加两百多斤的铜钱,光靠他们几个拖到天黑也回不了县城。 “好!” 马三狗点点头,在箩筐里抓了几把钱塞进怀中,大步朝着县城方向走去。 接着,韩桢又吩咐道:“猴子,你去找村民买些吃食。对了,若是有鸡子,也可买几個。” 猴子就是方才提出找人来辨认野彘的泼皮,本名叫杨树,因为身形瘦弱,长手长脚,便被人起了这么个外号。 从小王村到县城,一来一去得一个时辰。 他现在饿得两眼发昏,根本等不到吃猪肉,只能先随便应付一下,填饱肚子。 这会儿正是村民们吃早饭的时间,所以没过多久,猴子就端着一大盆稀粥回来了。 放下陶盆,他又从怀里掏出四个煮熟的鸡蛋。 他们五个人,四个鸡蛋还不够分的。 见状,韩桢皱眉道:“怎么不多买些?” 猴子苦笑道:“韩二哥,不是俺舍不得钱,实在是找遍了村里,就只有这四个鸡子。” 想想也是,这会儿乡间没几个人养鸡。 人都养不活,哪还有精力养鸡。就算有人养鸡,鸡蛋也都拿去卖钱了。 这四个鸡蛋,估计还是母鸡今早刚下的…… 韩桢拿起一个,敲碎外壳:“四个就四个吧,猴子咱两分一个。” 猴子摆手道:“韩二哥你吃罢,俺留着肚子晚上吃肉。” “是啊韩二哥,你吃罢。” 谷菘三人说着,纷纷将手中鸡子放在他面前。 韩桢也不矫情,没有假意推辞。 几碗稀粥外加四个鸡蛋下肚,胃里终于舒服多了。 临近正午,气温越来越高,彷佛要把人烤干。 韩桢招呼泼皮们,把野彘尸体拖到树荫下。 这种天气若是被太阳晒上一个时辰,猪肉绝对会变质。 坐在树荫下,韩桢仔细检查了一遍朴刀,发现刀身处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 不过他并不心疼,因为本就是劣质货,记忆里原主似乎是花了六百多文买的。 现在有了钱,回县城之后可以换一把质量上乘的好刀。 一个时辰后,马三狗坐着牛车回来了。 把野彘和铜钱分别搬上两辆牛车,韩桢几人朝着县城走去。 来时两手空空,回去满载而归。 一帮泼皮心情大好,顶着烈日连走十几里山路都不觉得累。 东门值班的两个差役已经知道他们打死了野彘,尽管先前马三狗向他们吹嘘过,但此刻亲眼见到野彘尸体,依旧忍不住面色惊骇,连连称奇。 “下了值记得来寺里吃肉。” 听韩桢这么说,两个差役连忙笑着应下,直夸他仗义。 进了县城东门,牛车上的野彘顿时吸引了不少民众围观。 马三狗几人忍不住又开始显摆,等到牛车驶入真泉寺时,韩桢赤手空拳打死野彘精的事迹已经在临淄县城内传开。 …… 真泉寺后院有一大片空地,原先种了不少花卉,用来给香客们游览。 后来真泉寺破败了,几个老和尚干脆把后院开垦成菜地,种些瓜果蔬菜充饥。 把两箩筐铜钱藏在厢房里之后,韩桢指挥着泼皮们把野彘搬到了后院空地。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韩桢吩咐道:“猴子,跑一趟腿,把郑屠夫叫来。” “好勒!” 猴子应了声,麻溜的出了寺门。 韩桢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递给谷菘:“拿着钱去医馆寻王大夫给看看。” 谷菘额头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皮开肉绽的伤口结着一层血痂,看着怪唬人的。 “韩二哥,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谷菘摇摇头,不想去医馆,他想留下来看解猪。 见他活蹦乱跳的,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韩桢也就不管了。 0008【说是龙肉俺都信】 郑屠夫没有名字,反正县里人都这么称呼他。 他爹以前也叫郑屠夫,等到他爹死后,他也顺带继承了这个名字。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他的发妻郑李氏。 看着地上小山丘般的野彘,郑屠夫倒吸了一口凉气:“俺杀了一辈子猪,还是头一回儿见着这么大的。” 韩桢催促道:“莫要废话,赶紧解猪罢。” 这鬼天气太热了,如今才只是七月初,就已经热的让人受不了。 如此炎热的天气,肉类的变质速度非常快。 郑屠夫蹲下身子,拍了拍野彘:“老规矩,猪头归俺。” “行!” 韩桢点点头。 谈好费用,郑屠夫取下背后的木盒,招呼众人一起合力将野彘挂在架子上,随后从木盒里取出刀开始解猪。 观看一位经验丰富的屠夫解猪,是一种视觉享受。 这也是为什么谷菘宁愿不去医馆,也要留下来看解猪。 只见郑屠夫手中小刀上下翻飞,片刻间,一张完整的野猪皮就被剥了下来。 抖了抖手中的野猪皮,郑屠夫咋舌道:“好家伙,两指厚的皮子,若是鞣制好了,少说也能卖两贯钱!” 韩桢笑道:“一贯钱卖你如何?” 古时牛皮猪皮属于战略物资,能够制作铠甲,因此一张上好的野猪皮根本不愁卖。 不过鞣制皮革非常麻烦,大大小小足有十几道工艺。 尤其是野猪皮,光是刮干净上面硬如钢针的毛发都得好几天时间。 郑屠夫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好,一贯钱俺收下了。” 这么大一张野猪皮想要鞣制好,起码需要耗费个把月的时间,他也就赚個辛苦钱。 小赚一笔后,郑屠夫心情大好,将野猪皮叠好,操刀继续解猪。 锋利的刀刃划开肚皮,内脏肠子顿时倾泄而出,落在下方的木盆里。 将内脏肠子全部扒出,郑屠夫又换上斩骨刀,顺着脊柱一刀刀把整头猪劈成两扇。 不难怪屠夫一个个都膀大腰圆,没两把力气,还真干不了这个活儿。 半个时辰后,整头猪按照各个部位,被分成若干块猪肉,每块虽然大小不一,但若用秤一块块去秤就会发现,重量几乎一致,都是20斤上下。 这就是郑屠夫用以养家糊口的手艺。 如果放在后世某国,妥妥的被吹嘘成猪肉仙人。 趁着他解猪的功夫,郑李氏已经将内脏和大肠处理好了。 大肠被清洗的很干净,又用豆粉仔细搓过。 收拾好刀具,背上木盒,郑屠夫拎着猪头和猪皮道:“韩二,俺先走了,那一贯钱晚点给你送来。” “行!” 送走郑屠夫,韩桢指了指木盆里的猪肉,吩咐道:“猴子,小虫,你们一人挑两块肉送回家去。” “多谢韩二哥!” 猴子和小虫道了声谢,从木盆里挑出两块肉,喜滋滋地出了庙门。 至于马三狗三人就不用给了,娘老子早没了,真正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接着,韩桢挑出两块后臀五花肉递给谷菘:“这两块肉一块送去给我嫂嫂,一块给安娘,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医馆买些八角、桂皮和草果。” 谷菘接过五花肉,嘟囔道:“韩二哥,俺真无事,犯不着浪费钱买药。” 这夯货竟然误以为八角桂皮是给他治病的…… 韩桢也懒得解释,撇嘴道:“别废话,让你去就去。” “哦!” 谷菘只得应下。 …… 野猪肉其实并不好吃,肉质太柴,不如家猪细腻爽口。 而且,野猪肉有一股腥骚味。 这种腥骚味没法彻底去除,只能通过一些方法减弱,最后利用香料味盖住。 韩桢的方法是用井水泡,这是前世他在农村老家学来的。 最少泡一个时辰,并且中途要不断换水。 过了半个时辰,谷菘买回了八角桂皮等香料。 真泉寺鼎盛时期,僧人众多,加上时不时要接待香客吃素斋,所以后厨里有两口大铁锅。 只是由于太久没用,铁锅锈迹斑斑。 将两口铁锅清洗干净,野猪肉也差不多泡好了。 厨房里,韩桢手握菜刀,将猪肉切成巴掌大小,混着猪肝、猪心、大肠等下水一起下锅。 加入冷水,放入葱姜蒜、花椒、八角、桂皮、草果等香料,盖上锅盖,搞定。 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凑合着做了。 北宋已经出现了炒菜,不过野猪肉实在不合适炒,太柴太硬。 至于爆炒肥肠,没辣椒没洋葱,甚至连酱油都没有。 光是用粗盐炒出来的肥肠,韩桢只是想了想,便瞬间放弃了。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马三狗欲言又止。 见状,韩桢问道:“怎么了?” 马三狗迟疑道:“韩二哥,这些个药材加进去……能吃吗?” 北宋时期虽然饮食飞速发展,但烹饪时的配料并不多,也就是葱姜蒜外加花椒。 而八角、桂皮、草果这类配料,这会儿还只是中药材。 所以马三狗才会有此疑问。 毕竟若是到时不能吃,那这么大一锅肉,可就全浪费了啊。 韩桢神秘一笑:“这是独家秘方,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到大火烧开之后,韩桢撇去浮沫,加入粗盐尝了尝咸淡,接着撤去灶台里的一些柴火,转小火慢慢炖。 这头野彘太大了,两口大铁锅也煮不完。 剩下的猪肉被韩桢装在篮子里,吊在井里,只需把井口用木板封起来,就是一个简易冰箱。 以前农村没有冰箱,夏天时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处理剩菜剩饭。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淡淡的香味,从两口大锅里飘出,弥漫在厨房中。 渐渐地,香味由淡变浓,引得马三狗几人不停吞咽口水。 “真香啊!” 谷菘深深吸了口气,满脸陶醉之色。 “韩二哥,还没好么?”这已经是猴子第六次询问了。 韩桢微微一笑:“急什么,野猪肉要多炖一会儿。去买些酒来,今晚咱们好好喝一顿。” “莫要买酒,俺带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大笑。 只见刘勇提着一罐酒,领着几个衙役大步走来。 听闻韩桢猎杀了野彘,刘勇几人刚下值便迫不及待的赶来吃肉。 走到一半觉得空着手不太好,于是几人商议着凑钱买了一罐米酒。 一进厨房,刘勇神色一变,惊奇道:“甚么东西这么香?” “韩二哥煮的肉。”马三狗咽了口口水,解释道。 听到是肉,刘勇急不可耐道:“快快快,让俺尝一口。” 韩桢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掀开锅盖从里面捞出一块肉。 随着锅盖打开,水蒸气顿时升腾而起,香味也更加浓郁。 用刀把肉切成小块,韩桢示意他们尝尝咸淡。 众人顿时一拥而上,也不顾的烫,拿起肉就往嘴里塞。 下一刻,一个个都被烫的直吸凉气,却没人舍得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三两口吞下肉,刘勇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道:“这哪是猪肉,说是龙肉俺都信!” 其他人虽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两口大锅。 0009【杀人放火受招安】 傍晚。 真泉寺的一间厢房内,充斥着大口咀嚼食物的声音。 马三狗等人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一直闷着头在啃肉。 刘勇几人也是如此,甚至吃相比泼皮还不如。 没办法,太香了! 以前只吃过白水煮肉的他们,哪里尝过卤肉的滋味。 而且别看刘勇平日里领着一队弓手,吆五喝六的很威风,其实都头只是县衙里最底层的那一批小吏,地位仅仅比衙役稍高一丢丢。 至于他手下的弓手,连小吏都算不上,属于义务工,从各个村里挑选出的壮丁,没有一文钱俸禄,官府只负责一日两餐稀粥。 所以刘勇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得能吃顿肉。 北宋小吏的俸禄很低,月俸七百文钱,外加半斤羊肉。 真宗年间,曾有一个小吏在驿站墙壁上写下一首诗:“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 太祖太宗时期还好,那会儿铜钱的购买力很强,七百文钱外加半斤羊肉完全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人。 但是到了如今,七百文钱只够买4斗大米,至于那半斤羊肉,早就没了。 最关键的是,官府发的不是实禄。 层层克扣下来,等到刘勇手上的时候,能有三百文钱就已经能烧高香了。 若不是平日里仗着身份,搞些灰色收入,刘勇一家人早饿死了。 那罐米酒没人动,反倒是便宜了韩桢。 米酒酸甜可口,可能是酿造工艺的原因,导致口感有些涩。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惬意。 “呼!” 刘勇扔下手中的骨头,长舒一口气:“今日吃了这顿肉,俺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他其实还想吃,但奈何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感觉都已经顶到了嗓子眼。 整整两大锅卤肉,愣是被十几个人吃的七七八八。 见木盆里还有不少卤肉,韩桢招呼道:“哥几個带些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韩二仗义!” 几名衙役翘起大拇。 趁着他们拿肉时,刘勇凑过来,低声道:“听三狗说,你今日打了王员外?” “嗯!” 韩桢应道。 刘勇正色道:“王员外与徐主簿关系不一般,两个女儿皆被他送给徐主簿当了小妾,甚得徐主簿欢心。这几日你当心些,俺估摸着王员外可能会寻你麻烦。” 韩桢点点头:“我知道。” “你心里有数就行,俺走了。” 刘勇说罢,随手从木盆里拿起一块卤肉,领着衙役走了。 等到刘勇几人走后,韩桢拿出藏在厢房里的两箩筐铜钱:“哥几个,把钱平分了吧!” 本以为这帮泼皮听到分钱会兴奋,谁曾想几人却纷纷摇头。 马三狗正色道:“韩二哥,这些钱俺不要。若是没有你,我们今日怕是连肉都吃不上。” “是啊!” “这钱俺们不能要。” 谷菘几人也跟着附和。 他们虽是泼皮,但为人处事却极有原则,否则也不会跟韩桢混到一起。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见他们坚持,韩桢也就不提分钱的事了,而是一人给了一贯钱,让他们自个买酒吃。 这次马三狗几人没拒绝,喜滋滋地收下了钱。 …… 吃饱喝足,韩桢回到自己厢房躺下。 他不是做事不过脑子的人,今日动手时,就已经预想过会遭到报复。 不过他并不在乎,大不了杀官造反…… 等等! 杀官造反…… 忽然,韩桢双眼一亮,想到了一个获得官身的好法子。 占山为王,然后静等朝廷招安。 听上去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放在北宋就很合理了。 老赵家得国不正,靠着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当了皇帝。所以赵老大当了皇帝后,担心这样的事情重演,便想出了一招杯酒释兵权。 而招安这个法子,便是脱胎于杯酒释兵权,又吸取了前朝的经验。 千万别小看招安,认为这是北宋朝廷软弱的表现,实际上招安法蕴含着大智慧。 从古至今,但凡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没有农民会选择起义。 而招安,则给了这些起义的农民活下去的希望。 你们也别老想着打打杀杀了,首领给安排个官做,剩下的人给伱们分几亩田地,不愿意种田也可以在城里安排一份工作。 当官啊! 光宗耀祖,萌荫后人。 哪个农民不心动? 就算你不心动,想着老子就要造反,但你能保证手下人不心动? 保不准手下就把你杀了,转头自己接受招安。 起义军的底层农民一看,有田种有活儿干,那还拼什么命。 首领当了官,完成阶级跃升,手下人也有了活路,而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平息了一场起义,皆大欢喜。 并且,招安法不指针对农民起义军,还针对官员。 纵观历史,农民起义能发展壮大,离不开地方官的知情不报。 北宋则不会出现治下之所发生起义暴乱,官员为了仕途选择瞒而不报的情况。 因为招安成功,对官员来说也是一项政绩,并且还能趁机捞钱。 安置被招安的起义农民需要钱,所以北宋官员往往会夸大其次,故意把起义军往大了说,以此好向朝廷多要些安置费。 宣和二年宋江起义之初,手下只有三十六名流寇,结果当地知州在上报朝廷时,却硬说是千人…… 现在,还看不起招安吗? 北宋年间爆发了两百多起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却没一个能成气候,就是因为招安法。 唯一有些能耐的方腊,也被西军迅速扑灭。 当然,招安也并非没有坏处。 杀人放火受招安,不少人抱着这个心思煽动农民起义。 以至于民间流传着一句戏言:“要高官,受招安;欲得富,须胡做。” 北宋167年的历史中,光是农民起义就爆发了238起,平均每年1.4次。 要说这其中没有招安的影响,鬼都不信。 古时的阶级跃升难如登天,像韩桢这样的泼皮身份想混个官身,也就只有招安这一条捷径。 难不成指望他去科举? 得了吧。 后世语文都才勉强及格,让他去背四书五经,这TM不是难为我胖虎吗? 至于从军,先不提宋朝武人地位低下,就现在军队这副德行,还不如当泼皮呢。 韩桢不是官迷,他只想尽量活的好一些。 可在这个时代,没个官身就注定处处受压迫。 沉思良久,韩桢决定干了! 当然,占山为王这种事不能急,得好好筹划筹划。 不是说三五个人随便占一座山,官府就会来招安,真要是这样,官府理都不会理。 起码你得搞出点声势,比如攻打县城。 等到吸引了官府的注意之后,还得扛住一到两次官兵的围剿。 完成以上步骤,才有可能触发隐藏任务,招安。 另外,招安也是有档次之分的。 声势越浩大,手下人越多,官府招安时开出的条件就越好。 最后,还得做好两手打算,招安了固然最好,万一官府不招安怎么办? 0010【狠辣】 小王村。 青砖红瓦的大宅子中,王员外端坐在大厅,面色阴沉的吃着茶。 尽管白天韩桢那几巴掌并不重,但他此刻依旧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时,雕花木门被推开,管家快步走了进来。 王员外放下茶盏,问道:“查清楚了吗?” 管家微微屈着腰,禀报道:“阿郎,查清楚了。那泼皮名唤韩桢,家住小东村,父母早亡,上头有一个大哥,不过早两年也死了,如今家中只有一个寡居的嫂嫂。因为人豪爽仗义,这韩桢在县里名声不错,与县衙里的几个衙役关系亲近。” 闻言,王员外皱眉道:“仅是一個泼皮,再没有其他关系了?” “没了!” 管家摇摇头。 王员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怒道:“好胆,一个泼皮竟敢如此嚣张!” 先前韩桢那副姿态,着实把王员外给唬住了。 出于谨慎,他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派管家先去打探打探。 结果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只是个乡间泼皮…… 管家在一旁添油加醋道:“一个泼皮都敢欺负到阿郎的头上,实在有损阿郎的威名。不如请徐主簿出面,惩治一番。” 听到徐主簿三个字,王员外反而犹豫了。 没别的,心疼钱。 虽然王员外将两个女儿都送给了徐主簿做妾,但徐主簿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主,讲究一个拿钱办事。 上次强占王癞痢家的几亩水田,就已经出过一次血了。 这次若是再找徐主簿,怕是没有几十贯钱,办不成事儿。 今天已经损失了五十贯…… 见王员外沉默不语,管家知道自家阿郎吝啬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提醒道:“阿郎,这钱可不能省啊!” 王员外虽吝啬,但却不傻,明白管家话中的意思。 今日韩泼皮敢欺负自己,那明日就可能是李泼皮,后日是王泼皮…… 尤其当他想起今日村民看向自己的眼神,心底就一阵发寒。 小王村是他的根,这里绝对不能出问题。 想到这里,王员外吩咐道:“明日你带上三……五十贯钱,去一趟县城,让徐主簿把那帮闹事的泼皮……”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王员外眼中的狠辣,让管家心头一颤,赶忙点头应下。 在王员外看来,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那帮泼皮必须死,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拾起威严,那帮村民的眼神才能重新变回去。 …… …… 翌日。 韩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爽,半夜没再被饿醒。 伸了个懒腰,韩桢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走出厢房,来到井边,他折了一根柳枝,剥去外皮,将树枝咬碎成数条细丝后开始刷牙。 北宋时期已经出现了牙刷和牙膏,只不过这玩意儿还属于高档货,只在开封城里有卖。 平头百姓还在用杨柳枝刷牙,讲究些的富裕人家,则会用手指蘸着碾碎的粗盐净口。 呸! 吐掉一口血沫,韩桢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做一把牙刷了。 杨柳枝太恼人了,刷不干净不说,稍微用力些就会把牙龈戳破,弄得满嘴是血。 洗漱完毕,见马三狗等人还在睡,他也没去管,装上两褡裢铜钱便出了寺庙。 没办法,这会儿金银并不属于主流货币,只有千贯、万贯等大额交易时才会偶尔用到,日常交易还是依靠铜钱。 所以,哪怕是富商高官出门买东西,也得老老实实用褡裢背着铜钱。 刚走出寺门,便遇上来送钱的郑屠夫。 郑屠夫递来一个布袋:“韩二,一贯钱在这,你数数。” 北宋的一贯钱并不是一千文,早年间是850文,后来真宗改为了770文。 虽是官家定下的规矩,但每个地区却都不一样,比如在青州,一贯钱是630文。 这还算好的了,有些地区更离谱,一贯钱只有420文。 “不用数了,我还信不过你么。” 韩桢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把铜钱倒进自己褡裢里。 “大气。” 郑屠夫忍不住赞了一声。 告别郑屠夫,韩桢先是在早市摊上花了五十六文钱吃了顿早饭,随后直奔铁匠铺。 隔着老远,一阵阵敲击声就传入耳中。 走进铁匠铺,铁匠铺的田掌柜主动打了声招呼:“韩二,怎地来了?” 韩桢开门见山道:“买刀,买好刀!” “这是发财了?” 看着他肩上鼓囊囊的褡裢,田掌柜神色诧异。 韩桢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 田掌柜也不多问,领着他走进里间。 里间摆放着各色刀具兵器,但大多都是价格低廉的劣质货。 宋徽宗年间,官府对民间兵器管制并不严格,除了军用的盔甲、强弩等明令禁止之外,其他兵器都能在铁匠铺买到。 环顾一圈,韩桢很快便被一把朴刀吸引了注意力。 这把朴刀刀长一米五,刀刃锋利,刀身上绽放出层层叠叠的雪花纹。 伸出手指轻轻在刀身上弹了弹,立刻传出清脆悦耳的嗡鸣。 韩桢问道:“这把朴刀怎么卖?” “好眼光。” 田掌柜呵呵笑道:“这把朴刀售价十六贯。” 韩桢扬了扬眉头:“你这厮被钱迷了眼,竟然连我也坑?” 闻言,田掌柜立刻叫起屈:“韩二,你且看清楚些,这可是上好的精钢,光是料子都得十贯钱呢!” “报个实诚价!” 韩桢懒得跟他啰嗦,这货面相看着憨厚,实则是个十足的奸商。 田掌柜沉吟片刻,肉疼道:“你且给十二贯吧,好歹让俺也赚些幸苦钱。” 这厮嘴里没一句实话,卖他十二贯绝对没少赚。 不过有一说一,这把刀确实不错。 “我身上钱没带够,只有七贯,伱且等着,我回去拿钱。”韩桢说着,将肩上褡裢取下。 “行!” 田掌柜点点头,将褡裢放在秤上,仔细称重。 一贯630文钱,七贯就是好几千文,一枚枚数要数到什么时候。 所以一般店家都备着一杆秤,大额交易只需先检查一遍铜钱的成色,随后秤一秤便知晓了。 回去的路上,韩桢见着一个衣衫狼狈的中年男人,蹲坐在树荫下。 男人身边站着一匹马,马头上插着一根草。 一旁还围着几个看热闹的人。 0011【战马】 古时想卖东西或人,只需在卖的货物上插一根草就行了。 见有人卖马,韩桢顿时来了兴趣。 迈步来到树下,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卖家。 这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蜀锦衣裳,蹲在那里也不说话。 接着,韩桢又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马身上。 整匹马通体棕红色,体型高大,颇为神骏。 只是略显瘦弱,身上也脏兮兮地,毛发凌乱,似是很久没有清理了。 他不懂马,分不清这是西夏马还是本地的京东马,只觉得这马不错。 见卖家不说话,韩桢朝着身旁一个看热闹的茶博士问道:“怎么回事?” 茶博士认得韩桢,立马说道:“嗨,这人说自己来行商,结果在半途遭了强梁劫道,现在身无分文,想要把马卖了换些路费。” 一边说着,一边还朝马屁股挤眉弄眼。 闻言,韩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马屁股右侧,有一块模糊的疤痕,隐隐能看出曾经有烙印的轮廓。 心下顿时明白,这是一匹被抹了烙印的官马。 而且这人虽穿着蜀锦,却没有商人该有的精明气息,反而显得很敦厚,黝黑粗糙的手掌上好几个茧子。 很显然,什么行商遇到劫匪,全都是扯犊子。 韩桢出声问:“你这马怎么卖?” 听到有人问价,中年男人抬起头,语气生硬道:“五十贯!” 周围人纷纷摇头,直骂他想钱想疯了。 如果按照如今的市场价,五十贯一匹良马并不算贵。 目前一匹劣马的价格在十五贯上下,个别品相极好的良马则高达百贯。 而眼前这匹马很可能是训练好的战马,五十贯真不贵。 但关键是,这匹马的来源有问题,是被抹了烙印的官马,有可能会被官府找麻烦。 私自抹除官马烙印,可是重罪! 韩桢也不废话,直接了当道:“二十五贯,卖的话就和我去拿钱。”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转身朝着真泉寺走去。 别人怕官府找麻烦,他可不在乎。 目视着韩桢的背影,中年男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牵着马跟了上去。 他在这里蹲了不少时间了,结果大多数人听到五十贯的报价都被吓走。 也有少数人开价,但给的价格实在太离谱了,最高的也才六贯钱。 …… 中年男子很警惕,一直跟到真泉寺门前便不动了。 韩桢转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副随时跑路的姿态,只是笑了笑,迈步走进寺门。 没多久,他就拖着一箩筐铜钱出来了。 见到铜钱,中年男子明显松了口气,眼中警惕之色消散了大半。 指了指箩筐,韩桢示意道:“钱在这里,数数吧。” 那中年男子竟真的蹲在地上,一枚枚地开始数钱。 韩桢也不理他,迈步来到马旁,仔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匹公马,不过被阉割过了。 先前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可以肯定这是一匹战马了。 战马都会被阉割,因为阉割过后的战马性情温顺,便于训练,也更适合作战。 这匹马显得很温顺,就连韩桢伸手摸它,也只是侧了侧脑袋而已。 摸了一会儿,等到战马稍微熟悉一些他的气味后,韩桢又试着用手给它梳理发毛。 似乎是有些日子没有人给它刷毛,战马显得格外舒服,脑袋微微扬起,眼睛半眯着,一副享受的模样。 这时,中年男子终于数好了钱,只见他拿起十几枚铜钱,递过去道:“你给多了!” 刚才给钱的时候,韩桢没在意。 毕竟二十五贯钱,他实在没那個耐心慢慢数。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没贪小便宜,选择把多余的钱还了回去。 有点意思! 韩桢接过钱,重新打量了对方一番,饶有兴趣地问道:“秦凤路出来的汉子?哪位经略相公门下?” 他猜测对方大概率是一个逃军,而整个大宋能装备如此精良的战马,也就只有秦凤路的西军了。 中年男子并未回答,只是说道:“你若是还想买马,可去松山岭寻俺,俺叫魏大。” 韩桢心头一动,忙问道:“你们还有多少马?” 他没想到买匹马也有意外之喜。 宋朝马可是重要战略资源,民间最多只能买到拉货的驽马,能当作战马的良马都被官府牢牢把控。 魏大含糊其辞道:“还有一些。” 对方有戒心很正常,韩桢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也是二十五贯?” “嗯!” 魏大点点头,脱下衣服盖在箩筐上,吃力的背着箩筐离去。 松山岭,魏大。 韩桢心中暗暗记下,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合作。 …… 这匹战马有些瘦弱,显然是最近伙食不太行,需要用谷物和盐巴好好补一补。 由于还不熟悉,所以韩桢不敢冒然乘骑,只能牵着马回到寺庙。 从厨房中翻出一袋黄豆和小麦,混着装在木盆里,随后又用井水调了一盆盐水。 还没等韩桢把木盆放下,这家伙便凑过脑袋,张嘴开吃。 没一会儿功夫,一盆杂粮就被吃了个精光,接着又开始享用盐水。 吃饱喝足,战马打了个响鼻。 韩桢可以明显感觉出来,它对自己亲近了一些。 畜生就是这样,谁对它好,它分得清。 韩桢知道这会儿是拉近关系的时候,继续用手开始帮它梳毛。 梳着梳着,他忽然发现这匹马的马掌上竟然没有安装马蹄铁。 按理说战马绝对会安装马蹄铁…… 难道说北宋时期,马蹄铁还没有出现? 韩桢前世不是专门搞历史研究的,所以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想那么多没用,去铁匠铺问问就知道了。 若是这会儿马蹄铁已经出现,那么只需提一嘴,铁匠就明白了。 想到这里,韩桢重新装了一褡裢铜钱,牵着缰绳直奔铁匠铺。 再次来到铁匠铺,韩桢先是结清了尾款,拿到精钢锻造的朴刀后,他随口问道:“田掌柜,你这儿有马蹄铁吗?” “啥?” 田掌柜一愣。 韩桢又换了个名称:“就是马掌!” 结果田掌柜还是一脸茫然。 这下可以确定了,北宋时期还没有出现马蹄铁。 连说带比划好一会儿,韩桢才总算让田掌柜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只见田掌柜神情怪异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韩桢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到底能不能打?” “当然能打,伱且等着。” 马蹄铁这东西对田掌柜来说,毫无技术含量,随手就能打造出来。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啥韩桢会异想天开的给马做‘鞋子’。 许是最近赚了些钱,飘了。 心里想着,田掌柜不由暗暗发笑。 0012【徐主簿】 田掌柜这个人虽是奸商,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艺确实没话说。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四个马蹄铁就打造完毕。 造型与韩桢口述的几乎一样,大小也与战马的马掌完美贴合。 一同打造好的,还有十六根细铁钉。 “田掌柜,借工具一用。” “随便用!” 田掌柜很大方,主要他想看一看韩桢如何给马穿鞋。 穿越之前,韩桢并没有给马安装过马蹄铁。 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前世不知道刷了多少个修牛蹄、修马掌的视频,步骤早就烂熟于心。 给马安装马蹄铁是一项危险的工作,万一被马挣脱开,踹上一脚就惨了。 不过韩桢却丝毫不担心。 没别的,因为这匹马的力气没他大! 安抚了战马一会儿后,韩桢动作轻柔的抬起一只马掌。 战马似乎不习惯,本能的开始挣扎,然而韩桢的手却纹丝不动。 挣扎了一会儿,见实在挣不脱,战马渐渐放弃了。 趁着这個机会,韩桢另一只手拿起小刀,开始修整马蹄。 还别说,修马掌真的很解压,锋利的小刀轻轻一刮,便有一大块角质层脱落。 由于没经验,所以韩桢的动作很慢,生怕切深了,伤到里面的骨头和血肉。 待到马掌刮平整后,他又用锉刀修了修边角。 第一只马掌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搞定,不过有了经验后,剩下的三个就快了。 田掌柜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他没意识到马蹄铁的重要性,只觉得挺有意思,权当看了场热闹。 四只脚掌被安上马蹄铁,战马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断在原地踏步。 拍拍手上的灰尘,韩桢问道:“多少钱?” “且给二百文罢。” 许是看高兴了,田掌柜这次没多要,只收了个材料钱。 付完钱,韩桢牵着战马走了。 昨天刚得的五十贯钱,还没到半天功夫,就只剩下七贯。 大头都花在了战马上,不过韩桢却觉得很值。 又在市子上买了些粗盐、大米和麻布,准备送回小东村给嫂嫂。 出了县城,韩桢试着骑在马背上,见战马并不排斥,他不由心头一喜。 前世他没骑过马,不懂该如何操作。 好在这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省却了他不少麻烦,感觉到缰绳抖动后,自己就迈开步子小跑着前进。 就在韩桢学习骑马之时,一辆牛车缓缓驶入县城东门,直奔县衙而去。 牛车停在县衙不远处,管家领着一名身背箩筐的家厅,匆匆迈步走进簿厅。 …… …… “那韩二冒领赏钱被拆穿,竟还敢行凶打人,打伤家丁数人后,强逼着俺家大郎交出五十贯……” 薄厅里间,管家屈着腰,神色恭敬地讲述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在他对面,端坐着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此人,便是临淄县的实际掌控者,徐主簿。 徐主簿貌不惊人,浓密的虬髯用上好的蜀锦髯套兜住,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点茶。 只见他先是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用银制小勺从盒中舀出白色的糖霜放入茶盏中。 接着,加入少许热水,拿起茶筅快速搅拌。 随着搅动,糖霜融入热水,并浮起一层泡沫。 徐主簿慢条斯理的加入一小团青茶,倒入热水后,再次用茶筅搅拌。 眼见白色泡沫溢满整个茶盏,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动作。 见状,管家立刻恭维道:“主簿点茶的功夫愈发高深了,怕是比之东京城里的茶艺大家都不逊色。” 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徐主簿眼中闪过一丝享受之色。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俺那丈人想如何?” 徐主簿心中清楚,管家刚才说的并非实话,但那又怎样? 几个泼皮而已。 “俺家大郎的意思,是将那帮泼皮……” 管家说着,隐晦的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瞥了眼箩筐里的铜钱,徐主簿语气平淡:“明日再送五十贯来。” 闻言,管家心头一苦。 五十贯竟还不够,徐主簿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恭敬地点头应下。 一来一去损失了一百五十贯,只怕自家大郎要心疼好一阵子喽。 待到管家离去后,徐主簿吩咐道:“将李柱唤来。” 外间一名书吏立刻起身,快步出了簿厅。 不多时,李柱便来了。 县衙中一共有两名都头,一人是刘勇,另一人便是李柱,各自领着八名弓手。 这李柱为人狠辣,欺行霸市,且与韩桢等人并不对付。 “不知主簿唤小的何事?” 李柱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端的一副凶恶相。 但此刻面对徐主簿,却卑躬屈膝,宛如一条哈巴狗。 徐主簿吃着茶,轻描淡写道:“东城泼皮韩二,前日打伤王员外家丁,抢夺钱财,现命你领人将他拿住。” 李柱一听,顿时心头狂喜。 他本想霸占东城茶肆的安娘,于是常派手下弓手去闹事,结果三番五次被韩桢坏了好事。 到了最后,韩桢竟和安娘好上了,于是李柱便把韩桢忌恨上了。 只是碍于刘勇的面子,一直没有机会找麻烦。 如今机会来了,他哪里肯放过。 想到这里,李柱故意说道:“主簿,那韩二素有威名,小的怕生出事端。” “呵,一介泼皮有甚威名?若敢反抗,当场格杀!” 徐主簿说罢便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吃着茶。 “小的明白!” 出了簿厅,李柱立马召集弓手,拿上朴刀棍棒后,便直奔真泉寺而去。 …… 真泉寺。 厢房内,五个泼皮一觉睡到正午。 见韩桢不在,便知道他又回小东村了,于是泼皮们买了些酒,就着昨晚剩下的卤肉,吃酒耍乐。 砰! 忽地,厢房门被一脚踹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泼皮们先是一愣,随后发现来人是李柱,并且领着一帮手持棍棒的弓手时,顿时心生不妙。 回过神,马三狗强自镇定道:“李都头,你怎地来了?” 李柱狞笑道:“马三狗,你等犯下的事发了,徐主簿命俺来拿你!” 谷菘噌的一下站起身,问道:“俺们犯了何事?” 谁曾想,李柱却忽然大喝一声:“胆敢拒捕,给我打!” 八名手持长棍的弓手立刻扑上去,劈头盖脸一顿打。 几个泼皮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打得不断哀嚎,只得抱头蹲在地上,护住要害。 没一会儿,马三狗几人就被打得遍体鳞伤。 李柱大手一挥:“先把他们押回去,再随俺去捉拿匪首韩二。” 这时,他才注意到桌上的酒肉,立刻朝着一名弓手使了个眼色:“这酒肉定是用赃款购得,一并带回去。” 那弓手立刻心领神会,将桌上酒肉带走。 0013【韩二,你怎地没跑?】 李柱有意炫耀,押着马三狗五人绕了一圈,故意从安娘的茶肆铺子路过。 这招摇撞市的一幕,立刻引得众人围观。 李柱大声道:“这些泼皮昨日打伤王员外家丁,强抢钱财,如今事发了,被俺捉拿下狱。” 人群中一个青年探着脑袋看了看,出声问道:“李都头,韩二呢?” 临淄县就那么大,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之间都认识。 “韩二畏罪潜逃,俺马上便去拿他!” 见安娘俏脸煞白,李柱心头愈发得意了。 哼! 等拿了韩二,看爷爷怎么处置你。 想到安娘那诱人的磨盘,李柱的小腹顿时升起一股火气。 这番动静,吸引了东门口执勤的两个衙役。 待听清李柱的话,两人顿时神色大变。 一个衙役面色忧愁:“韩二他们这次怕是完了,进了监牢再想出来,难如登天!” “俺去找刘都头。” 另一個衙役说着就要走,却被同伴拉住:“那王员外定是找了徐主簿,刘都头有甚法子。” 闻言,那衙役咬牙道:“韩二素来仗义,平日吃肉喝酒从不少了俺。你且在这里等着,俺去小东村寻韩二,让他赶紧跑。” 说罢,他将手中水火棍交给同伴,拔腿就往小东村跑。 …… 一路小跑着来到小东村,衙役一番询问,找到韩桢家里。 此时,韩张氏正在屋里裁布。 韩桢今日带回来不少米粮和布料,韩张氏打算给他做两身衣服。 一想起自家叔叔那身充满爆炸般力量的肌肉,韩张氏的俏脸不由一红。 砰砰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韩张氏放下手中剪刀,起身走出屋外。 来到院子里,见敲门的一个衙役,她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柔声问道:“这位公差,来俺家有甚么事吗?” 衙役扶着院门,大口喘着粗气:“呼呼呼……韩……韩二……在哪?” “二郎练马去了。” 韩张氏答了一句,而后关心道:“请问公差找俺家二郎有何事?” 这会儿衙役终于喘匀了气,神色焦急道:“王员外找了徐主簿,要拿韩二下狱,马三狗他们已经被抓了,现在李柱正往小东村来。韩二若是回来,你让他赶紧跑。” “啊?!” 韩张氏面色一变,整个人如遭雷殛。 “一定要记得,让他赶紧跑,千万别再回来。” 交代完,衙役顾不得歇息,匆匆离去。 他得赶紧走,万一被李柱撞上,定会知晓是他通风报信。 能做到这一步,他自问已经仁至义尽。 等到韩张氏回过神,衙役已然走远。 韩桢不知去哪练马,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韩张氏本就是软糯的性子,突然遭遇这种事,已经彻底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直转圈。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至近。 韩张氏心头一喜,赶忙走出院门。 韩桢这会儿心情不错,因为他终于学会了骑马,虽说还不熟练,但基本操作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之所以会这么快学会,多亏了身下的战马。 长久的训练,让这匹战马能敏锐的察觉到身上骑手的意图。 让停就停,让跑就跑,简直堪称马中自动档! 缓缓将马停在院前,见韩张氏面色焦急,韩桢问道:“嫂嫂,怎么了?” “方才有衙役来寻你,说王员外找了徐主簿,将马三狗他们抓了,这会儿正要来拿你下狱。” 韩张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啜泣道:“叔叔你快走罢,莫回来了!” 闻言,韩桢不由叹了口气。 本想好好筹划一番,终归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罢了,反正都得造反,早几天也无所谓了。 见韩张氏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韩桢安慰道:“嫂嫂莫哭,收拾好衣物钱财,在家等我。” 说着,他翻身下马,从屋里取出今日新买的朴刀,接上长杆。 “叔叔,伱这是要做甚?”韩张氏赶忙拉住韩桢的胳膊,一双美目中满是惊慌。 “嫂嫂宽心,我去去就来。” 给了韩张氏一个安心的微笑,韩桢挣脱开她的小手,提刀翻身上马。 …… 却说李柱把泼皮们押进监牢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小东村。 马三狗等人嘴硬,并未透露韩桢的去向。 但其实不用他说,李柱也知道韩桢在哪,不外乎就是小东村。 他知晓韩桢勇猛的名号,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从库房里取了套网。 这种套网挂满了细小的铁钩,一旦被套中,铁钩便会扎进皮肉里,使对方挣脱不开。 沿着黄土路,走到一半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人骑着马奔驰而来,等到近了一些后,李柱惊喜的发现,骑马之人正是韩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柱吩咐弓手散开,自己则大喇喇的站在路中央,拔出腰间佩刀,高声喊道:“韩二,你的事发了,速速下马受擒……”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在烈日下闪过。 唰!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下一刻,李柱的无头尸体喷涌出一道血柱。 一刀解决李柱,韩桢并未停下,继续架马狂奔冲向县城。 直到韩桢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那帮弓手才反应过来。 他们只是一群乡勇而已,平日里欺负欺负平头百姓还行,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眼见自家都头被一刀枭首,弓手们顿时被吓破了胆,一哄而散。 …… 小东村距离县城本就不远,韩桢快马加鞭,盏茶功夫便已经来到县城。 东门口的衙役见韩桢骑马冲来,惊诧道:“韩二,你怎地还没跑?” “回来杀人!” 丢下这句话,韩桢骑马冲入县城,直奔县衙而去。 这个时候,没人想到韩桢还敢回来。 而他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来到县衙前,韩桢迅速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县衙。 一名书吏正巧从薄厅走出,见到韩桢提刀走进来,先是一愣,而后非但没跑,反而主动走上前,趾高气昂地喝道:“韩二,你竟还敢来县衙?” 回应他的是一把朴刀。 噗嗤! 书吏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恍惚间似乎听到同僚们惊恐的喊叫。 “杀人啦!” “快来人,有贼人杀进来了!” 韩桢不担心自己误杀好人,这县衙之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拉去砍头的话,绝对没有一个冤假错案。 没有理会四散奔逃的小吏,他的目标很明确。 走进簿厅,韩桢一脚踹开里间房门。 徐主簿此刻听到外面的喊叫,心下顿时不喜,正欲打开房门,恰巧被踹开的房门撞倒。 这一下撞在鼻梁上,疼得他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模糊间,徐主簿似乎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你是何人,胆敢……” 唰! 刀光闪过。 韩桢弯腰抓起徐主簿的脑袋,心中不由赞叹一声好刀。 连斩三人,刀刃丝毫没有卷口。 田掌柜这奸商的手艺,还真是没话说。 0014【花里胡哨】 县衙正厅的后院。 院子西侧,种着一棵槐树。 槐树枝叶浓密,如同一把撑开的大伞。 常知县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尚书,看的津津有味。 不时端起桌上酒杯抿一口,再捻起一枚果脯放入口中,神态惬意。 常知县很清闲,只因大事管不了,小事不想管。 整个县衙从上到下,都被徐主簿牢牢把持,除了上任时带来的管家之外,他谁都使唤不动。 豪绅地主也都与徐主簿盘根错节,关系紧密。 古往今来,县令和主簿明争暗斗比比皆是,但如他这般,被彻底架空的县令,还真是不多见。 好在徐主簿也没彻底把他得罪死,年底供奉不曾少了他。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惊叫。 被搅了读书的雅兴,常知县心下不喜,不由微微皱起眉头:“福伯,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时。” 闻言,老管家走出后院。 不多时,老管家就回来了,只见他神色慌张,一把将院门关上,又用门闩顶死。 见状,常知县问道:“为何如此慌张?” “阿郎,不好了,有歹人冲入县衙,杀了一名书吏和徐主簿!” “啊?!” 常知县神色大变,手中尚书啪一声掉落在地上。 待回过神后,他忙问道:“那歹人现在何处?可是寻我来了?” 管家答道:“似乎是朝监牢的方向去了。” “呼!” 常知县长舒了口气,撩起袖口擦了擦额间冷汗。 看样子那歹人应是找徐主簿寻仇的,与他没甚关系。 想到这里,常知县不由有些庆幸。 泥菩萨也有泥菩萨的好处,若是没有徐主簿,今日这歹人来杀的很可能就是他。 “永叔先生(欧阳修)诚不欺我,这京东路果真民风彪悍至极。” 后怕之余,常知县心中忽地升起一股狂喜。 徐主簿死了,钳制他的最大阻碍没了。 这临淄县,也是时候该换换天了! …… …… 一手提着刀,一手拎着人头,韩桢走出簿厅后,快步朝着监牢走去。 一名狱卒刚刚从牢里跑出来,结果被堵了个正着。 瞥见徐主簿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狱卒的腿一下就软了,跪在地上求饶:“韩二,俺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求求你放过俺吧!” 扬起朴刀,在狱卒衣服上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迹,韩桢扬了扬下巴:“去将三狗他们放出来。” “俺这就去,俺这就去。” 狱卒忙不迭的点头,拖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的跑进监牢。 很快,狱卒便领着遍体鳞伤的泼皮们出来了。 看到韩桢,马三狗顿时热泪盈眶:“韩二哥,你竟真的来救我们了!” “韩二哥!” 谷菘等人齐齐唤了一声,心头无比感动。 韩桢扬了扬手中的人头,高声道:“兄弟们,我已杀了徐主簿,可愿随我上山?” 马三狗第一个响应:“爷爷早就受够了这帮贪官的鸟气,韩二哥,俺跟你上山!” “韩二哥,俺这条命今后就是你的,你说去哪俺就去哪!” 其他四人没有丝毫犹豫,纷纷响应。 “好!” 韩桢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关心道:“可还能走路?” 马三狗连连摆手:“无事,一点皮外伤。” 当了这些年泼皮,平日里没少打架斗殴,所以他们早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该如何保护自己。 方才被弓手围殴时,一個个都护住了要害部位。 虽身上浮起大片青紫,看着很唬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到筋骨。 “我们走!” 韩桢大手一挥,率先走出县衙。 一行六人刚刚来到县衙门口,迎面便撞上刘勇领着一帮弓手匆匆赶来。 看了看韩桢,又看了看他手中徐主簿的人头,刘勇神色复杂。 叹了口气,他低声道:“伱且快跑吧,待到徐家和郭家的护院赶来,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听出他话中的真情实意,韩桢不由笑了。 见状,刘勇心中一阵无言,都这会儿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韩桢指了指后院,语气神秘道:“刘都头,兄弟提点你一句,现在立刻带人赶到县衙后院。” “去后院干甚……” 刘勇说着说着,整个人一愣。 他不傻,很快便领悟了韩桢话中的意思。 徐主簿一死,常知县过不了多久就会掌控县衙,这个时候不去表忠心,还想等到何时? “兄弟,大恩不言谢!” 刘勇压下心头狂喜,郑重地道了声谢后,领着弓手直奔后院。 很快,后院方向便隐约传来刘勇的声音:“知县莫慌,刘勇前来护卫!” …… …… 出了县衙,韩桢随手扔掉徐主簿的人头。 这颗头颅已经没了价值,留在手上也没什么用。 还没走几步,街道尽头忽地冲出一伙人,直奔他们而来。 为首的一名大汉光着膀子,露出结实壮硕的肌肉,手中提着一根盘龙棍。 此人名唤齐猛,少时曾闯荡东京城,拜师名家。 凭着一手好棍法,混了个翻江蛟的诨号。 后来接受郑家聘请,做了郑家护院的枪棒教头。 在他身后,跟着二十多名手持长枪、朴刀的护院。 马三狗等人神色大变,谷菘咬牙道:“韩二哥你快骑马跑罢,莫管我们了!” 韩桢有马,骑马硬冲还是有不小的几率能逃出去的,但他却没有丝毫独自逃跑的想法。 既然重活一世,当然要活的尽情尽兴,否则畏畏缩缩,那还有什么鸟意思! “跑什么?咱们兄弟杀出去!” 韩桢眼中闪动着兴奋之色,只感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马三狗几人被他的豪情感染,大声道:“好,杀出去!” 说话间,这伙护院已经快步跑到近前,将六人团团围住。 齐猛上前一步,手中盘龙棍遥遥指向韩桢,“你这贼厮倒有几分胆魄,可惜遇见了俺,且留下吧!” 韩桢一言不发,提着朴刀踏步上前。 “好胆!” 齐猛大喝一声,手中盘龙棍耍的虎虎生风,水泼不进。 那帮护院见了,顿时齐齐叫好。 齐猛心下得意,有意继续炫技。 忽地一道破风声响起,闪烁着寒光的朴刀自上而下,携泰山压顶之势当头劈下。 “哇呀!” 齐猛怪叫一声,手中盘龙棍如毒蛇般,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撞向刀刃。 此招名为毒龙出洞,乃是他的成名绝技,讲究后发制人,棍头格开刀刃后,便可瞬间转守为攻,顺势下砸。 不知多少好手,都倒在了他这招之下。 然而下一刻,齐猛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只感觉一股巨力从棍头传来…… 噗嗤! 刀刃劈开棍头,一路向下,竟一刀将齐猛斜劈成两截。 劈开一棍一人后,朴刀威势不减,重重砸在地上,火花四溅。 由此可见,这一刀的力道有多恐怖! 抹了把飞溅在脸上的鲜血,韩桢嗤笑一声:“花里胡哨!” 0015【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在东京城闯下不小名头的翻江蛟齐猛,竟然如此轻松被一刀斩成两段。 这样的结局,让一帮护院无法置信,一个个目光惊恐的看向韩桢。 此时韩桢连杀四人,浑身浴血,煞气摄人,宛如一尊杀神。 忽然,他猛地踏出一步,大喝一声:“谁敢拦我?” 哗啦! 二十多位护院被吓得齐齐后退,甚至有几人连手中的朴刀都丢了。 “哈哈哈!!!” 见到这一幕,韩桢不由放声大笑。 难怪自春秋战国至今,游侠屡禁不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种专属于男人的暴力浪漫,又有几人能抵挡。 “兄弟们,我们走!” 韩桢一手牵马,一手提刀,旁若无人般朝着东门迈步走去。 马三狗几人趁机捡起地上朴刀,昂首阔步的跟在韩桢身后。 二十多名护院无一人敢阻拦,只是远远跟在后方,目送韩桢六人离去。 等到他们出了县城后,护院门赶忙把城门关上。 沿着黄土路走了一会儿,马三狗回身看了眼县城方向,目光茫然问道:“韩二哥,咱们现在去哪?” 韩桢正色道:“先去小东村接我嫂嫂,然后去小王村杀人!” 相比起徐主簿,王员外才更该杀。 经他这么一提醒,泼皮们眼中顿时燃起怒火。 “对,去杀王员外!” “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该杀!” …… 自韩桢走后,韩张氏便在家中坐立难安,脑中不断胡思乱想。 “嫂嫂!” 这时,院外响起韩桢的声音。 韩张氏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冲出屋子。 见韩桢满身是血,韩张氏顿时脸色煞白,泪眼婆娑的关心道:“叔叔受伤了?” 韩桢笑着安慰道:“嫂嫂放心,这是别人的血。” 然而,韩张氏刚松了口气,就听韩桢继续说道:“我杀了徐主簿,准备进山当匪寇,嫂嫂快去收拾些衣服,带上浮财随我走吧!” “啊!” 韩张氏惊呼一声,喃喃道:“若是走了,田里的庄稼怎么办?” 闻言,韩桢有些哭笑不得。 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几亩旱田的庄稼。 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他只得催促道:“嫂嫂莫要多说,拿上东西随我走罢。” 韩张氏叹息一声,心事重重地转身走进屋内,没多久便背了一個小包出来了。 牵过战马,韩桢说道:“嫂嫂上马。” 看着身前的高头大马,韩张氏连连摇头:“俺……俺不会骑马。” “放心,有我在!” 迎上韩桢明亮清澈的眸子,韩张氏原本惊慌忐忑的心,忽地就定了下来。 “嗯。” 韩张氏挪开视线,微微低下头。 扶着韩张氏上了马,韩桢牵着缰绳出了小东村。 马三狗几人手握朴刀蹲在村口,见韩桢出来,立刻起身跟上去。 …… …… 小王村。 骄阳下,村民们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 宽大的斗笠不但遮住了阳光,也阻碍了视野。 七人一马,就这样悄悄进了村。 青砖红瓦的大宅子中,王员外正在听管家的汇报。 当他听到徐主簿要求明日再送五十贯钱时,顿时大叫道:“怎地还要五十贯?” 管家只得苦笑。 王员外虽心疼钱,但也知道这笔钱不得不给。 那帮泼皮真是该死,若不是他们,自己怎会平白损失这么多钱。 管家提议:“阿郎,不如寻两位小娘子,帮着劝说劝说?” 闻言,王员外心头一动,不过很快便摆了摆手。 他那两个女儿虽说颇得徐主簿喜欢,但其实过得并不好,妾毕竟是妾,没甚地位。 徐家主母又是个强势的性格…… 深吸了口气,王员外吩咐道:“晚些通知村民,就说今年的利息要多加两分。” 平白损失了一百五十贯,必须想办法赚回来。 两分? 管家一愣,面色为难道:“阿郎,这……涨两分息是不是太多了,村民怕是不会答应。” 王员外冷哼一声:“不答应也得答应,若不是俺借钱给他们交税,这帮穷鬼早就饿死了。” “啊!!!”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喊叫。 王员外心情本就不好,此刻更是怒道:“去看看他们在鬼叫个甚么!” 管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迈步走出大厅。 下一刻,就见管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口中大喊:“阿郎快跑,贼人杀……啊!” 话音未落,一把朴刀斩在管家背上。 管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顿时没了声息。 “人生何处不相逢,王员外,别来无恙!” 韩桢踏入大厅,面带笑意的看着王员外。 噗通! 王员外身子一软,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会儿,他没时间去想韩桢为何没有死,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住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跟俺没关系,都是这个狗东西,背着俺去找徐主簿陷害好汉。” 只是转眼间,王员外便把罪责全部推到已死的管家身上。 也不知道若是管家还活着,又该会是怎样的反应。 韩桢没心情欣赏王员外拙劣的表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拖狗一样将他拖了出来。 一路出了宅子后,韩桢手一松,将王员外扔在地上。 与此同时,马三狗等人也纷纷走了出来。 韩桢问道:“清理干净了吗?” 马三狗点点头:“清理好了,家丁全部杀了,有几个仆役想趁乱抢夺财物逃跑,也被俺们杀了。剩下的丫鬟厨娘,俺都把她们锁在房里。” 韩桢又吩咐道:“去将村民全部叫过来,就说王员外有事儿找他们商量。” 找村民? 谷菘一愣,挠头道:“韩二哥,杀了这贼鸟厮,夺了浮财便上山去罢,还寻村民做甚么?” “是啊,杀了人赶紧上山才是。”猴子附和道。 韩桢并未解释,只是催促道:“别废话,你等去就是了。” 马三狗五人虽然不理解这么做的意义,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去找人。 0016【约法三章】 韩桢的套路很奏效,若是被这些村民知晓有贼人杀进来,只怕一窝蜂的就跑进了山里。 但听说王员外找他们商议事情,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来了。 有不少村民虽然认出了马三狗几人,隐隐觉得有问题,但迫于他们手中的朴刀,也不敢多言。 没一会儿,小王村上上下下一百多户,总计三百八十多人,全部来到宅子前。 等到这些村民看清眼前的一幕,立刻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王员外忽然大喊道:“乡亲们,这伙贼人是来劫掠咱们的,快些杀贼!谁杀了贼人,俺赏钱五十贯!” 五十贯! 这个数字,让村民一阵骚动。 但也仅仅只是骚动,很快便又平息下来了。 无他,只因王员外名声实在太臭,这些年早已把信誉败光了。 想想看,这厮连韩桢猎杀野彘的赏钱都不想给,平日里又该是如何对待村民? 韩桢一脚踹在王员外的肚子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個人弓成一只大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环顾一圈众人,韩桢高声道:“相信不少人都认识我们,昨日我们猎杀了野彘,这厮却不想给赏钱,反而倒打一耙,并唤家丁打伤我等兄弟。” “被我教训之后怀恨在心,花钱找了徐主簿,要置我等于死地。你们说,该不该杀?” 一众村民闭口不言,但他们那冒着火光的眼神,却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韩桢做人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我们便来报仇!” 话音刚落,韩桢手中朴刀猛然落下。 噗! 锋利的刀刃斩断王员外脑袋,一股鲜血顿时从断裂的脖子喷涌而出。 “啊!!!” “杀人啦!!!” 见到王员外被当众斩首,围观的村民顿时四散奔逃。 见状,韩桢大喝一声:“谁敢逃?” 这一声暴喝,如同响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借着杀人的煞气,竟将这些村民全部镇住。 见这些村民面色惊恐,韩桢伸出三根手指,大声道:“我说三件事,说完之后,你们是去是留,我不会阻拦。” “第一件事,小王村从现在开始归我管!” “第二件事,你们之前欠王员外的债,一笔勾销!” 听到这里,村民们纷纷一愣,哪怕是一些站在最外围,准备悄悄溜走的村民,也不由顿住了脚步。 朝廷这些年的苛捐杂税越来越多,时不时还会加税,光靠几亩田地,根本就交不起税。 怎么办? 王员外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主动借钱给村民。 当然,这笔钱要收取不菲的利息。 可是明年又要交税,村民只能继续借钱交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如今,这些村民日日劳作,累死累活的种田,结果大部分钱粮都还了利息,自己则连饱腹都困难。 这笔债务,就如同积压在村民身上的一座大山,让他们世世代代帮王员外种地赚钱,几乎与农奴无异。 而现在,韩桢说之前欠下的债一笔勾销,村民们只感觉身子忽然一轻。 “你……你说话可算数?” 人群中,冒出一道怯弱的声音。 韩桢高声道:“我韩二向来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个钉!” 得益于他之前积攒的好名声,让他在这帮村民心中,多少有些信誉。 一时间,村民纷纷面露喜色。 能安安稳稳种田过日子,谁愿意跑进山里当逃户。 真以为山里很好嘛? 野兽,山匪,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小王村归谁管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是否比之前活的好一些。 就像有人只想当县长夫人,不在乎县长是谁。 又有人问:“那第三件事呢?” “是啊,第三件事是啥?” 见局面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韩桢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第三件事,今年小王村不收税,并且从明年开始,也只收十抽一的田税,没有其他苛捐杂税!” 轰! 韩桢的话如同一枚炸弹,瞬间引爆了村民。 今年不收税,也就是说田地里的收成,全部归他们自己。 关键是,往后也只收十抽一的税。 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一个个面色兴奋。 韩桢也不干涉,静静看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嘈杂的议论声才渐渐平息。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面色担忧道:“若是官府追究起来怎么办?”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心头。 韩桢并不意外,好整以暇道:“官府你们不用管,我一并担着。” 这时,一旁的马三狗高声道:“怕伱等不知晓,县衙的徐主簿已经被韩二哥杀了,官府怕是不敢来了!” 先有昨日杀野彘,后有当众斩杀王员外,小王村的村民对于韩桢的勇武已经不再怀疑。 人群中一阵哗然。 在他们眼中,徐主簿就是临淄县的天,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如今连徐主簿都被韩桢杀了,这让他们心中无比震惊,看向韩桢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敬畏。 同时,在震惊之余,这些村民心中还升起一丝窃喜。 徐主簿死了,官府应是不敢来了,没了债务,又不用交税,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似乎,小王村归韩桢管,也没什么不好嘛。 村民的反应被韩桢尽收眼底,让他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这事儿算是成了。 他就是在赌,赌小王村的村民已经被压迫了极限。 赌赢了,小王村就是他的了。 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带上王员外家的浮财和粮食,往山里一钻就是了。 环顾一圈村民,他高声道:“我话讲完,谁愿走,谁愿留,都随你们自己。” 三百多号村民静静站在那里,无一人离去。 见状,韩桢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选择留下,那么就得守规矩。我的规矩很简单,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盗窃者双倍赔偿!” 他这是效仿刘邦与关中父老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可不是刘邦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汉初三杰中的张良、萧何两位顶级谋士,苦思冥想商议出的计谋。 正是凭借着约法三章,刘邦迅速获得关中百姓的拥戴,以至于刘邦后来被撵去蜀地后,关中父老无不怀念。 当然,约法三章放在如今就没那么大的作用了,不过却能迅速树立韩桢的威信。 眼前这些人都是贫苦农民,和他们说些大道理、严苛繁琐的律法,谁听得懂? 果然,听到韩桢简单粗暴的规矩后,这帮村民纷纷点头赞同,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这时,人群中又冒出一道声音:“村里有不少闲置的荒田,俺们能种么?” 之前不敢打那些荒田主意,是怕自家田产过多,万一被官府盯上,厘定为三等户,给安排个衙前。 现在没了这个顾虑,有人立刻想到了那些荒田。 韩桢沉吟道:“荒田暂时别动,我另有用处。不过你们可以开垦荒地,新开垦的田地三年内不收税,三年后还是按照十抽一。” 听到荒田不能种,村民有些失望,不过韩桢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兴奋起来。 开荒三年免税啊! 0017【佃户?农奴!】 这时,韩桢问道:“谁是里长?” “老朽便是里长。” 先前说话的白发老翁上前一步。 “里长留下。” 韩桢摆摆手:“其他人都散了罢,该干嘛干嘛。” 村民三三两两的散去,不过还有六七户村民站在那里不动,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韩桢挑眉道:“你们有何事?” 这些村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磕磕巴巴地说:“小……小郎君,俺们是王员外家的佃户,现在王员外没了,俺们该怎么办?” 韩桢问:“王员外有多少田地?” 汉子如数家珍道:“四十六亩水田,一百八十五亩旱田。” “都租给你们种了?” “都租给俺们了。” “那先前租金是怎么算的?” 中年汉子摇摇头:“没有租金,俺们帮着种田,王员外给我们一口饭吃。收成好时,还会额外赏些粮食。” 好家伙! 这哪是佃户,这不就是农奴吗? 见韩桢神色诧异,一旁的里长解释道:“小郎君,如今都是这般。早些年确实有佃户,不过佃户搬迁需得主家开具文书证明,不少主家见佃户要走,故意不开文书。佃户走不得,只能留下来,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听完里长解释,韩桢恍然大悟。 懂了! 就是地主老财使坏,故意不让佃户走,强逼着佃户变成农奴,世世代代给自己种田。 而地主老财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丁点粮食。 那么多田地,必须得有人种。 想到这里,韩桢沉吟道:“现在给你们两个法子选,第一个法子是交五成租子,剩下的都归你们,田税也不用你们交。第二法子是拿工钱,每月三百文工钱,另外还管两顿饭。” 五成租子不算高,但也不算低。 考虑到王员外家的都是良田,产粮率肯定比普通田地高一些,所以在交了租金后,剩下的粮食足够他们一家吃饱饭,并且还能有些余钱。 等他说完,这伙村民立刻齐声道:“俺们选第二個法子!” 他们又不傻,第一个法子虽然听上去让人动心,但收成这东西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老天爷心情好赏你一口饭吃,心情不好连屎都没得吃。 第二个法子就不同了,旱涝保收,不管田地里收成如何,都有一口饭吃,每月还能领到工钱。 三百文呢。 一年下来就是五贯多,对这些名为佃户,实为农奴的可怜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韩桢点头道:“行,回头我写几张契书,明日伱们来吃饭时顺便签了。” “多谢小郎君!” 二十几号人齐齐跪下,真情实意的给韩桢磕了个头。 待到这些佃户兴高采烈的走了,韩桢转头问道:“村里可有王员外的亲属?” “没了!” 里长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摇了摇头:“王员外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两个兄弟,老三小时便得肺痨死了,王家二郎分家后搬去了应天府。两个女儿,俱都许给了徐主簿做妾。” 韩桢又问道:“这山中逃户多吗?” “怎么不多!” 里长叹息一声:“早年间,小王村也是十里八乡的大村,足有两百六十多户,这些年苛捐杂税愈发沉重,到如今跑的只剩下一百二十户了。” 韩桢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沉思片刻,他忽然问:“里长家中过得可还好?” 里长苦笑道:“勉强果腹。” 他这个里长实际上只是空有一个名头,与普通村民无异,村子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王员外说了算。 “从今日起,里长月俸五百文。”韩桢说着,朝一旁的马三狗吩咐道:“去找我嫂嫂取五百文钱来。” 很快,马三狗拎着一布袋铜钱来了。 接过铜钱塞进里长怀里,韩桢笑道:“这五百文是这个月的俸禄,望里长多多费心,帮我管理好村子。” “这……” 捧着沉甸甸的布袋,里长神态复杂,而后感激道:“多谢小郎君,老朽定当尽力。” …… 目送里长离去,马三狗这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韩二哥,咱们不是上山当匪么,怎地留在这里?” 韩桢指了指周围的三座大山:“咱们现在不就是占山为王么。” 马三狗挠挠头,这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想法里,韩桢应该如黑山上的李天王一样,占领一座山头,修建山寨,然后纠集一伙匪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韩桢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上山当匪徒有好几种,咱们既然要当,那就当的高端点。” 谁没事愿意住山上? 蛇虫鼠蚁,猛兽横行。 既要解决住所问题,还得收拢逃户,开垦土地…… 现在多好,有青砖红瓦的宅子住,还省去了许多步骤。 一百多户现成的农民,以及几百亩即将成熟的粮食。 韩桢有信心搞定这些村民,就算实在没搞定,再往山上跑也不迟。 而他之所以选择小王村,是经过深思熟虑。 其一就是小王村位置偏僻,昨日来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这里三面环山,距离县城足有十几里路,只有一条崎岖的黄土山路通往外界。 只要守住唯一的出口,便能高枕无忧。 万一没守住,也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只需往山里一钻就行。 其二则是王员外的名声实在太臭,这些年把村民欺负的太狠了。 王员外被杀,这帮村民只会拍手称快。 只需要给村民一些甜头,让他们日子变好,村民就会自发拥护韩桢。 若是换个村子,结局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还有第三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韩桢笃定县衙即便知道他们占了小王村,短期之内,也不敢来找他们的麻烦。 今日他在县城里这么一闹,把不少人都吓破了胆。 况且,徐主簿一死,常知县绝对会顺势掌控权力,免不了与县城里的豪绅大户一番明争暗斗,哪里会有精力来找他的麻烦。 换位思考,他若是常知县,在掌控县城之后,绝不会主动招惹自己,而是抓紧时间捞钱。 等到快要离任时,再上报朝廷招安。 既能给履历上添一笔政绩,又能向朝廷捞一笔安置费。 最后,带着政绩和钱走马升迁。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保不准常知县哪天脑子抽风,一拍大腿就要剿匪。 不过保守估计,个把月内常知县肯定无法腾出手针对他。 忽然,韩桢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王员外的夫人呢?” “死了!” 猴子答道。 “你杀的?” “俺没杀她,当时后院混乱,有几个仆役冲进来抢夺钱财,王员外的夫人想要阻拦,结果被一个仆役推倒,撞死在花坛角儿上。”猴子解释道 大户人家的仆役家丁,见主家遭灾,即便不奋起抵抗,也不会趁火打劫抢夺主家。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王员外不但对村民狠,对自家仆役也是吝啬至极。 那厨娘只因做菜时多放了些盐,便当众挨了一巴掌,想来其他仆役平日里也没少被打骂。 估计这些仆役积怨已久,今日彻底爆发了。 韩桢吩咐道:“猴子,你们四个把屋子里的尸体全部拖出来,堆起来一把火烧了。三狗,你去把厨娘和丫鬟们领过来。” 没一会儿,马三狗便领着七八个女子过来了。 0018【收获】 跟着她们一起来的,还有韩张氏。 许是有了韩张氏的安慰,这些女子稍微镇定了些,不复先前惊恐的模样,只是眼中依旧充斥着忐忑与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韩张氏轻轻拉了拉韩桢的衣角,柔声道:“二郎,我方才问过了,这些个姐妹都是苦命人,时常遭受打骂,你莫要为难她们。” “本也没想为难她们。” 回了韩张氏一句,韩桢扫视一圈几个女子,吩咐道:“一人领一贯钱,且各自回家去吧。” 听到自己不但能回家,还有一贯钱拿,几个女子顿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后,跟着马三狗去领钱了。 只是那胖厨娘和两個小丫鬟却没走,一脸落寞的站在原地。 见韩桢目光疑惑,胖厨娘苦笑一声,解释道:“小郎君,俺家里人都没了,她们两个更是自小就被买来当丫鬟,没有地方可去。” 韩桢随口安排道:“既是无家可归,便给你们几亩荒田,在村里种田罢。” “俺们只会伺候人,不……不会种田。”其中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说道。 她们自小被卖到王家,学的便是如何伺候主人,哪里会做农活。 让她们种田,估计用不了没多久就得饿死。 见状,韩桢只得说道:“那就留下来打工,月俸三百文。” “多谢阿郎!” 三个女子赶忙道谢,连称呼也从小郎君变成了阿郎。 安置好她们后,韩桢挥挥手:“带我去宅子里转转。” 刚才杀的匆忙,他还没仔细打量王员外的宅子。 两个小丫鬟立刻盈盈道:“阿郎,夫人请进。” “俺……俺不是夫人。” 韩张氏被两个小丫鬟的称呼闹了个脸红,连连摆手。 韩桢解围道:“这是我家嫂嫂。” 小丫鬟赶忙改口:“哦,原来是大夫人。” 在两个小丫鬟的带领下,韩桢和韩张氏迈步走进偏门。 这是一栋标准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大门常年紧闭,只有在祭祖或迎接重要客人,比如徐主簿和常知县时才会打开。 一般情况下,都是从偏门进出。 一进门,左手边就是个门房。 其中一个圆脸的小丫鬟介绍道:“阿郎,这一排是倒座房,家丁、仆役都住在这里。” 起初,两个小丫鬟还很拘谨。 不过见韩桢和韩张氏似乎很好相处,渐渐地话就变多了,像是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 本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 交谈间,韩桢也得知了她们的名字。 圆脸的姓方,小名唤三三,据她说是因为三月初三生,所以爹娘便给起了这么个小名。 另一个瓜子脸的小丫头则姓江,因在家中排行老四,被唤做四娘。 迈步走进垂花门,进了第二个院子,面积顿时变得宽敞数倍。 “这是正厅,两边是耳室。东边儿是厨房,西边儿是库房。” 听到库房两个字,韩桢脚步一顿,吩咐道:“带我去库房看看。” 方三三为难道:“阿郎,俺没有库房钥匙。” 恰巧这时马三狗领着几个拿着钱的丫鬟从后院走出来,见他们几人站在库房前,便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韩二哥可是在找钥匙?” “嗯!” 韩桢点点头,接过钥匙一个个试。 换到第三把钥匙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门锁被打开了。 迈步走进库房,入眼是高高堆积的粮袋。 粗略数了数,估摸着不下两百石。 北宋一石合92.5宋斤,两百石也就是一万八千多斤。 地主富商囤粮是基本操作,一旦遭逢大灾之年,这些粮食便能以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卖出,赚取暴利。 这么多粮食,足够他拉起一支千人的队伍。 而且再过半个多月,地里的小麦和稻子就能陆续收割了,又能收一波粮。 不过现在也就只能想想,粮食虽然有了,但没人啊! 整个村子就三百多号人,除去老人小孩和女人,青壮男子还不到一百人,他们还得耕地种田。 算了,慢慢来吧。 出了库房,重新锁上门后,一行人朝着最后一个院子走去。 最后一个院子就是主人家的住所了,也是三个院落中最大最宽敞的,庭院里种着各种花卉,一间三排的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 韩桢指着正房道;“嫂嫂,你就住这里罢。” “二郎住罢,我去东边厢房住就行。” 韩张氏说罢,领着两个小丫鬟走向东厢房。 见状,韩桢也只得迈步走进正房。 正房一间三排,左边是书房,右边是一个小库房。 小库房里堆满了铜钱,少说也有一两千贯,外加绢布、首饰等,哪怕不算田产、粮食,光是浮财就有三千多贯。 明明有这么多钱,却连十贯赏钱都不想给,还真是抠门他妈给抠门开门,抠门到家了。 此刻,整个大宅子一片狼藉,地面上残存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些血迹在烈日高温下,顿时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同时吸引来了无数苍蝇。 巡视完宅子后,韩桢带头领着一帮人开始收拾宅子,清洗血迹。 等到忙碌完,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傍晚。 这会儿,村民们都忙完了农活,纷纷回到了家里。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无异于翻天覆地。 没个两三天时间,根本消化不了。 村东一户茅草屋内,一个妇人正用瓦罐煮着麦饭,丈夫则趁着天色还未黑,在院子里劈柴。 妇人心不在焉的向锅中填了根柴火,问道:“孩他爹,你说官府若是打来了怎么办?” 汉子闷声道:“打来了也是找他们,人是他们杀的,与俺们何干?” 妇人又问道:“今年真的不收税吗?” 闻言,汉子劈柴的动作一滞,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许是真的,听说他们还给里长发了钱呢!” “发了多少?” “五百文。” “五百文又不多,他们占了王员外的家产,怎地这般小气?”妇人低声嘟囔一句。 汉子呵斥道:“你懂什么,每个月都有,这叫细水长流。” “每月都有,一年下来得有十贯钱了!” 妇人惊呼一声,而后忿忿不平道:“也不见给咱家也发钱。” “里长要帮人家办事,你能办个甚么事?” 汉子怼了自家媳妇一句,目光不由看向半山腰上那间青砖红瓦的宅子。 他不希望官兵来,也不指望能给自己发钱,只要那些人能信守承诺,他觉得凭借自己的一把力气,一定可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0019【这皇帝,我做不得?】 大宅子里。 昏黄的油灯下,十个人围坐在餐桌前,稀里哗啦的吃着面条。 起先,沈厨娘和两个小丫鬟不肯坐,在韩张氏的劝说下,这才勉强在桌上坐下。 吃两口面,再拿起桌上的大葱咬一口,格外香甜。 自齐桓公伐山戎,带回了大葱之后,大葱便成了鲁地百姓不可或缺的蔬菜。 尤其是吃面食的时候,有些人若是不来两口大葱,就会感觉浑身不得劲。 当然,生大葱这东西也并非所有鲁地人都爱吃,比如韩桢和几个女人就接受不了。 眼见两個小丫鬟捧着比她们脸还大的碗,吃的狼吞虎咽,韩张氏柔声劝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小丫鬟只是点头,吃面速度却不减。 韩桢忍不住问道:“平时吃不饱吗?” 方三三鼓着腮帮子,努力咽下口中面条,答道:“王员外说人吃饱了就会变懒,不好好干活,所以不让俺们吃饱。” 韩桢有些无语。 这王员外为了省钱,说的什么狗屁歪理。 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干活。 待到吃完饭,猴子和小虫凑到韩桢身边。 韩桢问:“怎么了?” 猴子说道:“韩二哥,俺们明天想把家人接过来。” 他们今日杀官造反,担心家人受到牵连。 “怎么不早说?” 韩桢这才想起来,他们两还有家人。 虫子挠挠头,讪笑道:“俺……俺忘了。” 中午时锒铛入狱,被韩桢救出来后,又热血上涌来杀王员外,结果愣是给忘了。 直到刚才吃饱喝足,两人这才想起来。 韩桢吩咐道:“明日你们起早些,赶上牛车去把家人接过来。” 他们家距离小王村足有二十多里,且还都是山路,现在天色已黑,走这么远的夜路不安全。 这会儿可不比后世,山中野兽横行,还得时刻提防土匪强盗。 安排好之后,韩桢吩咐道:“今日都累了,早些睡罢。” 马三狗等人点点头,回到前院倒座房歇息。 宅院的房间有很多,韩桢让他们挑选住所,结果这群夯货愣是挑了倒座房。 拎着一袋大豆来到牛棚,韩桢将豆子混着干草倒进食槽。 战马立刻低下头,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战马要精养,晚上最好喂一顿杂粮,这样才能长膘。 等到战马吃饱喝足后,韩桢又拿起一把猪鬣刷子,细心的给它刷毛。 刷毛既能清理马匹身上的脏东西和虫子,也能增进人与马之间的感情。 等到伺候完战马,他这才迈步回到后院正房。 走进书房,点燃油灯后,韩桢端坐在椅子上,翻出笔墨纸砚,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简体字。 【小王村三年发展规划】 发展小王村是必然的,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能成功被招安倒还好,但万一官府没有招安的意图,那他便顺势圈地为王,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若是朝廷逼得紧,他说不得还会掀起反旗。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穿越者,韩桢对皇权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皇帝你赵家当得,我韩桢就当不得? 想要发展一个地区,不外乎人口和经济。 人口多了,哪怕只是耕田种地,也能吃到足够的人口红利。 同时,想要拉起一支军队,也需要足够的人口基础做支撑。 目前对于人口,韩桢的想法是拉拢山中逃户。 临淄县本是上县,治下二十二个村落,共计五千六百余户。 然而这些年因为各种苛捐杂税,以及摊派徭役,使得每年都有不少农民抛弃土地,拖家带口躲进山里当逃户。 如今,临淄县只剩下三千二百余户,导致前年评级时从上县降为了中县。 韩桢粗略计算了一下,山中逃户最起码有上万人。 当然,这么多人他肯定一口吃不下,得慢慢来。 先吸引一小批逃户,等到这些逃户日子过好了,山上那些逃户自然会主动来投奔。 而村里的那些荒田,便是韩桢为了招收逃户所准备的。 预计在一年内,韩桢要让小王村的人口超过五千。 人口解决之后,便是经济。 一个地区的经济建设不能是一锤子买卖,需要一个长久的支柱型产业,再以这个产业为核心,带动其他产业发展。 这样才能产生良性循环。 那么问题来了,该以什么产业为核心呢? 韩桢掰着手指,脑中开始搜寻穿越者赚钱指南。 肥皂? 且不说北宋已经有了,这年头动物油脂都不够人吃,哪还有剩余的用来做土法肥皂。 水泥? 这玩意就算烧制出来,也是当作战略物资,谁傻到会拿去卖。 玻璃? 这倒是可以,利润在几十到几百倍不等,属于真正的暴利产业,但难度也是最高的。 工艺倒是还好,主要在于材料。 烧制玻璃需要用到纯碱! 而且烧窑的温度也是一大难点,需要1700度的高温,否则温度不够,沙子融化不完全,就会导致成品不纯净。 想到这里,玻璃也被韩桢否定,就算要制造玻璃,那也得等到有些工业基础才能进行。 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韩桢最终还是决定把目标放在当下最暴利,也是相对最简单的东西上。 盐! 不过他不打算走低端路线。 北宋时期制盐业很发达,蜀中有井盐,两湖有矿盐,沿海有海盐,且产量极高。 这导致私盐贩子遍地都是,甚至许多官吏都开始贩卖私盐,他想要插上一脚,怕是很难。 所以,韩桢打算走高端路线,制造精盐。 粗盐与精盐,并不是以颗粒大小来区分,严格意义上来说,古代所有的盐都是粗盐。 只有经过化学提纯,去除了杂质的盐,才算是精盐。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咱们国家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真正全民普及精盐。 在此之前,相当一部分人还在使用未经提纯的粗盐。 没有经过化学提纯的粗盐,含有镁、钙、钾等元素,口感苦且涩。 这些元素光靠物理提纯,无法去除。 所以哪怕是如今宋徽宗吃的贡盐,也依旧有苦涩之味,只不过贡盐里的镁和钙含量少,苦涩味没那么明显。 因此,没有苦涩异味,且颗粒细小的雪白精盐,根本就不愁卖。 盐又是消耗品,属于长久买卖。 除了精盐之外,还可以兼顾弄一些提纯的白糖,这玩意儿比精盐还要暴利。 对于,他记得青州有不少煤矿,若是能找到露天煤矿,还能把蜂窝煤和铁皮炉子整出来,又是一项长久产业。 不知不觉间,月上中天,韩桢也已经写满了好几张纸。 “咚咚~” 敲门响起。 紧接着,韩张氏软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叔叔,睡了吗?” 闻言,韩桢起身打开门,问道:“嫂嫂,怎地还没睡?” “睡不着。” 韩张氏微微叹了口气。 先是自家叔叔被陷害,紧接着叔叔又杀官造反,杀地主占村庄…… 她一个小女人,一天内突然遭逢这么多事情,如今又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哪里能睡得着。 “嫂嫂先进来坐罢。” 韩桢侧开身子,引着韩张氏来到书桌前坐下,而后满脸歉意道:“嫂嫂,实在对不住,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连累你担惊受怕。” 韩张氏赶忙解释道:“叔叔莫要自责,俺不是这个意思。俺只是……心头闷的慌。” 对于韩张氏的心情,韩桢很理解。 本来一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农妇,忽然成了杀官造反的匪徒一员,恐惧、不安、忐忑以及对未来的茫然瞬间积压在心头。 “嫂嫂!” 韩桢凝视着面前的韩张氏,正色道:“当初我答应大哥好好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莫担心,一切有我!” 韩张氏被韩桢灼热的目光看得心慌,赶忙侧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发现这几天小叔子似乎有些变了,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变了,只觉得比起以往,多了些别样的气质。 眼神也变得更加有侵略性,以前都不敢正眼看她……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默。 这时,韩张氏忽然发现书桌上有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纸张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才写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好奇道:“叔叔何时会写字了?” 韩桢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道:“最近在县里跟李秀才学的。” 穿越前韩桢就会写毛笔字,但仅限于能看懂写的是什么。 “能识些字也是好的。” 韩张氏缓缓起身,叮嘱道:“俺回去睡了,叔叔也早些歇息,莫要太晚。” “嗯!” 将韩张氏送出房门,韩桢收起桌上纸张,随后来到里间睡下。 0020【有眼不识泰山】 一夜无话。 韩桢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下床伸了个懒腰,刚打开房门,便见方三三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边,看样子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见到韩桢,方三三那张圆脸上立刻荡起两个酒窝:“阿郎醒啦!” 韩桢挑了挑眉:“大清早站这干甚么?” “俺来服侍阿郎洗漱!”方三三眨巴着眼睛,理所当然道。 闻言,韩桢摆摆手:“不用你服侍,往后早上别来了。” “哦!” 方三三点点头,却没走,而是跟在韩桢身后。 韩桢洗漱,她就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阿郎,沈大娘今早做了馒头,韭菜鸡子馅的呢。” 呸! 吐掉一口血沫,韩桢心头有些无奈。 刚才力道稍微大了些,又把牙龈搓破了。 捧起一把井水漱了漱口,韩桢问道:“马三狗他们起了么?” 方三三答道:“几位小郎君赶早儿就走了,急匆匆的,馒头都没来得及吃。” 韩桢点点头,知道他们是去接猴子和小虫的家人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 韩桢在脑中换算了一下,八点多快九点了。 来到前院大厅,方三三立刻跑去厨房,殷勤的端来馒头和米粥。 北宋是饮食大爆发的时期,以前馒头只有羊肉馅。 到了如今,各种馅料的馒头都有。 并且这会儿也有了包子的概念,不过与后世的包子不同,是用荷叶包裹馅料,俗称菜包。 而后世的馒头,最初在北宋叫蒸饼,后来为了避讳宋仁宗赵祯,蒸饼改成了炊饼。 嗯,就是《水浒传》中武大郎卖的炊饼。 拿起馒头咬了一口,韩桢不由点点头,沈厨娘的手艺挺不错。 吃到一半,他忽然问道:“我嫂嫂呢?” “大夫人和四娘去侍弄菜地了。”方三三说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桢手里的馒头。 她其实已经吃过了,并且吃的很饱,但此刻见韩桢吃的香甜,又忍不住想吃了。 说白了,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以前每日吃不饱,饿着肚子,于是对食物有种病态的执着,现在突然能放开肚皮吃了,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外院偏门响起一阵敲门声。 不等韩桢开口,方三三便立刻迈着小短腿去查看。 很快,小丫头就回来了,“阿郎,佃户们来了,说是要签啥子契书。” 韩桢吩咐道:“哦,让他们进来吧。” 没一会儿,方三三就领着二十多号进来了。 这些佃户还是第一次进二院,以往王员外最多让他们在门房那站着,此刻一個个显得很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几个小孩好奇的东张西望,却被自家大人一把拉住。 为首的中年汉子不敢进大厅,只是站在门外,略显紧张的说道:“小郎君,俺们来签契书。” “不急。” 韩桢说着,转头吩咐方三三:“领他们去厨房吃饭。” 昨日的时候,韩桢说了每月工钱三百文,另外还会管两顿饭,但这些佃户心里却没底。 以前王员外也说会让他们吃饱,结果呢? 每月就给三斗杂粮,这么点粮食哪够一家人吃,因此每次做饭时只能掺入大量野菜,可即便如此,每每到了月底几天就会陷入无粮可吃的窘境。 只能找些野果、草根充饥,努力熬到下个月放粮。 现在见韩桢竟然真的管饭,一个个顿时喜出望外。 佃户们的早饭是米粥,馒头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他们并不在乎,有碗米粥吃已经很满足了。 当他们接过沈厨娘递来的碗时,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虽是栗米和高粱等杂粮熬的米粥,但却没有掺杂野菜,并且米粥稠的插筷子都不会倒。 二十多名佃户蹲在厨房门口,稀里哗啦的吃着米粥。 沈厨娘握着木勺,高声道:“没吃饱的过来加粥。” 竟还能加粥? 一个佃户顾不得烫,三两口喝光米粥,立刻拿着碗走上去,口中还不住喊着:“俺要加,俺要加!” 一顿早饭,彻底打消了佃户们的所有顾虑。 待到吃完饭,他们看向韩桢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菩萨。 趁着佃户们吃饭的功夫,韩桢唤方三三去书房拿来的纸笔印泥,迅速写下七张租赁契书。 见他们吃完饭,韩桢开口道:“每户来一个人签字。” 闻言,七个男人迈步走进大厅。 “契书一年一签,明年若是想改成交租子,提前跟我说一声。” 韩桢话音刚落,就见这帮人齐齐摇头:“俺不改。” “俺也不改。” 见状,韩桢也没多说,一边询问他们的姓名,一边帮他们在契书上写名字,随后指挥着他们按下手印。 饭也吃了,契书也签了,为首的中年汉子谭强心满意足道:“小郎君,俺们干活去了。” 韩桢摆摆手;“去罢,顺便把里长唤来。” 片刻后,里长匆匆赶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既然收了韩桢给的俸禄,那里长自然要上心。 “小郎君唤老朽何事?” 韩桢正色道:“今日起我要清点户籍,丈量田地,登记造册,需得里长多多配合。” 这是他掌管小王村的基础,什么事情都可以推迟,唯独这件事要放在第一位。 他必须要清楚的知道,小王村有多少户、每户几口、年岁多大,名下田产几亩、预计收入几何,匠人几多、识文断字者又有几多。 如果连这些都搞不清楚,谈何管理,那不成睁眼瞎了嘛。 闻言,里长微微一愣。 回过神后,只见他目光诧异的看着韩桢。 相比起普通村民,里长的见识要更多一些。 原本他在看来,韩桢等人只是一介泼皮,仗着武力杀了王员外,强占了村子。 然而韩桢刚才的一席话,却着实把他惊到了。 这是一介泼皮能干出来的事儿? 清点户籍、丈量田地这些可都是官府干的事,看来这位小郎君所谋不小啊。 见他不说话,韩桢似笑非笑道:“里长何故诧异?” 里长拱手道:“小老儿先前有眼不识泰山,望小郎君莫怪。” 韩桢吩咐道:“往后莫唤我小郎君,喊我村长!” 村长? 里长愣了愣,这称呼倒是和以前的村正有些类似。 这时,韩桢问道:“村里可有读书人?” 里长思索片刻后,答道:“倒是有一个。住在村西,名叫朱正则,其父曾是小王村村学的教书先生。早几年他父亲因病去世,为了治病家里欠下不少钱,他便没有再继续读书了,一直种田供养老母。” 韩桢问:“此人品性如何?” 里长如实道:“有些木讷孤僻,村里不少人说他读书读坏了脑子。” 韩桢点点头,随即吩咐道:“方三三,去把朱正则喊来。” 方三三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出门了。 0021【丈量田地】 朱正则皮肤黝黑,粗糙的手掌上磨出了好几个茧子。 不像个读书人,反倒更像个农民。 此刻静静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韩桢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问道:“我这里有份工,月俸五百文钱,你可愿做?” 朱正则反应像是慢了半拍,过了好几秒钟,才摇摇头:“若是做工,家里田地该如何处置?” 韩桢顿时有些无语。 一旁的里长都看不过去,呵斥道:“你这夯货,既有了工钱,把田地租给旁人种不就行了?” 闻言,朱正则思索了片刻,忽然笑道:“善!” 还真是读书读傻了。 没办法,村里就这一個读书人,凑合用吧。 反正也不指望他干嘛,会写字就行。 “你既应下,今后便做个村书记,跟在我身边,负责记录文书。” 又交代了方三三几句后,韩桢三人带上纸笔和工具,出门去丈量田地去了。 古时丈量田地使用的工具名为步弓,形似一张拉开的长弓。 两只弓脚之间的距离,便是一弓。 北宋时期,官方标准是五尺为一弓,三百六十弓为一里。 步弓由官府统一铸造,分发到各个县、村,私造步弓是重罪。 这是为了防止某些地主大户故意把步弓造的大一些,好给自家多丈量些田地。 小王村在山坳中,所以田地分布很散,这边几亩,那边几亩,有的甚至在半山腰上。 韩桢的打算是以大宅子为中心点,由上往下丈量。 一行人来到半山腰处,韩桢指着身前的一片田地问:“这是谁家的田地?” 还不等里长回答,就见一家一男一女扛着锄头朝着田间走来。 见他们三人拿着步弓,两人神色疑惑,男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里长,你们在俺家地头作甚?” “丈量田地。” 听到里长的话,男人脸色一变,目光惊疑不定。 见状,韩桢笑着安慰道:“莫紧张,只是丈量田地,问些问题。” 男人惴惴不安道:“小郎君要问甚么?” “叫甚名字?” “王孝。” “年龄多大?” “二十四……不对,是二十五。” “家里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 一问一答间,王孝把家里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他不敢隐瞒或是胡编乱造,因为里长就在旁边,同属一个村,互相之间知根知底。 问完之后,韩桢转头看向朱正则:“可记下了?” 朱正则点点头。 韩桢还有些不放心,探头在纸上看了一眼。 还别说,朱正则木讷归木讷,但一手小楷写的极为漂亮,并且按照他先前所说的格式,将王孝家中信息一字不差的全部记录下来。 韩桢满意的点点头,拿着步弓开始丈量田地。 量完之后,三人便匆匆赶往下一片田地,留下王孝夫妇面面相觑。 妇人疑惑道:“他们这是干啥?” “谁晓得,反正俺们家田地不少就行。” 王孝嘟囔一句后,握着锄头开始干活。 …… 在里长的帮助下,丈量土地和清查户口得以同时进行,且进度极快。 哪怕是无人的荒田,里长也能准确说出这是谁家的,几口人,何时逃进山里。 等到正午时分,韩桢已经丈量了村里三分之一的田地。 进度比他预期的要快,估摸着傍晚之前就能全部量完。 此刻,三人正坐在树荫下歇息。 “韩二哥,俺们来帮你了。” 马三狗的声音响起。 五人小跑着来到树荫下,猴子立刻递过去一个布包和一罐水。 打开布包,见里面装着馒头,韩桢拿出两个分别递给身旁的里长和朱正则。 “多谢小郎……村长。” 里长接过馒头,道了声谢。 朱正则看了看手中的馒头,起身就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不由一愣,面面相觑。 很快,朱正则又回来,气喘吁吁的坐下。 韩桢忍不住问道:“你跑甚么?” 朱正则照例愣了几秒,这才喘着粗气答道:“村长见谅,只因家中老母尚未果腹,俺不忍老母挨饿,急切了些。” 倒是个纯孝之人。 “吃罢。” 又递给他一个馒头,韩桢转头问道:“家人俱都接过来了?” “接过来了。” 猴子和小虫二人点点头。 “可有县城方面的消息?” 听到韩桢这么问,一旁的里长不由竖起耳朵。 马三狗得意的笑道:“县衙那帮贼鸟厮被吓破了胆,听小虫村里人说,咱们走后城门便一直关着。方才回来的路上,俺特意去瞅了一眼,这会儿还没开呢。” 韩桢不由点点头,看来和自己预料的相差无几。 之所以会如此,究其缘由是县城守备空虚。 北宋是典型的强干弱枝,县城不驻军,仅有的防备力量便是几个衙役以及从乡间招募的弓手。 就那十来个弓手,顶什么用? 战力还不如豪绅大户家中的护院。 不难怪宋江只靠着手下三十六名贼寇,便能纵横三州十县。 如果不是遇上张叔夜这个硬茬,说不定还能逍遥一段日子。 而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县城里也不会太平,怕是有一番明争暗斗,没人有精力关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 “韩二哥,伱且歇着,俺们帮你量田。” 谷菘说着便要去拿地上的步弓,却被韩桢喊住:“不用,我另有任务交予你们。” “甚么任务?” 几人顿时双眼一亮。 韩桢朝他们招招手,正色道:“你等去山上,仔细探查山中地形,回来告知于我。”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官兵打来,小王村守不住了,他们退进山中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好!” 见他神色严肃,马三狗等人不敢怠慢,纷纷点头应下。 韩桢又叮嘱道:“你们小心些,碰到野兽莫要逞强。若是遇见逃户,可以告知他们小王村的情形,只要逃户肯下山,便许诺给两亩旱田种,还给五斗米粮。” 两亩荒田,五斗米粮,这就是韩桢吸引逃户的手段。 村里的荒田有数,总有分完的一天,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这些手段了,山中逃户会自发下山投奔。 “韩二哥,俺们去了。” 五人带上朴刀,直奔山上去了。 里长咀嚼着馒头,若有所思道:“村长想收拢山中逃户?” “没错!” 韩桢笑着说:“里长可告知村民,若是能拉来一户逃户,可寻我领一贯赏钱。如逃户是铁匠或读书人,赏钱翻倍!” 光靠马三狗他们,拉不来几个逃户,还是得发动群众的力量。 而且他们是外来户,任由马三狗他们说的天花乱坠,逃户们估计也不大信,只当是想骗他们下山,抓去官府领赏钱。 但由小王村的村民们去劝说,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果真?” 里长蹭一下站起身。 一户逃户一贯钱,铁匠和读书人翻倍,这钱等于白送。 谁家不认识几个山中逃户? 要知道,逃户在山里的日子不好过,而且许多必需品山中并没有。 总需要吃盐吧? 开垦荒田,也需要农具吧? 这些山中都没有,只能找相熟的村民换。 韩桢点头道:“果真!” 得到肯定的回复,里长兴奋的手都在抖,若不是还需要丈量田地,估计这会儿已经去山上了。 0022【收心】 夕阳西斜。 落日余晖染红了云霞。 一整天的时间,韩桢终于完成了小王村的田地丈量以及户籍清查。 接下来,只需把这些信息整理起来,登记造册。 韩桢邀请道:“里长,朱大郎,今日辛苦了,一起与我吃饭罢。” 里长摆摆手:“不了,老朽家中还有事。” 韩桢知道他是急着去山中拉逃户赚钱,也不戳穿,点头道:“既然里长家中有事,便先回去吧。” 倒是朱正则,抱着一沓纸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回到大宅子里,刚进门,方三三便迎了上来:“阿郎回来啦。” “嗯!” 韩桢点点头。 方三三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道:“阿郎,几位小郎君猎了一头鹿呢。” 鹿? 韩桢皱了皱眉,正巧见猴子从倒座房出来,他便唤道:“不是让你等去探查山中地形么,怎么去猎鹿了?” 见韩桢神色不喜,猴子赶忙解释道:“韩二哥,鹿不是猎的。那鹿在山中撞见我们,被惊着了,结果逃跑时一头撞在树上,晕死过去了。” 这也行? 韩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感慨他们运气实在太好了。 进了垂花门,便见猴子和小虫父母坐在院子里,眼中透着拘束和茫然。 韩桢走上前,语气略显歉意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几位叔伯婶婶了。” 几人连忙站起身,杨父摆手道:“二郎莫要如此,若不是你,只怕他们如今还在牢狱中。” 韩桢说道:“既然过来了,叔伯婶婶就在此安心住下罢。” 杨父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韩桢立刻明白他们的心思,笑道:“若是叔伯婶婶们觉得太闲,可挑几亩荒田种着。” 闻言,杨父几人顿时大喜过望。 作为一个农民,如果手中没有几亩田地,他们实在安不下心。 有了田,心便定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不管身处何地,但凡不是懒汉,只要肯卖力气种田,总能有一口吃的。 就在这时,沈厨娘站在厨房门前问道:“阿郎,可否开饭?” “开饭罢。” 得益于那头自己撞死的鹿,今晚的晚饭很丰盛。 沈厨娘着实露了一手,鹿的里脊肉用葱爆炒,而排骨做成了烧臆子,剩下的骨头、内脏和下水洗净后熬成一大锅汤。 主食是麦饭,只是相比普通农户,麦饭中的野菜少了许多。 这很正常,哪怕是地主老财,也不舍得天天吃精粮。 稻米小麦这类精粮,是留着在灾年赚钱的。 多吃一口,便少赚一些钱。 见朱正则有端起碗就跑的征兆,韩桢扬了扬眉头:“坐下吃饭,吃完再带一份回去。” “多谢村长。” 朱正则这次倒是没慢半拍,立刻道了声谢。 …… 众人吃到一半的时候,佃户们拖家带口的来了。 不等韩桢吩咐,沈厨娘便招呼他们吃饭。 “都排好,莫要挤,人人都有。” 在沈厨娘的呼喝下,佃户们排着队,有序的上前领饭。 沈厨娘装满一碗麦饭递过去,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碗。 见男童转身就走,沈厨娘唤道:“莫走,还有肉汤呢。” 说着,用木勺在锅中舀了一大勺肉汤浇在碗里。 肉汤浓郁的香味伴随着丝丝热气,传入佃户们的鼻子,引得众人喉头一阵耸动。 “阿爹,有肉呢!” 看到碗中的几块内脏,男童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肉! 一瞬间,后面的佃户们一个個双眼冒光。 很快,二十多号人俱都端着碗,坐在院子里。 谭强蹲坐在儿子身边,抬头环顾一圈,发现佃户们碗中都有肉,要么是几块小小的内脏下水,要么是连着一些肉丝的骨头。 没办法,这头鹿本就不大,剥皮去骨还不到二十斤肉,鹿肉都不够韩桢几人吃。 但佃户们却不在乎,能有一口肉吃,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将内脏全部夹到儿子碗里,谭强捧着碗,就着肉汤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连吃了整整三大碗,谭强这才放下碗,长舒了一口气。 活了这么些年,他觉得今日才算真真正正当了一回人。 来到井边将碗洗净,放回厨房后,谭强领着儿子婆娘朝大厅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小狗儿回头看了一眼宅子,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阿爹,新主家真好,还给肉吃。” “是啊!” 谭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上次这么开心,还是小狗儿出生。 如今不但能吃饱饭,每个月还有工钱拿。 短短一天时间,他已经不怀疑韩桢的话了。 小郎君既然说给工钱,肯定会给。 三百文呢。 能扯半匹麻布了,到时给婆娘和儿子做一身新衣裳。 仔细算一算,家里已经有不少年没换过衣裳了。 小狗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愤愤不平道:“阿爹,王赖子今个儿说小郎君坏话呢。” 闻言,谭强叮嘱道:“那厮不是好人,往后莫要跟他耍。” “嗯!” 小狗儿郑重地点点头。 …… …… 书房里。 韩桢正在整理今天清查的户籍信息。 毫不夸张的说,他现在手中关于小王村的信息,要比县衙里的更准确,也更详细。 因为面对官府时,不管是村民还是王员外,都会选择一定程度的瞒报。 明明家里五口人,硬是咬着牙说只有三口。 另外两个呢,死了! 田地也得往少了说,村民怕地多了被摊派衙前,地主则是怕被多收税。 都是苛捐杂税和徭役闹得,百姓们被折腾怕了。 这也是为何王孝夫妇在听闻他们要丈量田地时,会表现的如临大敌。 此刻,韩桢握着一沓纸,一户一户仔细查看。 一直到深夜,他才将所有信息全部查看并统计完。 目前,小王村共有127户,总计396人。 让韩桢有些意外的是,青壮年比自己想象的要多,16-40岁的男性占比31%。 其中木匠三人,铁匠学徒一人,识文断字者一人。 包括荒田在内,共有1584亩田地,其中水田只有46亩,全部在他手里,其他均为旱田。 水田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北方干旱少雨的气候条件,就注定了水田不会多。 无人耕种的荒田有391亩,再除去他手中的231亩田地,小王村户均田地只有可怜的7亩多一点。 七亩田地在这会儿不算多,而且没有化肥和农药,普通旱田每亩产量很低,亩均不足一石。 即便北宋时期北方已经普及了小麦、大豆和高梁两年三熟的轮作方法,每家每户一年也就只能从田地里收获不到十石粮食。 十石粮食,勉强刚刚够一家五口人一年的吃喝用度。 若是家里人口再多一些,就得挨饿了。 注意,以上所说的是风调雨顺,且没有虫害的最理想情况,正常情况下,一年到头能有七八石粮食就很不错了。 若是遇到灾年,怕是连三石都没有。 也就是说,小王村每家每户幸苦耕作一整年,只能勉强果腹。 要知道,这还没有算交税呢。 北宋实行两税法,夏秋各收一次税,等于十抽二。 既,八石粮食要交一石六的税。 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村民到手能有两石粮食就已经算官家仁慈了。 两石粮食,哪里够一家人吃一年? 仅从小王村的数据就能看出,宣和年间的农民实际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即便没有金兵南下,北宋也会在接踵而至的农民起义中分崩析离。 咚咚咚!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便听到方三三语气焦急地喊道:“阿郎,不好了!” 0023【没道理的】 深夜。 村头的一间茅草屋内。 谭强在腹中一阵阵翻江倒海中醒来。 下了床,他捂着肚子一路出了家门,随便找了一处路边草丛,解开裤子蹲下。 前段日子一直吃野果草根,导致他已经便秘好几天了。 今晚乍一下喝了不少肉汤,肠胃吸收了油脂,顿时开始蠕动。 刚蹲下,便听霹雳哗啦一阵响动。 “呼!” 谭强仰天长叹,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舒坦! 又蹲了一会儿,他伸手摘下两片叶子,随便擦了擦,正准备起身穿裤子,就见不远处一间茅草屋内溜出一道身影。 今晚没月亮,借着漫天星光,他勉强辨认出这道身影是王赖子。 主要还是因为太熟了,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哪家哪户几乎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起初,谭强并未多想,只当这王赖子同自己一样起夜。 只是看着看着,他渐渐发现不对劲了。 只见王赖子出了门后,竟沿着路直奔村头而来。 王赖子在小王村名声不好,平日里好吃懒做,时不时还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是村中公认的无赖子。 “这厮莫不是想当贼偷?” 见对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谭强心中不由升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因为村头这块儿只住着他们七户佃农,小王村里谁不晓得他们几家是出了名的穷鬼,家里别说粮食了,连只耗子都没有。 思索间,王赖子已经来到村头,手中还握着一把柴刀,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出村。 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王赖子一路上都在小声的碎碎念。 “嘿,一帮泼皮……得意个甚么劲儿……” “几块肉就把……爷爷还不稀罕呢。” 由于隔得远,加上王赖子故意压低声音,谭强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等到王赖子走近后,他这才听到真切。 “等报官拿了赏钱,爷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报官? 谭强耸然一惊,原本脑中还残留的一丝睡意,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不行,不能让他去报官。 才刚刚过上一天好日子,若是官兵来了,只怕自己又会变回那个忍饥挨饿的农奴。 想到小狗儿今晚吃肉时开心的笑容,原本性格懦弱的谭强咬了咬牙,把心一横。 他不动声色地伏在草丛中,等到王赖子从身前经过时,猛地扑出去。 王赖子哪里想到大半夜草丛里会蹲着一个人,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便被扑倒在地。 一把将王赖子扑倒后,谭强死命压住对方,同时口中不断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王赖子要去报官!” 寂静的深夜中,谭强的喊叫显得格外嘹亮。 此时,王赖子已经回过神,听到谭强的呼喊,他顿时就慌了。 若是报官的事儿被韩桢知道,自己只怕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王赖子也发起了狠,身体疯狂挣扎,同时握着柴刀的右手不断挥舞。 “啊!” 谭强发出一声痛呼。 下一秒,他感觉背后一片温热。 不过此刻他顾不得这么多,一把抓住王赖子挥舞的手臂,一边压住对方,一边继续高声大喊。 小王村的寂静被打破,村民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最先赶来的是村头的几户佃农,他们刚刚被惊醒,脑子还懵着。 “快把他抓住,这厮要去报官!” 报官? 这两個字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佃农们的头上,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 佃农们一拥而上,夺下王赖子手中的柴刀,将他牢牢按住。 谭强松了口气,刚刚站起身,却感觉脑袋一阵发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狗儿赶忙上前搀扶,忽然他摸到一片黏稠温热的液体。 与此同时,鼻尖也传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小狗儿先是一愣,随即惊呼道:“阿爹,你受伤了!” “快,把伤口扎上。” 在佃户们的帮助下,小狗儿从身上撕下一截麻布,摸黑将谭强背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咋回事?” 就在这时,村中其他人举着火把赶来了。 三百多号人,将村头堵的水泄不通。 一名佃户高声道:“王赖子这贼厮半夜去报官,被谭强逮住了,还用柴刀将谭强砍伤!” 闻言,村民顿时一片哗然。 这时,有人问道:“里长呢?” “对,找里长。” 村子里出了事,一般都会下意识的找里长处置。 然而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里长出来。 一些人将目光放在里长儿媳妇身上,问道:“王洪氏,你家翁翁呢?” 王洪氏磕磕巴巴地答道:“俺家翁翁出……出门去了。” 大半夜的出门去了?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忽然,人群中冒出一道声音:“莫不是里长也去报官了?” 见佃户们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王洪氏连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俺家翁翁没去报官。” “那是去哪了?” “说不得就是去报官了。” 也不难怪村民会乱想,这大半夜的能去哪呢? 耳边听着村民们的七嘴八舌,王洪氏咬了咬牙,只得说出真相:“俺家翁翁和相公去山中找逃户了。” “找逃户干甚?” 村民更加疑惑了。 王洪氏全盘托出道:“俺家翁翁说小郎君要拉拢山中逃户,若是能拉来一户,便有赏钱!” 轰! 这下子,村民顿时炸开了锅。 这狗日的里长竟然吃独食! 不少村民在心中暗骂,同时蠢蠢欲动。 因为这钱实在太好赚了,周边几座大山上有不少逃户,只要肯找,绝对能找到。 一个佃户见话题被带歪了,开口纠正道:“逃户的事儿明日再说,既然里长不在,俺们就去找小郎君。” “对,找小郎君!” 村民们纷纷附和。 于是,三百多号人浩浩荡荡的涌向半山腰。 …… …… 砰! 韩桢一把拉开房门,手提朴刀大步踏出,面色冷静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方三三神色紧张道:“俺不晓得,前院的小郎君们只说出事了。” “你且在这里等着,若是情况不对,带我嫂嫂从后院翻走。” 交代一句后,韩桢迈开双腿,一路跑向前院。 一边跑,他一边飞速思索。 官兵? 还是匪寇? 官兵的可能性很小,就临淄县那几个弓手,哪敢找他的麻烦。 匪寇倒是有可能。 这些年逃入山中的逃户有很多,并不是每个逃户都愿意老老实实在山上种田,不少逃户摇身一变,成了匪寇强梁。 劫商人,抢村庄。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已经来到前院。 此刻,马三狗等人手握朴刀,如临大敌。 见到韩桢,谷菘赶忙说道:“韩二哥,这帮村民要造反!” 啊? 村民? 韩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三狗愤愤不平道:“韩二哥,这帮贼鸟厮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咱们昨日就应该夺了浮财上山去。” 回过神,韩桢问道:“外面真是村民?” 猴子点点头:“是,俺方才从门缝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全是人,怕不是全村人都来了。” 王员外那么压迫村民,也没见他们杀地主造反。 自己给他们好处,反而要起义? 没道理的! 想到这里,韩桢吩咐道:“开门!” “韩二哥……” 马三狗几人纷纷失声。 韩桢摇头失笑道:“若村民真要造反,这扇门能挡住几百人的冲击?” 0024【赢麻了】 就这扇破门,昨日他们来杀王员外时,韩桢都没怎么出力,一脚就踹开了。 更别提挡住几百号人了。 而且,就算要杀他们,没理由全村老少都来。 难不成还想让女人孩子也见识见识如何杀人? 见马三狗几人还在迟疑,韩桢上前一步,一把拉开偏门。 宅子外的谷场上,黑压压的站着三百多号人,几个佃户站在前面,地上还躺着一个被绑住的人。 韩桢迈步走出偏门,环顾一圈众人:“怎么回事?” 一名佃户解释道:“小郎君,王赖子想趁着半夜跑去县城报官,被谭强发现后,竟还用柴刀砍伤谭强。” 闻言,韩桢面色漠然,心头却不由一喜。 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将村民团结起来,结果对方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瞥了眼地上五花大绑的王赖子,韩桢又将目光看向谭强。 在火把的映照下,谭强面色苍白。 韩桢关心道:“可要紧?” 谭强摇摇头:“多谢小郎君关心,方才已经看过了,伤口并不深。” “那就好!” 人群中,有人出声问道:“小郎君,王赖子该如何处置?” 韩桢迅速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朗声道:“诸位乡亲,既然大家都在,我便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并不惧官兵,即便打不过,大不了带上些浮财上山,当個山大王,照样逍遥快活。” “之所以留下来,就是见你们过的太苦,想着让你们过好些。扪心自问,你们这些年吃过饱饭么,哪怕只一顿?” 三百多号人沉默不语。 没说话,却又已经回答了。 这时,韩桢看向谭强,高声问道:“谭强,你今日吃饱了么?” “吃饱了,三大碗泡着肉汤的麦饭,真香啊。”谭强说着,不由舔了舔嘴唇。 一时间,所有村民纷纷看向这些佃户,目光中满是羡慕。 “官兵若是杀来,我上山就是了,你们呢?王员外虽死了,可很快便有张员外,李员外,甚至刘员外……到时,你们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吃不饱的饭,交不完的税,受不尽的苦!” “伱们说,该如何处置他?” 韩桢说罢,静静看着眼前的村民。 “杀了他!” 忽然,一声爆喝打破了沉默。 谭强刚吼完,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方才听到韩桢的话,他只觉心头积了一大团郁气,不吐不快。 可喊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人群中又爆出一道大喝。 “杀了他!” 紧接着,高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响彻夜空。 无他,只因他们想吃饱饭,穿暖衣。 韩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中朴刀高高扬起,随后猛然落下。 噗嗤! 鲜血四溅。 同样是当众杀人,时隔一天,这一次村民们却没有惊恐大叫,也没有四散奔逃,反而一脸快意。 从这一刻起,小王村完成初步团结。 为了说是初步呢,因为绝大多数村民还没有尝到甜口。 等到半个月后,麦子收割时,不用交税的村民们才会被彻底拧成一股绳。 在此之前,韩桢需要给他们一些甜头,让村民们维持住这股儿劲儿头。 他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准备接收逃户,若是能拉来一户逃户,便有一贯赏钱,如逃户中有铁匠或读书人,赏钱翻倍。” 这个消息,村民方才已经从王洪氏口中知晓,不过却半信半疑。 此刻他亲口说出,众人这才彻底相信。 见他们交头接耳,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韩桢赶忙劝阻:“山中多虎豹,夜里上山不安全,等明日再去也不迟。” 这么晚上山,别到时逃户没找到,自己却被猛兽吃了。 被他这么一劝,不少人冷静下来。 “发生了何事?” 正当村民们准备散去时,里长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着声音齐齐看去,只见里长和儿子王盛领着五个人匆匆赶来。 “王癞痢!” 在火把昏黄的光线下,有村民认出,这五个人正是前两天逃上山的王癞痢一家。 这狗日的里长,还真是吃独食了。 竟瞒着他们大半夜上山找逃户。 见村民们神色怪异地盯着自己,里长有些心虚,讪笑着问道:“怎地大半夜聚在这里?” 有人解释道:“王赖子这厮想趁着半夜去县城报官,被我等逮住,小郎君已杀了他。” “杀得好!” 里长高声叫好。 这王赖子真是该死,竟想着去报官。 若是官兵来了,他上哪领赏钱去? 原本村民准备散去,此刻见到里长带着逃户回来,反而不急着走了,纷纷留下来看热闹。 见状,里长也不好强行把村民赶走,只得硬着头皮道:“村长,此人是王癞痢,前几日被安排了衙前,因此拖家带口连夜逃进了山中,被俺劝了回来。” 韩桢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开口道:“我听闻过,据说是王员外看中他家中祖传水田,便唤徐主簿将他家厘定为三等户。” “确有此事。”里长点点头。 听到王员外三个字,那王癞痢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随后忽地跪倒在地上,祈求道:“小郎君,俺不要那荒田和五斗米粮,只求能把祖传的三亩水田还与俺。” 闻言,里长神色一变,在一旁喝道:“你这厮真是不知好歹,小郎君见你在山中可怜,给你两亩荒地,已是发了大善心,怎敢得寸进尺!” 就连许多村民,都觉得王癞痢有些过分了,对他指指点点。 谁曾想,韩桢并未动怒,反而笑道:“好,我便把那三亩水田还与你!” 难得出现千金买马骨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三亩水田而已,有了王癞痢这个好头,还怕山上那些逃户不心动? 而且,还能顺势提升他在村民心中的威望和口碑。 果不其然,韩桢话音刚落,村民们纷纷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 那可是三亩水田啊! 比之旱田要金贵数倍,结果说给就给。 这位小郎君,当真是仁义无双! 王癞痢先是一愣,待到回过神后,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痛哭流涕道:“多谢小郎君,多谢小郎君!” “快些起来。” 将王癞痢扶起来,韩桢吩咐道:“夜深了,且先回家去罢,明日再来签契书。” 接着,他又转头道:“三狗,去寻我嫂嫂在库房取一贯钱来,交予里长。” 很快,马三狗拎着一贯钱回来。 将钱递给里长,韩桢叮嘱道:“里长辛苦了,只是往后白日里找逃户就好,莫要在夜里山上了。” 里长连连点头称是,手中捧着一贯钱,心里笑开了花。 这才两个多时辰,便赚了一贯钱,赶明儿起早继续去山上拉逃户。 其他村民见状,目光火热,若不是顾及山中虎豹,早就一窝蜂的上山了。 最后,韩桢又唤人拿了一篮鸡蛋送给谭强,嘱咐他回家好好养伤。 这可把谭强感动坏了,只觉得这一刀没白挨。 目视着村民三三两两的离去,韩桢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今夜,他赢麻了。 0025【俺也当官了?】 “韩二哥……” 待到村民离去,马三狗挠了挠头,面色羞愧。 方才他闹了一个大乌龙,以为村民是想趁夜来杀他们,结果没想到恰恰相反,是村民抓了一个想去报官的无赖子。 “防人之心不可无,保持警惕总归是好的。” 韩桢安慰一句后,话音一转,正色道:“不过你们的心思要转变一二,如今小王村是我们的治下之所,需得好好经营,不可胡来。” “俺们省的。” 马三狗几人齐齐点头。 趁着这个机会,韩桢安排道:“从明日起,你们五人编成巡逻队,三狗暂任队长,每人月俸一贯。”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事先商议好,免得以后闹矛盾。 听到每月有一贯俸,几人面露喜色。 虽是占了王员外的家产,但在他们的想法里,这些都是韩桢的功劳,家产自然也都属于韩桢。 欣喜之余,谷菘疑惑道:“韩二哥,这巡逻队有甚用?” 韩桢解释道:“巡逻队负责巡视村庄,维护治安,同时兼有缉拿罪犯之责。” “那俺岂不是成衙役了?”马三狗惊喜道。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当官的一天。 虽说只是個小小的村官,并且还是反贼窝里,但好歹也是个官儿。 一时间,马三狗只觉心中多了一股使命感。 目前,小王村的草台班子正式搭建完毕。 里长和朱正则一个兼着主簿的职责,一个是书吏,负责记录文书。 民事纠纷交予里长处理,刑事案件则由巡逻队负责,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干其他事儿。 等到以后人多了,再对结构框架进行细化和扩充。 交代完之后,韩桢提着朴刀回到后院。 “叔叔,出了甚么事儿?” 刚进后院,韩张氏立刻迎上来,眉宇间满是担忧。 上下打量了一番韩桢,见自家小叔子没有受伤,她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村里有个无赖子想去报官,被村民抓住了,喊我处置。” 韩桢没说如何处置,但从朴刀上殷红的血迹就能知道结果。 韩张氏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地说道:“叔叔这般辛苦,俺却帮不上甚么忙。” “嫂嫂若是想帮忙,我这边正好有个差事。” 他这边现在急缺人少,自家嫂嫂能主动开口帮忙,那可太好了。 以后两个库房以及后勤,都可以交给她。 毕竟是自家人,用起来也放心。 将工作内容简单说了一遍后,韩张氏有些不自信:“叔叔,俺怕当不好,反倒惹出麻烦。” 韩桢安慰道:“没事,嫂嫂放心干,还有我呢。” “那……俺试试罢。” 韩张氏略显忐忑的点头应下。 “夜深了,嫂嫂且去歇息罢。” “嗯,叔叔也早些睡,莫要太辛苦。” ……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憋了一晚的小王村村民,便浩浩荡荡直奔山上而去。 三百多号人的声势,直把山中野兽吓得乱窜。 哪怕是虎豹,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韩桢早早地起床了,推门走出房间,方三三照例杵在门边。 见状,韩桢皱眉道:“不是让你早上别来了么?” 方三三也不在意,开口道:“阿郎,王癞痢很早便来了,一直在门房等着呢。” “让他在二院大厅等我。” 韩桢摆摆手,吩咐一句后,自顾自地开始洗漱。 方三三应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就去了。 洗漱完毕,韩桢带上纸笔来到大厅。 王癞痢一家拘束的站在那里,目光中带着期盼与忐忑。 韩桢也不废话,迅速写好两份契书,招手道:“可会写字?若是不会便按个手印。” 王癞痢走上前,分别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将一张契书递过去,韩桢说道:“且回去罢,好好过日子。” “多谢小郎君!” 王癞痢啪的一下跪在地上,真情实意的磕了三个头。 他做梦也没想到,被王员外巧取豪夺的三亩水田,竟然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感激之情,溢满了心头。 若是此刻韩桢让他和官兵火拼,只怕他也会拿起刀咬牙冲上去。 王癞痢前脚刚走,朱正则便来了。 昨日韩桢已经吩咐过了,让他每日辰时便来当值。 对此,朱正则没有任何异议。 早些来还能蹭一顿饭,他在这里多蹭一顿,家中老母便能多吃一口。 今日的早饭是米粥和炊饼。 对乡间百姓来说,大清早的吃精粮,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但是没办法,韩桢体力消耗远超常人,若是只吃米粥,不消片刻便饿了,必须得吃些精粮顶一顶。 一伙人正吃着饭,就见一个村民拉着一户逃户兴匆匆的走进来。 “小郎君,俺拉来了逃户!” 那村民说罢,目光期盼的看着他。 好家伙,效率真够高的。 “你且等着。” 韩桢放下手中炊饼,看向逃户。 逃户一家四口人,似是一对夫妻带着约莫七八岁的儿女。 四人衣衫褴褛,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身上散发着恶臭,竟是连县城里的乞丐都不如。 那两个孩子盯着桌上米粥和炊饼,不住的咽口水。 韩张氏见两个孩子实在可怜,便拿起两个炊饼递了过去。 谁曾想,两个小孩并未去接,反倒吓得连连后退,神色惊恐的躲在爹娘背后。 这下子,倒是把韩张氏弄得尴尬了,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多谢小娘子。” 那妇人倒是有眼力劲儿,面色感激的接过炊饼。 韩桢问道:“你原是小王村人?” “是!” 男子拘束地点了点头。 韩桢提起笔,吩咐道:“你等姓名与年龄,仔细报来,不可隐瞒。” 闻言,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一眼村民。 见状,村民撇嘴道:“小郎君问甚,伱就答甚,莫要说谎。” “俺叫李壮,今年25……” 25岁? 看他那副久经风霜的面容,说52岁韩桢都信。 韩桢笔走游龙,将李壮所说的信息一字不差记录在纸上。 随后,又写下两份契书,说道:“村北山腰上有两亩荒田,便许给你家了,来按个手印罢。” 李壮走上前,沾了沾印泥后,小心翼翼地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两份契书,韩桢自己留下一份,递过去一份。 “三狗,去库房取五斗米粮来。” 马三狗二话不说,迈步走向库房。 很快,他便拎着半袋杂粮回来了。 五斗粮食,一家四口省着点能吃两个月,足够帮他们渡过前期最艰难的时刻。 “多……多谢!” 李壮不善言辞,憋了半天才冒出几个字。 倒是他的妻子李王氏能说会道:“祝小郎君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待到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李壮一家,韩桢又给了村民一贯赏钱。 拿到赏钱后,村民道了声谢,喜滋滋地出了门。 0026【败家】 韩桢看向朱正则:“刚才我问的话,记住了么?” 朱正则嚼着炊饼,照例愣了几秒,这才点头。 “今日你便在大厅值差,若有村民带来逃户,按我方才的法子处理,村中荒田信息我等会拿给你。赏钱和米粮,寻我家嫂嫂就行。” 韩桢说着,将刚才自己写的信息递过去,吩咐道:“吃完将这张户籍信息重新抄录一份。” 这项工作很简单,而且朱正则木讷的性子,正好也适合干这份枯燥的差事。 至于韩桢,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赚钱! 光靠小王村的几百亩田地收税,根本支撑不起一支正规军队。 更何况韩桢还得靠免税来收拢人心,所以起码在一年之内,别想打田税的主意。 唯有发展产业,利用经商来赚钱了。 吃完早饭,马三狗提着朴刀,领着其他四人出去巡逻了。 昨夜韩桢已经告知了他们的工作内容,巡视村庄,维护治安,抓捕罪犯。 当然,这会儿罪犯是没有的,村民都忙着种田和上山找逃户。 而韩桢则回到后院,取出钥匙进了小库房。 很快,他便捧着两个陶罐出来了。 前日检查小库房的时候,他起初以为这两坛子装的是酒,等到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糖。 北宋时期制糖业和制盐业都得到了空前发展,仅是闽南一地,每年便能产数万坛蔗糖。 注意,这里用的是坛。 为什么不是袋,因为北宋年间绝大多数地区只能制作工艺较为原始的液态糖,也就是沙糖。 许多人知晓《糖霜谱》,便误以为北宋的糖霜都是固体糖,实则根本不然。 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中记载了一则笑话,里面说: 【顷有秉政者,深被眷倚,言事无不从。一日御宴,教坊杂剧为小商,自称姓赵名氏,负以瓦瓿,卖沙糖。道逢故人,喜而拜之。伸足误踏瓿倒,糖流于地,小商弹指叹息曰:“甜采你即溜也,怎奈何!”左右皆笑。】 从这出笑话就能看出,北宋市井间贩卖的沙糖,与唐朝时一样,都是浓稠的液态。 宋朝虽然掌握了固态糖的制作工艺,但仅限于遂宁等少数几个地区。 所以在北宋年间,固体的冰糖产量并不多,专供皇室与达官显贵,流落到市面上的极少。 尤其是宣和元年,宋徽宗下旨让遂宁等地每年上贡数千斤冰糖。 这项沉重的旨意使得近半糖商破产,许多蔗农抛弃田地,躲进山中当逃户。 导致冰糖产量暴跌,造成了如今冰糖稀缺的局面。 提着两罐糖来到厨房,韩桢吩咐道:“将这两罐糖熬开。” “阿郎想做果脯?” 沈厨娘接过陶罐,解释道:“做果脯半罐沙糖便够了,用不上这么多。” “你莫管,熬开便是。” 丢下这句话,韩桢又匆匆离去。 沈厨娘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吩咐,将两罐沙糖倒进锅里,用小火加热熬煮。 没过多久,韩桢便回来了,手中还拎着一桶黄土,以及两截芦苇管。 “阿郎这是在作甚?” 方三三走上前,一张圆脸上写满了好奇。 韩桢也不答,吩咐道:“去帮我寻个筛网来。” “哦。” 方三三虽然话多,但却有一個优点,那就是听话。 让干嘛就干嘛。 趁着方三三去拿筛网的功夫,韩桢将黄土倒在地上,用木棍仔细的敲碎。 这一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端坐在大厅值差的朱正则都不由探出头。 很快,方三三拿来了筛网。 接过筛网,韩桢将刚才敲碎的黄土仔细过滤了一遍,筛除掉黄土中的草根石子等杂物。 然后,一点点加入水开始和泥。 黄泥水淋糖法? 韩桢可以很肯定的回答,这玩意是错的,或者说宋应星在写《天工开物》时出现了笔误。 为什么他敢这么肯定? 因为前世的时候,韩桢曾在网上和一个网友吵过。 他觉得黄泥水淋糖法没问题,那名网友却说不行。 为了怼的对方哑口无言,韩桢特意去搜了视频。 结果搜遍全网,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复刻黄泥水淋糖法成功的视频。 那些复刻的视频,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 韩桢不服气,自己买了甘蔗回来榨汁,按照《天工开物》中的步骤,一步步制作。 经过数次尝试,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这方法真不行。 一盆黄泥水浇下去,红糖直接被溶解了大半,最后只得到一小块晶体。 关键那块糖的晶体,依旧是红褐色…… 后来他又与那名网友多次讨论,查阅古籍资料,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方法,并且还给这个方法煞有介事的取了个名字。 黄泥胶封糖法! 相比黄泥水淋糖法,只是变动了两个字,然而这一个胶,一个封,正是提纯白糖的关键。 黄泥胶不能太干,否则很快就会变成硬土块,也就失去了吸附杂质的能力。 也不能太稀,不然就成黄泥水了。 大概类似橡皮泥那种程度,就差不多了。 待到黄泥被和的差不多了,锅里的沙糖也已经熬煮开,变得极为黏稠。 “过来帮忙。” 这时,韩桢招呼一声,让方三三扶住一个装沙糖的陶罐,自己则捏起一团黄泥,仔细黏在陶罐的内部。 等到整个陶罐内部都用黄泥厚厚地黏上一层,韩桢开口道:“快,把糖倒进来。” “啊?” 沈厨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韩桢催促道:“愣着干甚么,快倒啊。” 闻言,沈厨娘面色为难:“阿郎,这……” 这陶罐里可是涂满了黄泥啊,沙糖倒进去,还能吃吗? 即便北宋时期制糖业发展迅猛,可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沙糖依旧是金贵的奢侈品。 目前沙糖的价格是30文一两,一斤16两,这两罐沙糖足足十几贯钱呢。 一旁的方三三哭丧着脸,劝道:“阿郎,能不能不倒?” 与其让这么多沙糖倒进黄泥坛里浪费,还不如让她吃掉。 见两人磨磨唧唧,韩桢皱眉道:“让你倒就倒,哪那么多废话。” 沈厨娘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锅中沙糖倒进陶罐里。 眼见红褐色的沙糖进入沾满黄泥的陶罐,方三三和沈厨娘两人只觉心头在滴血。 “停!” 等到陶罐即将装满,韩桢立刻叫停,随后填入一层干稻草,接着迅速拿起食指长的芦苇管插进去,露出一截留在外面。 最后,用黄泥胶把罐口牢牢封死。 做完这些,韩桢将陶罐倒放着架在另一个空的陶罐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沙糖中的色素会被罐中黄泥吸附,慢慢凝结成白糖,而剩下的糖蜜,则会顺着芦苇管流淌到空的陶罐里。 韩桢又找来两个陶罐,将锅中剩下的沙糖如法炮制。 方三三和沈厨娘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只知道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自家阿郎便浪费了十几贯的沙糖。 就算是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啊。 0027【赚钱?炼丹!】 在方三三几人神色怪异的目光中,韩桢小心翼翼地抱着陶罐回到后院,放在小库房里。 这玩意儿可不敢随便放,虽然没多少分量,却价值千金。 北宋有白糖,但十分稀少。 一部分源自大食等国的朝贡,一部分则是糖商自制。 蔗糖在熬煮冷却时,会凝出一层极为稀薄的霜,匠人需得用特制的竹篾,小心地刮下来。 往往几百上千斤的蔗糖熬煮,才能收集一两白糖。 这种白糖几乎不会出现在市面上,哪怕是富商豪奢想花重金购买,也没有门路。 属于真正的有价无市。 由于市面上没有,所以韩桢也无从参考价格,不过考虑到物以稀为贵,他琢磨着到时候卖20贯一两,应该很合理。 这两坛子沙糖,除去损耗后,大概能出8斤白糖,也就是2560多贯。 而成本才仅仅15贯,利润高达上百倍。 什么是暴利? 这才是真正的暴利。 当然,等到销售的数量上去后,白糖价格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下跌。 所以,韩桢打算严格控制产出,顺带还能起到饥饿营销的效果。 这类顶级奢侈品,不适合作为支柱产业,只能捎带着做一做。 精盐就不同了,利润虽没有白糖高,可却是长久买卖,且能带动一系列产业。 出了小库房,将门锁上后,韩桢打算开始着手制作精盐。 重新回到二院,就见方三三几人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中满是享受。 韩桢好奇道:“喝甚么呢?” “糖水。” 方三三撅着小嘴答道。 她还在委屈韩桢为何宁愿把沙糖倒进泥坛,也不给自己吃。 原来刚才熬煮沙糖时,锅里还粘了一点,沈厨娘不忍浪费,便加水涮了涮。 涮锅糖水根本没多少甜味,但对方三三她们而言,却如同琼浆玉液。 韩桢吩咐道:“去村中寻些孩童,就说我要收贝壳,一斤贝壳五文钱。” 贝壳? 方三三觉得今天阿郎怪怪的,一会儿把沙糖倒进泥坛,一会儿又要收贝壳。 贝壳这东西没甚用,河边一抓一大把,哪里值五文钱一斤。 似是怕韩桢生气,方三三没敢多言,端着糖水便出门了。 村里孩童不少,大人这会儿都上山找逃户去了,留下他们自个耍。 此时,村里孩童听到五文钱一斤收贝壳,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拎着篮子就往河边跑。 趁着村中孩童抓贝壳的功夫,韩桢扛着一把锄头出了宅子。 寻了一处小土坡,他挥舞锄头,迅速挖出一個一米见方的土坑。 又在土坑底部挖出一条通风口后,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土窑就搞定了。 就在这时,巡逻的马三狗等人发现了他,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韩二哥这是在做甚?” “烧窑。” 韩桢随口应付一句,而后吩咐道:“对了,帮我多找些柴火来。” “好。” 马三狗几人点点头,转身去找柴火。 很快,五人便找来高高一摞的柴火。 “韩二哥,俺们巡逻去了。” “去罢。” 韩桢摆摆手,埋头用小石块铺在土窑底部。 没一会儿,便有孩童拎着贝壳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方三三,过了这么久,她那一碗涮锅糖水竟还没喝完。 “来俺这领钱。” 方三三端着碗,此刻宛如孩子王。 这里没秤,她也没打算一斤斤的秤,直接按篮算,满满一篮子便给五文钱。 即便这样,方三三依旧觉得自家阿郎亏了。 小孩子们也不在乎,贝壳这东西压根就没用,河边到处都是,能换几文钱已是非常开心了。 领到钱后,便嘻嘻哈哈的围在一边看热闹。 提纯精盐需要用到生石灰,不过韩桢也只是大概了解步骤,前世并未实际操作过,所以今天属于实验阶段。 因此他只是简单挖了个土窑,等到实验结束,确定能成功量产后,再搭建烧制石灰石的土窑也不迟。 至于为什么用贝壳,是因为烧贝壳快,半个多时辰便能烧好。 若是换成石灰石,怕是至少要烧个七八天时间。 按照一层柴火一层贝壳整齐的码放好,韩桢掏出火折子。 点燃之后,土窑燃起熊熊火焰。 “走罢!” 韩桢拍拍手上灰尘,招呼方三三回去。 抿了一小口糖水,方三三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阿郎这般到底是为了甚么?” “赚钱!” 韩桢语气神秘道。 这就能赚钱? 方三三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等待临近宅子时,她才想明白,定是阿郎在诓自己。 …… …… 下午三点。 韩桢与方三三提着陶罐再次来到土窑。 过了这么久,土窑已经彻底冷却完毕。 扒开厚厚的炉灰,韩桢从中挑选出完整的贝壳。 整整五六篮贝壳,最后只挑选出不到一罐,剩下的都被烧成了渣,与草木灰混合在一起,根本用不了。 回到宅子里,韩桢一边往陶罐里装水,一边吩咐沈大娘将粗盐倒进锅里,加水煮开。 随着水加入陶罐,迅速与生石灰发生反应,冒出阵阵白烟。 用木棍快速搅拌一阵,一罐石灰乳便制作完成。 见到这惊奇的一幕,方三三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阿郎莫不是在炼丹?” 若不是有道爷的法门,怎会加些水在贝壳里就会冒出泡泡和白烟? 想来上午时的沙糖,也是如此。 嗯,定是这样。 方三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炼丹? 韩桢神色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打趣道:“没错。” 这时,厨房里传来沈厨娘的声音:“阿郎,盐水煮开了。” “好!” 韩桢点点头,提着三个木桶走进厨房。 由于是实验,所以他准备了三桶盐水,想要测试一下石灰乳与盐水的最佳比例。 拎着三桶盐水回到院子里,韩桢拿起陶罐开始挨个往盐水里加石灰乳。 一边加,还一边用木棍搅拌。 三个木桶的盐水与石灰乳比例分别是1:1,2:1以及3:1。 粗盐之所以口感苦涩,是因为其中含有镁离子和钙离子等杂质。 石灰乳可与镁元素发生反应并沉淀。 很快,石灰乳便于盐水产生了反应,开始出现沉淀物。 等了半个时辰,他过滤掉盐水里的沉淀物,将三个木桶放在院子里静置。 按照步骤,这个时候应该在盐水中通入二氧化碳。 但由于现在条件有限,所以韩桢只能使用原始方法,那就是将盐水静静放置几个小时,让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与其发生反应。 总不能拿根芦苇杆,不停朝着盐水里吹气吧? 将三桶水提到屋檐下,韩桢吩咐道:“方三三,交予你个差事,仔细盯着三个木桶,莫要让任何人碰。” “阿郎放心,俺不会让任何人碰的。” 方三三神色严肃的点点头。 0028【县衙来人】 交代方三三盯着盐水后,韩桢迈步走进大厅,“今日如何?” 朱正则沉吟片刻,答道:“今日共拉来十七户逃户,总计六十一人,俱都是曾经小王村的逃户。” 十七户? 嚯,这帮村民效率还真是够高的。 山上有逃户,但其实并不好找,毕竟一座山头那么大,而且逃户为了躲避官府抓捕,肯定会尽量躲进深山。 也不是所有逃户都相信村民的说辞,心中始终保持着警惕。 愿意下山的逃户,要么是刚上山不久,要么就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冒险赌一把。 韩桢又问道:“可有铁匠与读书人?” 这两个人群很关键,关乎着小王村的发展速度。 “没有。” 朱正则摇摇头。 闻言,韩桢倒也没有失望,毕竟这才第一天,山中逃户那么多,慢慢找总能找到。 夜幕降临。 今晚有些闷热,吃完晚饭后,众人聚在院子里纳凉。 乡野间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聊些琐事打发时间。 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散去。 …… 翌日。 韩桢早早地起了床。 在方三三叽叽喳喳的絮叨中,洗漱完毕。 “阿郎,可要用早饭?” “不急。” 韩桢摆摆手,拿出钥匙进了小库房。 很快,他便将昨日制作的两个糖瓮搬了出来。 经过一天一夜,陶罐之间封口的黄泥已经彻底干透。 打开之后,下方的陶罐里,积蓄了一些浓稠的液体。 这些液体是黄泥水和糖蜜的混合物,属于正常损耗,目前没有办法避免。 敲碎陶罐封口的黄泥,掏出稻草,韩桢惊喜的发现,原本深褐色的沙糖,最外层已经变得白皙如霜。 虽然内部还是红褐色,但只需要重新换上黄泥胶,继续吸附就成。 黄泥巴这东西又没成本,想要多少有多少。 一旁的方三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只一天的功夫,沙糖竟然变白了。 阿郎果然会道爷的法门! 这时,韩桢吩咐道:“莫要傻愣着,去寻竹篾和碗来。” “哦哦!” 方三三连忙点头,迈着小短腿出了后院。 没一会儿,她便拿来了竹篾和碗。 接过竹篾,韩桢动作轻盈的将外层白糖全部刮下来。 两个糖瓮,一共刮出满满一碗的白糖。 只是刮下的颗粒不均匀,有大有小,不太美观。 若是想卖上一個好价钱,需得研磨成糖霜粉。 韩桢捻起一小撮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甜,隐隐还带着一股甘蔗的清香,以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不过这种味道并不是提纯时产生,而是沙糖自带的。 老实说,白糖的味道与沙糖并未有所区别,核心卖点就是雪白如霜的颜色。 北宋风气奢靡,除了百姓之外,地主、商人以及官员都非常有钱,也愿意花重金去追求这类奢侈品。 见方三三盯着碗中白糖直咽口水,韩桢将碗递过去,示意她也尝尝。 “俺……俺也可以尝么?” 一瞬间,昨日心头的那些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阿郎对自己太好了。 “嗯。” 韩桢点点头。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方三三颤抖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一点白糖,随后迅速将手指放进口中。 韩桢问道:“好吃么?” 方三三连连点头,舍不得把手指从口中拿出来。 将白糖收起来,韩桢又吩咐她去弄了些黄泥,按照昨天的法子,重新在陶罐内抹上一遍。 可惜这会儿手头上没有活性炭,否则配合活性炭,能让白糖提纯的效率快上许多倍。 洗净手中泥土,韩桢迈步来到前院。 屋檐下,经过一夜的静置,三桶盐水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发生了反应,底部再次出现沉淀物。 将沉淀物过滤掉,倒进锅里开始熬煮。 随着水分逐渐蒸发,锅底开始析出洁白的盐结晶。 三桶盐水,分三次熬煮,最后得到三碗精盐。 沈厨娘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昨天她熬煮盐水时,用的是5斤盐,结果兜兜转转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最后得到的还是盐,关键分量还变少了。 见状,韩桢语气神秘道:“尝尝看。” 闻言,沈厨娘半信半疑的用手指在其中一个碗中蘸了些,放入口中。 刚一入口,她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好咸! 但却是纯正的咸味,以往的苦涩味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厨娘面容惊骇道:“小郎君莫不是会仙法?” 韩桢心头一喜,成了! 心情大好之下,他笑着解释道:“哪里是什么仙法,祖传手艺罢了。” 然而沈厨娘却不信,联想到前几日韩桢大战野彘精的事迹,眼中敬畏之色越发浓厚了。 韩桢吩咐道:“再尝尝其他两份。” 挨个尝了尝另外两碗盐,沈厨娘评价道:“阿郎,这一碗还有些苦涩味,不过苦涩味很淡。另外一碗虽不苦涩,却有股子怪味。” 苦涩味很淡的那碗,盐水和石灰乳的比例是3:1。 另外一碗则是1:1,看来是石灰乳加多了,所以才有一股石灰味儿。 这么看的话,合适比例是2:1。 “这两碗留着咱们吃吧。” 韩桢说罢,端起那碗成品的精盐回到后院。 坐在书房里,他将白糖和精盐仔细研磨成颗粒均匀的粉末,分别装进两个精美的木盒内。 商品有了,现在该考虑销售渠道的问题了。 他现在是杀官造反的贼寇,上了官府的黑名单,自然不能出面做生意。 需得找个人合作。 这个人不但要靠谱,人脉圈最好涉及到官员和富商。 毕竟白糖和精盐属于高端货,注定了客户就不可能是平头百姓。 就在他思索间,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谷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韩二哥,俺们在村外发现了衙役!” 衙役? 韩桢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常知县倒是有些手段,短短几天时间,便掌控了县衙。 否则也没有精力腾出手派人来小王村探查。 起身打开房门,他问道:“来的是谁?” 县衙的衙役拢共就那么几个,他们全部都认识。 谷菘摇头道:“隔得太远看不清,俺们又不敢靠太近,怕打草惊蛇,三狗哥让俺回来找你拿主意。” 韩桢沉吟道:“去告诉那衙役,就说我要见他。” 闻言,谷菘面色惊诧道:“韩二哥,这不是暴露咱们了么?” 韩桢摇头失笑道:“他们若是不知道,也就不会派人来了。” 关于他们占领小王村这件事,瞒不过有心人。 “那俺去了。” 谷菘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便快步出了后院。 0029【一石二鸟!】 出了宅子,谷菘撒开腿跑向村口,随后一头扎进林子里。 在林子中穿行一阵,最后来到一处灌木前。 马三狗四人蹲在灌木后方,眼睛盯着远处。 只见前方的黄土小道上,一个衙役正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 想要看清小王村内的情况,却又没胆子靠近。 见他回来,猴子立刻问道:“韩二哥怎地说?” 谷菘如实答道:“韩二哥说要见他。” 一时间,四人神色各异。 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马三狗还是吩咐道:“小虫和猴子跟俺去,你俩留在这,若是有伏兵,便立刻回去告知韩二哥。” 说罢,他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县衙里的衙役拢共就十来个,他们全都认识,并且其中几个关系还很要好。 等到走近一些后,马三狗终于看清对方。 “周田!” 此人便是去小东村向韩桢通风报信的人。 以前时常跟他们一起耍,关系颇为亲近。 听到有人叫自己,周田神色一惊,转身便要跑,待到看清来人是马三狗时,这才顿住脚步。 周田的胆子一如既往的小,此刻拍着心口,埋怨道:“俺还以为撞上了强梁,吓死俺了。” “你怎地来了?” 马三狗问道,同时眼睛瞥向周田身后。 仔细搜寻一圈,确定没有埋伏后,握紧朴刀的手不由松了松。 “知县遣俺来小王村探查。”周田答了一句,随即惊奇道:“你等不是上山了么,怎地在这里?” “说来话长。” 马三狗摆摆手,而后正色道:“韩二哥要见你,随我进村罢。” 周田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下。 一行六人顺着黄土小路走进村子,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 只因周田穿着一身淡青短衫,头戴交脚幞头,手持一根水火棍,标准的衙役打扮。 官差竟来村里了? 这帮村民先是一惊,只是当他们看到这位官差与马三狗几人有说有笑时,顿时就愣住了。 等到回过神后,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公差?” “俺上個月去县城,还在东门口见过他呢。” “既是公差,怎地……怎地还与几位小郎君说笑?” “俺也不知。” “嘿!你们懂个甚么,俺听里长说,小郎君前几日在县城大闹了一场,杀了徐主簿,将不少人都吓破了胆。那些官差,哪里敢抓小郎君。” “怎地大闹县城,快些说来听听……” …… …… 一路进了宅子,马三狗领着他径直走向后院。 站在书房门前,他朝着里面喊道:“韩二哥,人带来了。” “进来罢。” 闻言,马三狗这才推门走进书房。 见来人是周田,韩桢心头闪过数道思绪。 因为前几日周田冒险去小王村通风报信,所以韩桢要承他这个人情。 而县衙十多个衙役,偏偏派他一个在城门值差的人来,这其中的深意很值得玩味儿。 “周田,坐。” 招呼周田坐下,韩桢吩咐方三三泡茶。 看了看天真烂漫的方三三,又看了看面前精美的茶盏,周田满脸羡慕道:“韩二,你如今竟过上了老爷的日子。” 韩桢笑着打趣道:“若想入伙便算伱一个。” “莫开玩笑。” 周田神色一变,连连摆手。 收敛起笑容,韩桢正色道:“常知县让你来的?” 周田抿了口滚烫的茶水,答道:“是呀,若是不来,俺还以为你们上山去了呢。” 韩桢问道:“刘都头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周田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刘都头近日可威风了,如今掌着三班,衙役、弓手都归他管。俺还听说,常知县准备保举刘都头当主簿呢。” 得到他的指点,刘勇有现在的待遇很正常。 只不过保举主簿这种事,听听就得了,当不得真。 画饼嘛,领导的基本技能。 “对了。” 周田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严肃道:“常知县今日下令征召乡勇,扩充弓手。不晓得要干啥,总之你小心些。” 征召乡勇? 韩桢心里不由冷笑一声。 这位知县大人的小心思不少嘛,一面释放善意让周田来小王村,一面又通过周田之口,说出征召乡勇之事给予警告。 当真是软硬兼施。 咚咚咚~ 韩桢手指轻轻敲击书桌,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他双眼一亮。 就在这时,周田说道:“韩二,回去后若是知县问起,俺就说你们不在小王村。” “不必。” 韩桢摆摆手,轻笑道:“照实说便是。” 说着,他拿出两个精美的木盒递过去:“这是我送给常知县的礼物,你拿上礼物回去告诉他,我有笔生意想寻他一起做。” 他现在需要时间发展小王村,也需要一个生意伙伴。 常知县无疑是个合适人选。 一旦两人合作,那么两个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一石二鸟。 至于常知县会不会同意和一个匪寇做生意…… 韩桢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他一定会同意。 还是那句话,赚钱嘛,不寒碜。 周田只道他想贿赂常知县,可转念一想,就算是贿赂,两个小小的木盒又能装多少钱?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眉道:“这……能行么?” “你只管交予常知县便是。” 韩桢略显神秘地笑了笑,并未解释。 周田心头疑惑,但还是将木盒揣进怀中:“韩二,那俺回去了。” 韩桢笑道:“好,这次就不留你了,下次把刘都头叫上一起吃酒!” 吃酒? 衙役与匪寇一起吃酒。 想到这里,周田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怪异感。 将周田送走之后,没多久里长便来了。 韩桢明知故问:“里长有何事?” “村长,方才来的可是县衙衙役?” “确是衙役。” 韩桢点点头。 闻言,里长这才说道:“村里不少人见衙役来,心里慌得很,非得让老朽来问一问。” “让他们莫要担心,官府不敢打来。” 韩桢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强烈自信。 “那就好。” 里长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不打扰村长了,俺去跟乡亲们报个喜。” …… …… 县衙。 主厅内,常知县端坐在太师椅上。 与以往清闲的姿态相比,如今的常知县多了一股威严。 哪怕此刻只是面色平静地吃着茶,都让周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伙贼寇杀了王员外,占了小王村?” 周田恭敬道:“回知县,确实如此。” “哼!” 常知县放下茶盏,冷哼一声:“当真是胆大包天,竟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王员外死不死,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王员外那几千贯的家产…… 走马上任临淄县快一年了,仅仅只混到一千二百贯的供奉钱,还不如一个匪寇赚的多。 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气。 剿匪……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又被他按下。 那小王村足有上百青壮,再加上勇猛无双的韩二,只怕不是去剿匪,而是送死。 这时,周田从怀中掏出两个木盒,恭敬呈上去:“这是韩二托俺给知县带的礼物。” 0030【我全都要!】 礼物? 常知县正气凛然道:“杀官造反竟还想妄图贿赂,真是痴心妄想,本官岂会与一介匪寇同流合污。” 周田微微低下头,心中暗道韩二的法子果然行不通。 “你且下去罢。” 常知县摆摆手,绝口不提摆在桌上的礼物。 他现在没空想别的,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把徐家的家产弄到手。 那徐雄当了这些年主簿,又暗中与黑山匪盗勾结,不知积攒了多少家业。 保守估计至少有几万贯。 几万贯啊! 这块肥肉近在眼前,常知县却吞不下,只能干看着,如百爪挠肝。 一来是徐主簿刚死,他便立刻侵吞家产,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有损自己名望。 二来则是徐家在临淄县的关系盘根错杂,与县中几大家族关系紧密,同气连枝。 即便如今已经掌控了县衙,他也不敢过于逼迫,担心对方狗急跳墙。 毕竟,这些豪绅大户家中圈养的护院可不少。 保不准哪天就冲进了县衙,再来一出杀官造反! 就在这时,常知县的目光扫过桌前的两个木盒。 待看清呈上来的两个木盒后,双眼不由一亮。 周田不识货,但他却认得。 观这两个木盒色泽紫红,纹理如水波荡漾,竟是紫檀中的水波纹,且木盒上的雕工精细生动,显然是出自大匠之手。 盒子都如此贵重,其中的礼品定然不会轻。 那王员外虽是一乡间地主,但几代家业积攒,总会有些好东西。 想到这里,常知县满怀期待的打开一個木盒。 嗯? 只见木盒中,装了大半盒的白色粉末。 常知县皱起眉头,朝着门外吩咐道:“唤周田进来。” 很快,刚出主厅的周田,便又折返了回来。 微微躬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常知县问道;“周田,这韩二可曾说过送的是何物?” “倒是没有。” 周田摇摇头,如实答道。 白粉细腻,色泽雪白如霜,莫不是上品北珠研磨而成? 他听闻如今东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时兴把上等珍珠研磨成粉配酒吞服,长期服用,据说有驻颜养身、延年益寿之效。 思虑片刻,常知县将木盒端近了些,微微凑上去嗅了嗅。 一时间,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息,伴随着甘蔗的清香在鼻尖环绕。 这……这是白糖? 常知县心头一惊,正打算尝一尝,却又害怕投了毒。 瞥见下方的周田,他和蔼的笑道:“今日辛苦你了,且赏你些,一起尝尝罢。” 说着,常知县拿起一把小勺,舀了些递过去。 周田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顿时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勺,想也不想便送入口中。 常知县仔细盯着他,问道:“如何?” “甜,好甜!” 周田眼中满是享受,舍不得吞下。 竟然真是是白糖! 常知县心头一喜,用指尖蘸了一丢丢送入口中。 感受到舌尖上传来的甘甜,心下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 要说这一小盒白糖就价值几百上千贯,那真不至于,关键是物以稀为贵。 别说是富商地主了,就连他都不曾有过。 那徐主簿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些,还不足一两,平日里当作宝贝一样收着。 半年前州府的宋提学来县里,徐主簿这才拿出白糖,当众点茶,引得宋提学一阵夸赞,着实出了风头。 确定是白糖后,常知县不由有些心疼了,刚才不该舀那么多给一个衙役。 当真是牛嚼牡丹! 将木盒盖上,常知县又拿起另一个木盒,打开之后,依旧是洁白的粉末。 只不过质地要比刚才白糖粗糙一些,如同细沙。 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 似乎不是白糖。 这一次常知县没再让周田试毒,直接用手蘸了些放入口中。 下一刻,常知县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好咸! 正要吐出来时,他不由一顿。 强忍着咸味,仔细品了品,发现这盐的咸味纯正,最关键的是没有丝毫苦涩之味。 要知道,如今的盐都有苦涩之味,哪怕是西夏的青白盐和莆田贡盐,也都同样如此,只是相比普通粗盐,苦涩味相对要淡很多。 两个木盒,一糖一盐,一甜一咸,把自诩见识不凡的常知县都镇住了,同时心头忍不住升起疑惑。 一个乡下土财主,能有这般好东西? 下方的周田砸吧砸吧嘴,还在回味白糖甜滋滋的味道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忙说道:“韩二说有笔生意要与知县做。” 常知县一愣:“甚么生意?” 周田一愣,尴尬道:“这……韩二没说。” 没说? 常知县思忖片刻,正要开口拒绝。 一介匪寇与俺堂堂大宋官员做生意? 简直是痴心妄……等等。 忽地,他不由看向手中两个木盒,心头顿时明悟。 是了,是了! 一个乡下土财主定然不会有白糖、精盐这等好东西,大抵是那韩二不知从哪得来了门路。 而那门生意,自然就是白糖和精盐。 想明白这些关键后,常知县噌的一下站起来,面色激动,不断来回踱步。 白糖和精盐蕴含的暴利,他如何看不懂。 这东西根本就不愁卖,别说几十上百斤了,就是十万斤扔进东京城里,也会被瞬间抢购一空。 如今他已经四十有六,在知县这个位置上,蹉跎了十余年。 之所以久久无法升迁,究其缘由就两个,没钱没人脉。 若是能掌握这门生意,别说腰缠万贯,便是十万贯,甚至百万贯都不在话下。 到时上下打点,说不得能调回东京,弄个京官儿当一当。 在外为官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享受享受开封城里的纸醉金迷,风花雪月。 想到这里,常知县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忙吩咐道:“你即刻去一趟小王村,寻那韩二,告知他礼物俺收下了。” 周田心中一喜,点头应下。 “等等!”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身后却再度传来常知县的声音。 闻言,周田顿住脚步,转身道:“知县还有吩咐?” “先不急。” 常知县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轻抚胡须道:“你且等几日再去。” 若现在吩咐周田去,反倒显得自己急躁了,落了下乘。 且先晾一晾那韩二,好让他知晓,哪个才是天。 如今有了这笔买卖,徐家的家业……他同样不打算放过,只是可以缓一缓了,徐徐图之。 0031【行脚商】 一连三日。 小王村的村民又为韩桢拉来了39户逃户,总计144人。 令他欣喜的是,逃户中的青壮年男性比例很高,达到了惊人的53%。 然而这背后的原因,却很残酷。 由于山中条件太过艰苦,老弱妇孺大多熬不过一年便死了。 能活下来的,自然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到了第五天,拉来的逃户开始变少。 这很正常,村民能拉来的逃户,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小王村的村民,互相之间本就认识,所以也更容易被说动。 而且,随着大山外围的小王村逃户被拉光。 想要继续找,就得深入山中,危险性徒增了数倍。 直到有一个村民险些葬身虎口之后,小王村的村民们才从赚钱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纷纷回归先前的生活。 毕竟再过几天,田里的麦子就要收割了。 …… 正午时分,烈阳彷佛要把大地烤干。 巡逻了一圈归来的马三狗几人,回到大宅子里。 此刻,他们五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 一进院子,几个人立刻摘掉斗笠,冲向井边。 一桶清凉的井水浇下,马三狗顿时打了个哆嗦。 将木桶递给身旁的谷菘,他快步走进大厅,端起一碗卤梅汁一饮而尽。 马三狗长舒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韩二哥,咱们烧石灰的土窑都弄好了,那鸟知县怎地还没动静?” “急什么。” 韩桢小口喝着卤梅汁,神色淡然。 常知县的小心思,他很清楚。 无非就是想通过这种手段,企图拿到合作的主导权。 可惜,常知县没搞明白一件事,他是可以被替换的。 这青州并不是只有临淄县,也并非只有你常知县一個官儿。 就在两人说话间,谭强的儿子小狗儿匆匆跑了进来,喘息道:“村长,上次那官差又来了。” 闻言,韩桢微微一笑,吩咐道:“去将他领来。” 这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 “哎。” 小狗儿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周田这次赶了一辆牛车,并且还多带了一个人。 此人身形佝偻,整张脸都被宽大的斗笠遮住。 待到两人进了宅子后,韩桢看向周田,明知故问道:“周田,这位是?” 不等周田回答,那位老者摘下斗笠,主动介绍道:“呵呵,老朽是一位行脚商。路过贵村,前来讨碗水喝,顺带看一看能否谈成一两笔小买卖,好赚些糊口钱。” 韩桢似笑非笑道:“老丈怎么称呼?” “老朽名唤尚巾。” 尚巾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韩桢。 上次在县衙匆匆一瞥,只窥得一个背影。 此刻一看之下,端的是容貌俊朗,虎背狼腰,心中不由赞叹一声好汉子。 韩桢邀请道:“真是巧了,我这里恰有一笔小买卖,不如到书房详谈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相视一笑。 领着尚巾来到后院书房,招呼方三三端来一碗卤梅汁,韩桢便让她关上房门,在外面守着。 打量了一圈书房,尚巾端起卤梅汁抿了一口,开口赞道:“小郎君真是好胆魄!” 韩桢语气淡然道:“官逼民反罢了。” 一时间,书房气氛陷入沉默。 片刻后,尚巾率先打破沉默:“小郎君,这笔买卖是个甚么章程?” 韩桢沉吟道:“白糖二十贯一两,精盐一贯一斤,这是我给你的价。至于你卖到何处,卖出甚么价,都是你自己的事儿。若是能把白糖卖出百贯的价格,那也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关。” 思虑片刻,尚巾又问道:“不知小郎君有多少货?” 这是常知县最关心的问题。 若是只有一点,那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和一个匪寇做生意了。 “第一批货白糖八斤,精盐一百二十斤。” 韩桢说罢,又补充道:“白糖产量低,往后也都是这个数字。倒是精盐,若有足够粗盐,想要多少有多少!” 尚巾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首先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其次是打算让自己帮着解决掉粗盐的问题。 大宋不缺粗盐,缺的是盐引。 自政和二年,蔡京提出盐引法之后,商人想要贩盐就必须花高价找朝廷购买盐引。 这个方法短期内为宋徽宗捞了不少钱,但问题也随之出现。 商人不是慈善家,高价买来的盐引,自然得想办法赚回来,因此导致市面上盐价高涨。 从政和二年到如今,盐价一路从三十文一斤,飙升到了八十文。 百姓买不起官盐,自然就会转头去买价格低廉的私盐。 于是,私盐贩子开始泛滥。 韩桢若是真想买粗盐,也能买到,就是比较麻烦。 索性不如把原材料的问题交给常知县处理。 “小郎君放心,粗盐俺自会处理。” 尚巾没怎么思索,便点头应下。 这说明粗盐对常知县来说,压根就不是事儿。 闻言,韩桢轻笑道:“咱们第一次合作,为表诚意,第一批白糖我只收十八贯一两,精盐五百文一斤。” 尚巾面带笑意地拱了拱手:“那老朽就多谢小郎君了。” 这一番削减确实诚意十足,足足为常知县省下数百贯。 然而下一刻,却听韩桢好整以暇道:“我的诚意老丈已经见到了,不知老丈的诚意呢?” 尚巾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不知小郎君想要甚么样的诚意?” “我要十头牛,二十头驴,钱照付。” 马上要夏收了,有些这些牲畜,小王村就能解放出大量劳动力。 到时候制盐厂的招工问题,便可以解决,顺带着还能征兵。 尚巾面色为难道:“这……老朽做不了主,需得回去商议一番。” “那我便静候佳音。” 韩桢也没指望今天一次就能谈成。 说白了,尚巾只是一个传话筒罢了,真正拍板做决定的是常知县。 出了书房,尚巾便和周田坐着牛车匆匆离去。 目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马三狗低声问道:“韩二哥,这尚巾是甚么来头?” 韩桢随口答道:“不外乎是老仆或管家罢了。” 这老头还故弄玄虚,搞了个尚巾这么个怪名字。 猴子好奇道:“谈成了么?” 韩桢自信道:“不出意外,应当是成了。” 闻言,一旁的谷菘骂道:“果然是狗官,竟和匪寇做起了生意。”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便挨了一巴掌。 谷菘捂着脑袋,委屈道:“三狗哥,你打俺干甚?” “说甚么浑话,俺们就是匪寇。若没有这些贪官,俺们怎么赚钱。”马三狗一脸嫌弃道。 “倒也是。” 谷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0032【他想招安?】 “精盐有多少要多少?他当真这么说?”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听完福伯的禀报,常知县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点茶的动作都不由重了几分,使得泡沫飞溅。 福伯点点头:“确实如此,那韩二说只要粗盐供应的上,要多少有多少。” 先前只是以为对方有门路,现在看来显然是掌握了提炼精盐的法子。 想到这里,常知县别有深意道:“那小王村与韩二你观之如何?” 闻言,福伯悚然一惊。 他听出自家阿郎话中的含义,赶忙劝阻道:“阿郎,切莫鲁莽。且不说小王村数百村民,单是那韩二一伙人也不好对付。” “这几日县衙虽招募了上百弓手,但俱都是乡间农夫,没甚战力。那韩二勇猛无双,若是被他走脱了,以此人睚疵必报的性子,必定会来找阿郎报复,到时只怕后患无穷啊。” 啧! 常知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刚才他起了贪念,想将韩桢铲除,独掌提炼精盐的配方。 只是福伯的提醒,给他浇了盆凉水,顿时清醒了过来。 如果能成功抓住韩二,那皆大欢喜。 若是被对方跑了…… 想到这里,常知县不由打了个哆嗦。 前段日子韩桢单枪匹马杀进县城,如入无人之境的雄姿,着实把不少人吓破了胆。 其中就包括他。 罢了罢了,合作便合作。 这京东路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早些赚够了钱,回开封城享受富贵日子去。 见自家阿郎醒悟,福伯不由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阿郎,韩二为表诚意,第一批货给予了优惠。俺算了算,能省四百多贯钱呢。” “唔!” 常知县点点头,心下满意道:“这泼皮倒也懂些人情世故。” 下一秒,就见福伯继续说道:“只是那韩二说,也想见见阿郎的诚意。” “哼!本官没有上书州府,调遣镇海军来剿他,已是最大的诚意,竟还敢得寸进尺。” 常知县冷哼一声,而后问道:“他想要什么?” 福伯回道:“十头耕牛,二十头驴,钱照付。” 听到韩桢的要求,常知县不由皱起眉头:“他到底意欲何为?” 临淄县附近大大小小的匪寇团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但这些匪寇大多都是山中逃户,偶尔劫掠行脚商,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官府也就懒得管。 如韩桢这样,明目张胆强占一个村子的,还真是蝎子拉粑粑,毒一份! 要说他造反,也行不通。 因为那些个造反的匪徒在占领村庄后,会立刻杀地主放粮,接着裹挟农民攻打县城,以此迅速滚大势力。 这韩桢杀了王员外,却不裹挟民众,反倒是和自己合谋做起了买卖…… 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一個匪寇,赚再多钱有甚么用? 连县城都进不去,根本就没地花。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旁的福伯提醒道:“阿郎,这韩二会不会是打着招安的主意?” 招安? 常知县深吸了口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先是杀官占村,再暗中敛财。 静等朝廷的招安劝降书。 到时带着万贯家财走马上任,过逍遥日子去了。 说不得,他们两人往后还会同朝为官。 常知县抚须道:“倒是小觑他了,一介泼皮能有这般眼界和心思,着实不易。” 福伯问道:“阿郎这是应下了?” “你告诉他,十头耕牛太多了,最多五头。” 牛在任何朝代都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除了能帮助农民耕地之外,牛皮、牛角和牛筋都是战备物资,能够制作铠甲和强弩。 这也是为什么,私自宰杀耕牛要治罪。 一个县里有多少头牛,都是登记在册的,哪怕是农民家中牛病死或老死,也需去县衙禀报,等待官府验明。 十头耕牛太显眼了,县里的徐家和郑家如今可都是在盯着他呢。 即便是许了五头耕牛,也无法一次性交付,需得分开运送,掩人耳目。 福伯先是点点头,随即面色担忧道:“如今小王村被韩二占了,阿郎该如何向州府交代,往后的税收又该如何?” “匪徒韩二杀官之后,便躲进了深山,与小王村有甚干系?” 常知县心中也很无奈,韩桢杀了官,占了村子,自己这个知县反而还得替他遮掩。 当真是荒唐至极。 看在钱的份上,且当一当这糊涂官儿罢。 至于税收,到时唤刘勇去寻小王村要便是。 那韩桢是聪明人,想来不会不给。 听到常知县的话,福伯只觉得心头怪异,苦笑道:“阿郎,这桩生意定下后,需得寻个信得过的人打理,俺若是跑的勤了,定会被有心人看出来。” 常知县摆摆手:“无妨,吾稍后便修书一封去鄂州老家,让元辰赶来助我。” 北宋官员不得经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官员本人无法经商,便会寻自家亲戚充当白手套。 常知县家中没有兄弟姐妹,打算找老妻的弟弟来帮忙。 …… …… 翌日。 天蒙蒙亮,便有两辆牛车驶出了临淄县,后头还跟着十头驴。 两辆牛车满载货物,只是上面盖着油布,使人看不清。 只是看拉车的牛那沉重的步伐,便知道货物不轻。 后头的驴同样如此,两侧俱都驮着箩筐,行走之间隐约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穿过城门时,值差的衙役面色好奇:“周田你怎地又出城了,这运的是甚么?” 周田斜了他一眼:“知县吩咐的差事,也是你能问的?” 听到是常知县交代的差事,那衙役立刻闭上嘴。 等到牛车走远了,衙役啐了一口:“神气个甚么东西!” 福伯坐在牛车上,身子随着黄土小路不断晃动。 是该换个人来了,否则三天两头的往小王村跑,他这把老骨头得摇散架咯。 一个多时辰后,再度越过一个小山头,前面便是小王村了。 忽地,旁边林子传来一阵声响。 紧接着,猴子与小虫两人手握朴刀钻了出来。 周田抱怨道:“明知俺胆子小,偏偏每次都要吓俺。” “哈哈!” 猴子哈哈一笑,快步来到牛车旁,解释说:“俺们也不想钻林子,山里的蚊子毒得很。过段日子就好了,韩二哥说过几日要在前面山头修一个寨子,到时俺们就不用满山转了,直接守在寨子里就行。” “修寨子干啥?”周田神色不解。 猴子随口答道:“说是山里不太平,用来挡匪寇。” 挡匪寇? 另一辆牛车上的福伯只觉得好笑。 你们不就是匪寇? 况且这临淄县还有比伱们更凶的匪寇? 这寨子怕是用来防官兵的! 昨日来时,福伯就特意留心过,前面的山头虽不高,但山中怪石林立,陡峭异常,不易攀爬。 仅山腰处一条崎岖的山路能够通行,若是修建一个寨子,只需派遣百十个壮丁,便能守住上千官兵攻打。 到了那个时候,小王村就彻底成了韩桢的私人物品。 不过,这些又跟他有甚关系呢。 想到这里,福伯不由摇头失笑。 0033【杀人的是韩二,与我韩桢有甚干系?】 来时天蒙蒙亮,等到了小王村已是日上三竿。 满载货物的两辆牛车以及十头驴,顿时吸引了不少农民的目光。 孩童们成群结队的跟在后方,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昨日来去匆匆,福伯没来得及好好观察。 今日一看,这小王村的村民们虽同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比起旁的村子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头儿。 似乎就连孩童都更加活泼灵动。 他不知道的是,贫苦百姓只要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便会焕发出一股力量。 而其他村子的村民,哪怕风调雨顺,田地丰收,可一想起身上压着沉重的债务,还有各种苛捐杂税,也高兴不起来。 精气神怎么可能一样呢。 半山腰的谷场上,韩桢正指挥三个人给一截原木钻孔。 这三个人,是村中唯三的木匠。 只见那原木上被钻出一排排交错的小孔,待到钻完孔,他们又将一根根半尺长的竹条镶入孔内。 很快,原木上插满了一排排竹条,看上去如同一根大号的狼牙棒。 接着又在原木一端插入一个乙字型的摇把,一個简易的木质滚轴便制作完毕了。 “差不多了,组装起来试一试。” 在韩桢的指挥下,三个木匠抬起滚轴,安装在一个木架上。 韩桢握住摇把,用力摇动了几下。 那滚轴立刻开始旋转,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个木匠抱起一摞麦秆凑上去。 只见那滚轴上的竹条不断拍打在麦秆上,将上面的麦穗全部拍打下来。 “成了!” 其他两人见状,顿时面色欣喜。 没错,他们制作的便是简易脱粒机。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这一点,韩桢始终铭记。 以往村民们收割了麦子后,都是把麦子铺在谷场上,使用梿枷不断敲打,从而使麦粒脱落。 这个方法不但费时,还极为费力。 而且村中就这么一个谷场,往往要等到一户人家打完麦子,才能轮到下一家。 往年每逢麦子收割,为了抢夺谷场,免不了发生各种口角与冲突。 现在有了脱粒机,一个女人再带个孩子,一两个时辰便能轻松完成脱粒。 不只是麦子,稻子、高粱、大豆等粮食都能用脱粒机脱粒。 再多买些耕牛和驴,以极低的价格租赁给村民使用,便能将壮丁彻底从田地里解放出来,或做工,或编入军队。 试了一会儿,韩桢停下手中动作,皱眉道:“摇动时太过生涩,比较费力,所以滚轴还需改进优化。” 一名木匠挠头道:“俺再想想办法。” “阿郎!” 方三三迈着小短腿一路跑到谷场,说道:“昨日那两个人又来了,还带了好多驴子呢。” 闻言,韩桢朝着三个木匠吩咐道:“滚轴改进一下,其次便是我方才说的手摇鼓风机,你们自个儿回去研究,若是谁先做出来,便可寻我领五贯赏钱!” 五贯赏钱? 一瞬间,三名木匠的眼睛都亮了,接着又警惕的看了眼身边的同行。 见状,韩桢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宅子走去。 躺平? 给爷卷起来! 韩桢从来没有小瞧过古人的智慧,他们只是受限与眼界而已。 所以只需要提供一点灵感和方向,他们自己就能鼓捣出来。 …… 回到宅子里,马三狗等人正在卸货。 随着一筐筐铜钱,从牛车上搬下,沈厨娘几人满脸兴奋。 与福伯寒暄两句后,便领着他一路来到后院书房。 福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小郎君,耕牛和驴都已经送到,购买这些牲畜的钱也已从货款里扣除。” “我要的是十头耕牛,二十头驴。”韩桢轻轻敲击着桌面。 福伯摇摇头,苦笑道:“小郎君也要体会俺的难处,十头耕牛太多,俺最多只能给五头,剩下的耕牛和驴会分批次送来。” “五头便五头罢。” 韩桢微微一笑,并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只要开了这个头,以后还怕买不到?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多谢小郎君体谅。” 福伯笑着拱了拱手,只觉得这韩二性格还算不错,并不难相处。 “往后便如这般,货款一次一结,原材料也随货款一并送来。这山高路远的,也免得老丈两头跑着遭罪。” 闻言,福伯问道:“不知小郎君所需的原料有哪些?” 韩桢报道:“沙糖、粗盐、生铁、硝石、硫磺!” 硝石和硫磺倒可以理解,应当是提炼精盐的秘方。 可是生铁…… 见福伯目光中透着怪异,韩桢明知故问道:“老丈有甚疑惑?” “其他材料倒是好弄,不知这生铁,小郎君需要多少?” “每次两百斤便可。” 生铁这东西被官府严格管控,所以韩桢没敢多要,且不说要多了常知县会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搞不来。 每次虽只有两百斤,但胜在细水长流。 听到这个数量,福伯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就怕韩桢狮子大开口,说个千斤万斤。 北宋不但有私盐,还有私铁。 只不过不同于私盐,私铁是由各地铁监的官吏暗中贩卖。 两百斤生铁,还是比较容易弄到的,且不会引起注意。 谈妥之后,韩桢心情大好,起身道:“老丈且来看看货罢。” “俺还信不过小郎君么。” 说是这般说,福伯却已经站起了身。 两人来到小库房,韩桢指着用麻袋装好的白糖与精盐说:“俱都在这里,老丈且验一验罢。” 福伯走上前,打开一个小一些的布袋。 入眼是绵软如粉的洁白糖霜,伸出手指捻起一小撮放入口中。 一股甘甜顿时在舌尖荡开。 福伯眼中闪过一丝享受之色,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见到这一幕,韩桢神色略显怪异。 昏暗的房间,两个男人,一袋白色粉末…… 恍惚间,有种后世电影中毒贩交易的错乱感。 福伯检查的很仔细,每一袋精盐都拆开亲自品尝。 毕竟这次的交易,常知县可是搭上了全部身家。 等到全部验过一遍后,福伯满意地笑道:“小郎君真是好福气,有这一手点石成金的手艺,怕是后世子孙都不用愁了。” 韩桢谦虚道:“赚些辛苦钱罢了。” 就在这时,福伯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对了,老朽来时听到一则消息。前些日子,有匪徒韩二冲进县衙,杀官造反。” 韩桢神色不变,似笑非笑地等待下文。 “那韩二现如今已经逃进深山,小郎君可得当心些。” 福伯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韩桢的神色。 见他从始至终神色淡定,心中不由暗道,确如自家阿郎所言,小觑了此子。 韩桢微微一笑:“多谢老丈提醒。” 对方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杀管造反的匪首已经逃进深山,小王村还是那个小王村。 杀官造反的是韩二,与他韩桢有甚关系? 0034【这死鬼总算还有良心】 二院里。 周田正在吃早饭。 只见这厮蹲坐在屋檐下,一手端着米粥,一手拿着馒头,吃的狼吞虎咽。 努力咽下口中馒头,他瞥了眼佃户们碗中的浓粥,感叹道:“狗日的,你们这里佃户吃的都比俺好!” 闻言,一旁的马三狗笑道:“让你入伙又不来,怪的了谁?” “莫要拿这话逗我了。” 周田嘟囔一声,埋头继续啃起了馒头。 就在这时,韩桢领着福伯走出后院。 “三狗,帮老丈把货装上牛车。” “好勒!” 马三狗应了一声,起身帮着把一百多斤的精盐扛上牛车。 趁着这个时候,韩桢来到周田身边坐下:“安娘最近过得可好?” “不太好。” 周田摇了摇头。 韩桢微微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按理说,有刘勇帮忙照看,县城的泼皮无赖应该不敢闹事才对。 周田喝了口粥,说道:“泼皮们不敢去闹事,但是徐家和郑家敢啊。他们打听到安娘和你的关系后,便经常使唤家丁护院去骚扰打砸。刘都头帮着赶过几次,可每回刘都头刚走,他们便又回来了。” “这几日常知县在扩招弓手,刘都头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管这些。于是徐家和郑家愈发张狂了,昨日的时候,安娘实在没法子,便把茶肆铺子关了。” 他与安娘到底有段露水姻缘,而且徐家和郑家找她麻烦也是因自己而起。 想到这里,韩桢吩咐道:“你回去的时候,帮我给安娘递个话。就说她如果信我,今日便举家搬来小王村,我会派人去接应她。” 其他的没法保证,但让安娘一家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却没问题。 “好。” 周田点头应下。 待到吃完早饭,周田和福伯便匆匆离去了。 来时两辆牛车十头驴,走时只有一辆牛车。 …… …… 等回到县城的时候,已是正午十分了。 知道周田现在帮知县办事,所以守门的衙役没敢问另一头牛车和驴子去哪了。 先是去衙门交了差,得到常知县赏下的两百文钱,他这才喜滋滋地来到茶肆铺子。 今日,茶肆铺子依旧关着门。 街对面,几个泼皮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探头探脑,似是在盯梢。 周田也没在意,绕到茶肆铺子的后门。 砰砰砰! 一连敲了好几下。 过了片刻,木门才被打开一道缝。 见到是周田,安娘眼中的警惕这才消散了大半,问道:“你怎地来了?” 周田朝她使了個眼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进来罢。” 略微犹豫了一下,安娘将门拉开,周田立刻闪身进去。 安娘左右看了看,见有泼皮在朝这边探头,赶忙把门关上。 这几日被郑家与徐家的家丁护院一直骚扰,让安娘心力交瘁,此刻神色憔悴,配上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当真是我见犹怜,让人忍不住升起一股保护欲。 韩二真是好福气! 心中酸了一句后,周田压低声音道:“俺方才遇到韩二了!” “啊?!” 安娘先是一惊,随即赶忙捂住嘴,关心道:“他如今可好?” “好的很,他现在过着老爷的日子。” 一想起韩二家中佃户都比自己吃得好,周田心中就又有些酸了。 “那就好。” 安娘不由松了口气,转而好奇道:“老爷的日子从何说起?” 周田解释道:“他占了小王村,住着王员外的宅子,有丫鬟厨娘伺候着。如今又跟常知县搭上关系,日子过得逍遥。” “他……他可提起俺了?”安娘语气幽怨,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 “韩二让俺给你递个话,若信他的话,今日便举家搬去小王村,他会派人接应。” 闻言,安娘幽幽道:“这死鬼总算还有点良心。” “话带到了,俺先走了。” 周田不敢在这里久留,万一因此被徐家和郑家忌恨上就麻烦了。 “多谢了。” 将周田送走后,安娘回到屋内。 屋内,一个瞎了眼的老妪抱着自家孙子,神色忐忑道:“安娘,方才是谁来了?” “周田。” 安娘心不在焉的答道。 瞎眼老妪疑惑道:“他来干甚?” “他来递个话……” 安娘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老妪一惊,赶忙劝阻道:“那韩二杀官造反,如今已是匪寇,只怕过不了几天,官府就会去剿他。安娘伱可莫要昏了头,真去投奔他。” 她眼瞎心却不瞎,早就知晓了自家儿媳与韩桢的关系。 只是之前要仰仗韩桢帮衬,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韩桢落草为寇,她哪敢去投奔。 “娘说的对,俺也不同意。” 这时,里间传来一阵男声。 闻言,安娘气恼道:“不去又能如何,咱们一家吃什么,喝什么?” 老妪喏喏道:“这……不是还有刘都头帮衬嘛。” “人家刘都头是看在二郎的面子上才帮衬一二,哪能成天盯着。他前脚刚走,那帮家丁护院后脚又来了。现在生意做不得了,租子却还要交,难不成坐在家里等死?” 安娘话音落下,里间顿时没了声响。 老妪却还在犹豫,神色纠结。 见到这一幕,安娘继续说道:“姑婆,俺知道你们担心啥,若真要和他私奔,何必告诉你们,自个去小王村就是了。” “安娘,俺不是这个意思。”老妪赶忙摆手解释。 她瞎眼在家,什么活都干不了。 儿子又摔断了腰,成日里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一家人全靠安娘养活,若是她真跟着韩桢跑了,那他们一家真就要饿死了。 “咱们可以饿着,总不能让小豆子也跟着一起挨饿吧?跟着他,总能有一口饭吃,将小豆子拉扯大。” 安娘这番话瞬间戳到了自家婆婆和丈夫心头的软肋了,小豆子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老妪想了想,犹豫不决道:“靠谱么?” “应是真的,二郎不会拿话诳我。” 韩桢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若真的情况艰难,定然不会唤周田来递话。 眼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家婆婆和丈夫依旧没有决断,安娘干脆把心一横:“你们若是不去,便留下来罢。俺自个带着小豆子去,往后把小豆子拉扯大了,也算对你们李家有个交代。” “莫要这么说,俺们去还不成么。” 老妪顿时就慌了,她这个儿媳本极有主见,说到做到。 家里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也就两床薄被褥,外加几百文的浮财。 安娘的丈夫走不得路,只能将被褥铺在木板车上,随后费力的将其拖上车。 很快,茶肆后门被打开。 安娘拖着木板车出了门,后面跟着瞎眼的婆婆和五岁的儿子。 一家人出了东城门,便沿着黄土路朝小王村方向走去。 几个盯梢的泼皮见状,立刻撒丫子朝着徐家跑去。 0035【对不住,来晚了】 徐主簿死了,徐家自然要大办丧事。 花重金从益都郡请来道士,做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甚至就连真泉寺的几个老和尚,也被请去念经超度。 县中几家士绅大户同气连枝,所以倒也没有出现人走茶凉的凄惶场面,不断有人前来吊唁。 一场白事,愣是办的热闹非凡。 几个泼皮顺着巷子来到偏门,不敢进门,只在外面喊道:“小的有事来禀报。” 没多久,披麻戴孝的老管家从门房走出。 管家斜眼问道:“何事?” 泼皮头子压低声音道:“小的们方才看到李宏一家拖家带口,似是要搬家,这会儿已经出了东门。” “干得不错,赏你的。” 老管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铜钱扔过去。 泼皮头子赶忙接住,连连道谢后,便领着泼皮们欢天喜地的离去了。 “想走?” 老管家面露讥笑,转身回到门房。 不多时,五名人高马大的护院便出了门,直奔东城门而去。 …… …… 烈日下。 安娘头戴斗笠,吃力的拖动着木板车,汗水顺着秀气的下巴不断滴落。 这才走了不到三里路,已经累的两腿发软。 若是把家中家当全部卖掉,加上手中浮财,倒也勉强够买一头毛驴。 但她怕耽搁太久,被徐家和郑家察觉。 李宏躺在木板车上,仰面望天,神色无比复杂。 “阿娘。”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小豆子稚嫩的声音。 以为是自家儿子累了,安娘头也不回的安慰道:“小豆子忍一忍,等到了前面林子再歇息。” “阿娘,后面有几位阿叔跟着咱们。” 闻言,安娘神色一变,赶忙转头看去。 只见身后远远跟着五名壮汉,赫然是徐家的护院。 这些护院也不急着动手,毕竟这会儿才刚出县城没多远,人多眼杂。 此刻,护院们一个個挂着古怪的笑意,目光不断在安娘那丰润的磨盘上来回巡视。 安娘俏脸一白,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但她一个弱女子,拉着板车能走多快? 更何况还带着瞎眼婆婆和五岁的儿子。 五个护院眼中带着戏谑,彷佛猫捉老鼠一般,故意跟在后面。 又闷头走了一里路,进入林子后,那五名护院终于露出了獠牙。 掀开衣袍下摆,从腰间抽出朴刀,接上木杆后,快步追了上去。 “你……你们想干甚?” 安娘停下脚步,抽出板车上的柴刀握在手中,神色紧张的盯着他们。 一名护院瞥了眼木板车上的李宏,又看了看安娘,目光淫邪道:“这瘫子倒是好福气,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娘。” 李宏面色煞白,强装镇定道:“几位好汉,俺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俺这里还有些浮财,请诸位吃酒,劳烦高抬贵手。” 那护院嗤笑一声:“嘿,只怪你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莫要多说,杀了这碍眼的瘫子和老瞎子,咱们好好享用美人,爷爷这一路上鸟都快憋坏了。” 另一名护院说着,提刀走上前。 见状,李宏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惊叫:“莫杀俺,莫杀俺,俺婆娘随几位好汉享用。” “哈哈哈!” 几名护院纷纷大笑,其中一人指着李宏嘲笑道:“你这鸟厮,真是个贼贱虫。” 安娘俏脸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丈夫:“你怎可如此?” 那李宏在恐惧下,往日积压的憋屈与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伱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往日与那韩二通奸,如今还装什么贞洁烈妇!” 这一刻,安娘心如死灰。 她劳心劳力为了这个家,到头来在自家丈夫眼里却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一众人齐齐一惊,安娘则面露喜色。 那五名护院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狠辣。 “啊!!!” 一声惨叫忽然在林中响起。 却是那五名护院见识不对,顾不得享乐,只想尽快完成任务,于是提刀砍向木板车上的李宏。 李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乱刀砍死。 杀了李宏后,两人去杀瞎眼老妪和孩子,另外三人提刀直奔安娘。 回过神,安娘心中惊惧异常,拔腿就跑。 只是她哪跑得过三名壮汉,不多时便被追上。 一名护院高高扬起朴刀,照准她的后背重重劈去。 嗖! 忽地,一道破风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一杆削尖了头的木棍,带着呼啸声,重重扎进那名护院的心口。 木棍威势不减,扎穿护院后,竟一路带着他向后飞出七八米远,最后深深钉在地上。 嘶! 其他两人只感觉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头皮发麻。 这是何等力道? 随手抛出的木棍,威力竟堪比弩炮! 趁着两人愣神的功夫,韩桢已经拍马赶到,手中朴刀在烈阳下闪烁着寒光。 唰! 刀光闪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护院才反应过来。 待到看清马上之人,一个护院惊叫道:“是韩二,扯呼!” 韩桢的勇武已经深入人心,这三人丝毫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撒丫子就跑。 可人如何跑的过马? 骑着战马的韩桢只一个冲锋,便追上三人。 手中朴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剩下三人全部斩首。 连杀五人,韩桢跳下战马,快步来到安娘身前。 将安娘从地上扶起,他安慰道:“无事了!” “呜呜~” 安娘一把抱住韩桢,哭的梨花带雨。 感受着厚实炙热的胸膛,她心中的恐惧与委屈,彻底压抑不住了。 韩桢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背脊,无声安慰。 好一会儿,安娘才止住哭。 鲜血顺着木板车不断滴落,在板车旁,瞎眼老妪抱着孙子伏在地上,没了生息,显然也活不成了。 这时,安娘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他怀里站起身,疯了似的冲向板车方向,口中喊道:“小豆子,小豆子!” “哇!阿娘!” 老妪身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 原来那老妪竟是用身体把小豆子牢牢护住,先前两个护院连砍数刀,俱都砍在了老妪身上。 反倒是身下的小豆子,躲过一劫。 从婆婆尸体下方将小豆子拉出来,安娘紧紧搂住,口中不住安慰道:“小豆子不怕,阿娘在,阿娘在!” 安慰了好一阵,小豆子总算停止了嚎哭。 似是不想让儿子见到血腥的一幕,安娘将小豆子抱在怀里,用斗笠遮在他的眼睛。 迈步走过来,韩桢看了眼李宏惨死的模样,叹气道:“安娘,对不住,还是没赶上。” “死了也好,省的往后尴尬。” 安娘轻声呢喃一句,而后说道:“二郎,帮我把他们烧了罢。” “好!” 韩桢点点头,将瞎眼老妪地尸体搬上板车,随后又摊开一床薄被盖在上面。 掏出火折子点燃之后,没一会儿,火焰便吞噬了整辆板车。 安娘愣愣地看着火光,眼神复杂。 人死为大,尘归尘土归土。 以前的种种,如今随着一把火彻底消散了。 看了一会儿,安娘转头道:“二郎,我们走罢。” 韩桢唤来战马,先是将安娘和小豆子抱上马背,接着自己翻身上马,朝着小王村奔去。 关于安娘家人剧情安排。 0036【叔叔不小了】 回去的半途上,遇上了埋头赶路的马三狗五人。 “韩二哥……” 见到安娘神色恍惚,脸上还挂着泪痕,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方,马三狗张了张嘴,又识趣闭上了。 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先回去罢。” 韩桢招呼一声,架马奔向小王村。 回到宅子里,他唤来韩张氏,吩咐道:“嫂嫂,给安娘安排个房间。” “好。” 韩张氏柔柔地应了一声,领着安娘去了后院。 她不认得安娘,但敏锐的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否则自家小叔子也不会带一个陌生女人回来。 见那安娘容貌俏丽,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韩张氏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躁气,韩张氏领着安娘母子来到后院的西厢房。 进了门,韩张氏柔声道:“往后你们便在这里住下,你先坐一会儿,俺去唤四娘给你拿床被褥。” “多谢小娘子,叨扰了。”安娘道了声谢。 “莫要客气,缺甚么便来寻我。” …… 过了片刻,韩张氏回到二院大厅。 韩桢此刻端坐在那,正用一块麻布仔细擦拭着刀身,见她回来,便问道:“安顿好了?” “嗯!” 韩张氏点点头。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韩桢笑道:“嫂嫂有话便说,怎地跟我也生分了?” 闻言,韩张氏咬了咬唇,轻声道:“叔叔年岁也不小了,若是想成家,俺可帮忙寻一户好人家。” 那安娘虽不知年岁,但看着要比韩桢大上几岁,又带着一个孩子…… 如今住进后院里,定会被人说闲话。 韩桢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敷衍道:“嫂嫂莫急,我还小呢。” “不小了,叔叔今年十七了呢。” 韩张氏说着,偷偷瞥了眼他那身健硕的肌肉,心中暗道,都知道带女人回来了,哪里还小。 “我暂且没这個心思,成亲的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这会儿成亲早,北宋官方规定,女子13岁便可成婚。 所以民间绝大多数女子,十几岁就许了人家,超过18岁的就算大龄剩女了。 等到身子长开了,也早已嫁为人妇了。 老实说,韩桢对这些十几岁的柴火妞实在提不起兴趣。 这年代又没什么避孕的措施,小小年纪若是怀孕了,一只脚也就踏进了鬼门关。 听到韩桢的话,韩张氏心头一喜。 只是想到自家叔叔终归要成亲的,她心中不由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宅子外传来一阵吵闹。 紧接着,就见里长领着两个村民迈步走了进来。 两人浑身狼狈,粗麻衣服上沾着大片的灰土,其中一个还留着鼻血,显然是斗殴了。 韩桢停下手中动作,问道:“发生了何事?” 看到他手中闪烁着寒光的朴刀,原本情绪激动的两人顿时老实了,蔫着脑袋不说话。 一旁的里长拱了拱手,解释道:“村长,此二人因田地发生了争执。” “田地不是早已分好,每人两亩么,怎地现在又闹起来了?” 韩桢语气虽平淡,但那股子摄人的气势却让他们呼吸一滞。 留着鼻血的村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俺……俺没闹,是这厮蛮不讲理。俺这些天把荒田耕作好了,正准备播种,结果这厮跳将出来,说俺的两亩田以前是他家的,非要和俺换。” “都是两亩田,其实换也没甚么。只是他那田地刚分到手,才耕作了不到一半,俺太吃亏了。” 闻言,韩桢看向里长:“是这样么?” 里长点头道:“那两亩荒田,原来确实是张三家的。” 近些天拉来的逃户,俱都是以前小王村的村民,所以那些荒田曾经都是他们的。 弄清楚来龙去脉后,韩桢又问道:“你二人谁先动的手?” 方才说话的村民,羞愧道:“俺先动的手。” 看他那副鼻血长流的样子,韩桢还以为是张三先动的手,一时间有些无语。 “此事张三不占理,但你先动手打人也不对。” 韩桢说着,将目光看向张三,呵斥道:“张三,都是两亩田地,有甚好换的。即便要换,也得拿出诚意,莫要使些偷奸耍滑的小伎俩!” “村长教训的是,俺以后不敢了。” 张三连连点头。 “好在没闹出人命,张三赔五十文,你二人可有问题?” “俺没问题。” “俺也没问题。” 两人赶忙开口,对这个处理表示赞同。 摆摆手打发走两人后,韩桢朝着里长吩咐道:“以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里长处理便是,不必拉到我这里。” 这种邻里纠纷时常发生,若都来找他,那他每天什么事儿都不用干了。 关键是有时候的纠纷,令人啼笑皆非。 就比如刚才这两个,那村民原来还占着理,结果却是他率先动手打人,还打输了…… 里长应道:“老朽晓得了。” “对了,里长顺便通知村民,让他们傍晚在谷场集合,我有事要说。” 等待里长走后,韩桢收起朴刀,转身走向后院。 径直来到西厢房,刚进门就见安娘从里间走出来。 韩桢问道:“小豆子呢?” “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见安娘神色黯然,韩桢安慰道:“莫想太多,以后好好过日子。” “嗯。” 安娘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伱好好休息罢,我……” 话未说完,屋外响起方三三的声音:“阿郎,陈木匠寻你呢。” 闻言,安娘贴心道:“二郎有事便去罢。” 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后,韩桢转身走出屋子。 回到二院,陈木匠立刻迎上来,“村长,脱粒机的滚轴俺已经改进了,另外那个鼓风机,俺也鼓捣出来了。” 韩桢心下一喜,忙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出了宅子,两人快步来到谷场。 此刻,谷场上摆放着两台木牛般的农具。 其中一具,是上午时制作的脱粒机,另一台想来就是鼓风机了。 韩桢迈步上前,先是来到脱粒机前,伸手握住摇把试着转动了几下。 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滚轴确实要比上午时转动的更顺畅,也更加省力。 别说是他了,便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也能轻松转动。 见他神色满意,一旁的陈木匠沾沾自喜道:“俺寻了胡铁匠打了一对铁圈,套在滚轴上,又在两个铁圈之间填入油脂。” “干得不错!” 韩桢笑着夸赞一句,又来到鼓风机前。 之所以要做这玩意儿,是因为脱粒机在脱麦穗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将一部分麦秆和叶子一同绞碎,混合在麦粒里。 有了鼓风机之后,便能轻松将这些麦秆屑分离。 鼓风机的创意和方向是他给的,所以他对内部结构并不意外。 这陈木匠还算机灵,将脱粒机的滚轴换成了几片木质扇叶,看上去像一个小型的水车。 只需摇动把手,便有风吹起,将脱粒的麦子从上方倒下来,麦子在下落的过程中,混在麦粒中的麦秆屑就会被吹走。 0037【征兵】 “不错。” 韩桢夸赞了一句,而后话音一转:“不过还需改进一番,比如上面的进料口,可以用木板做成漏斗状,这样麦子下落的速度会更均匀。另外下方需得加装出料口,方便装袋。” “对呀,俺怎地没想到呢。” 陈木匠一拍脑门,神色恍然。 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其他两名木匠羡慕地目光中,韩桢笑道:“走罢,随我去拿赏钱。” “多谢村长!” 陈木匠喜笑颜开,同时还不忘斜了一眼另外两人。 见他这副得意的模样,两个木匠纷纷啐了一口。 见状,韩桢安慰道:“你们也莫要气馁,平里日可多琢磨琢磨,若是能做出有用的农具,也可寻我来领赏钱。另外,一台脱粒机和鼓风机还不够,还要三台,到时我按照一贯一台的价格收购。” 闻言,其他两人这才露出笑意。 按照这么算,他们一人也能分到两贯钱呢。 …… 夕阳西斜。 金色余晖洒下,为三座大山镀上了一抹金色的外衣。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纷纷扛着锄头,漫步在田埂上。 里长站在一颗大槐树下,扯着嗓子喊:“大伙先别回家,去谷场集合,村长有话要说。” 闻言,村民们纷纷面露好奇,三三两两的朝着谷场走去。 如今,韩桢在小王村的威望已经超过了里长。 除了勇猛无双之外,私底下还传言他有一门点石成金的仙法。 只一天功夫,便赚了几千贯。 很快,全村上下六百多号人,全部汇聚在谷场上。 “先静一静,我说几件事儿。” 韩桢一开口,嘈杂声立刻消失,人群为之一静。 他也不墨迹,开门见山道:“第一件事,我买了五头耕牛和二十头驴,这些牲畜可租赁给你等使用,费用是两斗青饲,租赁期间牲畜的口粮也由你们负责。到时若要租赁,寻朱正则登记便可。” 之所以买这些牲畜,本就是为了惠民,解放劳动力。 租金几乎可以算没有,等同于让这帮村民解决牲畜的口粮而已。 话音刚落,村民们顿时面露喜色,语气兴奋的议论纷纷。 韩桢静静站在那里,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片刻后,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一个个村民目光期待的盯着韩桢,等待他宣布接下来的事情了。 “第二件事,是这脱粒机和鼓风机。” 韩桢指了指身边的两台机器,随后吩咐道:“陈木匠,你们三個上来给大伙示范示范。” 下一刻,陈木匠三人从人群中走出。 “这可是好东西,你们瞧好了。” 陈木匠故意卖弄一句后,握住摇把开始转动。 另一个木匠则抱起一摞麦秆凑上去。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动,麦秆上的麦穗眨眼间便被滚轴上的竹条打落。 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然。 以往想把麦穗从麦秆上弄下去,需得将麦秆铺好,接着用链枷不断敲打,又或是拖着石碾子慢慢碾动。 不但费时费力,而且还脱不干净。 残留在麦秆上的麦子,还需用力敲打一遍才能掉下来。 三亩田地的麦子,往往要耗费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脱粒。 若是倒霉遇到下雨天,那就更麻烦了。 现在有了这东西,只怕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把三亩地的麦子全部脱粒。 这让他们怎能不惊讶? 然而,陈木匠的表演还未结束。 只见他将地上脱粒的麦子全部扫到簸箕中,随后慢慢倒入鼓风机内。 而第三个人早已开始摇动风轮。 随着麦子倒入进料口,麦子中混杂的麦秆屑和碎叶子全部被吹走,出料口则不断流出干净的麦粒。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惊呼。 陈木匠三人演示结束,韩桢双手虚压,等到人群再次安静后,他朗声道:“脱粒机这些农具,同样对外出租,租金是一斤麸皮。” 略微顿了顿,韩桢继续说道:“第三件事,目前石灰窑和制盐厂招工三十人,月俸三百文,管早晚两顿饭。其次,我准备在村子前的山头修建山寨,阻挡官兵和匪寇,修建山寨同样管饭给工钱,男人二十文一天,女人十文。” 不等村民反应,他竖起第四根手指:“第四件事,即日起开始征兵!” 征兵?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村民神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对他们的反应,韩桢并不意外,好整以暇道:“凡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皆可参军,入伍后提供一日三餐干饭,每三天一顿肉食,月俸五百文钱,另有若干福利。” 一日三餐,还是干饭? 每三天一顿肉食? 还有五百文俸禄? 一时间,人群一阵骚动。 无他,实在是待遇太好了。 不少人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发现参军竟比种田还划算。 其实韩桢开的都是基本条件,因为想要练出一支具备战力的军队,一日三顿干饭和肉食是必备的,否则根本无法维持高强度的训练。 只能说全靠同行衬托。 北宋初期士兵的待遇还不错,以禁军为例,上等禁军月俸千文,中等禁军七百文,下等五百文。 除了月俸,另有多项福利,比如月粮、春冬衣、特支钱、雪寒钱、柴炭钱、银鞋钱等等。 并且,北宋是募兵制,一人入伍全家都会转入军籍,这个时候还会额外发放一笔利物钱,也就是所谓的安置费,大约在5-10贯之间。 到了仁宗和英宗时期,就不行了。 由于财政紧缺,导致军人待遇一减再减。 如今徽宗执政,彻底跌落谷底,就不说烂到根的厢军了,哪怕是秦凤路上的西军,士兵每日也只能吃七分饱。 至于兵饷…… 只有在战事将起的时候,才会象征性的补发一个月兵饷,以此鼓舞士气。 难道朝廷不知道,军人待遇低,会影响战力吗? 朝廷百官当然知道。 但问题在于,没钱啊! 东京城的繁华,给了许多人一种大宋富足的错觉。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北宋每年上贡给西夏和辽国的岁币,几乎就占了全年税收的20%。 北宋之所以无法普及银子作为交易货币,就是因为国内大部分白银都要上贡给西夏和辽国,剩下的白银也都被官员富商收藏在家中。 靖康之耻时,金人狮子大开口,索要两千万两白银。 结果宋徽宗搜遍整个东京城,甚至连乞丐都没放过,也才凑了一百八十万两白银。 就在今年五月,宋金联手攻辽。 宋徽宗命童贯为宣抚使,种师道为都统制,率领15万西军北伐。 结果被金人杀得节节败退的辽军,却把北宋最强战力西军打的哭爹喊娘,丢盔弃甲。 无奈之下,宋徽宗只得遣人与金人商议,想要花钱买回燕云十六州。 好在完颜阿骨打还算讲信用,答应卖了燕云六州之地,不过代价是一年一百万贯租赁费。 就这一百万贯,整个朝廷都拿不出来,还是靠的临时征收苛捐杂税,才勉强凑够。 这幅德行,还哪来的钱提高军人待遇? 0038【想造反吗?】 “不管是想做工还是参军,明日都可来寻朱正则登记。好了,我话讲完,大家散了罢。” 韩桢说罢,也不管这些村民的反应,转身朝着宅子走去。 真想做工、参军,他们自己会去。 不想去的人,哪怕费再多口舌都没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一个炊饼需要500文钱的时候,他敢保证,这群村民朴刀耍的比谁都好。 同理,当他们发现参军比种田能活的更好之后,自然会心动。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谷场的村民纷纷散去,一个个面色各异。 不多时,家家户户燃起炊烟。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翌日。 一大早,韩桢便在一阵嘈杂的声音中醒来。 推开房门,洗漱一番后,他迈步走向二院。 刚迈过院门,韩桢脚步不由一顿。 放眼望去,院落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朱正则身边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耳边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声音,饶是以他这样木讷的性格,此刻也是满头大汗。 见安娘和嫂嫂被堵在厨房里出不来,韩桢大喝一声:“都挤在这里干甚么,想造反吗?” 一瞬间,整个宅子彻底清静了。 环顾一圈,韩桢高声道:“所有人全部出去,有序排成长队进来。马三狗,你带人去维护秩序,若有人胆敢闹事,当场拿下!” “是!” 马三狗的声音响起,但却根本看不见人,也不知被挤到了哪个角落去了。 哗啦! 下一刻,院子中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 “呼!” 朱正则长出了口气,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刚才那一会儿,他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只鸭子在嘎嘎乱叫,整个人都是晕的。 马三狗他们也好不到哪去,鞋都被挤丢了一只。 迅速捡起鞋子穿上,马三狗提着朴刀走出院子。 快步走进大厅,拉过椅子坐下,韩桢问道:“怎么样,登记了多少?” 朱正则指了指桌上空白的纸张,苦笑道:“太乱太吵,俺都听不清他们说啥。” “你只负责登记租赁牲畜和修建山寨的招工,其他的交给我。” 韩桢说着,从他身前抽过一沓白纸。 就朱正则憨憨的性子,这么多人怕是到天黑都登记不完。 哎! 还是村里的读书人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见韩张氏从厨房中出来,韩桢吩咐道:“嫂嫂,劳烦你去后院小库房,取一筐铜钱来。” “哎。” 韩张氏应了一声,便朝后院走去。 没一会儿,便与方三三两人合力拖着一箩筐铜钱来到大厅。 韩张氏好奇道:“二郎,怎地今日就发工钱么?” “待会有用处!” 韩桢略显神秘地笑了笑。 就在两人说话间,村民们排着长队进来了。 韩桢开口道:“分成两队,租赁牲畜和修建山寨的去朱正则那里登记,招工和参军的来我这边。” 闻言,长队立刻分为两队。 一名村民快步走上前,说道:“村长,俺要招工。” “姓名?” “张三。” 韩桢笔走龙蛇,迅速写好一份契书,递过去道:“按个手印,然后去谷场等等。” 待到张三按完手印,韩桢摆摆手,唤道:“下一个!” 韩桢的登记效率很快,与一旁的朱正则对比鲜明。 没一会儿功夫,桌上便堆放了一摞契书。 只是,从开始到现在,来他这的村民全部都是前来招工的,参军的一个没有。 眼见队伍越来越短,马三狗压低声音,语气略显焦急道:“韩二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急什么。” 韩桢毫不在意的说道。 村民抵触参军是正常的事情,实在是北宋把军人这个职业彻底搞臭了。 充军要刺字。 这可和纹身刺青不同,刺字是将士兵的姓名籍贯直接刺在脸上。 好处是能有效的防止逃兵。 毕竟脸上刺着字,不管跑到哪里,旁人一看便知道是逃兵。 但坏处也很明显,这种带着强烈侮辱性质的刺字,直接摧毁了士兵的自尊心,也打断了大宋武人的脊梁。 再加上这些年厢军的恶臭名声,让本就不怎么好的军人形象,彻底被踩进了泥潭里。 以至于,贼配军成了和腌臜货、贼贱虫一样,最低贱最恶毒的脏话。 这样的风气影响下,村民能对参军有好感,反而是怪事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良家子是不会去从军的。 想要扭转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需得潜移默化。 当然,韩桢如果强制征兵,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就没法保证军队的战力了,还会把自己多日来苦心经营的威望破坏殆尽。 一个人心甘情愿上战场,与被迫上战场,完全是两回事。 发挥的战力,几乎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强制征兵得到的只能是一群乌合之众,打打顺风仗还行,可一旦遇到抵抗意愿稍强一些的正规军,便会丢盔弃甲,争相逃跑。 …… 一刻钟后,当韩桢再度写好一张契书,他朗声道:“石灰窑和制盐厂招工名额已满,现在只征兵!” 闻言,排在后方的村民一阵骚动。 见招工已满,不少人转移到另一个队伍,打算去修建山寨。 修建山寨虽不长久,但一天也能赚20文钱呢。 一时间,原本韩桢身前长长的队伍,顷刻间便只剩下三五人。 其中一人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村长,参军真的一日三顿干饭,三日一顿肉食?” 韩桢不答反问:“这些天,我可曾骗过你们?” “不曾。” 那村民下意识的答道。 回过神,他神色挣扎,最后还是没顶住一天三顿干饭和肉食的诱惑,咬牙道:“那……那俺参军!” 韩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问道:“姓名?” “俺叫张和。” 记下对方姓名后,韩桢朝一旁的马三狗使了个眼色。 马三狗立刻会意,弯腰从箩筐里捧出五百文铜钱,啪的一下拍在桌上。 铜钱撞击的叮当声,顿时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 眼见桌上一堆黄灿灿的铜钱,一个个眼神中透着火热。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明晃晃的钱财来的实在! 韩桢指着钱,吩咐道:“这是你本月俸禄,且拿着钱回去罢,明日辰时便来报到!” “多谢村长!” 张和连连道谢,喜笑颜开的一把把抓起铜钱塞进怀中。 五百文铜钱将他衣服撑的高高鼓起,甚至因为塞的太紧,铜钱咯着肚子上的肉一阵生疼。 但张和却毫不在乎,喜滋滋的转身出了大厅。 见到这一幕,原本还在犹豫的几个村民立刻涌上来。 “算俺一个!” “俺也要参军!” 0039【修建山寨】 在金钱和优厚待遇的诱惑下,又有几人没忍住,从旁边的队伍里走出,来到韩桢这边。 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铜钱,这帮人心情复杂的出了宅子。 韩桢数了数名单,一共招了11个人。 数量很少,只能勉强凑成一个小队。 不过韩桢却并不急,只要他承诺的待遇全部应验,那些参军的村民会自发帮他宣传。 又等了片刻,见没人来参军,韩桢将纸笔推到朱正则面前:“若有村民来参军,你一并登记了。” 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实在没空干耗在这里。 “猴子,跟我来!” 招呼一声,韩桢大步踏出大厅。 穿过垂花门,一路出了宅子,只见三十个村民老老实实蹲在树荫下。 见到韩桢,他们齐齐站起身。 “走,随我来窑厂。” 韩桢也不废话,大手一挥,领着一群人走向石灰窑。 石灰窑位于山腰处的西边,位置比较偏僻,远离村子。 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石灰窑开窑的时候,会扬起大片灰尘,免得污染到村子。 其次便是靠近山里,到时上山凿石灰石也更加方便。 石灰窑早几天就搭建好了,一共三座窑,这玩意儿就是一個简易的土窑,没甚技术含量。 前期可以烧石灰,等到了后期,工人们操作熟练之后,还能尝试烧制水泥。 由于粗盐还没运过来,所以韩桢暂时将制盐厂的工人,也一并拉到石灰窑。 将三十名工人分成两组,一组烧石灰,一组负责在山上开凿石灰岩。 烧石灰的十五名工人,又分成三班,每班上四个时辰。 也就是八小时三班倒。 没办法,烧石灰和烧贝壳不一样,以目前落后的工艺和条件,一窑石灰至少要烧八九天,煅烧的时候,必须时刻要有人看着,以防出现意外。 给工人们详细讲解了操作和注意事项后,韩桢将猴子拉到一边,吩咐道:“石灰窑暂时交给你管,多上些心。” 猴子面色为难道:“这……韩二哥,俺没弄过这个啊。” 他一没烧过石灰,二没管理这么多人的经验,心中压根没底。 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桢笑着安慰道:“我平时怎么管村民的,你就怎么管他们,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再来寻我。” 五人中,猴子最为机灵,而且性子不算跳脱,可以当作管理层来培养。 猴子心里还是没底,哭丧着脸道:“若是烧坏了可怎么办?要不韩二哥你再寻其他人罢。” “烧坏了也没事,多试试总能成功。” 哪怕是韩桢亲自操作,也不一定能保证一次就烧出熟石灰。 反正石灰石这东西又没什么成本,唯一的成本只是一点工资罢了。 相比起白糖和精盐带来的暴利,这些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那俺试试罢。” 见他这么说,猴子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下。 韩桢攀着他的肩膀,传授经验道:“平日里多观察,若是觉得哪个工人比较勤勉,便可给予一些奖励,同时提拔一些人帮忙管理。” 猴子若有所思道:“俺晓得了。” “好好干!” 鼓励一句后,韩桢又匆匆赶回宅子,领着另一帮村民赶往村口不远处的山头,修建山寨。 修建山寨的村民就多了,男女都有,光是第一批就有五十多号人,接下来还会有村民陆陆续续的赶来。 人看着多,实则每天也就不到两贯的工钱。 斧头、锄头这类工具,也都是村民们自带的。 这座小山并不高,但却乱石林立,只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从半山腰处穿过。 建筑方面,韩桢是个纯纯的外行。 不过村里却有人懂,就是黄木匠。 此人木工活虽不如陈木匠那般精细,但懂得却颇多,村里的三座石灰窑便是他设计建造的。 一伙人赶到之后,韩桢先是吩咐村民们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则带着黄木匠挑选合适的建造地点。 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处路段两边开宽,韩桢不由问道:“此地怎么样?” 闻言,黄木匠仔细观察了片刻,又用锄头连续挖了好几个坑,随后摇头道:“这处地方不行,地下石块太多,打不了桩。” 古代建筑也是要打地基的,只不过与后世的钢筋混泥土不同,这会儿打的是木桩。 利用冲压法,将木桩夯入地底,最后再铺上一层碎石子,起到减震散力的效果。 一番寻找过后,总算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黄木匠沉吟道:“地下还是有石头,估摸着木桩打不深,只能在夯土上面下功夫了。若村长舍得,咱们可以用三合土夯地基和寨墙。” 三合土,顾名思义是用三种材料混合成的泥土。 一般是由发酵过的熟土、沙子外加熟石灰,再配上糯米水混合勾兑而成。 用三合土夯成的地基和墙面,十分坚硬,且耐性水极强。 好处有很多,但缺点就是费时费力,且造价贵。 韩桢摆摆手:“不用,就用生土夯。” 黄木匠只当他舍不得花钱,便不再多言。 殊不知,韩桢心里另有打算。 等过段时间烧出水泥后,直接用水泥加固一遍就行。 有了水泥,哪还需要什么三合土。 确定了位置,黄木匠开始按照韩桢给出的图纸画基线。 画完基线,他便招呼休息好的村民们砍树、凿石头、挖地基。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山头变得热闹非凡,惊的鸟兽四逃。 看着如火如荼的工地,韩桢正色道:“黄木匠,山寨就交给你了。” “村长且放心,县城里的城墙俺都修过,一个山寨而已。” 黄木匠正拍着胸膛,打起来包票。 “那就劳黄木匠多费心了,若是修的好,到时少不了赏钱。”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一点韩桢很清楚。 听到有赏钱,黄木匠眼神一亮,整个人干劲十足。 在建筑方面韩桢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提着朴刀在附近巡逻,以防有受惊的野兽伤人。 上午十点出头,韩张氏赶着牛车从村中驶到工地,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安娘和方三三。 牛车上放着几个大木桶,装着熬好的米粥。 “放饭啦!” 停好牛车,三人揭开木桶盖子,握着勺子喊道。 听到放饭,村民们立刻放下手中伙计,一窝蜂的冲向牛车。 一时间,牛车被团团围住。 “都排好队!”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响起。 眼见韩桢提着朴刀大步走来,村民们立刻老老实实地排成长队。 韩张氏柔声道:“不要急,每人都有,吃完了还能来添。” 领到米粥的村民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喝着米粥。 放完饭,安娘来到韩桢身边,递过去一个布包:“二郎快吃罢。” 布包里装的是炊饼,韩桢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问道:“住的习惯吗?” 安娘打趣道:“二郎宽心,这样的神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小豆子呢?” “跟村里孩子耍呢。” 闻言,韩桢点点头,专心吃起了炊饼。 0040【两袖清风常知县】 县城。 徐家宅院。 一口朱红色的棺材停放在大厅,下放跪坐着十几名道士,口念《太上救苦经》。 徐家财大气粗,说办七七四十九天,那就一定是七七四十九天。 在丧葬一事上,北宋遵古礼。 《礼记·王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 丧与葬,是分开的两个部分。 例如天子,丧事要办七天,并要在七个月内下葬。 同时,北宋朝廷还提倡厚养薄葬,丧事从简。 规定是这么规定,可民间百姓却不买账。 闽地的丧葬甚至演变成了一种攀比的习俗,若家人去世,必定要大办丧事,宴请亲朋邻居。 且主家还需为每位来客,奉上一份钱。 少则两三百文,多则上不封顶。 这导致许多百姓家中一旦有人去世,便会倾家荡产。 再比如徐家,若要按照规定,丧事只能办三天,但如今却早已经过了期限。 能在炎炎夏日停尸这么久,得益于如今精湛的防腐技术。 书房内,两男一女端坐在书桌前。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那女人已年过三旬,容貌不过尔尔,但此刻披麻戴孝,反而有种别样的风韵。 “三姐你也莫要伤心了,如今妹夫离去,你更要保重身子。” 说话的人面容白净,气质儒雅,只是鼻翼两侧的法令纹,让其多了几分狠戾。 此人乃是郑家家主,也是郑夫人的大哥。 另外一人则唤伍延,虽与他们二人年岁相当,但算起辈分来,还是两人的姑父。 此刻,他也安慰道:“是呀,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林儿多想想。” “大哥,姑父,俺咽不下这口气!” 郑夫人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狠辣。 昨日,管家派去杀安娘一家的五个护院,今早被人发现了尸体。 四人被一刀枭首,另一人则被一杆木枪钉死在地上,其手法一看便知是韩桢所为。 闻言,郑大郎叹息道:“那韩二勇猛过人,俺们家中那些护院哪里是他的对手,如今他往山里一钻,如鱼入大海,便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对于韩二,郑大郎心中是有些怵的。 那齐猛是他花重金从东京城请回来的枪棒教头,一身武艺高超,盘龙棍舞动起来,等闲八九人不得近身,一棍之威可劈砖裂石。 可就是这般好汉,却在那韩二手中连一合都走不过,被一刀劈成两段。 如此神勇,怕是比之古之猛将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把对方惹急了,再次杀回县城怎么办? 郑夫人还不死心,说道:“常知县近日不是在征兆弓手么,使些银钱,让他去剿了那韩二。” “嘿!” 伍延嗤笑一声:“常玉坤此人胆小如鼠,如今只怕连县衙都不敢出,指望他去剿匪,呵呵!” “他不敢,那就让他上书州府,调遣镇海军来剿。俺就不信了,一個泼皮还能翻天不成!” 郑夫人说着,起身来到书架前,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盒。 将木盒放在郑大郎身前,她说道:“大哥,你代俺去一趟县衙。” 他这个妹妹自小便强势惯了,若是不遂了她的心意,只怕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郑大郎应道:“那俺便去一趟罢。” 说罢,他抱着木盒出了书房。 …… 县衙书房。 随着茶筅不断搅拌,茶盏中浮起一层青色泡沫。 仔细欣赏了片刻,常知县露出满意的笑容:“到底还是这白糖点出的汤沫美观。” 正欲端起茶盏品鉴,门房被轻轻推开。 “阿郎,郑家大郎来了。” 听到福伯的禀报,常知县心下疑惑:“他来干甚?” 这几日郑家徐家防他如同防狼一般,今日竟然主动登门,倒是稀奇。 “不知。” 福伯先是摇摇头,随即推测道:“俺见郑家大郎抱着一个木盒,想来必是有事求见阿郎。” 常知县沉吟道:“且唤他进来。” 得了吩咐,福伯转身出了书房。 没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郑大郎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迈步走了进来。 两人寒暄几句,不等常知县问,郑大郎主动打趣道:“知县,俺今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常知县好整以暇地问道:“不知郑员外有何事?” “哎!” 郑大郎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自徐主簿被贼寇所害之后,俺那妹妹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心只想为夫报仇。” “可叹那贼寇勇猛,非常人能敌,因此想请知县上书一封,调遣镇海军来帮忙剿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只当为知县润一润笔。” 说着,他双手捧着木盒,轻轻放在常知县面前。 剿匪? 常知县心头冷笑一声,一手轻轻掀开木盒。 只见木盒中,静静躺着几块银铤。 看大小分量,想来应有十多斤,按照如今的银价,折算过来便是500贯。 若是换做几天前,面对这笔500贯的润笔费,常知县会毫不犹豫地收下。 可是现在嘛,他却有些看不上了。 无他,只因方才他收到妻弟的来信。 那白糖与精盐,一被运到济南府,便被一群富商一抢而空。 白糖卖出30贯一两,精盐2贯一斤。 仅这一趟,便净赚了一千八百多贯。 关键这还只是济南府,若是运到东京城里,只怕利润会更高。 真真是暴利! 况且,对常知县来说,这笔生意近乎无本买卖。 只是倒个手而已。 若是粗盐供应得上,想来下一趟至少能赚三千贯。 一趟便净赚几千贯,一年下来还得了? 剿匪? 哼! 这哪是剿匪,这是在断我常玉坤的财路。 想到这里,常知县啪的一声合上盖子。 郑大郎一直在悄悄观察常知县的神色,见他似笑非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果然,只见常知县正色道:“令妹心情吾理解,但朝廷法度岂能乱来?那韩二连同手下,只不过区区六人,如何能惊动镇海军?你且宽心,本县已扩招弓手,日日操练,待到时机成熟,自会遣人剿匪。” “另,剿匪是本县职责所在,郑员外莫要多礼,这些阿堵物且带回去罢。” 说着,他将木盒推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郑大郎神色惊疑不定。 若不是了解常知县的为人,单凭这番话和这副做派,只怕此刻他会觉得这是位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好官儿。 回过神,郑大郎迟疑道:“这……那俺便代家妹谢过知县了。” 常知县语气温和道:“且去罢,福伯送客。” 目视着郑大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常知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0041【山上来客】 郑大郎带着一肚子疑惑走进了书房。 见他依旧捧着木盒,郑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皱道:“常知县没答应?” 闻言,郑大郎表情古怪,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下子,郑夫人迷糊了,疑惑道:“他到底答没答应?” 将装着银铤的木盒放在书桌上,郑大郎坐下道:“他没答应上书州府,调遣镇海军,不过却说待到弓手操练完毕,便遣人去剿匪。并且还让俺把银子带回来了。” “倒是没想到,咱们这位知县,竟还是一位两袖清风的清官。” 最后这句,带着浓烈的嘲弄意味。 嘶! 郑夫人深吸了口气,只觉脑中被塞满疑惑。 在她看来,上书州府,调遣镇海军对常知县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且对自身也没有任何影响。 写份奏文罢了,便有五百贯钱拿,这等好事对方竟会拒绝。 反而打算自己练兵剿匪…… “这常玉坤……莫不是撞了邪?” 想了好半晌,郑夫人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旁的伍延附和道:“俺瞧着也像。” 没道理的。 平日里一个胆小贪财的人,忽地摇身一变,成了大公无私,两袖清风的好官儿。 这种转变,除了撞邪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郑夫人又问了一遍:“他真说要剿匪?” “确是如此。” 郑大郎点点头。 结合这段时间,县衙征兆上百乡勇,填充弓手,似乎还真有些剿匪的苗头。 一时间,三人神色古怪。 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回过神,郑夫人吩咐一声。 书房门被推开,老管家探进半个身子,禀报道:“夫人,有客来访。” 郑夫人摆手道:“领来书房罢。” 见老管家没动,她不由皱起眉头呵斥道:“愣着干甚?” 老管家面色为难的看了看郑大郎和伍延,提醒道:“夫人,是山上来的客人。” 闻言,郑夫人神色微微一变。 见到这一幕,郑大郎心下明白,起身道:“俺还有些事儿,就先走了。” “俺也走了。” 伍延同样起身。 两人离去后,没多久,一名身穿短打衣衫,头戴斗笠的壮汉走进书房。 老管家奉上一杯香茗后,便退出书房,守在门边。 郑夫人冷冷地注视着对方,问道:“你来干甚?” 那壮汉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庞。 只见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从右额一直到左边下巴,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伏在脸上。 若这刀疤再斜上一分,只怕右眼就保不住了。 “大当家听闻徐主簿被匪寇杀害,命某家前来吊唁。” 壮汉拱了拱手,随后端起身前茶盏一饮而尽,完全不顾这茶水是刚沏的。 “倒是有心了。”郑夫人冷笑一声。 对于郑夫人的态度,壮汉毫不在意。 放下茶盏,他开口道:“郑夫人,如今徐主簿死了,生意是否还继续?” 郑夫人正色道:“自然继续!俺丈夫虽去世了,但徐家还没倒,该是怎样就怎样!” 这笔生意占了徐家收入的大头,她怎么可能放弃。 徐主簿生前在时,便与黑山上的李天王暗中勾结。 徐主簿负责提供情报,而李天王则负责动手。 抢到的货物,再由徐主簿销赃,一部分折算成盐铁粮食等物资,送到黑山。 “郑夫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壮汉笑着赞了一句,而后话音一转道:“不过,郑夫人,这账是不是该重新算一算了。” 闻言,郑夫人语气冰冷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黑虎的意思?” 壮汉答道:“自然是大当家的意思。” “他想拿几成?” “八成!” 啪! 茶盏重重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甚至有一片碎瓷飞溅在壮汉的身上。 下一刻,书房门被一把推开,几名护院持刀冲了进来,将壮汉团团围住。 只待郑夫人一声令下,便会将对方乱刀砍死。 “夫人,发生了何事?” 老管家关心地问道,目光却恶狠狠地盯着壮汉。 瞥了眼围住自己的护院,壮汉掸了弹衣襟上的碎片,好整以暇道:“郑夫人,气大伤肝。” “你等先出去。” 郑夫人摆摆手。 等到护院重新退出去后,她冷笑道:“八成不可能,你回去告诉李黑虎,莫以为俺丈夫死了,孤儿寡母的就好欺负,大不了一拍两散。俺徐家了不起断一条财路,但你们干下的事情若是爆出来,只怕去剿的就不是镇海军了,而是秦凤路上的西军!” 她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只是没想到李黑虎竟然如此贪心。 徐主簿在时,徐家占六成,结果徐主播一死,李黑虎立刻狮子大开口要八成。 闻言,壮汉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讪笑道:“郑夫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生意嘛,总归是要多谈一谈。” “最多五成。” “郑夫人,五成太少了,你也要体谅俺们,如今山上兄弟们多,人吃马嚼的花销也大,七成半罢。” 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最终定在了六四分。 郑夫人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徐主簿一死,他们徐家的份量也就没那么重了。 “六成便六成,但伱们需得答应俺一个条件。” 壮汉警惕道:“那得看什么条件了。” “对你们而言应该不难,帮俺杀一個人。” “谁?” “韩二,便是这厮杀了俺丈夫。此人颇有勇武,寻常人不是对手,而且如今逃入了深山。” 听到她的条件,壮汉笑道:“郑夫人且放心,此事对某家来说,易如反掌。不消十日,便送上那韩二的人头,作为徐主簿的祭品。”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对旁人来说,一个人逃入茫茫深山,确实不好找。 但对他们这群占山为王的匪寇来说,却极为轻松。 黑山虽距离临淄县有百里之遥,但李天王的名号,在这一带的匪寇之中还是很好使的。 只消吩咐几句,自会有绿林道上的兄弟帮忙寻找。 至于什么颇有勇武,壮汉则完全没放在心上。 “某家不能久待,先行告辞了。” 壮汉重新戴上斗笠,推门出了书房。 0042【松山岭】 壮汉出了徐家大宅,快步朝着东门口走去。 只见三道身影从小巷里窜出来,聚拢在他身边。 四人也不言语,匆匆出了城门。 沿着黄土路走了一段,其中一人这才问道:“三哥,徐家那娘们怎么说?” 原来这壮汉名唤孙志,因有勇有谋,如今稳住黑山第三把交椅。 乃是李天王手下头号大将。 孙志答道:“给咱们六成。” “才六成?” 一个光头大汉怒道:“三哥,如今徐主簿死了,照俺说咱们就应该拿十成。” 孙志摇头失笑:“那可不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家手上握着咱们的把柄。” “这小娘皮竟敢威胁咱们。” 光头回头瞥了眼县城方向,语气狠辣道:“三哥,不如杀进县城,灭了这徐家。” 闻言,孙志无奈道:“你这夯货,平日里多动些脑子,莫要只会打打杀杀。徐家留着还有用处,毕竟合伙了这么些年,互相之间知根知底,若是冒然换一家,风险太大了。” 光头挠挠头:“可这小娘皮实在可恨,竟只给六成。” 孙志也懒得再解释,问道:“这附近可有山头?” “有。” 一个黑脸汉子说道:“松山岭有一山寨,当家的名唤石宝,与俺有些交情。” “去松山岭!” 孙志说罢,张嘴抬舌。 只见舌下藏着一个扁平的小哨,轻轻搅动两下,便将哨子含住。 咻~ 伴随着怪异的哨声响起,四匹马从远处林间钻出,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四人翻身上马,朝着松山岭奔去。 …… …… 松山岭位于县城东南方向,共有五座连绵的山峰组成,山脚下便是官道。 中间最高的一座山峰,于半山腰处有一座山寨。 这山寨的位置极其险要,只一条乱石小道能够通行,典型的易守难攻。 山寨中农田阡陌,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不少农民在田中劳作。 这些农民俱都是山中逃户,如今被匪寇收拢,帮着种田耕地,虽活的同样艰难,但好歹能有一口饭吃,也不用担心受到野兽的侵扰。 那石宝早年间本是一猎户,只因受不了苛捐杂税以及小吏的欺辱,一怒之下杀了小吏,上山当起了匪寇。 因为人豪爽,又会些枪棒功夫,很快便收拢了一批匪寇逃户,占山为王。 由于经常劫掠官道,早几年县城里曾经剿过一次。 只是奈何山寨地势太过险要,最终无功而返。 成功抵挡过一次官兵的围剿后,石宝愈发猖狂了,不断吸纳周边山上的逃户。 到了如今,山寨里已有上千人。 此时,在山寨深处的一间大宅子里,石宝敞着衣襟,斜坐在宽椅上吃酒。 吃一口酒,他朗声问道:“那帮丘八怎么说?” 下方山贼愤愤不平道:“大当家,那帮贼配军说再思量思量。” 闻言,坐在石宝下首的一個络腮胡汉子气道:“这他娘的都思量多少天了,俺看就是故意耍咱们玩儿。” 此人是山寨的二当家,本名叫牛顺,因崇拜武圣关羽,便给自己改了个牛羽的名号。 石宝没说话,神色阴晴不定。 上个月,松山岭来了一伙逃军。 人不多,只有十几人,但却极为彪悍,且每人都有一匹战马。 一看就知是边军。 面对这伙逃军,石宝极为眼馋,若是能拉拢到山寨里来,战力必然大增。 只是面对他的招揽,这伙逃军却三番五次的婉拒。 事到如今,石宝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人家这是看不上他,觉得跟着他跌份儿。 沉吟片刻,他转头问道:“先生觉得该何如?” 被称作先生的是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下巴上留着一缕轻须。 他本姓张,曾是千乘县的一个说书先生,后来因为口无遮拦,得罪了县里的一个大户。 在千乘县混不下去了,便打算来临淄县讨口饭吃。 不曾想在官道上被劫了,石宝见他说话文绉绉的,又会写些字,大喜之下招为幕僚。 帮他出谋划策,平日里还能说书解闷。 石宝最喜欢听他说三国志,可谓是百听不厌,时常自诩刘玄德。 张先生摇了摇手中的羽扇,轻抚胡须道:“一山不容二虎。” “先生说的对!” 牛羽赞同地附和一句,而后大声道:“大哥,那帮贼配军只怕也没安好心,不如让俺带人去宰了他们。” 石宝摆摆手:“莫要鲁莽。那伙丘八人虽少,可战力却极强,并且人手一匹战马,来去如飞。” 死些手下他并不在乎,他眼馋的是那十几匹训练有素的战马。 如果让那群丘八骑马跑了,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么。 “俺有一计!” 就在这时,张先生忽然开口。 石宝双眼一亮,忙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张先生轻摇羽扇,嘴含轻笑。 这番姿态显然是在模仿诸葛武侯,只是他那张马脸全然没有丝毫儒雅,反而透着几分猥琐。 只见他胸有成竹道:“大当家只需效仿项羽故事,办一场鸿门宴,只待那些丘八酒酣之时,便可一举拿下。同时,另遣一位当家率领数十兄弟,下山埋伏在他们住所附近,如此那些战马也成了大当家的囊中之物。” 听完他的计谋,石宝顿时大喜道:“着哇!先生当真是诸葛孔明在世。” “区区丘八,弹指间便灰飞烟灭。”张先生淡然一笑。 收敛起笑意,石宝又问道:“不知该寻个甚么由头呢?” 张先生沉思道:“俺若没记错,过几日便是少当家的生儿,大当家可借着这个由头大办宴席,请那些丘八上山赴宴。” “好!” 石宝一拍大腿,只觉得这个计谋完美无缺。 “报!” 就在这时,一个山贼进了大厅,禀报道:“大当家,山门外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叫卫豹子,自称与大当家是旧识。” 卫豹子? 石宝思索了片刻,疑惑道:“他不是去黑山投了李天王么,怎地来了?” 张先生说道:“想来是有求大当家。” 松山岭虽与黑山相隔百里,但李天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想到这里,石宝吩咐道:“领他们进来。” 没一会儿,孙志四人进了大厅。 卫豹子拱手道:“石当家近来可好?” 石宝大笑道:“托兄弟的福,过得还凑合。不知是甚么风把卫兄弟吹来了?” “有件小事儿,想请石当家帮个忙。” 卫豹子说罢,介绍道:“这位是俺们黑山的三当家。” 黑山三当家? 众人心头一惊,齐齐看向孙志。 孙志拱手笑道:“石当家,久仰大名。” 寒暄两句后,石宝惴惴不安地问道:“不知三当家有甚么事儿?” “某家有一仇人,名唤韩二,曾是临淄县中一泼皮,如今躲在了山里,想让石当家帮忙宰了。” 听说帮忙杀一个泼皮,石宝心头的石头顿时放下,笑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三当家亲自登门,俺这就吩咐手下兄弟。” 孙志满意道:“如此便多谢了,某家承石当家一个人情。” 0043【雨夜】 结束了一天的劳碌,村民们扛着锄头,手拎斧头,三三两两地朝着村子走去。 山寨的修建进度还行,只一天时间便挖好了基槽,明日便可打桩。 待到地基弄好,地面上的建筑就快了。 黄木匠预计十天左右,便能彻底修完。 之所以能这么快,主要还是寨子小,并且借助了地利。 寨子挑选的位置,两边都有高耸的山石,省下了不少功夫。 回到小王村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山。 村民们没人回家,而是跟在韩桢身后,一起来到宅子前。 谁回家? 晚上还管一顿饭呢。 没一会儿,马三狗等人便抬着木桶出来了,随着盖子被掀开,麦饭的清香伴随阵阵热气弥漫开来。 “放饭了!” 哗! 村民们立刻排好长队,挨个上前领饭。 二院大厅里,韩桢一伙人也在吃晚饭。 眼见沈厨娘又抬了一桶麦饭出门,方三三忍不住提醒道:“阿郎,这么下去咱们库房里的粮食坚持不了多久。” 这帮村民太能吃了,恨不得把明天的饭都一块给吃了。 如今佃户管饭,修山寨要管饭,石灰窑那边也管饭,韩桢又开始征兵,到时候一日三顿干饭,又是不小的支出。 按照这个吃法,库房里的两百多石粮食,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被吃光。 “我心里有数。” 韩桢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夏粮马上就要收了,虽说今年小王村免税,但他手里还有两百多亩田地。 他手上这些可都是上等良田,其中四十几亩是水田,产粮率高,在佃户们的精耕细作之下,粗略估计,至少能收获三四百石粮食。 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还可以买粮食。 石灰窑一开烧,等到沙糖、粗盐送过来,马上又是大几千贯的收入。 在他的认知里,小王村就是他置办的产业。 前期不投入,怎么发展壮大? 待到吃完晚饭,韩桢拎着一袋铜钱出了宅子。 “发工钱了!” 这会儿村民们也都吃完饭,正准备回家,听到发钱立刻嗡一下围上来。 有些吃得快的村民,已经走远了,又狂奔着折返回来,完全不顾自己刚刚吃撑的肚子受不受得了。 韩桢一手握着名单,一手拿着钱袋,念到一個人,便发一份工钱。 八十多号村民看着挺多,实际上没多少工钱。 男人20文,女人10文,一共才一贯多点。 说句实话,工钱还不如他们吃的多。 做工还管吃饱,听上去韩桢像是在当冤大头。 但有句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这群农民体会过吃饱饭的感觉后,再有人想让他们过回曾经忍饥挨饿的苦日子,就得问问他们手中的朴刀同不同意了。 领到工钱后,村民们喜笑颜开地回去了。 …… 是夜。 后院书房内,韩桢坐在书桌前,规划军营的建设。 很多村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征兵,甚至就连马三狗等人都表现出疑惑。 因为如今常知县与他们合伙做生意,有了这一层关系,起码在常知县任期内,是不可能派遣官兵来围剿他们。 没有外部威胁,为什么要征兵? 实际上,他这是未雨绸缪,为以后做准备。 小王村的这批士兵,是作为骨干来培养的。 若是以后有变,这批士兵便可以充当基层军官,迅速拉起一支有战力的军队。 否则真到了危急时刻,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写写画画,删删改改,不知不觉间月上中天。 “二郎。”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安娘的声音。 韩桢抬头道:“进来罢。” 咯吱! 门被推开,安娘迈步走了进来。 见书桌前铺满了写写画画的纸张,她关心道:“二郎,莫要太辛苦。” “你怎地也没睡?”韩桢伸了个懒腰。 安娘扭着水蛇腰,来到书桌前,贴心的帮他茶盏里添了水,柔声道:“二郎忙昏头了?这会儿已过三更天了,奴已经睡了一觉。” 闻言,韩桢微微一愣:“都这么晚了?” “二郎早些歇息罢,熬坏了身子不值当。” 安娘迈步来到他身后,一双小手在他肩头揉捏。 她的手掌略显粗糙,这是干活时留下的痕迹,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小手力道十足,捏的十分舒爽。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韩桢轻轻抓住她的小手。 拍掉他的大手,安娘嗔怪道:“毛手毛脚地干甚,夜深了赶紧睡,奴先回去了。” 说着,她迈步朝着书房外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便感觉身子一轻,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韩桢怀中。 嘶! 韩桢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娘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道:“二郎莫要闹了,你忙碌了一晚,莫要再动精气,好好歇息罢。” …… 水润的桃花眼瞪了韩桢一眼,她哑着嗓子道:“你这死鬼,莫不是想给小豆子添个弟弟妹妹?” “有甚不好,正巧给小豆子做个伴。” 韩桢微微一笑,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 “好了,你早些睡罢,奴也要回去了。”安娘说罢,步履阑珊地出了书房。 目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韩桢收拾好书桌,走向里间。 …… …… 翌日。 天蒙蒙凉,韩桢便起床了。 来到井边,捧起一把清凉的井水浇在脸上,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昨夜忙到三更天,又活动了一番,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此刻依旧神采奕奕。 不得不说,穿越后的身体属实强悍的有些离谱。 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隐隐觉得力气似乎又大了几分。 如果再遇到先前那头五百多斤的野猪,韩桢有信心赤手空拳将其打死。 0044【畏威不畏德】 来到二院,马三狗几人正在吃早饭。 他们现在消耗也大,整天漫山遍野的绕着村子巡逻,一天两顿饭跟不上消耗,早就跟着韩桢改成了一日三顿。 来到餐桌前坐下,韩桢拿起一个炊饼问道:“昨日如何?” 猴子答道:“还成,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好一些了。” “工人们怎么样,可有人闹事?” “倒是没有,他们干活很用心,只是不熟练,昨日下午有个工人凿石头时砸伤了手。”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那些村民第一次烧石灰窑,难免会出现小问题,等到往后熟练就好了。 “你也瞧见了,管理工人并不难,等熟悉之后,再提拔几个工人帮忙管理。” 勉励了几句后,韩桢转头朝着谷菘吩咐道:“你今日莫要巡逻了,去帮我盯着山寨。” 闻言,谷菘赶忙摇头道:“俺……俺不会修寨子。” 韩桢呵斥道:“有黄木匠在,又不用你修。你只需盯着那些村民,莫要让他们偷懒。” 给工钱又管饱饭,并不意味着他想当大善人,如此丰厚的待遇,是为了让村民卖力气干活,早些把山寨修好。 这人呐,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大多数时候都是畏威而不畏德。 这帮村民之所以愿意听他的,不是什么所谓的狗屁人格魅力,而是畏惧他的勇武。 他若是放任不管,信不信这小山寨一個月都修不完? 别把这个时代的农民想的有多淳朴,忙时耕田,闲时打劫的村子在京东路可不少见。 小王村的村民虽没有那么夸张,但也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老实。 他们或许没有杀官造反的胆子,可耍些小心思总是敢的。 “那好罢。” 谷菘点头应下。 叮嘱完,吃了几个炊饼后,韩桢便匆匆出了宅子。 谷场上,昨日报名参军的村民已经等在了那里。 韩桢环顾一圈,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昨日报名11人,此刻却只来了8个人。 见他面无表情,张和几人顿时感受到气氛有些许不对,不由咽了口唾沫,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足足等了一刻钟,见三人还没来,韩桢吩咐道:“你等先去宅子里吃饭。” “是!” 张和几人应了一声,迈步走进宅子。 既然他说了一日三顿干饭,那必然会做到。 没一会儿,吃饱喝足的八人便回到谷场上,静静站在那里。 一直等到临近巳时,日头彻底升高,剩下的三人才陆续赶来。 冷冷地瞥了眼后来的三人,韩桢缓缓开口道:“我昨日如何说的?” 其中一人偷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明……明日辰时来此。” “呵!” 韩桢忽地笑了。 还真是没胆子杀官造反,却有胆子耍小聪明。 敢跟他玩文字游戏。 “先去吃饭罢。” 韩桢大手一挥。 见到这一幕,那三人面色一喜,张和几人则目光诧异的看着韩桢。 他们本以为这三人会受到惩罚,结果竟如此轻松揭过了。 一时间,神色各异。 二院里,三人各自捧着一大碗麦饭,蹲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小声道:“吓死俺了,俺还以为会被罚呢。” “嘿嘿。” 另一人得意笑道:“罚甚么?俺们可是按照他说的,辰时来谷场,又没超过时辰,凭甚罚俺们?” “王五说的对,总共就咱们这点人参军,俺们要是一走,谁给他当兵?” 说罢,三人相视一笑。 一连吃了两大碗麦饭,他们这才放下碗筷。 待到三人重新回到谷场,韩桢问道:“吃饱了吗?” “吃饱了!” 三人齐齐答道,心中暗自窃喜。 闻言,韩桢微微一笑:“很好,既然吃饱了,那便开始训练。所有人围着谷场,先跑十圈热热身。” 谷场并不大,一圈下来也就三百米不到。 十圈就是三千米,既没有负重,也不是越野,算是正常训练量。 但此刻,王五三人却脸色大变。 只因他们刚吃饱了饭! 王五张了张嘴,可刚才迟到的事情,他自知心中理亏,于是只能把话吞进肚中。 跑就跑罢,大不了跑慢些。 然而下一刻,却见韩桢继续说道:“要求两刻钟内跑完,谁若是跑不完,就莫要怪我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森森寒意,众人心头一惊。 心惊之余,张和几人暗自庆幸。 幸好来得早,否则就惨了。 虽然他们也吃饱了饭,可距离现在已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早就消化的七七八八。 王五他们三个可就惨喽! 想到这里,张和幸灾乐祸的瞥了眼三人。 “现在开始罢。” 众人在韩桢的指挥下排成一队,绕着谷场开始小跑。 三千米,一个正常成年男性,哪怕不经常运动,也能在20分钟内跑完。 韩桢给他们的时间已经很宽裕了,足足两刻钟,将近29分钟。 头两圈还好,到了第三圈的时候,那三个人只觉得腹中传来一阵阵刺痛,并且刺痛愈来愈强烈。 第五圈,他们脸色已然变得煞白,面色痛苦。 “哇!” 忽然,王五实在忍不住了,趴在地上不住的呕吐。 刚吃进肚子的麦饭,随着一阵阵抽搐,全部吐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一群人纷纷顿住脚步。 “继续跑,不准停!” 这时,一声大喝在众人耳边炸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赶忙迈动双腿,继续绕着谷场跑。 没跑多久,又有一人撑不住,弓着腰一阵呕吐。 王五此刻只觉得自己似是要把内脏都给吐出来,喉咙火烧似得,泪水不受控制的糊住了眼睛。 恍惚间,一道高大的身影踏步来到他的身前。 韩桢语气冰冷道:“吐完了继续跑!” 王五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道:“俺……俺不干了。” 这句话立刻引得另外两人赞同,纷纷开口。 “俺也不干了,这哪是当兵,这是要命啊。” “俺把钱还给你。” 不干了? 韩桢冷笑一声:“拿了钱,吃了饭,如今又说不干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看来这段日子,是我太温和了,让伱等觉得好欺负。”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光。 唰! 朴刀从王五头顶斩过,扬起一捧碎发。 握着朴刀,在他脸上重重拍了拍几下,韩桢一字一句道:“继续跑,谁若敢走出谷场一步,定斩不饶!” 刀身拍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王五却一句话不敢说,心头彻底被恐惧淹没。 方才那一刀若是往下移一分,斩下的就不是头发,而是他的头盖骨了。 “莫……莫杀俺,俺这就跑。” 在死亡的威胁下,王五体内爆发出一股力量,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速度之快,眨眼间便追上了张和等人。 其他两人见状,连吐都不敢吐了,强行压下胃中翻涌,闷头狂奔。 0045【宁要人怕】 既然从军,那便是军人。 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时日尚短,韩桢不指望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自己,他只需让这些人恐惧自己,服从自己,就足够了。 往后只要赏罚分明,他们自会感恩戴德。 人就是这样,好声好气的不听,非得打一巴掌才肯老实。 明末时,李自成眼瞅着要打入京城了,崇祯让朝廷百官捐钱剿匪。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才筹得20万两。 等到李自成进京,将刀架在这些人脖子上时,很快便获得7000多万两。 明末时文官什么德行,建奴入关后,又是什么德行? 无外乎建奴的刀够锋利,杀的够快,够狠! 哪有什么正不正统,只是杀的够不够狠罢了。 杀十个文人,你是逆贼。 杀十万文人,你就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 …… 王五三人强忍着腹中疼痛,神色煞白的在谷场上狂奔。 十圈,三千米,仅仅只用了一刻钟便跑完。 反倒是张和等人,慢了他们整整一圈。 跑完后,众人一个个喘着粗气,目光惊惧地看着韩桢。 见状,韩桢满意地点点头:“原地休息一刻钟!” 哗啦! 话音刚落,王五双腿一软,整個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胸膛如风箱一般,不断上下起伏。 愣愣地盯着天空,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为何要贪睡要那一个时辰呢,早些来不就好了。 至于怨恨韩桢,他不敢。 刚才那一刀挥来时,王五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是真想杀了自己啊! 其他人此刻也不好受,一个个跌坐在地上,偌大的谷场上只余下浓重的喘息声。 一刻钟后,韩桢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到。” 闻言,王五拖着疲惫的身子强行爬起来,其他人也是如此,生怕慢一些就会受到惩罚。 “拿上斧头跟我上山。” 韩桢指了指身边的一筐斧头。 众人纷纷上前,挨个拿起斧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韩桢身后。 村子里没有军营,所以需得他们自己建。 既能省下一笔开支,又能借着修建军营打熬力气。 古时的士兵经常拿着大锤夯校场,一来能平整土地,二来则是打熬力气,一举多得。 军营的位置,韩桢选在了山中一块平缓的地段,只需砍掉树木,夯实土地,便能作为校场。 领着他们来到山上,韩桢指着前方平缓地段,正色道:“太阳落山前砍够五十棵树,少一棵全体受罚。” “是!” 众人齐齐应下。 笃笃笃! 很快,林中响起一阵阵伐木声。 这山中大多都是松树,每一棵都有成人大腿粗,因此想要砍倒一棵并不容易。 起初还好,等到一棵树砍完,众人便感觉手臂酸胀。 尤其是王五三人,早上吃的麦饭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全吐了出来。 跑了三千米后,又立刻被拉来砍树,蚀骨的饥饿感顿时涌了上来。 其中一人偷偷瞥了眼韩桢,见没注意自己,他迅速薅起一把杂草,拍打干净上面的泥土后,将白嫩的草根塞进口中咀嚼。 草根的味道并不好,但肚子里有了些东西垫底,总算稍微舒服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来到正午时分。 安娘与方三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两人吃力的抬着一个大木桶,缓缓朝着山上走来。 见状,韩桢吩咐道:“去两个人,帮忙把饭抬上来。” 张和比较机灵,立刻扔下斧头,朝着山下跑去。 紧接着,又有一人跟了上去。 待到饭被抬上山,安娘揭开盖子,手握木勺道:“放饭了!” 当这些士兵看清木桶里洁白的米饭时,不由一愣。 竟不是杂粮麦饭,而是香喷喷的稻米饭! 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并非天生的,而是实在没办法。 北方的地理条件,注定了水田稀少,所以稻米是精贵粮食,即便农民家中有稻田,也不舍得自己吃,而是拿去交税或者卖钱,换了钱再买杂粮吃。 张和等人怎么也没想到韩桢竟会拿稻米给自己吃。 一时间,众人心头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配饭的菜,是沈厨娘自己腌制的醋姜和盐芥,味道很不错,极为下饭。 一伙人端着饭,靠坐在树下,吃的狼吞虎咽。 王五连吃了两大碗,便放下了碗筷。 其实他还没吃饱,还想再吃一碗。 只是上午的遭遇,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生怕吃完后,韩桢再让他们绕着谷场跑十圈。 然而让王五没想到的是,吃完饭后,韩桢吩咐道:“原地休息一刻钟,时间到了接着砍树。” 哎! 方才怎么不多吃一碗饭呢。 现在想吃都吃不上了,因为那两个小娘子已经抬着木桶下山了。 不过稻米饭可真好吃啊,又香又甜。 王五不由咂巴了一下嘴,回味着大米饭的味道。 …… 一整天的时间,他们都在砍树。 五十棵树,平均下来每人要砍四棵多一点,听上去似乎很简单,可真拿起斧头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越往后,越没力气,双臂也越是酸胀。 每个人的手心里,也都磨出了几个水泡。 王五砍到第四棵的时候,只觉得手中斧头彷佛有千斤重,每挥动一下,彷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王五,你且先歇一歇,俺来帮你。” 就在这时,张和迈步来到他的身边。 “多谢!” 王五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张和并非是老好人,只因韩桢说过落日前要砍够五十棵树,否则全体受罚。 上午时,他已经见识过韩桢是如何惩罚王五他们。 一想到王五趴在地上呕的撕心裂肺,他就一阵心惊胆战。 如今眼瞅着日头西落,还差三棵树,张和不想受罚,只能选择帮忙。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寻人帮忙。 见到这一幕,韩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不得不说,全体受罚这个法子,在军队里还真是好用。 能够迅速拉近士兵之间的关系,维系袍泽情谊。 当最后一棵树倒下,所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张和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开口道:“村长,俺们砍完了!” “回去吃饭。” 韩桢挥挥手,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谷场上,十一号人捧着碗,大口吞咽着麦饭。 等到他们吃完后,韩桢朗声道:“明日辰时,来谷场集合。” “是!” 王五心头一凛,赶忙应下。 “回去罢。” 闻言,众人缓缓起身,朝着自家走去。 如今军营还未建造,只能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到军营建好之后,除开休沐外,就得全天待在军营了。 0046【被玩坏的北宋军队】 回去的路上,王五三人凑在一块。 陈农低声问道:“明日你们还去吗?” 王五答道:“当然要去。” 他今日被韩桢的那一刀吓破了胆,哪里敢不去。 “俺……俺不想去了。” 陈农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闻言,另一人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不想活了?若是明日不去,他定会去家中寻你,只怕到时会将你打个半死。” 打个半死? 王五暗自摇头,他觉得以韩桢的性情,应会一刀剁了陈农。 “那……俺大不了上山当逃户,惹不起,俺还躲不起嘛。” 此话一出,王五和另一人不由神色怪异。 他们本就是山上的逃户,这才下山没几天呢。 回山上? 王五吃够了山上的苦,不想再回去了。 如今家里分到了两亩田地,自家婆娘又开垦了三亩荒地,加起来一共五亩地。 虽然住所只是一个烂草棚,可他现在每月都有五百文工钱,待到明年夏收时,就能攒够钱盖一所好房子。 日子有了奔头,再让他回去从野兽口中抢食,自然不愿意。 今日虽被惩治了一番,可那韩桢也确实说话算话,说一天三顿干饭,就是三顿干饭。 尤其是正午,还是香喷喷的稻米饭。 大不了以后少耍些滑头,想来应是不会再被罚了。 见两人用目光怪异的看着自己,陈农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只不过心中的怨恨让他嘴硬道:“瞧你们这点出息,两亩荒地,五斗杂粮就走不动道了?” 王五问道:“你真要走?” 陈农愤恨道:“不走等着被折腾死么?俺今晚就上山,投了那松山岭的石当家。” “伱莫犯浑,那石当家也不是個好相与的,俺听人说过,山寨中的逃户连农奴都不如。”另一人劝道。 “那也比参军好。” 丢下这句话,陈农朝着自家走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陈农原本是小王村村民,家中有一间祖屋。 只是逃上山这两年,因无人维护修缮,夯土搭建的祖屋早就塌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原有的基础上,简单修了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凑合着住。 可即便是这样,也比他们在山中要住的好。 回到家中,婆娘正和两个娃儿蹲在门口吃饭。 见他回来,妇人忙问道;“当家的,可吃了?” “吃了。” 陈农应了一声,挨着两个娃儿坐下。 闻言,妇人不由好奇道:“当家的,你今日入了行伍,真是三顿干饭么?” “是。” 尽管心里怨恨韩桢,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还是很讲信用的,实打实的三顿干饭,没有掺一点假。 “真好啊。”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说道:“如今你入了行伍,吃喝不愁,那五斗杂粮俺们娘三儿省着点,能吃好几个月呢。你那俸禄都存着,等入了冬,咱们把家里修缮修缮,再添一身厚实衣裳。前两年在山里,一到冬天两个娃儿就冻的嗷嗷叫,脸和手肿的不成样,俺都心疼死了。” “等到了明年夏收,五亩田地怎地也能收三五石粮食,往后日子就好过了。一个月五百文钱,多攒两年,到时给家里置办一头耕牛……” 听着婆娘絮絮叨叨的幻想着往后的日子,陈农心情复杂,面色阴晴不定。 察觉到丈夫脸色不对劲,妇人关心道:“当家的,怎地了?” “……” 陈农看了看神色担忧的婆娘,又看了看狼吞虎咽吃着麦饭的两个娃儿,上山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没事,许是太累了。” 话一出口,他只觉那股儿心气忽地就泄了。 妇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当他真累了,于是赶忙说道:“累了就回屋歇着罢,家里有俺在,你莫要操心。” 陈农木然地点点头,起身回到草棚屋里,和衣躺在竹床上。 直勾勾地盯着上方草棚,他脑中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在谷场上狂呕,一会儿是婆娘的絮叨……不知不觉间,鼾声渐起。 …… …… 翌日。 王五起了个大早,洗漱一番后,眼瞅着刚到卯正二刻,便匆匆赶往宅子。 今日提前半个时辰到谷场,总不会再受罚了罢? 还没到谷场,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王五便看到一个人站在谷场旁的树下。 竟有人比自己还早? 王五心下好奇,待到走近之后,发现树下那人是陈农。 快步走上前,他问道:“陈农你昨个儿不是说要上山么?” 陈农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面上却继续嘴硬道:“俺家那荒田刚刚耕好,又撒了种子,上山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倒也是。” 王五怪异的笑了笑,没有戳穿他。 不多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辰时初刻,韩桢准时从宅子里走出。 环顾一圈众人,他吩咐道:“老规矩,十圈热身。” 闻言,王五几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没再罚自己了。 一行人自觉排成长队,绕着谷场开始跑。 先德后威,必遭怨恨。 昨日王五三人心中对他肯定有怨恨,但韩桢不在乎。 军队是什么? 是一个大磨盘,不管什么妖魔鬼怪进来,最终都得被碾成一片。 前世当兵那会儿,刚入伍第一个月,有个战友恨不得半夜去刀了班长。 结果半年时间不到,全班就属那哥们和班长关系最铁,退伍那天,更是抱着班长哭的稀里哗啦。 小王村的这批士兵,他是打算当作骨干来培养,所以准备用上后世军队里的那一套来训练。 等到这批士兵以后当基层军官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用上他这个法子。 上行下效,一支军队的传统便是这么来的。 北宋的军队体系与训练方式,韩桢实在是看不上,整个儿被文人给彻底玩坏了。 说实话,北宋军人的战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弱,秦凤路上的西军单个拉出来,未必就比西夏和辽国的军人弱。 唐朝时期的关中人和北宋关中人有差别吗? 五代时期虽混乱,可在与辽国的作战中互有胜负,甚至出现过辽国数倍兵力包围后晋,结果反被后晋军队杀出重围,反歼灭的战绩。 后周柴荣伐辽,仅用四十二天便攻下辽国三关三洲十七县,若不是突遭重病去世,结局还真不好说。 所以说,兵还是那群兵,只是领兵的将帅变了。 你瞧瞧北宋初期领兵作战的将领都是谁,曹彬、潘美、杨业、李继隆…… 你再瞅瞅如今北宋领兵的都是谁? 寇准、韩琦、富弼、童贯……除了狄青这个传统武将之外,其他清一水儿的文人。 倒不是说文武双全的奇才没有,可一个朝代能出几个这样的人?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文人就该老老实实干文人的活儿。 0047【夜袭】 十里外。 松山岭,山寨中。 “那马超率兵进入潼关后,便单枪匹马来到曹军前叫阵,忽地一员猛将打马杀出,来者正是许褚……” 大厅内,石宝以及牛羽等一众头目,一边吃酒,一边聚精会神的听张先生说书。 说书人这个行当,起于唐时,盛与北宋。 茶肆勾栏瓦市子中,时常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说书人所讲的内容丰富了许多,最初时只说些民间游侠故事,慢慢的便开始说起了各类话本。 其中最受欢迎的,自然是《三国志》。 李商隐《骄儿诗》中说:“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 由此可知,唐朝时已有说三国故事的人了。 桃园三结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火烧赤壁、诸葛亮七擒孟获……这些《三国演义》中耳熟能详的桥段,在北宋时期已经被说书人补充完善了许多遍,为后世罗贯中写下《三国演义》提供了充足的素材。 “报!” 就在这时,一个山贼迈步走入大厅,打断了说书。 被搅了兴致,石宝心下不喜,皱眉道:“何事?” 山贼答道:“大当家,那韩二找到了。” 闻言,石宝不耐烦的摆手道:“既找到了,杀了便是,记得把人头带回来。” 一个泼皮而已,也值得打扰他听书? “大当家,那韩二不在山中,而是藏匿在小王村中。” “小王村?” 石宝问道:“详细说说。” 山贼得了吩咐,如实说道:“有個兄弟在山中搜寻时,遇到一伙儿逃户,据他们说近日有不少小王村的人,来山上拉拢逃户。说是王员外被杀,小王村如今归韩二管了,逃户只要在小王村落户,便给二亩荒田和五斗米粮。” 待他说完,牛羽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这泼皮莫不是疯了,竟给逃户田地米粮。” 石宝也觉得有些好笑。 逃户漫山遍野都有,直接抢来便是,哪里还用得着给什么田地米粮。 见张先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石宝好奇道:“先生怎地了?” 张先生摇头晃脑道:“杀人放粮,收拢逃户,安抚民心。大当家,此人不可小觑,今后或可为英雄也。” 他其实也不懂,只是觉得这韩二做的事儿,有些像话本中的人物。 石宝语气不满道:“先生言过了,一个泼皮罢了,如何能称英雄。” 常听三国志,他觉得只有刘玄德与曹操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当世英雄。 “大当家,人既在小王村,不如杀将过去,顺便劫掠一番。王员外家大业大,这些年想必积攒了不少钱财。” 牛羽的话,让石宝双眼一亮,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吩咐道:“二哥领两百号兄弟,天黑出发,趁夜杀入小王村。” “得令!” 牛羽狞笑一声,大声应道。 小王村虽有三四百人,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上山当匪寇已有五六年了,打家劫舍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堪称经验丰富。 在他看来,那些个村民连条狗都不如,遇到歹人,狗起码还敢呲牙咧嘴的犬吠两声,但那帮村民只会抱头鼠窜。 很多时候,领着百十号人便能劫掠七八百人的大村子。 …… …… 今日一整天,张和他们又砍了50棵树。 砍伐的这些树不会浪费,都会用作搭建军营。 夕阳西斜,韩桢领着十一个精疲力尽的士兵下了山。 晚饭是麦饭,不过相比昨天多了一大锅豆腐汤。 大块大块的豆腐配上菘菜,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油花,看着就极有食欲。 士兵体力消耗大,光吃米饭杂粮远远不够,否则只会越练越瘦弱。 在肉食没法顿顿普及的情况下,豆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韩桢一直觉得,豆腐是一项不弱于火药的伟大发明。 正是因为有了豆腐,才填补了贫苦百姓对蛋白质的渴求。 这也是他不排斥道教的原因。 实在是道士对文明推动,起到了巨大贡献。 豆腐、火药、印刷术、天文学、医学……这么算下来,道士简直就是一群科技树点歪的科学家。 吃完饭,士兵们纷纷起身回家。 韩桢回到院子里,照例询问了一番石灰窑和山寨的进度后,便来到书房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 今夜星光璀璨,哪怕没有月亮,也能模糊看清事物。 两百人沿着崎岖的黄土山路,抹黑朝着小王村进发。 路过乱石山头时,一马当先的牛羽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站直身子,他低声喝骂道:“他娘的,甚么东西?” “二当家,他们好像在修寨子。” 一个头目眼神比较好,借着微弱地星光,看清地面上挖出的基槽,以及整齐码放的木材。 古时夜盲症是分季节的,因为太穷了,所以乡间百姓对野菜的需求量很大。 往往一锅麦饭,野菜占了八成,杂粮才两成。 而马齿苋、野荠等野菜,富含维生素A,反而有效的防止了夜盲症。 嗯,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到了冬天,没有什么野菜吃,不少人就会出现夜盲症。 “修寨子?” 牛羽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看来那韩二真是该死,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 若是这寨子修好,借助地利,别说他们两百人了,就是再来几百也是徒劳。 其他人也纷纷大笑。 对他们而言,每一次劫掠,都是一次丰收。 钱、粮、女人! 越过山头,再往前几百米便是小王村了。 牛羽抬起手,众人立刻停下脚步。 这两百号人并非全部是匪寇,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寨子里的逃户。 他们的主要作用是高举火把,大喊大叫,帮匪寇们壮声势,其次便是充当苦力,用身后的箩筐运送抢来的钱粮。 真正作战的匪寇,只有六十人。 牛羽等匪寇半蹲在地上,取出腰间的朴刀,接上长杆。 而那些逃户则从背后箩筐里,取出火把,用火折子点燃。 一时间,两百个火把连成一片,如同一条长龙。 手握朴刀,牛羽老练的吩咐道:“老规矩,六子你带二十个兄弟去放火,剩下的兄弟跟俺杀入王员外家。” 说着,他又指向那些逃户,厉声道:“等会都给爷爷喊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喊,明白吗?” “明白。” 逃户们连连点头。 “兄弟们,随俺杀进去!” 牛羽高喊一声,提着朴刀率先冲进村子。 “杀啊!!!” 其他人也纷纷高呼。 两百号人一起大喊,声势惊人。 0048【吕奉先再世】 此时,正值子时。 劳累忙碌了一天的村民,早早地就睡下了,这会儿正在梦乡中。 “杀啊!!!” 忽地,震破夜空的喊杀声响起。 一时间,小王村的村民们纷纷从梦中惊醒。 “怎地了?” “不好了,贼寇杀进来啦!” “快,快往山上跑!” “阿爹,家里着火了!” 和牛羽预料的丝毫不差,这些惊醒的村民得知贼人杀进村后,没有一人敢抵抗,一个个哭爹喊娘,如无头苍蝇一样朝着山上狂奔而去。 稍微镇定些的,还知道带上婆娘孩子。 更多的村民在惊恐中彻底慌了神,则连家人都顾不上,撒丫子就跑。 这些匪寇极为熟练,负责放火的二十人全部散开,在村子各处放火。 不需要刻意找什么柴火堆,因为这些村民的房顶基本都是草棚,火把一点就着。 一时间,村子各处燃起大火。 加上那一百多号逃户不断高声大喊,举着火把四处奔跑,硬是营造出一种贼人足有上千的错觉。 牛羽脸上挂着狞笑,领着四十号匪寇,直奔半山腰的大宅子。 村里那些穷鬼没什么油水,真正值得抢的,只有王员外的大宅子。 …… “阿郎,不好了,贼人杀进村了!” 后院里,方三三的惊呼声响起。 不等她敲门,主屋的房门便被一把拉开,韩桢手持朴刀,大步踏了出来。 韩桢面色镇定地问道:“贼人有多少?” 方三三小脸煞白,磕磕巴巴地说道:“俺不晓得,前院小郎君说喊杀声成片,只怕不下千人。” 千人? 韩桢根本不信。 上千匪寇是什么概念? 把整个临淄县的匪寇加在一块儿,怕是都凑不齐一千。 真要有这么些人,攻打县城都绰绰有余,哪里会大费周折的劫掠村子。 只怕是这帮匪寇故意制造的声势。 见安娘和韩张氏神色惊恐,韩桢吩咐道:“嫂嫂,你等躲在院子里不要乱跑,若是贼人杀进来,就翻墙跑去山上。” 说罢,韩桢朝着前院狂奔而去。 前院,马三狗几人手握朴刀,如临大敌。 猴子眼神好,此刻正趴在门缝上朝外看。 杨父一伙人则面色惊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韩桢问道:“怎么样?” 见到他来了,几人顿时有了主心骨,猴子迅速答道:“四处奔逃的大多都是村民,匪寇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不过俺瞧见似有一伙匪寇朝着宅子杀来了!” 韩桢继续问:“冲向宅子的有多少人?” “估摸着得有四五十。” 由于匪寇们不断四处放火,火光反而驱散黑暗,让视野变好了。 听到只有四五十人,韩桢稍加思索,便想好了对策:“几位叔伯搬来桌椅,把大门顶死,三狗你们随我守在偏门,随时准备杀出去!” 宅子的大门宽厚沉重,只需搭上门闩,再搬来桌椅堵死,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这帮匪徒短时间内绝对撞不开。 闻言,杨父几人这才回过神,忙不迭的开始搬桌椅。 砰!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一阵响动。 匪寇开始砸门了! 杨父等人先是一惊,赶忙加快速度,将桌椅堵在门后。 砰砰砰! 砸门声越来越密集,伴随着刀劈斧砍,以及阵阵咒骂。 韩桢瞥了眼马三狗五人,见他们面色紧张,不由笑道:“县城里都杀了一遭,怎地遇到一些匪寇,反而被惊着了?” 话中透出的自信,让他们心中一定。 忽地,偏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果然,这帮匪寇见大门一时间砸不开,于是派人来偏门了。 韩桢手持朴刀,静静站在偏门后方。 轰! 偏门被一脚踹开。 一名山贼面露欣喜,大笑着快步冲了进来。 刚踏过门槛,只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噗嗤! 一柄朴刀自上而下,硬生生将那山贼从中劈开。 鲜血四溅,花花绿绿的内脏散落一地。 原本紧随其后的山贼们,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纷纷顿住脚步,目光惊恐地看着那道持刀的高大身影。 一刀之威,竟将外面十几号山贼全部镇住。 趁着这帮山贼愣神的间隙,韩桢大喝一声:“随我杀出去!” 说罢,他一步踏出偏门,手持朴刀杀入人群。 韩桢每一刀都有千钧之力,凡是被朴刀斩中,非死即残。 顷刻间的功夫,便有五六個山贼死在他的刀下。 “韩二哥,俺们来助你!” 院内响起马三狗的大吼,五人热血上涌,一起冲入人群中,劈刀乱砍。 “跑啊!” “快跑!!!” 这帮山贼打惯了顺风仗,哪里遇到过这等勇猛之人。 一时间被吓破了胆,拔腿就跑。 韩桢六人追上去,又砍死几个山贼。 偏门这边的动静,终归是引起了大门处山贼的注意,牛羽领着手下二十多个山贼匆匆赶过去。 见到山贼们哭爹喊娘的逃窜,他先是一惊,待到看清身后追杀的只有六人时,不由大喝一声:“跑甚么,随我杀回去!” 牛羽生的膀大腰圆,上山前曾是乡间一狗屠,靠着一门杀狗的手艺过活儿。 上山后,仗着一股狠劲,很快便得到石宝赏识,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 牛羽双手高举朴刀,大吼着冲上来,配上满脸横肉的凶相,一般人还真就被唬住了,从而心生胆怯。 那帮逃窜的山贼见到这一幕,顿时信心大增,纷纷转过头,一齐冲杀回去。 面对三十多个贼人,韩桢脚步不停,直奔牛羽而去。 擒贼先擒王。 一帮匪寇哪有什么纪律可言,只要杀了这个贼首,其他山贼自然会溃散。 “好胆!” 牛羽大喝一声,当头一刀劈下。 他这把朴刀极为宽厚,形似关刀,光是刀身就足有三十多斤。 打家劫舍这么久,还从未有人能挡住他一刀。 然而,下一秒,牛羽面色一变。 只见韩桢不退反进,挥动朴刀迎面撞了上去。 霎时间,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来,震得牛羽虎口剧痛,朴刀脱手飞出。 这是何等神力? 牛羽心中惊骇万分。 脑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之勇武只怕是吕奉先再世。 还未等他回过神,韩桢第二刀已至。 唰! 鲜血喷涌,牛羽那颗布满惊惧的人头高高飞起。 二当家死了? 仅一个照面,便被枭首。 这让那群山贼刚刚积蓄起的勇气,再度支离破碎。 一刀斩杀牛羽,韩桢高声大喝道:“匪首已死,缴械不杀!” “跑啊!!!” 没有人投降,更没有人选择帮牛羽报仇,三十多号贼寇一哄而散,完美诠释了何为乌合之众。 “杀!” 韩桢大手一挥,领着马三狗五人追杀上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大喝:“乡亲们,别跑了,贼寇人少,咱们杀回去!” 原来是张和带着家人逃到了半山腰处,转身却见匪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借着火光,他发现大多数匪寇连武器都没有,仅是高举火把不断奔走高喊。 真正手持武器的匪寇,则正在被韩桢六人追杀。 闻言,不少人停下脚步。 一看之下,确实如同张和所说的那样。 六百多号村民,并不全是没有血气的软蛋,不少青壮之所以逃窜,只是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没有人领导罢了。 此刻,他们见到韩桢如此勇武,心中顿时激起血气。 很快,张和便纠集了五十多号青壮,手持木棍冲下山,加入战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