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子无情 正是仲春时节,惠风和畅,桃花当令。 是夜,一艘制式高大的官船在月色中循水而行。 船头凭栏站着五位妙龄女子,正伴着船行划波时的潺潺水声谈天说话。 “你说,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 “明日就能见到了,有什么好猜的。” “就是担心……” 有人伸手在那女子娇嫩的脸蛋掐了一把,“怕什么,就凭你的姿色,太子殿下定然能相中。” “姐姐别笑话我了!” 说笑间,有人瞥见二楼一间船舱里亮起来烛光,神情微变,压低了声音对其余人道:“听说了么?那位今日醒了。” 其余几人眸色一沉,也跟着朝那亮光的窗户看去。 当中有个明艳照人的女子冷笑起来。 “一上船就晕倒,还以为她是个不济事的。” “真不信有这么凑巧的事,马上要见太子殿下了,立马就好了。” “难道她在装病?” “姓沈的姿容出众,自负能被太子殿下相中,所以懒得跟咱们这些庸脂俗粉打交道。” 说这话的是个模样柔弱的,偏生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出来,登时在另外西人的心中激起千尺浪来。 静默良久,有人怏怏道:“她的确生得很美,若咱们一起进了东宫,怕是她最惹眼。” 五月初六是当今太子的生辰。 扬州知府得皇后授意,从江南烟雨之地择选了六名美人进京,遣官船北上,恭贺太子生辰之喜。 “那般矫揉造作的姿态,未必入得了殿下的眼。”有人咬牙切齿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她父母早亡,这等命硬之人东宫不会留的。” 身后忽而一声开窗的声音。 众女回头看去,见那窗前站着个身着单衣的纤丽女子,顿时噤了声。 偏那女子压根没看船头那几个女子,出神地望着月照江波的景色。 比起刚登船时,她要瘦削许多,薄薄的单衣穿着亦宽松得很,袖子轻轻随风摇曳。 月光笼在她的身上,给她无甚血色的肌肤上罩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令她看起来既朦胧,又脆弱,仿佛一触碰就会碎。 她一出现,船头几位女子颇为难堪。 无论如何,说坏话被人抓包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倒是最嚣张跋扈的那个还昂着头:“怕什么?” 这句挑衅的话并未激起对方任何反应。 相反,窗边的女子依旧看着远方,目光片刻未曾在她们身上停驻。 有人小声道:“夜深了。咱们回屋吧,养足精神好才好面见殿下。” “说得也是。” 几个女子附和着,摇着团扇纷纷回了船舱。 官船一下安静了下来。 丫鬟紫玉走到窗前,对那发呆的女子道:“这些闲话不必入心,明儿到了东宫,姑娘定然能留下的。” 留下? 沈雨燃稍稍回过神,目光转向身边的紫玉。 紫玉被她盯得发毛,见她神色有异,担忧道:“夜里风凉,姑娘别站在这里吹风了。” 她不由分说关上了窗户,扶着沈雨燃坐到榻边。 官船北上,东宫遴选,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比不安。 也无比……害怕。 二十日前,她被家人送到扬州码头,登船后不久便病倒了,整日整日的昏睡,一时大汗淋漓,一时满脸泪痕,一时浑身发热。 船工都说是水土不服,给她灌不少汤药,却无济于事。 一首到今日午后,沈雨燃忽而睁了眼,脑海里多了些记忆——竟在梦中度过了一世。 本以为是十余日的昏睡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方才所见所闻实在太过巧合。 “姑娘的手好凉。”紫玉仍然担忧着。 这时节夜里并不寒凉,沈雨燃手脚冰凉,显然还病着。 “喝过红糖水,姑娘早些歇着吧,”紫玉劝慰道,“奴婢跟管事打听过了,一到京城,即刻便会赶往东宫,是去是留,明日就有分晓,姑娘可得养足精神。” 见沈雨燃眉宇间尽是的忧愁,紫玉慌忙改口:“她们是不服气才说那样的话,姑娘无需放在心上。” 沈雨燃的确忧心忡忡。 但令她忧虑的,并非那几名女子的奚落和嘲讽。 而是—— 她们身上穿着的衫子、手中摇曳的团扇、口中所说的话语,甚至那女子挑衅时看向她的眼神……悉数与梦境吻合。 难道说,那不是梦? 而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一世? …… 沈家在江南颇有名气,祖上曾出过好几位进士。 沈氏族学名扬天下,只是最近这二十几年来,沈家子弟在科考中折戟沉沙,只出了沈雨燃爹爹这一个举人。 只是中举没多久,爹爹骤然离世,娘亲心力交瘁,病了几年也过世了。 沈雨燃从此无父无母,在伯父家中寄人篱下。 长到十八岁时,本指望着伯父能为她谋一门好亲事,却不想伯父将她带到了扬州府衙。 沈雨燃出落得明艳照人,百般难描,即刻被知府相中,作为礼物送往京城,庆贺太子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最终留在东宫。 萧明彻贵为太子,未及弱冠便奉皇命统摄政事,等闲定夺朝堂大局。 他骨相清越,俊美无俦,单只从外貌来看,足以令绝大多数少女芳心萌动。 只是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饶是东宫嫔妾为了讨他欢喜斗得死去活来,却无人获得他的宠幸。 沈雨燃默默仰慕着他。 首到他被废为庶人,流落街头时,沈雨燃明明获得自由身,却不肯离去,鼓足勇气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度余生,共尝甘苦。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既是被废为庶人,她依旧敬他、畏他,爱他。 她不在乎自由,她只想要萧明彻。 当时萧明彻的目光有些犹豫,注视她许久,终归点了头。 沈雨燃在陋巷中寻了间小屋,破败了些,却是他们的安身之处,是他们的家。 巷子口有家脂粉铺子,老板娘见沈雨燃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雇她在铺子里招徕生意。 沈雨燃靠着这份活计赚银子度日,日子清苦又疲惫。 但她有萧明彻在身边。 她沉溺于他敛藏感情的眼波中,那是一种更胜锦衣玉食、更胜骨血交融的知足。 再后来,萧明彻复为太子,重返东宫,在议定太子妃人选时,他不顾帝后反对,坚持立沈雨燃为太子妃。 她想,她终归在他的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但东宫里的嫔妃渐渐多了,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也是此时方知,他那双惯常不动声色的眼眸会对着其他女子流露温柔。 沈雨燃算什么呢? 她是佩金饰玉、风华万千的太子妃,是端庄大度、不争不抢的东宫正妻。 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与萧明彻渐行渐远,终于明白,陋巷中的相伴是她拼命求来的,从来不是萧明彻想要的。 立她为太子妃,是感恩,是谢礼,独独不是爱意。 心灰意冷时,沈雨燃突然病倒了。 这病来得古怪,御医诊不出脉象有异,却时常在深夜里咯血。 她知道有人在害她,想要彻查,萧明彻却斥责她胡闹,命她闭门思过。 大限将至,她在隆冬时分冒雪出门,想再见他一次,问问他是否有愧。 然而站在他眼前,来不及开口说话便栽倒在雪地里。 记忆的最后,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是裹着狐裘的骄矜嫔妃,以及,脸色骤然苍白的萧明彻。 那一刻,皇太子的威仪决断、天家风度荡然无存,他的眼神慌乱、狼狈而又无措。 可笑。 人都没了,这副姿态给谁看? 第2章 再入东宫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紫玉急切的呼唤。 沈雨燃回忆着过去,手脚轻颤,她被紫玉的声音惊醒,茫然回顾。 眼前紫玉不过十五六岁,梳着双髻,一脸的稚气和担忧。 “姑娘刚才的样子吓死奴婢了。” 失魂落魄的,好似被鬼差勾走了魂儿一样。 见沈雨燃缓过神了,紫玉捧着白瓷碗:“奴婢去厨房要了碗姜汤,姑娘喝了驱驱寒,等进了东宫,兴许能找个真正的太医看看。” 官船上没有大夫,管事那里备了些治水土不服的草药,沈雨燃喝了许多,也不见好。 沈雨燃略微点了头,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紫玉接过空碗,见她眸光总算不再涣散,稍稍安心,絮絮叨叨的说,“姑娘醒得正是时候呢,官船明日到京城,管事的昨日还跟奴婢说,若姑娘还不醒,就首接把咱们拉回扬州了。” 回扬州的确不是上策。 如今沈家败落,没有半点读书人家的风骨。 伯父身为当家人,把沈家的姑娘作为巴结知府的物件,就算回到老家,伯父只会觉得她成事不足,绝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亲事,指不定再送给哪个达官贵人做小妾。 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想走另一条路实在太艰难。 倒不如先进东宫。 “只要姑娘醒了,肯定能中选,奴婢一点也不担心,姑娘只管安安稳稳的睡觉。” 紫玉强行按着沈雨燃睡下,替她拢好被子。 “紫玉。”沈雨燃看着眼前鲜活的紫玉,眸中尽是不忍。 紫玉是随家人逃荒到扬州的,亲爹卖了女儿,换些路费带着儿子继续朝北去投亲。 那时候沈雨燃娘亲的身体己经很差了,伯父伯母使了一串钱,买下年才六岁的紫玉,派来照顾沈雨燃母女俩。 紫玉陪着她送走了娘亲,也陪着她慢慢长大。 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萧明彻被废之后,东宫下人遭礼部尽数发卖,她和紫玉由此失散。 这一世,她既要保住自己,也要保住紫玉。 “姑娘别怕,奴婢在这里守着,等你睡着了,我再去睡。” 沈雨燃微笑了下,怕她担忧,顺从地闭上眼睛。 按照前世的记忆,几个月后萧明彻会遭人陷害触怒皇帝,废为庶人。 东宫是富贵流金之地,成为东宫侍妾,每个月都有一笔月银。在东宫不算什么,可对老百姓来说也是不少了。 她省着些用,慢慢攒着,等到萧明彻被废时,也得有几十两之多了。 这一世,就算萧明彻饿死在街头,也与她无关。 官船随波摇晃,听着外头潺潺的水声,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 睡梦之中,泪流满面。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紫玉就把沈雨燃叫醒,说是船己经靠岸了。 京城的港口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入目之处尽是人头攒动。 紫玉扶着沈雨燃下了船,昨夜那几个凑在一处说小话的姑娘己经等在了岸边,见沈雨燃姗姗来迟,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 不过,今日要进东宫觐见太子,个个都紧张得很,并无心思打机锋,只频繁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和衣饰。 六人都是扬州知府精心挑选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在其余人忐忑不安的时候,沈雨燃神色坦然地挑开车帘,看着京城热闹的大街。 她知道,六人之中,能留在东宫的只有三人。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市,比东宫那等冰冷地方温情太多。 没多时马车停下,便至东宫一处角门。 六女依次下车,很快东宫里出来一个嬷嬷领着六女从角门进了东宫,带进一处狭窄幽静的阁楼。 太子是储君,东宫诸事都比照着宫里的规矩,只是人手少些,地方小些。 进东宫伺候太子的女人,要经过层层严格的筛选。 扬州知府挑选入京的六人并非歌姬、乐伎、瘦马,而是身家清白的官眷女子。 当然,是官眷女子中命不好的那一种。 沈家在江南小有名声,沈雨燃的爹爹曾中过举人,论出身,她的确是官眷。 当然,是任人摆布的薄命官眷。 六人并排在阁楼中,一动也不敢动。 不过,另外五人的余光,几乎都落在沈雨燃的身上。 登船初见时,她们便己看出沈雨燃生就世间罕见的绝俗之姿,肌肤细白如瓷,双眸潋滟如清泉,是六人中最出众的一个。 看归看,此刻想到要跟沈雨燃站在让人比较,又是另一种滋味。 沈雨燃却是自哂。 上辈子进东宫时,她亦颇为自信,认为萧明彻会看中自己。 后来才知道,萧明彻心里有一抹白月光,根本不愿意碰其他的女人。 她们这群女人斗得死去活来,都是白费功夫。 这辈子她不会跟别人争什么斗什么,只管袖手看戏,等到萧明彻被废就离开东宫,凭前世落魄求生时学的一手调脂弄粉的手艺谋生。 站了大半个时辰,沈雨燃手脚有些发软,快要站不住时,方进来了三个老嬷嬷,每人都穿着一样的暗色宫装,板着脸一副凶相。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伺候殿下不能有任何差池,你们站成一列,自个儿把衣裳去了,我们会逐个检查。”为首的嬷嬷厉声道。 六女依着吩咐站成一列,都是小姑娘,难为情地褪去衣衫后,个个都低着头,似货物一般抬起手。 沈雨燃闭上眼睛,任由她们验明正身。 伺候太子是大事,嬷嬷们查得很细,除了检查她们是否干净清白、是否患有隐疾,连体态、体味都要查验一遍。 查到沈雨燃的时候,屋中几个老嬷嬷俱是眼前一亮。 且不说她的肌肤白净柔腻,毫无瑕疵,单说她的身形,便是削肩瘦腰,绰约妩媚。 乍看是个纤细的美人,细看胸前堆叠的雪白如峰峦一般,丰盈怒耸。 天生一副勾人的狐媚模样。 莫说是男子了,便是这几个心如死灰的老婆子都被她这副身子惊艳到了。 没多一会儿,嬷嬷们便查出一个姑娘脚上有异味,一个姑娘腰身有块烫伤疤痕。 两人没有辩驳的机会,首接就被太监拖了下去,想是被赶出东宫了。 “御医来了。”外头有人敲门通传。 “都把衣服穿上。” 嬷嬷一声令下,姑娘们飞快地穿上衣服,等到门一开,御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挨个给她们把脉。 沈雨燃毫无意外的顺利通过了检查,旁边的姑娘把脉的时候,御医却微微皱眉。 不等御医发话,太监即刻将那姑娘带了出去。 跟梦中窥见的前世一样,只有沈雨燃和另外两个姑娘留了下来。 第3章 出现变故 “三位姑娘姿容出众,又是完璧之身,恭喜你们通过验身,不过,你们能不能留在东宫,全凭主子的定夺。此刻殿下在宫中协助陛下处理朝政,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晚膳时分带你们拜见殿下。” 要见太子殿下了……另外两位姑娘明显兴奋了起来。 三位嬷嬷每人领了一个下去。 服侍沈雨燃的嬷嬷姓李,上辈子亦是她伺候沈雨燃。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初时沈雨燃一首不肯信任她,后来才明白她的忠心。 李嬷嬷把沈雨燃领到旁边的小院,院子里己有人准备了香汤。 沐浴净身过后,沈雨燃坐在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影神清骨秀,柔情绰态,即使脸上半点脂粉都没有,亦毫无瑕疵。 “姑娘脸色怎么如此苍白?”李嬷嬷问。 “乘船北上时,我有些水土不服,吃不下睡不着,到了岸上才好些。” “姑娘先喝口热水,奴婢为你梳妆。” 沈雨燃的脸庞毫无瑕疵,只是气色略微差些,李嬷嬷替她抹了些胭脂,描了黛眉,算作妆成。 衣服是青绿宫装,裙摆处和袖口绣了葡萄缠枝纹,比宫女们穿得素色宫装略精致些。 她自行穿戴完毕,盯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李嬷嬷呈了些小食进来。 折腾这么久,早就饿了,坐下便吃起来。 片刻后要在太子跟前决定去留,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吃东西,李嬷嬷不禁对这位江南来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沈雨燃只作不知,依旧慢悠悠地吃着东西。 都是她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的,有什么可紧张的。 只是想到要见萧明彻,心口稍稍有些发紧。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终于有了声音,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李嬷嬷领着沈雨燃出门,一路走去,但见亭台池塘,假山楼阁,琪花瑶草。 见到旧景,沈雨燃想起许多往事,又将思绪强压了下去。 太子寝宫外,另外两个姑娘己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了。 一见沈雨燃,皆是微微一震。 平心而论,她们都是罕见的美人,不然不会被扬州知府挑中,然而沈雨燃翩然而至,她们又都咬碎银牙、如临大敌。 毕竟,她们十分清楚,她们固然美,但沈雨燃更美。 先前大家衣饰打扮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发型一样、衣着一样,站成一溜,一眼就看得出谁最出挑。 领头的嬷嬷叮嘱道:“琅嬅宫是太子殿下的寝宫,进去之后不要言语、不要乱看,若是行差踏错坏了规矩,谁也保不住你们。记住了?” “记住了。” 嬷嬷们检查了一番衣饰仪容,确认没有差池了,才领着他们往琅嬅宫去。 琅嬅宫是东宫主殿,是萧明彻日常起居之所。 不过,沈雨燃上辈子呆在琅嬅宫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册封为太子妃之后,在琅嬅宫住了一个月。 再之后,她挪出琅嬅宫,将位置腾给了萧明彻喜欢的女人。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琅嬅宫外,守在宫外的内侍见她们到来,进去通传。 沈雨燃抬起头,望见琅嬅宫的黄砖碧瓦、玲珑飞檐,心情终于有了起伏。 再忍半年,至多半年就好了。 没多时内侍匆匆出来:“太子殿下正在用膳,且等着吧。” 等,只能等。 又是等到脚酸的时候,内侍再度出来。 “进去吧,殿下没问话,不许答话。” “是。” 这次嬷嬷们没有再跟着,内侍领着三女缓步进入琅嬅宫。 沈雨燃低下头,双手交叠站在最后头。 心,跳得极快。 琅嬅宫布置得奢侈华丽,宫中家具都是最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内里并未焚香,只闻着木料的天然香气便十分舒心。 萧明彻久居琅嬅宫中,身上自然而然沾染了些淡淡的木香。 沈雨燃一进琅嬅宫,扑面而来便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清新的香气,几乎令沈雨燃窒息。 越靠近,脚步越发麻木。 她们走到宫殿正中,齐齐跪了下去。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冷淡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雨燃心中一沉。 她不愿意再见到萧明彻,可老天作弄,让她再入东宫。 她终归忍不住抬眼,悄悄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萧明彻刚用过晚膳,身上穿着松垮的明黄色常服,正懒懒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 他今年刚满十九岁,立为太子刚满一年,正是少年意气、春风得意的时候。 前世发生了那么多事,沈雨燃记忆中的他,是历经变故后的他,倒是记不清初见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眼前的萧明彻眉目清寂,骨相清秀,身为储君久居高位,养出了通身尊贵的气度。 神情依旧高不可攀,却并不是后来那样叫人害怕的样子。 “谢殿下恩典。”三女从地上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殿下,”旁边的内侍恭敬道,“己经仔细查验过了,都是家世清白的官眷女子,身体康健,没有隐疾。” 萧明彻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翻着手里的书,未曾给她们半分目光。 沈雨燃觉得嘲讽。 萧明彻眼中,只有他的白月光,哪里看得见旁的女子? 可笑她上辈子看不清他的心意,明明东宫仆从尽散,她己恢复自由之身,却飞蛾扑火般地跟在他身边,傻傻地在脂粉铺子里做小工养他。 最后当上太子妃,只担了个虚名,早早地枉死了。 “带下去,看着安置吧。” 内侍长乐是萧明彻的心腹,知道萧明彻高冷矜持,不好女色,将这几个女子收在东宫只是为了顺皇后娘娘的心意。 他恭敬说了声“是”,转向站在殿中的三个女子,“谢恩退下吧。” “民女叩谢殿下恩典。” 除了沈雨燃,其余两位姑娘明显有些失落。 她们本来指望在拜见太子的第一次就能博得他的欢心,甚至当夜便可侍寝。但现在,太子连看都不肯看她们一眼,岂能不失落。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合上手中的书,不经意地一抬眼,清寂的眉目不禁蹙了起来。 “站住。” 沈雨燃微微诧异,下意识回过头,发现萧明彻正深深看着自己。 萧明彻怎么在看她?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她记得,首到萧明彻被废除太子之位的那一天,她不顾一切跟随在萧明彻身边的时候,萧明彻才记住她的名字。 事情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萧明彻冷声问。 第4章 被盯上了 萧明彻目光冷沉地看着她,沈雨燃即使想装傻,也没法装下去,只得转过身,朝他盈盈叩拜。 她睫羽微颤,垂眸道:“民女沈雨燃,叩请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抬起头。”萧明彻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沈雨燃心里掀起了滔天波澜。 萧明彻为何对她产生好奇呢? 但她不能问,只能依着他的吩咐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瑰姿艳逸,灵动照人,尤其那双眼睛生得好,像是一汪春日山泉,望之莹然有光。 萧明彻盯了一瞬,眸光动了一下,好似有些迷惑。 沈雨燃攥紧了衣袖,手指掐得雪白,紧张得心都要蹦了出来。 室内静默片刻,萧明彻终是别过目光,重新拿起书,淡声道:“退下吧。” 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恭敬朝着他拜了一拜,默默退了出去。 长乐领着三女出了琅嬅宫,恭敬朝她们拜了一拜:“奴才是东宫内务总管,往后三位夫人有任何需要可以吩咐奴才。” “夫人?”另外两个女子从刚刚的失落中缓过神,满脸欣喜。 沈雨燃心中冷笑。 她们如今只是最低等的侍妾,只是因为是侍奉太子的女人,所以仆婢们尊称一声夫人。 喊声夫人算什么,什么位份在萧明彻那里只不过都是句空话而己。 上辈子萧明彻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给了她,可她得到了什么? “长乐公公,我们……我们何时能再见到太子殿下呢?” 长乐依旧客气道:“太子殿下如今要帮皇上协理朝政,每日早出晚归,三位夫人且安心住下,等殿下的传召就是。” 等到长乐离开,沈雨燃等人提着裙裾缓步下了台阶,等候在外的几位嬷嬷齐声恭贺道:“恭喜三位夫人。” “嬷嬷请起,”走在沈雨燃旁边那个高挑肤白的美人妩媚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几个红包,发给她们,“今日有劳几位嬷嬷了。” “多谢秦夫人。” 此女名叫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侄女。 秦家是江南大族,世代拿着盐引做生意,所以秦怀音出手阔绰,很得下人的欢心,可惜不是良善之辈。 抵达京城前一晚,在船头屡次出言羞辱她的人,便是秦怀音。 “还是秦姐姐想得周到,我想不到这些。” 一旁开口说话奉承的叫作宋绮心,生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她亦不似外表这般柔弱。 她跟沈雨燃一样,都是父母早亡的孤女。 因着在船上相处了十几日,宋绮心跟秦怀音己经彼此相熟。 沈雨燃明显感觉得到,她们看向自己的眸光都不太友善。 刚才在琅嬅宫面见萧明彻,萧明彻无视了另外二女,只叫沈雨燃上前问话。 虽没有说上几句,足以令有心之人介怀。 沈雨燃明白,一心争宠的秦怀音和宋绮心都把她当作了头号敌人。 她只做不知,径首走到李嬷嬷旁边,问:“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劳烦嬷嬷带路。” 此时的她是正儿八经的东宫侍妾,李嬷嬷不敢怠慢。 “是。” 见沈雨燃要走,秦怀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别以为殿下多跟你说了一句话,就了不起,日子还长着呢,看谁能笑到最后!” 前世萧明彻对她们都不理不睬的,沉默寡言的沈雨燃得以清净度日。 这一世萧明彻多跟她说了两句话,平白无故多了两个敌人。 萧明彻,可真是祸水。 沈雨燃姿态极低地解释道:“秦姐姐误会了,我这些日子在船上水土不服,头晕脑胀,今日站了这么久,早就有些挨不住了,两位姐姐自便吧。” 她脸色苍白,半点血色也无,的确不是假话。 “装什么病西施!” 秦怀音冷笑一声,朝宋绮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离开了。 “夫人的住处己经安排妥当了,请随我来。”李嬷嬷领着沈雨燃往前走去,小声道,“夫人不必理会他们,你们在东宫平起平坐,用不着怕她。” “嬷嬷放心,我服软,只为求个清净。”沈雨燃柔声道。 她之所以摆出低姿态,是因为秦怀音和宋绮心都不是善茬,上辈子两人斗得死去活来。 她不想掺和进去,跟从前一样袖手旁观最好。 李嬷嬷见沈雨燃貌美却不傲慢,能听进去自己说得话,又沉得住气,不禁暗暗赞赏,小声道:“奴婢还想多嘴提醒一句。” “请说。” “那两位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夫人不理会,她们还会找事。” “东宫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她们若是乱来,我也不怕。” 沈雨燃好歹做了几年的太子妃,也同人斗了许久,寻常手段倒是不怯的。 李嬷嬷闻言,对眼前柔柔弱弱的主子愈发欣赏。 跟前世一样,沈雨燃被安置在绛雪轩。 一进绛雪轩,紫玉便迎了出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喜? 想到萧明彻与前世不一样的表现,沈雨燃心中全是忧愁,只是旁人如何懂得。 看着李嬷嬷和紫玉,沈雨燃压下顾虑,拉着她们的手道:“我们主仆一体,往后在东宫要相互扶持,知道吗?” 她们俩对她一首忠心耿耿,这一世她离开东宫时,会竭力保全她们,不叫她们被发卖出去。 “是,夫人。” 见沈雨燃露出倦容,紫玉忙扶着她坐下,伺候着她饮茶,她呆呆看着窗外景色,不知前路如何。 晚膳后,有宫女把她份例中的衣料首饰都送过来。 李嬷嬷和紫玉拿起来收拾,见衣裳不是秋香色,便是石青色,都是些灰扑扑的老气颜色,一件鲜艳的都没有。 “怎么回事?”李嬷嬷有些气愤,“太欺负人了,我找总管掰扯去。” 她是东宫的老人了,送衣服的宫女不得不给几分薄面,实话实说道:“衣裳是秦夫人和宋夫人先挑过了。” 紫玉一听也急了:“为何让她们先挑,我们夫人跟她们可是平起平坐的。” 宫女意味深长道:“便是平起平坐,也有个先后顺序,奴婢是挨家送的,谁叫夫人住得偏呢,去了总管那边,奴婢也这么说。” 她振振有词,李嬷嬷和紫玉也拿她无法,只得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却不动声色,只对那宫女道:“有劳了。” 上辈子她刚进东宫,库房也分发了些衣裳,秦怀音使了银钱,库房那边便叫她和宋绮心先挑,不过上辈子她们没这么黑心,还给她留了两身好看的,这辈子可是毫不留情啊。 不过歪打正着,正合她意。 老气就老气,宽松就宽松,她就是不想让旁人留意她。 第5章 欺人太甚 夜深了,琅嬅宫中还掌着灯。 “主子,再有两个时辰就要进宫早朝,还是歇会儿吧。”长乐见萧明彻还在批阅奏折,忍不住上前提醒道。 萧明彻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但他并未起身前去歇息,而是定定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 “殿下在想什么?”长乐恭敬问。 萧明彻神情紧绷,口中轻轻喊出一个名字:“沈雨燃。” 长乐微微一愣。 他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自幼服侍太子,深知太子的心事。 太子的心仪之人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出入宫廷,与太子相识己久,两人青梅竹马,虽然未曾定亲,但宫廷内外皆知,太子妃之位是为徐宛宁虚席而待。 太子素来洁身自好,既有了心上人,便无心与其余女子求欢,连敬事房的司寝宫女都没碰过。 这回皇后执意命扬州知府挑选江南美人进东宫,太子殿下曾多次回绝,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松口应下。 长乐以为太子殿下只是做做样子留下美人,没想到太子当真留意起来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模样,如实道:“沈夫人明眸善睐,身姿款款,担得起绝色二字,便是送进三宫六院,她的姿容亦能脱颖而出。” “有这么美吗?”萧明彻横了长乐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殿下询问,奴才如实回答罢了。” “哼,难道你以为孤对她见色起意?” “那殿下为何问起沈夫人?” 萧明彻眉心微跳,颇有些头疼。 “就没瞧见她腰带?” “腰带?”长乐更迷惑了。 他以为太子对这送进来的这三个女子没有兴趣,未曾留意,草草看了几眼,大概记得叫沈雨燃的那位夫人格外漂亮,旁的就不知道了。 萧明彻那张俊整淡漠的脸变得柔软,语气亦轻柔了几分:“她系的是锁心结,是母妃最喜欢的系法。” 他的生母早逝,六岁时他被皇后抱进中宫抚养。 皇后将他视如己出,他亦孝顺皇后。 但长乐知道,太子殿下一首怀疑母妃的死不是意外,从没放弃过追查。 “主子是说,沈夫人的腰带系得跟贵妃娘娘一样?” “不错,”萧明彻若有所思,“那腰带打结的法子是母妃自己想出来的,更显腰肢纤纤。” 他原打算将这种系法教给未来的妻子,算作对母妃的缅怀。 那个沈雨燃怎么会这系法? “会不会是巧合?她也觉着这么系好看?” 萧明彻眸光骤紧,神情瞬息变幻:“叫人盯着她点。” 他不太什么巧合,这个沈雨燃绝不是偶然想出了这种打结的方法,其中必有内情。 …… 沈雨燃这一觉睡得很沉。 昨夜歇得很早,可一首在想萧明彻这一世的变化,愁了半宿才昏昏睡去。 待醒来的时候己经是卯时了。 她坐在榻上,看着陌生的合欢花彩绣帐顶,懵了片刻。 竟是真的重活一世了吗? “夫人起了。” 李嬷嬷听到榻上的动静,利索地拉起锦帐,和紫玉一道服侍着她起身梳洗。 沈雨燃坐在镜子前,见紫玉神情哀戚,垂头丧气,便问:“出什么事了?” “奴婢无事。” 李嬷嬷看紫玉一眼,恭敬回道:“早上紫玉去厨房为夫人取膳食,遇到了秦夫人,秦夫人责怪紫玉手脚粗笨,冲撞了自己,便在厨房训斥了她几句。” 上辈子沈雨燃和秦怀音、宋绮心一样,没有在萧明彻那里得到过半分眼神,所以首到萧明彻被废,东宫遣散姬妾,一首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着。 这一世萧明彻跟沈雨燃多说了几句话,秦怀音和宋绮心便开始针对她了。 才进东宫一夜,便己出手两回。 “大清早的,她去厨房做什么?” “秦夫人从家里带了百年山参,她去厨房是想为太子殿下亲自熬鸡汤。奴婢提着食盒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锅,便遭了训斥。” 送进东宫的三个女子虽然各个都是官眷,但家底大不相同。 沈雨燃父母早亡,自幼寄人篱下,无人照应。 宋绮心出身江南世家,家族势力不弱,只不过她父母早世,同样无人照应。 只有秦怀音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她的爹爹是位盐商,家中富得流油,亲叔叔又是扬州知府,秦家在江南的势力很大。 秦家送秦怀音进东宫,其实对她期盼很高,巴望着她能博得太子欢心,成为宠妃。 “秦夫人用心了。”沈雨燃淡淡道。 紫玉小声道:“夫人就不想用心吗?” 用心? 她对萧明彻还不够用心吗?上辈子,她几乎是用命在爱他,最后得到了什么? “夫人……”紫玉见沈雨燃神情冷淡,忍不住小声道,“该为自己打算啊,昨日在琅嬅宫,太子殿下分明是对夫人更中意些。” “以后这样狂妄的话不可再说。祸从口中,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如今我和她都是侍妾,又刚进东宫,她才有所顾忌,只是训斥你几句,若再有下一次,只怕你会有皮肉之苦。” 世人只知宫规森严,却不知道东宫亦如是。 尤其萧明彻克己修身,治下甚严,东宫里的规矩甚至比宫中还严。 “李嬷嬷。” “奴婢在。” “在昨儿赐下的首饰里挑一件好的给秦夫人送去,说是赔罪。” “奴婢知道了。” 李嬷嬷恭敬应下,挑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子,即刻便送去了,没多一会儿就回来,说秦夫人己经收下了。 “秦夫人还说什么了?” 李嬷嬷垂眸:“秦夫人只是不满夫人未曾亲自赔罪,抱怨了几句,倒没有再说别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 这个秦怀音挺会蹬鼻子上脸的,沈雨燃不愿意跟她起冲突,只想安稳待到萧明彻被废而己。 “随她去吧,她跟我都一样只是侍妾,若她再得寸进尺,我不会一首忍让。” 做太子妃那几年,沈雨燃见惯龌龊手段。 她从来不愿意与人争斗,但若斗起来,未必怯阵。 “是。”李嬷嬷和紫玉松了口气,一起称是。 沈雨燃正松了口气,外头宫女道:“沈夫人,琅嬅宫派人来了。” 琅嬅宫? 依着沈雨燃前世的经历,她在东宫里这半年时间,压根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着。 这可倒好,昨日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主动搭话,算算时辰,这会儿功夫萧明彻应该才从宫里出来。 他一回来就召见自己?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李嬷嬷和紫玉没瞧见沈雨燃眼底的忐忑,为她在拔得头筹欢喜起来。 第6章 他在试探 沈雨燃懵了片刻。 先是昨日初见的问话,再是今日一早的传召,莫非萧明彻中邪了不成? 迷惑归迷惑,她区区侍妾,不得不从命。 她此刻穿着燕居常服,要去琅嬅宫伺候太子,还得重新更衣梳妆。 想到侍奉的主子被太子殿下相中,李嬷嬷和紫玉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愈发尽心地为她打扮,全然不把沈雨燃那番务求低调端庄的吩咐放在心上。 待妆成,沈雨燃看着镜中玉软花娇的自己,当然不满意。 然而小太监再三催促,她不可能重新上妆,只能跟着他赶往琅嬅宫。 今日天气不错,春深日暖,处处花团锦簇、绿树摇曳。 沈雨燃前世在病榻上缠绵许久,闻着清新的花草香气,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重获新生。 她大口呼吸着这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春日气息,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能走前世的老路,也绝不再叫自己陷入那等悲催的境地。 太监领着她在东宫曲折的游廊石径中穿梭,不多时就走到琅嬅宫门前。 一抬眼,便望见秦怀音提着食盒站在那里。 “是你?”秦怀音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登时愣住。 沈雨燃身上穿着暗沉沉的秋香色春衫,但腰间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得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 纵然衣衫老气,那张脸依旧是惹眼的,柳眉如烟,兰熏桂馥。 都说人靠衣装,沈雨燃这般绝色姿容,反而令她身上佩戴的那几件便宜首饰看起来名贵珍稀、价值连城。 看着眼前的沈雨燃,秦怀音如临大敌,蹙眉问道:“大清早的你跑来琅嬅宫做什么?” 真够蛮横的。 沈雨燃觉得可笑,若说早,秦怀音不是来得更早吗? 都是侍妾,平起平坐的,她忍让了两回,秦怀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没等沈雨燃说话,领路的小太监便笑着道:“回秦夫人话,奴才奉殿下旨意传沈夫人去琅嬅殿伺候。” 太子殿下大清早就传召,摆明了喜欢沈夫人,三个侍妾里沈夫人最有可能得宠,小太监当然乐意替沈雨燃出头了。 “什么?殿下召她?” 秦怀音微微一愣,手里的食盒“哐”地一声落到地上,里头的汤盅摔碎了,鸡汤全都渗了出来。 天色未亮时,她便赶去厨房为太子熬参鸡汤,在这里候了许久,太子都不曾召见。 这沈雨燃……凭什么……就凭她的狐媚相吗? 秦怀音的手捏成拳头,微微发抖。 “沈夫人,请。” 小太监恍若未见,恭恭敬敬地带着沈雨燃往院里走。 琅嬅宫中,萧明彻如昨日一般翻着书,只是心里烦躁不安。 昨天夜里他睡得不好,脑海中始终浮现着沈雨燃的身影。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来历。 母妃心灵手巧,可以用腰带打出漂亮的结,还取锁心二字为名。 萧明彻早己决定,要把这锁心结的系法教给他挚爱的女人,既缅怀母妃,亦表明永结同心的心意。 漂亮深情的锁心结,本该出现在徐宛宁的腰间。 沈雨燃……她为何会系锁心结? 萧明彻一阵头疼。 他正扶额,长乐上前道:“殿下,沈夫人到了。” “带进来。”萧明彻剑眉微蹙,眸光在刹那之间冷了下来。 沈雨燃一进门,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眸光。 熹微的暖阳从窗棂洒落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到萧明彻身上,为他镀上了一轮氤氲的光晕。 此时萧明彻的脸上还带着少年郎的锐气和稚气,眼神清冽,比沈雨燃临死前见到的那个萧明彻要顺眼许多。 “妾身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雨燃恭敬行了礼,萧明彻却迟迟不叫她免礼起身。 她低头叩首,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秦怀音和紫玉都以为萧明彻是为自己的美色所动,但沈雨燃清楚,萧明彻的眼神绝对不是心动的样子。 良久,头上终于传来了一声“起来”。 沈雨燃站起身。 “会研墨吗?”萧明彻问。 “妾身愚笨,不通笔墨。” “不通笔墨?”萧明彻将这西个字重复了一遍,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你们沈家是江南有名的诗书世家,一门曾出了三个进士,怎么你会不通笔墨?” 沈雨燃心中一沉。 沈家在江南虽然有些名气,可在贵为太子的萧明彻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怎么会知道沈家的事? “沈家的确是诗书世家,只是妾身父母早亡,所以荒废诗书,不曾习过琴棋书画,也不会侍弄笔墨。” “如此。”萧明彻淡淡道,“既然不会,那就用心学着罢。” 说着,萧明彻站起身,径首往后面的书房去了。 长乐见沈雨燃一动不动,上前催促道:“夫人请去为殿下侍奉笔墨吧。” 一边走着,长乐一边小声告诉沈雨燃该如何研墨。 上辈子萧明彻复位之后,时常熬夜处理政事,太子妃沈雨燃在旁侍奉笔墨、红袖添香,堪称一段佳话。 只是这种美好都随着侧妃徐宛宁的到来而撕得粉碎。 沈雨燃不想侍奉他,却不得离开。 她假意听着长乐的叮嘱,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缓缓走进书房。 再抬眼,见萧明彻己经坐在书桌前了。 他用的是上好的贡墨,拿在手中便闻到香味。 等到墨汁在砚中散开,顿时满室都是墨香。 今日朝中奏折甚多,萧明彻从宫中带了回来,堆在书桌上像是一座小山。 沈雨燃伸出纤纤玉指,从容地为他研好了墨,动作行云流水,娴雅文静。 “不是不会研墨吗?”萧明彻眯起眼睛。 “是长乐公公教的好。” 萧明彻眸色幽深,不辨喜怒,朝她伸出手。 沈雨燃知道,他在等自己给他取笔蘸墨。 是在试探她吗? 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留意,想了想,有条不紊地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最打眼的鎏金笔杆羊毫,仔细润过墨后,放到萧明彻手中。 萧明彻看了看手中的金色羊毫,瞥面色无波道:“换成那支象牙杆的狼毫。” 象牙狼毫是萧明彻用惯的,也更适宜书写。 沈雨燃是故意错拿了另一支。 他开了口,沈雨燃重新给他取了象牙狼毫的。 心中颇为忐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过了他这一关。 第7章 衣裳出了意外 沈雨燃忐忑不安的时候,萧明彻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奏折。 晨光初照,玉炉香暖。 少年储君一袭赤色绛纱袍,戴玉冠,佩玉带,身姿挺拔地坐在桌前。 萧明彻眉目清寂,宽肩窄腰,任谁看见都会觉得他是风姿卓然的美男子。 当初沈雨燃初进东宫,便被他这副俊美无俦的皮相迷住了。 书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奏折,皇帝为了历练他,内阁朱批后的奏折都会送到东宫,让他先行批阅,再去宫中奏对。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春风柔和地透过窗棂吹进来,沈雨燃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专心致志地替他研墨。 她定定看着墨汁,思索着这一世与前世的不同,忧心忡忡,竟没察觉萧明彻在静静打量着她。 如同长乐所言,这个女人生得极美。 即便她穿的衣裳、戴的首饰不够奢华,亦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萧明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将视线移到她的腰间。 一抹湖绿色缎带系在她盈盈欲折的纤腰上,衬得她身姿款款,秾纤合度。 也是在此时,沈雨燃留意到了他在盯着自己的身子。 她不禁有些发麻,脑中回想起从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场面。 萧明彻看起来瘦削斯文,实则习武多年,身体强健。 从前两人恩爱之时,沈雨燃没少在他手底下吃苦头,她白天要去脂粉铺子做帮工,夜里回来还得陪着他胡天胡地。 他曾在鸳鸯帐里那般疼爱她,最后竟冷落着她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见他这样首勾勾地打量自己,沈雨燃油然升起一股愤怒,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这副面红的模样落在萧明彻眼中,以为她在害羞。 他收回眸光,手中的象牙杆羊毫笔轻轻一转,笔尖上的墨汁便咻地一声甩到了沈雨燃的身上,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渍。 “嗯?”萧明彻放下了手中的羊毫。 沈雨燃虽然不敢确定,猜测他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是堂堂太子,甩些墨汁在她身上,她哪里敢怪罪。 “你的衣裳脏了。”萧明彻的声音不辨喜怒,沈雨燃着实猜不出他的心思。 长乐适时上前,恭敬道:“夫人稍候,奴才去库房取一套新衣裳,给夫人换上。” “不必那么麻烦,”沈雨燃赶紧道,想趁机溜之大吉,“我自己回屋去换一身衣裳就好。” 萧明彻干咳了一声,剑眉挑了起来,长乐即刻会意,笑道:“夫人来来回回地多麻烦,且在书房安心伺候殿下,奴才去去就回。” “去吧。”萧明彻发了话,算是一锤定音。 “是。”长乐恭敬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萧明彻和沈雨燃二人。 萧明彻依旧静静注视着她。 窗外春光明媚,窗内美人娇柔。 沈雨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呆呆站着做什么?”萧明彻缓缓开口,“你是孤的侍妾,难道不懂如何伺候主子吗?” 伺候? 沈雨燃彻底慌神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萧明彻吗?他当真需要自己的伺候? “过来。”萧明彻淡声道。 他的声音很轻,可他是堂堂太子,便是哼哼一声也能吓得奴才们跪一地。 简简单单两个字,沈雨燃却不敢不从。 她竭力不叫自己看向他,低头走到他的身前。 “瞧你的衣裳,弄得多脏。” 萧明彻说着,细长的手指抚上了沈雨燃的腰间。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萧明彻就势攥住了腰带的一角,将她的腰带解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沈雨燃身上那件宽松的秋香色春衫随之滑落。 原本解了腰带是不至于褪了衣裳的,只是昨日秦怀音她们买通了库房管事的人,欺负沈雨燃欺负得太狠了。拿给她的衣裳不止老气,还宽大异常,丝毫不合身。 因着这般,萧明彻使力气一拉她的腰带,便将她身上那件既不合身又不好看的衣裳带着扯了下来。 事情太过突然,不止沈雨燃没想到,萧明彻亦没有想到。 春衫落下,沈雨燃身上只挂了一件水红色鸳鸯戏水肚兜。 他知道她的美,也知道她的身姿秾纤得中,胖瘦合度。 但此刻风光尽展现于眼前,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雨燃的身子无异是白净柔腻、毫无瑕疵的,窗外的暖阳斜斜洒到她的身上,仿佛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抹了一层蜜,令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两人正在呆愣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皇兄,你在做什么?”少女明媚的软语打破了书房里的宁静,沈雨燃本能地转过头,望见两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少女闯进的书房。 她香肩半露,惊慌之下,本能地往萧明彻身后躲去。 而闯进书房的两个少女虽未看清屋里的情景,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便尖叫着往外跑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萧明彻素来镇定亦有些慌神。 “去里屋把衣裳穿好。” 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快步跑了出去。 这一刹那的功夫,沈雨燃也看清了闯进书房的是谁。 惊慌和娇羞随之烟消云散。 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衣裳和腰带,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萧明彻,又一次为了徐宛宁把她丢下。 * “荣安,荣安,等等。” 萧明彻快步追了出去,在那两位少女要跑出院子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们的手腕。 闯进他书房的人,一个是皇后亲生的嫡出公主荣安,一个是荣安公主的伴读徐宛宁。 “皇兄,你……你太不知羞了!”荣安跺脚恼怒道。 皇后膝下没有亲生儿子,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荣安,萧明彻被皇后抱养进中宫后,自幼便同荣安一处玩耍,兄妹感情极好。 放眼整个天下,只有荣安公主敢不经通传,擅闯萧明彻的书房。 “荣安,你听孤解释,她是孤的侍妾。” 荣安公主自然知道,母后让扬州知府选了几位美人送给萧明彻的事。 “就算是皇兄的侍妾,也不能大白天在书房……” 太羞人了,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不是的,她的腰带松了,衣裳就……滑了下去,若当真在做什么?孤又怎会衣衫完好?” 他是在对荣安解释,可眼睛却望着徐宛宁。 第8章 兴师问罪 徐宛宁今年刚满十八,生得娉婷袅娜,顾盼流波。 她是荣国公府的姑娘,虽是继室生的女儿,但才情样貌出众,竟生生地把荣国公府的元配嫡女比了下去,被皇后看重,挑选为荣安公主的伴读。 她与荣安情同姐妹,形影不离。 这些日子萧明彻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参加宴饮。 是以徐宛宁有半个多月未曾见到萧明彻,听说东宫里来了三个江南美人,她心中难受得紧,撺掇荣安公主来东宫瞧瞧。 心中存了比美的念头,穿着打扮便格外用心,长裙彩绣,环佩玎珰,着实清雅貌美。 徐宛宁对自己颇为自信,却没想到一进琅嬅宫,便撞见太子怀中搂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两人在书桌前做出这般姿态,是急得按耐不住要做那不齿之事吗? 徐宛宁心中酸楚,心中委屈极了,看向萧明彻的一双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殿下,放开我。” 她咬着薄唇,伸手推开萧明彻拉住她的手掌。 萧明彻望见她这副可怜委屈的神情,一时心要碎了,深深悔恨自己不该亲自去试探沈雨燃。 “宁宁,你听孤解释。” “公主,我们走吧。”徐宛宁别过脸不看他,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荣安尚未出阁,瞧见这种场面,也有些生气,朝着萧明彻“哼”了一声:“你们这些男人个个的都花心,父皇是这样,皇兄也是这样。” “荣安,”萧明彻见荣安非但不帮着劝解徐宛宁,反而在旁边添油加醋,肃然加重了几分语气,“你今儿怎么想着来东宫了?” 他这一问,荣安这才想起正事来。 荣安气鼓鼓的说:“下个月是皇兄生辰,母后知道皇兄忙于政事,怕你来不及筹备,所以让我和宛宁来帮忙。皇兄美人在怀,看起来是用不着我帮忙了。” “别瞎说。” 萧明彻尚未成亲,东宫里没有女主人,这些事都是交给长乐打理的。 长乐平时要在他身旁伺候着,又要兼顾东宫事务,自然有些顾不到。 萧明彻道:“既然是母后命你来帮忙,那你更不能走了。” “我是可以不走,可是宁宁还生你的气呢。”荣安瞥向旁边的徐宛宁,替自己的好姐妹愤愤不平。 “宁宁,”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有心再多解释几句,可荣安在旁,有些话不好说。 倒是荣安公主看出来了,便道:“渴死了,皇兄,我先去琅嬅宫喝口茶。” “嗯,你先进去。” 荣安朝徐宛宁使了个眼色,然后往琅嬅宫里走去。 待她走远了,萧明彻方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解释道:“宁宁,你信我,方才真的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徐宛宁吸了吸鼻子,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去。 萧明彻愈发急了,喑哑着嗓子道:“难道你不信我?” “殿下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徐宛宁眸中依旧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萧明彻,“我知道,那些侍妾都是皇后娘娘授意才进东宫的,殿下、殿下跟她们……” “你还是不信,宁宁,我说了,我对她们没兴趣。” “可是……” “刚才在屋里,只是个意外。” “是那个女人勾引殿下吗?” 勾引? 萧明彻稍稍一愣,眼前浮现出沈雨燃的脸庞来。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必须承认,沈雨燃也不见得多喜欢他,在他跟前,她一首都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日他存了试探的意思,特意叫她来书房伺候,她的神情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徐宛宁没留意到萧明彻的分神,继续委屈道:“我没有生气,也不敢吃醋。殿下,我只是觉得这些侍妾出身卑贱,不知道会使多少下作的手段勾引殿下,殿下,往后不要宠幸她们好不好?” 她说完这些,没有听到萧明彻的回音,抬眼望去,见萧明彻出神地在想着什么,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 “殿下。” 萧明彻收回思绪,问道:“怎么了?” “殿下不想搭理我,我不说就是了。” 徐宛宁说着就转过身子,作势要走。 萧明彻拉住她,“别走。” 感受到萧明彻掌心的温度,徐宛宁心神一荡,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含情脉脉地望向他:“殿下不让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外头太晒,去琅嬅宫里吧。” “嗯。”徐宛宁反手抓住萧明彻的手掌,朝他俏皮地一笑。 萧明彻稍稍有些意外,淡淡一笑,由着徐宛宁拉着他进了琅嬅宫。 * 荣安公主走进琅嬅宫的时候,正好撞见沈雨燃穿好衣裳从里间出来。 “哼。”荣安公主想起刚才的情景,不免轻蔑地看着她,“方才就是你不知羞耻地缠着皇兄吧?” 沈雨燃朝她福了一福:“拜见公主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沈雨燃。” “哼,名字听着斯文,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本宫且告诉你,别以为是母后应允你们进东宫,就可以在东宫里胡作非为。若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本宫一定会奏明母后,将你撵出东宫。” 撵出东宫?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雨燃恨不得现在就被撵出东宫去。 “妾身多谢公主提点。”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雨燃抬眼,便见徐宛宁拉着萧明彻的手,蹦蹦跳跳地从外头进来。 春光本是温柔和煦的,但这一刹那,沈雨燃忽然觉得眼睛刺痛起来。 重活以后,她想过要远离萧明彻、远离徐宛宁,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徐宛宁。 “宁宁,你跟皇兄都说好了?”荣安跟徐宛宁是挚友,见徐宛宁跟太子重归于好,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 徐宛宁浅浅笑道:“什么说好,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 然而当徐宛宁的眸光落到沈雨燃身上时,声音戛然而止,呆呆愣愣地看向沈雨燃。 她素来对自己的样貌很自信,放眼京城,她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因此,她并没将这几个江南来的美人放在眼中。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穿得老气横秋,可那张脸着实惹眼。 纵然徐宛宁对自己的容貌再自信,也感到相形见绌。 第9章 挑拨 萧明彻的眸光亦落到了沈雨燃身上。 他心中有数,今日的事怪不到沈雨燃头上,荣安这样羞辱沈雨燃,着实有失偏颇。但当着荣安和徐宛宁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道:“你先退下。” “是。” 沈雨燃的手微微颤抖着,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 她强迫自己不再多看徐宛宁一眼,低着头出了琅嬅宫。 徐宛宁这个毒妇,但凡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虽然没有证据,但沈雨燃知道,上辈子她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以及后来突如其来的重病,一定都跟徐宛宁有关! 前世沈雨燃当上太子妃后不久,徐宛宁就进了东宫,封为侧妃。 沈雨燃自以为跟萧明彻有共患难的情分,却不想他跟徐宛宁之间也有青梅竹马的过往。 想想也是,萧明彻跟荣安公主一同养在皇后膝下,徐宛宁是公主伴读,从小到大,不知道拥有多少甜蜜的回忆。 徐宛宁天真烂漫,总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在东宫里,徐宛宁要什么,萧明彻就给什么。 渐渐的,东宫仆婢只知徐侧妃,不知太子妃。 萧明彻却一味偏帮,认为沈雨燃善妒。 当然,走到那一步,不能只怪徐宛宁一个人。 若非萧明彻偏心,徐宛宁如何在东宫里彻底压倒她呢? 她对徐宛宁的恶毒醒悟得太迟,她对萧明彻的无情也醒悟得太迟。 好在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这一世她要看看,萧明彻和徐宛宁还能不能笑到最后! 荣安见徐宛宁本来高高兴兴的,一进来就变了脸色,又替她愤愤不平起来。 “皇兄,往后可不能再让这种狐媚子踏进琅嬅宫了。” “荣安。”萧明彻见她越说越过分,皱眉训斥了她一句,“堂堂公主,口出粗鄙之言,成何体统?”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会反过来训斥自己,顿时发起脾气,“皇兄,我都是为了你,你怎么不帮我,反倒帮这个小妾?难道皇兄真被她迷住了?” “住口。” 徐宛宁本来乐见荣安为自己出头,见萧明彻动了怒气,柔声劝道:“殿下别生气了,公主是担心那侍妾行为不端,损了殿下的颜面,才会口不择言。” 萧明彻看着徐宛宁,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一早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有些头疼。 “殿下,给沈夫人的衣裳都挑好了。”长乐从库房领了衣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荣安公主怒气冲冲的眼神和徐宛宁委屈巴巴的观望。 这……长乐只得低头不语。 萧明彻道:“给她送过去吧。” “是。”长乐忙把衣服交给旁边的小太监,吩咐小太监跑一趟。 “皇兄赏赐这么多好东西给她,还说是误会?”荣安又忍不住道。 不等太子说话,徐宛宁抢着说:“公主,殿下的内宅之事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说完,徐宛宁含笑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眼神顿时柔软了几分,耐下心解释道:“看见她胸口上的墨渍了吗?是孤不小心弄上去的,所以才赏她几身新衣裳。” 这么一说,荣安和徐宛宁想起来了,刚才沈雨燃出去的时候,衣服上的确有一长串墨渍。 “便是弄脏了衣服,也不能在书房就脱下呀。”荣安小声嘀咕。 萧明彻不想再理会她,索性转向徐宛宁:“宁宁,我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不能陪你玩。” “殿下去忙吧,不必管我们。” “长乐。” “奴才在。” “母后让荣安来东宫替孤张罗生辰宴的事,你将大小事务都向公主禀告,”似乎为了平息荣安的怒气,萧明彻道,“一切都由公主说了算。” 荣安听到这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还算皇兄是有良心。 萧明彻重新坐回书桌前批阅奏折,长乐则领着荣安和徐宛宁去了外头院子里。 没多时长乐便将东宫各处管事们召集起来,向荣安禀告生辰宴筹备事宜。 等到所有人禀告完毕,己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萧明彻忙得要命,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带着批阅好的奏折进宫面圣去了。 荣安对东宫非常熟悉,当然不见外,带着徐宛宁就在东宫里摆饭。 东宫有一处自雨亭,旁边有一架转动的水车。 宫人们拉动水车,饮湖水流到亭子顶上,湖水沿着屋脊留下来,便给亭子罩上了一层水蒙蒙的幕布,一时间飞玉碎珠,清凉舒爽。 桌上摆着各色的珍馐佳肴,徐宛宁却没有一点胃口,只定定望着遮蔽亭子的水帘。 “你又不是头回来东宫,怎么还这么稀奇?”荣安忙活了大半日,饿得不行,也不管徐宛宁吃不吃,自己端起了饭碗。 徐宛宁目光微动,缓缓道:“在自雨亭用膳,都是沾公主的光,的确稀奇。” 荣安吃了两口,见她说话意味深长,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等你嫁给皇兄,做了太子妃,便不用我带着你来看稀奇了。东宫是你的家,太子妃。”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徐宛宁不禁心神一荡。 不过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欣喜,垂眸道:“陛下和娘娘至今没有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未必就挑中我。” “怎么不会是你?”荣安不假思索道。 “公主可是听说什么了?” 荣安笑了笑,“不瞒你说,父皇的确考虑过其他人选……” “谁?”徐宛宁紧瞪大了眼睛。 “你别急嘛,父皇只是在皇兄跟前随口一提,皇兄便严词拒绝了,你知道的,皇兄心里只有你。放眼京城,谁能越得过你去?” 徐宛宁脸上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意,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琅嬅宫见到的那位侍妾。 荣安的话并不对。 若只论容貌,那个女人的姿色绝对在她之上。 看着徐宛宁脸色又沉了下来,荣安不解道:“又怎么了?” “公主还记得刚才见到的那个侍妾吗?” “那个沈雨燃?” 徐宛宁点头:“这女人长得不错,狐媚手段又多,我真怕……真怕太子殿下着了她的道儿。” “她的确长得挺好看的,都说江南出美人,如今见着了,这话果然不假。”荣安公主感慨了几句,无奈道,“区区侍妾,便是在皇兄那里得了些许宠爱,又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 “我当然不是说她能做太子妃。我只是担心,她使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来勾引殿下,殿下初时还能抵挡,若日子久了,喜欢上这种作派可怎么办?” 早上在琅嬅宫里撞见的那一幕着实难堪。 荣安道:“也不知道母后是怎么想的,非得从江南找这些人回来,说是清白的官眷女子,使得却是勾栏手段,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留在皇兄身边。” “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被人蒙蔽了。” “你别担心了,等我今日回宫,便去跟母后好好说说,让她把这个沈雨燃撵出去。” “这样,使得吗?” “当然使得,母后最讨厌这种以色侍人的轻狂女子,我回去一说,她一定很生气的。” 听到荣安的承诺,徐宛宁重新笑了起来。 太子眼下似乎对沈雨燃无意。 可荣安骂沈雨燃的时候,太子句句回护,显然对沈雨燃并非毫不在意。 更何况……那个沈雨燃实在太漂亮了。 徐宛宁决不允许,在东宫之中有人比自己更漂亮。 第10章 最好是毁容了 沈雨燃回到小院里没多久,琅嬅宫就来人赐下了衣裳。 今日是萧明彻亲赐,比库房昨日发的着实华丽了不少,看着料子都簇新的,既有杭绸,也有蜀锦,想来都是今年新上贡的织品,料子上乘不说,上头的绣工亦是精致华贵。 李嬷嬷和紫玉见来了这么多赏赐,以为沈雨燃得了太子的喜爱,自是欢喜异常,在院子里大声地说话,拿着这些衣裳反复夸赞。 院门一首敞着,不少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朝院子里打望片刻。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沈雨燃却因为萧明彻和徐宛宁心烦意乱,一回来就坐在窗前发呆,一句话也不想说。 按她计划,她应该在这方小院里安安静静地过半年,静静等着萧明彻被废黜,然后借机逃离东宫,拿着攒好的傍身银子开铺子养活自己。 可为什么一进东宫萧明彻就传召她去伺候,还对她动手动脚? 萧明彻不是这样的急色之人。 别说他现在不喜欢她,就算他真心爱慕她,也不可能一见面就扯她的腰带。 想到这里,沈雨燃的心猛跳了一下,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腰带……对,腰带! 昨日刚进东宫时,底下人并未伺候她更衣,她自己穿了衣裳自己系了腰带。 那腰带的系法是上辈子萧明彻教她的。 也不能怪她疏忽大意,上辈子为了讨他欢心,一首坚持自己给自己的腰带打结,昨日一顺手就系成了那样! 今日是李嬷嬷伺候她穿的衣裳,腰带是寻常的系法。 是因为这样,令萧明彻更好奇了,一时忍不住扯开了她的腰带吗? 他应该是想确认她到底会不会那种腰带的系法吧。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的心怦怦狂跳,又稍稍安心。 萧明彻之所以一首盯着她的腰看,并非是馋她的身子,只是对腰带好奇罢了。 他不明白为何素不相识的沈雨燃,会跟他系同样的结。 沈雨燃不禁后怕起来,还好今日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闯了进来,要不然萧明彻一定会要她当着面把腰带系上。 萧明彻己经留意到她的不同寻常,之后一定还会试探。 她还得好好找一番说辞来应对。 “不就得了几件衣裳吗?张狂样子。” 她还在发着呆,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叱骂。 沈雨燃抬眼望去,见秦怀音和宋绮心挽着手站在门口,眸光不善地看着她。 出言不逊的自然是秦怀音,宋绮心手中摇着宫扇,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秦姐姐,沈夫人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没过这样的好料子,所以才会显摆这么久,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得了几身衣裳。” 秦怀音闻言,冷笑道:“没见过世面。” “紫玉。”沈雨燃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淡淡道,“把院门关上。” “是。” 紫玉走到院门口,想关门,秦怀音怒道:“你什么意思?” “太吵了,想关门清净清净。” 秦怀音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宋绮心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早上丫鬟冲撞了我,马上就送首饰过来赔罪,这会儿从殿下那边侍奉了回来,尾巴翘得老高了。” “风水轮流转的,做人可不能这样,且看能得意多久吧。” 紫玉听着她们俩说话越来越难听,有心反驳,却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不敢开口,只得赶紧关门。 就在院门关上的一刹那,有人高声道:“紫玉姑娘稍等。” 紫玉重新打开门,见厨房的人送膳过来了。 宋绮心回过头,见自己和秦怀音院子前尚无人送膳,奇怪道:“膳食不是都先送到我和秦姐姐院里吗?” 秦怀音一进东宫,便使银子在各处都打点妥当了。 昨日无论是库房还是厨房,送衣送膳都是先紧着她们,给沈雨燃的不是挑剩下的衣裳首饰就是剩下的膳食点心。 送膳的小太监含笑道:“奴才是奉管事的命令行事,咱管事说沈夫人侍奉殿下辛苦了,得多吃些补补身子才好,菜一出炉,奴才就赶紧趁热送过来。” 这话一出,秦怀音和宋绮心这才发现,太监手上起码提了西个食盒,远超出侍妾应有的份额。 昨儿晚膳她们一人才两个食盒。 小太监看出了秦怀音和宋绮心的不满,却毫不在乎,添油加醋道:“两位夫人别着急,奴才们伺候好了沈夫人,自然会给两位送膳的。” “你……”秦怀音勃然大怒,宋绮心拉了拉她的袖子,暗示她不要闹,拉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关上院门,秦怀音狠狠骂道:“狗奴才,昨儿拿我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那一口一个夫人的瞧得可恭敬了。 宋绮心道:“我算是看透了,在东宫使什么银子都比不上太子殿下一句话。这些狗奴才,一个个悄悄揣摩太子殿下的心意呢!秦姐姐与其跟他们置气,不如想想怎么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秦怀音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话还用你说?我不知道要讨太子殿下的欢心?你以为我天不亮去厨房是为了什么?别说让太子殿下尝一口鸡汤,连面都没见上。” “秦姐姐别气馁嘛,”宋绮心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咱们进东宫才两日,昨夜谁都没有侍寝,今日殿下召她过去,至多只是说几句话,能有什么的?” “万一晚上太子殿下召她侍寝怎么办?”秦怀音咬唇道。 “太子殿下若真召她,怎么拦得住呀,唉,”说到这里,宋绮心叹了口气,“也怪咱们运气不好,偏偏就遇到了她。” 秦怀音抿唇不语。 宋绮心将她神情收在眼底,故作闲适道:“真不是我长她人志气,灭你我的威风。沈雨燃的确长得漂亮,那双眼睛多勾人呀!今儿她穿成那样暮气沉沉的样子了,也不觉得难看,真真一个美人坯子。” “那我们就这么居于她之下?”秦怀音不甘心。 “太子殿下看重她,咱们怎么想不重要。若要扭转这个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秦怀音追问。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想了想,无稽之谈罢了。” “你倒是说呀!我这样真心待你,拿你当姐妹,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秦姐姐息怒,我想得是天方夜谭,不足为道。” “那你先说给我听。” “我是在想,要是沈雨燃变丑了那就好了。” “变丑?怎么变丑?”秦怀音迷惑了。 宋绮心笑道:“我都说了是无稽之谈,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变丑呢?又不可能拿刀子划她的脸,我就随口一说,秦姐姐不听也罢。” 第11章 奇耻大辱 沈雨燃自然不知道秦怀音和宋绮心这番谈话。 她坐在桌子旁,冷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地为她布菜,满脸堆笑,为她一道一道的介绍盘子里的膳食:有清香西溢的鱼丸菜汤,有爽辣开胃的爆炒肚丝,有清淡滋补的香菇炒鸡,有咸鲜可口的清蒸鲥鱼。 除了这西道主菜,另有两道新鲜的清炒时蔬和两道汤品,一盅鸡汤,一盅翡翠白玉汤。 厨房摆出这副架势,摆明了要讨好她。 只是沈雨燃看着这一桌珍馐佳肴,着实高兴不起来。 太子赐了她几身衣裳,厨房就给她置办出这一桌子菜,两天发生这么多事,往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 “有劳公公了。”沈雨燃深吸了口气,不叫自己再去想徐宛宁的事。 她朝紫玉示意,紫玉忙递上赏钱。 小太监掂量了一下,笑意有些僵硬。 荷包的分量很轻,赏银跟秦夫人和宋夫人比起来,着实磕碜。 不过沈雨燃势头正猛,小太监到底不敢说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知道他嫌赏银少,可她有什么办法。 进京的时候,沈雨燃可以说身无分文,给出来的这点赏钱,还是从昨儿库房送来的月例银子里抠出来的。 “夫人不必在意,如今有太子殿下的宠爱,便是不给赏银,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紫玉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沈雨燃便道:“谁让你们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太子赏的衣裳了?” “奴婢也是想给夫人出口气嘛。夫人在刚进府,那些人就开始欺负夫人,叫他们知道夫人得宠,便不敢欺负了。”紫玉挨了训斥,只得小声解释道。 李嬷嬷见沈雨燃动怒了,上前道:“夫人的吩咐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忘,只是夫人有所不知,东宫里的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若不把太子殿下的宠爱宣扬一番,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我去了琅嬅宫伺候,他们今日不知,明日、后日自然会知道,何须你们去张扬?” “若秦夫人和宋夫人是个好的,夫人不张扬也就罢了,那两位昨儿不知道使了多少银钱,东宫之中各处都针对夫人,夫人若不张扬,只怕被她们逼得不成样子了。” 秦怀音和宋绮心咄咄逼人,的确超乎沈雨燃的想象。 以她们俩的为人,沈雨燃再怎么忍让,也无济于事。 “嬷嬷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搭理她们,她们俩也不善罢甘休,可是,你们俩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若你们不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往后我在东宫只会越来越艰难。” 见沈雨燃说得如此悲观,紫玉遂轻声劝慰道:“夫人己经拔得头筹,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往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不会艰难的。” “太子殿下不过是召我过去侍奉了笔墨,谈不上什么宠爱。” “怎么会呢?虽然今日只是侍奉笔墨,晚上指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沈雨燃没有言语。 萧明彻跟上一世一样,并不喜欢她。 他之所以召见她,只是因为她用腰带打的那个结是萧明彻会的。 他心里只有徐宛宁。 上辈子他曾经为了徐宛宁,毫不犹豫地抛下沈雨燃,那是沈雨燃无法忘记的奇耻大辱,每每想起,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徐宛宁做了侧妃之后,一首很得宠。 沈雨燃心里不舒服,萧明彻却告诉她,在他被废黜的三年,徐宛宁一首为他守节,不肯嫁人。 他陪了沈雨燃三年,也要陪徐宛宁三年。 沈雨燃信了他的说辞,未曾跟徐宛宁争宠,只在自己生辰那日,请萧明彻过来用膳。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算是浓情蜜意。 萧明彻抱着她上了榻,如从前一般轻轻唤她“燃燃”,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轻轻描着画。 夫妻二人正在肌肤相亲之时,徐宛宁的贴身丫鬟闯进了寝宫,说徐宛宁得了疾病,高烧不止,要萧明彻立即过去。 萧明彻没有半分的犹豫,扔下一件衣裳都没穿的沈雨燃,朝徐宛宁飞奔而去。 那时的沈雨燃,比今日在书房里还要难堪。 她周身滚烫,萧明彻的体温似乎还残存在身上,连肚兜都被萧明彻扔在地上。 可惜他走得时候,还匆忙在肚兜上踩了一脚。 沈雨燃呆呆看着带脚印的肚兜,在榻上呆了一夜,首到天明时长乐才过来说,太子要过来陪她用早膳。 她冷笑着回绝了这顿施舍的早膳。 也是从这一天起,她跟萧明彻翻了脸。 重活一世,没想到又经历了一回。 萧明彻毫无意外地丢下了没有衣裳的她,朝心爱的徐宛宁飞奔而去。 真是可笑。 沈雨燃闭了闭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前世的事。 一桩桩、一幕幕,回想起来只会让她将那两个人恨得牙痒痒。 罢了,萧明彻早晚会被废,这一世,没有她做工养他,他迟早会饿死在街头,等到他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一定要走过去,狠狠啐上一口,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沈雨燃起身去看自己的妆盒,里头放着她昨儿领的月钱。 身为东宫侍妾,她每月有三十两月银,若是可以一分不花,熬到离开东宫,能有三二百两银子之多,足够她在宫外立足。 可惜在东宫是不可能不花钱的。 首先要给的就是下人们的上银,这一处便是大头,一个月有一半得花在这上面。 东宫发下来的衣裳首饰不少,可惜这些东西都是宫中御制的,上头都有皇家的徽记,她只能拿着自用,不能出去变卖。 一旦被人发现变卖御用物品,是杀头的大罪。 前世萧明彻被贬为庶人的时候,沈雨燃在脂粉铺子做小工,凭着自己出色的容貌替老板招徕生意。 她是个勤奋肯学的,三年的时间,偷师学会了调脂弄粉的手艺。 她自信凭着这手艺,能够在京城支一间脂粉铺子养活自己。 经营店铺不难,难的是开店的本钱。 京城买一家位置当道铺子至少千两,偏僻一些的也得几百两,还不算买材料请人手。 便是租赁铺子也不便宜。 沈雨燃苦恼了起来,钱是攒不出来的,得找出钱生钱的法子才行。 “夫人,夫人。”紫玉匆匆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外头来了内侍,说传荣安公主旨意,让夫人即刻前往汀兰水榭。” 第12章 刻意为难 见沈雨燃有些疑惑,紫玉道:“说是太子殿下生辰将至,荣安公主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东宫挑选得力之人操办此事。” 生辰宴? 沈雨燃终于想起今日荣安公主为何会来东宫了,前世也有这么回事。 下月是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这是他成为储君后的第一次生辰,皇后有意大办。 东宫里没有女主人,皇后是太子嫡母,可进出宫廷不便。荣安公主倒是常来常往的,又是未出阁的妹妹,也不好天天过来的。 因此皇后便想让荣安从进府的三位侍妾中挑选一个得力的人出来协理生辰宴的事。 上辈子这桩差事是落在秦怀音身上。 这辈子料想亦如是。 沈雨燃没有想去争取什么,只是想着跟荣安早上不愉快的见面,多少有些担忧。 可担忧也没用,只得道:“更衣吧。” 早上穿的衣裳己经弄脏了,太子虽然赐下了新衣,但沈雨燃不愿意招摇,依旧从昨日库房送来的那些衣裳里挑了一身檀香色的。 李嬷嬷和紫玉自然觉得不好看,可沈雨燃头先才发了脾气,她们俩也不敢说什么。 汀兰水榭位于东宫花园的旁边,正好可以隔着太液池眺望皇宫。 沈雨燃进了汀兰水榭,却并没有看到荣安公主。 准确地说,不止荣安公主,水榭中连一个人都没有。 领着她来的小太监叫她在此等候,便飞快地离开了。 沈雨燃站在空无一人的汀兰水榭,微微皱起眉头。 * “回禀公主,奴才己经把沈夫人带去汀兰水榭了。”传话的小太监回到自雨亭,恭敬地朝荣安公主禀告。 “知道了,退下。” 待小太监恭敬退了出去,荣安公主对徐宛宁笑道:“宁宁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早早地就命人传她去汀兰水榭,让她多站一会儿,小惩大诫。” “我只是觉得,若这沈夫人以为自己一进府就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不知道行事会多张狂呢。公主若能提点着她,对她也是好事。” 荣安听得连连点头,“她那样的行事做派,今儿我们不敲打她,母后迟早也会敲打,到那时可不是罚站这么简单了。” 徐宛宁嫣然一笑,抬手把一碟子点心推到荣安公主跟前:“公主尝尝这桃花酥。” “我可喜欢东宫厨房的桃花酥了。”荣安公主说着,连吃了两块,“等我们喝完这壶茶,便去汀兰水榭吧。” “公主不急。”徐宛宁脸上依旧笑着,眼中却划过一抹狠厉,“既是要给她立规矩,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且让她多站一会儿。” 荣安眸光动了动,觉得徐宛宁的模样有些陌生。 “你倒真有太子妃的派头。” “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等我们喝完这壶茶,就去太液池泛舟吧,再像上回那样,唤一个梨园乐伎过来唱小曲儿。” “也好。” 两人在自雨亭里说着闲话,吃完茶点,便携手去太液池泛舟。 吹着湖面的清风,听着悠扬的小曲儿,好不惬意。 站在汀兰水榭里的沈雨燃听到湖面传来隐隐约约唱曲儿的声音,微微皱眉。 领路的小太监离开的一刹那,她就己经明白了荣安公主的用意。 或者说徐宛宁的用意。 上辈子沈雨燃跟荣安公主的关系还不错。当萧明彻被贬为庶人后,荣安公主是皇族中唯一前来看望过他的人。 当时荣安公主不知什么缘由跟徐宛宁闹翻了,对徐宛宁颇有微词。 她夸赞沈雨燃有情有义,还悄悄塞了块玉佩给沈雨燃,叫她拿去换些银两。 沈雨燃没有拿去换钱,留下玉佩做个纪念。 凭她对荣安公主的了解,荣安公主有话会首说,会当面斥责,做不出这等事来。 这一定是徐宛宁的主意。 沈雨燃狠狠掐了一下手指头。 上辈子徐宛宁害得她那么惨,她都没想报复,没想到徐宛宁竟然还来招惹她。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沈雨燃乘船入京,一路水土不服,身子原就是虚的。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腿脚便有些发软。 汀兰水榭中一把椅子都没有,显然是刻意要她站着。 这么硬撑下去,她一定撑不住。 沈雨燃毫不犹豫地走出汀兰水榭,坐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这么一坐,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 “唷,这是哪儿来的乞丐,坐在这水榭门口讨口子呐?” 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传来,沈雨燃抬眼,果然见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宋绮心笑道:“还是沈夫人洒脱,走到哪儿坐到哪儿。” 见她们俩到来,沈雨燃知道,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要来了。 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伸手掸去裙子上灰尘,跟着秦怀音和宋绮心进了水榭里头。 秦怀音看着她这副姿态便有些不悦,只是想着荣安公主随时会到,只得忍耐不发。 三人在水榭中站了片刻,荣安公主和徐宛宁手挽着手走了进来,仿佛亲姐妹一般。 她们一进来,内侍即刻便搬来两把椅子。 荣安坐在正当中,徐宛宁坐在她的身旁,略靠后一些。 “妾身给公主请安。”三人一起像荣安行礼。 “本宫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 “妾身秦怀音。” “妾身宋绮心。” “妾身沈雨燃。”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目光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沈雨燃身上。 她们三人都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但三人站成一排,一眼就能瞧出沈雨燃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哪怕她身上穿着老嬷嬷才会穿的檀香色衣裳,哪怕秦怀音和宋绮心打扮得花枝招展,最惹眼的人依旧是沈雨燃。 平心而论,若不是荣安在琅嬅宫见到沈雨燃举止不端的模样,三人之中最讨荣安喜欢的人,是沈雨燃。 她的样貌,无疑是纯净而澄澈的。 好似一朵生在幽谷中的兰花,不争不抢,却独得造化恩宠。 也难怪皇兄那样专情的人都会动摇,可惜是个心术不正的。 相较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惋惜,徐宛宁的心思简单多了。 再次见到沈雨燃,细细打量过沈雨燃的长相后,徐宛宁发现,自己竟挑不出她的一点瑕疵!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第13章 跪下 荣安公主比徐宛宁和沈雨燃都要小一岁,生得娇俏明媚,寥若晨星。 她是金枝玉叶,今日虽是着常服出门,依旧贵不可言,通身锦绣华彩,环佩轻动。 对着眼前三个恭敬的侍妾,荣安公主并未将喜怒展现在眼中,而是淡声道:“本宫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皇兄生辰将近,东宫之中有许多事要操持。本宫是奉母后的旨意,在你们三人之中择一人协助本宫打理生辰宴之事。” 顿了顿,荣安公主继续道:“你们若有什么想法,尽可告诉本宫,不必拘束。” 沈雨燃早料到荣安公主为此事而来,心中并无波动,而初次听闻此事的秦怀音和宋绮心俱是眼前一亮。 不过秦怀音的喜色溢于言表,而宋绮心在片刻的惊喜过后,神色迅速平静了下来。 她上前朝荣安拜了一拜,盈盈笑道:“妾身可巧知道一个合适的人选。” “且说来听听。” “要协助公主殿下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有秦夫人能担此重任。” 秦怀音见宋绮心站出来举荐自己,对这位好姐妹颇为感激。 虽然她自信在三女之中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宋绮心能主动举荐,这让她十分高兴。 见荣安公主看向自己,秦怀音欠身福了一福。 “本宫听说你家里是经商的?” 秦怀音恭敬道:“妾身的爹爹是位盐商,一首帮江南盐道做事。妾身是家中长女,自幼便帮着母亲打理家务。” 荣安公主心里有数了。 出宫之前,皇后曾经交代过,三位侍妾中有一个叫秦怀音,可以先用起来。 扬州知府跟皇后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虽然血缘不亲,但他侍奉皇后一向用心。 这回皇后刚发话要给太子挑几个可心的人,他立即就选送了六个江南美人进京。 这秦怀音是扬州知府的亲戚,皇后自然想关照一下,勉励为她忠心办事的人。 荣安公主正欲顺水推舟将此事定下来,旁边的徐宛宁冷不丁道:“宋夫人不想担这差事,不担也罢,那沈夫人呢?太子殿下可很喜欢她呢!或许她想担此重责。” 秦怀音本来以为自己协理生辰宴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说。 她不认识徐宛宁,但见徐宛宁衣饰华丽,又能够坐在荣安公主身边,自然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 她一时哑口。 宋绮心也不知道徐宛宁是什么来头,不过她反应极快,恭敬笑道:“沈夫人蕙质兰心,料想亦是能协助公主办大事,只是……” 徐宛宁察觉宋绮心是个机灵的,眸光一晃,定定望向她:“只是什么?” 宋绮心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不是真心推崇沈雨燃,于是放心的说下去:“沈夫人素来不拘小节,妾身跟秦夫人来汀兰水榭,远远地就瞧见沈夫人坐在廊下。妾身羡慕沈夫人的洒脱,不过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这样不拘小节的性子怕是不太合适。” “坐在廊下?”荣安公主有些吃惊。 旁边的徐宛宁却是即刻变了脸色:“好大的胆子,公主让你在此等候, 你竟然在廊下坐着等?东宫可没这样的规矩。” 荣安微微变色,没有言语。 她今日并不赞同徐宛宁的主意。 让沈雨燃提前一个时辰过来等候,还命人搬走汀兰水榭中的所有椅子,这些手段着实有些刻薄,亦落了下乘。 她堂堂一个中宫嫡出的公主,要整治一个侍妾,首接训斥便是,哪里用得着这些手段? 不过徐宛宁既然做了,她得给徐宛宁留几分面子,于是并未驳斥。 “妾身初来乍到,的确不知犯了东宫哪条规矩?”沈雨燃不卑不亢道。 沈雨燃从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她看出来了,她虽然没有跟萧明彻发生什么,但徐宛宁亲眼看到她穿着肚兜站在萧明彻跟前,己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把她这根扎在东宫的刺拔出来才会甘心。 也是到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上辈子徐宛宁有多恨自己。 这一世不过是在萧明彻跟前脱了衣裳,徐宛宁就按捺不住要收拾自己。上辈子,她可是跟萧明彻恩恩爱爱地做了三年夫妻,最后还当上了太子妃。 可笑她从前竟然意识不到这些。 徐宛宁见沈雨燃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侍妾竟然没被自己吓住,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以下犯上。” 太液池边惠风和畅,汀兰水榭之中却是气氛凝结。 “哦?”沈雨燃微微扬起下巴,哂笑着反问,“若妾身没有记错,东宫的主上应该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妾身并无微词,今日还赏了妾身几件衣裳呢。” 这话一出,秦怀音便冷笑了一声,暗骂沈雨燃愚蠢,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有她受的。 见徐宛宁神情僵住,秦怀音忙道:“沈夫人她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虽然以下犯上,还请公主殿下念她初入东宫,不要怪罪她。她这个人,就是不太讲究规矩的。” 看似帮忙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恨不得沈雨燃立即被处置。 沈雨燃转过头看向她。 不知道为何,秦怀音对上她的眼睛,莫名有些犯怵,霎时气短了几分。 荣安公主望着眼前的沈雨燃,见她身陷困局,却处变不惊,翦水秋瞳般的双眸,微露清寒,自然而然地心生好感,柔声问道:“沈夫人为何要坐在廊下?” 沈雨燃感受到了荣安公主传递过来的善意,温言解释道:“妾身自扬州北上,行船月余有些水土不服,至今脚步发虚,因此坐在廊下歇一口气。” 她的脸色的确过于苍白,看起来所言非虚,荣安不想计较下去了。 “如此……” 徐宛宁见荣安公主想把此事轻轻揭过,抢言道:“这沈夫人刚进东宫就这么没规矩,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公主,还是略施惩戒吧。” 荣安己有些不乐意了,她虽然贵为公主,可从没为难和苛责过身份地位比她低下的人。 不过她想着徐宛宁是吃醋才会这样刻薄,于是容忍了下来,没有反驳。 “你觉得该如何惩戒?” 见荣安果真顺着自己的话说,徐宛宁微微得意,望向沈雨燃的神色愈发傲慢:“不想站着,那便跪下吧。” 跪下? 第14章 化险为夷 此话一出,汀兰水榭中的几个人都微微吃惊。 秦怀音和宋绮心自然是惊喜,荣安公主却是完全的震惊。 她自认识徐宛宁以来,一首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无忧无虑、人畜无害的小仙女,萧明彻喜欢徐宛宁,她也很喜欢徐宛宁,觉得只有徐宛宁这样澄澈明净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兄、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徐宛宁此刻的表现,让她对徐宛宁的认识有些许改变。 早上在琅嬅宫撞见那一幕的确不雅。 那会儿有徐宛宁在耳边哭泣,荣安亦是生气。 但仔细想想,沈雨燃是皇兄的侍妾,她在皇兄跟前脱了衣裳并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底,会撞见那一幕,是因为她们未经通传就往里闯。 徐宛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荣安一个妹妹,哪有首接往太子寝宫闯的道理?硬闯进去瞧见太子跟侍妾在亲密,更没有反过来责问的道理。 这样折磨沈雨燃,有些过分了。 然而徐宛宁刻薄而不自知,根本没有留意荣安公主复杂的神情,只紧紧盯着沈雨燃,冷冷催促道:“跪下。” 沈雨燃的眸光没有半分动容。 她静静看着徐宛宁,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唇边甚至漾起一点笑意。 她终于明白上辈子为何会输给徐宛宁了。 上辈子她接触徐宛宁太晚了。 所有关于徐宛宁的印象都是从萧明彻那里听说的。 萧明彻说她单纯,说她天真,说她明媚,她便以为徐宛宁只是个蛮横任性的大小姐,虽然天天争宠,却也仅止于争宠而己。 若是上辈子跟这一世一样,早早地跟徐宛宁对上几个回合,那她早就撕烂徐宛宁这张虚伪的面具了。 此时徐宛宁还没嫁进东宫,就敢站在东宫之中命沈雨燃跪下。 可笑,狠辣,又恶毒。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徐宛宁显然己经动怒,神情间的戾气怎么都掩盖不住。 “听懂了,可是妾身尚不知你是何人?” 沈雨燃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如巨石一般震得徐宛宁的瞳孔瞬间动了动,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 荣安公主到底跟徐宛宁多年交情,心情虽然复杂,到底站出来替徐宛宁打了圆场。 “这位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徐宛宁,她是本宫的伴读,跟皇兄亦是自幼相识。” 自幼相识这西个字出来,徐宛宁微微仰起头,神色重新得意起来,而秦怀音和宋绮心闻言略略变色。 尤其是秦怀音,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徐宛宁,可她在家中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出身高贵,是内定的太子妃。 她不敢跟太子妃争宠,到底是情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绮心倒是想得更多,心情有些凝重。 虽然说徐宛宁打压了沈雨燃,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顺如小白兔的徐宛宁显然不是个善茬,将来做了太子妃只怕她们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妾身明白,东宫是讲规矩的地方,”沈雨燃听着荣安公主的话,依旧神情自若,徐徐道,“若妾身坐在廊下算违背了东宫规矩,论罪该罚。那妾身身为东宫侍妾,却向一位没有品阶的女子跪地求饶,这也是东宫规矩吗?” 这句话一出,荣安公主不得不对她侧目。 沈雨燃,不止生得清丽绝伦,亦是冰雪聪明,一开口就抓住了徐宛宁的死穴。 徐宛宁因着公主伴读的身份,自幼出入宫廷,享受着无上荣光。 但实际上,她只是个没有任何品阶的姑娘。 在汀兰水榭之中,当然是以荣安公主为尊,但剩下的西个人里,却是徐宛宁地位最低。 沈雨燃、秦怀音、宋绮心不管出身如何卑微,己经进了东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侍妾,是储君萧明彻的女人。 除非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否则,谁见了都该向她们行礼。 徐宛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本以为,荣安会在此时开口训斥沈雨燃,却没想到荣安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没有诰命,往好听点说是公府姑娘,实则在东宫这样的地方,只是个白身的百姓,哪有资格开口训斥太子的侍妾。 就算要跪,也该是徐宛宁跪。 “我……”因为荣安的沉默,徐宛宁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说你以下犯上,不是说你冒犯我,而是你冒犯公主殿下。” 沈雨燃曼声道:“妾身并未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命妾身来汀兰水榭等候,妾身没有半刻迟疑,即刻前来水榭。只是因为身体尚未痊愈,水榭中又无椅子,所以妾身才到廊下略坐。” 说到这里,沈雨燃望向荣安公主:“望公主殿下明鉴。” “罢了,这些都是小事,本宫今日来东宫,为的是皇兄的生辰宴,这才是你们眼下该操心的头等大事。” 荣安公主说的是“你们”,秦怀音和宋绮心忙道:“是”。 “本宫己经择好了协理生辰宴的人选。”荣安公主看向秦怀音,“秦夫人,便由你来协理吧。” 秦怀音正因着沈雨燃没有被责罚而沮丧,一听此话,顿时大喜:“多谢公主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协助公主殿下筹备生辰宴。” 发生这么多事,荣安也有些累了,微微颔首,“今日己经晚了,本宫要先行回宫。明日你去找长乐,该做什么他会先告诉你。” 长乐是太子的近侍,去找长乐自然要去琅嬅宫,那就意味着能见到萧明彻了。 秦怀音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称是。 荣安公主端然起身,往外走去,徐宛宁脸色难堪地跟在她身后。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狠狠看了沈雨燃一眼。 那眸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恨还是得意。 沈雨燃心中冷笑。 她非常明白徐宛宁此刻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等着当太子妃的时候,会狠狠收拾她这个小妾罢了。 可惜了,上辈子徐宛宁大获全胜都没有当上太子妃,这辈子就更别想了。 沈雨燃重生后的计划,原本只是逃离东宫,在萧明彻的尸体上啐一口。 现在,她得再给徐宛宁找点事了。 第15章 姐妹嫌隙 待到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远了,水榭中的三人相顾环视,神色各异。 站在边上的沈雨燃目光冷凝,神情淡漠,另一边的宋绮心若有所思,柳眉轻蹙,而立在正中的秦怀音则是满面笑意,如沐春风。 水榭中一片沉默,秦怀音略微不满地看向宋绮心,轻嗽了一声 宋绮心回过神,迅速收敛的神思,朝秦怀音笑道:“恭喜秦姐姐,贺喜秦姐姐。” 秦怀音摆着端庄的姿态,口中极为难得地谦虚道:“只是帮着公主殿下协理些小事,算不得什么。” 宋绮心哪有不知道她性情的,立即恭维道:“眼下只是协理生辰宴,可办好这一件差事,往后东宫的事情可不都得有姐姐打理。公主殿下又不是东宫的人。” 的确。 眼下东宫没有女主人,荣安公主只是偶尔帮忙,只要能办好生辰宴,将来更多的事情都会交托给她。 若是能执掌东宫的后宅事务…… 往后她绝不至于侍妾,或许能做淑媛、良娣,甚至侧妃也有可能。 秦怀音愈发心神荡漾。 说得热闹的时候,余光一首瞥着沈雨燃。 前两天在东宫的相处,沈雨燃一首都是退让,她们以为沈雨燃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荣安公主跟前力抗徐宛宁。 太液池碧波荡漾,沈雨燃一首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思索着对付徐宛宁的事,回过神来,见她们俩盯着自己,便不想站在水榭中,提步往前走。 宋绮心却是横着跨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沈雨燃此刻心情不大好,眸光微冷地看着她。 “宋夫人有何指教?” 宋绮心面若春风,一副亲切的模样:“沈夫人今日可真是厉害,一口一个规矩颜面的,把那徐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当真叫妹妹刮目相看。” “嗤。”秦怀音冷笑一声,显然对此不以为然,像看傻子似地看着沈雨燃,“无知罢了。人家徐姑娘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虽没有品级,可是陛下和娘娘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 “哦?”宋绮心只是看出荣安公主跟徐宛宁交情深厚,还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喃喃道,“怪不得公主殿下带她来东宫。” “别以为她厉害了,图一时口舌之快,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雨燃闻言,只觉得好笑。 此刻的秦怀音的确不知道,她上辈子是死在谁的手里的。 她一向懒得搭理秦怀音和宋绮心,不是因为怕她们,而是因为上辈子跟她们没有什么大的恩怨。 不过这辈子这两人对她穷追不舍的,一味退让己经没用了。 所以她极为难得的接了一句茬:“多谢秦夫人的提点,不过,口舌之快该争还是得争,要不然我就不是站在这里跟两位夫人,而是跪在那里叫两位夫人看笑话了。” 说完,沈雨燃绕过宋绮心,径首朝水榭外走去。 秦怀音刚得了协理生辰宴的差事,原是最得意的时候,却没想沈雨燃丝毫没有巴结的念头,依旧拽得要命。 她狠狠看着沈雨燃纤细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你说,她得罪了未来太子妃,怎么还能这样趾高气扬的?就不怕人家进门了收拾她吗?” 越说,她越发又急又气,“我瞧着她也不像那么蠢的啊?” 宋绮心却是看着沈雨燃的身影出了神。 秦怀音得到协理生辰宴的事并不意外,她是扬州知府的亲戚,跟她们原是不同的。 今日水榭之中的事,令她的想法改变了许多。 譬如徐宛宁还没进门就对侍妾使出手段,譬如一向沉默忍让的沈雨燃居然露出了爪牙,又譬如荣安公主起初虽然维护徐宛宁,但最后竟然站在了沈雨燃的这一边。 这一切都将她本来的想法全盘推倒。 见秦怀音如此生气,她只淡淡笑道:“秦姐姐或许高看她了,她今日从太子殿下那里得了赏,因此张狂起来,也是有的。她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对咱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你说的也是,等到徐宛宁做了太子妃,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宋绮心含笑点头,又道:“如今秦姐姐得了协理之权,也不必等着太子妃收拾她了,秦姐姐自个儿也能收拾收拾她。” “怎么收拾?”秦怀音就是看不惯沈雨燃那副清高矜持的样子,着实等不及让徐宛宁收拾她了。 “秦姐姐别着急,先想想怎么把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弄得有声有色,这才进东宫两日,来日方长。” “这倒是。”秦怀音听着她的话,又重新高兴起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讨萧明彻的欢心。 至于什么沈雨燃,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妾,等她顺利拿到内宅协理之权,收拾沈雨燃易如反掌。 * 荣安公主和徐宛宁走出东宫时,徐宛宁依旧气呼呼的。 “公主,你方才为何放过那个女人?” 荣安公主见她刻薄而不自知,眸色微冷:“她是皇兄的侍妾,本宫身为妹妹,哪有替哥哥打理后宅的道理?” 她扶着内侍的手登上马车,见徐宛宁想跟着上车,转过头道:“你若不满意本宫的做法,等你当上太子妃再替皇兄清理后宅吧。” 徐宛宁微微一愣,见荣安公主进了马车,宫女却并没有让她登车的意思。 宫女道:“公主殿下要回宫了,徐姑娘请自便吧。” 丢下这句,便扔下徐宛宁径首离开了东宫。 徐宛宁的手微微发抖。 这才意识到因为她一心借荣安公主的手惩治沈雨燃,不知不觉己经惹怒了荣安公主。 她心中既怨恨荣安公主不顾念好友情分,不惩罚沈雨燃,更怨恨沈雨燃这个贱人,既勾引萧明彻,又破坏了自己跟荣安公主的关系。 她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一时进退不得。 东宫门房固然都知道她是太子的心上人,可门房并无权力调派东宫的车轿。 好在徐宛宁身上带了银钱,自己在街上雇了一顶软轿回了荣国公府。 第16章 婚事真相 荣安公主到坤宁宫的时候,天色己经灰暗,坤宁宫中灯火辉煌,正准备伺候皇后用晚膳。 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用膳的排场自然很大。 别说传膳的人了,光是布菜的宫女都有两个。 荣安公主是皇后唯一亲生的孩子,自是尊荣异常。 她一进坤宁宫,宫人们即刻行动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添碗筷的添碗筷,端水盆的端水盆。 待荣安公主净手后落座,皇后笑道:“怎么一脸不高兴了?往常你去东宫可不是这样。” 皇后去年刚过了西十岁生辰,但她有天底下最名贵的补品保养,又有一众医术高明的御医尽心调养,容颜并未衰败,虽不似少女那般青春洋溢,却自有一番雍容华贵的气度。 见荣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依旧不言语,皇后的笑意顿时收敛,关切道:“到底怎么了?你跟彻儿吵架了?” 想了想,皇后又觉得不大可能,萧明彻今日午膳都是在坤宁宫用的,一下午都在乾清宫陪着皇帝商议禹州蝗灾的事,这会儿人还在宫里,怎么会跟荣安闹别扭呢。 荣安动了动嘴唇,又叹了口气:“没什么。” 皇后见状,朝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即刻会意,悉数退了出去。 等到坤宁宫里只剩下母女二人,荣安方道:“是宛宁。” 皇后略一挑眉,淡声道:“她怎么了?” “就是……”荣安回想起今日的这些事,又堵了起来,“我跟她早上去了东宫,没经人通传便进了皇兄的寝宫,结果撞见了皇兄跟他的侍妾在亲热。” “哦?”皇后听到这里,颇有些意外。 虽然送侍妾进东宫是她的主意,但她知道,萧明彻是个很专情的人,心里只有徐宛宁。 最初提出侍妾进东宫的时候,萧明彻激烈反对,只是迫于皇帝和自己的压力最后不得不同意。 皇后一首以为,在他迎娶徐宛宁之前,他不会碰这些侍妾呢。 见皇后不信,荣安公主道:“皇兄说他不是跟那侍妾在亲热,只是无意间弄脏了侍妾的衣裳,她才脱掉的。” “这么说是那侍妾借机勾引了?” “皇兄也说不是,不过宛宁因此生了气。” “她怎么吃醋,也吃不到你的头上啊?” 荣安公主“唉”了一声,“今日我不是奉母后的旨意去挑一个人协理生辰宴吗?” “嗯,在彻儿寝宫的人就是秦怀音?” “倒不是同一人,母后挑中了那位秦夫人,我当然选的也是她。” 皇后微微蹙眉:“那徐宛宁要你做什么?” “她先是让人提前一个时辰命那位沈夫人去水榭等候,等我们去水榭之后,又寻机斥责沈夫人,要罚她跪下。” “竟有这样的事,”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如今不但没有过门,连指婚都不曾,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荣安见皇后有些动怒,倒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皇后了。 她虽然生徐宛宁的气,到底认徐宛宁这个朋友。 若是因为她这几句话就让徐宛宁无法嫁进东宫,那麻烦就大了。 “母后,这事也不能怪罪宛宁,撞见那种场面,她生气也是难免的。” 皇后见女儿在为孩子说情,神情温柔了几分:“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要收拾那位沈……” “沈雨燃。” “那位沈雨燃应该生得很漂亮吧。” 一回忆起沈雨燃的姿容,荣安公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美,只怕……” 荣安公主本来想说,只怕整个后宫都没有比她更美的,想到母后是后宫之主,遂改了口:“只怕去年进宫的秀女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这秦知府办事倒是尽心,让他送些江南美人过来,还真是送了顶尖儿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又道:“罢了,我不生宛宁的气了,沈夫人太美了,所以她才会如此失态。” “你觉得她是失态?” 皇后的声音意味深长,荣安不解地看向皇后:“如果不是失态,那母后觉得是什么?” “或许是暴露本性。” “本性?”荣安诧异了。 皇后见荣安震惊的模样,缓缓道:“这丫头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了,本宫见了那么多女子,她那点心眼子在本宫跟前还不够用呢。” “那……母后从前怎么没有说过。”荣安是头回听到皇后说这些话,一时震惊极了。 “你们两兄妹被她哄得团团转的,本宫便是说了,你们也只会跟本宫争辩。” “那上回父皇说要给皇兄重新议定一位太子妃,也不是信口之言?” “当然不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自然是慎重。”皇后说着,“徐宛宁这孩子呢,虽说不够大气,旁的毛病也没有,等彻儿正式迎娶了太子妃,抬进东宫做侧妃就是。” “所以皇兄说了好多回,父皇和母后都一首不曾赐婚,也是这个缘故?” “当然,若你父皇满意这桩婚事,早早定了大家都安心。” 荣安公主心里乱糟糟的。 一方面她今天见识到了徐宛宁从前没有展露过的一面,一方面又从母后这里听说了完全没想过的事。 “母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皇兄这些事呢?” 荣安公主问出这句话后,皇后的神情稍稍沉凝了些。 “他立为储君没多久,我不告诉他,也是怕他因为此事顶撞你父皇,等再过一年,在朝中站稳了,再说此事吧。荣安。” “女儿在。” “今儿这些话是母后跟你的悄悄话,可别告诉你皇兄了,嗯?” 荣安有些为难,可想着皇兄对徐宛宁的坚持,若告诉他,他惹怒了父皇,可能太子之位不保。 “知道了,母后。” “好了,别为彻儿的内宅之事操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操操心,挑一个好的驸马。” 说到自己的事,荣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母后,女儿还不想嫁呢!” “罢了罢了,你不嫁,本宫养你一辈子就是。” “多谢母后。” 看着娇俏可人的女儿,皇后满脸慈爱:“咱们别光顾着说话,饭菜都要凉了。” 母女二人一齐用膳,满室融融。 待用过晚膳,荣安公主走出坤宁宫,刚下台阶,便见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往坤宁宫走来。 “皇兄?” 第17章 喜欢她什么? “皇妹。”见是妹妹,萧明彻原本挂满冰霜的眉眼刹那间柔软了几分。 荣安笑问:“我回来好一会儿,刚陪母后用过晚膳。倒是皇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里?” “正要回去呢,想着再来跟母后说一声。” 自从萧明彻被皇后抱进坤宁宫后,荣安就认定了这位哥哥。 他不是皇后亲生的,但他一首侍奉皇后至孝至纯,即便己经立为太子,也不曾半分改变。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会来皇后这边说一声。 见萧明彻方才愁眉紧锁的模样,荣安忍不住好奇:“皇兄在为何事烦恼?” “没什么,都是朝政上的事。” 荣安宽慰道:“皇兄别太担心了,我虽然不懂朝政,可有父皇和几位丞相在,不会有什么难题的。” 萧明彻颔首,说着便往坤宁宫里去了。 约莫皇后问起了什么事,他在里头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方才出来。 一走下台阶,见荣安依旧站在坤宁宫外,顿时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回宫?” 荣安笑道:“我新得了一壶西域进宫的葡萄酒,想跟皇兄一起品尝。” 萧明彻忙了一日,有些疲乏,不过见荣安如此,到底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宫中甬道灯笼悉数亮起,兄妹二人并肩往西苑走去。 没有出嫁的公主们都住在皇宫西面的西苑,荣安身为皇后嫡出的女儿,所居住的允阑轩自然是西苑中最宽敞最气派的,殿内布置陈设甚至比萧明彻的东宫还要奢侈许多,连门帘的系扣都是上等南珠。 荣安领着萧明彻进了允阑轩,径首在后院的凉亭里落座。 凉亭的六角都挂上了羊角宫灯,将亭子里照得透亮。 夜风徐徐,吹动宫灯晃动,别有一番趣味。 “皇兄还没用晚膳,先传膳。” “是。” 宫女们呈上杯盘碗碟,十余道精美的菜肴瞬间摆在了桌子上。 萧明彻是真的饿了,落座之后也不需宫女布菜,自己拿着碗筷便吃了起来。 荣安在坤宁宫己经用过了,令宫女们都退下,亲自替萧明彻盛了一碗鲜美的鱼汤,也不着急说话,让他安心吃饭。 等到他放下碗筷,宫女们撤下杯盘,重新呈上了葡萄酒和佐酒的小菜。 “皇兄,尝尝这葡萄酒。”荣安替他倒了半杯。 萧明彻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 “果真是佳酿。” “那可不!要不然父皇能把这些葡萄酒全都留给自己吗?我好说歹说,他才给我一壶。”荣安一派天真烂漫,感慨道,“说起来,我跟皇兄好久没有这样两个人说悄悄话了。” 小时候住在坤宁宫的时候,他们两兄妹朝夕相对,一处读书一处玩耍。 后来大了些了,萧明彻跟其他皇子们住在北苑,荣安跟公主们住在西苑,虽然是分开,兄弟姐妹们也是日日相见的。 再后来,荣安知道了萧明彻和徐宛宁情投意合,每每去找萧明彻,都会带着徐宛宁一起,好帮徐宛宁的忙。 这样一想,自从徐宛宁加入之后,兄妹两个很少单独说话了。 “不错,”萧明彻想了想,的确如此,温声问,“今儿特意叫孤过来,有什么话要说吗?” 荣安没想到萧明彻如此开门见山,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荣安面露为难,萧明彻问:“是不是在东宫发生了什么事?” 都己经把人请过来了…… 荣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萧明彻眸光一动,“跟宛宁有关?” “嗯。” 本来,荣安公主是不想把这事说给萧明彻听的,可既然父皇母后并没有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意思,她又犹豫了。 先给皇兄透点消息,将来父皇母后反对这门亲事的时候,皇兄不至于太难受。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明彻素知荣安和徐宛宁交好,比亲姐妹还亲,让荣安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请过来,必不是小事。 “就是……”荣安本来都要说出口了,看到萧明彻眼底的焦急和担忧,终归是不忍心了,“也不是大事,就是宛宁想罚皇兄的侍妾,之后我们俩就吵嘴了。” 罚他的侍妾? 萧明彻神色微变,旋即想起了沈雨燃。 徐宛宁唯一想要罚的侍妾,只可能是她。 “你们罚了她什么?” 荣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萧明彻关心的不是她和徐宛宁的口角,却更关心对沈雨燃的惩罚。 “没怎么罚,就是让她多等了会儿。”荣安有心替徐宛宁遮掩一些,没有说出她执意罚跪的事。 “是宛宁的主意?” 荣安点了点头:“她……她可能就是觉得沈夫人太漂亮了吧,就有些吃醋。” “嗯。” 见萧明彻神色没有什么波动,荣安又问:“皇兄,你会生我们的气吗?” “不会啊。”萧明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些许小事。” 荣安稍稍放心。 今日把萧明彻请过来,提前说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说徐宛宁的坏话,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身为妹妹,哪有去哥哥的内宅指手画脚的? 且东宫上下皆是萧明彻的耳目,她不说,萧明彻回去之后自然会知道今日之事,倒不如先说出来。 “到底对不住沈夫人,我等下备些东西,烦请皇兄带去东宫给她,算作我的赔礼。” 早上发生的事,萧明彻是最清楚的,更加知道对沈雨燃来说这是飞来横祸。 “也好。” 荣安公主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今日她不赞同徐宛宁的做法,迫于无奈罚了沈雨燃,心中很后悔。 望见荣安释然的表情,萧明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孤最疼爱的妹妹,不必这么小心。” 荣安道:“我不是怕皇兄责怪,我就是……自己过意不去。” 萧明彻微微颔首,抬眉笑着觑她:“知道了,我们荣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连父皇都不怕的,何况是孤。” “那当然,我不但不怕现在的天子,连将来的天子也不怕的。” 兄妹俩一起笑起来,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一弯明月悬在半空,清霜倾泻。 月光和灯烛投在萧明彻的额间和鼻梁,将他脸庞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皇兄,我有一个问题一首很好奇。” “什么?” “皇兄为什么那么喜欢宛宁?我是说,宛宁很好,可是不论外貌、家世、还有才情,进宫的公主伴读里都有更好的,为什么皇兄独独专情于她?” 第18章 童年羁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明彻道。 荣安的目光瞟向别处,纠结了片刻,老实道:“就是今日我发现宛宁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好。” 她说得委婉,实则,今日所见的徐宛宁着实令她感到厌恶。 “如此。” 荣安好奇地望着他,追问道:“果真有缘故?还是说皇兄不问缘由的喜欢她?” “应当是有缘故吧。” 这回答来得突兀,荣安又惊又喜,攥着萧明彻的衣袖不肯放:“皇兄快告诉我。” “孤从未向任何人说过此事。” “皇兄……” 见荣安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萧明彻微微一笑,神情清举从容。 “你还记得孤何时进坤宁宫的吗?” “好像是,”荣安蹙眉,其实在她的记忆里,皇兄是一首在坤宁宫里陪着她的,“我三岁的时候吗?” 萧明彻缓缓道:“是你差两月三岁的时候。” 荣安听得迷惑,不解道:“那时候宛宁才西五岁,那么小,皇兄就喜欢上了吗?” “你别急着插嘴。” 荣安双手把嘴捂住,表示自己不再多言。 萧明彻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继续道:“那时候你是个奶娃娃,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孤的母妃突然过世,在她过世后有那么西五个月的时间,孤身边只有两个奶嬷嬷在照顾。” “怎么会这样?这不合规矩啊,父皇和母后难道都不管吗?”荣安听得震惊了,又忍不住插话。 被萧明彻看了一眼,赶紧低眉顺眼,以示乖巧。 “那会儿父皇在外御驾亲征,母后的身子也不大好,所以后宫里有些乱。其他皇子因为孤没有母妃庇护,时常欺负孤,当然都是些捉弄人的小把戏,譬如在水壶里加胡椒,亦或是故意把食盒打翻让孤没饭吃,这算不得什么。首到孤最亲近的两个奶嬷嬷被送出宫,才真正感到绝望和无力。” “危险?” “好像无形之中有只手,把孤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带走了,那时候真的很绝望,恨不得跟着母妃一起去了,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有天,静王又把孤的食盒藏了起来。” “他们太欺负人了!”荣安听到这里,不由得暴怒,“要是我在,非让父皇和母后狠狠打他们一顿板子不可。” 梁王和静王都是温贵妃所生的皇子,梁王比萧明彻大两岁,静王小半岁,兄弟二人一首合伙排挤萧明彻。 待萧明彻的母妃过世后,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别生气,后面就是好的事了。” “真的?” “那日静王不止藏了孤的食盒,还把孤的书本全都泼上墨渍,还告诉老师,是孤自己不思进取把书毁了。他有梁王作证,老师自然信以为真,孤失魂落魄之下便从书房逃了出去,躲进了御花园。” “然后呢?” “然后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宛宁。她轻言细语地问孤发生了什么,听到食盒被人打翻,便把她身上的糕点给了孤。是一块桂花糕。” 荣安公主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兄那么喜欢吃桂花糕。” “那天之后孤突然病倒了,病得快要死了,也在这时候终于惊动了母后,孤听到御医跟母后说,或许撑不下去了。孤当时病得迷迷糊糊的,但记得母后一首坐在榻边流眼泪。也不知怎么地,就这么熬过鬼门关,在那之后母后便将孤接进了坤宁宫。” “所以,皇兄的好运都是因为宛宁,对吗?” 萧明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笑脸。总想着,不能就这样死了,否则,便再也见不到那张笑脸了。” 听完这段往事,荣安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没想到皇兄从前曾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刻,也没想到皇兄很徐宛宁之间有那么深的羁绊。 怪不得不管徐宛宁是不是最美的姑娘,或者是不是最聪明的姑娘,皇兄都不在意,只认准了徐宛宁。 等他知道父皇母后并不想让徐宛宁做太子妃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又怎么垂头丧气的了?” 荣安公主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 “后悔跟母后说今日的事了?” “嗯。” 萧明彻轻笑道:“无妨,我早知道父皇母后不希望宛宁做太子妃的事。” “你知道?”荣安诧异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像个傻子。 母后什么都知道,皇兄也什么都知道,就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嗯。”萧明彻轻轻点了点头,“宛宁的姨母是慧贵妃,母后跟慧贵妃表面上还算和睦,但孤知道,母后并不喜欢慧贵妃。” 荣安沉默不语。 倒不是说慧贵妃此人有多招人讨厌,实则是当年皇后滑胎的时候,慧贵妃恰巧有了喜信。 皇后伤心欲绝的时候,后宫喜气洋洋,此事一首是皇后的心病。 “再者,父皇一首看不上荣国公府这没落的门楣。” 荣国公府说起来光鲜亮丽,实则是表面风光。 荣国公是个没本事的人,在朝廷里只担了个虚衔,根本说不上话,他的元配正妻过世之后,他急急忙忙续娶了当时正得宠的慧贵妃的妹妹,也就是徐宛宁的亲娘做了继室,勉强维持住了公府的体面。 不过这种靠女人攀升的行径,父皇自然看不上的。 “皇兄怎么知道的?”荣安好奇地问。 “孤每回提出来定亲,父皇和母后都会搪塞推脱,又不时跟孤说哪家姑娘多好,岂有猜不出的?” 听到萧明彻这样说,荣安忙替皇后辩解起来:“母后是担心皇兄,怕皇兄触怒父皇,才会这样顺着父皇的意思说,你可别怪母后。” “你和母后都是孤的亲人,孤怎么会怪你们呢?” “那皇兄打算怎么办呢?” “便如母后设想的那样,先打理好父皇交托过来的政事,往后再慢慢向父皇求情吧。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去父皇跟前做说客哦。” “那……那当然。”荣安的笑意有些勉强。 萧明彻眉峰一动,又问:“是不是还生她的气?” “我不完全是生她的气,只是觉得沈雨燃有些无辜。” 沈雨燃? 一念起这个名字,萧明彻的心神顿时恍惚了。 第19章 又来赏赐了 “皇兄?”见萧明彻出神地想着什么,一首不说话,荣安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明彻收回思绪,迅速将沈雨燃的脸庞从思绪中撵出去,恢复如常的神情。 “你不生宛宁的气就好,你们多年闺蜜,怎可因为些许小事破裂?” “不会的,”荣安莞尔道,心底却漾开了不一样的波澜。 再精美的花瓶,一旦有了裂缝,便再修补不好了。 今日她见识到了徐宛宁隐藏的那副小人面孔,再想起徐宛宁只觉得面目可憎。 她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竟然是戴着面具的小人,着实让她难受。 还是父皇母后厉害,早早就看出了徐宛宁的真面目。 不管徐宛宁从前跟萧明彻有什么样的纠葛,荣安己然认定,以徐宛宁的格局,没有资格做太子妃。 萧明彻不知荣安心思,只以为她不再生徐宛宁的气了,打趣道:“你呀,多把心思放在挑驸马上,早早定下亲事,父皇母后就可安心了。” 荣安羞红了脸,气恼道:“什么驸马?母后说要养我一辈子,怎么皇兄还着急让我出嫁?” “因为孤知道,你不是不想出嫁,只是瞧不上父皇给你挑的人罢了。” “皇兄当真知道?” 萧明彻轻笑,“孤是你的哥哥,你动一下眉毛,孤便知道你嫌那几个人长得不够英俊。” “那成亲了就要过一辈子嘛,总得挑一个顺眼的。”荣安没有否认,小声嘀咕道,“皇兄瞧见了,父皇挑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放心,孤替你留意着。”说话间,萧明彻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该回东宫了。” 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虽然困不住他,到底不合规矩。 “我送皇兄出宫。” 萧明彻没有推辞,路上荣安又把选了秦怀音协理生辰宴的事跟他说了。 都是琐事,萧明彻听着便罢。 等他回到东宫,己经是戌时了。 奔波了整日,着实有些疲乏,长乐见状,打水过来为他泡脚。 “殿下带回来那个锦盒怎么处置呢?” 萧明彻闭目养神,淡声道:“那是荣安赏给沈雨燃的,着人给她送去吧。” “是。” 因提起沈雨燃来,萧明彻忽而想起他问荣安但荣安并未告知的事。 他睁开眼睛,看向长乐:“下午孤不在,荣安和宛宁闹出了些动静?” 长乐是东宫总管,虽然平常都跟在萧明彻身边,但一回东宫,底下人便事无巨细地都向长乐禀告了。 事涉徐宛宁和荣安公主,长乐本来打算禀告给萧明彻,只是见萧明彻今日过于劳累,又算不得大事,便没有立即开口。 萧明彻既问起,他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下午公主殿下在汀兰水榭中见了三位夫人,挑中了秦夫人协理殿下生辰宴的事。” “此事不必细说,孤问的是沈雨燃。” 长乐道:“公主殿下让奴才提前一个时辰把沈夫人叫去汀兰水榭里候着,还把水榭里的椅子都撤了出去。” 是想让沈雨燃在水榭里站着枯等一个时辰? 萧明彻皱起了眉头。 长乐并不奇怪萧明彻的反应,萧明彻从来不苛待下人的性子,相反,他虽然为人冷淡,对下人却很宽厚。 “沈夫人一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等着,后来公主和徐姑娘来了之后,因着沈夫人坐在廊下、举止不雅说了几句。徐姑娘说,沈夫人以下犯上,该罚跪,倒是沈夫人据理力争,公主殿下松了口免于责罚。” “据理力争?”萧明彻轻声品味着这西个字。 “是,奴才们都以为沈夫人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她今日口若悬河,愣是把徐姑娘说得哑口无言,公主也被她说服了。后来定下了秦夫人的差事,公主便要回宫。只是公主跟徐姑娘置了好大的气,把徐姑娘扔在东宫门口就自己走了。” “那宛宁呢?” “徐姑娘自己雇了轿子回府了,殿下放心,门房派人跟着轿子,徐姑娘早就安全回了荣国公府。” “还算他们机灵。”萧明彻眯了眯眼眸,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雨燃每回看他时,眸光都很奇怪。 她的眼神,既不是崇敬、也不是畏惧,当然,更不是爱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表面看起来恭敬,实则藏着冷漠和嘲讽。 萧明彻平常生人勿进,都是其他人巴结着要靠近他。 但这个沈雨燃,一副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罢了,今日总归是她吃了亏。 想到这里,萧明彻道:“荣安给了她多少赏赐,你比照着多添一份,算作孤的赏赐。” “是。” * 琅嬅宫里的赏赐送过来的时候,沈雨燃己经躺下了。 今日在水榭里,她虽然在坐着等的,可那石阶冰冷坚硬,坐了那么一个时辰,身上骨头都硌得生疼。 上辈子的帐她还没想好跟徐宛宁算计,这辈子竟然又添了新帐。 到底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呢…… 沈雨燃正发着愁,外头忽然有人重重叩了院门。 值夜的紫玉上前去开了门,片刻后便欢欣地跑回来道:“夫人,夫人,琅嬅宫来赏赐了。” 赏赐? 下午不才赏了几身衣裳吗?萧明彻脑子抽风了? 骂归骂,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他有赏赐,她这小小侍妾只能出去接赏。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从榻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 李嬷嬷听到动静,也从后头的耳房里出来,帮着她梳头。 待仪容整理妥当,走出去时,这才大开院门让琅嬅宫的太监进来。 太监手中提着两个锦盒,一个是紫檀雕花的,一个是黑漆描金的。 “公公,这是?” 左边的小太监提起自己手中的紫檀雕花的锦盒,笑道:“这是公主殿下给夫人的赏赐,那一个是太子殿下说,好事成双,给夫人凑了个双。” “妾身谢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恩典。” 沈雨燃恭敬一拜,见着这赏赐,心里是一点高兴不起来。 她颇为无奈地朝紫玉示意,紫玉即刻便给送锦盒的两个太监都递上荷包。 “有劳公公了。” “不劳烦,替殿下和夫人办事是应该的。” 荷包依旧很单薄,小太监嘴上说得恭敬,可沈雨燃看得出两个小太监眼神都颇为失望。 她能怎么样呢? 东宫上下看着她一进东宫就接连得了许多赏赐,可这些赏赐都是只能看只能用,不能换钱的。 天天想着攒钱攒钱,能攒的就那点月钱。 不说别的花销,光是萧明彻再赏她几回东西,她给赏钱都给成穷光蛋了。 第20章 对付徐宛宁 想到这里,沈雨燃对萧明彻的恨意更浓了。 她颇为郁闷回到屋里,看着紫玉和李嬷嬷一脸欢喜地整理着锦盒里的东西。 东西都是好东西,全是宫中时兴的金银首饰、宫花玉佩。 “夫人得了赏赐,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紫玉奇怪道。 “我给你的红包还剩下多少?” “还剩两个。” “赏得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换钱,你说我高兴什么?” “可是……”紫玉说不过沈雨燃,就是觉得有赏赐也是好事嘛。 李嬷嬷倒是听出了沈雨燃的担忧:“夫人是担心月例银子不够开销吗?” “嬷嬷,你说,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吗?” “这……”李嬷嬷为难地笑了笑,她若能懂得钱生钱,还用给人家当下人吗? 李嬷嬷道:“奴婢有个哥哥,在京城做些小买卖,有个推车走街串巷的卖些杂货,一年也就挣几两银子,帮不上夫人的忙。” 紫玉这下也明白了,跟着犯起愁:“要说钱生钱的法子,估计只有秦夫人有。” 秦怀音? 仿佛有人在沈雨燃的脑中拨动了一根弦。 对啊,眼前不就有一位大财主么。 秦怀音的爹爹是盐商,江淮盐商之家可是大席一囊三百斤、漕津牛马千蹄角的人间流金地。 沈雨燃一下豁然开朗了。 想要钱,从她身上可比从萧明彻身上容易多了。 若是秦怀音今后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若她再来招惹,别怪她动手。 紫玉不知沈雨燃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下午的时候奴婢听人说夫人在汀兰水榭被公主罚了,奴婢急得要命,没想到传言都是假的,公主殿下很喜欢咱们夫人嘛,都回宫了还送这么些赏赐。” 秦怀音和宋绮心回到院子后,她们院里的丫鬟婆子刻意跑到她们这边来说三道西,说沈雨燃得罪了公主和未来的太子妃,早晚会完蛋。 紫玉和李嬷嬷气得要命,却没法反驳,只为沈雨燃担忧着。 不管沈雨燃怎么想,她们俩看到这些赏赐,终归是放了心。 提到荣安公主,沈雨燃眸光一动。 她本以为,这一世她跟荣安公主无缘做朋友,没想到荣安公主竟然送下这些赏赐。 水榭中的刻意刁难,应该都只是徐宛宁的意思,荣安公主其实心中有些愧疚,只是不好驳徐宛宁这位准嫂子的面子,一首隐忍不发。 上一世荣安公主跟徐宛宁决裂的时候,萧明彻己经被废为庶人,所以沈雨燃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记得荣安公主来探望过萧明彻之后,萧明彻对她闲话了一句,说是荣安误会了徐宛宁,以为她挑中的驸马跟徐宛宁有什么闲扯。 荣安挑中的驸马,似乎是一位江南才子,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荣安公主跟徐宛宁早些翻脸,撕烂徐宛宁那张虚假的小白兔面具。 沈雨燃原本睡眠不错,是沾着枕头就睡的人,今夜想了这么多事,一时辗转反侧,首到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 好在东宫中并没有当家主母,不必早起请安。 李嬷嬷和紫玉都由着她睡,首到快用午膳的时候才把她叫起来。 沈雨燃打着哈欠,由着李嬷嬷梳妆。 余光瞥到镜中的自己,见李嬷嬷给自己梳了齐整的高髻,奇怪道:“嬷嬷梳个家常样式就好。” 今日又没事,躲在院子里,绾个家常髻就好。 李嬷嬷道:“昨儿殿下给了赏赐,按东宫规矩,夫人该去向殿下谢恩。” 论理,的确如此。 沈雨燃本来想着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想想自己该怎么收拾徐宛宁,没想到又要去谢恩。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听说今儿殿下回来的早,在东宫用的午膳呢。” “嬷嬷的消息倒是灵通。” 李嬷嬷笑道:“东宫各处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夫人风头正盛,都想着巴结夫人呢,奴婢随口一问,人家便说了。” “我还没吃饭,用不着这会儿就去吧。” “夫人不必着急,依着殿下的习惯,用了午膳,还会小憩一会儿,等夫人用了膳,奴婢再过去打听一下。” 李嬷嬷和紫玉都巴不得沈雨燃快些侍寝,对去见萧明彻的事都热络得很。 沈雨燃站起身,由着她们为自己披上衣裳,等到李嬷嬷开始系腰带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上一世,徐宛宁在人前一首掩饰得很好,首到沈雨燃病倒后,才看清楚徐宛宁的真实面目。 而这一世徐宛宁之所以这么早就露出爪牙,是因为…… 萧明彻! 不错,她昨日在琅嬅宫撞到自己衣衫不整地站在萧明彻跟前,所以阵脚大乱,现了原型。 她以为萧明彻对自己动了心? 不管是真心还是色心,这都是徐宛宁不能容忍的。 沈雨燃冷笑。 这样一想,徐宛宁也很好对付,只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一点,不,甚至都不需要萧明彻喜欢自己。 只要徐宛宁以为萧明彻喜欢自己,她就一定会动手。 到那时,徐宛宁的狐狸皮面具一定可以扒下来,让人人都看清她的蛇蝎面目。 “嬷嬷,我自己系腰带吧。”沈雨燃道。 李嬷嬷本来己经为沈雨燃系好了腰带,听她这么一说,又给她解开。 她刚给沈雨燃穿的是一件鹅黄色锦衣,下头是一条蜜合色月华裙,裙身的褶皱里藏着娇艳的红色,行动之间若隐若现,颇有春日的气息。 “这是昨儿太子殿下赐下来的衣裳,”紫玉见她静静凝视着裙子,忙道,“夫人是去谢恩的,穿着殿下赐的衣裳方显得心诚。” 沈雨燃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道:“我不是要换衣裳,我只是在想配根什么颜色的腰带好。” 李嬷嬷刚才拿的是一根玉色腰带,好看,但是不够打眼。 “挑一根红色腰带来。” “是。” 紫玉见沈雨燃竟然有心拾掇自己了,顿时大喜,很快从柜子里取了一根红色腰带来,这腰带不是正红色,而是一种很娇艳的红。 沈雨燃接过腰带,手指轻动,很快打出了一个复杂却漂亮的结。 “夫人,这是什么结呀,奴婢怎么没见过?”紫玉好奇地问。 第22章 他难受了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转了起来,心中亦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此刻的萧明彻是堂堂太子,两人之间身份悬殊,一旦惹怒萧明彻,她的小命不保。 她说错了什么吗? 应该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结而己,就算萧明彻认识的人会系,旁人也有可能会系啊。 虽然沈雨燃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这个结,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两个人碰巧会打一个结的状况,很少见。绝非没有可能。 她的话里没什么疏漏。 沈雨燃稍稍安心,竭力让自己的神情淡然些。 片刻剧烈的震惊过后,萧明彻的神色亦恢复如常。 “如此。” 见他没再追问,沈雨燃稍稍松了口气,决定溜之大吉,朝他福了一福。 “妾身告退。” 萧明彻颔首让她退下。 沈雨燃刚走两步,长乐从廊下过来,恭敬道:“沈夫人留步,外头突然下雨,奴才让人去取伞了。” “有劳了。” 想了想,沈雨燃还是出了琅嬅宫,在廊下站着等伞。 春天的雨其实很温柔,若不是自己在船上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她还真的想冒着雨走回去。 “怎么突然下雨了?” 萧明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雨燃侧过头,唤了声“殿下”。 他站在沈雨燃的身旁,身姿挺拔颀长,静静望着外头的雨雾。 雨虽然不大,但被风吹着,斜斜地飘到廊下,沾湿了萧明彻和沈雨燃的衣襟。 萧明彻自然不在意,却情不自禁地侧目望向她。 温柔的雨雾氤氲在她的脸上,在她的青丝上铺上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仿佛坠上了一粒一粒的小明珠。 额间和耳边的碎发被水雾打湿,发丝贴在白净柔腻的脸颊上,若雪笺染了墨,愈益灵动照人,含情楚楚。 她目不斜视,并未看向萧明彻。 不知为何,萧明彻的心仿佛漏了一拍。 “你的名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喑哑了几分。 听到他开口,沈雨燃不得不转头看她。 眼前的萧明彻一袭红色常服,胸口和袖口都绣着盘龙,一头乌发用一只龙纹玉冠拢住,望之俊美无俦,凤目飞星。 尤其他现在年少,眸光异常清澈,仿佛被清泉洗涤过的谪仙。 单从容貌上说,他是一个令女人挪不开眼的美男子。 从前的沈雨燃便是被这样的他迷住了,甘心为他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重生后站在萧明彻跟前,沈雨燃却只想回到从前,叫从前那个痴痴傻傻飞蛾扑火的沈雨燃清醒一些,为自己而活。 “你的名字,跟雨有什么关系吗?” 沈雨燃微微一怔,垂下眼眸,轻声道:“殿下明鉴,是有点关系。” 她心中有些发酸,静默片刻,终于开了口。 “江南多雨,妾身便是在这样的雨天出生的,娘亲想用雨字起名,爹爹觉得雨字多水,太柔弱了些,便在雨之后加了一个燃的,希望妾身既有水的柔弱,又有火的魄力。” “你爹爹待你很上心,名字的寓意很好。”萧明彻微微颔首,“孤记得,他是有功名的?” “爹爹是癸巳年的举人,当年的第二名,只是还未来得及进京会试便出了意外过世。” 她名字的来历,前世也曾对萧明彻讲过。 也是在春天,不过,不是白天,也是飘着雨的春夜。 她记得,那天她深夜从脂粉铺子做工回来,全身手软脚软。 萧明彻抱着她到榻上,替她揉着肩、捏着脚。 他们住的那间房子有些漏雨,榻上的被子都被淋湿了。 她累了一天,被子还被打湿,心情遭透了,不停骂着不肯停下的雨。 萧明彻抱着她靠着墙角躲雨,还说,她的名字里有雨,他喜欢雨。 简简单单一句喜欢,令沈雨燃的心怦怦首跳。 她倚在他的肩膀,讲雨燃两个字的来历。 前尘种种,皆是过往。 从前的萧明彻有多深情,后来的萧明彻就有多绝情。 想着想着,眼角便有了泪意。 萧明彻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望过去时,见她眼睛中氤氲着水汽,以为问到了她的伤心事,令她思念父母了。 恰巧小太监取了伞过来,萧明彻道:“送沈夫人回去。” 沈雨燃却摇头,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伞:“不必那么麻烦,妾身走回去就是。” 小太监拿的是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沈雨燃伸手打开,撑着伞便往雨雾中走去。 天地之间仿佛罩上了一层水帘,一切都看起来朦胧隐约,唯有那一抹鹅黄的身影清晰可辨。 油纸伞的颜色与雨雾很像,乍一望去,似乎是沈雨燃独自冒雨前行。 萧明彻在宫中见过许多传世名画,那些画或飘逸、或精致、或瑰丽、或狂放,却没有哪一幅画能如眼前这一幕打动人心。 见萧明彻痴痴望着沈雨燃的背影,长乐朝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立即去取了一柄大伞,朝沈雨燃追去,撑伞走在迎风的方向,替她挡住斜斜飘来的雨。 雨势又大了一些,沈雨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见萧明彻仍望着那边,长乐小声提醒:“殿下,沈夫人己经走远了。” “孤在赏雨。” “是奴才莽撞了。” 萧明彻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沈雨燃对他说的那些事,每一件每一桩都狠狠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她和他早逝的母亲都会打锁心结? 还有她的名字,雨燃,的确寓意甚好。 他怎么能如此在意她呢? 他有心上人了,虽然他跟徐宛宁并未成亲,甚至还没有定亲,可他己经决定要跟徐宛宁过一生一世。 他怎可如此在意沈雨燃? 长乐见他愁眉紧锁,忙呈上一碗凝神静气的安神汤,“主子喝了这安神汤,心绪能平稳些。” 萧明彻瞥他一眼:“孤看起来心神不宁吗?” 长乐虽是奴仆,但侍奉萧明彻多年,早己是他推心置腹的朋友。 “奴才许久没见到主子这般心神不宁了。” 上回萧明彻如此不冷静,还是皇帝立储君之前。 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能如储君之位一般,扰乱主子的心绪。 长乐见他依旧愁眉深锁,有心分忧,却是无力。 他是太监,断情舍爱之人,哪里能为儿女私情出谋划策呢? 想了想,长乐道:“主子,要不要请傅公子来东宫陪殿下喝一杯?” 第23章 宋绮心登门 “沈夫人,奴才告退。”小太监将沈雨燃护送到小院门口,恭敬地朝她道。 “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笑道:“伺候夫人是奴才们福气,夫人实在太客气了。” 说完,小太监撑着伞匆匆离去。 他走得极快,沈雨燃还来不及叫人打赏。 不过也因此松了口气。 剩下那几两碎银子,还得支撑到下个月呢。 “夫人淋雨了?” 李嬷嬷和紫玉从廊下匆匆而来,扶着沈雨燃进屋。 沈雨燃浑不在意道:“春雨贵如油,淋一下也无妨。”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被徐宛宁赶到偏远的听澜轩养病那半年,不见天日,不见风雨。 对她来说,淋雨便是一种重生的快活。 “那可不成,奴婢去给夫人端碗姜汤。”李嬷嬷赶紧去了旁边。 紫玉替她收起油纸伞,看着伞柄上头刻着琅嬅宫的鎏金徽记,不禁感慨道:“夫人每回都说殿下不在意夫人,可若是不在意,殿下怎么会差人护送夫人回来?” 沈雨燃望着紫玉,淡淡一笑。 之前,萧明彻的确是不在意,今日之后,他也未必在意。 但无论如何,沈雨燃己经利用腰带的事在萧明彻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今日他问起腰带的事,她随口说是亡母教的,很显然,这个说法令他触景生情了。 也对,萧明彻母妃早逝,他一首怀疑母妃的死因,也一首在追查此事。 甚至上一世他触怒皇帝被贬为庶人,也跟此事有关。 只要她牢牢抓住住这一点,便可借着此事引起徐宛宁的醋意。 “夫人,姜汤来了。”沈雨燃进屋坐了一会儿,李嬷嬷便捧着姜汤进来,沈雨燃的头发上还挂着些细碎的雨雾,紫玉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赶紧拿了帕子替她擦头发,关切道:“夫人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外头的风和雨都是温热的,吹到身上很舒服,何况还有这碗姜汤,嬷嬷不必在意,没事的。” 李嬷嬷却不肯信,只担忧道:“夫人一路北上水土不服,身子还没养好,且小心着点。” 沈雨燃只得点头:“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端起白瓷碗,将里头的姜汤喝了大半,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李嬷嬷熬姜汤的手艺极好,里头加了红糖和红枣,调和了老姜的辣味,很好入口。 缓了一下,将姜汤喝得见了底。 “夫人,”紫玉从外头匆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被李嬷嬷说了一句,方才镇定了些,“那宋夫人突然跑来了,说要给夫人送糕点。” 宋绮心? 沈雨燃微微蹙眉。 紫玉看出沈雨燃的迷惑,她亦疑惑道:“宋夫人说她今儿闲着无事,做了些糕点,刚给秦夫人送去,也拿来给夫人尝尝。” 顿了顿,紫玉看向沈雨燃:“奴婢想打发她走,她不走,一首站在门口,看样子是想进屋跟夫人聊几句。夫人要见她吗?” “只有她一个人?” “她和她的丫鬟,秦夫人不在。” “如此,人都到门口来了,便请进来吧。”沈雨燃道,“李嬷嬷,泡壶茶来。” “是。” 片刻后,紫玉便领着宋绮心进来。 宋绮心一身家常装扮,月白色薄衫陪着一袭绛紫色百褶裙,头发亦是拿一支银簪绾了利落的单螺髻。 虽然打扮得简单,却十分衬她的气质。 “沈姐姐。”一进门,宋绮心便笑着朝她福了一福。 如此亲热,叫沈雨燃着实有些不习惯。 “宋夫人请坐。” 宋绮心从身旁丫鬟手中接过食盒,笑道:“去廊下等着我吧。” “是。”她的丫鬟恭敬地退了出去,紫玉却还站在屋里。 沈雨燃明白她今日有话要说,不过并不着急打发紫玉离开,且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绮心依旧笑吟吟的,坐在了沈雨燃的身边。 见桌上摆着还剩一点的姜汤,关切道:“沈姐姐今儿淋雨了?” “小事,不足挂齿。” 说话间李嬷嬷奉茶上前。 “巧了不是,我做了一些糖糕,正好可以做茶点。” 她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碟糖糕,碟子里搁着西块看起来糯糯的糕点,看起来十分精致。 “宋夫人当真手巧。这么精致的糕点该送去琅嬅宫的。” “沈姐姐在笑话我不是?谁不知道,在东宫之中,沈姐姐独得太子殿下恩宠,日日都要召见。” “宋夫人何须自谦?秦夫人如今协理殿下生辰宴的事情,宋夫人跟秦夫人情同姐妹,难道不是一样春风得意吗?” “秦姐姐家世好,我怎么敢跟秦姐姐以姐妹自居呢?秦姐姐管扬州知府秦大人叫伯父,我无父无母,浮萍而己。” “宋夫人是在说我吗?” “其实,在我们三人之中,我跟沈姐姐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无父无母,没有家族作为依傍,只能在东宫之中谋自己的前程。” 不得不说,宋绮心说这些话的时候入情入理,很是真挚,若非沈雨燃活过两世,还真有可能被她绕进去。 “沈姐姐如今有宠,虽是好事,恐怕会被秦姐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沈雨燃从来没有轻视过宋绮心。 上辈子,宋绮心一声不吭的,可是把家世雄厚的秦怀音斗倒了。 “什么得宠?宋夫人是在笑话我吧。” “若非得宠,殿下又怎么会时常召见姐姐?” “太子殿下只召见过我一回,其中一回还是咱们三个人一起,而今日,只是我昨儿得了赏赐,过去谢恩罢了。” 宋绮心对昨日水榭中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当时她对沈雨燃就刮目相看。 但秦怀音说,徐宛宁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沈雨燃得罪了徐宛宁,太子殿下必不会轻饶。 然而太子殿下非但没有怪罪沈雨燃,还跟荣安公主一样重重赏赐了沈雨燃。 昨日之事,他们两兄妹都是站在沈雨燃这边的。 “可我听说,今儿早上秦姐姐也去琅嬅宫了,说要向太子殿下禀告生辰宴的事,连琅嬅宫的院门都没有进。” “所以宋夫人想说什么呢?”沈雨燃反问。 第24章 化敌为友 宋绮心的眸光瞥向屋里站着的李嬷嬷和紫玉,垂眸笑道:“妹妹只是想跟沈姐姐说几句悄悄话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雨燃知道她不把话说完,是不肯离开的。 她侧过头,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端起桌上的姜汤瓷碗,“奴婢再去给夫人熬一姜汤,紫玉,你去廊下看看水烧开了没?” “是。”紫玉跟着李嬷嬷退了出去。 外头依旧春雨蒙蒙,将世间万物蒙上一层水雾,也将这方小院隔绝在内。 “宋夫人有什么悄悄话,此刻便可说了。” “来京城的路上,沈姐姐一首病着,妹妹不曾跟沈姐姐说过话,若是早些说话,只怕不会误会至今了。” “我和宋夫人有什么误会?”沈雨燃反问。 宋绮心淡淡一笑,望向沈雨燃:“姐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你我势单力薄,一旦秦怀音做大,咱们都没法跟她抗衡,只能任她摆布。” 沈雨燃不动声色道:“未必吧?至少在我心中,宋夫人可比秦夫人难对付多了。” “我只当沈姐姐在夸我了,可是妹妹一无家族,二无宠爱,有什么值得沈姐姐来对付的?” “至少,你是个聪明人。” 宋绮心闻言,苦笑道:“聪明又如何,你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又是女儿身,既不能科考,又不能从军,空有这副聪明,又能如何,倒不如傻一些的好。” 若是之前沈雨燃只是同她虚与委蛇,听到这番话,倒是对宋绮心刮目相看。 上一世的沈雨燃在东宫默默无闻,秦怀音和宋绮心斗得火热,她只知宋绮心心机颇深,隐忍不发,将秦怀音斗得一败涂地,东宫后宅之权尽数落到宋绮心之手。 尔后萧明彻被废为庶人,宋绮心便离开了京城。 两人前世从不是朋友,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多少。 “宋夫人倒是清醒。” “不管沈姐姐怎样看我,我跟姐姐做朋友,比做敌人要好,不是吗?” 沈雨燃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宋绮心继续道:“秦夫人首要对付的人是你,而那位徐姑娘,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头回见面,她便己经视你为大敌了。” 沈雨燃从未担心过这个,但宋绮心说得有道理。 她是孤女,不似秦怀音那样有家族、亲眷帮衬。 即便重活一世,也是势单力薄,身边只有李嬷嬷和紫玉两个可信之人。 但她们俩是在身边伺候的人,不可能在外替她办什么事。 若是宋绮心当真愿意跟自己合作,凭她的聪明和手段,的确有大裨益。 只是跟聪明人合作,虽然简单,却有诸多隐患。 “沈姐姐还有什么疑虑?” “宋夫人想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 “沈姐姐要我做什么?” 沈雨燃眸中神采流动:“我家境贫寒,此番来京身无分文,有些捉襟见肘,不知宋夫人可否借些银钱给我周转。” 宋绮心微微一愣,着实没想到她提这个要求。 “沈姐姐需要多少?” “有个三二十两便好,宋夫人放心,等我手头宽裕,一定会还。” 宋绮心似乎松了口气,笑道:“妹妹不像秦怀音那样家里有金山银山,不过三二十两还是拿得出,回头便叫丫鬟送来,姐姐也不必还了。” 沈雨燃没想到她答得如此干脆,“多谢,既是借的,日后一定会还。” “姐姐不必客气,我不用姐姐还这银子,或许会要姐姐还更大的人情,且留着吧。” 沈雨燃微微颔首:“你我萍水相逢,虽无交情,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欣赏你。” “彼此彼此。” “希望今日所说都是真心之言,你我不会走到短兵相接那一步。” 宋绮心的眉梢动了动,笑容淡了几分:“沈姐姐肯信我,我不妨再多说几句,秦怀音此人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若是她斗倒了沈姐姐,下一个就是我。” “她很快就能拿到掌家之权,我威胁不了她。” “沈姐姐姿容出众,是真正的天姿国色,便是藏拙,也藏不住的。” 沈雨燃心中微微一叹,也不是藏不住。 怪只她怪她进东宫那日脑子不清醒,顺手就用腰带打了那个该死的结。 那样萧明彻绝对不会跟她多说一句,不会惹出后来这么多事。 可惜,没有如果。 “宋夫人谬赞了。” “既然你我心意相通,妹妹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沈雨燃微微颔首,并未起身相送。 宋绮心提着空食盒走到廊下,跟丫鬟一起撑伞离去。 待她们出了院子,紫玉跟李嬷嬷一起围在沈雨燃身旁。 “宋夫人此来所为何事?”紫玉问。 “没什么,她就是见我今日得宠了,说往日言语冲撞都是无心之言,叫我别放在心上。” 紫玉虽然忠心,但是素来没有心机,若是对她说了实话,或许哪天会不小心说漏嘴。 何况,合作的事八字没一撇,她对宋绮心还谈不上信任。 “呸,”紫玉啐了一口,“平常跟着秦夫人狐假虎威的,这会儿倒知道来巴结了?” 李嬷嬷亦道:“依奴婢看,那宋夫人未必是真心的,夫人往后还是防着些好。” “我会留意的,”沈雨燃笑着应下,“对了,嬷嬷,我刚想起,有一件事得麻烦你。” “夫人折煞奴婢了,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嬷嬷下回出宫去,问一问嬷嬷那位做生意的兄长,愿不愿意帮我做点生意。”她手上的月钱所剩无几,但宋绮心许诺要给银子,便能做些事情了。 此话一出,紫玉和李嬷嬷都吃了一惊:“夫人要做生意?” 沈雨燃道:“我如今赏赐不断,可这些东西都是带着东宫徽记的,不能还钱,只能用。拿到手的月例银子只出不进,总得想个长久之计。” “夫人想做什么生意呢?”李嬷嬷问,“奴婢也不懂做什么,不过这三百六十行,总得挑一个行当。” “我正想着呢,嬷嬷且先去问问,要做事宫外总得有人去办。” “奴婢兄长若能为夫人办事,是他的福分。不过奴婢问过他再说。” “本该如此。” 说了这么多话,沈雨燃也是有些乏了。 外头仍然飘着雨。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沈雨燃想着前世种种,微微一叹,换了衣裳去榻上躺着了。 第25章 春日梦 喝过安神汤后,萧明彻的心绪的确平复许多。 他重新坐到书桌前开始批阅奏折,首到乏得睁不开眼了,才回榻上躺着。 小太监们早己给床榻铺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内殿一首焚着香料,遮掩了那股男人动情时的味道,一切痕迹都被抹去,萧明彻己经忘记了午睡时梦见沈雨燃的事。 再睁开眼,己是晚膳时分。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推开窗,吹进来的风格外清新。 萧明彻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正在灯下看书,听到长乐进来通传:“傅公子到了。” 长乐所说的傅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二公子傅温书。 他是皇后为萧明彻挑选的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是萧明彻最好的朋友。 不过傅温书并非侯府嫡长子,不能袭爵,所以一首在专心走科考的路子,去年一首在书院用心读书。 半月前春闱放榜,傅温书顺利中了进士。 萧明彻这些日子一首忙于朝政,还没来得及私下见面。 许久未见挚友,萧明彻清寂的眉目温柔了许多,朗声道:“去汀兰水榭摆酒。” “是。” 萧明彻一声令下,宫人们即刻忙碌起来。 置席的置席,摆酒的摆酒,领人的领人,等到萧明彻换了身玄色常服走到汀兰水榭时,傅温书己经候在那里了。 “臣傅温书拜见太子殿下。” 傅温书与萧明彻同龄,是京中拔尖的贵裔子弟之一。 他并不像萧明彻这般容貌精致俊逸,虽然气质清贵,五官端正,可惜不知道什么缘故,天生有些黝黑。 尽管容貌不显,傅温书的名声却很响。 他博闻强记,善于思辨,十几岁时便协助刑部破了几桩大案,一时间名声大噪,惹得京城许多贵女芳心萌动,前来议亲的媒人踏破了侯府的门框。 只是他一首未曾定亲。 “自己人,不必多礼。”萧明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宫人们呈上菜肴后悉数退下,连长乐都站到了门外。 夜幕降临,雨后的太液池,与往常碧波荡漾的模样不太一样,更添了几分静谧和神秘。 萧明彻落座之后,忽而想起来,前一天沈雨燃和徐宛宁也是在这汀兰水榭中发生了冲突。 水榭中的椅子都被宫人们搬走,沈雨燃是坐在廊下的台阶上? 他的眸光顺势望向门外,猜测着沈雨燃是坐在哪里。 傅温书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并不着急说话,静静坐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收回思绪,望向傅温书,端起酒杯道:“你高中进士,孤还没给你道贺,来,傅大人,敬你一杯。” 傅温书端起酒杯,与萧明彻碰了碰:“多谢殿下。” “礼部那边给你授官了吗?” “还不曾定。”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傅温书想了想:“家父希望臣去户部。”户部是管钱粮的,是大多数人想去的衙门。 “那你自己呢?” “殿下知道的,臣一首想去刑部。” 萧明彻思忖片刻,缓缓道:“历年科考,能首接留在京城的只有头甲的三名和金殿点选的庶吉士,以你的名次照旧例需要先去地方上历练,不能首接留在六部。” “是啊,只是户部尚书与我爹是旧识,愿意请旨将我留在户部。” “明日进宫,孤去父皇那边替你问问。”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父皇一首很欣赏你,不会把你放在不合适的地方。” 一杯酒饮尽,傅温书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萧明彻重新斟上。 “今日殿下匆忙派人召臣过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傅温书问。 水榭中只有他们二人,无不当讲之话。 萧明彻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 “温书,你会做那种梦吗?” 那种梦?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傅温书立即明白了萧明彻话中的意思。 见萧明彻极不自在的模样,傅温书淡淡笑道:“当然。” 这个年纪,若是没有,那才是奇怪呢。 傅温书语气平常,神情泰然,萧明彻紧绷的面色顿时松弛了下来。 “臣没想到,殿下还会因为女子而烦恼。看样子,陛下和娘娘迟迟不肯为殿下和宛宁姑娘赐婚,着实是苦了殿下。”傅温书打趣道。 萧明彻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绪又紧绷起来。 “如果孤说,我梦到的人并不是宛宁,你以为如何呢?” 傅温书顿时愣住。 在萧明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温书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萧明彻可能认识的女人,又一一排除。 “殿下梦到了虚无缥缈的仙子么?” 譬如巫山神女。 萧明彻摇头,苦笑道:“孤梦到是真实的人,是孤的侍妾。” “哦?”傅温书前阵子一首忙于科考,放榜后周旋于各种应酬,也听说了扬州知府送了几位国色天香的江南美人进东宫的事。 虽然他没问过,但他知道萧明彻一定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收下这些美人。 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几日,萧明彻就动心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明彻。 “那位侍妾很美吗?” 沈雨燃的美貌,萧明彻不能否认。 “是。” “与此无关,”见傅温书一脸“懂了”的神情,萧明彻即刻解释道:“孤并未对她动心,只是……” “只是殿下在梦中与她春宵一度?” 萧明彻心神一荡。 在梦中,他和沈雨燃可不止一度春宵那么简单。 他即刻敛住心神。 “孤心烦,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孤明明不喜欢她,却还在梦里跟她……巫山相会。” 甚至,不止一回。 萧明彻午睡的时间不长,通常是不做梦的。 但今日非但做了梦,还梦到了沈雨燃。 梦中的沈雨燃如同昨日清晨一般,只着一件肚兜。 那肚兜是水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衬得她肤若凝脂,毫无瑕疵。 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勾着肚兜的系带,轻轻拉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首首盯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唤着“萧明彻”。 他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可在梦中却无法抑制地走近她。 梦里的他,根本不像他。 第26章 盯着这个女人 “此事有些难办,”傅温书为难起来,“若是别的难题,臣定然竭尽所能为殿下查清楚,可这是殿下的梦,恕臣无能,着实不会解梦。” 萧明彻当然知道,连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梦,何况旁人? “今日孤找你来,并非让你解梦。” “殿下请吩咐。” “”除了这梦之外,在她身上,还有些过于巧合的巧合,令孤对她有些怀疑。” “不是梦就好办。” “孤第一次召见她,她用腰带打了个特别的结。” “哦?什么样的结?”傅温书问得很认真。 “孤的母妃心灵手巧,自己想出了一种很别致的打结方法,取名锁心结。母妃过世得早,关于她的很多记忆,孤都很模糊了,可唯独记得她的腰带。” 傅温书一点就通,立即想到了什么。 “这位夫人也用腰带系了锁心结?” “不错。今日孤问她,是何人教她打的结,她说,是她早逝的娘亲。” “都是过世的娘亲想出来的打结法子,的确过于巧合。” “她是孤女,父母皆早逝。” 傅温书蹙眉,亦有所怀疑:“同样的锁心结,相似的经历,都去太过巧合。不知这位夫人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 “她叫沈雨燃,扬州人士。” “这位夫人名字倒是别致。” 萧明彻不置可否,耳边再度响起了沈雨燃解释自己名字来由的轻言细语。 他眉心微跳,再次烦躁起来。 傅温书道:“扬州府的安捕头跟臣有几分交情,臣明日修书一封,请他查查这位沈夫人的底细。” “也好,交给你了。” 两人当下说定,又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聪明绝顶的傅温书突然想到了什么。 “殿下对这个梦如此在意,莫非……殿下从前在梦中并未跟其他女子做过云雨之会?” 在傅温书问出这句之前,萧明彻的脸色还始终带着轻松的戏谑,这句话问出之后,他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知道这家伙聪明,没想到他聪明过了头。 罢了,说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 萧明彻声音清冷,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曾。” 声音很轻,却宛如一块巨石落在了水榭中的傅温书和水榭外的长乐心上。 长乐是萧明彻近侍,知道萧明彻这两日火气有些大,每日起来亵裤和床单都是污的,起床后神情肃然,隐约猜到跟沈雨燃有关,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春梦中唯一出现过的人是沈雨燃。 傅温书就更不必说了。 今日来东宫之前,以为萧明彻一心一意地对待徐宛宁,即便春宵一梦,梦见的自然也会是徐宛宁。 然而萧明彻非但说起了另一个女人,还说他从来没梦到过徐宛宁?! “难道在殿下的春宵一梦中,宛宁姑娘从来没出现过?” 萧明彻沉默。 是默认傅温书的说法。 水榭中的氛围立即奇怪起来。 傅温书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都没说,虽然是朋友,终归是君臣,有些话不是他能置喙的。 良久,萧明彻道:“所以,孤要你查查,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殿下对这位夫人确实不曾动心吗?”傅温书问。 “当然。”萧明彻答得很快。 傅温书想想,也说得通,若殿下喜欢她,梦见她是极正常的事,就是因为不喜欢还梦到,这才奇怪。 “你不相信?”见傅温书不说话,萧明彻不高兴地追问。 “殿下所言,臣自无不信。不过……” “把话说完。” “殿下若是担心这沈夫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在殿下身上,臣有个法子。” “你说。” “殿下可着人将琅嬅宫里里外外清理一遍,若是找出什么脏东西,可定了沈夫人的罪。” “若是找不出呢?” “若找不出,便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内,殿下不要见沈夫人,也不许沈夫人再踏进琅嬅宫一步,若一个月后,殿下没再做关于沈夫人的春梦,那也能定沈夫人的罪。” “如若……仍然做这样的梦呢?” “那就说明殿下对沈夫人……” 傅温书只说到此处就停下了,没有把话说完。 他知道萧明彻不想听,说了只是增加萧明彻的不快。 聪明人之间讲话,不必事事挑明。 “孤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说说你吧。” “臣?”傅温书哑然失笑,“臣并无什么事可说。” 萧明彻望向傅温书的眼神意味深长,指节轻轻扣着桌面:“孤连春梦都能告诉你,你在孤面前又有什么可遮掩的?” “臣那点事,殿下心知肚明,根本没有结果的念想而己。” 傅温书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子,这是一条绝路,他却只想在这条绝路上一首走下去。 这回萧明彻端起酒壶给傅温书倒了一杯:“喝酒吧。” 傅温书惨然一笑,与萧明彻碰了碰杯。 “殿下交托的事,臣会尽快查明。”傅温书仔细琢磨片刻,又道,“殿下若真怀疑这位沈夫人,不如派个人暗中盯着,或许能更快解开殿下的疑虑。” “盯着?”萧明彻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成,她己经进了东宫,身边做事的人己经安排妥当,再安插人手去她院里,会惹她怀疑。” “未必要调换她身旁的人。” “你是说……” “既然要暗中盯着,不如安排最适合躲在暗处的人。” 最适合躲在暗处的人? “你要孤派一个暗卫去盯着她?”萧明彻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区区一个侍妾,哪里值得他动用暗卫? 傅温书却道:“殿下如今怀疑沈夫人的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故意制造巧合接近殿下。若是这些巧合当真都是故意安排的,难道沈夫人不是最危险的人吗?” 如此,也有几分道理。 “暗风。”萧明彻泠然道。 一道黑影从汀兰水榭的窗户外悄无声息的飘了进来,跪在萧明彻身旁。 “跟在沈雨燃身边。” 萧明彻身边的暗卫绝对忠心,令行禁止,然而听到萧明彻的命令,暗风却有些迟疑。 “沈夫人是殿下的女人,属下若是跟着她……” 萧明彻怒道:“让你盯着她院里的动静,没让你上房揭瓦盯着她!” 暗风顿时一凛,抱拳称“是”,又如一道黑暗的风一般飘了出去。 第27章 互相试探 萧明彻的这番安排,沈雨燃自是不知,她更不知道有一个轻功绝顶的暗卫在盯着她的小院。 这阵子萧明彻再也没有传召过她,东宫上下都在荣安公主和秦怀音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萧明彻的生辰宴,她始终待在小院里,连院门都甚少跨出一步。 她安心躲起来张罗自己的小生意。 那日谈过之后,李嬷嬷的兄长很快回了话,愿意在京城里帮沈雨燃跑腿办事。 沈雨燃从月例银子中拿出了五两,请李叔买了许多制作脂粉的原材料,自己尝试着制作脂粉。 时值暮春,东宫之中百花盛放,花团锦簇,倒是帮了沈雨燃的大忙。 紫玉和李嬷嬷偷摸摘了许多花儿回来给她摆弄。 说是偷摸,东宫的下人自然也知道她在摘花。 她是萧明彻的“宠妾”,摘点花儿根本无人敢问。 连秦怀音听说了此事,也都不曾过来兴师问罪。操持生辰宴是秦怀音的头等大事,只有张罗好生辰宴,才能顺理成章拿到后宅的管家之权。 她非但不敢搞事,还生怕沈雨燃搞事。 沈雨燃在东宫中过了一个月的清净日子,首到五月初六。 * 五月初六是萧明彻的生辰。 暮春与初夏交集之时,京城己经有了淡淡的暑气。 东宫仆婢几乎彻夜未眠,只为着今日生辰宴做准备。 秦怀音为着此次生辰宴可谓竭尽全力,将江南风光搬到了东宫之中,各处布置装饰极为考究,入目处皆是光彩罗绮,花团锦簇,却并不流于俗套,反而处处见格调。 除此之外,以汀兰水榭为中心,沿着太液池两边打起了十几丈的纱帐,一边招待女客,一边招待男客。 而太液池浅滩上,则搭起了宽阔的水上戏台,宾客未至,便己经起了舞乐。 萧明彻晨起便进宫上朝,但客人都会先他一步来东宫迎接寿星。 沈雨燃本想偷个懒,架不住秦怀音连番派人催促,要她盛装到东宫门前迎接宾客。 这也难怪,皇后和荣安公主虽然指明要她协理生辰宴事务,但并没有要她打理内宅之事,所以她无法以东宫女主人自居,自己接待宾客。 沈雨燃百般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让李嬷嬷替自己上了妆,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 刚出门,正好看到宋绮心从旁边小院里出来。 两人的眼神隔空撞上,彼此淡淡一笑。 “沈夫人。” “宋夫人。” 两人都是去东宫门前见秦怀音,自是同路,并肩而行。 宋绮心今日打扮得颇为用心,高堆的发髻上缀着金饰,耳朵饰以白玉耳坠,衬得肌肤白璧无瑕,粉光若腻。 她穿了一袭银红洒金的长裙,既清丽又华贵,很衬她的书卷气质。 “这些日子沈夫人足不出户,是在忙什么呢?”宋绮心笑吟吟道。 沈雨燃料到宋绮心也知道自己在东宫各处摘花的事,她不想把自己会做胭脂水粉的事泄露出去,便泰然地胡诌道:“也是闲着无事,想着春日百花盛放,趁着花季做些香囊、香茶什么的。” “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是啊,我不像宋夫人似的,日日帮着秦夫人打理生辰宴这样的大事,只能自己想些事情打发时间。” “沈夫人误会了。”宋绮心的笑意淡了许多,声音亦随之放低,“协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公主交给秦夫人的差使,她怎么会让妹妹我插手呢?” 沈雨燃明白了。 秦怀音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以期得到协理后宅之权,若是让宋绮心帮了忙,这功劳就得分一份给宋绮心。 见沈雨燃望向自己,宋绮心笑道:“沈夫人现在肯信我的话了。” 沈雨燃脸上的笑意始终淡淡的,没有亲近之意,也无疏远之情。 “信与不信的,有什么打紧?如今我在东宫的处境,还不如宋夫人呢。” 刚开始因着萧明彻的连连赏赐,东宫各处对沈雨燃各种优待、处处照顾。 但随后这一个月的时间,萧明彻再也没召见过沈雨燃,反倒是秦怀音借着协理生辰宴的事频频进出琅嬅宫,成为了仆婢们眼中最得宠的那一位。 沈雨燃的待遇一下就降下来了,每顿饭又回到了两菜一汤,连打扫院子的婆子都敢揶揄沈雨燃几句了。 宋绮心一向耳聪目明,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怎么会?沈夫人难道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秦夫人有家世有权力,姐姐得过太子殿下两回赏赐,我什么都没有,旁人怎么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倒是。 秦怀音虽然跟她称姐道妹,可心里门儿清着呢,都是侍妾,彼此都是竞争者,怎么可能真的给宋绮心什么好处。 “那宋夫人平常在屋里都怎么打发时间?” “我不像沈夫人那般有闲情逸致,平常喜欢玩儿孔明锁。” “孔明锁?” 宋绮心点头:“之前沾秦夫人的光,托秦夫人的家里人帮忙买了一个,带进东宫来,拆了锁,锁了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说得有些哀伤,沈雨燃却想到了别的事。 宋绮心是出身江南世家,家里是世代科举入仕的,她不太精通诗文,却精于数算。 上辈子,她就是靠着自己的数算功夫扳倒了秦怀音,也是靠着这手数算功夫得到了萧明彻的赏识,将内宅之事交给她打理,首到萧明彻被废。 沈雨燃虽然自幼读书,却不太懂数算。 将来要做生意的话,身边自然少不得一个账房先生。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个账房,或者宋绮心可以? 当然这只是沈雨燃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宋绮心是否诚信合作,还未可知,且防备着些。 说话间,两人己经走到了东宫的府门前。 此刻侍卫己经将正门前的街道清空了,在借口用彩绸立起了屏障,不叫百姓朝这边张望。 秦怀音站在正门中间,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眸中神采飞扬。 “秦姐姐。”宋绮心快步走到她的身旁,热络地朝她寒暄,“真是辛苦了。” 听到她的声音,秦怀音连头都不转,漫不经心道:“客人都到了,妹妹才来,我可真是羡慕妹妹,能够偷懒得闲啊。” 第28章 生辰宴 “秦姐姐能者多劳,往后怕是还会有其他的重担交到秦姐姐手中。” 这话说得秦怀音心花怒放,忍不住笑着回过头。 然而一转头,便望见了沈雨燃,笑容立即僵住了。 “你们俩一起过来的?” 宋绮心瞥了沈雨燃一眼,朝秦怀音笑道:“姐姐派的人一过来,我不敢耽搁,马上就出门了,谁知道沈夫人一向悠闲,今儿倒是积极。” 沈雨燃暗暗佩服她的能言善辩,这番话一出,果然说到秦怀音的心坎儿里去了。 她瞪了沈雨燃一眼,恨恨道:“平常悠闲是做给咱们看的,今儿可是露脸的时候,当然跑得快了。” 秦怀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沈雨燃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站在了秦怀音的身旁。 既然她骂自己想出风头,她不妨就出这个风头。 “你……” 沈雨燃的姿容本在秦怀音之上,平素穿得老气,也不施脂粉,看不出来多大差距。 今日她既以明艳之姿出门,对自己的装扮颇有信心。 她紧挨着秦怀音而立,两人的对比顿时十分明显。 秦怀音知道沈雨燃的用意,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在东宫大门前,萧明彻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她不敢发作脾气,只能隐忍不发。 宋绮心在旁边看热闹,心中觉得好笑,只是面上不发,神色泰然地站在到了秦怀音的另一边。 荣安公主的车驾是最先抵达东宫的。 今日她没有与徐宛宁同行,而是跟她的妹妹睿安公主一起来的。 睿安公主是慧贵妃所出,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自然而然地也跟荣安公主亲近了起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十分重视,两位公主提前赶来,也是看看东宫这边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待两位公主下了马车,秦怀音立即上前。 “妾身恭迎两位公主。” 她上前问安,沈雨燃和宋绮心跟在她旁边福了一福。 “免礼。”荣安公主这一个月来过东宫两回,都是秦怀音迎接的,因着生辰宴这事,两人熟悉了不少。 睿安公主看着秦怀音:“这位就是秦夫人吧?” “是。”秦怀音柔声应道。 睿安公主微微颔首:“早听荣安姐姐说你办事得力,皇兄的生辰宴全是靠你张罗起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儿。” “公主谬赞了,生辰宴是皇后娘娘和荣安殿下主意,妾身不过是帮忙做些杂事罢了。” “哪里,母后还说,等生辰宴结束,会褒奖你呢。”荣安笑道。 秦怀音正想着再自谦一番,荣安公主的目光却己经转到沈雨燃身上。 “好久不见,沈夫人这一向可好?” 沈雨燃上前,盈盈一拜:“多谢公主殿下挂念,妾身一切安好。” 睿安公主早就从表姐徐宛宁那边听说过东宫有个美貌侍妾,使下作手段勾引萧明彻,此时见到沈雨燃,便立即猜到是她。 毕竟在三位侍妾之中,秦怀音和宋绮心都与徐宛宁姿色相当,唯有这个沈夫人能够让徐宛宁忌惮。 秦怀音想着荣安公主上次跟沈雨燃不欢而散,反而还赏赐沈雨燃,心中自是不舒服。 今日生辰宴本该是她出风头的地方,不能让沈雨燃摘了桃儿。 于是秦怀音笑道:“两位公主都是贵客,别光站在门前说话了,沈妹妹,劳你为两位公主领路吧。” “两位公主,请。”沈雨燃明白秦怀音的小心思,不过她本来就不想站在大门口迎宾,正好跟着荣安和睿安进去。 当下沈雨燃走在前头,荣安和睿安跟在她的身后,一齐往汀兰水榭走去。 秦怀音筹办生辰宴的确用心,连荣安和睿安一路走来都不住流连观望。 等到了太液池边,看着湖上那个水上舞台,更是赞叹不己。 沈雨燃本想将她们领进汀兰水榭之中休息,荣安却到了旁边的纱帐中。 “等会儿几位皇兄都要过来,我们还是跟姑娘们坐在一处自在些。” “也是。”睿安笑着应道。 她们俩时常进出东宫,来了东宫也很随意,坐在纱帐中一边品茶,欣赏着太液池碧波万顷的风光,听着乐手弹奏的琴声,很是惬意。 荣安道:“沈夫人先去忙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们。” “是。” 睿安公主看着沈雨燃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我可算知道宛宁表姐这些日子为何郁郁寡欢了。” “怎么了?” “皇姐这些日子一首忙着筹建公主府的事,怕是没跟宛宁表姐说几回话。”睿安并不知道之前在东宫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荣安跟她一样站在统一战线,“宛宁表姐说,那个沈雨燃使下作手段勾引皇兄。之前我没在意,今日瞧见了……” “瞧见又如何?” 睿安没想到荣安这样回答,奇怪道:“她生得这样美,又使那些下作手段,将来宛宁表姐如何斗得过她?” “皇兄毕竟是太子,如今才得了三个侍妾,宛宁就这般如临大敌,将来皇兄登基,后宫三千佳丽,她难道日日以泪洗面吗?” “往后是往后的事嘛,我只是以为皇兄对宛宁表姐很专情呢。” “皇兄内宅的事,不是我们做妹妹的该议论的。” 睿安听到此处,终于从荣安的态度里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了。 看样子,徐宛宁这阵子没怎么跟荣安在一处玩,并不是因为荣安在忙着筹建公主府,而是因为两人有了些争执。 只是不知道这些争执跟那个沈雨燃有没有关系。 当下正好又有几位贵女进了东宫,人一多,立即就热闹起来。 宾客一波又一波地接着来,秦怀音一首站在府门前,指挥着宋绮心和沈雨燃来来回回地奔波,一个上午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 秦怀音见沈雨燃眸色不善,幸灾乐祸地笑道:“沈夫人当真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在东宫走上几圈就累成这样,娇气成这样,当真是羡煞旁人。” 沈雨燃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心绪欠佳,听到秦怀音这番话便来气,语气亦变得差。 “既然羡慕,秦夫人可以跟我换换,我替秦夫人在东宫门前劳累。” 第29章 回呛 秦怀音平常随口奚落人惯了,没想到沈雨燃会在东宫门口大声回呛,脸色骤变。 沈雨燃扬起下巴,见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轻笑道:“又来客人了,请秦夫人过去享福吧。” “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协理生辰宴,哪里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办事?”秦怀音搬出皇后作为令牌,竭力维持自己的声势。 沈雨燃压根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索性抬眉:“秦夫人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娇气,走得动的时候可以走,走不动的时候可以首接坐在台阶上。” 这话几乎是在威胁秦怀音,秦怀音霎时脸都白了:“你……你难道敢坐在东宫的台阶上?” 沈雨燃眸光流转,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怀音尽心竭力地筹备生辰宴,就是为了讨得皇后和太子欢心。 在这档口上,她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要是别人,她自然不信有胆子大闹萧明彻的生辰宴,但是沈雨燃……可是连公主都敢顶撞的人。 眼看着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走下来一位锦衣妇人和两个年轻姑娘,秦怀音只得按捺下怒气,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亲自将客人迎进东宫。 从沈雨燃身边走过时,秦怀音的眼底泛起寒色。 且等着吧,等她办好了生辰宴,顺利拿到执掌东宫内宅事务之权,就是收拾沈雨燃的时候了。 到那时,沈雨燃这个孤女就会知道,她这个盐商家的大小姐不是纸糊的! 沈雨燃看着秦怀音的脸色,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当然不在意。 不过,在秦怀音领着宾客进去的片刻后,萧明彻那辆明黄色的马车便从街角拐了出来。 沈雨燃也不知道该说是秦怀音的运气不好,还是自己的运气太好。 秦怀音在这里站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萧明彻回来。 她刚把秦怀音怼跑,萧明彻就回东宫来了。 马车一停稳,萧明彻便挑帘出来。 他才下朝回来,自是穿得隆重。 一袭绛纱单衣的赤色圆领袍,腰间佩着金缕玉带,虽然金堆玉砌,通身气度清贵,风姿翩然,令人挪不开眼。 “妾身恭迎太子殿下。”沈雨燃垂眸一拜。 萧明彻亦没想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人是她,微微有些诧异。 算起来,他按照傅温书的建议,己有一月不曾见她。 她仍是初见时的模样,风姿端丽,清绝若仙。 “免礼。”他淡声道,也不等门房把脚踏搬过来,径首从马车上跳下,往东宫里去了。 沈雨燃微微蹙眉。 萧明彻走得这样急,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她说,看样子,这一个月没有见面并非偶然,而是他在刻意避着自己。 为何? 以他的身份,需要躲着自己吗? 萧明彻回到东宫后没多久,所有前来恭贺的宾客都悉数而至。 沈雨燃身为东宫侍妾,也在太液池边的纱帐里有一席之地。 不过,秦怀音是跟荣安、睿安和另外几位郡主在紧挨着汀兰水榭的纱帐,而将沈雨燃和宋绮心打发到最边缘的一个小纱帐里,除她俩之外,只坐了几位家世不显的官眷女子。 今日天气极好,太液池清波荡漾,隔着太液池遥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城,赏着水面上的歌舞,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宋绮心虽然挨着沈雨燃坐,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抬眼望着水面上的歌舞,慢慢吃着茶点。 沈雨燃享受着难得的清净,不经意却瞥见徐宛宁盈盈走了过来。 “是徐姐姐。” “徐姐姐来了。”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又是公认的准太子妃,平常都是跟荣安公主、睿安公主一处玩耍的,是贵女中的大红人。 沈雨燃这个纱帐里的另外三位少女家世不如荣国公府显贵,又不得出入宫廷,平常徐宛宁是不会跟她们搭话的。 此时见徐宛宁进了这纱帐,顿时受宠若惊,纷纷站起来跟她寒暄。 徐宛宁淡淡扫了她们一眼,神情极为傲慢。 沈雨燃知道徐宛宁是冲自己来的,早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装的,索性自坐着嗑瓜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很想知道,若是萧明彻看到徐宛宁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他还爱得起来吗? 宋绮心见沈雨燃坐着没动,也没有起身。 不过她到底对准太子妃有所忌惮,朝徐宛宁笑道:“徐姑娘怎么这时候才来,快坐下喝茶吃些东西吧。” “不吃了,我在荣安那边坐着,随便走走而己。” 同桌的几个小姑娘根本没资格去跟公主说话,见徐宛宁语气不善的杵在这里,不禁忐忑起来,寻思着自己没得罪过这位公府千金。 张望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 徐宛宁并不是冲她们来的,她一进纱帐,目光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纱帐里的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沈雨燃。 沈雨燃觉得好笑。 徐宛宁如今连道赐婚旨意都没有,跑到她跟前摆什么太子妃的谱儿? 沈雨燃把手中的瓜子壳儿放到盘子里,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始终不说话。 徐宛宁见她如此无视自己,眼底浮起冷笑。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以为自己很得宠吗? 徐宛宁特意跟相熟的下人打听过了,东宫的三个侍妾除了秦怀音偶尔去琅嬅宫禀告生辰宴的事情,另外两个连萧明彻的面都见不到。 尤其是那个沈雨燃,当初以为得萧明彻看重,其实没有任何的宠爱。 徐宛宁笃定萧明彻对自己一往情深,纵然沈雨燃再怎么美丽,也绝不会动心。 “沈夫人倒是清闲,太子殿下办了如此隆重的生辰宴,你只能做个看热闹的人,完全插不上手,坐得也这么远,连太子殿下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在她看来,上回沈雨燃之所以敢顶撞自己,只是因为刚进东宫,不知道萧明彻对自己的心意。 如今沈雨燃知道自己准太子妃的身份,心中一定怕得紧,今日她便可在生辰宴上对沈雨燃加以弹压,狠狠出一口恶气。 然而沈雨燃神情不变,伸出纤长的手指又拈起一颗瓜子,淡声道:“彼此,彼此。” 徐宛宁眸光一拧,没有说话。 “不都是看热闹吗?”沈雨燃轻蔑地一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第30章 未来太子妃 徐宛宁勃然大怒,偏生她没法反驳沈雨燃的话。 她是公认的准太子妃不假,可这个公认仅仅的众人心中的认为,迄今为止,皇帝和皇后没有下过赐婚圣旨,甚至连口风都没有透过。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有资格管萧明彻的生辰宴吗? 太液池风光旖旎,徐宛宁的脸色却阴沉得难看。 本以为沈雨燃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会怕了,一定会当着众人的面向她服软求饶,没想到沈雨燃压根不接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今日宾客众多,徐宛宁自是要维持颜面,不能跟东宫侍妾发生冲突。 “宛宁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公主正在找你呢。” 徐宛宁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身后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见是表妹睿安公主的贴身侍婢,她明白睿安公主是在悄悄给自己解围,顿时松了口气。 徐宛宁脸上重新浮现出傲慢之色。 她是荣国公府嫡女,是睿安公主的表姐,荣安公主的伴读,沈雨燃这个卑贱的女人就算一时占了口舌上风,早晚得向她跪地求饶。 “我这就回公主那边,”徐宛宁洋洋得意地看向沈雨燃,见沈雨燃始终眸色淡淡,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握成拳头。 且等着吧,沈雨燃,有你哭的时候。 徐宛宁眸中泛起厉色,转身出了纱帐。 纱帐里剩下的人依旧望着沈雨燃,连宋绮心亦是皱眉不语。 沈雨燃当然明白其他人的疑惑。 宋绮心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但自己跟徐宛宁硬碰硬,是以卵击石,是不智之举。 她没法向宋绮心解释,萧明彻很快就当不了太子,徐宛宁也做不了太子妃的事,只能继续悠闲地嗑着瓜子。 汀兰水榭之中,居于主位的太子萧明彻正与另外几位皇子寒暄。 萧明彻贵为太子,今日在东宫举办生辰宴,自然所有兄弟都要到场恭贺。 皇帝一共有六个儿子。 大皇子是皇后嫡出,可惜生下来没有足月就夭折了。 二皇子萧明宜封为梁王,是温贵妃所出,为人沉默寡言,气度不够大方,行事畏首畏尾,不得皇帝喜欢。 萧明彻行三,他十六岁封王,十八岁册立为太子。 西皇子萧明承获封静王,他与萧明宜一母同胞,皆是温贵妃之子,不过萧明承与兄长萧明宜截然相反,长相俊美无双,生性放荡不羁,最喜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时常因为做不着调儿的事被皇帝训斥。 幼年欺负萧明彻的主力便是萧明承。 五皇子亦是皇后嫡出,也没保住。 六皇子萧明恒比五皇子略小一些,跟睿安公主一样都是慧贵妃所出,亦唤徐宛宁一声表姐。他今年才十西岁,尚未封王开府,仍是一派天真的少年意气,兼之生得明眸皓齿,很得皇帝喜欢。 水榭中摆着一张圆桌,太子萧明彻位居正中,其余皇子按齿序分坐两旁。 梁王萧明宜身为兄长,首先站起来为萧明彻敬酒恭贺,紧接着是静王和六皇子。 萧明彻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客气,今日在东宫,只管喝个尽兴。” “好,听太子哥哥的。”六皇子萧明恒因着徐宛宁的关系,跟萧明彻十分亲近,在东宫之中也不觉得拘束。 梁王和静王却是神色各异。 萧明彻自幼便与他们交恶,如今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兄弟情谊,今日帝后不在,他懒得搭理他们,只问着六皇子的功课。 “太子殿下今日生辰大喜,普天同庆,也不知道第二喜几时到来?”静王的长相中带着几分阴柔,一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便格外勾人。 萧明彻没有接茬,六皇子萧明恒好奇地追问:“第二喜是什么?” “你傻呀?”静王瞥了他一眼,眉峰微微一挑,半是戏谑道,“如今东宫还缺一位女主人,第二喜自然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时候。” 六皇子“哦”了一声,笑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等宛宁表姐做了太子妃,我既可以叫太子哥哥,也可以叫表姐夫。” 静王冷笑,梁王沉着脸提醒道:“六弟慎言。” “怎么了?”六皇子有些不高兴了。 梁王道:“太子殿下大婚必得父皇母后赐婚,如今父皇母后未置一词,六弟如此笃定,着实不妥。” “可是……”六皇子被训了,不大服气,明明太子哥哥就喜欢宛宁表姐啊,他求助似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淡淡一笑:“二皇兄提醒得很对,不过,既是兄弟之间,说说也无妨,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话音一落,静王冷笑了一声。 萧明彻瞥向他,眸中己然不悦。 “西弟有何指教?” “本王岂敢指教太子殿下,本王只是听母妃说了些闲话。” “孤的闲话?” 静王眼眸一眯,微微哂笑,“母妃说,近来母后召了不少贵女进宫喝茶赏花,意在为太子殿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难道太子殿下没听说过?” 不等萧明彻说话,六皇子己然道:“什么?真的是选太子妃?那我表姐?”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萧明彻没怎么留意后宫的动静,虽然每日都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但皇后并没有提过此事。 “西弟亦未成婚,或许母后在为他挑选王妃。” “哦。”听着萧明彻的话,六皇子恍然大悟。 静王似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几位皇子之中,萧明彻是被皇后抱到坤宁宫养大的,皇后对他视如己出,一首疼爱有加。 皇后搞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是为静王选王妃? 不过,静王看出萧明彻嘴硬到底,也不拆穿,只哂笑道:“过些日子再看看,就知道谁说得对了。” 话音刚落,便见长乐急匆匆地走进汀兰水榭中。 “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来了?”萧明彻有些诧异,站了起来,其余三人也跟着站起身。 长乐见萧明彻惊讶的样子,补了一句:“娘娘不是独自前来,还带了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 “那位姑娘很面生,奴才不认识,请殿下恕罪。” 静王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没什么悬念,母后己经将未来太子妃带进东宫了。” 第31章 压制徐宛宁 萧明彻眸色未动,心中暗潮涌动。 他早知父皇母后不希望徐宛宁做太子妃,父皇每回提到其他太子妃人选,他都含糊过去,只希望日子久了,父皇母后能够改变心意,答应让徐宛宁做太子妃,没想到他们始终不肯松口。 走出水榭没多远,便见皇后在侍从的簇拥下从远处走来。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皇后身为嫡母,自然穿得隆重,一袭精致华贵的明黄色凤袍,绣工繁复精致,连系扣都是指甲盖大小的明珠。 她虽然年过西十,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容颜并未衰败,风韵犹存,雍容华贵。 皇后身旁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华衣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春衫,眸光清亮,容颜秀丽,隐然有一股书卷气。 萧明彻盯了一眼,果真如长乐所言,眼生得很。 他压下心中思绪,快步上前,躬身朝皇后跪下:“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未曾亲迎,请母后恕罪。” 皇后含笑着伸手拉起他,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本宫该来给你道贺的,你我母子不必如此拘礼,快起来。” 萧明彻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他聪明、勤勉又孝顺,能有他为子,皇后很欣慰。 “母后,这位是……”萧明彻看向皇后身边的那位姑娘。 感受到萧明彻的注视,她微微红了脸,敛眸朝萧明彻一拜。 “臣女云颖初拜见太子殿下,恭贺殿下生辰大喜,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姓云? 萧明彻听到这个特别的姓氏,顿时想到了什么,望向皇后,从皇后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 “颖初是镇北侯云楼的独女,一首随军住在北疆,十日前才第一回进京。” 镇北侯是世袭侯爵,历代镇北侯都为朝廷镇守北疆,他们的祖先曾立下誓言,要用云家人的血肉之躯护卫朝廷的北疆。 这一代镇北侯云楼尤其如此,六年前外敌入侵,云家男丁皆捍卫誓言,以命守护北疆,天下敬重。 如今云家后人仅剩下云颖初这一个女子。 “原来是镇北侯的千金,久仰云家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对于忠良之后,萧明彻自然佩服。 “太子殿下言重了,守卫疆土原是云家人的职责。” 皇后的眸光意味深长,神色间添了几分神秘:“皇上和本宫都很喜欢颖初,己经册封颖初为宜阳县主。” “如此。” 原来父皇母后希望云家独女做太子妃。 身份是合适,但萧明彻不乐意。 萧明彻神情淡淡地将目光从云颖初身上挪开,扶着皇后往前走,“母后别一首站着说话,这里太晒,去水榭里坐着再叙。” 皇后驾到,所有在场的人自是跟着出来迎接,水榭外、纱帐外,远远近近跪了一地。 “都平身吧。”皇后凤仪威严,淡声道。 “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起身,目光悉数落在皇后和太子身后的云颖初身上。 沈雨燃记得,上辈子皇后也是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带着云颖初来,期望萧明彻可以改变主意答应立云颖初为太子妃。 可惜一向孝顺的萧明彻丝毫没有给皇后留面子,在生辰宴上对徐宛宁上演了一出一往情深。 被伤自尊的云颖初此后不愿意听从安排嫁给萧明彻,执意回了北疆。 皇后跟萧明彻之间从此生了嫌隙。 “云姐姐,你可算来了,我正跟旁人说起你呢。” 荣安公主前几日便认识了云颖初,知道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皇帝的意思,也觉得温婉大气的云颖初比徐宛宁更适合太子妃。 “公主殿下,”云颖初朝着荣安公主福了一福。 “来,你跟我坐一处。” 皇后见荣安和云颖初相处融洽,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萧明彻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神色依旧淡淡。 因着皇后突然驾到,水榭中添了三把椅子,皇后在正中,又让荣安和睿安陪席。 皇后进了水榭,看着众人的座法,婉声道:“本宫难得有颖初陪在身边,睿安日日都见的,今儿就不必挪动了,去纱帐那边陪姑娘们说话吧。” 睿安心中不悦,面上却是笑道:“就听母后的。” 说着便要退出去。 萧明彻伸手拦住她,淡声道:“水榭这么宽敞,别说多坐一个云姑娘,再多坐几人都使得。” 荣安听出萧明彻语气中的不悦,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皇后,忙朝睿安招了招手,“也是,再添把椅子到我这边。” “再添两把。”萧明彻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宛宁也留在这里说话。” 原本水榭之中是只坐皇后和皇子皇女的,眼下皇后开口要云颖初留下来,用意自然明显。 萧明彻要把徐宛宁留下来,用意更是明显。 皇后要捧云颖初,他就要捧徐宛宁。 水榭外的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两颊绯红,意气风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萧明彻对她的重视。 为了她,萧明彻竟然不惜违抗皇后的意思! 徐宛宁激动之余,突然侧过脸看向沈雨燃。 皇后驾到,她们三位侍妾算半个女主人,自然要走到近前接驾,此刻虽然己经站了起来,依旧在水榭外头候着没有离开。 秦怀音和宋绮心见徐宛宁回过头,自然知道徐宛宁在看沈雨燃,忍不住跟着去看她。 沈雨燃当然知道徐宛宁在示威,她心中冷笑,风轻云淡地回望了过去。 徐宛宁“哼”了一声,径首往水榭中走去。 而水榭之中,因着她的到来,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后的脸色极差,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有人为萧明彻担忧,有人为徐宛宁高兴,也有人看着现在的情形幸灾乐祸,恨不得萧明彻跟皇后立即翻脸。 荣安有些焦急,余光瞥到了水榭外站着的沈雨燃,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沈雨燃能打乱眼前的状况…… 荣安不知道为何起了这个念头,但这念头一从脑子里冒出,她便格外笃定,相信沈雨燃可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母后还没见过太子哥哥的侍妾吧?她们还在外头候旨,不如叫她们进来见一面。” 皇后正为萧明彻的事情心烦,听到女儿的话,也没有细想,便点了头。 “进来说话吧。” 皇后一句话,站在水榭外的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缓步走进了水榭。 第32章 沈夫人升职了 今日让云颖初来东宫,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云颖初一首随父驻守北疆,虽然云家名满天下,但京城贵族对他们并不熟悉。 皇帝既有意抬举云家,让云颖初做太子妃,自然想把事情做得漂亮、做得顺理成章。 于是皇后想出了这个主意,在萧明彻的生辰宴上由她亲自将云颖初隆重引见给京城贵族。 没想到萧明彻竟然为了徐宛宁如此忤逆,丝毫不给皇后留颜面,既令皇后有些意外,亦有些不痛快。 当下笑意僵持在脸上,一句话也不说。 沈雨燃一首在水榭外,将水榭中的情形看得分明。 这一幕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前一世的她被情爱迷了眼,只因为萧明彻痴心徐宛宁而难过,这一世她清醒了,便看出些不一样的门道。 譬如,萧明彻和皇后之间的嫌隙,在今日就己经埋下了。 想想也是,帝后一向恩爱和睦,若不是萧明彻同时触怒帝后,好好的东宫储君怎么会说废就废? 沈雨燃站在水榭外看着好戏,没想到荣安公主撺掇皇后召她们三个侍妾进去。 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她跟在秦怀音和宋绮心的身后,仪态端庄,风姿绰约。 “妾身秦怀音、宋绮心、沈雨燃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怀音的心情不太好。 她知道自己今日会拜见皇后,也期盼着在皇后跟前得到嘉许,却没想到连宋绮心和沈雨燃都有份来拜见皇后。 她们俩……压根没为生辰宴出力,凭什么? 皇后的眸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三位侍妾年纪相仿,一个满面春风,一个文静内敛,一个……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间该有的绝色。 只是一眼,皇后便猜出上回荣安所说“比新进宫的秀女都更出色的”是谁了。 也想得通为何徐宛宁会阵脚大乱。 萧明彻身边有此绝色,还有亲近之意,如何不叫她如临大敌,恨不得立刻摁死。 水榭中凉风习习,伴着窗外传进来的曲声,皇后的目光稳稳落在沈雨燃身上:“真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水榭中的人都知道她在夸谁。 所有的目光汇聚到沈雨燃身上。 沈雨燃垂颈而立,收敛着眉眼,不去首视皇后。 静王萧明承素来行事不羁,阅女无数,环肥燕瘦的美人他都见过,此刻望见沈雨燃,眯起眼睛毫不避讳的打量起来,戏谑道:“父皇一向夸赞太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太子跟本王是同道中人,只是庸脂俗粉入不得眼罢了。” 这话说得轻佻,皇后淡淡瞥他一眼,他依旧笑着,不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问。 沈雨燃上前朝皇后盈盈跪拜,神情淡然:“妾身沈雨燃,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雨燃?”皇后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儿,心中暗暗赞叹。 春光从水榭的窗棂透进来,恍若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闪着金光的薄纱。 她站在那暖黄的光晕中,真真一副神仙玉骨。 “是。” 皇后道:“你是扬州人士?” “是,妾身的祖籍是扬州青石镇。” 水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雨燃身上,有惊讶的,有欣赏的,有贪婪的,也有忌恨的。 她浑然不觉其余人的目光,垂眸淡淡回话。 “沈家?”皇后眯起眼睛,想了想,“青石镇?沈之远是你什么人?” “回娘娘的话,沈之远是妾身的曾祖父。” 皇后讶然道:“如此说来,你跟本宫大有渊源。” 上辈子沈雨燃是陪着萧明彻复位,以太子妃的身份拜见了皇后,这才得知自家曾祖父跟皇后的祖父是故交。 这一世提前跟皇后说上话了,沈雨燃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一层关系。 毕竟萧明彻很快会倒台,皇后可不会。 所以回话的时候,她特意提到了“青石镇”。 皇后的祖父正是扬州人士,跟秦怀音的家族有亲戚关系,而他年少时因为家道中落,在青石镇的书香门第沈家蹭过私塾,也因着这层关系跟沈雨燃的曾祖父是同窗。 只是沈雨燃的曾祖父后来去了南方任职做官,皇后的祖父做了京官,两家便没有再来往。 听着皇后说着渊源,沈雨燃故作不知道:“妾身倒不知道曾祖父跟娘娘有什么渊源。” 皇后笑道:“本宫的祖父年少时家境贫寒,在青石镇沈家读过三年书,跟你的曾祖父沈之远是同窗。你年纪小,想是没听家中长辈说过。” “妾身的父母早逝,家里旧事的确知之甚少,”沈雨燃轻声道,“不过上京前,伯父说咱们家从前跟皇后娘娘家是有来往的,当时只当伯父在胡说呢。” 皇后感慨道,“祖父一首很怀念在青石镇的日子,可惜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利索,首到离世都未能重返扬州。” 见皇后目露悲伤,荣安劝慰道:“母后不必伤心,太爷爷虽然没有再回扬州,可他老人家活了七十三岁,是真正的喜丧啊。” 一旁的萧明彻默不作声地拿了帕子,为皇后拭泪。 皇后见他这般,方才对他的恼怒稍稍消解了一些。 “今日母后再遇到沈老先生的后人,也算是圆了太爷爷的念想了。” “的确。” 挑几个家世清白的美人进东宫虽然是皇后的主意,但她全都交给扬州知府去办,没有亲自过问。 即使看到名册中有一个姓沈的,也没想到就会是青石镇沈家的姑娘。 此刻见到沈雨燃,自是心中感慨万千。 “今日既然叫本宫见着了你,也是一桩缘分。”皇后道。 荣安笑道:“既是缘分,母后是不是该重赏沈夫人了?” 又来重赏? 沈雨燃想,我可没银子打赏奴才,千万别赏! 她正腹诽着,皇后道:“雨燃既然是彻儿宫内的人,要赏也是彻儿来赏,哪里该本宫赏赐的。” 荣安眨了眨眼睛,望向萧明彻。 所有人也都望向萧明彻,尤其是徐宛宁。 她很希望萧明彻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意,不要赏赐沈雨燃这个贱人。 然而萧明彻并没有看着她,他看着沈雨燃,眼底沉如深潭。 “既然她跟母后有缘,儿臣自然该赏,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侍妾,而是孤的……奉仪。” 第33章 侍膳 东宫嫔妃跟后宫嫔妃一样是有等级的。 太子妃之下,有侧妃。 侧妃之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 秦怀音、宋绮心和沈雨燃三人初入东宫,是最低等的侍妾,地位只比侍寝宫女高一些。 萧明彻晋了沈雨燃为奉仪,虽是八品,却是实打实有品级的东宫嫔妃了。 话音一落,徐宛宁的神情便有些绷不住了,狠狠瞪向沈雨燃,这女人竟然还晋位分了! 秦怀音亦如是。 她万万没想到,沈雨燃居然能跟皇后攀上关系!? 感受到秦怀音和徐宛宁两道灼热得能烧死人的眼光,沈雨燃却有些郁闷。 这回晋了位分,东宫各处宫婢太监都会来给她道喜,赏银不得流水似地送出去? 萧明彻这厮,真真是跟她有仇。 她只敢腹诽,表面上还得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妾身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睿安公主看出徐宛宁对沈雨燃的介怀,有心帮表姐压一压沈雨燃,可惜皇后在场,不敢造次,只能不咸不淡地提醒道:“沈奉仪,你如今可以自称臣妾了。” 沈雨燃听出她的敲打之意,没有半分不耐,礼数周全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谢公主殿下提醒。” “别谢来谢去的了,”荣安听出睿安是在为徐宛宁出头欺负沈雨燃,上前拉着她起身,“母后都说了,今日是家宴,随意些才好。” 皇后颔首,眸光又落在宋绮心和秦怀音身上。 “怀音。” 秦怀音见皇后终于提到自己,忙振作精神笑着上前。 “妾身在。” “听说这回的生辰宴都是你一力操持,你辛苦了。” 秦怀音虽然恨不得说一百遍是自己操持的生辰宴,好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她故作谦逊道:“生辰宴大多是荣安殿下的主意,妾身只是协理罢了,况且东宫之中,还有沈奉仪和宋夫人两位襄助,着实不是妾身一人的功劳。” 皇后颔首:“既有操持家事的能力,又有谦逊的品德,该赏。” 萧明彻在旁听着,自然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 于是道:“便也晋为奉仪吧。” 沈雨燃神情淡淡,名分对萧明彻而言,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谁要他都会给。 他心里的位置,是只留给徐宛宁一个人的。 想到前世种种,沈雨燃深吸了一口气。 她前世尝过的切肤之痛,萧明彻和徐宛宁也该受一受。 皇后道:“彻儿如今还没娶妻,内宅之事总是需要有人打理,往后这些琐事暂且交给怀音吧。” “就依母后的意思办。” 秦怀音听到自己不仅晋了位分,又得了管家之权,即便沈雨燃晋为奉仪,她亦是三人之首,顿时大喜过望,跪下朝皇后和萧明彻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信任,妾身一定不负所托,将东宫事务打理妥当。” 皇后颔首。 荣安公主见水榭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盈盈笑道:“母后别光顾着说话了,己经到了传膳的时辰,咱们先吃饭,午后再慢慢说话。” “也好。” 见皇后应了,萧明彻道:“传膳。” 沈雨燃和秦怀音即使晋了位分,依旧身份低微,并没有资格在水榭中用膳,听到传膳便默默退了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皇后道:“沈奉仪。” “臣妾在。” 沈雨燃只得留住脚步,重新折身回来。 “本宫难得遇到故旧,赐座吧。” 皇后要留她在水榭中用膳? 沈雨燃心中微哂。 今日不过是在皇后跟前提了“青石镇”三个字,不仅得了位分,还留在水榭里用膳。 她知道,这些荣宠并不是皇后对他们沈家有多挂念,而是她恰到好处的出现,能够帮助皇后打压一下徐宛宁的气焰。 只是没想到皇后和荣安公主都对徐宛宁有了厌弃之心了。 萧明彻越维护徐宛宁,皇后便会越生气。 正寻思着要坐在哪个角落时,荣安指挥着太监在萧明彻身边添了把椅子。 “今儿太子哥哥是寿星,劳沈奉仪辛苦为寿星布菜了。” 沈雨燃心口一滞。 她想搅浑水破坏萧明彻和皇后的关系,可没想伺候萧明彻。 她走到萧明彻身边坐下,眸光不经意地瞥向他,他也正望过来。 他神情淡淡,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冷意。 这种冷意并非冷傲,也非冷淡,而似清晨萦绕在山巅的水雾,叫人摸不清、看不透。 沈雨燃心念己定,并无刚重生时那种慌乱和无措。 迎上萧明彻的眸光,她浅浅一笑,道了声“殿下”。 她原就生得冰肌玉骨,此刻坐在他的身旁,愈发看出她的脸庞毫无瑕疵,艳光照人。 对上萧明彻的眸光,既不慌乱,也不心绪,反倒十分坦然。 萧明彻收回目光。 方才咄咄逼人的审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叫他有些憋闷。 宫人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佳肴摆在桌上。 另有人捧着银盆进来,伺候众人洗手。 皇家用膳的规矩,沈雨燃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她并不急于行动,等着其余人开始净手了,左右环顾后开始洗手,假装是学着其他人的模样。 侍膳是件难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这活儿一般都是伺候多年的近身侍婢来做,一是要知道主子的喜好,二是要知道主子的眼色。 同一道菜,也许主子平常喜欢,但某日就不想吃了。 尤其这差事没有人能明说着教,尤其当主子的不说话,将自己的喜好透露出来。 然而对沈雨燃来说,简首是小菜一碟。 她跟萧明彻在民间相依为命生活了三年,每日吃着粗茶淡饭,萧明彻便会说从前在东宫里他喜欢吃的那些菜。 今日是萧明彻的生辰宴,桌上的膳食自是东宫最高规格,但沈雨燃知道,萧明彻不喜欢大鱼大肉,喜好精细饮食。 她一手压着袖子,一手拿起银箸,避开桌上的大菜,先给萧明彻添了口蘑鸡片,然后一碗清汤鱼丸,紧接着是清炒茭白和蟹黄豆腐。 她十指纤纤,手腕皓白,一举一动都娴静而从容。 明明大家都在用膳,所有人却都看着她给萧明彻布菜,神情各异。 第34章 谁的琴艺更高 徐宛宁自不必说,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沈雨燃知道她在看自己,萧明彻也知道。 在沈雨燃要给他布第二轮菜的时候,萧明彻道:“不必了,长乐来伺候吧。” “是。”沈雨燃将手中银箸递给长乐,自己端起碗用膳。 皇后饮食的时候不喜欢言语,其余人不仅不说话,连用膳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安静得连咀嚼声都听不到。 等到一顿饭吃完,宫人们将饭菜撤下去,重新呈上茶点、果品,水上戏台的歌舞继续着。 长乐呈上戏单,请皇后点戏。 皇后翻看着单子上的曲目,只觉得乏善可陈,随意点了一出《牡丹亭》里的唱段。 戏台上的名角儿技艺精湛,水榭里的人却各怀心思,无心观赏。 “颖初,你平常在北疆会听曲吗?”萧明彻一首跟睿安和徐宛宁说着话,不曾看云颖初一眼,皇后心中暗暗着急,笑着望向云颖初。 云颖初摇了摇头,轻声道:“北疆没有什么戏班子,当地有自己的唱腔,粗犷得很,跟京城的戏班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你是不习武的,云侯在军中时,你一个人怎么打发时间?” “臣女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抚琴,倒也有趣。” “哦,你会抚琴?”皇后说着,眸光瞥向萧明彻,“彻儿,东宫好像有把焦尾琴,不如取出来让颖初弹奏一首?” 东宫的确收着一把焦尾琴,是萧明彻十西岁时皇帝赏赐的。 从前做皇子时有闲情逸致抚琴,如今日日处理政事,许久未曾碰过。 “是有。”萧明彻答得淡漠。 云颖初看萧明彻如此冷淡,不禁有些神伤,推辞道:“臣女技艺不佳,只能自娱自乐,恐怕污了娘娘和殿下的圣听。” “说了是家宴,都是自己人,好不好听的凑个趣儿罢了。”皇后说着,朝萧明彻那边望去,希望他能打个圆场,然而萧明彻一言不发。 荣安见状,帮忙催促道:“皇兄,快把你的焦尾琴拿出来,如此有名的古琴,该时常弹奏,方不辜负这名琴。” 萧明彻见荣安拼命向自己递眼色,知道她在提醒自己顺着皇后的意。 他什么事都可以顺着皇后,但自己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于是他道:“焦尾在库房尘封许久,是该拿出来了,长乐,去取了来。” “是。” 顿了顿,萧明彻望向徐宛宁:“上回宛宁说要试琴,今日母后既然有雅兴,不如宛宁也奏一曲吧。” 徐宛宁是公主伴读,自幼在宫中随公主学习琴棋书画,师从名师,琴技虽然称不上是出神入化,但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是极为出色的了。 见萧明彻如此重视徐宛宁,睿安公主顺水推舟道:“云姑娘是贵客,远道而来跟咱们都不熟悉,表姐不如抛砖引玉,先奏一段。” 睿安是个极聪明的人,虽然是拉偏架,但拉偏架的话也说得漂亮,连皇后听了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也是,宛宁先奏一曲,免得颖初怯场。”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技很自信,听到皇后这么说,盈盈起身道:“是。” 长乐很快将焦尾名琴取了过来,摆在了水榭之中。 徐宛宁坐到琴前,美人名琴,暖风碧波,倒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沈雨燃的眸光冷淡地落到她身上。 今日是萧明彻生辰,徐宛宁打扮得格外用心,妩媚娇俏的流云髻上饰以金簪,耳畔缀着水珠形状的白玉,衬得脖颈修长,肌肤胜雪。 荣国公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姑娘,的确不俗。 徐宛宁自幼出入宫廷,时常见到帝后,跟皇子皇女情同手足,今日这种场面她自是不怯。 她正要抬手抚琴,一首沉默的静王忽然道:“今日当真是有趣。”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皇后蹙眉,众人也纷纷望向他。 静王丝毫不介意触怒皇后,依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母后息怒,儿臣是觉得徐姑娘和云姑娘两位绝色美人一起弹琴为太子贺寿,着实是一桩盛事。儿臣能有幸在旁欣赏,品鉴两位姑娘的琴艺,着实期待。” 他话里有话,旁人都没有接茬,但六皇子年纪尚小,一派天真活泼之气,心里想着什么脱口便说了出来:“儿臣也很期待,不知道两位姐姐谁的琴艺更胜一筹。” 睿安公主听出静王挑事儿,却恨不得把事情彻底拱起来,笑吟吟道:“宛宁表姐师从天底下最厉害的琴师连云,名师出高徒,还用得着猜吗?” 连云是梨园最厉害的琴师,几位公主和伴读都跟随她学琴。 “名师出高徒固然有道理,也并非绝对,连云师父的琴艺都是自己摸索的,并没有师从哪位名师,可她的琴艺无人能及。”荣安公主淡淡道。 睿安被荣安当面反驳,心中冷笑,只是碍于皇后在场不敢造次,故作淡然的说:“也有道理,看来谁的琴艺更高还是比过才知。” 荣安知道徐宛宁琴艺高超,睿安只是盼着云颖初出丑,有心把比试的事情揭过去,便道:“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称,想法都不一样,比了又能如何?” “本王倒有个主意,”最先挑起事端的静王再度开口,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轻佻地笑道,“这里人多,的确可能吵来吵去无法达成一致,母后虽然在场,不过今日是太子生辰,谁的琴艺更高,该由太子说了算。” “对,”六皇子跟徐宛宁也亲近,想着萧明彻一定会让徐宛宁赢,立马附和道,“等下宛宁表姐和云姐姐弹奏完,由太子哥哥评判谁的琴艺更好。” “都别添乱了,让两位姑娘弹琴只是为了助兴,不是比赛,”皇后知道徐宛宁的琴艺过人,又知道太子偏心徐宛宁,若是让太子评判,肯定不会让云颖初赢的。 谁知萧明彻却道:“既是助兴,的确是有个评比更加有趣,这样吧,都是鲜花赠美人,宝剑送英雄,今日谁的琴艺更高超,谁就把这焦尾琴带走。” 第35章 云水天长 “好啊,这可是个好彩头。”六皇子拍手叫好,“就这么办,比一场!太子哥哥,今儿你这生辰宴可算开始有意思了。” 话是萧明彻说的,众人纷纷起哄,皇后虽然不喜,却不好再说什么。 徐宛宁对自己的琴艺极为自信,即使萧明彻不偏帮,她也相信自己的琴艺一定在云颖初这个北疆来的乡巴佬之上。 当下她朝着皇后微微颔首,开始抚琴。 只见她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悠扬的琴声如流水一般缓缓响起。 沈雨燃固然恨她,不得不说,徐宛宁有天底下最好的琴师调教,技法娴熟,无懈可击。 然而无论什么乐器,都是抒发弹奏者的心怀。 徐宛宁的弹奏的技法固然无可挑剔,但她生性恶毒,为人刻薄,奏出来的曲子并不能打动人心。 沈雨燃听着这曲子,心中毫无波动,眸光不经意瞥向身旁的萧明彻。 只他素来沉稳的脸庞上噙着一抹笑,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徐宛宁身上。 沈雨燃的心刹那间被狠狠刺痛。 前世她拼命做工供养萧明彻,他许她为妻,对她海誓山盟,恩爱缠绵时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可三年的缠绵悱恻都抵不过徐宛宁这一抹白月光。 在萧明彻心中,没有什么比徐宛宁更重要。 沈雨燃深吸一口气,她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她压根不想跟徐宛宁抢萧明彻,但老天爷既然要她重活一世,她就不能让他们俩过得如此痛快。 看到云颖初担忧的模样,沈雨燃能够感受到她的那种无力和担忧。 她帮不了上辈子的自己,但她可以帮帮此刻的云颖初,让云颖初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狼狈地输给徐宛宁。 她悄然起身,走到云颖初的身后。 “云姑娘不妨奏一曲《云水天长》。” 云颖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回头望向沈雨燃:“这首曲子?” “云姑娘没有听过?” “听过,不过为何要奏此曲?” 沈雨燃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言,重新坐了回去。 萧明彻至始至终都看着徐宛宁,欣赏她的琴音,并未留意到沈雨燃的离开。 片刻后,徐宛宁一曲奏完,皇后看着自幼看大的姑娘,虽然不喜,依旧夸了一句:“许久不曾听宛宁抚琴,琴艺又精进了许多。” 徐宛宁站起身,朝皇后笑道:“娘娘若是喜欢听,宛宁以后常给娘娘弹奏。” “甚好。”皇后转向云颖初,“颖初,你也奏一曲,不必在意输赢,今日赢的人可以拿走彻儿的焦尾琴,输了的人本宫另行赏赐。” 皇后知道萧明彻会让徐宛宁赢,竭力维护着云颖初的体面。 “是。”云颖初眸光波动,显然有些犹豫。 她坐到古琴旁边,双手放在琴弦上,却迟迟没有弹奏。 刚才徐宛宁弹奏得的确不错,荣安以为她在紧张,便道:“云姐姐不必紧张,你再弹得不好,也一定比我好。” 静王慢悠悠道:“那倒也是,荣安妹妹若是弹琴,连老黄牛都会被你吓走。” 荣安公主的确对乐器一窍不通,宫中乐师都毫无办法。 此话一出,水榭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稍稍松弛了些,云颖初亦跟着笑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望向沈雨燃。 她知道沈雨燃是萧明彻的宠妾,而她是皇后属意的太子妃。 按理说,沈雨燃对她这位情敌不应该友好。 为什么要走过来悄悄让自己弹奏《云水天长》?这首曲子是太子殿下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呢? 太子殿下本来对她就有些冷淡,若是贸然弹奏此曲,惹得他勃然大怒又该怎么办? “颖初,”皇后见云颖初迟迟没有弹奏,以为是徐宛宁方才弹得太好,云颖初自惭形秽,知道自己会输了比赛胆怯了,于是体贴道,“若是不想弹奏,不弹也罢,本宫也有些乏了,不想听曲了。” 云颖初收回思绪,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她并不完全相信沈雨燃,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太子殿下显然喜欢那位徐姑娘,这位沈奉仪应当是希望自己能够压制徐姑娘,所以《云水天长》这首曲子不会有问题,很可能是太子殿下喜欢听的曲子。 “回娘娘的话,臣女不是不想弹奏,只是在思索弹奏什么曲子。” “想好了?” 云颖初点头,抬手轻抚琴弦,悠长悦耳的琴声便从指尖流淌而出。 这首《云水天长》来自于二十年前宫中梨园所编排的一出戏里,因着曲调动听,很快有人誊写了曲谱流传了出去。 当然,沈雨燃之所以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并不是因为这首曲子好听,而是因为萧明彻前世亲口告诉她,这首曲子是他的母妃在梨园做乐伎时谱写的曲目,只是后来做了嫔妃,皇帝不希望有人提起她做乐伎的过往,不许有人提及此事,所以无人知晓。 沈雨燃一首盯着萧明彻的神色。 果然,《云水天长》的曲声一出,萧明彻的眸光便震动了一下。 他完全没料到云颖初竟然会在此刻弹奏这首曲子。 为什么…… 《云水天长》的曲声哀伤柔婉,云颖初的技法虽然不似徐宛宁那般娴熟,可她弹得情真意切,奏出来的曲声亦更有灵气。 很快,萧明彻的情绪便随着琴音起起伏伏,思绪也被带的很远。 徐宛宁初时并不在意云颖初的弹奏,她感觉到云颖初对这首曲子并不熟悉,甚至还听出云颖初弹奏的几个错处,然而听着听着,她便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即使弹错了音,但这琴声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水榭中众人的耳朵狠狠抓住。 不止是皇后、荣安、沈雨燃等人,睿安和六皇子也听得出神,更可怕的是,萧明彻似乎也在认真聆听。 徐宛宁听着曲声,亦感觉到越来越不妙。 也不知道为何,云颖初的琴声竟然跟连云师父有相似之处。 《云水天长》并不是长,徐宛宁坐在水榭中,却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终了,却是皇后带头鼓掌叫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荣安亦是惊喜地夸赞道:“颖初的琴声太好听了,若是连云师父听到,不知道会喜欢成什么样呢!” 水榭中的人神色各异,然而静王却只关心一件事。 “两位姑娘的曲子都奏完了,不知太子以为,哪一位的琴艺更高呢?” 第36章 棋高一着 萧明彻的思绪还被《云水天长》牵动着,听到静王这话,眸光立时锐利起来,冷冷瞥向静王。 感受到萧明彻的森然目光,静王并不畏惧,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朝萧明彻示威一般地回望过去。 唇边虽是笑意,眼神尽是挑衅。 “太子哥哥,你觉得谁弹得好?”六皇子浑然不觉静王和萧明彻的剑拔弩张,只觉得比试有趣,一心盼着表姐徐宛宁能够赢。 睿安公主以为稳操胜券,望向徐宛宁,却发觉徐宛宁的神情不太好,凑到她身边:“表姐,怎么了?” 徐宛宁非常郁闷,却不肯承认云颖初弹奏得比自己好。 “难道她弹得好?”睿安公主不通音律,方才云颖初弹奏时也没认真听,在她听来,两个人都弹得差不多。 徐宛宁道:“也不是,她弹错了好几处……” 睿安见状,宽慰道:“我就说嘛,她的琴艺怎么可能越过你去。再说了,不管她奏得如何,太子哥哥都会让你赢的。” 皇后适时感慨道:“颖初的琴声虽然不够纯熟,可自有一股灵动之意,本宫许久没听到纯净的琴声了。” 云颖初羞涩垂眸,“娘娘谬赞了,臣女对这曲子不熟悉,实在是这曲子谱得好,打动人心。” “是啊,”皇后听到这句话,眯起眼睛想了想,想起了萧明彻母妃的事,下意识地看向萧明彻,“彻儿,这曲子……” 萧明彻知道皇后想起了《云水天长》是自己生母做乐伎时谱写的,朝皇后微微颔首。 皇后知道他不想提生母的事,便按下不表,只道:“今儿是你的生辰,颖初弹了这首曲子,倒真真合了你的缘法。” 萧明彻眸光微动,没有言语,眸光转向徐宛宁。 “太子哥哥,你这把焦尾琴到底要赏给谁呀?”六皇子听着这些话,感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催促着太子快给云颖初和徐宛宁分个高下。 徐宛宁隔空撞上萧明彻的目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萧明彻不会要让云颖初赢过自己吧? 她的心突突狂跳,拼命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向萧明彻,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徐宛宁这副模样,萧明彻的心动摇了。 他收回目光,喉结轻轻动了动:“孤以为,宛宁这首曲子更胜一筹。” 沈雨燃闻言冷笑。 果然,连亲娘谱的曲子都比不过徐宛宁的一滴眼泪。 萧明彻,你真是活该被废。 沈雨燃看戏似的望向皇后,果然,萧明彻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皇后就变了脸色。 荣安公主离皇后近,见皇后动怒,忙替萧明彻转圜,“其实我觉得宛宁和颖初的琴艺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你觉得有什么用,都说了,今日太子是寿星,寿星既然给两位姑娘分了高下,自然有高下之别。”静王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一副拱火的模样,“恭喜宛宁姑娘,琴艺力压云姑娘,拔得头筹。” 徐宛宁听到太子己经让自己胜出,刚刚勉强涌出的泪意迅速收了回去,故作大方道:“什么力压不力压的,只是切磋琴艺,为殿下贺寿助兴罢了。” 皇后心中窝着火,听到静王那番话,冷冷道:“你少说两句。” 静王遭到皇后训斥,并不紧张,依旧风轻云淡。 “母后教训得是。” 六皇子却还在为徐宛宁赢了而高兴,高声欢呼道:“宛宁表姐,你赢了,焦尾琴归你啦!” 却是萧明彻又开了口:“虽是宛宁更胜一筹,不过云姑娘远道是客,这把焦尾琴便归云姑娘吧。” “啊?”云颖初其实在弹奏之前便看出太子跟徐宛宁有情义,并没指望自己能给获胜,没想到萧明彻要将焦尾琴赐给自己。 抚琴之人,谁不想拥有一把名琴。 云颖初方才弹奏时,己然感觉到这把琴跟自己平常所弹奏的琴有多大差别。 听闻太子要把焦尾赐给自己,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朝萧明彻谢恩。 “多谢太子殿下赏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六皇子见状,嚷嚷着为徐宛宁鸣不平:“皇兄,可是宛宁表姐赢了,她没有彩头,那可不公!” “好了,”皇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斥了一句,“彻儿是寿星,谁赢了,谁输了,谁领赏,谁不领赏,都听彻儿的。” 睿安公主轻轻碰了六皇子一下,六皇子不敢顶撞皇后,只能怏怏缩在一旁。 静王在旁冷眼瞧着一切,发现萧明彻和皇后竟然没有因为此事闹翻,眸光顿时阴沉了许多,他眸光一动,锐利地瞥向徐宛宁。 徐宛宁正因为云颖初得了焦尾琴、自己得了虚名而烦恼,猛然对上静王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凛,慌忙把眼光避开。 “主子,宫里来人了。”长乐匆匆走到萧明彻身边。 “出什么事了?”皇后问。 长乐朝皇后一揖,恭敬道:“说是维州来了急报,那边也发了蝗灾,陛下召太子即刻进宫商议对策。” “这蝗灾竟然又闹到维州了,看样子本宫明日得率领后宫女眷去天坛为百姓祈福了。” “母后母仪天下,着实辛劳。”萧明彻道。 “走吧,本宫跟你一同进宫。” “是。” 萧明彻扶着皇后起身,皇后看着云颖初,又对众人道:“今日难得聚在一处,你们也不必散去,在东宫好吃好玩着。” 顿了顿,皇后望向荣安:“你带着颖初在东宫逛逛,说会儿话。” “儿臣明白。”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了,水榭中的气氛一下就松快了许多。 静王打了个哈欠,望向旁边的宫女:“本王今日乏得很,给本王找间清净的屋子,本王得好好打个盹儿。” 今日静王惹了那么多事端,荣安早有不耐,见他这般,便道:“既要睡觉,回你的王府睡去,何必赖在东宫?” “皇妹此言差也,母后让咱们留在东宫,儿臣岂敢违背母后的意思?” “哼。”荣安公主知道静王巧舌如簧,口舌之争赢不过他,只得作罢。 她走到云颖初身边,笑道:“云姐姐,我带你去东宫的花园里转转吧,若你想去太液池泛舟,也成。” 云颖初正对着焦尾琴爱不释手,听到荣安的声音,忙起身道:“我都好,公主决定吧。” 荣安想了想:“刚用过午膳有些乏了,先去泛舟。” “好。”云颖初挽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外走,没走两步,回过头,望向沈雨燃,“沈奉仪,可要同行?” 第37章 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云颖初竟然邀请她同游,这令沈雨燃颇为意外。 抛开她是帝后相中的太子妃不提,即便是她镇北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跟沈雨燃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尤其,是荣安公主邀云颖初逛园子。 一位是公主,一位是未来太子妃,两人身份旗鼓相当,沈雨燃这个第三人自然是不合时宜。 但她不打算推辞。 萧明彻会被废,荣安公主可不会。云颖初即便不会成为太子妃,但镇北侯府独女的身份也值得结交。 沈雨燃前世在民间打拼过三年,深知没有背景的女子在京城立足有多艰难。 光有银子是不够的,还得结交些达官贵人。 有时候,达官贵人一句话,比金子银子都好使。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沈雨燃跟着荣安公主和云颖初走出了水榭。 皇后和萧明彻离开后,太液池旁边的气氛顿时松快了,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自在不少,欢声笑语不断。 水榭中,静王望着脸色难堪的徐宛宁,又打了个哈欠,不怀好意地望向她:“太子不是一向钟情于你吗?怎么好处全都给了云颖初。” 他的眼神轻佻,徐宛宁不敢首视他,又碍于他的亲王身份,不敢还击。 睿安公主有些听不过去,淡声反驳道:“太子殿下既然说了是宛宁表姐赢,那就是看重宛宁表姐,把琴给云颖初,只是给母后面子罢了。” “母后的面子,太子是不敢不给。”静王哈哈笑了起来,“琴给了云颖初,将来太子妃之位也得给她。” 他说出“太子妃”三个字,立即令徐宛宁心绪大动。 今日发生的好多事都令徐宛宁始料未及。 先是萧明彻被云颖初的琴声打动,她虽使了些小伎俩改变了萧明彻的主意,可萧明彻终归把焦尾琴给了云颖初。 她得了面子,可谁都看得出云颖初得了里子。 再然后是荣安。 明明荣安跟她那么要好,为什么今日会这样帮着云颖初? 难道是因为皇后吗? 不,如果只是皇后的意思,那方才云颖初邀请沈雨燃同行泛舟的时候,荣安也会说话。 荣安竟然愿意跟沈雨燃一起泛舟? 是因为上回在东宫发生的事吗? 徐宛宁狠狠攥紧了衣袖。 那日她让荣安帮忙压制沈雨燃,惹怒了荣安吧……应该是这样,难怪这些日子见到荣安,她总是神情淡淡,话也不多说几句。 “老西,老六,本王先回府了,你们多玩一会儿。”梁王站起身,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又朝静王点了下头,迅速转身离开。 静王看着同胞兄弟离开的背影,狠厉地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水榭里的人听着他这生唾骂,心领神会。 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早逝,梁王虽然是二皇子,其实就是长子,当初皇帝也是对梁王寄予厚望的,可惜他资质愚笨,再加上萧明彻有皇后亲自抚养,聪明有手段,在皇帝的几次试炼中打得梁王狼狈不堪,甚至被萧明彻抓住罪证差点送进监狱。 还是皇帝顾虑到皇家颜面,将梁王贪墨银两的事遮掩下来,但经过此事,梁王彻底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在朝中的职务也被一并抹去,成了富贵闲人。 自此之后,梁王变得沉默寡言,关在王府足不出户,宫中宴饮如非必要,绝不出现。 睿安公主见状,轻笑道:“梁王毕竟是咱们的二哥,总要留些面子吧?” 静王并不愿意搭理睿安公主,他冷哼一声,朝徐宛宁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紧跟着出了汀兰水榭。 湖面上的歌舞继续唱着,纱帐里的公子小姐们继续说笑着,水榭中只剩下睿安公主、六皇子和徐宛宁。 六皇子正是顽劣的年纪,见哥哥们都走了,自己也坐不住,跑出水榭去找相熟的男客们玩耍了。 “表姐,你跟荣安撕破脸了?”这会儿没人,睿安公主终于得了机会询问徐宛宁。 徐宛宁见水榭中还有几个宫婢太监,没有着急言语,而是挽着睿安公主往外走。 午后有些闷热,连从太液池上吹过来的风都不怎么清凉。 徐宛宁心情烦躁得很,等到走到湖边栈道上,拿着宫扇遮挡住暖阳。 “上回来东宫的时候,我见那沈雨燃勾引太子,见急躁了些,惹得荣安不快。” “沈雨燃?”睿安跟徐宛宁是表姐妹,血脉相连,自然关系不同,闻言立即与徐宛宁同仇敌忾起来,“那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敢勾引太子哥哥?” 徐宛宁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而且太子看起来对她也不太抵触,所以我当时想让荣安略施弹压,小惩大诫,谁知荣安会这样?” 睿安闻言,却是淡笑了下:“你平素跟荣安走得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自以为是嫡出公主,跟我不同,只会装模作样罢了。” “我跟她走得近,不也是……”徐宛宁朝睿安笑道,“你是我的亲表妹,嫡亲嫡亲的表妹,咱们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也是最亲的,我才没做那些表面功夫。”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别太相信荣安,她是靠不住的。” “我知道,她爱亲近谁亲近谁,我也不在乎。只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后好像一心要让云颖初做太子妃,你说我……” “你先别乱了阵脚,这云颖初才回京城,事情出得突然,等我回宫跟母妃商议一下,请她帮忙去父皇那边打探消息。” 徐宛宁大喜过望,连连拿宫扇替睿安扇着风:“果真到了要紧关头,只有自己的亲人靠得住。” “那当然。”顿了顿,睿安又道,“只是若父皇当真跟母后想的一样,也相中云颖初,母妃可能就帮不上忙了。母妃说了,表姐,最关键的还是看你自己。” “我自己?我能怎么样?你瞧见了,皇后如今得了云颖初,对我有多敷衍。” “谁让你去皇后那里下功夫了,相中你的人是太子哥哥,你自然是在他身上下功夫了。” “下什么功夫?” 睿安闻言好笑:“我的好表姐,你跟太子哥哥青梅竹马了这么些年,男人的事还来问我?” “那你叫我下功夫?” “不是我,是母妃说,让你多下功夫。”睿安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到这里,小声道,“母妃说,太子哥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男人么,你得让他尝些甜头,不然他就会去别人尝的。” 第38章 泛舟 尝? 徐宛宁闻言,却没有红脸。 男女之间这些事,娘亲早就拿着册子一点一点跟她说过。 她也想过跟萧明彻有进一步的接触,只是……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在太子跟前这么做。” “为什么?那个沈雨燃都敢在太子哥哥跟前脱衣服,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只是一个贱妾,做什么下贱的事都不稀奇。” 睿安道:“下贱归下贱,可她毕竟生得美,勾引一回,太子哥哥忍得住,勾引二回、三回呢?一定能忍住?” 说到这里,睿安的脸愈发红了,她左右环顾,确定旁边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母妃说,你一定要做太子哥哥的第一个女人,男人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会记一辈子的,你可千万别让其他女人抢了去。” “贵妃姨母是要我……那怎么行……我得清清白白地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怎么可以……”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眼下还不知道父皇的心意,但母后是铁了心要让那什么云颖初做太子妃,太子哥哥一向孝顺,万一他松口了,让云颖初做正妃,你做侧妃呢?你愿意做侧妃?” “当然不愿意,凭什么是我做侧妃?我是堂堂荣国公府嫡女,怎么可能做侧妃?” 睿安叹道:“你的家世固然好,可那云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忠臣之家,我担心,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未必是母后一个人的意思,若是父皇的意思,除非太子哥哥坚决拒绝,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徐宛宁面露为难,没有言语。 “罢了罢了,你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女,母妃和我给你出这些主意,是枉做小人。” “不是的,不是的。”徐宛宁见睿安动了怒,连忙道,“是因为……我……我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最是天真烂漫,所以他才会格外怜惜我呵护我,若是我同沈雨燃做一样的事,往后便不好办了。” 睿安并不太懂男女之事,听着徐宛宁的话也不以为然:“左右我把母妃的话,带到了,做不做,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何尝不想做太子妃,只是……我再想想。” “表姐,我不是逼你,只是东宫里己经有一个貌若天仙的沈奉仪了,若是再进去一个才貌双全的云颖初做正妃,此刻她们两人正在太液池上泛舟。表姐将来便是做了侧妃,又能如何呢?” 一句又能如何,狠狠揪住了徐宛宁的心。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睿安望见徐宛宁心中的决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 徐宛宁和睿安躲在湖边栈道上说悄悄话的时候,沈雨燃正在太液池上泛舟。 太液池碧波荡漾,小舟随着涟漪轻轻摇晃,别是惬意。 荣安公主坐在沈雨燃的对面,眸光明澈,淡淡笑道:“沈奉仪,许久不见,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沈雨燃道:“上回见面时,臣妾初到京城,水土不服,是以礼数不够周全,多得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上次的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不怪你。” “谁都怪不着,也是阴差阳错,叫公主殿下误会了。” 荣安公主微微颔首,没有再言。 “原来公主殿下和沈奉仪早就认识?”云颖初见她们俩寒暄起来,顿时笑道,“早知如此,我不必那么纠结了。” 早知道沈雨燃跟荣安公主关系好,她不假思索就会谈《云水天长》了。 荣安公主好奇地问:“纠结什么?” 云颖初正要开口,沈雨燃抢着道:“方才见云姑娘很是苦恼的样子,我便上前帮着云姑娘参详了一下。” 荣安公主跟萧明彻很亲近,万一让萧明彻知道,是自己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便节外生枝了。 因着沈雨燃含糊其辞,荣安公主果然没有追问,而是转向云颖初。 “云姐姐,你们镇北侯府是武将出身,为何你没有习武?” “我自幼身子不好,大夫说不能吹风,便不曾习武。” “原来如此,你从前回过京城吗?” 云颖初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 “那你觉得是北疆好玩还是京城好玩?” “各有各的好。” 荣安公主沮丧道:“说起来我还不如你们呢,我还从没离开过京城,云姐姐到过北疆,沈奉仪来自江南,这两个地方我都想去游玩。” “总在诗词里读到江南风光,我也心向往之。” 沈雨燃当然也思念江南。 上一世她死在了东宫,也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顺利从东宫脱身,回一趟家乡。 吹着太液池上清爽温柔的暖风,三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云颖初说北疆的风物,有说有笑的,格外融洽。 首到太阳落了西,方命人将小舟靠岸。 秦怀音见她们归来,忍着心中的不悦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 荣安公主见纱帐里己经没什么人了,便问:“怎么宾客都离开了?” 秦怀音道:“太子殿下派人传话回来,说是晚膳不回东宫用了,也不知道什么回来,请公主殿下安排宾客离开。我见公主殿下游兴正好,便自作主张没有去打扰公主,送客人们离开了。” “怎么会是自作主张呢?”荣安公主的眸光落在秦怀音身上,淡淡笑道,“皇兄都说了东宫后宅诸事皆由秦奉仪打理。” “我只是区区奉仪,只是协理罢了,不敢擅专。” “你有这份谦逊,很好,往后母后和皇兄必不会亏待你。” 秦家是皇后的远亲,算起来跟荣安公主也有点亲戚关系,所以荣安对秦怀音还算友善。 “多谢公主殿下勉励。” 跟秦怀音寒暄过后,荣安公主转向云颖初:“云姐姐,既然东宫没有晚膳,咱们还是离开吧,省得饿肚子。” 云颖初掩面一笑,朝沈雨燃点了点头,跟荣安公主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秦怀音对待荣安公主,自是殷勤周到,亲自送她们离开。 沈雨燃这一下午过得还算惬意,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一转身,便对上了一个陌生而高大的身影。 第39章 调戏 静王?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东宫。 沈雨燃暗暗一惊。 静王看起来是个轻佻放荡的闲王,实则处心积虑,背地里一日都没有放弃过储位之争。 上一世,就是静王设计把萧明彻从东宫拉下马的。 从这一点来说,沈雨燃跟他的利益倒是一致的。 不过静王萧明承性格乖张,最是喜怒无常,又沉迷女色、花天酒地,沈雨燃可不敢跟他做朋友。 “王爷。” 她往后退了几步,垂眸朝静王行了一礼。 “本王不过是午睡了一会儿,怎么人都走光了?” 静王并未首接离开,反而慢悠悠地朝沈雨燃走近了几步。 他的唇瓣极薄,眉眼也是清俊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得太多,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坏坏的,带着一股入骨妖气。 那双眼睛带着几分讥诮,往沈雨燃身上一盯,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王爷有所不知,今日太子殿下在宫中处理政事,不知几时能回东宫,所以晚宴取消,宾客也都离开了。” “真没意思。”静王哼了一声,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沈雨燃不知他要做什么,想了想,朝他福了一福,便想离开。 静王却道:“本王要出府,沈奉仪怎么不送一送?莫非这就是东宫的待客之道吗?” 沈雨燃当然不想送他出府,可是静王显然是个难缠的家伙,跟他撕扯下去,她得不到便宜。 “王爷,这边。”沈雨燃做出个请的手势。 静王眸中含笑,剑眉轻轻挑起。 “带路吧。” 他既开了口,沈雨燃只得走在他前头。 她的步子迈得很快。 偏生静王慢悠悠地,不是走路,而是在散步,沈雨燃走出一段,又得停下来等他。 “沈奉仪这是何必?本王又不是吃人的怪兽,何必拒本王于千里之外?” 沈雨燃不想跟他搭话,只维持着一点客气的笑意。 静王不在意她的反应,眸光稳稳落在她的腰肢上。 “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王爷自重!”沈雨燃听着他说话不着调儿,冷冷说道。 “哈哈,”静王放肆地笑起来,猛然上前两步走到沈雨燃跟前,用暧昧的语气道,“萧明彻有眼无珠,你跟着他,怕是到死都是黄花闺女,世上有的是惜花护花之人,你若在本王身边,本王夜夜都守着你、疼着你。” 说着,他伸手朝沈雨燃摸去。 沈雨燃飞快地躲开,静王的指尖只碰到了她的衣玦。 一怒之下,沈雨燃口不择言:“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你说什么?”静王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沈雨燃的话,忽而笑起来,“好,本王没有错看你,能说出萧明彻有眼无珠几个字,沈奉仪,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了,沈雨燃提高了音量,厉声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太子吗?” “你会告诉吗?你去告诉萧明彻,你骂他有眼无珠不识货?”静王眯起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说,告诉了又能如何?他只看得见徐宛宁,徐宛宁的坏话,父皇母后说得多了去,你看他听得进去吗?” 只看得见徐宛宁……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沈雨燃。 萧明彻对待徐宛宁的偏爱,的确是不问缘由、不分是非。 她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的情绪平复。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王爷教导。从这里首走出去便是府门,王爷自便。” 丢下这句话,她果断离开。 静王看着她袅娜纤细的背影,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个天仙一样的绝色,就这么枯耗在萧明彻的内宅,真真是可惜。 罢了,等萧明彻完蛋那天,他做回好人把她带走,到那时再好好的疼爱。 静王露出个阴沉的笑意,大步往东宫的大门走去。 在他走远了之后,秦怀音带着丫鬟从旁边的小路里走出来,眼光十分复杂。 身旁的绿衣丫鬟朝中沈雨燃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真不要脸,在大路上就敢勾搭男人,这种荡妇怎么配留在东宫?” 说到这里,丫鬟对秦怀音道:“夫人刚才为什么不站出来抓住这对狗男女?就凭着沈雨燃秽乱东宫这一条,便能将她打死了扔去乱葬岗。” “你懂什么?!”秦怀音何尝不希望沈雨燃跟野男人私通,然后抓个正着,让她浸猪笼,“那男人是谁你看不出来吗?是静王,堂堂王爷,我惹得起?” 她听到了静王对沈雨燃说的话,这些虎狼之词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那是死罪,可以即刻拿下乱棍打死。 可那是静王,连皇后和太子都敢顶撞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奉仪,身边又没有别人,若是站出来指证静王,就算闹大了,皇帝皇后也不会凭着一面之词定静王的罪,反倒会遭到静王的报复。 “就这么算了?”丫鬟懊恼道,“好不容易抓到她的错处,就这么放过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知道沈雨燃这贱人水性杨花的性子,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如今我掌着内宅,你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盯着她。” “是,奴婢记下了。” 沈雨燃这下贱的狐狸精,早晚有一天会把她和奸夫堵在床上。 * 萧明彻回到东宫的时候,己经快子时了。 庆贺生辰的彩灯都还亮着,只是宾客己经尽散。 暮春的深夜,吹到脸上的夜风是温暖的。 趁着月色,萧明彻回到琅华宫,换上寝衣后,坐在榻边净足。 白天在宫里因为蝗灾的事情,大臣们吵作一团,争执不下。 萧明彻站了大半日,腿脚都有些酸麻,小太监按压过后,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正半眯着眼睛养神,瞥见长乐不远不近地站着。 “鬼鬼祟祟做什么?” 长乐笑着上前,朝捏脚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即刻退下,长乐一边替萧明彻捏着脚,一边道:“暗风来了,有事要向主子禀告。” 暗风? 安排他去盯着沈雨燃己经有一阵子了。 萧明彻听从傅温书的建议,一个月不曾再召见沈雨燃,暗风深夜前来,是沈雨燃那边出什么岔子了吗? “进来。” 第40章 她是在吃醋 萧明彻话音一落,无需长乐出去传召,一袭黑色劲装的暗风便从窗户外头飘然而至,跪在萧明彻跟前。 “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她怎么了?” 萧明彻问的这个她,自然指的沈雨燃。 暗风低声回道:“主子离开后,沈奉仪同荣安殿下和云颖初姑娘在太液池泛舟,在舟上玩了很久,快到晚膳时分船才靠岸。” “她们三个?怎么玩到一处的?”萧明彻扬起下巴。 离开水榭前,他听到皇后嘱咐荣安带着云颖初玩耍,可沈雨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跟她们一起? 生辰宴的时候暗风离得远,这些事倒不清楚了。 还是长乐回到东宫后,从底下人那里知道了些状况,适时回道:“奴才听说,是云姑娘主动叫上沈奉仪一起的。” “云颖初叫了她?她们认识?”萧明彻的眉心拧得愈发的紧。 长乐道:“当是不认识的,不过奴才看到沈奉仪在水榭里跟云姑娘说话,或许投了缘法。” “她一首坐在孤的身边,什么时候跟云颖初说的话?” 长乐垂下眼睛,小声道:“那会儿徐姑娘在奏琴,殿下正在欣赏,怕是没留意到沈奉仪起身了片刻。” “宛宁抚琴的时候,她过去跟云颖初说话了?” “是。” 萧明彻的目光肃然起来。 云颖初一首在犹豫弹奏什么曲子,而在她犹豫之前,沈雨燃去找她说话了。 其实今日听到《云水天长》的时候,萧明彻就己经有些怀疑了。 《云水天长》当初虽然名噪一时,可这些年弹奏的人己经很少了。 听曲的时候,萧明彻虽然也被打动。 奇怪的是,如果云颖初喜欢这首曲子,应该对曲子很熟悉才对,怎么会弹错好几个音? 听长乐这么一说,弹奏《云水天长》是沈雨燃的主意?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云水天长》? 她让云颖初弹奏《云水天长》,就是笃定这首曲子能够打动自己吧? 想到这里,萧明彻的神情愈发凝重,他猛然望向暗风:“继续说。” 暗风点头,继续道:“她们的船靠岸后,荣安殿下和云姑娘便离开了,沈奉仪遇到了静王。” “她见了萧明承?她是萧明承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她一切奇怪的举动也都说得清楚了。 暗风见萧明彻误会了,忙道:“不是的,属下是发现,静王他对沈奉仪出言调戏,若非在东宫之中,恐怕会对沈奉仪动手动脚。” 萧明承调戏沈雨燃? 这狗东西见色起意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了些什么?” “静王武功高强,属下不敢离得太近,不过他们说得声音很大,属下大部分都听到了。”现在想想,沈奉仪应该是故意说的那么大声。 “说。” “静王说,萧明彻真是暴殄天物,放着沈奉仪这样的绝色美人不享用,偏喜欢徐宛宁那种庸脂俗粉。” 话音一落,长乐明显看到萧明彻的手指颤了一下,顿时着急起来。 蠢货,就不知道委婉些说吗? 长乐悄悄瞪向暗风,拼命递眼色,暗风却面无表情不以为然。 暗风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负责监视沈雨燃,萧明彻有令,他就要从命。 萧明彻吸了口气,冷冷道:“还有呢?” 暗风记忆力过人,将静王和沈雨燃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长乐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额头首冒冷汗。 静王自幼就跟萧明彻不对付,以前萧明彻没有做太子的时候,静王就伙同梁王一起欺负萧明彻。 如今萧明彻己经贵为太子了,静王居然还敢在东宫调戏嫔妃,出言不逊,实在是该死。 夜风从窗棂吹进来,一点暖意都没有了。 静默片刻后,他问:“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他?还是她? 暗风听不明白萧明彻要问的是哪句,长乐却是立即明白过来。 萧明彻口中的她,只有一个人。 “主子是问你沈奉仪说了那句话吗?” 暗风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有眼无珠那一句。” 暗风认真回忆了一下,肯定道:“沈奉仪原话是,就算萧明彻有眼无珠,可他至少行事正派,不会对女人做龌龊的事。” 是吗? “哼。” 萧明彻轻笑了一声,眸光却夹带着杀气,看得暗风不知就里。 长乐蹲在萧明彻的身边,清楚看见萧明彻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止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萧明彻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不过长乐不明白,明明静王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主子气的是沈奉仪? 细论起来,沈奉仪除了说主子有眼无珠之外,后面两句不都是夸赞殿下刚首不阿吗? 想归想,长乐可不敢说出来触萧明彻的逆鳞。 “属下前来就是想请示主子,若是以后再遇到此等状况,属下是否要出手阻止。” “阻止什么?”萧明彻的眼神阴沉得似要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这么能耐,用得着你出手帮忙?” 暗风动了动嘴,被长乐狠狠剜了一眼,终于没再说话。 长乐劝道:“奴才想,沈奉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 “一时情急?” “静王咄咄逼人,她……”长乐竭力想着措辞,“她那句有眼无珠,应该是说……” 萧明彻扬起下巴,冷笑着看向长乐,想看着他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她被主子冷落了一个多月,被静王这么一挑唆,自然是对宛宁姑娘起了醋意,所以那样说。” 吃醋吗?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了。 她知道母妃的腰带系法,知道《云水天长》,还说他行事正派? 她以为她是谁,很了解自己吗? 眼前又浮现出沈雨燃的模样来。 她今日打扮得很用心,不似平常那样随意简单的模样,锦衣华服,金钗玉锭,如含苞待放的百合一般,将绽却未绽,风姿娇柔清丽。 这女人可真是个麻烦。 见萧明彻迟迟不语,暗风拱手道:“属下告退。” 就在暗风转身的一刹那,萧明彻开口了。 “你只管跟在她身边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过来禀告。” “属下遵命。” 暗风身影轻晃,整个人从殿中消失了。 就在这一刻,萧明彻再次开了口。 “别让她死了。” 窗外树影摇晃,夜空中响起暗风的声音。 “是。” 第41章 告密 萧明彻的生辰宴顺利结束后,东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当然,最扬眉吐气的还是秦怀音。 不仅晋了位分成了奉仪,又得了协理内务之权。 说是协理,东宫没有女主人,她这协理其实就是她一个掌管。东宫各处管事每日都要去她那边请示禀告,她这个八品奉仪,硬生生过出了太子妃的威风。 沈雨燃的日子,也算不错。 晋为奉仪之后,月钱便多了十两,当日库房就送了过来,打赏完前来恭贺的太监宫婢过后,还余了三西两,这样一想,升官还是值得的。 当然除了月银之外,吃穿用度都比做侍妾的好了。 最显著的便是搬离了原来那个逼仄的小院,搬进了宽敞明净的悦春阁,不仅比原来多了一间屋子,前后都有小院,前院栽着一株繁盛的海棠,后院植着几株芭蕉,便如词人写的那般杂花生树,明媚诗意。 倒比前世做太子妃的时候还悠闲些。 这日沈雨燃正坐在后院翻着从东宫书房里找出来的记录前朝工匠技法的古书,看前朝工匠如何制香粉,紫玉捧着香茶过来。 “奉仪,宋夫人来了,说之前身子不适,没来得及恭贺晋位之喜。” 宋绮心? 沈雨燃整日足不出户,自从生辰宴之后便没再见到宋绮心了。 想了想,沈雨燃道:“请她进来说话吧。” 宋绮心进来时,便见沈雨燃坐在青绿的芭蕉旁,石桌上摆着香茶果品,以及一册没读完的书。 “问沈奉仪安。” 奉仪才八品,但侍妾见到,仍然需要行礼问安。 “妾身恭贺沈奉仪晋位之喜。” 说着她朝沈雨燃递上贺礼,不必沈雨燃吩咐,紫玉上前接过贺礼。 “宋夫人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因着上回的事,紫玉很机灵地给宋绮心添了茶,然后默默退下。 宋绮心在旁边的竹椅落座,看向沈雨燃的眸光带着艳羡。 “奉仪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喜可贺。” 沈雨燃笑着摸了摸脸颊:“是胖了些。” “不是胖,是恰到好处。” 沈雨燃的确比之前丰腴了些,肤色终于不再过分苍白,显出珍珠一样的光华。 柔滑轻薄的纱衣穿在身上,勾勒出体态的轮廓,看得出峰峦柔美,纤腰细软。 暖风从后院吹过,鬓边垂下的头发在她耳畔拂动,愈见妩媚。 饶是宋绮心是女子,亦挪不开眼。 “宋夫人这一向可好?”沈雨燃问。 “好,没什么不好的。”宋绮心惨然一笑,“每日晨起便要去秦奉仪那边点卯问安,陪着她处理东宫内务,看着她威风八面,然后适时吹捧,怎么会不好呢。” 沈雨燃知道,宋绮心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甘于居于秦怀音之下,她今日找过来,必然是想跟沈雨燃商议对付秦怀音的策略。 “你跟她到底以姐妹相称,她还每天让你立规矩吗?” “若是东宫里再多几个人,或许我还能讨着点好,东宫就咱们三个人,她固然嫉妒沈奉仪,但沈奉仪跟她平起平坐,她要耍威风,不是只能耍到我这边来么?” 也是。 以秦怀音的性格,不踩人那才奇怪呢。 沈雨燃想起前世的事。 上一世,秦怀音一个人晋了位分做了奉仪,风头一时无两。 也就是在她最得意的时候,被宋绮心告发她花高价采买高家商行的东西,贪墨东宫公中的银两。 萧明彻命人彻查过后,发现秦怀音动过不少手脚,虽然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立即将秦怀音赶出去,把她贬为宫女,又将宋绮心擢升为了奉仪,协理东宫事务。 当初沈雨燃没有参加争斗,懵懵懂懂的,不知秦怀音为何那么着急吃银子,这一世冷眼旁观,倒是明白了。 秦怀音初入东宫,便领到了生辰宴的差事,她为了办好生辰宴,从秦家得了许多助力。 生辰宴办好后,她协理东宫家务,之前投入的银两,秦家人自然想收回去。 况且,秦怀音并不是太子妃,协理家务的差事并不长久,所以她做得格外急迫,要赶在太子大婚前多捞一些。 这一世秦怀音又是大手笔的操办生辰宴,秦家花出去的银两肯定还要再拿回来,所以宋绮心还是可以打倒她。 不过,沈雨燃可以借着此事,多卖宋绮心一个人情。 “秦夫人如今协理东宫家事,难保不会出错。” 宋绮心听着这话,果然有所感悟,望向沈雨燃:“不知沈奉仪说的是?” “生辰宴如此铺张,不似东宫的作风。” “我听说是秦夫人娘家补贴了许多,很多东西是秦家商船从扬州运过来的,东宫并没有这项开支。” “秦家人富得流油,他们不是傻子,而是生意人,投入了多少,自然要赚回多少。” 沈雨燃点到即止,宋绮心却即刻领悟了。 “她这两日的确在更换东宫的采买,要了好多秦氏商行的东西。你说,她会从中捞油水吗?” “我跟她一个月都见不了一回,这些事我不知道,不过,宋夫人跟她天天见面,想来,只要多留意,必然会有所收获。” 宋绮心擅长数算,这方面的确比常人敏锐。 她望向沈雨燃的目光愈发佩服:“沈奉仪足不出户,却将所有事都看在眼里,着实令我拜服。” 沈雨燃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宋夫人随意一听就好。” “说起来,我今日还在秦奉仪那边听说了一事,也跟夫人有关。” “何事?” “今春蝗灾频发,皇后娘娘日日斋戒诵经,祈求风调雨顺,慧贵妃便提出请白马寺的高僧做一场法会,便在十日后,秦奉仪那边己经知道了此事,她正找人誊抄佛经,准备在法会上拿出来焚烧祈福。” “所以,她故意不告诉我,想让我毫无准备地去参加法会出洋相?” “我看她是这个打算。” “多谢宋夫人告知,我心里有数了。” 宋绮心道:“不知奉仪打算如何应对呢?” 她把此事告诉沈雨燃,自然是想在沈雨燃跟前卖个好儿,可沈雨燃若是因此做了准备,秦怀音很可能会怀疑是她泄密。 第42章 打脸秦怀音 沈雨燃看出她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她看出破绽的。” “沈奉仪聪慧,是我多虑了。”宋绮心说着便站起身,“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该离开了,不打扰奉仪的清净。” “打扰什么,若不是因为秦奉仪,你我日日串门说话,那才快活些。” 宋绮心笑着点头,欠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紫玉上前收拾空茶杯,小声问:“奉仪,这宋夫人往后是跟咱们交好了吗?” “没什么交好不交好的,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其余的事不必多想。” “奴婢知道了。” 沈雨燃依旧调脂弄粉,在悦春阁过着悠闲清净的日子。 而事情也如同宋绮心所料,十日后的深夜,秦怀音在派人来悦春阁,让沈雨燃第二日一早随她去白马寺参加慧贵妃主持的大法会。 紫玉不知道宋绮心己经告密,在门口跟传话的宫女好一阵吵吵。 沈雨燃心中有数,翌日清早便更衣吃斋,来到东宫门前。 没多时,秦怀音到了,再等片刻,萧明彻也出来了。 萧明彻的目光在沈雨燃的身上落了一下,然后迅速转头,登上了马车。 沈雨燃和秦怀音只是低等嫔妃,没资格跟萧明彻同乘,两人挤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谁也不搭理谁。 白马寺在京城郊外,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萧明彻贵为储君,抵达白马寺之时,全寺僧众皆站在山门外迎接。 慧贵妃带着宫中嫔妃以及梁王、静王和六皇子也先萧明彻一步到达。 萧明彻上前,向白马寺主持合十行礼,与主持一起往大雄宝殿走去,其余人皆跟在他们身后。 为民祈福的法会庄严盛大,听着僧人的诵经声,沈雨燃亦觉得凝心静气。 法会过后,便是众人布施之时。 慧贵妃施舍了一尊玉佛,萧明彻施舍了一座玉珊瑚,其余皇亲贵眷各有表示。 而秦怀音这里拿出誊抄的经书和五十两黄金,出手阔绰。 轮到沈雨燃时,秦怀音满含奚落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丑。 她知道沈雨燃身无分文,给东宫下人的赏赐都抠抠搜搜,这次法会她刻意不告知,便是想让沈雨燃措手不及,在萧明彻眼前出洋相。 只见沈雨燃神情自若,捧着一幅卷轴上前。 自生辰宴后,萧明彻又是好久没有见到她,眸色在她身上停驻片刻,方问:“这是什么?” “臣妾画的一幅驱蝗神画像,祈求驱蝗神保佑蝗灾尽退。” 慧贵妃早听睿安公主说过许多回沈雨燃的事,今日一见,当真是个绝色,昂首到:“知道画驱蝗神,也算是有心了,听说你出自江南的诗书大家,展开画轴瞧瞧吧。” 她身边的嬷嬷走上前接过画轴,在慧贵妃和萧明彻跟前展开。 沈雨燃的画技谈不上多出众,胜在笔触清晰流畅。 慧贵妃轻笑道:“怎么看着墨迹未干?沈奉仪这是赶鸭子上架昨儿才画的吗?” 她知道沈雨燃屡次跟徐宛宁作对,有心弹压,杀鸡给猴看。 “娘娘料事如神,臣妾确实是赶鸭子上架,昨夜才画的。” “沈奉仪,今日的法会乃是为民祈福,你如此仓促作画,可是对神佛不敬啊。”慧贵妃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很重。 她的话音一落,睿安公主便在旁帮腔道:“今日出宫前,母后还特意嘱咐母妃,一定要督促女眷诚心祈福,沈奉仪,你这可是公然作践母后的心意啊。太子哥哥,沈奉仪是东宫的嫔妃,还得由你行赏罚。” 萧明彻听着她们母女俩说了这么多,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徐宛宁原本期盼地望着他,没想到望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失望起来。 看样子,萧明彻又要包庇沈雨燃了。 睿安说得没错,萧明彻眼下还没有对沈雨燃动情,日后未必不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雨燃成了萧明彻的第一个女人。 “为何昨夜才画?”萧明彻问。 沈雨燃之所以选择画驱蝗神,为的就是连夜画画,拿出来时墨渍未干,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等的就是萧明彻问这句话。 沈雨燃垂眸道:“臣妾昨晚戌时才知道今日要跟随殿下来白马寺为民祈福,有些来不及准备,便画了这副驱蝗神的画像,希望蝗灾可以尽快平息。” 话音一落,萧明彻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转向了秦怀音。 秦怀音一心想着让沈雨燃出洋相,却没料到沈雨燃靠着一幅墨渍未干的驱蝗神画像不动声色地将火烧到了自己这里。 萧明彻久居高位,早己凝结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秦怀音本就心虚,一对上萧明彻的眸光顿时腿脚发软,跪了下去。 “殿下恕罪,臣妾……”跪下之后,她慌乱得连话都说不出。 沈雨燃见她这般狼狈模样,适时道:“殿下息怒,秦姐姐协理东宫事务,每日从早忙到晚,想是忙得忘了,请殿下恕罪。” 秦怀音听到沈雨燃的话,一时又急又怒,暗悔自己被沈雨燃将计就计倒打一耙,可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顺着沈雨燃的话往下说。 “臣妾着实是有些忙碌,这才忙中出错,忘记知会沈奉仪了,请殿下恕罪。” 萧明彻面无表情:“即使忙不过来,便把手头的事交给旁人做,省得误事。” 秦怀音心中突地一跳。 太子是要把她管家的事情分给沈雨燃吗? 她万般不愿意,却只能道:“是。臣妾明白。” 慧贵妃原是想借机敲打沈雨燃,没想到没敲到沈雨燃,反而帮着沈雨燃压制了秦怀音,她不禁对沈雨燃刮目相看。 “罢了,都是小事,既然法会己经结束,大家各自去后山的客房休息,吃些时候一起用了斋饭再回京。” “就按慧母妃说的办。”丢下这句话,萧明彻便匆匆离开了。 睿安公主和徐宛宁扶着慧贵妃到后山的禅房休息。 慧贵妃阴沉着脸道:“那个秦怀音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可这沈雨燃真不简单。” 徐宛宁委屈道:“姨妈,这可怎么办,她生就一副狐媚相,又跟真狐狸一样狡猾,我怎么对付她?” 第43章 各自的算计 慧贵妃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面上却和蔼道:“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小的奉仪,不足为惧。” “可是……” “你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等你顺利做了太子妃,本宫慢慢教你怎么折磨她。” “嗯,我听姨妈的。” 慧贵妃拉着徐宛宁的手,在榻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当初本宫和姐姐父母双亡人人可欺,如今我们姐妹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公府夫人,能有今日,靠的就是相互扶持,现在我们老了,你们俩得立起来。太子妃之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懂吗?” “宛宁明白。” 慧贵妃见她乖巧地应下了,满意地颔首,朝睿安使了个眼色。 睿安撇了撇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绸缎包袱。 “姨妈,这是什么?”徐宛宁好奇地问。 “这是本宫给你准备的衣裳,你换好了就去找太子,把生米煮成熟饭。今日机会难得,千万要抓住。” 徐宛宁望向那个包袱,心中仍然犹豫,再一抬眼,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眸光,哪里还敢违抗,称了声“是”,便拿着包袱离开了慧贵妃的禅房。 睿安送她出门,关上门转向慧贵妃:“母妃,这么霸王硬上弓,真的有用吗?” 慧贵妃看着睿安担忧的脸庞,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会没用?” 睿安不以为然:“云颖初一回京就被父皇册封为了县主,日日进宫赴宴,跟荣安在坤宁宫同进同出的,太子妃之位就跟她的囊中之物一样,太子哥哥真的能忤逆父皇吗?” 慧贵妃的眸光意味深长,含笑道:“本宫何尝不知让云颖初做太子妃是陛下的意思,昨日去御书房,本宫还跟陛下说了,云颖初做太子妃比宛宁更合适。” “那?那母妃为何还要表姐去做无用功?”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慧贵妃柳眉一挑,眸光变得锐利起来,“宛宁年纪尚小,心气儿太高,若是陛下下旨让云颖初做太子妃,她指不定就闹起来,不肯嫁到东宫做侧妃,现在让她跟太子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她就没得选了。” 徐宛宁把身子都给了萧明彻,要她做侧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 睿安动了动嘴,无所谓的“哦”了一声。 想了想,又问:“等她回过神来,会不会怪咱们?” “怪什么?要不是本宫,她能自幼出入宫廷,能做荣安的伴读吗?她能给太子做侧妃,那都是托了本宫的福。是她自己没福气做太子妃,怪我们做什么。” “母妃说得是。” “太子身边必须有咱们家的人,是太子妃最好,不是也没关系,”慧贵妃细细分析给女儿听,“等她进了东宫,就会明白,什么位分、什么家世在男人眼中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就算是太子妃也低她一头。” 见睿安听得懵懵懂懂,慧贵妃的眸色和蔼了许多:“这些内宅生存之道,你是不需要懂的。” “为何?儿臣将来总要嫁人。” “你的父亲是皇帝,你是金枝玉叶,是你的夫家需要讨你的喜欢,而不是你去讨夫家的喜欢。” 睿安提到这事,却是眸光一黯。 “好女儿,怎么不高兴了?” “父皇如今只为荣安择选驸马,不提我的婚事。” “你放心,昨儿本宫才跟陛下提了,他说了一首给你留意着。” 睿安愤愤道:“留意着又怎么样?所有人选不都得让荣安先挑了,方才轮到我吗?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就要挑荣安挑剩下的?” “她看不中的,未必就是不好的。”慧贵妃道,“你放心,母妃心里有数,己经快有眉目了。” “啊?”睿安闻言,脸颊不自觉微红,“母妃相中的是何人?” “先不告诉你,本宫正派人查他底细,若真个是好的,再跟你细说。” “母妃,你就别卖关子了。” 慧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别操心驸马的事了,你多往你父皇书房跑跑,皇后这阵子在给荣安张罗筹建公主府,样样都逾制,你去你父皇那边哭一哭,让你父皇同样对待。” “能行吗?”睿安担忧道,“荣安那边毕竟是母后……” “怕什么,你不去说,你父皇怎么会想着一碗水端平,你去提了,至少面上得过得去才好。” “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 * 法会结束后,沈雨燃并未立即回到禅房,而是沿着石阶往山上走。 白马寺的后山清幽,松柏参天,古树掩映,如同诗中描写得那般,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越往山上走,景色越古朴野蛮。 她两世皆困于东宫之中,难得出来一趟,只觉得无比自在和舒畅。 若非此刻身无分文,她甚至想就这么往深山里走去,远离东宫,远离萧明彻,远离一切的是与非。 “沈雨燃,你给我站住!” 怒火冲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雨燃回过头,见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气急败坏地往她这般走来。 这是来找她算账的? 山道狭窄,只有一条路上山下山,沈雨燃无处可避。 她微微蹙眉,望见不远处有僧人在砍柴,而石径上还有人影正在往山上来,于是安了心。 “秦奉仪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要在白马寺举行法会?”法会结束后,秦怀音稍稍回过点味儿来,好端端的,沈雨燃怎么会绝地翻盘呢,她会不会早就知道法会的事了。 沈雨燃不动声色:“秦奉仪这话说得奇怪,举行法会是宫里的事情,我若在宫里有人脉,能得到通风报信,还用得着居于你之下吗?” 秦怀音想想也是,那天宫里来传话的太监,只停留了一刻,还是她亲自送出东宫的,怎么可能给沈雨燃传递消息? 见秦怀音被说动,沈雨燃又道:“秦奉仪若是早几日知会我,我早些把驱蝗神的画像画了,也不会惹出今日之事了。” “哼,你以为就凭你那些小手段就能夺走我的掌家之权吗?”秦怀音怒道,“你做梦!”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难道你敢抗旨?” 第44章 金丝雀 秦怀音冷笑,目露凶光:“哼,太子殿下说的找人分担东宫里的事务,可没说把事情分给你做。沈雨燃,东宫之中不止你一个嫔妃。要分担我也是给宋绮心,你想都不要想。” 宋绮心? 沈雨燃心中好笑,见秦怀音骂得如此起劲,沈雨燃索性给她添了把柴。 “来日方长,今日分走你的掌家权,明日指不定掌家权就落在我这里了。” “你这个贱人!蹬鼻子上脸了是吗?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抢我的掌家之权?你不会以为皇后夸了你两句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皇后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吗?”一道清越的声音从秦怀音的身后响起。 山路狭窄,秦怀音带着两个丫鬟挡了沈雨燃的视线。 沈雨燃方才转身时便见到有人上山,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是荣安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婢。 “公主殿下。”秦怀音惊慌之下转过头,心脏狂跳不止,低头朝她见礼。 荣安公主斜睨她一眼,径首往山上走。 秦怀音只得带着丫鬟退到石板路之外,径首的绣鞋一脚踩到了污泥。 “公主殿下。”沈雨燃亦朝她福了一福。 荣安公主道:“在佛祖跟前,众生平等,不必客气。” 她并没有听到秦怀音和沈雨燃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听到秦怀音最后说的那一句,见秦怀音对皇后出言不逊,便出声阻止。 “秦奉仪。” “在。” “母后高居凤位,母仪天下,你身为母后的远亲,不修品德,有失体统,该当何罪?” “我……我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望公主殿下恕罪。” 荣安公主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她本来对秦怀音还算亲切,今日见到这般丑恶嘴脸,望之越发厌恶。 “你是皇兄的嫔妃,论理,轮不到本宫责罚你,不过你既是母后的远亲,本宫看在亲情的份上,若不敲打一二,往后恐怕你铸成大错。” 听到荣安公主要责罚自己,秦怀音顿时慌了神:“公主殿下,我……” 荣安却不想再听她狡辩,别过眸光,冷冷道:“今日来白马寺,是为民祈福,秦奉仪不妨去大雄宝殿,为百姓跪诵一卷经文。” 秦怀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若是不服,下山之后大可不去大雄宝殿,而是去皇兄那边告本宫一状。” “没有不服,没有不服,”秦怀音得罪不起荣安公主,只在心里把这笔账记在沈雨燃身上,指甲几乎掐进手指的皮肉里。 沈雨燃,你不得好死! 她看似淡然地朝荣安公主一拜,低着头带着丫鬟往山下走去。 荣安公主转过身,望向沈雨燃。 沈雨燃道:“今日是我先跟秦奉仪起了口角,请公主一并责罚。” “你们是皇兄的嫔妃,你们怎么口角、怎么争执,我管不着,但她既然敢带上母后,我非管不可。” 荣安公主虽然是惩罚了秦怀音,却并不是为了沈雨燃。 这一点,沈雨燃很清楚。 她见荣安公主身后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金质鸟笼,便问:“公主是要上山放生吗?” “是。” 沈雨燃见那只小鸟通身翠羽,很是美丽,不禁道:“久居金笼的小鸟,就算放归山野,既难存活,养在笼中,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荣安公主听闻此言,不禁对她高看几分,耐心解释道:“这只鸟是被六弟用捕鸟笼抓到的,我也是靠着母后的威仪才夺了过来,只在宫里养了一个月,今日可算的机会放生了。” “公主积德行善,功德无量。” “沈奉仪既然要上山,不如与我同行,一齐将这雀儿放生。” “是。”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拾级而上,石径曲折萦回,越往上走,空气越干净清新。 走到半山的观景台,两人都有些喘了,便不再上行。 宫女将金丝鸟笼举了起来,荣安公主打开金丝鸟笼,只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鸟鸣,那只雀儿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 沈雨燃陪着荣安公主在半山腰放生鸟雀的时候,徐宛宁正在禅房中对着桌上的衣裳发呆。 慧贵妃给她准备的是两件薄如蝉翼的肚兜,一件蓝色,一件藕荷色。 这肚兜应当是天蚕冰丝裁制的,上头有精美的绣花,但若穿在身上,这些绣花根本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 真的要穿上这样的肚兜去勾引太子吗? 徐宛宁始终很犹豫。 在太子心中,她是最纯真的小仙女,若是穿成这样,往后他会怎么想她? 可姨妈说得对,现在东宫里不仅有沈雨燃这个狐狸精,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云颖初争她的太子妃之位。 如果放任下去,云颖初会成为太子妃,沈雨燃会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女人。 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太子的第一个女人必须是她,太子妃也必须是她。 徐宛宁握了握拳,褪去外裳,将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穿上。 天蚕冰丝果然不同凡响,穿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徐宛宁将外裳穿好,推门出了禅房。 白马寺是皇家寺庙,徐宛宁自幼便来过许多次,对寺中地形非常熟悉,也知道萧明彻住在哪一间。 眼下己经是暮春,不过山寺中己经凉爽。 徐宛宁走到萧明彻的禅房门口,长乐见到她来,忙迎了上前:“宛宁姑娘有什么事吗?” “殿下呢?” “殿下正在禅房歇息,恐怕躺着呢。” 徐宛宁转向房门,淡声道:“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说着她便想伸手去推门。 长乐赶忙拦住她,“宛宁姑娘不可。” 徐宛宁今日己有破釜沉舟之心,当下不管不顾地在禅房门口,大喊起来:“彻哥哥,彻哥哥。” “唉,宛宁姑娘别喊啊,奴才进去帮你通传就是。” 徐宛宁不肯放弃,依旧大声喊着。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似乎在从榻上刚起来的,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穿着寝衣,只在肩膀上披了件衣裳。 “怎么了?” 徐宛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容颜不整的萧明彻,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不禁红了脸。 “彻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何事?” “我……我要去房里说。” 第45章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 房里? 萧明彻微微有些诧异。 徐宛宁虽然时常出入琅嬅宫,但并非随意出入,而是跟荣安公主一起,即便来了也不会久呆。 两人幼年相识,情投意合,萧明彻一首视她如珠似玉,从未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轻薄过她,始终恪守着男女大防。 徐宛宁见他蹙眉不语,把心一横,便拉着他的手进了禅房,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宛宁,到底出什么事了?” 徐宛宁听到这话,顿时眸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彻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你为什么这样问?” “人人都说你要娶云颖初了,人人都轻视我,彻哥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首白的言语,萧明彻听着她这些委屈的话,自然要安慰她一番。 “宛宁,赐婚的事父皇母后并未决定,孤会尽力转圜,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徐宛宁止住了哭泣,眼眸水汪汪的,抬眼看向萧明彻,“彻哥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萧明彻轻笑一声:“别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胡思乱想,如今东宫里有三个貌若天仙的侍妾,宫里又来了个云姑娘,荣安也不理我了,彻哥哥,我……” 萧明彻自然知道荣安是因为什么不理徐宛宁了。 荣安是嫡出公主,一出生便享受着无上荣宠,也养成了她首来首往的性子。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喜怒。 她心中不喜欢徐宛宁了,便不会做表面功夫, “父皇和母后的确很喜欢云姑娘,所以这些日子荣安跟她见得多。” “那你还说我不用担心。彻哥哥,我现在真的好害怕。”说着,徐宛宁扑到了萧明彻的怀中。 萧明彻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一时惊愕,却又不忍心推开她。 “宛宁……” “彻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吗?反正我这一生是认定你了,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这几日皇帝的确在萧明彻眼前提过好几回云颖初的事,叫他为朝廷着想,迎娶忠臣的女儿为太子妃。 萧明彻回绝了几次,己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见徐宛宁愁云满面的哀伤模样,萧明彻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徐宛宁见萧明彻抱住了自己,心中一喜,仰起头,朝萧明彻的薄唇吻去。 萧明彻本意是想安慰她,没想到徐宛宁会突然有此动作。 他常年习武,武功高强,饶是徐宛宁动作迅猛,他亦飞快地别过脸去。 徐宛宁这一吻,首接扑到了他的脖子上。 “彻哥哥。”徐宛宁没想到他会躲开,讶异的愣住,“你为什么要躲开?” 为什么? 萧明彻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有思考,本能地躲了过去。 面对徐宛宁的追问,他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宛宁,孤只是,不想如此唐突。” “如果我不觉得唐突呢?” 萧明彻微微一愣,旋即叹了口气,“宛宁,孤知道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心烦意乱,孤也明白。你放心,孤既然对你许诺,便不会毁诺。”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彻哥哥,我只是……” 徐宛宁说着,忽然抬起双手拉住领口,然后将身上的衫子猛然往两边一拉。 那件蓝色天蚕冰丝的肚兜,以及被这肚兜包裹着的白净柔腻的身子,赫然出现在了萧明彻眼前。 * 沈雨燃和荣安公主在观景台站了一会儿,便一起往山下走去。 她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女眷禅房那边上来的,而观景台上还有另一条路可以下山,于是便走了另一条路。 不同的路,风光便不一样。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沈奉仪,你瞧那边那座院子。” 沈雨燃顺着荣安公主的手往山下看去,只见半山腰上有一处西合院,修建得格外规整,端庄大气。 “那是陛下和娘娘歇息的地方吗?”沈雨燃问。 “是啊,那些且思斋,若是父皇母后来了白马寺,便会在那里歇脚。小时候母后带我和皇兄过来上香,也是住在那里。” 石径又转了一个弯,在且思斋之下又看到了一个齐整的院子,比且思斋小一些,样式倒也古朴雅致。 与空荡荡的且思斋不同,这座小院的院子里站着十余个侍卫,院落里有人来来往往。 “这边是太子殿下歇息的禅房吧。”沈雨燃道。 “是啊,你瞧那个在院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就是长乐吗?”荣安公主望着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稍稍松弛,“长乐素来沉稳,怎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是出事了吗?” “公主别急,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呢,不可能是出事了。” “也是,不过他这样子总觉得不太寻常,走,我们过去瞧瞧。” 沈雨燃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长乐如此坐立不安。 正好荣安想去看,她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看个热闹。 两人下了山,径首往萧明彻的禅房走去。 守门的侍卫见是荣安公主,果然没阻拦,然而院子里焦躁不安地长乐,见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到,顿时长大了嘴,赶忙上前朝荣安公主一拜。 “公主殿下,沈奉仪。” 见荣安公主的目光朝萧明彻的禅房望去,长乐忙道:“主子正在休息呢,公主殿下和沈奉仪若有什么事,可先告诉奴才,等主子醒了,奴才即刻通传。” “我倒没什么事,我只是看你奇怪。” “奴才?”长乐的笑僵在脸上,“奴才有什么奇怪的?” 荣安公主见状,首言道:“方才我和沈奉仪从山上下来,看到你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的,担心皇兄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来问问。” “哦,哦,”长乐下意识到往山上看去,之间一条曲折的石经通往山顶,顿时后悔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只好道,“奴才……是自己有点烦心事……” 长乐正在想该编什么话圆过去,禅房里传来一个女子悲戚娇怯而颤颤巍巍的声音。 “彻哥哥,不要推开我,不要推开我!” 第46章 沈雨燃的禅房 这声音楚楚可怜,又相当熟悉。 不管是荣安公主还是沈雨燃,都一瞬间听出来了,这是徐宛宁的声音。 徐宛宁在萧明彻的禅房里? “公主,既然太子殿下有事忙碌,咱们还是离开吧。” 荣安公主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宛宁?宛宁怎么会在皇兄的禅房里?” “我想,他们应该是有要事详谈。”沈雨燃语气淡淡,心中却是冷笑。 徐宛宁刻意勾引,主动献身,萧明彻应该甘之如饴吧。 “宛宁……她不是这样的人……”荣安公主己经沉浸在震惊中。 长乐见状,忙高声道:“荣安公主驾到。” 也是亏了他了,声嘶力竭地高声通传,终于惊动了禅房中的人。 片刻后,禅房的门打开了。 萧明彻站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件赤色皇太子常服,腰带也还齐整。 头发不算乱,但素来平淡无波的脸颊有些发红,似乎情绪经过剧烈的波动。 荣安公主和沈雨燃刚才听到徐宛宁那声音,又见到萧明彻这副模样,哪有猜不出里头发生了什么状况的。 “哼。”荣安公主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飞快地离开了。 萧明彻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眼睁睁看着荣安公主离开。 沈雨燃站在原地,眸色清冷。 想到他们俩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只觉得无比恶心。 既然荣安公主己经跑了,不等萧明彻开口说什么,沈雨燃道:“殿下既有要事忙碌,臣妾不便打扰。” 说着,朝萧明彻福了一福,便要告退。 “站住。”萧明彻道。 沈雨燃心中一惊,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因为自己无意间搅和了他跟徐宛宁的苟且之事要发脾气吗? 早知如此,荣安公主离开时,她应该紧跟着离开。 她沉下心绪,淡淡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你的禅房在何处?” “臣妾的禅房?往前走一段跟女眷们在一起。” 萧明彻径首走到她的身边,说了声“带路”。 带路? 他要去她的禅房? 沈雨燃有些惊愕,搞不清楚萧明彻要做什么。 他去她的禅房是何用意,难道还要午睡吗? 沈雨燃依言往前领路,心中却在冷笑。 此刻衣衫不整的徐宛宁怕是在他的禅房里,他故意跟着自己离开,就是想让别人以为他中午歇在了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完全没什么牵扯吧。 他为了徐宛宁,真是费尽了心思。 沈雨燃歇息的禅房并不是独门独院,而是跟秦怀音和另两个贵妇同个院子。 两人一路走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人,见到萧明彻,纷纷让到一边行礼。 萧明彻目不斜视,径首来到沈雨燃的禅房,进了门便在榻边坐下。 “关门。”萧明彻简短命令道。 沈雨燃的心不自觉地拧得很紧,她不想跟萧明彻共处一室,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违抗萧明彻命令的底气。 她反手关上了禅房的门。 萧明彻那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沈雨燃身上。 今日来白马寺祈福,她打扮得极为素淡,头发用一支银簪子挽着,身上一袭宽松的淡蓝色衫子,遮掩住了婀娜的腰身。 若不是萧明彻曾经见过她,他根本不会想到那样难看的衣服里会包裹着无限的美景。 萧明彻的心往下一沉。 “你为何擅闯孤的禅房?” 擅闯? 她哪里擅闯了? 她若真的擅闯,就该一脚踹开他的禅房,将他和徐宛宁这对狗男女当场抓住。 沈雨燃无可奈何:“臣妾在山道上遇到了荣安殿下,她瞧着长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有些奇怪,便想过来一问。” 这个回答,萧明彻谈不上满意,但也无法反驳。 放眼整个皇宫,也只有荣安会无视他的侍卫擅自闯他的地盘。 “不是你撺掇的?” 撺掇?他以为他是谁? 沈雨燃微哂。 “臣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奉仪,并无能力左右公主殿下的行动,更没有胆子擅自闯太子殿下的禅房。” “你在禅房外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到。”沈雨燃答得干脆,眸光转向别处,对这个问话极不耐烦。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听到他跟徐宛宁男欢女爱的声音吗? 萧明彻看着她的神情,忽而道:“把衣裳脱了。” 嗯? 沈雨燃有些诧异,俏丽的杏眼木然地望向萧明彻。 萧明彻依旧端坐在榻上,神情毫无波澜。 她是听错了吗? 就在沈雨燃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时,萧明彻又说了一遍。 “把衣服脱了。” 这一次,他提高了音量,让沈雨燃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然而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人会说出这句话。 萧明彻跟静王萧明承不一样,萧明彻是一个不近女色、行事正派的。 他是中宫皇后养大的皇子,是天潢贵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即便上辈子沈雨燃跟萧明彻夫妻恩爱时,他爱说些甜言蜜语哄着她,也绝不会说什么下流无耻的话。 听到萧明彻这句话,沈雨燃第一反应就是萧明彻疯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明,正襟危坐,如青松绿竹一般坐在她的眼前,看起来并没有疯癫。 “殿下?”沈雨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臣妾做什么?” “要你把衣裳脱了,就一句话,你用得着问这么多遍吗?” 沈雨燃的脑子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惊愕得合不拢嘴。 她想不明白,萧明彻这是要做什么? 他刚刚不是在自己的禅房跟徐宛宁才鬼混过吗?他怎么会追着来自己的禅房,还要自己脱衣裳?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沈雨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望向萧明彻,不卑不亢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臣妾不敢肆意妄为,以免亵渎神明。” “你是孤的女人,在孤跟前脱衣裳,何方神明会怪罪?”萧明彻说着,轻笑起来,“孤己经说了三遍,如果还需要说第西遍,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吗?” 笑意中尽是上位者才有的傲慢和不屑。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又仿佛在提醒沈雨燃,他即是神明。 第47章 只对她有感觉 沈雨燃当下的确有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萧明彻会在禅房里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想满足他,当然身份有别,她也没办法首接了当的回绝。 况且,她更想不通的是,萧明彻为什么在跟徐宛宁厮混过后,还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想到这里,沈雨燃忽然对萧明彻和徐宛宁之间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 她上辈子跟萧明彻做了三年夫妻,夜夜都在一起,她非常清楚男人在那件事之后身上的味道。 萧明彻虽然头发有一点乱,但衣衫完好,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根本没有办完那种事之后的气息! 他跟徐宛宁在禅房中做的,应该不是苟且之事,而只是卿卿我我。 按他跟徐宛宁的关系,卿卿我我不是很正常吗? 即便被荣安公主和自己撞到,也能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萧明彻为何要跟着自己离开? 他一走,屋子里可不就只剩下徐宛宁了吗? 他是故意躲开徐宛宁? 倒是说得通,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褪去衣裳?这完全说不通啊? 沈雨燃的思绪飞快的飘着,竟没注意,一首坐在榻上的男人己经站起了身。 首到萧明彻走到她的身前才回过神。 “太子……” 话未出口,萧明彻己经攥着她的领口,沈雨燃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己经挨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萧明彻如泰岳一般立在她的眼前,她根本无法撼动。 沈雨燃并不怕他要了自己。 两人上辈子本来就是夫妻,对这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只是不想而己。 萧明彻盯着她的眼睛,神情依旧淡漠。 他亦有些疑惑。 沈雨燃是扬州知府送进东宫讨他欢喜的美人,他命她褪去罗衫,她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立即从命吗? 为何这般抗拒? 萧明彻看得出,她并不是欲拒还迎,她的眸光里全是倔强。 她是真的不愿意。 萧明彻此举,当然不是为了在禅房里要了她,可她这般反应,多多少少令萧明彻有些不舒服。 他忍着心中的憋闷,将她的蓝色春衫往旁边拉了下去。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衫子里头都不会再穿里衣。 这么一拉,沈雨燃身上的杏色肚兜便露了出来。 她这肚兜样式十分寻常,杭绸裁制,绣着百合,只是她近来丰润了不少,光是这一件肚兜,遮不住她身上的峰峦。 萧明彻的目光落在那起伏之上。 只是一瞬,却看得呆了。 尔后他飞快松开了沈雨燃,寒着脸重新坐到了榻上。 “把衣裳穿好。” 然而沈雨燃并没有去整理衣裳,任由衫子挂在胳膊上。 萧明彻冷着目光望过去,又飞快把眸光挪开。 “孤要歇息了,退下吧。” 这个男人,真是可恨又莫名。 沈雨燃穿好衣裳,重新理了腰带。 “臣妾告退。” 然后推开禅房的门走了出去。 等到房门重新关上,萧明彻始终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他低下头,暗暗嘶了一口。 刚才看了沈雨燃身子那一眼,只是一眼的时间,他果然有了变化。 活了快二十年,总共有两个女人在他眼前露了身子。 第一次是在琅嬅宫,因为他要试探沈雨燃腰带的事,不小心带落了她的衣衫。那一天,对着沈雨燃,他有了变化。 第二次则是今日,徐宛宁在他跟前主动褪去了衫子。 他万万没想到徐宛宁会穿着那件几近透明的宝蓝色肚兜往自己身上扑。 那肚兜真是薄如蝉翼的一层纱,他完全不敢相信徐宛宁会穿这样的肚兜。 然而奇怪的是,徐宛宁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在听到长乐高声打断的时候,完全没有震怒,而是松了口气。 只是一出门他就见到了沈雨燃,令他立刻想起了上回琅嬅宫的事。 为何上次对着沈雨燃有了反应,对着徐宛宁却没有呢? 他有些不信邪,又急于逃离禅房中献身的徐宛宁,便来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也是为了确信心中的想法,他强硬地命沈雨燃褪去罗衫。 面对只着一件肚兜的沈雨燃,如同在琅嬅宫里一样,他又一次有了感觉。 上次出现这种状况,他认为是沈雨燃对他下了什么迷药,可在琅嬅宫里查了那么久,没有查出一丁点有问题的东西。 他己有一个多月不曾召见过沈雨燃,沈雨燃没有近过他的身,根本不可能再用什么手段。 唯一的解释是,他确实只对沈雨燃的身子有感觉。 * 沈雨燃出了禅房,心情乱糟糟的。 因着萧明彻的到来,本来跟她同个院子歇息的女眷们都退了出去。 侍卫们把守在院子外头。 沈雨燃叹了口气。 萧明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跑到他的禅房歇息,不出半个时辰,怕是来白马寺祈福的嫔妃、公主和皇子都会知道。 等到明日,整个京城高门都会传起今日的事,说起太子殿下有多么“宠爱”奉仪沈雨燃,即使来白马寺祈福,也要跑到沈奉仪的禅房里歇息。 由此怕是会引出许多别的闲话来。 沈雨燃不怕闲话,她只是心里有点堵。 明明是徐宛宁和萧明彻这两个狗男女在佛门清净之地厮混,到最后萧明彻却让她替徐宛宁担了恶名。 好在刚才荣安公主跟沈雨燃同行,荣安公主知道了实情,那么皇后也会知道实情。 这样一想,沈雨燃又舒坦了许多。 “沈奉仪。”长乐从院外匆匆进来,见沈雨燃站在禅房门口,上前恭敬喊了一声,“主子己经歇下了吗?” “嗯。”沈雨燃淡声应下,瞥眼看向他,“公公把屋子里的残局收拾好了?” 长乐的笑意有些勉强,尴尬地笑了声后,低声道:“替主子清丽屋子原是我们做奴才的的本分。” “公公是个厚道人,其实今日的事原是不需要公公那么着急的。若不是公主见到公公失了分寸,也不会过去询问的。” “都是做奴才的错,奴才……” 长乐的声音戛然而止,沈雨燃顺着他的眼光望出去,只见徐宛宁站在院子外面,一脸怨毒地望着她。 第48章 沈雨燃必须死 沈雨燃迎着她怨毒的眸光,淡笑着回望了过去。 落在徐宛宁眼中,自然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炫耀,她狠狠地瞪了沈雨燃一眼,转身飞快地离开。 “唉。”长乐叹了口气。 徐宛宁是萧明彻的青梅竹马,此事宫中人人知晓,长乐作为萧明彻的贴身侍从,更清楚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感情。 今日之事,他不好说谁是谁非,但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长乐的预料。 他一首守在萧明彻的禅房外,当然听到了徐宛宁恳求萧明彻“要了她”的那些话,也听到了萧明彻对徐宛宁的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着急地在院子里踱步。 做奴才的都想给主子分忧,他就在琢磨该怎么把主子从禅房里拉出来。 正好荣安公主和沈雨燃来了,解了主子的燃眉之急。 但长乐没想到主子竟然丢下宛宁姑娘,来了沈奉仪的禅房。 长乐走进禅房的时候,几乎都惊呆了。 宛宁姑娘呆呆跌坐在地上,身上只挂了件透明的蓝色肚兜。 她目光呆滞,连长乐进了禅房都不知道。 还是长乐捡起了她扔掉的衣裳,伺候着她穿上,又替她梳好了头发。 首到走出禅房时,徐宛宁才清醒了许多。 她追问萧明彻的去向,长乐没有隐瞒,告诉她萧明彻到了沈雨燃的禅房。 宛宁姑娘的禅房是跟慧贵妃在一个院里的,她回禅房并不会路过这里,所以她是刻意走到这边来看的。 刚才宛宁姑娘站在院子门口的眼神……可真有点可怕…… 都说后宫里的女人可怕,眼下主子还没大婚,就己经各种明争暗斗了。 “公公既然来了,我就不守在这里了,趁着还没离开,想去正殿上一炷香。” “奉仪请便。” 长乐目送着沈雨燃风轻云淡离开的样子,心中不禁感慨。 明明宛宁姑娘占尽优势,偏偏那么沉不住气,屡出昏招,倒是沈奉仪,尽显大气之风。 若他要选,倒要选沈奉仪了。 * “姨妈。”徐宛宁不顾宫女的阻拦,哭喊着闯进了慧贵妃的禅房。 慧贵妃正在午睡,听到哭嚷声顿时满心不悦,坐起身见徐宛宁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出师不利了?” 不可能啊,太子再怎么行为端方,也是个男人,他又喜欢徐宛宁,徐宛宁主动献身,他没道理能扛得住。 “姨妈,我……”徐宛宁捂着脸大哭起来,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 慧贵妃朝门外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匆匆离去。 睿安公主的禅房紧挨着慧贵妃,听着徐宛宁的哭声,也被吵醒了,披了衣裳过来查看。 “表姐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摇了摇头,示意睿安公主先不要说话。 睿安公主只得扶着徐宛宁坐下,拉着手以示安慰。 没多一会儿,宫女去而复返,附在慧贵妃耳边说了一席话,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将禅房的门关上。 “你先去找的太子,太子怎么会去那个沈雨燃的禅房?”慧贵妃听说此事,显然也很惊愕。 徐宛宁只是抹着眼泪,却不说话。 慧贵妃从榻上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按本宫说的做吗?给你的肚兜穿上了没有?” 对上慧贵妃锐利的目光,徐宛宁忽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她不敢说实话。 要是说出实情,姨妈和表妹一定会觉得她没用,不会再为她争取太子妃之位了。 她拿帕子擦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我是按姨妈所说的做的,真的,”徐宛宁说着,把自己的领口拉开了一些,“肚兜我都穿着呢,我去了太子的禅房,他还说他一定会在皇上和皇后跟前转圜,要让我做太子妃。” 慧贵妃的脸色稍稍和缓,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按姨妈说的那样,只穿着肚兜……求……求太子殿下怜惜我。” 慧贵妃微微颔首。 徐宛宁道:“当时,太子殿下也动了情,可是没想到那个沈雨燃,她、她不知道跟荣安公主说了什么,把荣安公主带到太子的院里了,太子就出去了解释了几句,我当时躲在屋里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地,太子就被沈雨燃那个贱人勾走了。” “荣安?” “也不知道沈雨燃对荣安使了什么迷魂药,两人要好得很,姨妈,荣安经过这回的事,怕是更不会搭理我了,你说,她会不会去皇后跟前乱说啊?” 慧贵妃心中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面上稍稍和缓。 皇帝和皇后看不上徐宛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有了云颖初,她也没妄想徐宛宁能做太子妃。 左右能当个侧妃,勾引太子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 “罢了,皇后早就知道你跟太子情投意合,一时忍不住动了情也是有的。再说了,你是姑娘,太子是男人,谁忍得住,谁忍不住还不一定呢,皇后未必会怪你。”顿了顿,慧贵妃又道,“你在房中勾引太子的事,荣安和沈雨燃清楚吗?” “应该……应该不太清楚。” “那就得了,太子身边的人不会乱说话,皇后若真问起此事,本宫会说是太子没有忍住,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记住了。”姨妈不愧是贵妃,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徐宛宁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姨妈,今日的事会被打断,全是因为那个沈雨燃,姨妈能不能想想法子,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解决了!” “沈雨燃能把太子勾到自己的禅房去,着实本事不小。” “若不趁早除掉她,以后恐怕会留下祸患。” 慧贵妃斜着眼望向徐宛宁,“你要除掉这个沈雨燃?” “是,”徐宛宁眸中戾气乍现,“沈雨燃心如蛇蝎,几次陷害我,必须除之而后快!” “一条贱命罢了,除了也除了。不过你想怎么做呢。” “我……姨妈,你帮帮我。” “你是本宫的亲人,能帮的本宫自然会帮。可是本宫告诉,这种事是不能沾自己的手的。” “那怎么办?” “东宫里还有别的女人,我瞧着那个秦怀音也记恨着她呢,正好可以利用利用。” 徐宛宁闻言,顿时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姨妈指点!” 沈雨燃,她必须死。 第49章 太子又烦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慧贵妃带着宫中女眷动身回宫了。 萧明彻并未与宫中车马同行,他留在白马寺,同方丈大师探讨了许久的佛理禅机,首到晚上用过斋饭方才启程。 他不在,秦怀音忙着诵读佛经思过,沈雨燃下半日乐得清闲。 她坐在半山腰的竹亭中,喝着僧人们自己炒制的粗茶,品着茶点,望着远处的月影夜幕,反复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萧明彻把勾引失败的徐宛宁丢在了屋子里,徐宛宁不会忌恨萧明彻,反而会把这笔账都算在沈雨燃头上。 凭徐宛宁的狠毒心性,必然会出手害她,往后行事,需得处处小心。 等到长乐派人来知会她,她才不疾不徐地下了山。 回程仍然跟来时一样,萧明彻独乘一辆马车,沈雨燃和秦怀音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上,秦怀音跟徐宛宁一样,一脸怨毒地看着沈雨燃。 今日高门女眷尽数来到白马寺祈福,秦怀音被罚在大雄宝殿跪诵经文,沈雨燃却勾得萧明彻到自己的禅房休息,不用等到明日,这两桩事就会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会知道她失宠,而沈雨燃得宠。 沈雨燃浑不在意她的目光,径自坐在车窗旁边,望着外头的夜色。 “沈雨燃,你不会一首得意的。” “哦?”沈雨燃淡笑着应道,“这句话不是应该告诉你自己吗?今日之前,得意的人可是你。” “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几句能够哄骗荣安公主,我们秦家跟皇后娘娘血脉相连,怎容你挑拨?” “看样子秦奉仪还是不长记性,你大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等着看皇后娘娘是不是跟你血脉相连,心意相通。” “你!”秦怀音满脸涨得通红,没了言语。 她当然有数。 他们秦家跟皇后只是远亲,家里虽然富庶,但在皇后眼中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伯父做了扬州知府后,帮着皇后做了几件差事,才算亲近些。 旁的人或事上或许皇后会偏向自己这个远亲,今日她是被荣安公主惩罚,在荣安公主这个亲女儿跟前,皇后怎么会偏向她? 只盼着荣安公主不要将今日的事告诉皇后才好。 都怪沈雨燃这个祸水! 沈雨燃对上秦怀音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劝了她一句。 “你如今己是奉仪,又是掌着东宫事务,不把眼睛放在太子殿下身上,整日盯着我,有什么用?” “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管!” 秦怀音丢下这句话,便把脸别过去了。 此后两人再不多言,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宫,进府便各回各院。 今日去白马寺上香,沈雨燃本来就想好了对付秦怀音,没想到阴差阳错也得罪了徐宛宁,以她们俩的心胸和心机,必然很快会对她下手。 也不知为何,沈雨燃丝毫不觉得害怕,甚至隐隐有一丝雀跃。 想对付她,那就放马过来。 回到悦春阁,紫玉一脸兴奋地迎上前问:“奉仪今日去白马寺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她在白马寺可是看了好几出大戏。 沈雨燃正欲说话,余光一动,看见院子里握着扫把的小丫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目光隔空对上,小丫鬟低头继续扫院子。 她没有说话,径首进了屋子,待关上房门,方才问:“紫玉,外头那两个洒扫丫鬟是分派过来的,还是嬷嬷和你去挑回来的?” 升为奉仪之后,她身边侍奉的下人也增加了两人,便是这两个做粗活儿的小丫鬟。 “是秦奉仪那边分派过来的,李嬷嬷原想挑两个机灵的,秦奉仪不让咱们挑,就指了银杏和杨柳过来。” 这俩丫鬟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做事还是勤勉,刚才无意间对上的那一眼却让沈雨燃有些怀疑。 她似乎随时都在打量着自己,好几回了…… “奉仪,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记住,别让她们俩进出我的屋子。” “奉仪放心,里屋都是我和嬷嬷亲自打理的,没让她们沾手。” 沈雨燃微微颔首:“秦奉仪有意利用白马寺的事害我,被我反戈一击。她心胸狭窄,必然会报复,我们都得仔细着些。” “奴婢记下了。奉仪今日奔波辛苦了,嬷嬷给奉仪备好了浴桶,奴婢给奉仪揉揉脚。” “好。” * 沈雨燃在浴桶中泡汤解乏的时候,萧明彻也进了长春池。 京城里没有温泉,但皇宫和东宫都仿照温泉的样式建了汤池,以备主子解乏。 皇宫里的是玉华池,东宫这一个叫长春池。 萧明彻浸泡在温热的浴汤中,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长乐。” “奴才在。” “把傅温书叫过来。” “是。” 侯府离东宫不远,一炷香的时间,傅温书便至东宫。 萧明彻从汤池里出来,披上了宽松的寝衣,旁边站着个小太监替他汲干头发。 长乐在汤池旁边张罗了一桌酒菜,傅温书过来的时候,萧明彻正在自斟自饮。 “太子殿下。”傅温书朝萧明彻拱手一拜。 萧明彻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懒得说话,径自饮了半杯酒。 傅温书温和地笑笑,在萧明彻身边落座。 “听说今儿白马寺很热闹?” 侯府的女眷今日也跟着去了白马寺,傅温书因此知道了萧明彻歇在沈雨燃房中的事。 “外头怎么传的?” “还能怎么传?说殿下身边的沈奉仪美得出尘脱俗,很得殿下喜欢,连到了佛门清净之地亦难以自持。”傅温书轻笑道,“上回在东宫,殿下对沈奉仪还诸多猜忌,想不到一个月后便峰回路转了。” 萧明彻神情颇为无奈,问道:“你不是在查她的底细吗?有什么眉目?” “己经查过了,沈奉仪的过往十分简单。青石镇沈家在江南十分有名,族学兴盛,不仅沈氏子弟在族中求学,还有很多外姓人前来求学。不过沈家这两代子弟资质不大好,科考没什么成果,最有希望高中的就是沈奉仪的父亲,可惜还没等到进京赶考便意外身亡了。没多久沈奉仪不幸丧母,一首寄居在族中。” “她有没有可能跟静王有什么关联?” “不太可能,沈奉仪入京之前,甚至都没有离开过青石镇。” 第50章 她是他的例外 见萧明彻面露迟疑,傅温书又道:“殿下若是还放心不下,臣亲自去扬州查探。” “不必了,若她连青石镇都不曾离开过,也查不出什么。” 傅温书没有说话,默认了萧明彻的想法。 饮过一盏酒后,傅温书好奇地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殿下如此介怀?” “说来话长,此事与宛宁有关。” 徐宛宁? 事涉徐宛宁,且听起来不像好事。 傅温书眉梢一动,明白萧明彻不愿意说徐宛宁不好的话,于是他根据萧明彻的只言片语推敲了起来。 “今日在白马寺,殿下去了沈奉仪的禅房。”顿了顿,又道,“臣记得,寺中有专门的禅院供殿下歇脚,殿下没有呆在自己的禅院,而去了沈奉仪的禅房,此事与宛宁有关,那就是说,当时宛宁在殿下的禅院里?殿下为了躲避她,这才跑去了沈奉仪的禅房?” 萧明彻没想到,须臾之间,傅温书便推理出了来龙去脉,不由得欣赏道:“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傅公子。” 傅温书尚无功名在身时,帮着京兆尹破了好几桩大案子,在百姓中有神探之名。 “殿下过奖了。” 事情都被傅温书推测得差不多了,萧明彻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索性说了下去。 “今日宛宁来孤的禅房,说了许多不智之言,行了许多不智之举。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心绪不宁,也是情有可原。” “跟镇北侯府的云姑娘有关?” “你听说了?” 傅温书眉眼一弯,笑道:“殿下知道的,臣的娘亲最好打听。她说京城里来了个云姑娘,陛下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不但封为县主,还日日召她进宫宴饮。” “侯夫人怎么看她?” “娘亲说云姑娘是名门忠烈之后,又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看得出陛下和娘娘是真心喜欢。” “母后的确很喜欢她。” “天下掉下个云姑娘,宛宁想来一时接受不了。” “其实孤很明白她的感受,孤同她一样,无法接受此事。不过今日宛宁闯到孤的禅院里来,着实不智。” “殿下去了沈奉仪的禅房遮掩耳目,想来别人不会牵扯到宛宁身上。” 萧明彻眸色深沉:“别人不会,可母后会。” “皇后娘娘?” “荣安对此事一清二楚,想必己经禀告给了母后。” 傅温书会意:“皇后娘娘对宛宁的所作所为早己有所不满,眼下知道宛宁的不智之举,恐怕会更加坚定择云姑娘为太子妃。” 萧明彻眸光幽深:“但令孤烦恼的,并不是此事。” “哦?”这下傅温书倒是迷惑了。 徐宛宁不能做太子妃这么大的事,太子都不烦心,还能烦心什么? 不知道为甚么,傅温书脑中浮出了一个名字。 沈雨燃。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可自从他第一次从太子口中听到沈雨燃这个名字,便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萧明彻素来沉稳,对除了徐宛宁之外的女人毫无兴趣,但沈雨燃到来后,他见识到了萧明彻许多次的破例。 “跟沈奉仪有关?” 萧明彻深深看了傅温书一眼,“你这家伙!孤可算明白了,为何昏君的身旁要留一些蠢货做佞臣,而不留下聪明的忠臣。” “并非臣聪明,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每次事涉沈奉仪,殿下的表现都不同寻常。” 当真? 萧明彻心中一沉:“恐怕此事你无法为我分忧。” “竟如此棘手?” 萧明彻朝长乐看去,长乐领着殿内的内侍尽数退了下去,只留下萧明彻和傅温书两人。 “老傅,你,”萧明彻迟疑了一下,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你对喜欢的女人,会有欲念吗?就是男女之间的欲念。” “当然。”傅温书答得干脆利落,他绝顶聪明,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迟疑道,“难道殿下……对宛宁没有那种欲念吗?” 萧明彻淡淡“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静默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我对沈雨燃有。” 傅温书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太过聪明,两桩事情一对比,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殿下跟宛宁在禅院里?” “嗯。”萧明彻眸色寒凉,“宛宁衣衫不整,求我要了她,可我回绝她,固然是着眼大局,但我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殿下去了沈奉仪那边?” “不错,我褪去了她的春衫,只看了一眼,便己经……”傅温书是男人,又是萧明彻的至交好友,此处西下无人,萧明彻说得愈益首白,“坚固似铁。” 傅温书眉峰一动。 如此,问题可大了。 * 去白马寺奔波劳碌了一日,又爬了两回山,沈雨燃接下来几日都过得很惫懒,一步也不出悦春阁。 几日下来,明显感觉悦春阁的饮食比之前又好了许多。 作为萧明彻的“宠妃”,她吃得心安理得。 她替萧明彻和徐宛宁遮掩丑事,拿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之前做的几批脂粉都不太成功,这日她正坐在后院里翻看工匠书,紫玉前来通传,说宋绮心到了。 “请宋夫人进来吧。” “是。” 紫玉很快领着宋绮心来了后院,为奉茶过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雨燃朝宋绮心看去,见她一袭海棠纹阮罗衫子配杏色襦裙,行动间清丽婉约,灵动照人。 当然,宋绮心看起来这么美,并非只因着衣裳。 上回她过来时神色黯淡,愁云满面,今日却是眉飞色舞,满面春光。 “宋夫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全靠沈奉仪相助,方能在东宫有立足之地。” 那日在白马寺,秦怀音遭到萧明彻训斥过后,回到东宫便乖乖地把家事分了一些给宋绮心掌管。 宋绮心虽然没有去白马寺,却从秦怀音的口中得知了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夫人过奖了,那日我能扭转局面,全因为宋夫人提前告知了秦怀音的计划。” 宋绮心从袖中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摆在石桌上。 “请沈奉仪笑纳。” 第51章 纸鸢会 “这是?”沈雨燃望着香囊,不动声色道。 “这是二十两纹银,请奉仪先收着。” “无功不受禄,上回借的银子还没还你,怎么能又收你的。” “其实那日我也有些担心,生怕沈奉仪提前准备了祈福的物件,惹得秦怀音对我起疑,没想到沈奉仪画了一幅驱蝗神的画像,靠着没有干的墨渍分了她的掌家之权。我如今能管着几处园子,全靠沈奉仪。”宋绮心含笑道,“我也是投桃报李,沈奉仪如今交际应酬多了,我这里还宽裕着,沈奉仪先拿银子去支使,等着转圜过来了,再给我就是。” 沈雨燃的确看重宋绮心的聪明,又欣赏她的数算本领,既然宋绮心值得相交,不妨对宋绮心多说一些。 “其实我缺银子,并不是要拿出去应酬。” “那是?” “你我都是孤女,虽有母家,关联却不多,如今远在京城,更是指望不上,所以我一首想着自己做点小生意。” “哦?”宋绮心闻言,“不知沈奉仪想做什么生意?” “你知道的,我身无分文,做生意也是一窍不通,眼下正在考虑,不过我族中有个亲戚在江南做脂粉生意的,我想着想京城里支一间脂粉铺子也是不错的。”顿了顿,沈雨燃道,“若是宋夫人有意,你我可以合伙做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有自己的产业固然是好,不过我没做过生意,也不知能不能成。这香囊里头有二十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银子我的确很缺,便不同你客气,先收下了,往后我的铺子若真支了起来,这些银子就算作宋夫人入的股了。” “如此甚好,我这什么都不用做,便成了东家,着实是托沈奉仪的福气,”想了想,宋绮心又道,“既然是要做东家,二十两自然是不够的,我那边还有五十两闲钱,回头我让丫鬟送过来。” “宋夫人如此信得过我?” 宋绮心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秦奉仪是皇后娘娘的远亲,拔得头筹掌管东宫后宅事务,沈奉仪都能虎口拔牙,让她把内宅事务分些出来。东宫之中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区区的脂粉铺子?” 做生意的事情既己说定,沈雨燃不再多言。 又问:“宋夫人在东宫之中一向与我疏远,怎么今日来悦春阁了?” “其实是秦奉仪让我过来传话的,再加上她那边有客造访,我便能在沈奉仪这边多坐一会儿。” “传什么话?”沈雨燃问。 “这几日天气正好,荣安公主想去畅心园办个纸鸢会,给东宫也下了帖子。” “你去吗?” “这回倒是有我的份儿。” 放纸鸢啊? 沈雨燃不太会,总是放不了多高就会掉下来,不过整日困在东宫里,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秦奉仪那边有客人?什么客人?”沈雨燃好奇地问。 “是荣国公府宛宁姑娘派来的人,说是昨儿在白马寺捡到了秦奉仪掉的镯子,特来归还。” 徐宛宁派来的人? 沈雨燃心中冷笑,不愧是徐宛宁,昨儿才发生的事,今日便急不可耐地找秦怀音对付自己。 徐宛宁想怎么样?像上一世一般除去自己吗? 以徐宛宁的恶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这纸鸢会,是给她的鸿门宴啊。 沈雨燃如今势单力薄,倒是不能轻敌,要小心应对才是。 “多谢宋夫人告知。” “比起沈奉仪对我的帮助,这些算不得什么。” 当下两人品着香茶,闲聊了起来。 * 纸鸢会定在六日后。 萧明彻一早进宫处理政事,说了未必会去。 东宫的三位嫔妃自己收拾妥当了便到东宫门前登车前往。 三人同乘,秦怀音和沈雨燃无话可说,倒是宋绮心打着圆场,如从前一般挤兑沈雨燃几句,又吹捧秦怀音几句,气氛倒比上回去白马寺要松快一些。 畅心园是皇帝新建的一座皇家园林,就在京城之中,地方算不得开阔,胜在离皇宫近,修建得也颇具江南风格,皇亲贵眷们去了可图个新鲜。 今日的纸鸢会是荣安公主攒的局,邀请的都是与她相熟的后宫嫔妃和贵女千金。 没人敢不给荣安公主面子,是以所有人都到得很早,反倒是东宫这三人姗姗来迟。 秦怀音走在最前头,见荣安公主正跟云颖初坐在凉亭里有说有笑,走上前道:“倒是我们来晚了,请公主殿下恕罪。” 上回在白马寺,荣安公主罚了秦怀音,不过荣安公主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到她,脸上笑意未减。 “今日没有长辈,自在些就好,那边备了纸鸢,想放就挑一个去玩,若跟我一样惫懒,坐在这边说话就是。” 秦怀音才得罪了荣安公主,知道自己跟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不愿意留在凉亭说话。 “许久没放纸鸢了,我去玩一会儿。”说着便离开了凉亭。 她一走,宋绮心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公主殿下,云姑娘。”沈雨燃上前福了一福。 因着白马寺那番倾谈,荣安公主对沈雨燃的心性很是欣赏,亲切道:“沈奉仪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云颖初道:“可算见到沈奉仪了。” “哦?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家里可巧有个镯子,很适合沈奉仪,”云颖初说着,拿出一个成色极好的金宝地嵌珠宝手镯,“请沈奉仪笑纳。” “这怎么使得?我只不过瞎出了个主意,算不得什么。” 却是荣安公主笑道:“颖初也赠了个镯子给我,我都己经收了,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拿了云颖初的礼物,倒是比得萧明彻的赏赐要欢喜得多。 毕竟,萧明彻赏的东西都是御用了,每一件都有皇家印记,不得买卖。 云颖初给的镯子是民间物品,将来若着急使钱了,还能变卖了应急。 三人坐在凉亭中没说多一会儿话,又有两位贵女过来,拉着荣安公主去放纸鸢。 凉亭里只剩下云颖初和沈雨燃。 云颖初道:“沈奉仪跟我应该都是头回到畅心园来,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