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翻译组的《尼罗河上的惨案》 (本书为年代文娱作品,一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属于平行世界,谢绝代入) 1978年,秋。 魔都浦江市。 早上八点,浦江译制片厂街对面的一家国营小吃店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欣赏着店外熙熙攘攘的风景。 穿来这个世界快一个月了,他还是瞧得有滋有味。 江山,上一世的新媒体跨界大佬,自大学毕业后一路叱咤。 却不曾想,在自己40岁生日当天,莫名其妙回到了1978年。 好在他很快发现,这儿虽然是平行时空,但这里的一切与前世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于是,他当即决定将上一世的所见所学,化为这一世的金手指。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后,江山捏了捏口袋里的几张毛票,这是他现在的全部身家。 看着对面白底黑字的招牌,江山大步向街对面走了过去。 “你好大爷,” 站在浦江译制片厂的大门口,江山对着传达室里的大爷招呼了一声: “请问你们厂是在对外招临时翻译吧?” 传达室里的大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是有这事,不过你有介绍信吗?” 江山笑了,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给您,我是浦江日报的。” 几分钟后,江山走进了浦江译制片厂翻译组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的面积不小。 白色的墙上挂着“剧本翻译要有味,演员配音要有神”的红字牌匾。 暗红色的木质老地板,走起来偶尔会发出嘎吱的动静。 办公室里的职工不多,打眼一看也就四五位的样子。 有的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有的围在一起讨论翻译剧本。 此时在江山前面,已经站了三位手拿介绍信的年轻人。 这一会,翻译组的吕组长看完介绍信后,皱着眉看向江山:“你是什么文化程度?这介绍信上怎么没写?” 江山硬着头皮:“初中毕业。” 话一出口,距离他最近的一位男同志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报以微笑。 其他两位倒没什么反应,不过江山还是注意到了他们稍稍扬起的下巴。 看来自己的到来给别人涨了不少志气。 不过前主的确是在初中毕业后,就主动嚷着去当了知识青年。 “初中?”吕组长皱起了眉:“那你学过外语?” “学过。” “哪国语言。” “英语、曰语都还不错,法语听和说没问题,写就难了。”江山如实回答。 他这话说完,不光是吕组长,连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位职工都忍不住打量了过来。 一米八的个头瞧着还挺清俊,从身上那件洗的已经泛黄的白衬衫上,就能看出主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嚯,”吕组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同志口气不小啊,还英语日语,咱们这的翻译可不好糊弄。” 江山也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眉宇间掩不住的青春阳光:“我也没想糊弄您。” 就在吕组长准备再问几句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了。 “吕一,”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边拍着手里的剧本,一边揪着眉说道:“这句话,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对味!” 吕组长赶紧接过剧本一瞧,然后苦笑道:“我说胡厂长啊,这一版可是你亲自改的,还不满意?” 江山好奇的看了眼剧本,封面上《尼罗河上的惨案》几个字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 “可我刚刚在棚里的时候,怎么听怎么别扭……” 男人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吕组长打断了。 “您来的正好,来来来,” 他指着刚进门的这位对江山一行人介绍道:“这是咱们浦江译制片厂的厂长胡啸胡厂长,大家欢迎。” 几位来应聘的同志,立刻就鼓起了掌,其中江山拍的最响。 吕组长继续:“下面就请胡厂长给大家出个考题,大家不要紧张啊,正常发挥就行。” 胡厂长愣了一下,他就是准备过来推敲一句台词,怎么还给他派上活了? 吕组长笑呵呵的站在一旁,他实在是怕了这位“喜欢钻字眼”的胡厂长了。 一句台词既要做到合意又要考虑口型,做到这些还不够,还非要带上些符合剧情的韵味。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最近翻译组的工作量翻了几翻,自己熬的头发都快没了。 自1978年下半年开始,译制片步入了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为了满足民众空前高涨的观影需求,一时间大批引进的各国优秀电影,都在译制片厂排着队等待着。 “行啊,” 胡厂长倒也不惧,不就是挑选合格的翻译嘛,身为一厂之长自当仁不让:“那今天的录用考核就由我来。” 正想着该出什么考题,不经意看到了手里的剧本,眼睛一亮:“各位同志,你们有谁看过《尼罗河上的惨案》这本书?” 四个人之中,有三个人举了手,其中也包括江山。 “那你们谁看过原版的,也就是英文版的《尼罗河上的惨案》?” 其中一位放下了手,江山的手仍然举着,一旁的吕组长表情有些意外。 “很好,”胡厂长对最后举手的两位点了点头:“吕组长,把那一小段放一下。” 吕组长立刻明白了厂长的意思,马上就把办公桌上的一台电视机打开了。 随着录像机的调试,在场的几位应聘者很快就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住了。 影片直接切换到了片尾处: 【年轻的罗丽莎小姐拉着男朋友的手,欢快的跑到主角大侦探波格面前。 兴奋的说道:“波洛先生,我愿意第一个让你知道,我们刚刚订婚了。” 波洛侦探立刻送上祝福:“恭喜你们了。” 在看见小情侣牵着手跑下旋梯时,波洛又喊了一句:“Take it easy!”】 影片播放到这,被吕组长摁下了暂停键。 “好了,” 胡厂长看着几位问道:“我请问大家,这里的Take it easy,应该怎么翻?“ 问题刚出,其中一位立刻抢答:“是别在意吧!” 胡厂长皱了皱眉。 另一位:“应该是别紧张。” 吕组长也皱起了眉。 “我看过这部小说,觉得应该翻成放轻松点。” 说这话的男同志正是站在江山身边的这位。 他在几个人当中岁数最大,也是另一位看过《尼罗河上的惨案》原版书的人。 他的话,让面前的两位领导点了点头。 吕组长笑道:“这位同志显然已经摸到译制片翻译的窍门了,我们胡厂长译的就是:放松点。” 其实,吕一当初对这句话的翻译为:“小心点。” 但胡厂长看到翻译剧本后,觉得按照大侦探波洛的人物性格,绝说不出如此婆婆妈妈的话。 之后反复斟酌,改成了:“放松点。” 可当他在录音棚里,听到配音演员说出口后,还是觉得不对味,就觉得少了些大侦探该有的痞气。 “悠着点,” 这时,一个声音把胡厂长的注意力拽了过去:“什么?” 江山又重复道:“我觉得悠着点,更符合波洛探长。”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了过来。 第二章 我想有个家 了解《尼罗河上的惨案》的人都知道,波洛侦探在说这句话时,船上的情杀案刚刚结案。 这个时候他对小情侣说的话,就好像一个经历丰富的老人对年轻人的告诫。 好比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悠着点”的确更符合剧情。 当然,这不是江山的意思。 上一世他有幸受邀参观了“上海译制片厂”的档案室,其中就存放了80年代前后的译制剧本。 上面纪录的翻译台词,很多都有三改四改的经历。 当年的老艺术家追求的是精益求精。 在之后译制片的质量逐渐走弱,导致后人更喜欢看原声电影。 “悠着点?……这真是太……”吕组长第一个开口:“胡厂长,这次对味了吧?” 他一时形容不出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就感觉这句“悠着点”,一定是厂长要找的那句。 “妙啊,哈哈哈,” 听了江山的翻译,一直为这段翻译如鲠在喉的胡啸,顿觉全身舒畅:“悠着点~你是怎么想到的?” 江山笑道:“我就把自己设想成大侦探波洛,然后就想自己当时会怎么说。” “有道理,”胡厂长感觉这思路很值得学习:“你这位小同志很有译制影片的天赋啊,不错不错叫什么名字。” “江山。” “吕组长,”胡啸显然对江山非常满意:“这位小江同志我要了,一会把咱们厂的福利跟他说一说。” 他边说边往门外走,拿到满意的答复后,胡厂长得赶紧回录音棚:“噢对了,小江同志刚刚那句话值两块,别忘了今天就给人家。” 能解决厂长的心结,吕组长的心情也不错:“放心吧!” 就这样,在胡厂长离开后,江山和那位岁数稍大的男同志一块被翻译组留了下来。 “因为目前咱们单位没有多余的岗位编制,所以只能招二位同志为临时翻译,” 吕组长对两位新同事说道: “但厂里给你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一天三块钱,工作一天算一天,我这打考勤,一个月后到会计室结算。咱们这的正式工工资也没这么多。” 这话江山相信,1978年,浦江市的普通工人每月工资40元左右,市级干部也不过7、80元。 所以,江山对这份临时翻译的工作非常满意。 就在他快要走出大门时,身后的吕组长又追了出来,笑呵呵的递了两块钱给他。 并告诉了江山,在他们浦江译制片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当厂长或配音导演大呼:“谁来帮忙想一句好词,两块了两块!” 江山明白了:“就像我今天这样?” “对,”吕一这会越瞧江山越顺眼,就在十分钟前,江山又通过了曰语的考核: “最近文化部搞了个《华曰友好桥梁影片展》,咱们厂正在赶译两部曰本电影,” 江山点点头,印象中这一年正好处于华曰的蜜月期。 吕组长向江山继续交代道: “分两个组同时进行,明天你就进《追捕》那组帮忙。” “《追捕》?”听见熟悉的电影,江山有点激动:“好嘞,明天一定准时到。” 吕组长笑着拍了拍江山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吧!” 回家的路上,江山忽然感觉,回到了1978年也挺有意思。 下一秒看到了手里的两块钱,顿时又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现在是1978年9月,久冰初融的节骨眼。 在第一股春风尚未平稳落地前,按兵不动才为上策! 按兵不动倒是稳定,可穷也穷的非常稳定! 一米八的块头,这一会兜里就几个子。 最近,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 距离晚饭还有些时间。 老旧的木制高低床上,睡着江家的两兄弟。 “老三,最近头还疼吗?” 这一会,睡在下层的二哥江河,伴着一阵咳嗽声:“疼的厉害就说,二哥领你再去趟医院!” 江山敲了敲床框:“少说点话,别一会又喘起来!” 二哥喃喃的道:“放心~死不了,早习惯了!” 江山没再说话,每天晚饭前他先要眯一会,不然怕待会通宵的夜班抗不下来。 如今他睡的这屋,约莫7、8个平方。 身处大杂院的江家一共三间平房,一间江山父母,一间大哥大嫂带着一双儿女。 剩下中间这屋一隔两半,前面放着一家人吃饭的餐桌,后面这间小的住着江山和二哥。 一张高低床,一张写字台,外加一个五斗橱,很旧但依然稳固。 这原本是小妹江川的房间,今年二位当知青的哥哥返乡回城后,小妹就在外面的餐桌旁搭了张小床。 江山上一世是个孤儿,一直渴望有个家,不曾想在这一世反而实现了。 江家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按照:海、河、山、川的顺序起了名字。 江山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一个上高二的妹妹。 “自己”之前的风评并不咋地。 返乡回城刚没几月,就已成了远近闻名的街溜子,前阵子打架还差点把命给送了。(其实已经送走了) 当时睡在下铺的二哥,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硬生生替他挡了几砖头。 当年“江山”15岁初中刚毕业就嚷嚷着下乡,说是为了让身体不好的二哥可以留在城里。 其实就是不想再继续念书了。 虽然第二年,二哥江河还是下去了,却不妨碍二哥一直念着他的好,知青时再苦再累也要省下口粮给弟弟寄去。 “唉~” 一声长叹后,江山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 外面传来了江妈的声音:“吃饭啦!” 51号大杂院,共分前中后三院,江家所在的后院最清静,除了江家只有一对姓李的老两口。 初秋的季节,一家人围坐在门前的空地上吃饭。 江山一边吃饭,一边就着夕阳看报纸。 江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肉:“这孩子最近真是魔怔了,吃饭还看报,今儿可有你爱吃的红烧肉。” 江妈长了一张国泰民安的团脸,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儿子江山。 为了能把小儿子调回城,江妈咬牙办理了提前退休,前主才得以顺利回城进厂。 可每个月18块的学徒工资,他转手就能为女同事花掉17块,然后回家再闹,从没给过江妈一个好脸。 在江山的回忆里,江妈暗自流了不少眼泪。 想到这,江山赶紧把红烧肉一口塞进嘴里:“妈,真香!” 江爸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苦笑:“那是你好久没见着肉了。” 江妈的厨艺一向不咋的,江家的伙食就更不能提了。 反正在江山穿来的一个月里,没见过几次荤腥,水果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江妈提前退休,退休工资减半每月16元。 江父所在的浦江服装厂,自年头开始就没发过奖金。 为了完成上面不断下发的就业人员分配任务。 现在厂子里已经是一个工人后面站着一个学徒工。 工人工资也从原先的36元降到26元。 1978年,知青开始返乡回城。 忽然间,每个单位都接到了扩大人员岗位的通知。 上面的目的很明确,允许身体不好的职工提前退休,工资减半。允许三份工作五个人干,工资也同理。 目的就一个,加快解决待业青年的工作分配。 江家一共两位知青,也不知道老二康复后,能不能顺利分配。 江山这边正盘算着,老大江海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三,你今天去译制厂了?” 江山点头:“去了。” 大哥有点意外:“你还真敢去啊?人家没把你轰出来?” “小瞧人了不是,”江山给二哥夹了一筷肉:“译制片厂的胡厂长亲自接见了我,还让我明天就上班。” “嗯?”老大愣住了:“他们厂究竟招的是什么工种?” “翻译啊,译制片翻译,”江山又给大哥夹了筷肉:“幸亏你帮我开了封介绍信,不然连门都进不了。” 这下,不光是老大,全家都愣住了。 翻译,老三什么时候会说外国话了? 江妈担心道:“小仨,你可不能去别人单位忽悠。” 刚来那会,江山一听这称呼就全身别扭,听久了倒也服了。 “没忽悠,这就是今天的工资,” 江山把两块钱递给了江妈:“放心吧,你家小三会的多呢。” 江妈看了眼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江山阳光般的笑容,立刻跟着笑了起来: “这厂倒是规矩,去了就给发工资了。就是太少了,一个月才两块。” “一天的。”江山强调了一下。 “净吹牛,”小妹江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瞎话张口就来。” 前主之前的很多行为,一直让小妹江川很冒火。 在她眼里,三哥就是一胳膊肘向外拐,拿钱给别人使的二百五。 江爸和二哥笑而不语,他们都太了解老三的尿性。 只有大哥江海在沉默,昨天弟弟忽然来找自己帮忙开份介绍信。 当时江海也不信,就让他说了两句,虽然没听懂,但感觉倒不像是假的: “老三,”江海疑惑道:“你真的会外语?在哪学的?” 江山就等着这一句呢,他这会放下了筷子,环顾一圈: “你们知道前几年,我在乡下是怎么熬过来的嘛?” 话音刚落,小院寂静无声。 此时,江山的脸上挂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仿佛已经陷入回忆:“初中刚毕业那年我就去了苏北……” 最令人信服的谎言,就是九真一假。 第三章 简单、枯燥,但无敌! 在江妈的泪花中,江山继续往下说: “在苏北整整待了六个年头,” “刚开始就是一日日重复的干活赚工分……成天除了怎么填饱肚子,没有任何想干的事,直到半年后我们知青点来了一位……翻译家。” 听到这,全家人才觉得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小院此时没有其它动静,谁都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一家还有两个人也在窗边静静听着。 小妹江川满眼期待:“快继续说啊。” 江山悠悠夹起一块肉:“这人初到知青点时,和大伙都不怎么说话,就成天抱着本语/录念念有词。” “无论你起的有多早,指定能看见他已经坐在院中读书,无论你熬的多晚,也一定是在他前面躺下……” “当时知青点的人都说,就没见过这么拼命学习语/录的人。”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手里的语/录上,竟都是些外国字。” “后来我俩熟悉后,才知道,原来这大哥竟是在语/录的帮助下学外语呢!什么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对了,这大哥来之前是英语和曰语双语翻译员。” 其实,江山说的这些虽不是自己的经历,却的确是真人真事。 在那个年代,很多不甘岁月的同志都在用这个方法学习外语。 当年,巴金也是一手中文一手西班牙,对照着两本语/录硬啃出了一门外语。 简单、枯燥,但无敌! 在后世,这些事都被拿来归为励志故事,江山有幸看过一些。 “然后呢?”大哥听的有点上头,他迫不及待的想听江山往后说。 与此同时,邻居家的老两口也正在窗边等着。 听着小院里传来的故事,李若诚老先生的目光,不再似之前那样浑浊。 眼里仿佛泛起了点点星光。 很多年前,待在乡下的李若诚,也同样是靠这种方法另学了德语和意大利语。 加上他之前精通的英语和俄语,如今的李若诚已是业界通晓四国语言的知名翻译家了。 所以说,江山这段往事正说到了邻居老先生的心坎上了。 咽下一块肉后,江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之后我一时兴起也想学外语,于是缠着那位大哥教我,第一个学的就是英语。” 二哥江河听的一怔:“第一个?这么说你还会其它外语?” 江山一副俱往昔的表情: “就这一门英语都把我学的死去活来,期间多少次我说什么都不愿再学了,” 江山开始把瞎话编圆: “可那位大哥高低不肯放过我,宁愿帮我干农活也要硬逼着我继续学。” 感同身受的二哥,当然知道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依然坚持学习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这一会,他看老三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他一直相信自己这位弟弟并不像表面那样浑不吝: “那位大哥,定是不忍看你小小年纪就放弃学业,想拉你一把!” 江山郑重点头:“可不是嘛,之后他早起我也早起,他晚睡我也晚睡,终于用三年时间啃下了英语,然后又教我用同样的方法学会了曰语……” 江妈忍不住感慨道:“他是你的贵人啊!” 江山见好赶紧收:“是啊,多么难忘的岁月!” 大哥江海这会看江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这么说,你不仅会英语还会曰语?” 江山点头:“都能说上几句吧。” “瞧瞧,”江妈一脸兴奋:“他爸你听见没,咱儿子还会说曰语呢!” “那有什么难的,”江爸心里开心,嘴上却不松口:“那玩意我也会。” 江山笑了:“您老给来两句。” 江爸挖了他一眼:“巴嘎,你滴把肉滴吃光了滴!” “哈哈哈,” 小妹江川笑的不行,细品之后赶紧低头一看,顿时大叫:“妈,你看三哥把肉都吃光了。” “小点声,”江妈连忙把自己碗里的夹给了小女儿:“也不怕邻居听见。” 老二江河默默笑在一旁。 他刚刚一直在看江山的筷子,除了给他自己的就净给江妈夹肉了。 此时,邻居家的老俩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李若诚低头看了眼书桌上的译稿《安徒生童话集》。 老伴李怀英试探的问了一句:“要不,请他进来试一试?” “不用了,”李若诚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毕竟不是专业翻译,我还可以再坚持坚持。” …… 宝山路的街边,立着一栋不起眼的三层灰砖办公楼。 楼不高,围的院场倒不小。 院门两旁各挂了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左为“浦江日报社”,右为“浦江日报社印刷厂”。 在这两块招牌的衬托下,原本灰旧的办公楼立刻有了些沧桑的文化气息。 与这栋楼相隔几十米的距离,建有一片低矮厂房。 那儿就是江山现在的工作单位——浦江日报社印刷厂。 空气中,经久不散的飘着油墨的气味。 清晨五点半,报纸出货车间门口的空地上,停了不少辆墨绿色的邮政二八大杠。 十多位身着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正手脚麻利的把一摞摞新鲜出厂的《浦江日报》装车入袋。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来取报纸的邮政队伍了。 按照惯例,每天清晨六点,市面上就可以见到当天的《浦江日报》了。 坐在出货车间门口的出货员江山,刚刚结束今天的工作。 穿来这个世界整整一个月了,他已逐渐适应了晚上9点上班,早上7点下班的奇葩工作时间。 江山目前属于学徒工,每月18块,干满三年转正后可以拿满36块的工资! 他这位上一世的新媒体大佬,如今倒也算是重操旧业,只不过是要打头做起。 这一会收起桌上的登记簿,江山照旧拿出一摞旧报纸看了起来。 不远处的桂花树下,站着捡字车间的两位女工,余文文和常招娣。 刚换下灰蓝色工作服的两人,远远向江山这边打量着。 最近,她俩一到下班时间,就会在桂花树下站上一会,仿佛这样可以用桂花的香气,盖去一身的油墨气味。 “你注意到没有?” 常招娣侧手编着自己粗粗的麻花辫,向江山的方向撅了撅嘴:“他最近也爱学习了。” “嘁,”余文文觉得对方的话很可笑:“看几张报纸也能算学习?” 她淡淡的看了眼远处的江山,轻轻抚摸着手上几道被铅字模划伤的红印子,眼底溢满了不屑: “他那是在装样子给我看呢!” 印刷厂仅有的几个女工当中,余文文算是长的最漂亮的一位了。 白皙如雪的鹅蛋脸上双眉如画、目光轻柔,总是给人一种静雅淡泊的感觉。 用她们车间主任李姐的话就是:“文文这姑娘不该是当工人的命,就应该去前面的办公楼里握笔杆子。” 这话可真是说到余文文的心坎上了,她也是这样想的。 “我的天,”常招娣忽然明白了什么,惊讶道:“这江山不会是因为你喜欢叶青竹,就也学着他天天看书吧?” 余文文一副早已了然的表情,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微微轻笑。 随后,她的目光透过铸字车间的窗户,转向里面的铸字工人叶青竹。 车间里雪亮的灯光下,一位文人气质的男青年,早早换上了自己的白衬衫,正若有所思的端详手中的书本。 在周围几个身穿蓝色工作服工人的衬托下,还真有些铅尘不染之资,余文文渐渐醉了。 她抬手把一缕秀发轻轻别在耳后,不小心触碰到了手指尖的伤口。 嘶~这种粗活我究竟要干到哪一天? 心中暗叹命运多舛的余文文,又看向了江山的方向。 她和“江山”差不多一前一后被分配进了印刷厂。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江山”同志就迷上了这位柔弱似水的文艺女青年。 之后,只要是余文文出现在车间,“江山”一定想着方的跟在左右,帮着余文文干这干那。 就算余文文一脸冷淡的百般推辞,他也舍不得对方干一丁点苦活累活。 “不可以的江同志,你知道这是违反厂规的吗?” 余文文总是一脸忧心的重复类似的话: “再说你总是帮我完成工作,别人会有意见的。” “你把我的工作都做了,那我还能学到什么,你这样我好为难的。” ……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江山”总觉得对方是在心疼自己。 于是更坚定的说:“你身体不好,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实在怕人说闲话,干脆你去坐我的工位。” 余文文脸上不情不愿,心中却求之不得。 能在出货车间做统计记录,也算是份握笔杆子的工作。 但她丝毫没有觉得“江山”是在帮自己,反而一直对单位分配给自己的岗位抱有异议。 明明她才更适合从事出货统计的工作,却偏偏被安排进了繁琐的捡字车间。 江山的工作岗位,早就应该换给她了。 第四章 欲擒故纵 不过最近,余文文明显感觉到了江山身上的变化。 之前自己无论往哪边一站,过不了多久,对方一定会笑嘻嘻的跟过来。 每当这时,余文文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人。 可最近这一个月,江山不但一反常态的没有跟前跟后,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连续在车间捡了一个月的铅字模,余文文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要知道,从前这些活可都是江山替她做的。 “他现在难道看不见我的双手,总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还故意忍着不靠近我,他这不会是在使什么新花招吧?” 想到这,余文文立刻双唇紧抿、目光坚定。 仿佛一切阴暗都不能阻止自己奔向光明。 呵,居然学会欲擒故纵了,为了追到我还真是下了苦功。 别做梦了,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会屈嫁他这种没文化的大老粗。 当、当、当、 正想着,印刷厂下班的铃声敲响了。 江山立刻收起桌上的一摊旧报纸,回头朝着库房里大喊一声:“下班了马师傅,我先走了啊!” 看着江山大步朝自己这边走来,余文文立刻侧过身体。 接着,微微仰起雪白的下巴,目光冷傲的眺望远方。 一步、两步……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余文文快速酝酿了一肚子严词拒绝的话。 结果不成想,江山同志竟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路过。 然后,距离逐渐越拉越远。 余文文:“……” 远去的江山,在路过前面《浦江日报》社的办公楼时,特意多看了一眼。 过不了多时,大哥江海也快过来上班了。 江海在《浦江日报》副刊部担任主编一职,兄弟俩虽在一个单位,却因为一白一黑的工作时间,难得才能见上几面。 早上七点,下了早班的江山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油墨香气。 从今天开始,他不但晚上要在“报社印刷厂”上班,白天还要赶往“浦江译制厂”当临时翻译。 好在这个时代的工厂效率不高,制度也不全面,每天晚上9点到印刷厂后,他可以睡到凌晨两点半才起来工作。 因为只有在三点左右,印刷车间才开始将当天的报纸送往出货车间,验数等待邮局取货。 以前的“江山”正是舍去这段睡觉的时间,帮着余文文完成了工作。 70年代末的浦江市,道路两旁大多是低矮的老旧建筑,时而也能看见一些颇有时代特色的西洋小楼。 浦江译制片厂,就是其中最有特色的一栋。 “早,大爷。”江山笑着和传达室的大爷招呼了一声。 “成了!”大爷显然还记得昨天这位年轻人,没想到还真被录取了:“好好干。” “好勒!” 之后,从早上8点进厂,一直忙到中午快12点,江山才得着空直会腰。 没想到译制电影竟会是如此繁琐的工作,看来还是自己想简单了。 之前,一部影片分配到组里,会经过多级翻译、对词排练等各种环节。 没几个月是完不成一部影片的译制工作。 而《追捕》和《望乡》两部影片却只给了不到一个月的译制周期。 因为它们必须赶在下个月“华曰友好桥梁影片展》排片上映。 不但时间紧,之前上译厂的两名曰语翻译还被拆分成了两组。 大家挤在一个房间“流水作业”,这边刚翻译出本,那边立刻送到配音演员的手里录音。 录音棚里还要留一个翻译,以便配音导演不满意台词时临时沟通改词。 江山目前的工作就是这个位置。 他原以为每一集改不了几句,但也许是翻译太赶的原因。 一个上午《追捕》的配音导演杨白竟连喊了二十几次暂停。 一脸怒气。 吕组长曾对江山交代过,他们建厂以来还没有译制过正规的曰语片。 希望他们这两个翻译小组边译边积累经验。 “字数不够,”杨导抓着翻译剧本冲着江山喊:“口型员标的是七个字,你这才三个。” 江山接过杨导手中的剧本,马上对词,原来是一句打招呼的话:“您好!” 一直守在一旁追剧情的江山,立刻动手改:“矢村先生,您好!” “杨导,”他迅速递回剧本:“看看改的行不行。” 杨导接过去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立刻对着录音棚喊话: “第六句改成:矢村先生您好,准备好了就继续。” 再次录音时,配音演员的声音终于与屏幕上的演员口型合拍了。 在这之后,江山开始主动检查翻译组送来的剧本,之后杨导再喊暂停,几乎不再是和翻译有关的问题。 一个上午,诸此循环,进程推进的还算顺利。 午饭时间,江山摸了摸口袋里的九毛钱,盘算着去街边买两块烧饼垫吧垫吧。 正朝大门外走着,忽然: “小江同志”, 江山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吕一正站在窗口向他招手。 “吕组长,”江山跑了回去:“有什么吩咐?” “吩咐什么啊,”吕一对着趴在窗框上的江山笑道: “昨天忘了提醒你带午饭了,早上就让我爱人多准备了一些,快进来吃吧!” 江山一听乐了:“那我就不和您客气了。” 一张办公桌,江山和吕组长面对面坐着,面前两个铝制饭盒里,放着八只麻油素菜包。 吕一把其中一只饭盒推到江山面前:“赶紧趁热吃,我爱人自己包的。” 连轴转了一上午,江山还真饿了:“嫂子手艺不错,闻着就香。” 吕一边吃边问:“怎么样,第一天工作还习惯吧?” “还行,”江山笑道:“就是杨导嗓门太大,一开始还真给吓了好几回。” “哈哈哈,她脾气可不好,能对你满意说明你小子还真行。” “杨导夸我了?” “夸个屁,也就是说你小子反应倒还算行。” 从吕一后来的话中,江山了解到另一个曰影《望乡》组的进展很慢。 那边的曰语翻译总喜欢和导演讨论剧情,辩论的没完没了。 江山觉得大可不必,个人管好自己份内的事,合不合剧情自有配音导演掌控。 “还不是因为看了昨天你和胡厂长的对话了,”吕组长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小吴就是一根筋,总强调什么他是把自己代入角色后译的。” “呵呵,”江山跟着也笑了:“太较真就过头了。” “说的就是。”吕组长忽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人很通透,恃才但也合群。 另一边,《尼罗河上的惨案》配音小组还没有停止工作。 第五章《海的女儿》 录音棚中,三位配音演员正盯着屏幕说词。 影片进行到【林奈特追着赛蒙跑到金字塔上去玩,杰姬跑过去搅和。】 【实在受不了的林奈特,气着对杰姬大喊:“你像个袋鼠那么热。”】 “停停停,”胡厂长大声喊停。 这部电影由厂长胡啸亲自担任配音导演,此时他正盯着剧本喃喃自语:“Likes a kangaroo and hot!” 同时,录音棚里的配音演员也觉得不对劲:“胡厂长,我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的确不对劲,”胡厂长看着这句英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样吧,你们先吃饭,让我再想想。”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翻译组的办公室。 “好嘛,”胡啸站在走廊就喊开了:“我那边都忙疯了,你俩居然躲这吃包子!” 说完,走进来一手一个包子毫不客气。 两口一个,看来饿的真不轻。 “我们也忙,”吕一赶紧给厂长拖了张椅子:“这不才坐下来。” 再看对面,江山已经把饭盒里最后一个包子塞进了嘴,仿佛怕再被人抢了去。 “来来来,”胡厂长很自然的拿起了吕一饭盒里最后一个包子,边吃边说:“都帮我看看这句。” “Likes a kangaroo and hot!” 江山和吕一异口同声,然后一块静音。 剧本上本就是吕组长翻译的原稿:你像个袋鼠那么热。 吕组长试探的问胡厂长:“你想怎么改?” 胡厂长不接话,只看着他。 半响,吕一又琢磨了一句:“要不改成,你像个袋鼠一样火辣?” 胡厂长摇了摇头:“剧情接不上啊,林奈特这会只想和赛蒙在一起,可杰姬总是去缠着他,林奈特受不了才大骂,你看看这两句哪一句像骂人的话?” 吕组长:“……” 的确都不像,但他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译。 刷的一下,胡厂长锋锐的目光投向了江山,他想听听这位新来的年轻人有什么想法。 却猛然发现江山也在看着自己,并在他的一双笑眼里读出了“老狐狸”三个字。 胡啸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下一秒,他狭着眼再看江山,目光中投去三个字“小狐狸”。 江山毫不在意,在吕组长看不见的角度,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几秒钟后,胡厂长闭了下眼以示同意! 心中暗骂:你这小狐狸仔子,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赚这钱。 之后,江山那双笑眼立刻恢复了清澈。 在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后,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按照原文的意思,这句话应该翻成:你像个发情的袋鼠。” “啀,”吕组长茅塞顿开:“这么翻倒有点像骂人的意思了。” 胡厂长长吁一气:“什么叫像,这本来就是骂人的话。” 说完,胡啸拍了拍江山的肩膀,这小子仿佛能猜到自己想说什么。 江山早已经料到,胡啸其实知道该怎么译,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或时代的承受力,不敢贸贸然说出口。 于是,江山就替他说了出来。 “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胡厂长当即拍版:“咱们也该让人民群众听听西方骂人的方式,西方不文明的地方也不少。” 看着吕组长修改后的剧本,胡厂长又重重的拍了拍江山的肩膀:“江山这条值五块,吕组长一会别忘了结给他。” 吕组长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块?” “对,”胡厂长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上班没两天,就已经挣了7块了。” 江山倒没觉得什么,谁要你自己不敢说呢,嘴上却恭恭敬敬:“感谢领导栽培。” 胡厂长边走边回头:“明天的午饭你负责啊!” “一句话的事。” 80年代前后,大众的观影热情空前高涨。 只要有电影放映,无论什么题材,放映场都挤满了人,电影票成了供不应求的俏货。 那时的电影票,早已成为人际交往的“敲门砖”。 别说拿它去换肉票、布票,你就是拿它去换肉和布都有人愿意。 所以,目前这段时期,也是浦江译制厂赚的盆满钵满的高光时期。 下午三点,由于《追捕》这组的译制工作非常顺利,配音导演杨白通知江山提前下班,剩下的就是专业配音演员的任务了。 约莫20分钟后,一直步行的江山拐进了一条名为“安和街”的弄堂。 这里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杂院,其中一处挂着51号门牌的大杂院,就是江山在这个时代的家。 穿过堆满杂物的曲回过道。 江山一路和擦身而过的邻居打着招呼,动作和语气竟和这个时代毫无违和。 “李大爷,又在看书了!” 一踏进后院,江山习惯的和小院中躺椅上的老人打了个招呼。 丝毫不在意老人爱搭不理的表情。 这老江家出了名目前无人的街溜子,居然一连和他招呼了半个多月。 不过今天,老爷子终于正眼看向了江山。 毕竟昨天晚饭时,江山的一段忆往昔让他记忆犹新。 不过,也只稍稍看了一眼,老人又重新看回了手里的书。 在江山的记忆里,他这位老邻居的手里就几乎没脱过书! 小院里,顺着边盖了一圈青灰色的平房! 朝南并排三间又大又敞亮的,属于李家老两口。 听江父说,那是老俩口自己的私产。 剩下的几间的小平房,自然就姓江了。 不但朝向不咋地,还颇具违章建筑特色。 秋天的气候,一日比一日舒爽。 忽然,老人一阵目眩。 他皱了皱眉,摘下眼镜,捏着鼻梁! 江山无意间瞥了眼老人盖在腿上的书: “海的女儿?” 面对封面上一水的英文《The Little Mermaid》,江山脱口而出。 平日里拒人于千里的李大爷,立刻睁开眼吃惊的看着江山: “你为什么会这样翻译这句话?” 江山低头又看了眼书面,这一次,他发现老人的书虽然很薄,却是本英文原版书。 “瞧我这半吊子的英文水平,没给自己长脸,尽露怯了!” 江山边笑边说:“这书应该叫……小人鱼吧?” 他老老实实按照字面意思又补了一嘴。 老人点点头,特认真的说道:“目前我准备把它译作《小女人鱼》或《小美人鱼》,但对这两译名,我全都不大满意。” 这一会的江山坐在了小凳子上。 一边点烟一边点头:“没毛病,它字面意思原本就是小人鱼嘛!” 老人那边没了声音,江山抬起头,发现对方正在认真打量自己。 片刻后,老人笃定道: “你看过这书吧,不然绝说不出《海的女儿》这种译法,除非知道这书的内容。” 第六章 小人书的高光时刻 李大爷全名李若诚,从事翻译工作已有三十来个年头。 就算是多年前住在牛棚里,也没有一日不在译书。 从不喜欢硬搬字面意思的老人,一直坚持用优美恰当的文字,诠释原著的本意。 所以每当完成一本书的翻译工作,李若诚老先生必定是即劳身又伤神。 手上这本《The Little Mermaid》,虽然已经快翻译结束了,却一直对书名的译文耿耿于怀。 如今听江山这么随口一叫,竟觉得妙不可言。 江山觉得老人问的特奇怪:“不就是一句英文嘛,哪那么多讲究?还什么译作……”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您老不会是在翻译这本书吧?” 李若诚立刻重新戴上黑框眼镜:“正是如此,不光是它,我翻的书多了去了!” 邻居老俩口这一身浓郁的书卷气,左右隔壁论谁都能看得出。 可江山倒是头一回知道老人家有这爱好。 江山立刻追问:“这么说您老是翻译家?那一定有不少原版书了?” 现如今这个时间点,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没有打发时间的消遣物。 市面上有可读性的书刊少的可怜。 “翻译家不家的不敢妄称,但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书,自己爱买,出版社还经常给送过来,” 李若诚的话,打断了江山发散的思维,他继续道:“原版外文书也有不少,不过你真看得懂?” 听到老人提到出版社,江山双眼一片灿烂。 先前还在琢磨如何能和出版社搭上线,没想到贵人就在身边。 70年代末期,别看后世一个个说的有多欢,就好像谁来都能变成王实一样。 殊不知这个时候是最不能轻举妄动的阶段。 但江山却知道有条路,赚钱虽不猛但却稳。 1978年,各地开始重新恢复连环画的出版。 江山心里盘算着,再过一阵子小人书的高光时刻该到了,到那时他可有事干了。 上辈子江山的爱好广杂,其中最烧钱的,就是四处搜罗小人书和连环画的花销。 最肉疼的当属一套1979年出版的《三国演义》,全套60册,花了他整整35万。 据说这套书的原画稿,拍到了过千万的成交价。 据原画师回忆,当初那个年代他们根本就不重视画稿的回收,大多被编辑部定期当废品一卖了之。 那位原画师口中的年代,不就是现在嘛! 更何况,上辈子江山对小人书的热爱,可不只限于收集小人书。 在大学读书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临摹了市面上所有能见到的7、80年代的小人书。 图书馆、博书馆、旧货摊…… 那几年,这些地方天天能见到身背画板的江山同学。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江山了解到,原来早在70年代末,一张插图或封面的稿酬竟高达10至20元。 而一页连环画的稿酬则为5至8元,想想一本画下来得拿到多少稿酬! 清美一些有门路的美术生,靠着帮出版社画插图、连环画,早早就成为了万元户。 70年代末的万元户是什么概念? 于是,画小人书,也成了江山的短期就业方向。 “你确实看过这书吧?”李若诚拍了拍盖在腿上的书:“不过你是在哪看的?总不能也是在知青点吧。” “当然不是,”江山笑了:“您老可能还不知道,我如今在印刷厂上班,前段时间在单位一个老仓库里翻出了一箱书,其中就有几本英文原版书。” “里面就有这书?” “对,但版本不一样,不过那箱书看了大约小半年就消失了,也不知上哪去了。” 江山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让旁人知晓自己不但读过一些书,还是舶来书。 说起来,也算的上见过一些不同的风光。 就算以后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也能给找补回来。 李若诚听了这些话,觉得合情合理。 “那肯定是被别人顺走了,”他笃定道:“现在国家恢复了高考,很多人都在恶补英语。” 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重点:“你刚刚说书的版本不一样,难道它和这本的英文名就不一样?” “一样的,” 江山稍稍顿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和老人解释: “书名的确都是 The Little Mermaid,但之前在乡下时有位大哥曾教过我,如果英文语句读起来特别扭,可以联系上下文用自己的理解去阅读。” “说的没错,” 李若诚完全赞同这话: “只不过说的时候可以随意,但换作译文译书就必须要逐字推敲了……你小子在这方面倒是有些天赋。” 李若诚这会再看江家老三,竟越看越顺眼:“海的女儿~不错,说的真不赖!” 一提起自己的专业,老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江山也乐在其中。 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安徒生童话》早在1909年就已经来到了我国。 那个时候《The Little Mermaid》最早被译作《海公主》。 译名挺好,但当年的编译者在翻译这篇童话故事时加入了自己想法,也就是进行了改编。 当初那篇安徒生童话,处处透着琼瑶大妈的韵味。 这个年代的编辑部门,虽还没领略到琼瑶剧的狗血,却也觉得该再次重译这篇童话故事了。 于是,作为“浦江外文出版社”的常驻翻译编辑李若诚老先生,自然就接下了这一任务。 出版社对老人的翻译功底很放心,只提了两个要求:快和尊重原著。 “如今这故事,我已经译的差不多了,” 李若诚笑着说道:“可一想到这书名就打不起精神,幸好今天遇上你江老三了,哈哈哈……” 两人说话的档口,李若诚的老伴李怀英端着一杯热茶走出了屋。 她诧异的发现,自家老头的脸上正舒展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于是也不声不响搬张小椅子坐在了一旁。 江山着实吃了一惊:“1909年就有这书了?那么早就有人开始翻译原版书了?” “比这早的都有,”李若诚接过老伴递过来的茶:“不过直到09年前后才开始出现白话文的译文。” “噢!” 李若诚继续说道:“之后直到建国后的十多年里,对引进原版书的需求一直处于高位。” 李怀英同样也是位翻译,这一会见老伴聊的开心也在一旁补充道:“那个时候国家对翻译工作者非常鼓励支持。” 说完,她和李若诚同时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大瓦房。 第七章 稿费与四合院 这一眼,江山立刻心领神会,惊讶的问道:“不会吧,难道你们这房子也是国家支持的?” “差不多算是吧,”李若诚很是自豪的点点头:“57年时,我和老伴用攒下的稿费在这里买了五间房。” 说完,老人向小院东面递了个眼神:“包括你家正对面这两间。” 江山这次是真的吃惊不小,看眼前这老两口的岁数,估摸着57年他们也就40岁左右。 这个岁数靠稿费就能买下五间房的私产了? 还是说那个年代的房子根本不费钱? 江山忍不住问道:“二十年前的翻译稿费竟如此可观?” 李若诚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跟那些翻译大家比起来,我们那点稿费根本不值一提。” 老伴李怀英很是赞同:“听说过翻译家钱春棋吗?” 江山符合人设的摇摇头:“没听过。” 李怀英也没管他听没听过:“你就记着他是一挺有名的翻译家就成。” “哎,您接着说。” “这人在二十多年前,辞了医生的工作,把海涅的三部诗集先后译了出来,只其中一部就得了8000多的稿费。” “八……八千?” “对,八千。钱春棋在1957年时,用这八千块钱买下了燕京东四胡同的一套四合院。” 自问自答的老太太越说越起劲,仿佛与有荣焉。 忽然,“吱”的一声。 大嫂胡丽娜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江山后,把身后两个孩子推到了他面前。 “他三叔,”胡丽娜的脸色不大好看:“我要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你帮忙照看一下俩孩子。” “我?照看孩子?”江山一时有点懵:“你和大哥商量过了?” 胡丽娜显得特不耐烦:“有什么好商量的?” 自从自己父亲调回浦江,恢复原职后,胡丽娜一天都不想待在这个大杂院里。 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留在城里,她绝不会选择在20岁时结婚。 “9月15日国家会举行一场公派出国人员的英语考试,” 胡丽娜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这样的消息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我要回家复习迎考。” 江山:“这么说你要离开半个月,在这里不能复习?” 胡丽娜顿时冷笑道:“每天晚上9点半电视台会播放英语讲座,你们家有电视机吗?” 说完,扬起下巴提着包转身就走。 江山:“……” 他明白了,这是一位有远大抱负的嫂子。 转身笑着对李若诚老人说道:“瞧瞧,现在广大人民群众学英语的积极性有多高!” 老人也笑了:“不奇怪,自打去年恢复高考后,很多人都在恶补英语。” 江山没再接话,走过去把自己的小侄子抱了起来。 眼前这俩孩子,是大哥江海的一双儿女。 6岁的江小鱼和3岁的江小白。 模样随江家,大眼睛饱鼻子,老招人喜欢了。 “小白啊,” 上一世没孩子的江山,最喜欢自己这个小胖侄子。 使劲揉了揉小胖子的包子脸:“你这名究竟是谁给你起的?还是个驰名商标!” 这事江小白上哪知道,他这会被三叔捏的痒痒的,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姐姐江小鱼打小就懂事,这一会她已经搬出了两张小凳子,对弟弟招了招手。 于是,江小白立刻扭着肉乎乎的身体,跑去和自己的小姐姐坐在了一块。 看着一双紧挨着的小姐弟,江山很多时候觉得他俩乖的有点可怜。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双侄儿侄女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全托了那位大嫂的“福”! 思虑片刻后,江山温声对小姐弟说道:“想听故事吗?今儿三叔高兴,给你们讲一个?” 两孩子双眼忽一亮,很快又暗了下去。 妈妈每次给他俩讲故事时,到最后都会大发雷霆:“烦死了,我就不该那么早生下你们……” 六岁的江小鱼,明显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她几乎是在父母的吵闹声中长大。 打懂事起,心思细腻的小姑娘,就学会了尽量不惹大人们生气。 到现在,她甚至觉得妈妈只要看不见自己就不会发火, 于是总是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保持安静。 凭借过去的记忆,江山自然知道小姑娘在犹豫什么。 于是他直接一手一个,把俩孩子连人带凳子给夹了起来。 两三步后,一边一个放在自己原先的板凳两旁。 他指着李若诚手中的书,问道:“老爷子,把故事书借给我们瞧瞧呗。” 老人当即就递了过去,心想着正好可以听听这小子的英语功底。 巧了,江山就是想说给他听。 深蓝色的书面,几横银色的弧线勾勒出大海的景象,一轮鹅黄的明月侧悬在半空…… 俩孩子顿时被三叔手里华丽的书面吸引住了。 “《海的女儿》……” 江山翻开书页,朗声读了起来: “在大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的矢车菊花瓣……海里的城堡住着六位美人鱼公主……” 这一会,阳光泼洒了一院。 三叔的故事仍在继续。 听惯了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江小鱼,第一次听说大海里竟有座美丽的宫殿,宫殿里还住着一群美人鱼。 听着听着,小姑娘忍不住问道:“三叔,小美人鱼到底长什么样啊?是人还是鱼?” 江小白:“能呲吗?” 三叔:“不能呲!” 江山想了想,温声问道:“孩子们,想看看小美人鱼长什么样吗?” “想~” 不出所料的一致回答。 “老爷子能借个纸和笔吗?,”江山摸着两小只的脑袋:“孩子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美人鱼长啥样!” “你见过?” “您老可别小瞧人啊!”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纸去。” 李若诚可不小气,递给江山一本崭新的软面抄。 纸张不错,钢笔也很顺滑。 他一看江山持笔的架势,就知道这小子应该是有两下子。 果然,随着钢笔刷刷划动, 大海、礁石、坐在礁石上的修长身影,长发披肩、鱼形拖尾…… 活脱脱一条依石傍海的美人鱼。 江小白的小胖手指着画本:“三叔三叔,你画的这个女的为什么没有屁股?” “因为她是美人鱼。” 小胖手不停的点点:“三叔三叔,这个女的为什么没有腿?” “因为她是美人鱼。” “三叔三叔,美人鱼好呲吗?” 三叔:“……” 江小鱼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小院里又重新响起了江山版《海的女儿》。 不过这一次,三叔的画笔一直没有停过。 跟随故事的进程,江山手中的画本也在一页页翻面。 扎实的专业技巧,令江山可以想到手到。 李若诚很快发现,只要故事一讲到新的篇章,画本的下一页就会跟着出现这一章节的标志性画面。 第八章 全部梭哈 他这一会已经毫不在意江山对英文故事的解读。 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画本上。 米国的白宫,成了海王的海底宫殿。 巴黎的凯旋门,成了王子和美人鱼约会的地方。 …… 一切都毫无违和。 这些世界知名的建筑物,老两口虽没见过实物,但也见过图片。 可江山是如何知道的?还画的如此传神。 前一刻还难以理解的李若诚,忽然想到了印刷厂的那一箱书。 看来那箱书的含金量很高啊,老人顿时释然! 但江山的画技,仍让他拍手称绝。 指着画本对自家老伴说:“难怪说一人一门吃饭的手艺,这小子靠画画就饿不死!” 李怀英特同意这观点:“没想到江家老三画的这么好,每一幅都可以用来当插图了。” 哎,还是老太太脑子灵光。 江山心说,终于有个明白人了。 阳光似揉碎的金子,洒满了整个小院。 在三叔变幻莫测的画本帮助下, 江小鱼和江小白第一次见识到了有画面的童话故事。 随着三叔抑扬顿挫的叙述,和弟弟憨呼呼的提问声中,小姑娘第一次没有顾忌的大声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下午,两位不喜与外人接触的老人,和两个习惯保持安静的孩子,过的都超开心。 看着江山手里的画,李若诚若有所思。 之后试探的问道:“我听说浦江文艺出版社,最近正在招插画师,你想去试试吗?” 江山赶紧抬头看向老人,毫不掩饰自己欣喜的目光。 李若诚一脸你先别得意的表情:“这插画师的稿费可不低,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江山郑重点头:“我去试一试。” 两人微笑相视,江山深知和聪明人聊天的方式。 “我吱道了,”江小白认真点头:“美人鱼是公组,不能呲!” “这孩子,呲了一下午,是不是饿了?” 李怀英心疼看着小家伙,起身准备进屋拿些饼干喂喂。 “饿了?”江山抢先一步站了起来:“走,三叔领你们吃饭去!” 江山把手里的书和画本交还给李老爷子:“李大爷,我领孩子们出门吃个饭,谢谢你的书和本啊!” “这孩子,一口一个大爷,”李若诚嗔怒道:“我就那么老?以后叫叔!” “嗳,李叔!” 说完,江山一手抱起小白,一手拽过小鱼:“跟着三叔!” 带着俩孩子径直奔向弄堂口的小吃店。 望着江山离去的背影,李若诚重新翻开了手中的画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简单。 …… 虽说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但江山还是没有见到江妈的身影。 于是果断领着两孩子,走进了巷口转弯处的国营小吃店。 白色的小方瓷砖,七、八张深红漆的方桌。 白墙红字的贴了不少标语,欢迎光临四个大字尤为显眼。 别看铺面不大,地处弯道两面迎街,市口很好。 可就是没什么生意。 无论到没到饭点,店里都见不着几个顾客。 虽说小吃店就在家门口,但江小鱼和江小白却一次都没来过。 小姐弟小心翼翼的坐在长条凳上,不敢怎么出声。 这一会,俩孩子全都是一副抿嘴激动的模样,遛圆的眼睛方向一致。 全盯着出餐口码的老高的蒸笼屉。 这是江山第一次带孩子下馆子,小是小了点,但仍值得期待。 再三叮嘱孩子坐着别动后,江山走到贴着“介绍品种要热情”的玻璃窗口前准备买些餐票。 收银台里面,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女营业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吃什么?” 江山猫着腰往里面看了看:“同志,价目表在哪?” 营业员抬眼向门外张望了一眼:“正重新写呢,想吃什么问我就行。” 江山捏了捏裤兜,腰杆子险些没直起来。 除了那句“像个发情的袋鼠”挣来的五元钱,就还剩9张毛票。 前主工作半年,月月前脚领了18块工资,后脚为同事余文文花上16块。 导致江山接手时的全部身家,只剩9毛钱和几两粮票。 于是,上一世买东西从不问价格的江总,现在必须抠抠索索行事。 因为他还想给江妈留下五块钱的肉钱,毕竟这半年来一大家人只靠着老两口的工资过日子。 按说大哥的40多元工资足够养他自己的一家四口。 可偏偏娶了个即不工作又能花钱的媳妇,常常一条连衣裙一个小皮包就能干掉一个月的工资。 于是,也一样过的不如人意。 老江家的财政缺口,该补补了。 “肉包子多少钱?” “肉包一毛一只,半两粮票。” “面条呢?” “麻油素面8分,三两粮票,盖肉面三毛五,三两粮票。” 女营业员虽没有微笑服务,但胜在业务熟练。 “小米粥三分,” “小馄饨一毛五” “小香槟三毛,退瓶子一毛。” “……,我说这位同志,你究竟要吃什么?” 就在营业员眉头皱起的瞬间,江山果断决定:“四只肉包、一碗小馄饨、一碗盖肉面。” “一共9毛,六两粮票。” 得,江山同志接手的9毛钱身家,全部梭哈。 看着三叔接二连三,端来了那么多好吃的。 江小白悬在半空的小胖腿,激动的直晃悠。 指着蒸笼屉里白白胖胖的包子,小小声告诉江小鱼:“姐姐你看,大肉包只。” 江小鱼没接话,紧抿着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会,两孩子没一个上手的,全看着三叔咽口水。 “看我干嘛呀?” 江山夹起两包子,放进两只小碗里,发令道:“吃包子!” “好!” “好哦!” 俩孩子双双抱着大白包子啃了起来! 这个年代的肉包皮薄肉润。 香喷喷的肉汁顺着白面呲出来,小家伙吃的别提有多香了! 本来也准备尝两包子的江山,忽然就舍不得了。 他将一碗馄饨分成两小碗放在孩子面前,吃起了剩下的盖肉面。 看着江小白笑成一团的包子脸,还会用筷子夹几根面条丢进孩子嘴里。 “好呲吗?” “好呲!” 呵呵呵~江小鱼也跟着笑个不停。 这两年家里的气氛一直不大好,小姐弟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一碗面三两,江山很快就划拉的干干净净。 上辈子没孩子的他,现如今看孩子吃个馄饨都觉得有趣。 只是有点……实在是…… “小白你慢点吃,瞧这身上造的那个脏。” 直到此时,江山才开始注意俩孩子的穿着。 姐弟俩穿的都差不多。 一个粉色衬衫蓝色背带裤,另一个也粉色衬衫军绿色背带裤。 只不过江小白的粉色衬衫,洗的已经泛白了。 一看就知道是继承姐姐的。 三叔抖着腿看着江小白这身披挂,越看越乐的慌。 第九章 你俩究竟谁付钱 “江山?还真是你,” 忽然,身后传来一串女声:“你怎么会在这呀?” 江山回头一看,上扬的嘴角立刻凝固。 发现这一幕的江小鱼,立马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两位年轻的阿姨。 “我住这一片啊,”看着眼前的余文文和常招娣,江山觉得特煞风景:“你俩怎么上这来了?” 常招娣笑着回答:“我和文文正好打这路过,想进来吃碗……盖肉面。” 她眼最尖,一进门就瞧见了江山。 顿时觉得自己今天来对了地方。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她和余文文在一块,无论吃什么江山都会抢着付钱。 今天俩人干逛了一下午,早饿瘪了,有江山在正好可以好好吃一顿。 不动声色的余文文,这会有点尴尬。 今天,她身上穿的这条白色连衣裙,就是上个月江山“硬”送给自己的。 一直没穿到单位,就是怕在江山面前掉了身价。 可这一会,她……的确是饿了。 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着荤腥了。 于是,余文文放下架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两个字:“真巧!” “是挺巧的,” 江山点头,然后指着售卖窗口:“它家盖肉面很不错,你们赶紧去点吧。” “好嘞,”常招娣扭着身子就直奔窗口:“文文,你想吃什么?” 她故意叫的很亲。 余文文无所谓的回道:“随便来点就行,盖肉面也凑合!” 江山装似认真的介绍起来:“他家的大肉包也不错,你们要不也来几个。” “也行吧!” 江山继续:“他家最有名的还得是小吃,你们难的来一趟,可以多尝几样。” 常招娣这一会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都尝尝了。” “那就尝呗!” 江山笑的很实在,余文文全看在眼里,嘴角又重现了不屑的微笑。 还以为能坚持多久呢,这不,又巴巴的开始讨好自己了。 转回脸的江山,嘴角重新上扬,抖着腿静静等着。 他可不是“江山”那傻小子,能不知道这两女人的心思? 上辈子,江总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想继续拿他当冤大头使? 江小鱼和江小白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继续安安静静的吃着馄炖。 三叔没让打招呼,他俩就绝不会叫出“阿姨”两字。 站在窗口前的常招娣,七七八八点了一大堆东西。 余文文也不情不愿的补了几样。 此时,她俩的心思都一样,吃不完兜着走。 营业员红的绿的撕了一堆票,算盘拨的噼里啪啦。 “一共5块6,三斤四两粮票。” “行!” 常招娣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江山的方向。 头也没回的江山,坐的四平八稳。 常招娣以为江山离的远,没有听见。 于是又问了一遍:“同志,一共多少钱?” “5块6,三斤四两粮票。” 窗口里飞出无比清晰的声音,排在后面的顾客立刻羡慕的看着她俩,真舍得啊! 可江山仍旧纹丝不动的坐着,女营业员不耐烦了:“你俩谁付钱?” “呵,稍等啊同志!” 常招娣陪着笑,胳膊肘碰了碰余文文,又向江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余文文立刻向旁边挪了一小步,无声的说了句:“看我干嘛?” “你啊,”常招娣摇了摇头,她太了解余文文的性子了,成天拿个架子给谁看啊! 也就男人喜欢她这一套,比如江山。 “江山,”常招娣特热乎的喊了一声,见江山终于回头赶紧问道:“你刚刚没听见吗?” 江山一脸疑惑:“听见什么?” “5块6毛钱,三斤四两粮票。” 江山笑的很自然:“嚯,看不出你俩还挺能吃的!” 话音刚落,小吃部里为数不多的顾客,纷纷笑了起来。 感觉到不对劲的余文文,怔怔的看向江山。 今天的他,无论是语气还是气质,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常招娣没管旁人的目光,向江山招招手:“你快过来付钱啊。” “谁?”江山一脸诧异:“你叫谁付钱。” 常招娣脆生生的回道:“你啊!” 江山呵笑了一声:“你俩吃饭,让我付钱?” 说完立刻沉下了脸。 常招娣见状,声音顿时开始打结:“那……那让谁付钱?” “谁爱付谁付,管我屁事!” 江山说的毫不客气,用荷叶包起剩下的两只大肉包,对孩子们说道:“都吃好了吧,走,回家!” 小姐弟立刻跳下长凳,一左一右跟着三叔。 眼前这幕,让窗口内的营业员看得都忘记了催款。 此时的余文文,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张秀脸涨得通红。 常招娣这会更是晕头转向,心里琢磨着江山究竟是在和余文文赌气呢?还是……? 可不管怎样,也不能不付钱啊! 于是她跺了下脚,表情严肃的喊道:“江山你够了吧,现在可不是你赌气的时候。” “哈~” 江山无语,他像看傻子一样瞧了眼常招娣。 然后牵着孩子,一步步从售票窗口前走过……再走过,看都没看余文文一眼。 一袭洁白连衣裙的余文文,在一众蓝色军绿的顾客之中,美的清新脱俗!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山离开的背影,一双大眼睛恼怒到泛起泪花。 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就范。 于是咬着薄唇,把眼泪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笑话,余文文心中冷笑:不就是给我买了几样东西嘛,这就想给我脸色看了? “哎哎哎,”售票窗口里的营业员,把算盘啪啪拍了两下:“两位女同志商量好谁付钱了吗?后面可还有顾客等着呢!” 女营业员此刻抱着双臂看着她俩,丝毫不掩饰脸上瞧不上的表情。 排在后面的几位顾客也开始指指点点的小声接耳。 “文文,”常招娣拉了拉余文文的衣袖:“这可咋办?” 余文文嫌弃的看着她:“你问我干嘛?谁让你点那么多东西的。” 常招娣顿时尖声:“这些又不全是我一人点的。” “行了,”余文文觉得已经够丢人的了:“今天算我倒霉,我出一半。” 可常招娣却是一分都不想出。 她想说这原本该是江山付的钱,她又没穿江山送的连衣裙,凭什么让她掏一半。 第十章 小人书,大工匠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平时没少占对方的便宜。 常招娣心想还是算了,这次自己就吃点亏,等以后江山消气了再好好跟他算账。 “行,一半就一半。”俩人角角分分的凑了一大把钱,递进窗口后懊悔的不行。 猪肉现在才八毛一斤,5块6能买多少肉啊。 桌子上摆满了碗碗碟碟,全都是余文文和常招娣平时怎么也舍不得吃的美食。 可这一会在俩人嘴里却不是滋味。 常招娣怎么也想不通:“你说这江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之前对你那么好,今天却……”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好奇的跟随余文文的目光看向外面:“你看什么呢?” “看这周围的小平房呗,这种老破旧的地方专出不学无术的小市民,刚刚江山说他就住这片。” 余文文说完,优雅的舀起一颗馄饨放进嘴里。 “噢~” 嘴上表示赞同的常招娣,上下白了余文文一眼,心想你家的房子不也是这样的老破旧! “他们这些小市民啊没什么文化,”余文文眼带蔑笑:“也就只会使些个阴招!还以为别人瞧不出呢!” 余文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远见的女孩子。 早早就定下了人生大计,以后定是要嫁进部队大院。 再次也应该住进有阳台的单元楼里。 她早就听说叶竹青的父亲下乡前是吃官粮的,最近也该调回来了吧! 常招娣没再吭声,只顾嚼着嘴里的大肉包,情到深处时还忍不住咂巴几声。 余文文看的一脸嫌弃,嘴上却跟着加快了速度。 毕竟现在还没嫁进部队大院,有肉的时候还是要珍惜。 …… 第二天早上八点,江山通过李若诚写的介绍信,顺利走进了“浦江文艺出版社”的美术编辑部。 和他同时坐在一块的,还有四位年轻人。 看着自己面前空白的64K稿纸,江山莫名激动了起来,他知道这就是用来画小人书的稿纸。 不知道这一世,自己有没有机会亲手画一本小人书。 然而这一幕在图文主编潘桦眼里却是另一种景象,少见必定多怪。 潘主编低头看着江山报名表上文化程度那一栏:初中。 忍不住眉头更紧了。 先前看介绍信时就觉得奇怪,按理说李翻译那么严谨的老同志,不像是管这号事的人,直到他看见“邻居”两字。 原来如此,看来李翻译一定是被他这位邻居磨烦了,否则绝不会推荐这样水平的人进出版社。 “我知道各位同志大多出自美术系,” 主编潘桦说这话时,目光不偏不倚:“大家之前接触过连环画吗?,有了解过小人书吗?” “小人书的形式很好,图文结合的方式,适合各种文化程度的群众。” “从神话故事到历史名著,范围广、种类多。” “寓教于乐……“ 潘桦主编这会看了眼江山,只见他也跟着点了点头。 江山觉得大家说的没错,这些的确是小人书的优点。 不过咱们今天来应聘的是画师啊,画师不谈画,谈什么? “这位同志,”潘主编看着江山问道:“我看你一直在点头,不如让我们听听你的看法?” “我?” 江山没有立刻回答,认真思考了起来,作为一位美术设计者,上一世自己为什么会迷上小人书? “小人书,大工匠!” 他话音刚落,编辑部里另一位编辑立刻惊讶的抬起了头。 秦天,美术编辑部勾画组的组长,之前她一直在低头看稿。 根本不在意这些没经验的小年轻,直到听见了江山的话。 潘主编也有些意外:“小人书,大工匠?这话怎么讲?” 江山觉得确实如此:“每一页就是一段文字,画师不仅要考虑构图,还要参考剧情,把一段文字融入在一张巴掌大的画纸上,再连幅成书,这样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画家可以驾驭的!” 这位同志说的真是……内行话啊! 两位编辑有着同样的想法,特别是勾画组的秦组长,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工作竟如此不凡! 终于有个靠谱的了! 文娱书刊匿迹十年,文化部一朝令下后,“浦江文艺出版社”当即决定扩大发行小人书。 刚准备大干一场,却发现过去的老画师不是忙不过来,就是被其它出版社抢先。 总编一气之下把组里的人手全散了出去,结果找来的这些美术系的学生,没一个能直接上手,全都要手把手从头教起。 今天这位说的倒在行,就不知道画工如何? 秦组长正想着,忽然看见总编潘桦给自己递了个眼色,那意思好像是说……她激动的太早了? 潘主编的确被江山这番话惊到了,但一想到他是李翻译介绍来的,估计来之前也定是向李老请教了一些业内知识。 “大家说的都不错,” 胖乎乎的潘主编看着随和,说起话来却挺严肃: “既然是画师,还是要手上见功夫,看见面前的稿纸了吧,今天考核的主题就是《红楼梦》。” 秦组长跟着提醒道:“《红楼梦》内容自选,交一副就行,剩下的稿纸可以自由发挥。” 知道考题后,大家纷纷打开了自己的工具箱,开始进入构思。 再看江山,拿出衬衫口袋里的钢笔,直接就画了起来。 “唉,” 秦组长看的叹了口气,用钢笔画也不是不行,可……:他怎么直接就画上了,构图呢?布局呢?这可是带剧情的小人书! 看来还真给主编说对了,我的确激动的太早了。 潘主编也是这么想的。 约莫20分钟后,两位编辑站起身,准备先看看各位的初稿! 五位参加考核的同志,分别坐在编辑部的五张办公桌前,包括江山在内全都画的全神贯注。 “这是黛玉葬花吧,画的不错!” 换一桌, “哦,又是一个黛玉葬花,画的很好!” 再换一桌, “他这画的是?”面对浦江交大美术系的陈浩,潘主编最看好的就是他。 不过这一会,他转向秦组长询问道:“你看这是哪一出?” 秦组长摇摇头,直接问道:“同学,你这画的是……?” 陈浩笑着扶了扶眼镜:“各位老师没看出来吗?我画的这是《黛玉初登场》。” “黛玉初登场?” 第十一章 《八十七神仙卷》 “对,你们看这就是大运河,林黛玉就在那艘船里,这张画的是远景,等下一张近景时,就可以看见站在船头的林黛玉了。” “画的不错!” 潘主编转身就走,他可不想再看林黛玉了。 没听见之前别人怎么说吗? 一页一段文字剧情,你倒好,一句话用两幅图,一章红楼梦得多厚? 这是小人书,不是新华字典! 走到下一位女同志面前时,终于不再是林黛玉了——晴雯撕扇。 秦组长直接忽略掉女同志期待的眼神,看向主编。 大家的确都画的不错,构图和技巧堪称专业。 其中一位都快把林黛玉画的腾云驾雾了。 但……他们画的是图,而不是书。 主编潘桦把眼镜取了下来,揉了揉脑门:“这几个还行吧,至少都知道用白描的手法创作连环画。” “呵~”秦组长无奈的点点头:“也是,比之前那些上来就水粉油画的靠谱多了。” 潘主编这时看了眼远处的江山,他记得那一位自打下笔后就一直没抬过头。 倒是个努力的孩子。 以后就算吃不了美术这碗饭,也定差不到哪去! 潘主编静静地走到江山的身后,只一眼就立刻重新戴上了眼镜:“这……这是……?” “《八十七神仙卷》”,秦组长脱口而出! “这画工,我的天,”主编潘桦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秦组长你来的了吗?” “来不了!” 秦组长回答的很干脆:“我真来不了!” 作为勾画组的组长,秦天一眼就认出,这是唐代白描画圣吴道子的冠世之作! 当年,徐悲鸿以二十万大洋外加自己几十副画作,换来了他视若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 并加盖了“悲鸿生命”的四字印章。 这副画纯白描不染色,以线条见功底,被誉为古代白描绘画的最高水平。 秦天既然能被选为勾画组组长,手上的白描功底自然不弱。 但如果让她把这画临摹在小人书的方寸稿纸之上,如此惟妙惟肖,根本做不到。 再仔细一想,不对啊,这位同志根本不是在临摹。 秦组长双眸微颤,忍不住问道,:“小同志你对这画究竟有多熟悉,竟可以信手拈来!” “无他,唯手熟尔,”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江山说了句看似玩笑,却通俗易懂的原因: “《八十七神仙卷》我将近临摹了一年,所以可以手到擒来。” 身后一位同学奇怪道:“为什么要临摹一年,多接触一些其它风格的作品不更好!” “因为它可以提高我的白描画技!” 江山在那位同学话音刚落的同时,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画本,依然是昨天李若诚给他的那本软面抄。 昨晚,他边上班边在纸上排兵布阵一宿,就为了打赢今天这场仗。 指望那几张《海的女儿》,就想得到美术组编辑的认可? 开玩笑,人家可是吃这碗饭的! 江山可不天真,他来自哪里?他的世界早已卷的不可开交。 为了能够一举拿下甲方,江总早练就了,如何打响有准备的战役! 现在桌上这本软面抄,就是他的PPT。 “十五岁初中毕业后的我,响应国家号召前往了美丽的苏北农村,” 江山缓缓说道: “当时除了衣服就只带了一小箱小人书,一开始只是喜欢看,然后又喜欢画,” “知青点里一位大哥看我天天画不离手,就送了一本画册,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副《八十七神仙卷》。” 秦组长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些年的知青队伍里不凡藏龙卧虎:“所以你就画了它一年?” “是的!” 潘主编重重点头,果然我没看错,这孩子虽然学历不高,但很能吃苦! 身后又有同学传来疑问:“不是说画红楼梦吗?” “对啊,这画也没什么嘛,给我一年我也行!” “估计我半年就能达到这效果!” …… 这时,江山将原先反扣在桌面的一张稿纸翻了个面。 秦组长在见到的第一时间就伸出了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眨眼的功夫,这张稿纸就被主编潘桦擒在手中: “我就说嘛,李翻译推荐的人怎么可能不靠谱?” 几个年轻人一起伸长了脖子。 发现潘主编手里的巴掌大的稿纸上,居然集聚了几十位红楼梦的知名人物。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刘姥姥进大观园!” 大观园里的各色人物在稿纸上活灵活现。 有说的持扇遮面,有笑的前倒后仰,有走的衣袂飘飘…… 左一簇,右一丛,眼波流转,眉色纷飞。 隔着纸都能感受到,她们这会笑的有多欢! “大家以后记住了,” 潘主编指着江山的画稿现场教学: “越是优秀的连环画,越讲究动静结合,这样才能让读者代入剧情,这位小江同志选择的场景,就很能展现连环画的妙处。” 这一会,几位年轻人终于意识到,连环画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心中暗想,难怪连环画的稿费那么高! “小江同志,”秦组长盯着江山手中的软面抄:“你带作品来了?” 虽看着不像是画本,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对,”江山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今天会现场做画,就提前画了几副!” “快给我们看看!” 江山直接略过《海的女儿》,翻到了新的页面。 每页纸上画作的占用尺寸,都和小人书稿纸的尺寸分毫不差。 “连环画创作者一定要了解所画作品的历史背景和衣饰地貌。” 随着页面的翻动,江山的解读好似PPT旁的画外音: “古代的宫廷、官府、战场、营盘细节精妙,注意看这里……” “同样马镫也是,单侧马镫,追溯至汉末三国,布、绳、皮都有,方便上下马就成,骑兵的双侧马镫,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 当江山合上笔记本时才发现,包括秦组长在内的几个人都在纸上刷刷记着什么。 主编潘桦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江同志,随我过来一下……” 江山立刻明白,他终于有机会创作小人书了。 潘桦也明白,他终于找到了合格的画师! 岂止如此,这小江同志可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第十二章 《加里森敢死队》 最后,胖乎乎的潘主编坚持把江山送到了出版社的大门口。 “小江啊,”他握着江山的手,不放心的嘱咐道: “按说你的水平绝对符合5元一张的标准,但出版社的规定你也看见了,新手一律3元起步。” 刚刚,潘主编一直在为江山争取稿费,却无奈被规定压的死死的。 这一会,他非常担心失去江山这样的画手:“但老哥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只要这部作品按时完成,下一本书绝对给你提到5块。” “成,有您这话我肯定放心。” 江山倒一点都不担心稿费的事。 从1978年开始,小人书的发行量将一路走高,稿费跟着也水涨船高,难的是超长的创作周期。 但江山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手速,“穷”会逼着他一路快跑。 畅想了一路的江山,刚踏进大杂院就看见李若诚正隔着窗户对自己招手。 江山乐呵呵的凑了过去:“李大爷,潘主编托我向你问好!” “这么说,你的事成了?” “必须成啊!”江山伸出三根手指:“三块钱一页。” “一本书多少张?” 江山拿出了《三打白骨精的》的分页脚本:“这是个单本,36页,72张画。” “小人书?” 李若诚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是插图:“他们居然一上来就让你画小人书?潘桦还真是敢!” “又小瞧人了不是,”江山大手一挥:“您是没看见我今天在编辑部大杀四方的样子。” “一分钱还没拿到手,就开始兴奋了,”李若诚提醒道:“赶紧进来帮我校稿!” “我?……我为您校稿?我哪有那实力!” 江山给孩子讲故事那天,李若诚就有这想法:“你不是让我不要小瞧你嘛,赶紧的!” 说是校稿,但在江山眼中根本无可挑剔,校稿结束的同时,江山只觉自己的英语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临出门时特意转身交代道:“李大爷,以后忙不过来时就叫我一声!” “我就怕忙不过来的是你,”李若诚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别大爷大爷的,不是跟你说了嘛,以后叫叔。” “回见李叔!”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江山真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一路啃着烧饼就赶向了浦江译制片厂。 恍惚间,江山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初涉职场时意气风发的时刻。 年轻真好啊,看这大长腿迈的,步步升风。 就在距离译制片厂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江山就看见传达室的鲁大爷在向他招手。 “怎么样鲁大爷,”江山小跑了几步:“早上帮我说了没?” “妥妥的,”鲁大爷笑的老亲切了:“甭担心,我把包子递给他的时候,没人瞧见。” 就在今天早上,江山刚从印刷厂下班出来。 就马不停蹄的买了12只大肉包,送到了译制片厂的传达室。 硬塞给传达室鲁大爷两只肉包后。 拜托他一定要帮自己向翻译组的吕组长请个假,顺便把包子捎给他。 他可没忘了答应胡厂长的早饭。 谢过鲁大爷后,江山立刻进组,却看见胡厂长亲自坐在《追捕》的录音棚里。 “领导,”江山一脸诧异:“你不会是亲自来抓我的吧!” 带着耳机的胡啸没顾的上搭理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录音棚里配音演员的一字一句。 这时江山才发现,今天的《追捕》配音组里,安安静静站了不少其他组的同事。 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机里的剧情。 各个眼里掩饰不住的惊奇。 1978年,之所以群众会对译制片如此着迷,多半是因为译制片,向国人打开了看向世界的窗口。 在《追捕》短短100分钟的片长里,让大家看到了闻所未闻的现代化生活。 镜头里,霓虹灯闪亮的大城市五光十色,汽车、冰箱、电视、洗衣机随处可见。 甚至还有不少骑马、骑摩托的镜头。 时不时还能见到私人飞机,乡村别墅、和时髦的服饰穿戴…… 江山看着身边这些习惯于灰蓝绿三色服装的同事,对他们来说这些的确是太震撼了。 他知道,用不了几年,这些现在只能在电影里出现的电子表、彩电、洗衣机、冰箱、摩托车…便会如潮水般涌来。 冰箱、电视、洗衣机、录音机也将成为‘新四大件”,用来取代原来三转一响的“老四大件”。 正当他晃神的时候,胡厂长过来拍了拍他:“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其实,江山的复译工作早已经完结。 《追捕》已经进入了配音演员演绎的阶段。 每部电影到了这个时候,胡啸都会到场听上一段。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录音棚后。 胡啸皱着眉问道:“听吕一说,你今天去出版社面试什么连环画画师?” “对,”江山笑道:“我挺喜欢画画的。” “嗯,”胡啸看了他一眼:“虽说你只是咱们厂的临时翻译,但对工作也不能马虎啊。” “放心吧,厂长,”江山把认真写在了脸上:“画师不用在出版社坐班,都是把画稿带回家创作。” “哦?”胡啸好奇的追问道:“他们录用你了?” “那是。” “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多面手。” “请厂长放心,我只把译制影片放在第一位。” 江山说是一本正经,胡啸瞧着莫名好笑:“行了,既然放在第一位,就帮我想想一句词。” 这一会,他俩已经走进了翻译组,坐在座位上的吕一早已经等在那儿了。 “昨天浦江电视台送来一部米国的电视剧,”胡啸边说边示意吕一放映机器:“他们委托咱们厂给译制配音。” “哦?”江山立刻来了兴趣:“什么电视剧?” 这个时候,电视机里已经跳出了画面。 吕组长兴奋的说道:“加里森敢死队,你绝对没见过这种题材的电视剧。” 一旁的胡厂长也点头赞同道:“的确很有意思。” 江山没有说话,不得不说他还真没看过这部电视剧。 这部热血沸腾的《加里森敢死队》在上一世原本定于1979年播放。 之后由于种种原因拖到了1980年才得以面世。 一共二十六集的电视剧却又在播放完第15集后,出现了一行字幕:本剧播放完毕。 第十三章《加里森敢死队》二 “就是这里,”吕组长指着电视机里定格的画面说道: “这里的Sir,我先给译的是先生,然后胡厂长说不对,二版又给译成了长官。” “可我还是给否了,”胡厂长接话道: “我现在想把他暂定成:队长。可听着又觉得和他们那身披挂不搭配。小江,你有什么好想法。” “这个嘛?” 江山才刚看出点眉目。 但即使只播放十多分钟,出场的各个角色就已经展现出了各自明显的人物特色。 不得不说,这部拍摄于1967年的《加里森敢死队》,即使拿到现在也同样可圈可点。 但它的命运却一直不咋的。 该剧不止是在国内半路夭折,就是当初在米国播放时也同样半途而止。 据说,当时正处于1968年的走戉战时期。 反战情绪空前高涨,电视台迫于形势只好半路打住。 江山看着胡厂长口中的这位“队长”加里森中尉。 西点军校毕业生,米国陆军情/报局中尉,敢死队队长。 不由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上一世参观上海译制片厂时见过的一本翻译剧本。 其中关于“加里森中尉”的称呼也同样经历了多次改动。 随着穿来时日的逐渐增长,江山越发明显的感觉到现在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一个空间。 在那里存满了上一世的所见所学,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翻成队长的确更好,”江山此时依照上一世看见的剧本说:“不过……您二位觉得头儿怎么样?” “头儿?”吕组长开始反复念叨:“头儿……头儿。” 经验丰富的胡厂长立刻重新播放刚刚的片段,并自行代入中文:“头儿。” “啀,有那么点意思了。” 吕组长点了点头:“叫头儿的确比队长更符合他们这队人马的气质。” “什么气质,”胡厂长笑了起来:“不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嘛。”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胡厂长沉思了几秒后,决定道:“我看这样吧,按照剧情的发展,队里气氛严肃时叫队长,平时放松时就叫头儿。” 江山笑眯眯的看着胡厂长,胡啸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翻的不错,今天上午的工资就不扣了。” “啊~”江山满以为又赚了两块。 “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回组去。” “遵命,”江山立刻站起了身:“头儿,这个《加里森敢死队》的配音小组能算我一个嘛?“ 正被江山一声”头儿“喊乐了的胡啸,大手一挥:“算你一个,正好明天上午陪我去趟电视台,那边好像遇上了什么难事了。” “欧了!” 江山转身就要走,却又被胡厂长叫住了:“你这个哦了,又是什么意思?” “噢,”江山笑道:“就是OK的意思。” 看着江山离开的背影,胡啸越发觉得这个新招来的年轻人身上有不少新鲜的招式:“吕组长。” “哎。” “我觉得咱们译制厂以后同事间说话,也应该加一些日常外语,说不定咱们说着说着就也能像那小子一样鬼点子直冒了。” “好的,头儿!” “嗯?……哈哈哈哈哈!” …… “吃饭啦!” 江妈一声喊,一家人很快围坐在了餐桌旁。 香喷喷的大白菜炖肉看着就馋人。 但江山仍捧着《三打白骨精的》,思考着35张构图。 江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肉:“都吃饭了还捧着书干嘛,赶紧吃完去睡一会。” “嗯。”江山头都舍不得抬一下。 “今天怎么又吃肉?不过了!”江爸心疼的夹起一筷肉。 江妈挖了他一眼:“这不仨儿昨天又给了我三块钱,让我全给买成肉,一家人痛痛快快吃一次。” “小哥又给了三块?”小妹江川一脸诧异:“对了小哥,你在译制厂上班能帮我要张电影票吗?” “啀?”江山一秒抬头:“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行,明天去要要看。” “也帮我要一张,”二哥江河难得开次口:“听说最近电影院放的是一部南丝拉夫的电影,叫什么……?” 江川嘴快:“瓦尔特保卫撒拉热窝。” “对,就是这名。” “大哥,你去不去看?” 江川推了推大哥江海的胳膊,大家这才注意江海一直没怎么搭话。 连着身边的江小鱼和江小白,也陪着爸爸一块默默的嚼饭。 江妈心疼的看看两个小乖孙:“你大哥最近可真不顺啊,谁能想到《浦江日报》也能成亏损单位了,唉!” 江爸最近也在操心这事: “之前报社忽然升你做总编时,我高兴了两宿没睡,没想到你们这样的单位也会亏,老大,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就没想点对策?” 大哥江海今年28岁,这个岁数就坐上报社副总编的位置的确可喜可贺。 不过他这会头疼的厉害,把饭碗搁下后叹声道: “现在每家报社的情况都差不多,之前报上财政局的款项,无论大小很快就能批下来,可现在不是打回,就是再议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了大哥的话,江山的筷子忽然顿住了。 如今是1978年,这个时代还没有恢复商业广告。 对于报社来说,基本上就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主报。 没有攀比更没有竞争意识。 媒体存在竞争,无非是为了提高自家发行量。 而提高发行量的目的,是为了招揽广告业务,创造收益。 反之,则不需要广告。 因为这个年代,无论哪个级别的报社,不管盈亏都是国家拨款扶持。 从报社的原材料、设备,到工人的工资奖金……全部由财政部统一拨发。 不过根据江山对历史的了解,这样的局面很快将被打破。 江山这位前世的新媒体广告大佬,无论上学还是工作,就没离开过广告设计和广告策划。 期间更是带队搭建了六次《广告与社会发展》的推演模型。 不但对国内外无数知名广告如数家珍,更对广告发展与社会进程了如指掌。 就算是在出事的那晚,江山仍坐在电脑前研究着《广告与社会发展》推演模型。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晚的原因,反正现在的江穿越者也自带了一个外挂。 此时此刻,江山的脑海中跳出了一串数字:1979年、1979年…… 第十四章 全国报社即将消失一半 对,就在明年的1月4日,国内将会出现新时代的头一支广告。 而且,这支广告还就是刊登在了报纸上的。 更绝的是,在这支广告刊登十天后,国家将推出了一系列发展广告的利好政策…… 1979年,一直享有广告元年的盛誉! 打那年之后,广告业就迎来了属于它的春天! 但江山更清楚的是,在头一条广告出现之前,还将有另一件大事发生。 这次事件的影响,夸张到将直接改变各地报社的生死命运! 全国报社即将消失一半。 而那家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报社,之后则是一路吃尽了行业内所有的红利! 嘶~ 想到这,江山再想想大哥那番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报社为什么会突然升你做副总编?” 大哥记得他提过一嘴:“上个月,主编和副总编同时调走了,上级领导安排我先代副总编一职。” “主编和副总编同时调走?”江山脸色一沉,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这么巧?” “是挺巧的。” “你就没多想想?” “想什么?” 江山和大哥江海,一个浦江日报社,一个浦江报社印刷厂。 标准的兄弟单位。 这一会,他觉得必须要提醒一下大哥,于是正色道:“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大哥江海抬眼问道:“什么消息?” 江山一字一顿:“三个月内,全国报社也许会有一半停刊。” 江爸:“什么?” 江妈:“停刊是什么意思?” “和关门差不多,” 大哥江海解释了一嘴,神色已经凝重,但转念一看自家弟弟,忍不住失笑: “别瞎咋呼,你能知道什么?” 江山彻底放下了碗筷:“上个月燕京的八大报刊,已经向财政部递交了申请。知道是什么申请吗?” 江海感觉有点好笑,自家弟弟有多少斤两他太有数了。 但一旁的江妈紧张的问道:“什么申请?” 江山压低了嗓音:“他们申请试行: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海手里的筷子终于停下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到处都在说要发展,你觉得上面只是说说而已?” “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江海不敢再细想。 于是,江山决定逼着他想:“所有报社都将走上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道路,谁再亏宣传部就淘汰谁!” 江山说的一点都不夸张,1979年前后全国有一半的报纸停刊,虽然之后又重新辉煌,但仍然有一大批报刊倒在了黎明之前。 报刊系统是全国企业改革的第一块试验田。 老三的一袭话,像是拨动了江海的某根神经。 虽然,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直觉告诉他,定不会是老三说的这事,尽管这次的词汇专业了不少: “老三啊,不是哥说你,都多大了,还看三打白骨精。” 还是个手抄本。 不过下一秒,大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大嫂胡丽娜。 刚刚还在埋头扒饭的江小白,立刻站起来喊了一声,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妈妈。” 胡丽娜没有回应儿子,只淡淡扫了眼餐桌上的菜,毫不掩饰瞧不上的表情。 “江海,”她连坐都懒的坐,就站在门口说道: “我爸今天遇上了燕京的老朋友,听他说过不了多久报社将执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政策。财政局不会再负担亏损报社了。” 她语速很快,江海惊的说不出话。 胡丽娜冷冷的看着他,眼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就在昨天,她还小有得意的在家人面前炫耀了丈夫荣升副总编的事情。 本想着总算有一件能在娘家直起腰杆的事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被自己父亲泼了冷水。 别人升职就是升职,轮到她这位爱人就活脱脱接了个烂摊子。 看着一桌人同时怔住的场面,胡丽娜冷笑道: “我就说怎么会有好事落在你头上,我爸说你们单位那些领导,定是上面有人提前提醒了,赶紧找关系调走,也就你还蒙在鼓里?上面没人就是不一样。” 话音刚落,一家人齐刷刷的看向了江山。 半响,老二江河嘁笑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一惊一乍的!” “嫂子,”小妹江川也懒懒的道:“这消息我们全家早知道了!” 胡丽娜斜了她一眼:“你能知道什么?” “小丽啊,是燕京有八家报纸上申请的事吧,”江爸语气平缓: “我们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要多谢亲家公了!” 一直被大学教授的亲家压一头的江爸,这一次感觉到了扳回一局的痛快! 胡丽娜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这消息目前还没正式发布,我爸也是碰巧才知道的。” 此时,江海站的稳稳当当:“岳父辛苦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他!” 半张着嘴的胡丽娜半响才回过味来,她重新恢复淡定的表情。 面对这空有穷志的一大家子,冷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以后有什么内部消息我也不必再回来告诉你们了!” 她算是瞧清楚这一家子了,没什么本事还穷傲穷傲的。 真是懒的理了,潇洒的转身推门就走,没有一丝留念。 在关门声响起的同时,一桌人立刻七嘴八舌对着江山,除了老二江河。 “都静一静,” 大哥江海手一抬,得到静音的同时直接问道:“老三,这消息你究竟是打哪听来的?” 江山早等着他这句:“我答应别人不能说!” 大哥江海觉得今天必须问清楚,可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下班时看见江山从李大爷家出来那一幕。 难道是……? 住在一个院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对老邻居不简单。 原来如此,江海瞬间就确定了江山消息来源! “行,我心里有数了。” “你有什么数?”江山追问:“这消息估计一个月后就会宣布,到时你准备怎么应对?” 这顿饭吃的,江海的冷汗就没停过,这一会倒冷静下来了:“那~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江山再看江海,感觉这大哥的适应能力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 他一字一句道:“我的确还知道一个消息,浦江装潢公司几个月前,就递交了重启广告业务的申请。” 第十五章 没有退路了 江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批了?” 江山点点头:“就差走程序了!” 江海缓缓舒了口气:“那……我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等了!” 江山摇摇头:“你等不了,你要先把效益提上去,不然政策还没落地,咱们报社就先停刊了。你们原来的总编去了哪?” 江海:“新城早报。” “对,”江山分析:“他这步棋没错,上级一般都是拿咱们这种小报社先开刀!” 江海:“开……开刀?” 江山非常坚定:“老大,你现在可是单位领导,自然该为单位的效益出谋划策,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招刊广告!” 江海:“这……能行吗?据我所知还没有一家报纸登过广告啊。” 江山:“怕什么,反正你们也撑不了几个月,不如放手一搏,凡事总有第一个,再说这也是响应国家搞活经济的号召,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们上面也有人!” 江海被弟弟江山的最后一句忽悠话给说服了,关键也的确是没有退路了。 他不想《浦江日报》消失在自己的手上。 夹起一筷红烧肉放进江山的碗里:“老三啊,以后你要多辛苦辛苦了,和那位保持联系。” 江山吃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记住了,你得这样做……” 对面的江爸有点看糊涂了,小声嘀咕着:“这老三怎么忽然就成明白人了,他是上哪交的关系?” 二哥江河:“他这次挨打后,确实开窍了。” 小妹江川:“看来以前还是打少了。” “别胡说,”江妈敲了江川一下:“你以为你三哥在外面就只会玩,他精着呢!” …… 浦江日报社。 外面阴雨飘飘,报社二楼会议室的气氛,和这鬼天气一样阴郁。 “上半年报社日均发行三万多份报纸,每份报纸售价两分,而成本是3.89分,” 正在进行财务汇报的夏会计说到这顿了一下,看了眼坐在会议室上首的副总编江海。 继续道:“……上半年共计亏损12.3万元,以上就是《浦江日报》1978年一月至六月的财务汇报。” 在听到夏会计的汇报后,7、8位在坐的报社骨干一贯性的保持沉默。 这都两、三年了,早料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今年的亏空好像有点多了。 随着报社运营所需要的原料、设备、人员的急速扩张……运转所需的经费也跟着逐年增加。 以至于这个年代大多数的报社出现了严重亏损。 副总编江海在听了汇报后,没有立刻说话。 他面前放着的一叠文件,正是早两天会计交上来的《浦江日报》半年报表。 故意等了一会,他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咱们这报是卖的越多亏的越多啊!”面对这位新总编,会议室里的气氛一直没紧张过。 “小夏,财政局那笔款子下来了没?我这一滩事等着用钱呢。” “对啊夏会计,今年咱们单位的宿舍楼必须得好好修缮一下了,这雨要是再下几天,还不知道漏成什么样呢。” “夏会计,前几天区文化局的招待所来电话了,让咱们把上半年的费用给结一下,你看……” 夏会计及时打断了他们:“账上早就没钱了,我刚刚又去了一趟财政局,还是没有批,人家让我们自己先解决。” “自己解决?” “这怎么解决啊?” “你们财务人员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顿时四周一片追讨声。 夏会计不动如山,这两年报上财政局的款项是越来越难批了。 其实不只是他们一家,市里其他的兄弟单位都差不多。 他一个会计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照旧摆出一副愁容。 咚、咚、咚 满脸严肃的副总编江海,重重顿了顿自己的陶瓷盖杯:“安静,夏会计市邮局那边怎么说?” 夏会计无奈的摇了摇头:“邮局那边我也去了好几次,可他们就是坚持要一月一付,说是一切按老规矩办。” “凭什么,”在坐的同志们各个满脸不甘。 “就是,他们年头就收齐了全市一年的报纸征订费,凭什么按月交给咱们。” “那本就是咱们报社的钱,按理说年头就应该一次性给我们,现在让他们论季付还不愿意。” “的确是太不合理了。” 明明挂着文化单位的招牌,张口闭口却还是吵吵着钱的事儿! 面对冷漠的兄弟单位和同样不怎么宽裕的顶头上级,江海这个副总编的位子这几个月坐的并不怎么舒坦。 不过尽管如此,仍挡不住他对总编位置的向往。 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咱们报社就没想过刊登广告吗?” 蔡文升,上个月文化局直接委聘的一位新同志,四十多岁,目前任《浦江日报》副刊部主编。 蔡文升话音刚落,会议室一片哑雀。 他似乎没有看见同事们惊呀的眼神,继续道: “刚刚会计同志已经说了,咱们报纸的成本价远高于零售价,就是说我们已经不能通过报纸的销售达到收支平衡,” 蔡文升看向江海:“江副总编,我觉得在咱们在报纸上招刊广告,可以最直接的从根本上解决报社目前的困境。” 蔡文升的话,顿时让在座的各位由一致对外转为一致对他。 看来这次上面又派了位外行来领导他们内行, “开什么玩笑,蔡同志你应该打听一下,哪家报纸会登广告。” “是啊蔡同志,可能你还不了解,不光是咱们报社,其它城市的报纸也没有刊登广告的。” “都多少年了,早没广告的影子了。” “何止报社没有广告,现在无论什么媒体都没有广告。” …… 在一众反对的声音中,江海怔怔的看着新来的同志。 好巧不巧,就在昨日他的弟弟江山也说了同样的话: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招刊广告! 由着报社骨干们的口舌,江海没着急开口。 顺也不带这么顺的! 他这会挂着一抹欣慰的微笑。 老三的话,余音犹在。 起先他还有些犹豫,没想到新调来的主编,竟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第十六章 铅字印刷术 老大江海打小就有个过人之处,阅读理解满分。 他此时在快速分析,这位蔡主编可是文化局直接安排的,一定也能得到高人的点拨。 于是,江海一字一句说道:“我觉得蔡文升同志的话很有道理,咱们报社只有对外招刊广告,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单位目前的困境。” 会议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江海同志啊,蔡主编刚调过来不了解情况,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呢?” “报纸上登广告?” “可以的话其它报社早就登了。” “你们这么做,是要遭到上级批评的。” …… 蔡文升也有点意外,毕竟调来之后一直没人配合自己开展工作,没成想第一个支持自己的竟会是这位年轻的副总编。 江海环视一圈,朗声说道: “其它报纸登不登广告是他们的事,但我们《浦江日报》必须将这件事排上日程。根据我的了解,财政局很可能不会再拨钱给咱们报社了,其它报社也一样。” 此时没人在说话,全都怔怔的看着江海。 虽说报社里有不少老同志,对江海能忽然做上副总编这个位子一直颇多怨言。 但人家现在毕竟已经是领导,能做出如此破天荒的决定,难道是得到了上级部门的示意? 那样的话就不能对着干了。 江海环顾一周,缓缓说道:“就在不久前,燕京的八家主流报纸已经向部里提交了报社走企业化路线的申请,财务部也会很快对外宣布。” “在座的各位都是对时事了如指掌的人,不用我多说,都已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新的时代来了,到了该考虑经济效益的时候了。”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简朴的会议室里,大家还处于懵圈状态。 江海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了昨天的自己。 他再次看向蔡文升后笑道:“所以咱们报社要将刊登广告的方式方法,摆在台面上认真研究研究了,毕竟文化单位也是要吃饭滴,而且一个个吃的还不少。” 蔡文升此时还没有缓过神来,之前他的确一直在考虑改变报社困境方法,想来想去也只有广告了。 但他还真是没料到江海口中的情况,这一会面对江海投来的目光赶紧附和道:“对,再说媒体刊登广告本就天经地义。” “说的就是,”江海非常赞同这句话:“还有件事大家也许应该了解一下,早在几个月前,咱们浦江的装璜公司就一直在向商务部请愿,为的就是尽快恢复广告业务。” 之前是燕京八大家,现在又是浦江装潢公司。 在众人一次又一次惊讶的目光中,今天的江副总编头一回感受到了掌控一切的踏实。 …… 凌晨两点半,躲在出货车间里面睡觉的江山,被师傅给拖了起来:“你小子睡的可真沉,赶紧起来准备准备了。” “您不睡会?”江山打着哈气懒懒的说:“不困啊?” “咱俩都躺下,一会主任来了还了得。” “呵呵,”睡饱的江山这一会心情不错:“还是师傅疼我。” “疼个屁。” 江山这位师傅,之前对分配到他们车间的这位学徒工意见很大。 别人的徒弟不是给自己师傅端茶,就是替自己师傅打饭。 他这位呢,成天也不见个人影,围着的青年女工转来转去。 不过最近倒是靠谱多了,特别是今天,来的时候居然还知道给他带了包飞马牌香烟。 老师傅就是这样,你的点滴改变他都看在眼里。 距离报纸出炉还有些时候,江山趴在出货车间门口的写字桌上专心的画着《三打白骨精》。 这已经是第六页了,托了上辈子的福,因为自己有个临摹小人书连环画的爱好。 这一会,江山的脑海空间里正无比清晰的显示着一幅幅《三打白骨精》的小人书画稿。 所以,他不用过于费心考虑构图及每页的内容。 只管画就成了。 白描的绘画技巧早已经烂熟于心,要不是因为江山身兼多职,估计少说也能完成个上十页了。 “三块……三块……又三块,唉,只可惜马上就要开始验收报纸了。” 就在江山小声嘀咕的时候,一片阴影忽然投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慢慢的伸了过来。 轻轻的,没有一丝声响,就这么手心向上放在了桌面上。 江山的目光,不得不从白骨精的身上转移了过来。 很明显,这是一只女人的手,纤细而白皙,只是……手上多了好几道细小的红印,应该是划痕。 一抬头,原来是余文文。 江山:“……” 余文文就这么面无表情的侧身站在桌前,一只手摊在桌上,另一只手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目光淡淡的飘向远方,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山诧异的表情,站的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莫名其妙的江山开口问道:“余文文同志,你这是……有事?” 余文文眉头一皱,收回了宁静致远的目光,满是不解的看着江山。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我受伤的手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按理说不会啊,印象中的江山怎么可能舍得她受一点点伤。 过去,她只要稍稍一皱眉,“江山”立刻会围过来问长问短,哪里需要自己多说什么,只需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满脑子都在琢磨她究竟想要什么。 一连在车间干了一个多月,余文文现在只要一见到那些大大小小的铅子模就头疼,更别说还要对着编辑送来的报稿,一只只排版入模了。 《浦江日报》的印刷厂目前只为报社工作,80年代前后的印刷厂采用的仍是铅字印刷技术。 不但污染环境,生产效率还极低。 其中,排版是最耗费时间和功夫的环节。 每年全国排字总量比当时的先进国家小了三千倍不说,印刷的质量还差。 江山上一世就是干这行的,从纸媒到新媒体哪样都没错过。 据他了解,其实早在1973年时,新华社就派出了一个技术考察小组,远赴曰本参观考察了电子计算机在新闻领域的应用情况。 当时的新华社社长,全程目睹了身穿白大褂的排字工人在洁净的的车间里,轻松的敲打着键盘,输入文字或编排版面。 第十七章《色戒》的“凯司令” 再想想当时的国内,一家小小的印刷厂,即要有排字车间,还要有铸字车间。 因为用过的铅字模上已有油污,所以必须回炉重铸。 铅的溶点是327摄氏度,四五台铸字机一起工作,就是四五台三四百度高温的热源。 什么叫汗流浹背?看看夏天夜里排字房里的工人师傅就知道了。 而余文文所在的捡排字车间的工作也不轻松。 铅宇铸好之后就是制版环节,排字工人从一排排排宇架上捡出铅宇,排成一篇篇新闻稿小样,一般工人一小时只能排一千五六百字左右。 小样经校对后,由排字工人再改错。 工人对照着报纸小样,从一排排排字架上捡出铅字。 报纸上的图片、美术标题和小刊头,则在照相后经过化学处理制成锌版。 之后,拼版师傅将新闻铅稿和图片锌版按版面编辑的设计,拼成报纸的版样。对照报样排版排好的铅字版样。 接着,再用一种耐高温的纸压盖在铅字版样排好的铅字版样上,用压版机压成和铅版一样的纸型。 再将纸型装进半圆形浇版机内,用熔烧到三四百度的铅水浇在纸型上,等冷却后成为铅版,最后把每块四五十斤的铅版装在铅印轮转机上,印出报来。 这种印刷工序复杂、改版出报周期长,和新闻报道的时效性有很大冲突。 同时,铸字和浇版过程中存在铅污染风险,对环境和人体健康都会造成危害。 直到1984年国内才引进了第一台激光胶印机。 此时,江山无动于衷的样子,激的余文文幼小的胸怀微微有了些起伏。 为了得到她,竟不惜伤害她?这就是他所谓的爱? 余文文紧抿着双唇,随后冷笑了一声,跟她装是吧,她倒要看看你江山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就在她准备收手离开的时候,江山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手。 “哟,你这手是怎么了?”江山的表情即似关心又似好奇:“还是不大熟练啊,没关系,干久了就习惯了。” 前一秒刚有些得意的余文文,后一秒直接懵住了,之后冷笑道:“我干嘛要习惯干这活,我本就不是干这种工作的人。” “也对,” 江山点点头,凭着记忆,他太了解对方的想法了。 随后站起来让出了椅子:“你还是适合干我这份工作,请坐吧。” 余文文看着江山让出的空位,一时没想明白对方的意思。 “赶紧坐啊,”江山收拾起了桌上的一叠“白骨精”:“一会报纸就要送过来了。” 从晚上九点开工就一直忙到现在的余文文,实在受不了了才屈尊降贵来江山面前转转。 她原先想的就是让江山看看受伤的自己,然后心疼的交换工作。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今天的工作已经咬着牙完成了呀。 虽然这一会,余文文终于坐在了江山的位子上,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实在不好意思再站起来。 她抬头看了眼江山,对方笑的非常真诚。 算了,既然他已经同意和自己交换岗位,就不和他计较那么多了,反正也就两三个小时的工作量。 用不了多久,邮递员就要过来取报纸了。 还真别说,江山不得不承认,江妈留给自己的这个工作岗位还真是不错。 工作时间又短又轻松,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好好干啊,”抓着一叠稿纸的江山,乐呵呵的对余文文说:“临走时别忘了把这收拾干净,不然一会马师傅又要骂我了。” “嗳。” 头一回被江山派活的余文文,不知不觉就应了一声。 刚刚的瞬间,她看见了江山手里的画稿。 那是他画的?他刚刚一直低头没看我就是在画它。 不过,他怎么会画的那么……专业? 就在余文文恍惚的时候,几位印刷工人推着小车把报纸送了过来。 “呦,”跟在后面的常招娣,看清了坐在车间门口的人后,惊讶道:“文文,你怎么在这?” 余文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开始给报纸过数。 “江山又愿意和你交换工作了?”常招娣凑过去小声的问了一句。 余文文还是没说话,毕竟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但是她还是悄悄给对方递了个眼色,只微微一瞥,却满是得意。 “我就说嘛,”常招娣的反应居然比余文文还要激动:“江山怎么可能不心疼你。” 每每想起上次在国营小吃部的那顿饭,常招娣仍觉得那是自己是替江山掏的饭钱。 这下好了,那个一心一意替余文文买这买那的江山,终于回来了。 她的饭钱也该找机会好好算一算了。 这一会,待在车间里面的江山,已经开始了第七副《散打白骨精》的绘画工作。 外面嘈杂的声音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此时的眼中只有白骨精。 “你小子这是要吃回头草了,” 目睹一切的老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我就瞧不了一个大小伙子,成天围在女人屁股后面转悠。” “我也瞧不了,”江山头都没舍得抬一下:“再说谁围在女人屁股后面了,师傅您可不能给我乱扣帽子。” 印刷厂的车间内不允许抽烟,马师傅这一会只能闻了闻手里的香烟:“不是?那你干嘛又把岗位让给她?” 正在画袈裟的江山,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让给她坐,我现在怎么有时间和您坐在这?” “嗯?”马师傅颇感意外的看着江山:“噢,原来你琢磨的是这茬啊。” …… 早上七点,印刷厂下班的铃声准时敲响了。 江山看着满桌的画稿,满意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在把画稿一页页收进文件袋时,忍不住又欣赏了一遍。 不错,非常不错。 江山嘴角勾起一抹笑,心里盘算着,如果顺利的话,再有个三四天他就可以交稿了。 3块钱一张,72张画稿就是216块。 浦江市这段时间恢复了不少老字号,《色戒》里面王佳芝喜欢的那家“凯司令”咖啡馆,前两天也重新开门迎客了。 江山倒不是贪杯,只是还记得上一世“凯司令”里面最著名的不是咖啡,而是奶油蛋糕。 这一会,他仿佛看见了江小白的包子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一秒,忽然想起了今早要陪胡厂长去电视台的事,据说那边好像运上了什么难题了。 第十八章 北长春,南浦江 今天是星期六,1978年距离双休日的实行还为时尚早。 按照浦江译制片厂的惯例,每到周六都是单位组织学习的时候。 片厂的办公楼里有一间小型观影室,上班铃响过没多久,江山就跟着一帮同事走了进去。 这间观影室看起来很新,也的确是今年厂里提高效益后新建的。 如今,每当一部影片完成译制工作后,就会安排放映师给全厂职工先睹为快,除了看个新鲜更为了职工之间的相互学习。 今天屏幕上播放的倒不是他们厂自己译制的影片。 小型的观影室,共有六排座椅,江山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膀大腰圆的胡厂长,面对着大家站在了最前方,一手叉腰一手挥舞: “同志们安静一下,在咱们译制片界一直有北长春南浦江的说法,但那位东北老大哥可比咱们的译龄早多了。” “今天厂里组织大家学习观摩的这部译制于1949年的苏耳关影片,可以说是新华国成立后的第一部译制片。当时的译制条件不好,译制水平也不成熟,一切都是边摸索边配音,但仍有很多大家值得学习的地方。” 胡厂长的开场白一结束,放映室里的灯光也跟着暗了下去,随后幕布亮了起来:《普通一兵》。 时不时闪现着点点粗细颗粒的灰蒙画面上,播放着苏耳关青年战斗英雄的事迹,起初江山还没觉得什么,只当是在看老电影。 胡厂长说的没错,这部译制片的水平的确不高,台词和口型没一句是对上号的。 看的要多出戏有多出戏。 但仅仅几分钟后,原本已经摊在座椅里的江山,渐渐越坐越直。 一句台词都舍不得错过。 上辈子,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样一部宝藏电影。 屏幕里,一个个身穿军服的高大苏耳关军人,欧脸美女家属,张口闭口操着一口浓浓的东北腔。 “我嚼着你不能来了腻。” “你干啥腻?” “那可咋整?” “怕他在道上睡着了。” “上尉同志,我这辈子过的挺零碎滴。” “我那死去的老爷子弗奥多罗维奇,原本是个庄稼人,在乡下替地主扛活。” “得了吧萨莎,憋说了,我和你唠唠家乡话。” “哎呀,马特洛索夫,我一看你啊,就想起了我那二小子。” “伊万大叔,听说你吹口哨都赶上百灵子了。” “在这屋里,他有点抹不开。” …… 满屏的苏耳关近/卫军,却扑面而来了大碴子味,把江山听的一愣一愣的。 “鹅鹅鹅……” 实在忍不住笑出声的他,即使到了这一世也不得不佩服东北话的魔力。 “笑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胡厂长竟悄悄坐在了他身边:“有什么可乐的?” 江山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电影笑道:“这长影就是比咱们水平高,瞧瞧,多接地气啊。” 胡啸没想到江山会如此评价这部电影。 再仔细想想:“也对,其实那个时候的苏耳关红军,主要就是工农队伍拉成的,看来当时长影,拉来隔壁村的村长配音,还真挺合适。” “村长?”江山听的一脸懵。 “就是那位伊万大叔,”胡啸小声道: “这片子里大部分的配音演员都是长影从隔壁孟家屯拉来的村民同志。” 江山缓缓摇了摇头,不得不佩服:“还是咱们东北的老大哥虎啊!” 活脱脱把一部悲壮的战争片,演译成了一部喜剧片。 据胡啸介绍,当时长影还没改名,仍然叫“东北电影厂”。 在译制《普通一兵》时,全厂即使是全员上阵,也没能凑够人数。 于是厂长亲自带队去隔壁屯里找人,就连孟家屯的村长也没放过。 在刚开始进行译制工作时,整个剧组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录成,不是话长了就话短了,换句话说就是音画不同步。 再加上铺着稻草的隔音墙录音条件太差,录音设备还时不时的摆烂,结果导致整个译制工作比拍一部电影的时间还长。 “这《普通一兵》的译制工作,虽然看起来仓促又粗糙,但它却为咱们国家译制片领域的发展,积累了众多的宝贵的经验。” 胡啸说完,看着江山一脸傻乐的样子,也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看起了电影。 渐渐地,他笑的比江山还要欢。 江山:“你笑什么腻?” 胡啸:“憋吵吵,回头再唠。” 电影结束后很久,直到他俩吃完午饭,仍没有摆脱东北话的影响。 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的胡啸,挥手让江山跟着他:“走吧老伙计,该上电视台了。” 江山这才想起这茬:“走着去啊?” “怎么可能,”胡啸扔给他一把车钥匙:“一会你骑车带我。” 江山顿时就站住了,自己都多少年没碰过二八大杠了,这怎么忽然就要骑车带人,带的还是位一把手。 就在他愣神的时刻,只看见配音导演杨白,把头探出录音棚对着外面大喊:“两块了两块,谁来想句好词。” 江山立刻转身跑去:“我我我,我来。” “还有我,”胡啸紧跟其后:“你个小册老跑那么快干嘛,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吕组长站在翻译组的门口,不敢置信看着走廊里神奇的一幕: “对年轻人还是不能太放手啊,看把胡厂长给带的,威信何在?” 跑进录音棚的江山抢先一步把翻译剧本抓在了手里,很快胡厂长也看见了杨导说的那句话。 原来棚里正在译制的是一部叫《虎口脱险》的法/国影片,其中一段在土耳其浴室接头的戏里,演员哼唱了一段小调:“Tea for two,tea for two……” “怎么了?哪不对劲?”胡厂长看着剧本问道。 “情侣茶,情侣茶,”杨导唱的自己一脸嫌弃:“有这么唱歌的嘛。” “不能这么唱吗?”一向咬文嚼字的胡厂长,这次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是一部喜剧,江山有幸看过,还看了不只一遍。 “鸳鸯茶,鸳鸯茶,” 他直接唱了出来,杨导也没管他调子找的对不对,反正听着顺耳多了。 第十九章 浦江电视台的难题 “鸳鸯茶?……” 杨导只稍稍琢磨了几秒就立刻转身,对着棚里大喊:“注意了注意了,情侣茶改鸳鸯茶,演员先唱两句听听。” 说完她拿出一只公款包,抽出两块钱递给了江山:“老胡,以后只要是我的组,都让小江跟着。” “行,都你说了算。” 胡厂长咂着嘴,瞧着眼前的两位下属。 奶奶的,一个比一个牛。 一个眼里没有钱,一个眼里只有钱,这俩人能在一块? 带上他还差不多。 …… 浦江电视台大门前的一条小道上,江山同志双手紧紧握住二八大杠的手把,双目圆瞪,满脸严肃。 紧张兮兮的骑了一路,两腿严阵以待,随时做着脚刹的准备。 终于见着目的地了,后座上的胡啸都快热泪盈眶了,在自行车还未完全停下时,就奋不顾身的跳了下来。 “我的娘呢,”膀大腰圆的胡厂长此时全身都麻了:“活了半辈子,也没遭过这罪。” “呼~”江山长嘘一口气:“您坐着还叫苦?” “说了多少次换我骑,换我骑,”胡啸气的骂道:“你个小册佬还偏不肯,又不让人动,又不让说话,我这是坐车还是坐牢?” 停好车的江山,换着边的拍打着自己的双臂,感觉这一趟还真没白骑,肌肉硬实多了。 站在大厅里的浦江电视台台长古铮铮,老远就看见肩并肩走过来俩人。 一路骂骂咧咧的,还不忘自己个敲打胳膊腿。 “胡啸同志,”古台长看清来人后,立刻迎了上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客气客气,”胡啸立刻端足了该有的架势:“你怎么还亲自下来接了。” 古台长对于胡啸的到来,非常开心:“应该的,你可是咱们台的贵客。” 一番招呼之后,古台长小声问道:“胡厂长,我让你帮忙找的曰语翻译就是那位小伙子?” “噢,对了,”胡啸转身看着江山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浦江电视台的古台长。” 面含微笑的江山,点头示意:“古台长。” “古铮铮,”古台长礼貌的伸出一只手:“铁骨铮铮的铮铮。” 江山也赶紧伸出手:“好名字。” 胡啸继续:“这位就是我亲自为你点的将,江山,咱们厂翻译组的积极分子,特别的积极。” “哦,”古台长也点了点头:“小江同志年轻有为啊!” “都是胡厂长栽培的好。” 三人一路互夸,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间会议室。 此时,电视台的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两位男同志。 胡啸抬眼一看,其中还有位老熟人:“怎么哪都有你?” 浦江美术设计厂的厂长秦牧,也挺意外:“你怎么来了?” 古台长一看这情形,倒省事了,只单独介绍了另一位男同志:“浦江装潢公司的总经理黄华。” 一听这介绍,江山立刻多看了对方几眼,四十开外的年纪,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比这屋里的每一位都要洋气。 另一位美术设计厂的秦厂长看着就朴素多了,标准的老干部的形象。 再看古台长和胡啸,看不见一丝知识分子的酸劲,倒透着一股老文化人的圆滑。 他俩站在一块,只会让江山想起上一世的莫严和余滑。 寒暄过后,古台长拿出一封信函放在了会议桌上。 随着这封信的出现,古台长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这是?”一见气氛凝重,胡啸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难题?谁给出的?” 此时,江山注意到了会议室里其他二位的神情,都还算自若,看来不知道这事的只有他们的胡厂长。 果然,浦江装潢公司的黄华开口说道:“这是一封邀请函,来自曰本冬京。” 本以为胡啸会主动提问,没想到那边直接没声音了。 半响,黄华只好继续介绍道:“这其实是一封冬京广告节的邀请函,那边希望咱们国家的电视台可以带上广告作品参展。” “好事啊,”胡啸真觉得这是好事:“咱们是该出去多走动走动,天天猫在家里怎么进步?” “你说的倒轻巧,”美术设计厂的秦牧也是一脸愁容:“出去走动是为了多学多看,可不是带着不成熟的作品出门现眼。” “不成熟吗?”胡啸皱着眉头看着对方:“你们两个公司还搞不出一件作品?又不是让你们拿奖,不丢人就行。” 浦江装潢的黄华没说什么,只微微笑着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末。 江山同样没插嘴,推演过六次《广告与社会发展》的人,此时心里比明镜还要明。 在座的两家公司其实都是做广告起家的。 十年止步不前期间,他们为了响应政策,不得不暂停了国内的广告业务。 只偶尔帮着国内的一些出口产品,在国外投放广告。 不过用不了几个月,这两家公司都将恢复广告业务,直到携手攀上国内广告界的巅峰。 一直没说话的古台长,看着胡啸解释道: “胡厂长,冬京广告节的邀请函其实一共发了两封,另外一封在燕京电视台,宣传部很重视,让我们两台集中全力,共同策划出一支参赛广告,无论如何也得拿个奖回来。” 直到此时,胡啸才明白古铮铮说得难事有多难: “一定要拿奖?” “对,”古台长重重的点点头:“虽没具体说拿多大的奖,但……集双台之力后才拿个小奖,也……反正我自己都觉着寒碜。” 胡啸抿着嘴没再接话,说是集双台之力,可任谁一想都知道,这幕后必定会召集一大帮国内的专业公司、人员……一个小奖是说不过去。 但,又有什么办法,去参赛的哪个能保证自己的国家一定会得奖,更别说咱们连广告业务都还没恢复腻! “爱莫能助啊,各位。”胡啸无奈的说了一句。 美术设计厂的秦牧本就心烦,被他说的更没信心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助什么,也不知道古台把你找来干什么。” “我帮不上忙是正常的,你呢?”胡啸的心情也不好:“这小曰本明知咱们有这软肋,还故意来邀请,邀请什么?邀战还差不多。” 浦江装潢的黄华,连忙道:“可不敢乱讲,他们已经举办了多年的广告节,参赛国众多,这是第一次向我国发出邀请,应该荣幸才对。” “荣幸?得有荣才能幸……” 胡啸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对方挡了回去: “胡厂长,我虽不知道古台这次为何要请你过来,但你刚刚不也说了爱莫能助嘛,就先不要参与咱们的话题了。” “我……不是……” 看着对方重新优雅的端起了茶杯,胡啸气的笑了出来。 是啊,他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这还真不是自己的一亩二分地。 古台本以为胡啸在译制国外电影时,多少见过些世面,就算帮着策划些外语字幕也是好的。 纯属病急乱投医。 会议室里这一会静的可怕,他们不是没有广告方案,只是没有得奖的广告方案。 这时,一直坐在胡啸身旁的江山,开口了:“能打听一下嘛,参赛广告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章 必须获奖的公益广告 按说,江山在这间会议室里,根本排不上号,但此时屋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他又是胡厂长带来的人,多少该给些面子。 更何况,今天把人请来也就为了这件事。 江山的话刚问出口,古台长拿起那封邀请函递了过去:“给,和你们胡厂长一块看看吧。” 江山接过邀请函,打开后先让胡啸过目。 胡啸看的很认真,等再回到江山手上时,他发现这是一封华曰双语信函。 条条框框几眼扫过后,江山已经大致了解。 参赛广告主题很简单:《请勿吸烟》,广告性质:公益广告。 就在他和胡啸低头看信函的时候,美术设计厂的秦牧,从文件夹中抽出了几页纸: “前几天我知道这事后,连夜组织班子开会,研究出了两套方案,今天正好带了过来,大家一起过过目。” 先从古台长开始,然后这份方案在会议桌上转了一圈。 轮到江山这时,他看得非常仔细,这是他第一次看这个时代的广告企划案,方方面面描述的非常详细。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时代代表性的公益广告策划。 先亮出一项项健康人士的体检数据,再切换到吸烟人士,最后配上一些烟肺的照片。 看完后,江山只觉得看了一小段吸烟有害健康的科普片。 “您这样的公益广告,真应该在咱们的电视里多出现些,” 江山接过胡啸递过来的一支烟,点了起来。 这个时代,广大群众还没有室内禁止吸烟的概念。 这一会,除了浦江装潢的黄华,其余四人已经都点上了大前门。 在犹如仙境的会议室里,讨论着《请勿吸烟》的公益广告,竟没一人觉得不妥,其中也包括江山: “一台知天下,” 江山的话在继续: “通过电视的有声画面获取生活常识,是以后媒体的重要任务之一。但,要想拿奖估计不行,毕竟国外对这种科普类的广告,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几位,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年轻人,特别是胡啸。 他原本只是想把江山推荐给古台长,作为赴曰参赛的曰语翻译,没曾想这小江竟然开始参与讨论了。 关键说的还像模像样的。 江山的一番话,令胡啸的腰杆子直了不少。 美术设计厂的秦牧,前一秒还眉头直皱,后一秒又觉得此话有理。 难道今天胡啸专门带来的这位是同行: “嘶,”他看着胡啸问道:“这位是……?” 江山主动站起了身:“各位领导好,我叫江山,你们叫我小江就好。”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解释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解释。 听了江山的话后,古台长一脸吃惊:“小江同志,你见过国外的公益广告?” “我……”江山开始琢磨怎么把瞎话编圆: “我认识不少有出国经历的朋友,他们最爱说一些国外电视上的事。” “哦,”古台有点激动:“你朋友在哪,我可以见见吗?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多少国外的公益广告。” 1978年别说华国,其它发达国家也没有建立互联网。 所以,即使是浦江电视台的台长,对国外的电视内容也知之甚少。 这也是后来,各行各界流行出国参观学习的原因之一。 “又出去了,”江山回绝的死死的:“前不久刚走。” “嗯,小江同志会好几国的外语,” 胡啸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江山对外语的理解如此地道,原来是有语言环境啊: “还经常帮着出版社翻书。” 不经意间,胡啸等于帮江山解释了一嘴。 “我倒是见过不少国外的公益广告,”这一会,浦江装潢的黄华笑了起来: “我们单位前几年的业务主要集中在国外,一出门就是几个国家来回跑,我今天也带了套策划。” 说完,又一份广告策划摆上了桌面。 “这份策划倒有点意思,”胡啸虽没专门研究过广告,但凭自己对译制片的阅历,也觉得很有些新意。 按照策划书上的广告进程,画面之初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其中之一学会了抽烟。 随着画面人物的逐渐成长,一个健健康康身姿挺拔,另一个一开始还没多大区别,慢慢的开始咳嗽、消瘦、踏肩、嚯腰……反正就是不得善终。 通过快速播放两人的一生,比对证明吸烟有害健康。 大家都觉得还行,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获奖,至少目前有个拿出手的了。 浦江装潢的黄华今年三十多岁,之前长驻国外,在这方面的眼界,国内还真找不出几个能比的。 为了获得这场广告节参加资格,燕京和浦江两个城市的广告公司都在快速复活中。 黄经理笑道:“我们公司对这次的冬京广告节很重视,特意组织骨干策划了这套广告方案。” 说完,他发现桌对面的江山一直在皱眉,他立刻也皱起了眉:“小江同志有什么建议吗?” “这种类型的广告……?”江山没记错的话:“1974年的法/国就已经有了。” 其实,还有好几个国家都已经出现过相似类型的公益广告。 但,江山肯定不能说。 “当时好像还得了什么奖,”江山继续:“我应该在朋友带回来的杂志上见过报导。” 黄经理大吃一惊:“什么?” 古台长也很重视这个问题:“不会吧,黄经理你赶紧去打听打听,别闹笑话。” 秦牧点点头:“是啊,这事必须搞清楚,不然就是国际笑话了。” “我马上安排人打电话问问,”黄经理一边走一边说,显然是去找电话了。 胡啸这会倒是笑了,拍拍江山的肩膀:“你这个多面手,幸亏今天把你带来了。” 江山笑了起来:“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万金油。” “哎,” 会议室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这个比喻很形象。” 笑过之后,古台长的脸又重新拉了下来:“过几天我还要和燕京电视台交换意见,唉,到时候拿什么说啊。” 四杆烟腔在办公室里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直到看见黄经理塌着肩膀走了回来。 “小江同志,你记的没错,这广告……还真的已经出现过了。” 第二十一章 后世的名家,此时在干嘛 江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十年原地踏步,差距大不怕,怕就怕还被蒙在鼓里。 80年代前后,国家为什么会全力支持译制片的引进?不就是为了让人民群众见见外面的广阔天地。 那个时候,仍有一小撮人还天天惦记着去解放外国,幸亏高层英明。 散会后,胡啸和江山留了下来和古台长单独聊了几句。 期间,江山几次欲言又止,全被古台长看在眼里:“小江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嘛。” “呵,”江山仔细想了想:“是有点事,但……” 古台长试探的问道:“怎么?你是不想随我们去冬京?” “那倒不是。”这趟冬京之行,江山求之不得。 “难道是……公益广告?” “对,但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江山觉得该出手时就出手,既然有这本事,干嘛不替国家挣个脸回来。 他深知,广告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有多重要。 这也是不少发达国家会以广告业务的多少,来衡量国民经济的盛衰。 米国总统罗斯福的至理口头禅就是:不当总统,就当广告人。 回去的路上,胡啸坚持他来骑车,一路呼哧呼哧。 “小江啊,你怎么成天就穿这一身啊。” “穷呗。” “少来啊,这几天挣的呢?” “……我觉得这一身就挺好。” 说完,江山低头看了看自己,泛黄的白衬衫,藏青色的长裤,清清爽爽。 “太朴素了。” “我还可以再朴素一点,就拍人民群众不答应。” “别抠了,过两个月就走出国门了,到时候好好置办两身衣服,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对了,” 胡啸要不提这茬,江山倒忘了:“您怎么未经本人同意,就把我发展进去了。” “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胡啸骑车的姿势开始加大幅度:“怎么?不乐意?” “怎么可能,”江山特别乐意:“您比咱人民政府还英明。” “尽胡扯,不过这也是你小子凭本事得的差事,知道吗?去一天可是15块的补贴。” “一天15块?”江山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补贴:“一共要去几天?” “怎么也的一个星期吧。” “厂长,要不换我骑吧,街边走路的都比咱们快。” …… 完成了今日的《加里森敢死队》翻译工作,快四点时,江山提着两兜苹果走进了大杂院。 四毛钱一斤的苹果,个头还不小。 一路上,江山都在哼着“鸳鸯茶”的小调。 “李叔,” 江山敲了敲李若诚家的窗户,递进去一网兜苹果:“给您和李姨尝尝。” 李若诚看着红扑扑的苹果,有点意外:“干嘛呢这是?” “我看着新鲜就买了。” “瞎花钱,”李若诚接了过去,反手又递出来一袋小麻花:“这是给孩子们吃的,不是给你的。” “嗳,我保证不吃!” 之后,当江山把苹果和小麻花一块放在方桌上的时候,江小鱼和江小白笑的眼睛都弯了。 江山揉了揉江小白毛茸茸的脑袋:“快呲吧。” “谢谢三叔。” “三叔最好了。” “这孩子,”坐在一旁摘菜的江妈笑骂道:“有奶便是娘,你们妈妈都回去多少天了,就一点不想她?” 江妈天天为这事发愁。 “你也是瞎操心,”江山扔给江妈一只最大的苹果:“人家爱人孩子都不着急,你倒先急上了。” “这事也不能总拖着吧。” “妈你可别添乱,家里好不容易清净几天,再说嫂子是回家学习的,可不能阻止人家进步。” 说完,咬着一只苹果进了里屋,趴在写字桌上进入了战斗状态。 “回来了?”老二江河两手盘着弟弟扔来的苹果:“你说他们会分配个什么样的工作给我?” 江山转头看他:“今天去人事局了?” “去了,”江河点头:“还是让先等着,说好工作都在后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放心吧,要相信政府。” 江山心里清楚,知青回城后往往着急进厂,但先分配的那几批,倒反而没有后来的单位好。 “我看你最近都在画画,”江河也趴在了写字桌上:“这是小人书吧。” “没错,就是小人书。” 今天,江山已经在画第十五张了,按照自己每天五张的速度,再有个四、五天就可以交稿了。 要知道,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插画师,每天也顶多完成一两张画稿,更有甚者三、四天才能完成一张画稿。 70年代末,此时还未形成美术市场,国画、油画作品除了美术馆、宾馆少量收购以外,社会上几乎无人问津。 画家为了生计,只能通过画连环画挣稿费,程十发、陈逸飞、罗中立等日后著名的画家,此时正和江山一样,都在忙着画小人书。 这些巨匠当年,速度的是真速度,但较真的也是特认真。 孟昭胜为了创作《龙泽》,在内梦古体验生活了一个多月。画《朱/德的故事》时,也曾到过井冈山体验生活。 江山自己也没想到,上一世坚持临摹了四五年的小人书,竟成了来世的金手指。 不用构图,信手拈来。 “哥,” 江山忍不住对二哥说道:“你猜我画一页小人书可以得多少稿费?” 江河看着他,果然画这玩意有钱拿:“怎么也得……5毛吧。” “这个数。”江山伸出三只手指。 “三毛?” 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块?” “对啰。” “我的天。”江河吃惊不小。 稍后,他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白纸,确切的说也不是白纸,因为上面也有画面。 “老三,帮哥掌掌眼。” 江山微微瞥了一眼:“嗯?这是你画的?” 虽不专业,可也有些绘画技巧。 “你别说,还真有门,”江山又凑近了些:“你这应该是画过一阵了吧。” “开玩笑,哥当年也没闲着,周围三四个村子的大字/报,全给我包圆了,” 这也是江河唯一觉得骄傲的事:“不然,就我这身子骨,哪有余粮寄给你。” 江山此时才注意到,二哥又把苹果重新放在了自己眼前。 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老天爷只开玩笑不开眼。 虽然,上一世在最辉煌的时候把自己摘走了,却又在这一世,补给了自己一大家子的亲人。 虽说穷是穷了点,但钱可以由自己来挣啊! “二哥,”江山看出了江河的心思:“你是不是想学画。” “不,我想挣钱,”江河说的非常坚定:“但如果画画能挣钱,我就想学。“ 第二十二章 央视的《名画篇》 江山了然,谁不想挣钱。 实在是太穷了,他们这代人没几个怕吃苦的。 人不怕穷,但就怕比。 无论是大家小家,有攀比才有进步,别动不动给扣上顶虚荣的帽子。 只要取之有道,完全可以享受财富带来的荣耀。 “当然挣钱,不然我画它干嘛。” 江山打开抽屉,拿出几张没完工的稿纸,这些画稿因稍稍有些失误后被弃用。 接着,又拿出几张空白的稿纸。 “过去人学写诗,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其实画画也一样。” “就是说要照着画?” “对,这叫临摹,我马上先教你画一些基础线条,之后你就开始临摹,先别管画的有多难看,画着画着就掌握窍门了,就像古人临碑练字一样。” “你就是这样学的?” 江山点头:“对啊,你看我现在画的多好,不过我当初一点底子没有,学了很久。” 江河也点头,他心里明白,能给出三块一页的价格,说明画小人书没他想的那么容易:“多久我都学,你二哥性子沉的下来。” “那就开始吧,”江山知道老二的个性,不爱说话,但绝对是个狠人:“先把这几张练好了,再说下一步。” 明天是周日,今晚江山不用去印刷厂。 印刷厂的出货车间一共就两名职工,平日轮到休息日时,都是两人互换的休息,今天正好轮到江山。 秋夜微凉,一轮明月已渐渐圆满。 大杂院里一片寂静,偶尔会有只野猫在屋顶的瓦片上快速跑过。 一间小屋里,江山和江河谁都没舍得躺下。 江山依然趴在写字桌上,而江河不知在哪找来一块方板,搁在床铺上,恭着腰练的一丝不苟。 兄弟俩从下午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小屋,连吃饭都舍不得放下画笔。 一晚上的时间,一家人都知道原来老三成天抱的那本三打白骨精,是为了画小人书。 “据说画一张可以拿三块钱稿费。”躺在床上的江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想就觉得日子有盼头里。 没想到家里能挣大钱的,竟会是老三。 江爸同样也没睡着,他叹了口气道:“不容易啊,没看老三天天画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呵呵。” “怎么忽然又笑了?” 江妈抹了吧眼角的泪:“我真是没想到,弄了半天我家小山也成知识分子了。” 江爸翻了个身:“顶多算个知识混子。” “乱讲,这又是翻译,又是画画的能有假?假了人家能用他?” “呼~” 小屋里,江河端着只瓷缸子来回转了转腰:“娘的,等赚了钱,老子首先要买张两头沉的写字台。” 江山笑了:“两头沉的写字台?往哪搁?你应该先买间房。”(两头沉的写字台,是指有中间一只抽屉,两边各一个柜门的书桌。) 江河心里虽不敢想,但嘴上还是开心的说道:“对,先买间大房子,然后我们兄弟俩一起搬过去,把这屋还给小妹。” “就这么定了。” “不过……”江河站在江山身后看着:“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啊?” 此时,江山已经停下了小人书的绘画,铺在写字桌上的是他下午刚买的大白纸,5毛钱一大叠。 纸上除了画面还有文字,用惯PPT展示的江总,正在用手写输入自己想要表达的广告创意。 “这娘们叫蒙娜丽莎,”江山手不停笔:“是幅世界名画。” “我还能不知道这娘们是谁,”江河撅着屁股弯着腰,看得眉头直皱:“是问你画她干嘛?” 这一会,江山的稿纸上已经画下了四、五副世界名画。 虽机构简单,也没有上色,但只要是了解的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出来。 “今天白天时,和我们厂长去电视台了,” 江山边画边说:“那边的台长想要个《请勿吸烟》的广告,就是一段短短的影片,我……想做一个试试。” 江河听的一惊,没想到老三平日里都是和这些厂长、台长在一块。 难怪老妈总夸他精。 时间在滴答滴答走着,江河没再提问,只是站在江山身后静静看着。 渐渐地,江河发现除了那副蒙娜丽莎,接下来的几幅图,他见都没见过。 江山现在替浦江电视台准备的广告,来自后世央视的一则公益广告《名画篇》。 顾名思义,这则广告里出现的都是世界级的名画。 首发就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接着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水果盘、杯子和苹果》。 再往下是莫奈的双杀,《撑阳伞的女人》和《日出》。 以及《倒牛奶的女人》…… 这则公益广告全长仅仅40秒,说白了就是《世界名画》向《世界冥画》的转变过程。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吸烟”。 广告开始时除了紧张的配乐,画面一切正常。 渐渐地,一阵烟雾缓缓飘过,《蒙娜丽莎》皱起眉,抬手扇了扇。 接着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烟雾从她身边飘过的时候,直接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然后是《水果、杯子和苹果》,水灵灵的一盘水果,在烟雾中眼看着就焉巴了。 最好笑的是《撑洋伞的女人》,“莫奈”的老婆刚看见白烟,立刻拉起儿子转身就跑,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草原。 莫奈的《日出》更是在烟雾中,出现了诡异的幻境…… 直到《倒牛奶的女人》出现后,端着奶瓶的女人顺着烟雾低头一看,原来幕后黑手竟是《梵高的自画像》,他正拿着一支烟斗,销魂的吞云吐雾。 万恶之源,原来是一支烟。 随后烟雾继续飘散,《呐喊》疯了,《吹笛少年》跑了,《向日葵》谢了…… 终于,在《巴尔达萨雷伯爵》出现后,梵高手中的烟斗,被伯爵一把抢过。 一张“禁止吸烟”的标志性警示图,及时跳上了画面。 紧张的音乐也同时嘎然而止。 上一世,江山对央视的这则公益广告印象深刻,认为它的创意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禁止吸烟”类广告。 播发后,果然引来无数好评。 甚至一度被各大流量网站争相播放。 第二十三章 1978的“世界杯”转播 老二江河顺着江山的画笔,一步步看下去,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些都是和蒙娜丽莎一样的世界名画?” “没错,”江山点头笑道:“咱们这的电视台,想做出个广告去曰本冬京参加比赛,而且……还想拿个奖回来。” 江河听的一惊:“就用你这个?” “哪那么容易,不过我想试试,”江山终于停下了画笔:“二哥,你觉得怎么样?” “要我说……有门,”江河指着画纸说道:“它们都是世界名画,然后闻到香烟后张张变型,就等于是张废画了。” “对对对,”江山觉得二哥分析的都在点上。 江河继续:“换做是人也一样,好好的一抽上烟就……” 说到这,江河再看看写字台上的那包大前门,顿时不是滋味:“这烟以后还是少抽些吧。” 江山:“成。” 第二日,家里谁都没舍得叫醒他俩,也不知道这俩兄弟熬到多晚才睡。 直到中午时,江妈才忍不住推门喊了一嗓子:“吃饭了。” 一家人围着方桌吃饭,江山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西红柿炒蛋、粉丝炒韭菜、红烧臭豆腐,外加一个大白菜豆腐汤。 禅意盛浓。 “听说前院的老曹,今天一早出门买电视机去了,”江妈给江小鱼和江小白,舀了两勺鸡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江山嚼着饭问道:“现在电视机要多少钱?”他还真不知道价格。 “四百多,”大哥江海答道:“怎么,准备抱一台回来了?” 江山一直有这想法:“也不是不行。” 江海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努力了,一本《三打白骨精》肯定不够,得再画点《真假美猴王》、《大闹天宫》什么的。” 江山也笑了:“这套西游记应该有60本,估计出版社分别交给了好几位画师,等过两天交稿时,我再问问。” 江海点点头,他现在绝对相信老三的话:“也别太辛苦了,我们家这么多年没电视机不也挺好。” “就是,”江妈赶紧附和:“有那钱,我可舍不得买电视机,够咱家吃两年猪肉了。” “也不能这么说,”江山笑道:“有条件还是应该买一台,就比如燕京电视台6月份播放的那两场世界杯的足球赛。” 当时还没回城的江河,直接问道:“世界杯是什么?” 老大江海看着他:“就是一种很多国家一起参赛的足球比赛,名字就叫《世界杯》。” “这是咱们国家第一次转播《世界杯》赛事,”江山故意压低了声音:“据说这宋世雄还是在香港一家宾馆,为观众配的解说。” 小妹江川不以为意:“小哥,我不喜欢看足球。” 江山却盯着她说道:“知道今年高考的地理试卷最后一题是什么吗?” 江川一时被问愣住了:“我……我哪知道。” 江山一字一句:“有人在冬至时,从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他出发时,是什么季节?” 一桌人都在边吃边听,也不知道老三究竟想说什么。 江山继续:“今年一共有580万考生,很多考生读都读不顺布宜诺斯艾利斯,但只要是看过世界杯的考生,都能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那是夏季。” 话音刚落,江川这才明白小哥的意思:“要这么说的话,这电视机对高考还真挺重要的。” 江山:“那是,多少都会有收获。” 江川:“难怪嫂子一直怨咱家没电视机,还真是影响她学习了。” 江山怎么听着感觉话题偏了,皱着眉道:“这题一共10分,你嫂子就差这10分?” 老大江海立刻接话道:“何止,差多了去了。” “哎,”江山:“所以说,咱嫂子今年高考落榜,和咱家有没有电视机根本没关系。” 七年前,为了不用和自己的父母一块插队下乡,经人介绍后,大嫂胡丽娜快速嫁给了江家老大,并很快生下了一双儿女。 一个自小在浦江大学教师职工楼里长大的孩子,忽然间住进了弄堂里的大杂院。 心里落差可想而知。 所以,尽管江家人一向对她照顾有佳,胡丽娜也全然没看在眼里。 毕竟自己是低嫁,他们对她好是应该的。 在胡丽娜眼里,如果不是时代挡了路,就凭他江海怎么可能娶到一位大学教授的女儿。 可就当她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的时候,恢复高考了。 紧接着,她的父母也回来了。 不但双双恢复了浦江交大的工作岗位,还带着弟弟,住回了浦江交大的教师职工宿舍。 这些事的发生,让胡丽娜愈加渴望摆脱大杂院的命运。 她首先决定必须参加高考,只有学府气息浓郁的青葱校园,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大学生,然后留学生,每每想到这些胡丽娜的嘴角总是不知不觉的翘了起来。 可转眼就被江小白“妈妈、妈妈”,的呼唤声叫醒。 唉,胡丽娜如今天天都在骂自己为当初何不爱惜自己,年轻轻轻就已经拖儿带女。 这要是走在校园里还不被其他单身的女孩笑死。 尽管当下带着孩子参加高考的成年人比比皆是,有的甚至一家两代人同时走进考场。 但,唯独她受不了这些。 七年岁月蹉跎,开始几年一直百般呵护忍让她的江海,早已经累了,也看透了。 “别说10分,”江海此时的表情非常平静:“就算再给她100分都救不了,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看看这场世界杯了。” 江山其实更想看:“再等四年吧。” 目前还没有改名为央视的“燕京电视台”,在接到头部大领导的指示后,紧急派出了一支六人小队直奔香港。 其中,担任解说员一职的就是宋世雄。 事实上,燕视根本没有得到国际足联的授权,而是“借取“了国际转播卫星的公共信号。 然后在接收距离最近的香港,来执行这次转播。 到达目的地后,世界杯只剩下最后两场比赛了。 宋世雄找当地新/华社收集大量体育报纸,把“肯佩斯”、“伦森布林克”等人的头像剪下来,转播的时候这才将队员对上号。 比赛开始后,电视机里传来了赛场的画面,阿根廷纪念碑杯球场下起了漫天的飞花,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用宋世雄自己的话讲,“原来这就是世界杯”。 第二十四章 这裤子是正经人穿的? 江小鱼和江小白,平时最爱待的地方就是小屋里的高低床。 过去因为害怕“江山”,总是挑他上班的时间遛进去玩一会。 现在不一样了,哪里有三叔,哪里就是他们的福地。 午饭后,江小鱼扶着门框,稍稍探出个小脑袋:“三叔,我们可以进来玩吗?” “三叔~” 江小鱼的话还没说完,身穿一条背带裤的江小白,就呼啸着跑进了屋,然后熟练的爬上了高低床。 “小心摔着,”江山照着小白的肉屁股拍了一下,感觉手感不错,又啪啪拍了两下。 两孩子爬上床后,乐了没一会就开始呼了起来,午睡时间到了。 江山无奈的看了看上铺:“你说这两孩子,干嘛非得上咱屋睡觉,看得我都困了。” 趴在下铺的江河,一句话也没说,一丝不苟的临摹着画稿。 江山没再说什么,看了看上铺睡觉的孩子,又看了看趴在下铺的二哥,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岁月静好。 一个下午的时间,江山已经开始创作第二十六页的画稿。 等江爸再推开门时,发现整个小屋都插不下脚了。 两个儿子在画,两个孙子也趴在小凳子上画。 “好嘛,”江爸不禁感慨环境的重要性:“感情这装了一屋子的知识分子啊。” 门外的江川伸头进来看了看,然后笑道:“爸,这哪是什么知识分子,他们这都是在画钱呢。” 江爸不爱听这话:“这孩子,你画一个给我瞧瞧。” 江川不以为然:“爸,等我明年高三毕业了,就立刻进厂,保准每月把工资给你揣回来。” “嗨嗨嗨,” 小妹的话,让江山不得不停下了画笔。 江家这个唯一的女儿,长的那叫一个漂亮,连江山这个上一世阅美无数的人,都忍不住夸赞几句: “一个女孩子怎么如此没有远见,那双眼睛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完,江山看了眼一旁的江小鱼,这孩子长的和她姑姑江川一样,大眼睛瓜子脸,红唇如碾碎的朱砂,明艳水润。 这一会,江小鱼正不知所措的仰头看着他:“三叔,我也想上班。” “看看,”江山指着侄女对江川说:“你现在就跟孩子一个水平,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江爸没想到小女儿会有这想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待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明白,孩子定是这几年看家里艰难,想提早进厂挣工资。 “小妹,你看这是什么?”江山从兜里掏出一毛钱。 江川:“一毛钱呗。” 话音刚落,江山迅速把它窝成一团。 “哎哎哎~” 小屋里,一片哎,吓的之前不动如山的江河赶紧转过身来。 江山张开手掌,问道:“你们谁要它。” “我我我。” “我要。” “给我,三叔。” 除了老二,人人都要,包括江小白。 江山谁都没给,又把窝成一团的钱扔到地上,使劲踩上几脚。 小屋顿时又是一片“哎哎哎”,“住脚”,“瞎糟践”……的叫喊声。 接着,江山用两只手指,把钱提溜起来。 先前好端端的一毛钱纸币,此时都已经快认不出来了。 江山继续问大家:“还有谁要?” 仍旧是一片喊要的声音。 江山没再看别人,只对着小妹问道:“都毁成这样了,你干嘛还要它?” 江川想都没想就开口答道:“因为它是钱啊,一毛钱。” “对,因为它是有价值的,”江山看着妹妹,振振有词: “人也一样,只要你提高自身的价值,就都得到应有的尊重,也会带给自己更大的财富。” “价值?”江川一会懵懵懂懂,一会又若有所悟:“小哥,你是想让我考大学吧?” “不是想,是必须考大学。”江山重新转过身,扑在画稿上。 江川仍在念念有词。 由于成绩不好,在这之前她的理想就是早日进厂上班。 可现在小哥竟然对她提了“价值”两字。 江川默默的拿起那张钱,什么话也没说,只慢慢退出了小屋。 江爸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钱被闺女拿走,几次欲言又止,结果只剩下叹气的份。 而另一边,江河怔怔的望着弟弟的后背。 这小子定是在乡下遇上了高人,不然绝不会如此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外屋的江川仿佛定在了饭桌旁,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一毛钱。 她已经消化了江山的此番用意。 江川此时思考的不是是否考大学,而是小哥因为什么而改变? 难道就是他刚刚说的自身的价值? 她什么时候可以对别人,对自己以后的子女说出如此有水平的话? 江川越想越远,最近小哥的变化一天一个样,她却从来没想过原因,只知道小哥在乡下学了很多。 直到现在江川才开始由人入己的代入思考: “我要是也这么学习,是不是以后也可以向小哥一样?应该可以,小哥刚下乡时比我现在还小,更别提环境了。”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串动静。 “大姐不是我说你,大家都是亲戚,你怎么能这么坑我?” 江妈拉着一个女人走进了屋:“乱说什么,进屋进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真坑你了呢。” “本来就是嘛。” 在大门关上之后,江川才看清了来人:“小姨,你怎么来了,快坐。” 江川拉出一张凳子,笑道:“我给你倒水去。” “别忙了,我马上就走。” 来人是江妈闫妞的妹妹闫梅。 闫梅只比姐姐小两岁,可在江川眼里,说是小5、6岁她也信。 闫梅的老公在区里的工商局上班,家境一向优渥。 没嫁人之前,姐姐闫妞处处宠让着妹妹,嫁人之后,老公继续处处让着闫梅,以至于闫梅打小就要强好胜的脾气没一点收敛。 这一会,她细白肉嫩的手在饭桌上嫌弃的摸了摸,手上又黑又亮的小提包怎么也不放心搁下,倒从里面翻出一条裤子拍在了桌面上。 “大姐,你让你女儿看看,你卖给我的裤子是正经人穿的吗?” 闫梅看起来非常生气:“我可是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面上才花那么多钱照顾你一下,你也不能这么坑我啊!” 第二十五章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江川睁着一双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衣衫考究的小姨,虽然小姨之前说话做事一向不留情面,但今天这话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可她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也给自己妈妈让了张凳子。 坐在了饭桌边的小床上。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江妈,显然被气坏了:“你……你不喜欢我退给你就是了,好好一条裤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不正经了?” 闫梅嘁笑道:“正经?正经怎么没人买?正经怎么要你四处推销?” 说话间,原本换上衣服准备出门的江爸江向南,从里屋走了出来,一看是闫梅立刻皱眉:“他小姨来了,什么事这么嚷嚷?” 江妈此时已经气的眼夹泪花,看见江爸后,她眼神闪躲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同时,江爸的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桌上这条裤子正是他负责的车间生产的。 一共三万条,从出产到上架,居然连一百条都没卖到。 各大销售点,纷纷要求退回厂家,于是近三万条裤子到现在还锁在他们车间的仓库里。 这个月,浦江服装二厂开始恢复职工奖金,别的车间都有份,唯独他们第四车间没有。 上面领导说了资金有限,让他们第四车间自己想办法,把仓库的库存推销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每卖出一条裤子,自己就可以领一块钱奖金。 为了起个带头作用,作为车间主任的江向南,只好象征性的领了五条裤子回家。 却从没有想过能卖给谁,毕竟每条35块钱的裤子,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如今眼前这情形,江向南不用想也明白,定是着急的江妈把裤子拿去推销给了家境不错的妹妹了。 江妈此时有点寒心,从小家里有什么好穿好吃的,自己都尽着妹妹先,挨打受骂的事也都是自己抢着拦下。 一直觉得妹妹比自己小,即使她说了什么不知好歹的话,也从没有计较过。 自家之前再困难都从没向这个妹妹开过口,如今只是按照公家的价格卖条裤子给她,居然还…… “不喜欢退就是了,”江妈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张口闭口嚷嚷什么坑啊坑的,谁能坑到你?” 看着江妈被气到涨红的脸,闫梅只觉得好笑:“我的亲姐姐,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明明上当受骗的是我。” 本觉得有些理亏,一心想着赶紧退钱的江爸听了这话后,忍不住说道:“她小姨,你这话说的就过了啊,刚才你姐都说了不喜欢就退,你哪里上当了?” 江爸在浦江服装二厂待了30多年,此时他随便掸两眼就知道,闫梅这一身穿戴没个几百块根本拿不下来,也难怪江妈会上她那去推销。 “没上当?” 闫梅的嗓子眼顿时就细了,她一下把裤子拉开摊平在桌上:“你倒是说说看,你卖给我的是什么裤子,这玩意是正经人穿的?” 看着摊放在饭桌上的女士喇叭裤,江爸一时语塞。 他很想说这是他们服装厂新设计师设计的新款式,但也正因为是个新款,才会被一家家销售点给退了回来。 看着江爸的表情,江妈更来气。 裤子款式怪也就算来,居然还用了那么好的料子,如果便宜些,说不定多少还能卖出去点。 “这裤子叫喇叭裤,” 小屋里的江山把外面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小姨没见过不奇怪,毕竟……这个嘛……时髦不是所有人……是吧。” 江山说的含糊其辞,表面上看似是不想说的太明白,怕伤了亲戚,但其实就是伤了。 “你这孩子是什么意思?”闫梅哪里是肯吃亏的人:“我不时髦?我不……” “你时髦?时髦会不知道这裤子?” 闫梅刚想开口说什么,江山丝毫不给她机会:“得得得,妈,赶紧给她钱,这裤子过阵子根本不愁卖。” 江妈愣了一下,下一秒:“噢对对。” 赶紧数了35块钱出来,往饭桌上一搁:“你赶紧数数,出门我可不认。” 闫梅一把拿过钱,前前后后数了三遍才放进包里:“大姐,我知道你家不容易,但挣钱也不是这个挣法。” 江妈:“……” 第一次有了想把自己这个妹妹,赶出家门的想法。 已经达到目的闫梅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就好像会沾上什么灰尘似的。 准备出门时回头扫了眼整个饭厅,灰地烟墙、拥挤不堪。 啧啧啧,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唉,自己真是没法子说这个姐姐,养不起还生那么多子女,结果没一个有出息的。 本倒是想着买条裤子帮帮他们,结果居然拿这样的东西来欺骗她的感情。 走出江家时,闫梅只觉得一身轻松,同时也感慨自己当初嫁对了人。 “唉~” 看着闫梅离开时的表情,江妈一声微微的叹息后,眼泪也随之落下。 “有什么好叹气的啊,”江爸的心里也不好受,只觉得窝的慌:“我早说过不好卖了,以后也别打这裤子心思了。” “就是,”江川看着江妈憋屈的模样特心疼,但又觉得这是江妈自找的: “妈你也真是,怎么想起来去求小姨呀,她什么人你还不清楚,被追回家喊上当受骗真是难听死了。” “江川,你究竟和谁是一伙的?”江山对着小妹沉下了脸: “妈哪里做错了?裤子是厂里让推销给家属的,价格也是厂里定的,这叫响应上级号召,家属不喜欢,妈立刻就说要退钱,这叫诚实守信,为了给家里添些钱,她才去找的小姨,咱妈一点没错。” 此时,站在江妈的身后,双手扶着她微微打颤的肩膀。 江山决定必须加大挣钱的力度。 上一世,江山无父无母,隔壁小孩被妈妈打的嗷嗷叫,他都能羡慕个半天。 来到这一世,江妈天天是怎么对这个家,怎么对他的,历历在目。 江山现在一睁眼,有事没事都要喊上一串妈,“妈,早饭吃什么,”,“妈,我衣服干了没。”“妈,二哥欺负我。”…… 江妈每次都是一边骂,一边帮他解决问题。 幸福啊,你们这些小册佬根本不知道有妈的孩子,有多宝。 “妈,别担心了,”江山对妈妈笑道:“刚刚我说的话是真的,这些喇叭裤,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都能卖掉。” “真的?”江妈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儿子:“真的能卖?不是唬你小姨的。” “向mzx保证,”江山一脸严肃:“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对了爸,这喇叭裤就是你天天挂嘴上那个堆满仓库的玩意?” 还没有回过神的江爸,赶紧点了点头:“就是这喇叭裤,一共三万条。” “三……三万条?” 可惜啊,可惜! 江山心疼坏了,可惜现在还没有放开个体经商,不然等下个月《追捕》一上映……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二十六章 画电影票 已经在魔都译制片厂工作快一周的江山,对于译制一部影片的流程已经基本了解。 下午三点,江山跟着吕组长从会议室里走来出来,他们翻译组对于《加里森敢死队》的两轮翻译工作已经结束。 刚刚的会议上,厂长胡啸已经带头组建了《加里森敢死队》的配音小组,其中配音导演杨白,跟录翻译江山。 刚走进办公室,吕组长就对江山说道:“小江,你到我这来一下。” 江山立刻跟着过去:“有什么指示?领导。” “我能有什么指示,还不是你上次的指示,” 吕一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支信封:“明天你就要进组跟录了,抽空去看场电影吧。” 江山已经一亮,赶紧接过信封一看,还真是电影票,立刻笑道:“好嘞,我马上下班。” 吕组长不忘叮嘱道:“明天好好干啊。” “放心吧,”江山刚想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吕组长,《追捕》和《望乡》的上映时间表出来了吗?” “早出来了,这周日就正式放映了,到时候电影票少不了你的。” “就等您这句话了。” 魔都译制片厂这两部加班加点完成的曰本电影,终于赶在了“华曰友好桥梁影片展”时期上映。 这两部电影给1978年带来的震撼,首先体现在了群众的穿衣打扮上。 “这周日就上映,太好了。” 江山边走边乐,出了厂门后打开信封一看,吕一居然一下给了他十张电影票:“还是吕组长厚道啊!” 江山的感叹声还没落地,就看见胡厂长的二八大杠在他身边刹住了:“说谁厚道呢?” “您啊!” 江山脸不红心不跳:“除了您还有谁。” “这还差不多,”说完,胡厂长又重新骑上了二八大杠:“后天和我再去一趟电视台。” “成。” 此后,江山回家的一路脚步放的很慢,一路都在琢磨公益广告的事,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大杂院。 抬头一看,就看见邻居李若诚正坐在窗前译稿。 最近也不知道老爷子在翻译什么书,就没见他来小院里歇过几回。 “李叔,” 站在屋檐下的江山,从窗外递进去两张电影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李若诚接过去看了一眼:“电影?” “对,南斯拉夫的,比阿尔巴尼亚的强多了。” 李若诚笑了,打心里觉得江家这老三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看来这译制片厂的活没白干,你那白骨精画的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江山就乐了:“差不多了,明天就能交稿。” “这么快,你小子还真是个勤快人。” “这都是跟您学的,”江山准备离开时,又不忘转身提醒一句:“别浪费了,带着李姨一起去。” “这还要你提醒,”李若诚瞪了他一眼:“我不带她难道带你去?” …… 江家的饭桌旁,一家人都在喜滋滋看着手里的电影票。 二哥江河已经很久没看电影了,这一会难得一笑:“可以啊老三,出息了。” “仨儿,”江妈笑的最欢:“这什么热窝的,妈就不去看了,拿它去换两张布票得了。” “成,”江山觉得这样做,江妈反而更开心:“你说了算,但下一次的电影必须看,可好看了。” “行,听我小儿子的,下部电影一定去。” “谢谢小哥,”江川一下就要了两张电影票,笑的眼睛都弯了:“这电影我们班还没几个同学看过呢。” 江爸握着手里的电影票,白了闺女一眼:“你一人要两张干嘛,没听你妈讲可以换肉票?” 江川赶紧把手往身后一背:“每次都是同学请我看,这次我也想请她看一场。” “看吧看吧,只要小哥在译制片厂干一天,这电影票就根本不是事。” 说完后,江山走进了里屋。 1978年,很少有什么娱乐消遣的活动。 先不说全国十亿人口一共才拥有一百多万台电视,即使有,电视里可看的内容也少的可怜。 除了广播、报纸、杂志,电影无疑成了广大群众最喜欢的娱乐节目。 在那个年代,把一部电影看个三四遍的人,大有人在。 电影票买不起不要紧,等电影从一线影院下放到二级电影院时,电影票的价格也会跟着打对折。 晚饭后,当画稿上完美再现取经四人组的背影,《三打白骨精》的最后一幅图,终于完成了。 36页,72张画稿,原以为五、六天就能完稿的作品,足足画了快两周。 江山一页页翻看着画稿,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些画稿就可以连幅成书,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叔,小人书画好了?”江小白趴在江山腿上,仰着头问:“给我看看。” “去,”江山可不敢把画稿交给小家伙:“把你姐叫来,三叔给你们讲故事。” “哦~” 江山把画稿按页码排好,在一页页给身边的俩孩子看。 “这个骑在马上的人就是他们的师傅,牵马的胖子是猪八戒,最前面那只猴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江山讲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丝毫没注意到俩孩子看见白骨精后的表情。 原本趴在下铺练画的江河也停下了画笔,看着弟弟兴奋的模样仿佛也看见了以后成功的自己。 赶紧转身继续练画。 故事没讲多久,江小鱼和江小白忙不急,就哭丧着小脸跑出了小屋。 江山忙喊:“怎么了?还没讲完呢。” 江河忍不住笑着踢了弟弟一脚:“讲那么细干嘛,他俩才多大,当心小白晚上尿床。” 江山也笑了:“二哥,你没事时就上厂里找我,厂里电影比外面多。” 江河拿起白纸黑字的电影票,仔细看了看:“要我说,这玩意我画都能画出来。” “拿给我看看,”江山没想到一向不言不语的二哥,还能想到这茬:“你还真别说,的确能画。” 兄弟俩相视一笑,下一秒都拿出画纸,开始临摹电影票。 …… 大哥晚上没回家吃饭,上夜班的江山路过浦江日报办公楼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 果然,大哥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第二十七章 全国首例广告,究竟花落谁家 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江山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浦江日报》刊登广告的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想了想,江山抬脚走进了办公楼。 “大哥。” 他敲响了江海的办公室大门:“你在里面吗?” 正坐在里面抽闷烟的江海,一听就知道是弟弟江山的声音,:“进来。” 江山推开门,发现里面除了大哥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同志。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办公桌的两端,看着摊了一桌的材料,一脸无奈。 “来,介绍一下,”江海看见弟弟后,还是笑着站了起来:“这是我弟弟江山,这位是我们副刊部的主编蔡文升。” “你好,蔡主编。” “你好,小江同志,我经常听你哥提起你。” “呵呵。” 一番招呼后,江山也在办公桌边坐了下来,大概看了几眼就明白了:“这……都是准备向上级打报告的材料?” 江海点点头:“第一次申请,一个星期前就递上去了。” 江山:“上面怎么说?” 江海摇了摇头:“我分别给市宣传部、文化部、工商局都递交了申请,除了宣传部把材料留下后,其他部门直接就给退回了。” 江山听了后没立刻说话,他仔细盘算了起来。 还有几天时间就要进入1978年10月,按说“报社事业单位企业化经营管理”的政策,差不多就将在10月份宣布。 之后,各家亏损报社开始自谋出路。 按照原先的进程,10月《天京日报》的编委会,也会像现在的《浦江日报》一样定调刊发广告。 虽然他们也同样困难重重,但最后成功得到了批复,并于1979年1月4日在《天京日报》刊登了全国第一条广告。 之后的《天京日报》,不但一路顺风顺水,还成了全国报社学习的对象。 “下个月,”江山的目光明亮清澈,代表他此时思路清晰: “所有报社都会接到企业化经营管理的政策通知,到那时各部门将会重新考虑你们的申请。” “你肯定?”江海仿佛抓住了什么重点:“江山,你是不是又听见了什么传闻?” 此时,蔡文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小伙子,难道江总编的内幕消息就是他说的? 平时只听过江主编夸他这个弟弟,一会是翻译,一会又是画家,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网。 那天从会议室出来后,蔡文升立刻让市文化部的朋友帮忙打听,结果真的就如江海所说,燕京的八大报社果然集体递交了“企业化经营管理”的申请。 江山拿起大哥桌上的烟点了起来:“其实不止我们一家报社在申请刊登广告。” “嗯?” 江山压低了声音:“据我了解,《天京日报》也有这个打算,那边报社的总编很有一套。” 江海和蔡文升异口同声:“真的?” “嗯,”江山很肯定的说:“只不过他们目前和你们一样,也给上级部门拒了。” “唉~” “但人家根本不准备放弃,连广告厂家都联系好了。” 江海彻底惊了:“你连这都知道?” 江山一脸淡定:“是一家牙膏厂。” “哦?” 江海和蔡主编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但知道有同盟的存在,底气也跟着足了。 这一个星期以来,不是被上级部门批评“犯错误”、就是被说“太激进”…… 批了那么多天,眼看就要放弃了,这一会又重新抖擞了精神。 蔡主编想了想刚刚江山的话:“那照你这么说的话,咱们是不是也该找些广告厂家了?” “有道理,”江海也想到了:“是该找些厂家,等下次递申请时,把厂家也写进去。” 蔡主编连连点头:“对,这样一来申请报告就更完善了。” “要找赶紧找,”江山直接点拨道:“你们最好去找一些亏损企业,如果刚好压了一批货在厂里,就更好了。” “没错,”江海觉得合情合理:“我们帮他们广告呼吁,他们付我们宣传费用,多好。” 蔡文升一脸感慨:“明明就是一举两得的事,也不知道那些部门什么时候能想通。” “放心吧,”江山安慰道:“很快都会想通的。” 一旦想通,便一发不可收拾。 “大哥……”江山仔细想了想,准备再帮老大一把:“你知道浦江日化厂吧,他们有一款《春雷》洗发乳,库存积压严重,另外还有咱爸厂的喇叭裤。” 说完,两兄弟都笑了起来。 前一秒江海还在疑惑,江山是如何知道浦江日化库存积压的事,后一秒就觉得应该和江爸的喇叭裤一样,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其实,后一条是江山故意加上的,为的就是不让大哥怀疑。 毕竟他知道当初《天京日报》的同志们,几乎翻遍了整个天京,直到在朋友的说和下,才与“天京牙膏厂”签下了第一条广告业务代理。 它也就是后来“吃嘛嘛香,您瞅准乐”的蓝天六必治。 而那家“浦江日化厂”,此时正焦头烂额的向浦江广播电台递申请,一心想让广播电台帮忙宣传一下他们的新产品。 他们厂今年生产出一款全新洗发乳,质量上乘,尤其新开发了促进毛囊生长的药物作用。 但由于没地方做宣传,难以得到消费者的信任,导致产品积压非常严重。 于是,一次次上门联系浦江广播电台,却总被拒绝。 历史上,浦江日化这条广告,一直拖到《天京日报》的广告出现后,才得以在1979年3月被广播电台同意播放,并一举成为“全国电台首例商业广告”。 而江山此时,就想让《浦江日报》帮它一把,毕竟两方面都迫切需要彼此。 “这个浦江日化厂,隔三差五就会往广播电台跑一趟,”江山的话在继续:“你们如果主动找他们,准成。” 听了江山的一番分析,江海和蔡主编的思路已经无比清晰,甚至连明后天的计划都有了。 看着眼前的江山,江海忽然有一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浪子回头金不换,说的应该就是他。 第二十八章 把它盘活 江山和大哥江海,肩并肩走在报社通往印刷厂的小道上。 “22岁到报社后,从一名记者坐到副总编的位置,”江海看着小道旁灰暗的路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还真他娘没费什么劲。” 江山笑的毫不留情:“大嫂说了,你这是给人收拾烂摊子来了。” 江海也无奈的笑了:“烂摊子也是摊子,再说好摊子也轮不到我,但我要是把它给盘活了……” “啀~”江山就喜欢看到这样的老大: “危机危机,先有危才得机,这烂摊子要真给你盘活了,那咱们浦江日报以后就是一路康庄大道了。” 江山认为,当务之急就是拿到国内首发广告的终身荣耀奖。 江海此时想想就豪情万丈,他一把搂过弟弟的肩膀: “你小子现在说话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我看着你上了去苏北的长途车,还以为你这六年是去国外留学深造的呢。” 江山苦笑了一下:“去国外也没这么好效果。”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印刷厂的厂区,这里的工人仍在三五成群的说笑的说笑,干活的干活。 仿佛毫不关心报社已经是亏损企业的事实。 江海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坐在出货车间门口的余文文。 “嘶,”他没想到弟弟还守着那姑娘:“老三啊,找媳妇不一定非得漂亮。” “那不成,”江山觉得两辈子才娶一次媳妇:“必须漂亮,媳妇可是天天要见的,丑的哪成。” “唉,”江海毕竟是过来人:“你懂个屁,两厢情愿胜过一切。” 江山点头:“那当然,总不能违背妇女意愿吧。” 说完,江山也看见了坐在他位子上的余文文。 侧着下巴托着腮,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高高束起,清澈的目光随着桌上的书页缓缓流动。 一束明黄的灯光从屋顶投下,给余文文本就白皙的皮肤度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一阵晚风吹过,带起阵阵桂花清香。 江山不得不佩服,这余文文总是能营造出一副淡泊宁静的气质。 他立刻明白了江海的话:“你是在担心她吧?” 江海呵笑了一下:“我是在担心你。” “尽瞎操心,”江山根本不以为然:“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江海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家里也有一位不省心的。 告别大哥后,江山一路哼着歌,走进了出货车间。 老规矩,这一会是他进里屋睡觉的时间。 看着江山快速从身边走过,余文文立刻合上了桌上的书:“江山……江山同志。” 她喊的有点急,生怕江山又向前几次一样,一头扎进里屋不出来了。 江山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她:“余文文同志,找我有事?” 一向面色冷清的余文文,今天却抿着嘴皱着眉,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努力了一会后,却没在江山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变化,她咬着唇握紧了手中的书。 江山随后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书,《安娜·卡列尼娜》。 看着江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余文文的脸上立刻怨意盛浓。 她轻轻抚摸着手上已经好的差不多的伤痕:“你……今天还要进去睡觉吗?” 语气中难得一见的嗔怪。 江山已经开始犯困了:“对,马上就睡。” 余文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始料未及的看着江山,这会她只想甩着长发转身离开。 可常招娣告诉过她,江山就是个木纳的人,你必须点醒他才行: “我……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 能不能帮她去车间干活。 可惜,江山没让她把话说完。 “赶紧向你们车间主任请假去,”江山一脸真诚: “早点回去休息吧,别为了那点工资把身体熬坏了。” 江山的声音越飘越远,余文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头钻进了值班小房间。 马师傅的声音随后响起:“踏踏实实睡吧,到点我叫你。” 这一幕,让余文文瞬间恢复了清冷的表情,甩着长发坚定的向捡排字车间走去。 她心里一清二楚,江山是不会再帮她做任何工作了,除非自己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哼,痴人说梦、趁人之危、卑鄙无耻……不是说会一直对她好嘛,不是说不在乎她的态度嘛。 之后的工作,余文文一直沉着脸。 站在一块捡字的常招娣,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和江山还没有和好?” “你可别乱说话,”余文文的反应很大:“谁跟他好过,我和他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常招娣撇了撇嘴,普通同事?普通同事收人家那么多好东西,怎么没见江山送给她呀? 但为了自己之前的“饭钱”,嘴上还是劝道: “要我说这找对象,就该找个对自己好的,江山之前对你可真没说的。” 手里拿着报稿小样的余文文,淡淡的看了眼对方:“招娣,你不懂,我追求的是爱情。” 最好是部队大院的爱情,江山那样的工人阶级,只配找目光短浅的女工人,比如常招娣。 常招娣没再说什么,心里盘算着用什么办法来撺掇余文文继续对江山示弱。 好女也怕懒汉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甚至效果会更好。 之后,两位见解独到的女工,在捡排字车间熟练的码着字模,车间主任李大姐惊喜的发现,两位女学徒的工作效率明显提高了。 不知不觉中,余文文已经成了一位合格的捡排字工人。 …… 清晨,江山小跑出了报社大门,一身油墨的气味渐渐散去。 “帮我打一盒豆浆,再拿四根油条,” 报社外的宝山路上,有一家大集体性质的早餐铺子,江山熟练的打开铝制饭盒搁在了柜台上。 营业员:“甜浆白浆?” 江山:“白浆。” “白浆3分。” 江山熟练的掏着钱:“油条4分对吧?” 这些天的早饭,江山总要给马师傅带一份,毕竟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是他抢着帮江山做的。 …… 早上8点,江山带着一叠《三打白骨精》的画稿,踩着点走进了“浦江文艺出版社”美术编辑部。 今天对江山来说,可是个大喜的日子。 第二十九章 简直就是在印钱 美术编辑部的主编潘烨,一看见江山立刻就招呼上了:“早上好啊,小江同志,你过来是有什么事?” 江山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绽开了阳光般的微笑:“潘主编,我来交稿了。” “嗯?”潘烨以为自己听错了:“交稿?交什么稿?” 说的江山都愣住了:“小人书的画稿啊,三打白骨精。” “嘿!” 潘烨立刻站起身,接过了文件袋。 此时,勾画组的组长秦天也记起了这位《八十七神仙卷》的白描高手,惊讶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全画完了?” 江山淡定点头:“一共72张,全画完了。” 半个月72张画稿,此时的江山完全不知道,他的速度将带动整个插画师行业,狂卷。 说话间,潘主编已经打开文件袋,一页页开始审稿了。 每看完一张,就会交到秦组长的手里,由她核对着文案再次审稿。 毫无疑问,江山的每一张画稿无论是构图,还是画工,完全符合连环画的要求。 “太好了,”潘主编虽然意外,但更多的是兴奋:“小江同志,走,跟我去会计室取稿费。” 江山暗自握了握拳头,毫不掩饰自己欣喜的心情:“那就麻烦您了。” 接过两位编辑签好名的稿费支取单,在潘主编的陪同下,一路挺进会计室。 “小江同志,” 路上,潘主编已经忍不住向江山约稿了:“咱们编辑部现在是任务重、人手少,群众对小人书的需要大大超越了我们的预估。” 这绝对是实情,江山心知肚明,他知道在今后的四五年里,小人书的发行量将更加疯狂。 用当时出版社编辑的话,这哪里是在印书,简直就是在印钱。 这一时期,小人书的主要发行商只有:燕京的人民美术出版社、魔都的人民艺术出版社、辽/宁美术出版社三家。 小人书的普及率达到了恐怖的人人皆有,每本的发行基数都在10万册以上。 像《铁道游击队》和《西游记》之类的,起步就是100万套。 各出版社共发行过17版不同画风的《三国演义》,版版超过300万套。 《三侠五义》更是了得,头版就是750万套。 这些还仅仅是头版发行,再版数量甚至更多。 像江山这样没有名气的插画师,只能按张数结算稿酬。 而比较有名的画家还可以拿到印数,再版印数的稿酬,虽然印数的稿酬微乎其微,但架不住它数量雄厚啊。 此时的老艺术家们,生活水准得有多幸福! “小江同志,小江同志,” 潘主编的声音,把江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山赶紧笑道:“您继续,我听着呢。” 潘主编直接说道:“我们编辑部现在的出版任务很重,你如果可以多接几部书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可以啊,”江山对此求之不得,但他心心念念的却不是这事:“潘主编,可以帮我个忙吗?” “稿费不用担心,一会你看我的。” 江山感激的笑了笑:“这事全凭您做主,但我说的不是这事。” “哦?”潘烨疑惑道:“还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 “是这样的,”江山不好意思的笑道:“您不是知道我有个爱临摹的习惯嘛,我现在特想向其他优秀的画师同志学习,您那有他们不用的画稿吗?” 这事即使让江山舔着脸,也甘之若饴。 “画稿?” 潘主编当即点了点头:“我还当是什么呢,一会领完稿费让秦编带你上库房,这几年的画稿都在那,你看上的最好都拿走,也省的我们收拾了。” “得嘞。” 江山顿时眉眼纷飞,就差给潘主编捏肩捶背了。 看着笑出一排白牙的江山,潘主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一会可别嫌那地灰大。” “不嫌弃,”江山当真上手给潘烨捏起了肩:“您就说还有什么地方,我干脆一块给您收拾得了。” 当初江山之所以选择插画师这一临时工,一是为了丰厚的稿酬,更重要的是为了那些画家的原始画稿。 80年代前后,国内不少日后著名的画坛巨匠,此时都和江山一样,猫在家里画小人书。 赵延年的《阿Q正传》原画稿拍出了178.25万元,贺友直《小二黑结婚》连环画原稿拍出了207万元。 关山月的《虾球传一山长水远》原画稿,在2012年兰亭拍卖行,以3920万元成交。 大画家程十发创作的连环画《召树屯与喃婼娜》原稿,拍卖成交价高达1100万元。 国家美协连环画艺委会主任沈尧伊创作的连环画《地球的红飘带》,共926幅原稿,先后在拍卖会上以1540万元成交。 啼笑皆非的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些后世拍卖价格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连环画原稿,当年很多是被出版社当作废纸卖掉的。 一方面是以前作者保护手稿的意识淡薄,另一方面出版社也极少主动退回手稿。 大量的原稿被堆积在办公室或仓库里,不够地方存放的时候,就会被当作废纸清理。 2003年,一家杂志社因为搬家,清理出了33箱废旧资料,当时被一位海外收藏家以1000元的价格,全部打包买走。 很快这些插图原稿,被原封不动的转卖了350万元。 这其中居然包括了昊冠中、李可染、冰心等人手稿,莫/言《苍蝇门牙》的手稿,姚雲垠《李自成》的手稿。 更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竟还有北/洋政府大总统徐世昌写的对联、溥杰和溥/仪的书信、徐悲/鸿画的肖像、董淇昌的册页,还有郭/沫/若、王蒙的作品手稿。 也不知道当时的出版社知道后事时,如何表达悲壮的心情。 上辈子,江山不知道有几座祖坟冒烟,才给自己换来了一世的穿越。 费那么大劲来到1978年,还干什么实体?买什么猴票? 就应该直接收废品! 再走出会计室时,江山的口袋里除了《三打白骨精》的216元稿费,还多出了70块钱。 潘主编继续和江山约了两本小人书的工作任务:《七擒孟获》和《赤壁大战》。 这两册小人书都是35页70幅画稿,就在刚刚,江山的稿费已经提到了每张6元的价格。 按照出版社签约画师的福利,江山可以提前支取每张画稿一元的生活费。 对此,江山非常满意。 他心里清楚,这才仅仅是开始,再过两年,随着小人书的疯狂发行,它的稿酬也将提到每张10至20元的价格。 但江山到时肯定已不在这一行了,此时,他在心里默默为二哥加油, 第三十章 三万条喇叭裤 三个小时后,满手尘灰的江山终于从美术编辑部的库房走了出来。 路过厕所时,赶紧在水龙头上接了些水抓了抓已快成白毛的头发,顿时神清气爽。 “潘主编、秦组长,”江山把最后一箱稿件搬进编辑部后,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几箱废稿,先搁这放一下,回头我推辆车来拿。” “没事,”潘主编笑着挥挥手:“放心吧,你这堆破烂没人瞧的上。” 对于焦头烂额的美术编辑部来说,江山这样的快手,无疑成了潘烨眼中不可多得的宝。 江山离开时,又看了眼那五箱“破烂”,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向江爸单位走去。 昨晚出家门时,就已经和江爸说好了,今天中午在厂门口板等, 浦江服装二厂很好找,二路公交车坐到底就是,江山的脚刚一落地,就看见了江爸江向南。 “老三,” 服装二厂大门边上,有一家服装门市部,江爸正独自一人坐在长条凳上抽烟。 “爸,”江山这一会除了牙白点,其余地方几乎没有幸存者。 江爸眉头一皱,看着小儿子乐呵呵的样子,问道:“你这是上哪了?掉烟囱里了?” 江山三步并两步跑到江爸面前,江爸一脸嫌弃的向后让了一步。 “爸,我刚刚去出版社领稿费了,216块。” 江爸眼睛一亮:“三打白骨精?” “对,”江山忙点头:“三打白骨精。” “哎呀,”江爸乐的狠狠的拍了拍江山的一身灰,就像儿子刚从战场凯旋归来一样: “没想到啊,这小妖精还真值钱。” “可不,”江山拍了拍裤兜:“刚刚出版社的主编,又跟我约了两本小人书。” 江爸越听越喜:“这次又是哪路妖精?” 江向南做梦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稀罕妖精。 江山搂着老爸的肩膀:“《七擒孟获》和《赤壁大战》。” 江爸眉一挑:“改三国了?这个好,等书出来我就去买两本。” 今后只要是儿子画的书,他都得买回来。 江爸这会心情美上了天,但一看到儿子身上哪哪都是灰,还是忍不住疑惑道:“你说这文艺出版社,好歹也是文化单位,怎么弄的跟水泥厂似的。” “我今天帮他们收拾仓库了,”江山差点忘了这茬:“爸,一会吃过饭,把自行车借我骑一会,我在仓库找了些好东西。” “尽管拿去骑,”江爸说话就把车钥匙摸了出来:“老江家的财政缺口都给你填上了,骑个车算啥,要我去帮忙吗?” “要,”江山搂着老爸的肩,走进了服装门市部:“但现在先改善一下门面,我们胡厂长说了,让准备两身衣服出国时穿。” “你还要出国?”江爸顿时向后仰着头看着老三。 “我没回家提过?”江山也糊涂了:“陪电视台的台长去曰本,给他当几天翻译。” “哎呀呀,出息了,”前脚刚迈进门市部的江向南,立刻直了直腰杆: “难怪你妈总说最精的不是老大,而是你,还是女人的眼睛毒啊。” 江山笑而不语,印象中打出生开始,无论自己做什么,江妈总是会站在自己这一头。 只可惜前主是个二百五,辜负了这么好的妈,幸好给自己接住了。 “那个小赵啊,”江向南对柜台里的营业员招呼着:“给我家小儿子拿件白衬衫试试,的确凉的。” 江爸知道江山一直想要件白衬衫,他压低了声音对江山说道:“老三,今天的衣服钱你先垫上,回头我让你妈拿给你。” 在自己的地头,江爸绝对不会让孩子掏钱。 “爸,我有钱。” “你有是你的,自己攒起来。” “爸,除了那两百块,出版社还给了我70块的生活费。” 江爸一听这话,立刻指着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衬衫:“小赵,那件也给拿一件,照我的尺码拿。” 江山笑了,接下来父子两人就跟的确良干上了。 反正这面料不要布票,除了不缺衣服的老大,家里老老小小人人有份。 江山自己买了两件,的确凉衬衫虽不要布票,但卖的也挺贵的,男式的五块八,女式的六块。 就江小白那么小的尺寸也有现成的,三块六毛钱,江爸拦都拦不住。 “一共花了多少?”江爸这会肝都悔疼了:“晚上回去你妈肯定要骂了。” “40多,”江山笑着安慰老爸:“没事,等过阵子去曰本,我再给你带一件高仓健的风衣。” “高仓健是谁?” “下个星期你就知道了,”江山拎着一摞衬衫盒子:“爸,领我去你们仓库吧。” “走,这就去,差点把正事忘了。” 其实江山今天和江爸约在厂门口见面,为的就是去四车间的仓库看看喇叭裤。” 印象中1978年时,上海有一家服装厂生产了三万条喇叭裤,正准备上市时,被厂里书记一顿批评,送进了仓库。 直到几年后清理库存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事,可那时已经错过了喇叭裤的黄金期。 只好以每条几块钱的价格,亏本处理掉了。 令江山没想到的是,这三万条喇叭裤原来就是自己老爸车间的产品。 1978年,作为曾经的国家支柱行业,棉纺厂、服装厂……由于职工的不断扩招以及生产任务的不断加码,产品积压的现象时有发生。 资料虽显示从1980年开始,才陆续有纺织企业启用“不收布票”的促销政策。 但事实上棉制品积压的现象早在70年代末期,就已经十分严重了。 当江向南领着儿子江山走进四车间的仓库时,江山虽有准备,但还是被三万条喇叭裤的壮光景象,怔住了。 一列一列走过去,江山发现仓库里这批喇叭裤,并不是80年代初期流行的牛仔面料。 就是普通的化纤布,颜色有白、灰、藏青三色,其中以白色居多。 “年前的时候,厂里新来了几个设计师,”江爸在一旁解释道:“第一件设计就是这败家玩意。” 现在,江爸只要一看见仓库里小山似的一堆裤子,就愁的……饭还是能吃下去的。 此时,江山越看眼睛越亮,特别是在他发现白色的喇叭裤数量巨大的时候。 “还别说,你们厂这几位设计师的眼光,还真能与国际接轨。” 看来平时没少接触国外的时装杂志。 第三十一章 卖一条裤子提一元奖金 江山这段时间在译制厂没少看电影《追捕》。 他之所以会跟江爸再三保证,喇叭裤一定会卖掉,也正是因为这部电影。 《追捕》开篇就是一段70年代东京上空的繁华景象。 摩天大楼直插云霄,新宿人潮攒动,穿衣搭配闻所未闻。 这样的景象哪怕是当时的港台,都望其项背。 怎么看怎么有种另一个平行宇宙的科幻感。 片中男女主角眼花缭乱的时髦穿搭、DF照相机、兔女/郎、吃一颗就会对他人言听计从的A×药片,更是给国人打开了一扇看向花花世界的窗户。 当时超过1亿民众年收入不超过40元,大片农村不通公路、电话、水电…… 而《追捕》的上映,立刻告诉大家,什么叫现代化,及为什么要实现现代化。 高仓健饰演的男主角杜丘,用飞行员墨镜和卡其色单排扣风衣穿法,影响了一代人的时尚审美。 直到现在仍有人习惯把衣服的领子立起来。 而片中的富家千金真由美,出场就是一条白色的喇叭裤。 这款上面紧下面松的裤子,把大银幕上的真由美衬托的婀娜多姿。 从出场到闭幕,牢牢锁死了观众的双眼,男女通杀。 可以说,80年代前后喇叭裤流行,就是由《追捕》引发而来的。 在这把火烧起来没多久,同样来自曰本的《望乡》也在几天后上映了。 影片中的女记者栗原小卷,把喇叭裤的穿搭再次推向了高潮。 浦江是哪里?时尚之都,也是喇叭裤最先火起来的几个城市之一。 “真没问题?”江爸还是觉得有点扯:“那什么电影真能帮我们卖裤子?” 江山现在担心的不是卖不卖掉的问题:“爸,厂里真说了,卖一条裤子提一元奖金?” “那还能有假,四车间虽小,但也有24位工人,”江爸很肯定的说: “厂长亲自开的口,说卖多少裤子,就把提的钱给四车间分作奖金。” “你这两天,找时间再跟他咬死这事,最好找人多的时候,人越多越好。” 江山又叮嘱了一遍,目前国内还没有施行个人承包制,或者说还没有公开施行。 私人经商更是连想都不要想,但如果把利润转化为奖金,江山觉得还是说的过去的。 毕竟三万条裤子,即使是一小杯羹,也足以醉人。 之后,江山在江爸的陪同下,在浦江服装二厂逛了一大圈。 那个时代的国营厂大的离奇,衣食住行足不出厂就能完成,食堂、澡堂、广播站、幼儿园…… 按江爸的口气:除了没有火葬场,该有的都有了。 路过“小红花幼儿园”时,江山走进去把江小鱼接了出来。 祖孙三人一道溜达着,江向南忍不住感慨:“打明天起,小白也要来我们厂上幼儿园了。” “好事啊,”江山觉得幼儿园肯定比家里能学到东西:“还是把孩子交给组织放心。” “也是,”江爸点点头:“一会回去的路上,再买张小座椅绑后座上。” 浦江服装二厂距离市区有些距离,之后三个人兵分两样交通工具,在美术出版社门口集合。 当捆着五箱资料的二八大杠推进大杂院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前一秒还冷清的江家,立刻被一阵阵哄笑声填满。 今天是人人都有新衣服的日子,除了一旁嘀嘀咕咕的老大江海。 “老三你不地道啊,”江海半开玩笑的说:“人人都有,唯独忘了你大哥。” “没忘,”江山自己也换上了新衬衫:“是爸拦着不让给你买。” 说完,他看了江爸一眼。 江爸立刻心领神会:“是我拦着的,家里几个爷们就属你衣服像点样。” “那也已经穿了两三年了,”江海摸了摸江山身上的浅蓝色衬衫:“我看这颜色不错,不如……” 说完,上手就准备扒。 谁料江小鱼和江小白一块笑嘻嘻的帮三叔拦着,几个人笑成一团,晚饭都顾不上吃了。 小院里,坐在台灯下的李若诚向窗外看了看,也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一旁正在织毛衣的老伴李怀英趁机问道:“刚刚小江说明天有事找你帮忙,你说会是什么事?” 李若诚呵笑了一下:“能有什么事,你没看那小册佬今天驮了那么多书回来,肯定是向我借地方放呗。” 李怀英恍然大悟:“也是,他家那么小,是没什么地方了。” …… 第二天一早,下了班的江山直奔译制片厂,二哥江河早早就等在了传达室门口,看见弟弟后立刻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迎了上去。 “二哥,吃早饭了没?” “吃了,”江河淡淡回了一句。 他平时话很少,也就跟江山能说上几句。 仨兄弟中个头最高的就属他,却因为身体欠佳总是耷拉个肩走路。 此时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走在江山身边。 比江山这号街溜子,还要溜上几分。 江山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江山故作神秘:“一会你在放映室里好好享受吧。” “嘁。” 今天,江山把二哥叫来厂里提前看场电影,就是《追捕》。 译制片厂里的电影,可是送审之前的原装拷贝,与市面上那些被一帮审核员看过瘾后,手起刀落的电影拷贝不一样。 这里全是原装货,除了配音一刀未剪。 江山把二哥送进放映室后,就马不停蹄的走向了胡啸的办公室。 娘的,他一路抱怨着,这白天译制厂、晚上印刷厂的连轴转,真他娘的比上山下乡还累。 “谁要你小子是个财迷呢,” 忽然,胡厂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惊的江山赶紧回头:“吓我一跳,胡厂长可不能这么迫害知识分子啊。” “你算个屁的知识分子,”胡啸一边开门,一边笑骂道:“顶多算个知识混子。” 他可是为数不多知道江山只有个初中毕业的文凭。 “巧了,我爸也是这么说我的。” “那你爸是个明白人,”胡啸走进办公室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说吧,有什么事来找我?” “混子有件东西,想让您帮着掌掌眼。” 说完,江山把那幅“名画篇”的公益广告画稿,在桌面上缓缓铺开。 第三十二章 你先说说能不能获奖 “这是什么?” 胡啸没再说笑,而是被忽然映入眼帘的画稿吸引住了。 江山没有直接回答:“您再仔细看看。” 说实话,虽一直知道江山是出版社的插画师,但还真没见过他的作品。 这一会,胡啸怀着参观的心情,看起了江山的画稿。 只十几秒的功夫,胡啸立刻收起了松散的目光:“嗯?……你这画的是?” 重新聚焦目光,再次打头看起,这一次他连文字都没有放过。 稍后,胡啸惊讶道:“这不就是古台要的那个禁止吸烟的公益广告嘛。” 江山点点头:“您看了后,感觉怎么样?” 胡啸这一会看着眼前的江山,就好像正在重新认识他:“这是你画的?” “当然。” “就没有外人帮忙?” 江山郑重其事的摇摇头:“对组织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 “江山同志,”胡厂长忽然煞有其事的站起身,和江山握了握手:“以后谁再说你没文化,我第一个不答应。” 自去年开始,胡啸一直和宣传部的“进口影片引进小组”四处奔波。 这一年来,他们看了无数国外电影,无论最后是否同意引进,他胡啸也算借此机会成了位阅片无数的电影人。 他此时的眼界,国内挑不出几个可以比拟的。 现在无论国内外,已经很少有什么影片的表现手法,可以令他称之惊奇。 但江山的这幅广告设计画稿,还是让他感觉到了震撼。 “小江啊,你这个脑瓜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胡啸连连摇头:“我这就给古台打电话,你都不知道他这几天白了多少头发。” …… 另一边,浦江电视台。 这一次古台长仿佛接受了内行们的提议,不再通知翻译到会。 会议室里除了他,只坐着浦江美术包装厂的秦牧,和浦江装潢公司的黄华。 “这次的广告方案是香江的同行给想的点子,”秦厂长带来了新的方案:“二位欣赏欣赏。” 古台和黄经理看的很认真,的确洋气不少。 但,仅仅就是洋气,没解决的还是之前的问题:必须要获奖。 黄华放下方案后,摇了摇头:“我说句不中听的,这方案做的是洋气,但对比我们的眼光,在国外根本不算什么。” “你说的确实不中听,别总一口一个国外国外的,” 秦厂长满脸不乐意,眼前这套广告方案,可是他专门请香江的朋友帮的忙。 黄华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你可别忘了,这广告就是为了参加国外的比赛,不提行吗?” 古台无奈的笑了:“的确绕不开,不但绕不开,还必须迎难而上。” 秦厂长两手一摊:“我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没人能保证做出什么获奖广告。” 这点黄华也赞同:“我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会议室里短暂的安静过后。 古台长皱着眉说道:“现在的问题是,燕京电视台那边也不大顺,上面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先送一支广告上去。” 他来回看了看面前的二位,又补充了一句:“这次的工作要求可不仅给了电视台,你们那也收到了吧?” “可不。” “唉~” 秦厂长又想了想:“要不,就把我今天这个做出来交上去,先完成一下任务嘛。” 古台长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倒不是我非想要这个参赛的资格,主要……别奖没得,还给人落一把柄。” 毕竟上级可没发话说,香江可以参与进来。 “对啰,”浦江装潢的黄华赞同道:“关键这广告连我这道关都过不了。” 秦厂长白了他一眼,嘴里无声的嘀咕了几下。 会议室,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古台长有点奇怪,谁会把电话打到这? “喂,”四十开外的古台长接起了电话:“我是古铮铮。” “老古,”同样也是四十多岁的胡厂长,就喜欢喊他老:“我胡啸啊。” 古台有点意外:“胡厂长?” “你这人可真难找,”胡啸的嗓门很大,旁边的二位听的清清楚楚:“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会议室。” 古台长赶紧问道:“找我有急事?” “我不急,主要是你急,”胡啸这一会的心情不错:“你要的那个广告,我给你找到了。” “什么?”古台长立刻直起了身:“是禁烟广告吗?” 旁边二位的身体,也向着他的方向倾斜了过去。 “对,禁烟的、获奖的,”胡啸一字一句的强调重点。 看的旁边的江山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获奖的?” 古台长前一秒还惊讶的脸上,又无奈起来,到底还是外行,说的如此轻巧: “胡厂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但你不相信是吧,”胡啸早料到了:“过来吧,过来看看就知道了,不然,你有其它办法?” 胡啸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古铮铮的肺管子上,他立刻决定:“你给我等着。” 撂下电话后,古铮铮直奔译制厂而去,身后的二位紧随其后。 他们此刻都想看看,这位胡厂长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不是药。 尤其是胡啸的老相识秦牧,他倒要看看这胡啸究竟有多外行。 十几分钟后,两辆自行车齐刷刷的趟进了魔都译制片厂的大门。 浦江装潢的黄华,坐在古台长的自行车后座上,临门一跳时,还闭了闭眼睛,看的秦牧直咂嘴。 三人一块出现在厂长办公室时,胡啸和江山都吓了一跳。 胡啸直接对古台问道:“这么快,上面给你配车了?” 古铮铮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顺着气说道:“你真要给我找到了能获奖的广告,说不定上面真能给我配辆车。” 身后的二位,也在江山的帮忙下坐了下来。 胡啸把桌面的画稿,调了个方向:“那咱可说好了,车派下来后,必须先给我使几天。” “就这么说……定了。” 嘴上的话还没说完,古台长的双眼已经完全粘在了面前的画稿上。 “嘶……这……嘶……” “怎么?”一见古铮铮这反应,胡啸就乐了:“烫着嘴了?” 古铮铮这一会看得汗毛都炸了:“胡啸,这是你为我专门想的辙?” “我倒是想,”胡啸的确羡慕江山的天马行空:“可这真不是我的主意,你先说说能不能获奖吧?” 第三十三章 我是一个通缉犯 古台长刚想下什么结论,忽然看了看身旁的二位,发现他们的目光仍没有离开画稿。 于是决定再确定一番。 这一会,三个人都没有着急下结论。 浦江装潢的黄华,自上向下看的很仔细,他发现这份广告案的起草人应该是个行家。 自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黄华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调查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 没一个与眼前这份广告策划雷同。 再看看构思,他忍不住最先发言: “这份广告策划利用了大众熟悉的世界名画,在国外受众极广,构思角度闻所未闻,光看着画稿都觉得精彩。” 古台长连连点头,最开始看这份画稿时,他就有同样的想法。 但这会再仔细一瞧,他发现背后的策划人,应该对广告的拍摄过程了如指掌。 一幕幕分镜、一处处重点、包括运镜的方向、配乐的起伏,甚至连时长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立意、新意、题材、全都无懈可击,这份策划拿出来就能拍,我不知道曰本那帮人怎么看,反正在我这已经得奖了。” 在坐的几位一致同意古台的看法,这份广告的确已经做到了完美,不必反复斟酌,立即可以动工。 美术包装厂的秦牧,此时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一秒不多,一秒不少,胡啸你这次还真找了位行家,说说吧,究竟是哪路英雄?” 这份策划稿上,有几幅名画他见都没见过。 胡啸此时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他笑着往江山的方向递了个眼色:“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的爱将,江山。” “嗯?” “什么?” “我的天。” 三位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向江山的脸上,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古台长由惊到喜,赶忙起身握住了江山的手: “小江同志,难怪那天看你一直有心事的样子,原来是在为我想辙啊,感谢感谢。” 江山笑的阳光灿烂:“能得到各位领导的首肯,我也很开心。” “这位小同志,目前在译制厂高就?” 浦江装潢的黄经理,之前只知道江山是翻译,没想到他还有策划广告案的才华。 他此时目光真切的看着江山:“有没有兴趣到我们……” 江山笑而不语,他对设计广告当然有兴趣,但对进对方的公司却没兴趣。 “嘿嘿嘿,”胡厂长站起来,瞪了黄华一眼:“我还在这坐着呢,就开始挖人了。” 黄经理也觉得不好意思,奈何求才心切:“不好意思胡厂长,我只是觉得小江同志既会外语,又有策划广告的天赋,实在是广告公司更适合他呀。” “打住啊,”胡啸此刻在认真反省,自己是否着了江山的道了:“这位小江同志在译制方面也很有天赋。” 一旁的秦牧笑而不语,他发现此时的胡啸,就像个老财主一样护才:“小江同志的确是有两下子。” 何止两下子。 但古台长没说出口,他抓起胡啸的手握了又握:“胡厂长,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全力支持,以后只要有我古铮铮可以帮的上的,尽管开口。” 古台长这顶高帽,对胡啸很受用:“都是朋友,能帮一把肯定帮。” 古台长一脸此生不负的表情,手上又握紧了几分: “老兄,这次我就全仰仗你了,把小江同志借调到电视台一段时间怎么样?” “借调?”胡啸立刻警惕了几分。 “对,借调,”古台长紧紧抓住胡啸想缩回的手:“原本他不就是你推荐给我的翻译嘛。” 这么想也是,但胡啸一开始的计划是古台前往曰本的时候,才放江山离开,那拢共不过十天的时间。 但如今这广告是江山策划的,不放人好像也说不过去。 “小江,”他看向江山,想听听江山的看法:“你愿意去电视台帮古台一段时间吗?” 江山求之不得,但还是觉得要尊重胡啸的意见,毕竟他才是自己的伯乐……之一。 “我听您的。” 说完,江山目光坚定赤诚,就差在头顶闪着:“您指哪,我打哪。”六个大字。 对此,胡啸非常欣慰:“去吧,好好干,一定要从曰本拿个奖回来。” 顿时,一屋子的人皆大欢喜。 江山这份广告策划案,正如古台长想的那样,拿出来就能立项,稍加准备就可以拍了。 古铮铮此时连精画师的人选都想好了,绝对给画的一模一样。 江山陪着胡厂长一直把三位送出译制厂的大门。 这一会,仍坐在古台长车后座上的黄经理,满脸笑容一直没退,两条腿忍不住还悠了起来。 害的古台长晃了好几下车龙头,急忙喊道:“你给我坐稳了。” 胡厂长呵呵笑出了声,转脸看见几辆来拿电影拷贝的自行车后,忍不住对江山说道: “这《追捕》和《望乡》总算是赶上了下个星期的华曰友好影片展了。” 江山知道,这段时间译制组为了这两部电影都在加班加点:“还差一部《狐狸的故事》。” “那个也快收尾了,”胡厂长想想就好笑:“娘的,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对付小曰本的东西,就得讲个快收快打快藏。” “没错,”江山赞同:“对付他们就得速战速决。” 这一会,他才想起还留在放映室的二哥,也不知道江河看的怎么样了?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江河眼睁睁看着荧幕上的曰本女人,当着警察的面褪下了浴袍…… 全身赤/果的她,笑的清纯可爱,声音也配的尤为动听:“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洗吗?” 原本歪坐在靠椅上的江河,立刻坐的笔直。 因为紧张,他赶紧向四周看了看。 不看还好,一看还真就吓了一跳。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位姑娘居然坐在了他的身旁,虽然中间还隔了两个座椅。 “别紧张,” 姑娘开口说话了,声音非常好听,只是透着几分慵懒:“你接着看,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黑暗中,江河只隐约看见个人影,但仍可以看出那位姑娘翘着腿,搁在扶手上的胳膊,单手拖着腮。 感觉到江河还在看自己时,姑娘抬手指了下大荧幕,不紧不慢道:“往那看。” 江河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姑娘坦然的观影态度,令他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电影院真是个好地方,谁也不认识谁,谁也看不见谁。 再次看向荧幕上的《追捕》时,江河全身轻松,仿佛已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但没过久,他又再次手心冒汗,喉咙干涩。 完整版的电影《追捕》里,最刺激的一幕来了。 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真由美带着杜丘躲进了一个山洞。 此时,荧幕上的杜丘面对热情似火的真由美说道:“我是一个通缉犯。” 真由美忘情的大喊:“我是你的同谋。” 说完,她扑进了杜丘的怀抱,时长约一分钟的激/情/戏开始了。 江河哪见过如此壮观的世面,就在他看的目瞪口呆,外加口干舌燥的时候,旁边的女孩笑了。 “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第三十四章 内参电影 “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黑暗中,姑娘传来水晶般剔透的声音: “记住了小同志,作为一位合格的配音演员,必须要用专业的视角,去看去感受,再去表达。” 江河默默看了她一眼,目光重新投向大荧幕,淡淡道:“小同志?这么说你是老同志?” “当然,”姑娘道:“我20岁就加入了译制厂,准确的说那时还没建厂,应该叫译制组才对。” “刚接触这样的译制片时,我比你还害羞,” “但是不行啊,无论什么样的片段,只要是自己对应的演员,就必须反复看,反复说,,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难怪她此时比自己还镇静,果然见惯就不怪了。 江河表示理解,但还是很好奇:“刚刚那样的片段,你也配过?” “我刚进组的第一部戏就有这样的桥段,”姑娘的嗓音悠长而空灵: “那个时候别说开口,我连看都不敢看,” “慢慢的,发现组里的同事都非常专业,为了配合角色,都在一遍遍对着口型看片,” “之后我也开始直面屏幕,该说的时候说,该笑的时候笑,对了,我连喘息声都配的很准。” 自小就患有哮喘的江河,平时最拿手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时他早已恢复平静的状态,听了姑娘的话后,嘴角一扬:“我也喘的很好。” 姑娘立刻转头看他,对比之前的速度,她应该是上火了。 “千万别误会,”江河及时补了一句:“我打小就有哮喘。” “呵。”姑娘之后没再说什么。 她名叫吕晓,与江河同龄。 虽然只有25岁,但的确是译制厂的元老。 在之前,电影院只能播放样板戏的那十年里,已经配译了数量庞大的进口电影,也就是传说中的内参片。 那个年代只有少数人才有机会接触到内参片,内容和数量都极为丰富,可想而知那时大院子女的眼界有多宽广。 也正因为有这项需要,所以胡厂长带头组建的译制组,在那几年并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虽然当年的草台班子是在一间旧车棚里完成的录制过程,但所有组员的工作态度,仍非常认真积极。 到了1978年,自年头开始,译制厂更是忙疯了。 《孤星血泪》《悲惨世界》《尼罗河上的惨案》《摩登时代》……,现在又来了加急的《追捕》和《望乡》。 那些电视台引进的连续剧,就更不用提了。 也就在最近这段时间,译制厂陆续来了好几位新同事。 看着他们稚嫩的模样,吕晓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毕竟从前她也是被老同志一路提携过来的。 当观影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时,江河才看清,身边的姑娘长得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美。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招呼,也丝毫不见尴尬。 之后,二位一块迈着散漫的步子,走了出去。 “二哥,” 江山正好走了过来:“电影看完了,精彩吧?” 说完,他才注意到,二哥的身后走出位年轻的姑娘,直接越过了他俩。 江山知道内部电影有多完整,一脸尬笑的看着二哥,却发现二哥的脸上,无波无澜。 “我要回去了,”江河淡淡道:“你忙吧。” “我也回去,今天厂里放我半天假。” 临走之前,江山去财务室提前领了当月的90元工资,胡啸居然给多算了两天工钱。 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江河才知道弟弟从明天开始,被借到电视台工作了。 对于老三的精彩折腾,江河已经开始习惯。 “陪我去书店一趟,”江河依然是一副瘦不禁风:“我想学外语了。” “走,”江山欣然前往:“顺便把月饼给买了。” 两个一米八的大个迈出厂门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人行道上的余文文。 当身穿崭新白衬衣的江山,从译制厂里面走出时,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江山?”余文文皱着眉:“他怎么会来这种对方?” 余文文抿了抿嘴唇,忍不住走向了译制厂的传达室: “师傅,请问刚刚出去的那位男同志来你们这干嘛?” “哦?”鲁师傅听见后,向街道上张望了一下:“那是小江,他是咱们厂的翻译。” “翻译?”余文文顿时眼眸震颤:“你没看错?” “怎么会看错,这厂里我有谁不认识?就是江翻译。” 余文文:“……” 今天是9月28日,也是江山来到1978年的第一个中秋节。 “糖票搞到没?” 二哥微微点头:“昨天趁妈给小白洗澡时,顺了三张出来。” “哦了,”江山特想尝尝这个年代的月饼:“一会多买点。” 很快,兄弟二人提溜着两盒月饼,一头扎进了书店。 由于江河要买外语书,两人直接就蹭蹭上了二楼。 这个年代的书店,有一大特色,一楼售卖普通书籍,二楼主卖内部图书,说白了就是翻版书。 此时国家还没有加入国际版权组织,可以随意翻印外版图书。 纸张粗糙,价格便宜,各种最新的外文原版词典,科技书刊、港台中文社科专著、托福应试资料,你想要的,这里都有。 但二楼的书,只限国内读者购买,外籍人士非请勿入。 江河拿了两本《日语说和写》,他记得老三对自己说过,日语最好学。 江山也没空着手,一楼琳琅满目的小人书,最贵的才一毛五一本,他直接就给俩孩子挑了20本。 这边兄弟俩又逛又买很是休闲,另一边的老大江海却不大轻松。 这几天,他和副刊部的蔡文升,几乎走遍了浦江的大小企业。 没想到即使是最亏损的企业,也不能接受登报广告宣传。 今天江海和蔡文升照旧兵分两路,一人带着一名下属游说浦江市场。 这一会,他正坐在“红星日用化工厂”的业务科里。 解释的口干舌燥的江海,再次向袁科长说明了刊登报纸广告的好处: “……袁科长,你要相信媒体宣传的力量,我们报社很重视你们的产品,一定在最好的位置刊登:红星洗发水的广告。” “这个嘛,”袁科长点了点浦江日报的广告报价单:“一条广告500元一天?” “对,500元一条广告。” 也不知道江山在哪打听到《天京日报》700元一条的广告报价。 江海和蔡文升咬咬牙后决定,先以刊登为目的,把价格一降再降。 面对为数不多,对广告提议有兴趣的“红星日化”,江海觉得只要对方接受刊登广告,再优惠点也无妨。 “这样吧,”袁科长面对这位年轻的总编,笑道: “你不是一直说肯定有效果吗,那就写在合同里,必须保证我们的产品刊登广告后,能卖出……一半。” 第三十五章 《追捕》即将全面上映 “卖出一半?” 江海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们厂……一共积压了多少洗发水?” “其它价格便宜的还好,主要就是6块钱一瓶的“红星高级洗发水”,”袁科长顿了一下:“不算上今天从外地退回的,库房里还有两万瓶。” “那就是说,要保证帮你们厂卖出一万瓶?” “嗯!” 江海的心里完全没有底:“贵厂准备刊登几天的广告?” “几天?一天不够吗?” 看着眼前这位“红星日化”业务科的领导,江海忽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一天?五百块就想撬起几万块的利润?企业投放广告不仅是为了销量,更多的是名气,它给你们厂带来的是长期利益。” “江总编,我刚刚也说了,”袁科长笑道: “先刊登一天的广告,如果卖出了一半产品,以后都好说,如果没做到,就把五百块广告费退给我们。” 横竖都是他们“红星日化”占便宜。 江海此刻也笑了,本以为找到了愿意合作的商家,却只是个会打算盘的。 “那您还是把那五百块钱好好攒着吧。” 说完,江海转身离开,一秒都不想多留。 这几天基本都是这样的失望而归。 现在的厂领导,一听登广告就赶紧摇头。 一是部分国企物资本身就不愁卖,二是有些企业宁可亏损,也不敢当出头鸟。 像“红星日化厂”这样的出头老鸟,还不如一上来就拒绝,来的爽快。 另一边,蔡文升遇到的情况也差不多,唯一一家“银鸡鞋油厂”还算比较感兴趣,但因为害怕群众看不见,提出了500块钱半版的要求。 惊的蔡主编连连摆手,之后想想觉得也不能全怨这帮企业领导狮子大开口,怪只怪市场对广告根本就没多少概念。 下午四点,二路人马在“浦江日化厂”的大门口汇合了。 原本想着拉上几家愿意刊登广告的企业,一并写在申请报告里,引起上级对市场需要广告的重视。 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只剩这一家了,” 蔡文升遥望着厂里的办公楼,却没有一丝底气:“他们一直在申请广播电台的广告,也不知能不能瞧上咱们这座庙。” 毕竟,《浦江日报》不是魔都的主流老报。 “这可由不得他了,”江海想起了老三的话:“除了我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一家媒体愿意给他们打广告。” 再次走出“浦江日化厂”大门时,江海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份“春雷洗发水”的广告合同。 500元一条广告,连续刊登四天。 江海一高兴,还主动送了对方一天。 双方领导的心里都落下了一块基石。 此时,“浦江日化厂”的仓库里,正隔三差五的有退货送回。 他们的积压数量远超“红星日化”,最关键的是“春雷洗发水”的价格,还比“红星洗发水”贵了一块钱。 1978年,虽然一些常见的物品非常便宜。 猪肉一斤8毛、白菜一斤2分、最贵的中华香烟5毛5一包、茅台酒8块、公园门票5分、普通球鞋1块2、汗衫8毛…… 可一但稍稍上了些档次,就不一样了。 中档的男女式衣服、皮鞋4至8元,高档点的2、30元也照样有人掏钱。 更不要说什么牛皮小提包、呢大衣之类的,一两百的都能见到。 以至于一些日用品的厂家,在薄利多销的同时,也开始研发毛利丰厚的中高档日用品了。 总算是有了合作的厂家,回家的路上,江海的脚步轻松了不少。 刚拐进安和街,就看见江山和江河肩并肩走在前面。 于是,赶紧快走了两步,插了进去:“你俩怎么一块回来了?” 江河默默无言,反正有人接话。 果然,江山一见老大的神情,就笑道:“春雷答应了?” “能不答应嘛,”江海摇摇头:“娘的,早知道我一上来就去找他们,也省的去求那帮孙子了。” 江山揽着大哥的肩膀:“放心吧,有他们回头求你的时候。” 三个人之后说说笑笑,路过家门口的公共厕所时,江海与江河大大方方走了过去,岔开两条大长腿就释放开了。 1978年,几乎所有公共厕所的旁边,都会盖着一道露天的小便池。 江山自认能接受大多数的落后设施,唯独这个小便池。 他实在做不到,在背后路过大姑娘、小娘们的同时,撇着腿站在那撒尿。 这个点的大杂院,一如以往的热闹。 51号院大多住着浦江服装二厂的职工,此时几位同在四车间的家属,满脸愁容的看着其它车间的同事,大包小包喜气洋洋。 今天单位又补发奖金了,唯独少了他们四车间。 “我说江主任,你究竟有没有帮我们说话?” “是啊老江,仓库那批裤子要是一直卖不掉,厂里就一直不给我们奖金了?” 几个女邻居围成一圈一边摘菜,一边把江爸堵在了前院。 一个好脸也没有。 江向南最近已经习惯了,干脆坐下来帮她们一块摘豆芽: “妇女同志们,要是我能做这个主,奖金早到你们手里了,这不是说不上话嘛。” 几位妇女也知道说了也白说,但毕竟得找个出气筒不是。 “说不上话还当什么车间主任。” “就是,要我说,谁能给四车间发奖金,谁才有资格当主任。” “我不管啊,再见不到奖金,就上你家吃饭了。” 只一小会的功夫,江爸已经摘了小半盆豆芽了:“我明天就推荐你家老吴当主任,然后上你家吃饭去。” 妇女身后的老吴,拉了拉自家媳妇的衣服:“回家去。” 妇女扭了下脖子,刚准备继续刀老江几句,忽然看见了老江身后,人高马大的站了一排儿子。 瞬间熄了火。 干笑着说道:“哟,今天回来的这么齐整啊。” 这么一说,其他妇女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们仰着脸,看着默不作声杵在老江身后三兄弟,忽然感觉眼皮都在跳。 几秒钟后,江山忽然笑了:“那位姨要上我家吃饭啊?今天不巧,家里正好忘买菜了。” “哎呦,那怎么成啊,”其中一位邻居大嫂,赶忙拿起几个水灵灵的西红柿塞给江山: “老三,尝尝今天老姨买的西红柿,保管新鲜。” 另一个反应也很快:“你爸刚摘好的豆芽,正好够炒一盘了。” 之后,在江爸的一再推辞下,江山还是抱了满怀的蔬菜。 临进后院时,他没忘记回头补了一句:“各位姨放心吧,我爸这个主任,已经在为你们的奖金想办法了。” “真的?” “有门嘛?” “……” 江山拢了拢怀里的蔬菜:“等不了多久了,到时几位姨别忘了帮忙。” “一句话的事。” “老三,只要你爸能把大家伙的奖金办下来,有需要尽管开口。” …… 此时,不仅是浦江的大小电影院,全国大多数城市的电影院门口,都已经刷上了全新的电影海报,10月1日《追捕》即将全面上映。 第三十六章 为同一个目标擦枪 晚饭后,江山照旧倒头就睡。 外屋饭厅的方桌上,铺着一大张江海从报社带回来的大白纸,老二江河开始按照江山准备的照片打底勾画了。 好歹在东北画了几年的大字报,江河手上大型人物肖像画的功底,不是一般的扎实。 尺寸越大越能彰显其画功。 只一小会的功夫,照片上巴掌大的真由美,已经被放大拷贝到了真人大小尺寸的白纸之上。 小妹江川在一旁看得眼都直了,一直以来,她只知道二哥在跟着小哥临摹小人书。 没曾想,二哥本身就是个练家子。 “啧啧啧,”老大江海也是第一次看江河作画,他此时才明白家里原来还有一尊大神: “你俩真是神了,看来这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你俩身上还是很见成效的。” 江河没有搭理他,就这点活对他来说也能算个事? 不过能有一件帮到家里的事,江河还是很乐意的。 江山之前特意让胡啸帮忙,冲洗了几张真由美的全身照,这对译制厂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但也正因为此事,胡啸知道了江山要帮服装二厂卖喇叭裤的事。 这一会,大白纸上的真由美,活脱脱就是一位身穿花衬衫、白色喇叭裤的美女模特。 “瞧瞧,”江爸看的那叫一个激动:“这不就是我们四车间生产的喇叭裤?” “你还真别说,”江海也看出些苗头了:“这裤子穿在这小姑娘身上,还真就值35块了。” “是吧?”江爸就爱听这话:“用的都是好料子。” 江妈虽瞧得好看,但还是觉得没有猪肉香:“换我肯定不买,35块钱都能抱只小猪回来了。” 小妹江川越看越喜欢:“爸,我觉得好看,给我买一条喇叭裤吧。” “想什么美事呢。” “去去,赶紧学习去。” 二弟一丝不苟作画的模样,看的江海也觉得该做些什么。 很快,他抓起一件外套走出了小院。 此刻,江海只想找蔡文升尽快把刊登广告的申请信,连夜写出来递上去。 …… 晚上九点,一直向外张望的余文文,终于看见了江山的身影。 白天在译制厂的那一幕,令她忐忑了整整一下午,她必须找时间问明白。 这一会,身穿一件浅蓝色衬衫的江山,提着一盒月饼,走的不紧不慢。 看着江山手中的月饼,余文文眼一热,终于又开始给自己带礼物了。 正想的美时,却看见江山径直走进了发货车间。 随后一句声音传出:“马师傅,今儿中秋节,带几块月饼给您尝尝。” “月饼?” 马师傅光听着就咽口水。 这个年代即使是在浦江,也只有在过年时舍得称盒点心,平时能买个包子油条啥的,解解馋就得了。 “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江山把月饼递给师傅:“就挑了几块麻油椒盐、松仁豆沙馅的。” 马师傅连连点头:“都喜欢、都喜欢。” 赶明提回家去,家里的小孙子还不乐死。 这一会,老马乐呵呵的看着江山,现在这小子三天两头就给自己带吃的喝的,没想到自己还有收徒的好手气。 今天买月饼时,江山特意给老马挑了一盒,师傅现在对自己护的紧,凌晨三点都舍不得叫醒自己。 即使江山自己爬起来了,师傅也总把他向后撵:“去去,画你的稿去,这点活我一人就行了,你那算盘珠子都扒不明白。” 江山知道,马师傅是想让自己有更多的创作时间。 “尝尝啊,”江山就怕师傅舍不得吃。 马师傅眼一瞪:“上班时间吃什么月饼。” 两人正聊着,忽然眼角飘进了余文文的身影。 江山转脸看着她,毫不掩饰不耐烦的表情。 余文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不时还往老马那边看看,马师傅立刻明白,这是嫌自己碍事了。 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一声: “老三。” 江海居然找来了。 都知道如今报社的总编是江海代职,这一会余文文紧张的手指,把一缕头发绕个不停。 “大哥?”江山直接掠过她走了出去:“找我有事?” 江海点点头:“你这会不忙吧,去我那坐坐。” “他不忙,” 马师傅替徒弟多了句嘴,向江山使了个眼色:“别管这了,赶紧去。” “成。” 直到看着江山俩兄弟的身影在小径消失,余文文才悠悠叹了口气,走出了发货车间。 她刚刚认真思考过了,如果江山真肯为了她改变自己,并且越变越优秀的话,还是可以考虑和他谈朋友的。 《浦江日报》的办公楼内,除了值班编辑的房间,就只剩江海这间总编室还亮着灯。 此刻,江海和蔡文升面对面扒在办公桌上,静静的看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江山。 江海发现对方的眉头皱了一下,赶紧问道:“怎么样老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江山发现,这份申请报告比上次全面多了: 【华国的广告有古老的历史,在《水浒》时代,武松打虎经过的酒馆,就亮出了“三碗不过岗“的路边广告牌。20年代的浦江,鳞次栉比的户外广告几乎成了十里洋场的标志。】 【距离1966年8月17日,最后一册商品广告在《解/放日报》仓皇谢幕后,已过去了整整13年……】 江山弹了弹手中的申请信:“其它都挺好,不过最好把咱们报社目前的困境,也写在申请报告里。” “叫苦?”蔡文升觉得很有道理:“这个我拿手啊。” “那就你来写,”江海立刻把钢笔拧开,递给蔡主编:“把咱们报社写的越困难越好。” “本来就穷,都不用添油加醋,”蔡文升此刻已一脸苦样:“就照实写,咱绝对经得起组织调查。” 【解放后,报社是第一个不向国家要钱的单位……WG后开始年年赔、月月亏,之前赚的50万全贴进去都不够,这几年甚至都在向国家伸手。】 【如今报社和印刷厂共有265名职工,老少三代住一间房子的不在少数,我们统计这种情况有很多,甚至还有一个单元住两家都是老少三代的。】 【现在报社困难,人才都招不到,副刊部的蔡文升同志,调来之前,还特意写下了三年之内不要房子的保证书……】 看到这,江山和江海相视一笑,总编现如今也没分到房子呢。 同一个国家,不同城市的两个阵营,都在为同一个目标磨刀擦枪。 此时,天京市和平区路边的一个地震棚里,《天京日报》的总编正在编委会上据理力争。 “现在职工的住房条件非常艰苦,地震近两年,许多职工住的仍是临建棚,一个本应自负盈亏的单位,变得年年靠财政拨款养活,怎么还会给你批钱盖房?广告这项业务该恢复起来了……” 也来求票 第三十七章《追捕》的空前盛况 10月6日,江山走在前往浦江电视台的路上。 路过两家电影院时,原本已有些准备的江山,还是被《追捕》和《望乡》的空前盛况惊住了。 这才早上8点多,售票窗口前排队的群众,已经绕了好几圈了。 前两天,江爸一直追问何时开始卖喇叭裤,江山还说让电影再飞一会。 现在看来,已经可以趁东风了。 《追捕》与《望乡》这两部片子其实在曰本并不算大卖,尤其是《追捕》。 但它,却在另一个国度,彻底点燃了一帮年轻人久违躁动的心。 高仓健和中野良子这对银幕“神仙眷侣”,让无数人心生向往。 现如今,江山走在大街小巷上,已经能时不时听见“杜丘之歌”的旋律了。 更要人命的是,这对CP的性格塑造,简直太对当时国人的心肝五脏! 刚经历十年的国人,早已习惯了众叛亲离,差点不再相信爱情、亲情与友情。 不再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世道定当情必存”的当口,杜丘与真由美出现了。 一个是即使被陷害也绝不放弃对正义的追求,另一个为了心爱之人宁愿抛弃一切浪迹天涯。 真可谓是新一代的阆苑仙葩与美玉无瑕。 当时放映这部电影时,可真叫一票难求。 那个年代的电影,怎么可能只看一遍。 全国不过才一百多万台电视机,只要有好的电影出现,必须看上个二、三四遍。 反正当时的电影票也就两毛钱,等降到二线影院后,则更便宜。 这些天,电影院还没有开门,就已经有好多影迷早早等在了售票窗口。 可即使如此,仍有很多人就是买不到票。 据说,当年这部电影共有2亿多人次观看,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也就是说,当时国内有五分之一的人,看过这部电影。 江山心里明白,再过几天,将有不少人为了看这部戏,心甘情愿通宵排队买票。 之后,不仅是燕京,包括其它城市在内的老影院,随即开始增设了午夜场。 一般从晚上10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7点结束。 放的也不仅限于曰本译制片,往往还夹杂着前两年的黑白国产老电影,四五部轮着放,票价值得不能再值了。 空前盛况比自己预计的还要乐观,江山嘴里哼着杜丘之歌,一路盘算着,该上哪搞一张电视机票了。 今天已经是江山被借调到浦江电视台的第六天。 江山此刻的心情尤为激动,终于可以见到穿来后的第一部广告成品了。 当眼前《名画篇》禁烟广告的最后一辑画面结束时,办公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古台长拍的最响,他此刻的掌声即是给江山,也是给自己。 总算可以向上级交一个满意的答卷了。 “小江同志,辛苦了。” 这段时间的接触,让古台长见识到了江山的专业。 看来江山同志在译制厂,学到了不少影片制作的专业知识。 同时观看这部成品广告片的,还有浦江装潢公司的黄华经理。 他这段时间可没少来电视台,江山的许多建议,在他看来非常独到。 “小江同志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公司发展啊?” 黄华说起话来一向不紧不慢,此时他面带微笑的看着江山。 之前的想法在心里愈发放大,即会外语、还能设计广告……啧啧啧。 如果把他挖过来,谁还敢嘲笑他们公司的广告土? 大家都觉得江山会的多,玩的花。 其实仔细想想,他会的这些根本就没绕开过自己的专业,美术传媒设计。 无论是插画师,还是设计广告,全都仰仗于上辈子二十多年的积累。 再说译制厂的翻译工作,不在少数的穿越者都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二十一世纪,谁还不会一、两门外语? 很多高中生在最后一年改学了曰语,仅仅高三一年,就能考上个100多分。 更不要说是江山这位,全媒体广告界的老炮了。 江山此时的确想念广告了。 但他有自己的打算,向浦江装潢这样的国有制企业,他是不会考虑的。 江山有自己的计划,但此时还是蛰伏最稳妥,毕竟会还没召开呢。 “其实我现在的关系属于浦江日报,”江山如实说道:“谢谢黄经理的好意。”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日子长呢。” 黄华温和的说道,毕竟下个月的曰本之行,他也在小组成员名单里。 忽然,黄华想起了刚刚的话:“你说你在浦江日报?” “对。” “哎呀,你们报社最近的动静可不小,市里好几个部门都接到你们总编的申请了。” “我大哥就是报社的总编。” “哎呀,”黄华又温声感叹了一下:“难怪你那么有才,原来有家族渊源啊。” 江山笑了,此时他仿佛看见了菜市场的大妈,正围在江妈的身边,抢着换《追捕》的电影票。 “还行吧,”江山点点头:“勉强也算隶属于文化局。” 话音刚落,却看见黄华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不容易啊,之前我还劝古台先在浦江电视台,播放这则公益广告,可古台……” 江山其实也有这想法,此时再看古台长,对方却连连摆手:“看看再说吧,你们肖厂长回来了?” 古台长这话是对黄华说的。 黄华慢慢摇了摇头:“这都去燕京一个多月了,估计他们此行是不达目的决不回了。不过据说宣传部已经受理了他们的申请。” 古台长点点头:“我就说嘛,等等再看吧。” 江山没有多问,其实不问他也清楚,毕竟上辈子推演了六次《广告与社会发展》。 黄华口中所说的,就是一个月前,浦江装潢公司成立“广告业务恢复小组”,赴京申请的事。 他们此次的行动,得到了浦江市宣传部的首肯。 今年以来,时任浦江装潢公司厂长的肖允明,敏锐感觉到了时局的变化。 恢复国内广告业务,几乎是浦江装潢全体职工十年来的夙愿。 他当即成立了以自己为组长的工作小组,整理了大量调研报告,向上级层层递交了调研结论: “从商品的生产销售来看,市场需要广告。”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工作小组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此时看着满脸愁容的黄华,江山却已经在为他欢呼。 用不了多久,宣/传/部的部/长,将亲手在这份申请报告上签下:【可以一试】的批注。 此后的浦江装潢公司,将有怎样的辉煌,目前也只有江山看得见。 …… 计划全部提前,今天就是卖喇叭裤的时间了。 黄昏刚昏,此时的江家却是一派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景象。 第三十八章 明星带货 1978年,拥有十亿人口的国家,电视机却只有一百多万台。 全国卯足劲,汽车产量也仅为14万辆,其中,轿车仅为2650辆。 浦江轿车厂的年产量还不及海外某车间的单日产量。 据说,当时浦江汽车厂的部分机器,还是清末留下来的。 产能可想而知,但职工的数量却一直在进步。 农民的年均收入就更不能提了,仅为134元,仍有2.5亿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但也正从今年开始,全国大小城市的街头巷尾,并不在是清一色的军绿工蓝。 粉、黄、青、彩已不足为奇。 身穿小碎花连衣裙、大花格西装领外套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常现其中。 不仅如此,城市里经常可以见到不少无证个体户的身影。 他们推着三轮车叫卖着手帕、袜子等小商品,根本不打游击,只管放开嗓子喊。 不少青年男女谈恋爱也不再遮遮掩掩,开始大方地牵手逛街,当众揽腰。 无数人开始发奋图强,就算赤脚赶路,也想把失去的“十年”给补回来。 零零总总的苗头,印证了恩/格/斯的那句至理名言: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 就在最近,江山发现之前偷摸着用粮票换鸡蛋的倒爷们,胆子也跟着肥了。 他们总是用一斤粮票在农村换8到10个鸡蛋,回城后再用5、6个鸡蛋换一斤粮票。 现在竟大白天的,在庆春路的票证兑换点门口,坦坦荡荡办起了业务,俨然成了一片票蛋交易所。 江山同志可不敢触这根龙须。 他早早就让二哥江河,在大白纸上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浦江服装二厂直销点。 然后结结实实糊在硬纸板上,包括那几张《追捕》真由美和《望乡》栗原小卷的人型纸板。 这一会,51号大杂院的后院,已经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宣传展板。 江山拍着手科普道:“这就叫明星带货。” “晚上7点,第一批散场的群众就会陆续走出电影院,” 江山在做最后的临阵问话:“这个时候,大家应该怎么做?” “大家都来看看啊,新上货的出口转内销喇叭裤。” “真优美、栗原小卷的同款喇叭裤,意大利的设计师。” “浦江服装二厂倾情为您打造,现在每条喇叭裤只要35元啦。” “进口面料、进口设计师、真有美和栗原小卷的最爱。” “大姐姐、小姐姐,都过来看看吧,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看看这做工,看看这款型。” “全国只此一批,卖完为止。” “35元一条大高档喇叭裤,快来看看吧……” 一院子的大姐、大妈、大哥、三叔……喊的一浪更比一浪高。 在这之前,江山已让他们足足喊了两个多小时。 从不好意思的自己小声哼唧,到面对面的相互大声喊。 一个小时后,各个业务能力开始自我突破,居然可以自己加词了。 还挥上了更具时代气息的动作。 扒在窗口的李若诚和老伴,看着一院的龇牙咧嘴、热情微笑。 茶白了都顾不上换,腰也不疼腿也不酸,只觉得比电视机里有意思多了。 “感谢大家的全力配合,”江导师继续授业: “今天的努力,就是明天的胜利,今天仓库里的喇叭裤,就是大家伙以后的自行车、大衣柜、电视机、浦江牌手表……” 临出发前的一番话,听的先前已经开始腿抖的大叔大妈们,不再颤抖、不再脸红。 激情再次燃烧了起来。 “从今晚开始,咱们四车间上上下下24位职工,必须把属于咱们的半年奖金,加倍赚回来……出发!” 江山大手一挥,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四车间职工,按照之前分好的五个小组,带着展板和喇叭裤,迅速前往浦江市五个最大的电影院。 江爸江向南,这一会站在过道的一旁,不断的高声提醒:注意安全、注意货款。 另一边的老大江海也在不断叮嘱:保持热情、保持微笑。 看着逐渐散去的人马,老江家全体成员也立刻跟着出发。 此时的小院,江小鱼牵着呵欠不断的江小白,念念不舍的跟着李若诚夫妇走进了家门。 “折腾了一下午,”李怀英心疼的把江小白抱上床:“看把孩子给困的。” “我瞧着还挺新鲜的,看来这街溜子也是门技术活。” 李若诚这时才开始收拾书桌上的碗筷,换做从前,怎么会允许饭菜摆在他考究的书桌上。 可偏偏今天边看边吃的这顿饭,格外的香。 为了不给大家伙造成压力,江爸只从库房里提出了360条喇叭裤。 每个小组各领60条,那可就是小两千块钱。 没过多久,算上江家亲友团这组在内的六只小队,已经在各自的场子,摆开了阵势。 其中大光明电影院,也是浦江最大的一家电影院,双层楼的座椅,可同时容纳960人观影。 这一会,在这家电影院大门两边的空地上,依着灯光铺开了两块展位。 喇叭裤码在中间,摊位两旁各站着“真优美”和“栗原小卷”。 大光明电影院的门口,主要是江家亲友团和其中一支四车间职工小队。 这一会,几位卖家的脸皮都有些紧,江爸的脸甚至都麻了。 因为根本不用等散场,当他们将两位“明星”摆上阵眼的瞬间,电影院门口一群正在候场的群众,就已经围上来了。 “这画上的人看着好眼熟啊。” “她不就是电影里的真有美嘛,我前天刚看过一场。” “对哦,你们看,跟电影院墙上的海报一模一样。” “连那个曰本女记者也在呢。” “她叫栗原小卷。” “他们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啊,” “那不是写着嘛,你不认字?” “噢,卖喇叭裤的。” “真有美穿的喇叭裤。” “服装二厂出口转内销的……” 看着围了一圈的叽叽喳喳,二哥江河忽然觉得自己就快喘起来了。 另一边,原本还雄心万丈的大妈二叔,怎么努力都喊不出声。 “真优美、栗原小卷的同款喇叭裤,意大利的设计师。” 忽然间,江山的声音扬了起来:“大家都来看看啊,新上货的出口转内销喇叭裤。” 江妈第二个喊了出来,菜市场换电影票的人群也不比这少:“浦江服装二厂倾情为您打造,现在每条喇叭裤只要35元啦。” 一开口,居然还是普通话。 “进口面料、进口设计师、真有美和栗原小卷的最爱。” “大姐姐、小姐姐,都过来看看吧,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这一会,对面也喊开了。 第三十九章 一夜的万元户 “看看这做工,看看这款型。” “全国只此一批,卖完为止。” 现在再看,还是江爸喊的最大声:“35元一条大高档喇叭裤,快来看看吧……服装二厂的定制款……” 老二江河决定放弃了,他这会觉得拦着点人才是最重要的,可千万别把喇叭裤给踩坏了。 人越围越多,江山渐渐发现,群众同志们对展板的热情远超喇叭裤。 他快速拿起一条喇叭裤抖开,白色的喇叭裤立刻把一些姑娘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俩女明星身上穿的多时髦,她们早就挪不开眼了。 “看看这做工,看看这款型。” 亮过相后,刷~江山又把裤子在真优美的身上比划了起来:“瞧瞧,一模一样。” 娘的,江山心里忍不住感叹,连长短都差不多。 只几个动作,原本就心痒痒的围观群众,已纷纷拿起了货摊上的喇叭裤。 比划的比划、商量的商量。 什么都好,就是太贵。 可一些最近刚逛过商场的姑娘们心里也清楚,还真是没见过这款裤子。 江爸:“今天白色的喇叭裤就这么几条啊,谁手快就是谁的。” 江山:“您还不要嫌贵,等过几天这批裤子一进百货大楼,50您都拿不下来。” “还真是,”其中一位妇女,深有感触:“上个星期,我刚在人民商场买了条裤子,没这好看还花了我38块。” “现在新百的裤子也贵的很,稍微上些档次的,都要3、40块了。” 江山的声音适时的再次响起:“真优美、栗原小卷的同款喇叭裤,意大利的设计师。” 另一边也跟着喊:“进口面料、进口设计师、真有美和栗原小卷的最爱。” “看看这做工,看看这款型。” “全国只此一批,卖完为止。” “35元一条的高档喇叭裤,快来看看吧……” 这时,一位年轻的姑娘出现了:“哎呀,你们这竟然有喇叭裤卖,太好了,我这几天都在找这种裤子,听说燕京那边早就流行了。” 说完,要了一条她的尺寸,稍稍比划了一下,就喜滋滋的掏钱买了下来。 身穿服装二厂工作服的江山,捏着钱大喊:“全国只此一批,卖完为止。” 轰的一下,刚刚还犹犹豫豫的几个年轻姑娘,这一会已经在凑钱了。 “给我拿一条白色的喇叭裤,” 一位妇女同志越过她们递出了钱,到底是中年妇女豪气:“大号就行。” 江爸稳稳当当的接过钱,腿已经哆嗦的不行了。 此时手拿一条白色喇叭裤的江川,挨着大哥远远看着马路对面,大光明电影院两旁生意红火的摊位。 就在刚刚,他们已经完成了今晚的最后一笔买卖。 看着人头攒动的景象,江海忍不住感慨:“还真有人买啊!” 一条裤子,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小妹江川紧紧抱着手上的喇叭裤:“多好看啊,要是有钱我也会买。” “行了,注意隐蔽,老三说了,你这叫友情客串。” 江海拿过妹妹手里的喇叭裤,带着之前在其他摊位买的四条,一块向对面走去: “你千万别被人发现,我给他们送裤子去。” 江海这五条裤子送的很及时,这一会两边摊位上的白色喇叭裤早已经售罄。 江山已经改口喊栗原小卷的黑色喇叭裤了。 随着7点钟影院大门的打开,蜂拥而出的人群立刻加入到购买的行列里。 虽然看的人远超买的人,但两个摊位的120条喇叭裤还是很快就卖空了。 “明天还有喇叭裤卖吗?” “你们明天还来吗?” “白色喇叭裤不会没了吧?” “……” 有几个没买到喇叭裤的女同志着急的很,围着各个卖家盘问起来。 此时,几位已经迅速成长的资深卖家,仍旧满脸微笑,热情解释。 这种被追着买的感觉,别提有多美了。 恨只恨之前自己太怂,多一条裤子都不敢多领。 不然的话,这一会不就还在卖着嘛! 他们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出发之前江山的一番话: 今天仓库里的喇叭裤,就是他们以后的自行车、大衣柜、电视机、浦江牌手表…… 江爸这一会捂着饱鼓鼓的钱袋子,一颗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 回家的路上,江山同志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哑着嗓子哼出一句:“我去上班了。” 就朝着印刷厂的方向走了,他此刻只想赶紧钻进库房睡觉。 江妈摇摇头,收起心疼的目光,也赶紧向家里赶去。 老江现在可是身怀巨资,不仅如此,其他职工的货款马上也将送到江家,他们可不敢抱着这么多钱过夜。 本以为要等很久的李若诚夫妇,八点不到就听见了前院传来的动静。 四车间一队喜气洋洋的人马,刚进大杂院门就被前院同厂的同事拦下了。 “你们不是卖裤子去了嘛?” “裤子呢?” “卖不掉,又退回去了吧。” “我早说过这裤子不好卖……” 江爸此时一脸骄傲,嗓门也练开了:“喇叭裤早卖完了。” 江妈一脸不屑:“也就半小时的活,早知道我都不跟着去了。” 其他职工代表也底气十足:“就是,咱们还是低估了群众的热情。” “以前都不觉得,现在我是越看喇叭裤越好看。” “那当然,要不然人家明星干嘛穿它。” 胳膊肘夹着两位女明星的江向南,这会已经走进家门的。 他稳稳当当的把两位女明星贴墙站好,此刻再摸摸脖子上挂的钱袋子,都想给眼前这二位上柱香了。 老江家今晚的灯到很久才熄,躺在各自床上的一家人没一个舍得合眼的。 都觉得今天过的又新鲜又刺激。 此时,江爸和江妈躺在一大包钱的两边,时不时还上手摸一摸。 六个小组的喇叭裤全都卖的很顺利,由各种小面额的票币组成的12600块钱的货款,看上去蔚为壮观。 这一夜的万元户,江妈只觉得遭罪,守着小山似的一堆钱,她哪里能睡的着。 …… 第二天早上九点,浦江市宣传处的各科领导,陆续走进了处长办公室,此时处长的办公桌上,放的正是那封《浦江日报》社,申请开展广告业务的申请信。 第四十章 国家对他们断奶了 申请信正在各位科长手上传阅,宣传处的章处长端着个白瓷杯,在一旁感慨道:“这已经是《浦江日报》的第二封申请信了。” 当申请信停留在最后一位手中时,这位同志开口道:“看来浦江装潢的袁厂长,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没想到《浦江日报》社的新总编还挺有办法的,连广告厂家都能找到,这可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章处长点点头:“他们这次请战,可以说是即集结了人,也备好了粮……就等我们一声令下了。” 章处长的话,引来了办公室片刻的熄声。 各科的科长们都知道自己这位领导已经想敲章盖印了。 就在三个多月前,浦江装潢公司的袁厂长也带了厚厚一摞文件,走进了宣传处。 进门就一句话:请批准我们厂恢复广告业务。 当时的章处长可没有现在这份淡定。 直到研究过对方的申请材料后,才开始将浦江装潢的广告业务申请排上日程。 权衡了目前的局势、掂量过自己的斤两后,浦江宣传处一致决定可以做一做此事的推手。 于是,在章处长的点拨下,浦江装潢公司立刻组建了一支五人小组,带上所有能收集到的调研材料,赴京升级申请。 其实这件事在江山上一世的推演中,属于《广告与社会发展》的开篇大事迹。 “按说报纸刊登广告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另一位科长打破了沉默:“但……咱们是不是应该再等等。” “是啊,袁厂长那边有消息了没?” “听燕京的朋友说,12月份召开的大会可能有了不得的大事宣布。” “我也听说了。” 本就是一国魔都的宣传处,有些事对他们这些科长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 章处长看了看几位:“那就是说,《浦江日报》的这份申请,已经在咱们小组会议上全票通过了?” 参考提前预知的春天,几位科长一致默默点头:“可以通过,就是这刊登广告的时间……” 又是一阵静音。 章处长心里明白,最重要的决定还得自己拍板: “那就这么定了,宣传处批准了《浦江日报》的广告业务申请,施行日期就定在……明年1月1日。” 宣布结果后,他明显能感受到,此刻自己砰砰振动的心房。 申请信重新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章处长忽然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李科,你去趟燕京,把《浦江日报》这份申请信交给袁厂长,最好今晚就走,一定要赶在他面见宣/传部/长的时候送到。” 这份《浦江日报》刊登广告的申请信,代表着广告的媒介,和广告的商家都已准备就位。 他们都将成为浦江装潢公司背后,最有力的天使投资人。 …… 话说两边,1978年,对比浦江宣传处这样步步郑重的部门,江向南此时的脚步要轻快的多。 在身后两位四车间壮汉的护送下,江向南提着一袋钱走进了服装二厂的厂长室。 咣当一声~ 吓了吴厂长一机灵。 面对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不是能瞧出桌上的袋子已经满了,吴厂长还以为遇上劫道的了。 “老江,” 虽然有点火,但吴厂长还是放轻了自己的嗓门:“这是什么?” “钞票,”江向南一提这个就满面红光:“钱啊,360条喇叭裤的钱。” 吴厂长顿时双眼圆瞪:“昨天刚领的,都卖完了?” “全卖完了。” “多少钱卖的?” “当然是35了,您的话我们都记着呢。” 吴厂长半站着的身体,摸了摸桌上的布口袋:“那这里面就是……” “12600块钱一分不少,包括咱们的奖金都在这了。” 作为一位久经考验的小领导,江爸还是不敢擅自留下360块钱。 “走,一起上财务室去,” 同样日夜牵挂那三万条喇叭裤的吴厂长,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我马上让他们把360块钱奖金发给你们。” “就知道您一向说话算话,” 江爸笑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二位,全都已经合不上嘴了。 转过头时,又追问道:“吴厂长,那打今天起,就是卖多少裤子,发多少奖金了是吧?” “怎么?”吴厂长一脸惊讶。 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们,如何在一晚的时间,卖掉三百多条裤子:“你们今天还要领裤子?” “当然了。”三位几乎异口同声。 “还能卖掉?”吴厂长的嗓门又高亢了起来。 “没问题。” 对面三位的嗓门瞬间压过了自己,吴厂长一脸诧异,怎么还夹了些播音腔? 一小时不到的功夫,服装二厂的四车间里一片欢腾。 各个手里紧紧攥着15块钱的钞票,只感觉美梦还没醒。 大家几乎都是一夜没合眼。 火热的喇叭裤销售场面,令他们兴奋的吹了半夜的枕头风。 之后又在操心厂里是否真会给他们发奖金。 不见着真金白银,横竖就是睡不着。 要知道,在那个年月,按照厂里的奖金制度,可不是人人可得的。 就那10块钱左右的奖金,每个月先通过小组评选,再通过上级批准,即使是效益优秀的国营大厂,也只有七层的工人可以领到奖金。 而此刻的四车间,已经是人人手握15块。 “江主任,”一位身穿工作服的妇女同志站起身,激动的说道:“我代表四车间的全体女工向你表示感谢。” 另一位年轻的女工,立刻道:“鼓掌。” 哗啦啦一片掌声,绝对真情流露,不参一丝形式主义。 “江主任,”修理工大哥更激动,日后睡觉终于敢大翻身了:“今后谁要是再不服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对,我也不答应。” “我来看看谁不服。” …… 今天,江向南的腰杆子终于重新挺了起来! 看着前日还喋喋不休的四车间工人,他知道今后这车间主任的位置,不会再动摇了! 老三给他焊死了。 “各位妇女同志们,今晚的计划,得稍稍有点变动了……” 女工绝对是服装车间的主力,她们安生,四车间才是真的安生。 面对着再次领出的700条喇叭裤,江向南同志将儿子江山的全新建议,传递给了各位妇女骨干。 …… 就在《浦江日报》社接到市宣传处的批复后,同时递交申请的另外两家市级木几关,也回复了他们。 工商局直接盖了个“未批准”的章,退回了他们的申请信。 文化局不但不批准,还特意致电总编江海批评了一通,千万不要再犯原则错误。 就这样,《浦江日报》的二次广告刊登申请,即好像得到批准了,又好像什么也不能干。 两日后,国家出版局正式宣布:全体报社将执行——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 几乎在一夜之间,全国的报社都意识到了一个现实,国家对他们断奶了。 第四十一章 情况要严重的多 紧接着,宣传/部发布了第21号文件。 【所有出版社、杂志社都要提高书刊质量,加强经营管埋,除个别情况外,都要实行经济核算,切实做到自负盈亏,不得由国家补贴。如果长期亏损,办不下去,就应该停办。】 这实际上,就是对出版局发布条令的补充说明。 这些本就敏感的“耳鼻喉舌”机构,立刻意识到,只有依靠自身造血和自我盈利,才能满足自身的发展和生存。 但,并不是所有的报社都希望加入改革,只是这已由不得他们了。 一时间,浦江财/政/局、工/商/局、文/化/局和宣传处,围满了市里各家报社、杂志社的领导。 他们都在问: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如果继续亏损的话,是不是真的会摘牌? 真的一分钱都不拨了吗? 这一会,《浦江日报》的江海倒是踏实了,惦记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落实了。 这就代表了老三的话,绝对不是来自空穴。 再过两个月,就该轮到老三口中那条恢复广告业务的批文了。 之前江山就提醒过大哥,广告业务迟早会恢复。 《浦江日报》应该在乎的不是这事,而是如何成为第一个刊登广告的报纸。 多想无益,江海决定到点下班就开路。 今晚,已经是四车间集体出摊的第四天。 从第二晚开始,四车间部分身材尚可的女工,已经亲自穿上喇叭裤上阵了。 向顾客介绍喇叭裤时,还会时不时转上一圈:“我都能穿,您身材那么好,穿起来肯定比我灵。” 按江山的意思就是,拉近明星与群众的距离。 果然,一些原本担心自己穿不出明星效果的潜在群众,也加入了抢购喇叭裤的行列。 到了第三晚,大光明电影院门前的摊位上,前来购买喇叭裤的女同志,已不仅只是看电影的观众了。 更多的女顾客,就是冲着服装二厂的喇叭裤来的。 但到了第四日,此时负责巡视的江海,却发现今晚的风向似乎变了。 大光明电影院的门口,一如既往站了许多候场的群众。 相比之前,喇叭裤摊位前的女顾客,却明显比前几日少了许多。 此刻江爸皱着眉,看着摊位前几个带红袖章的大妈,说道:“这就是条裤子,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大妈牛眼圆瞪,指着真优美和栗原小卷的画报,厉声回呛:“你这是正经人穿的裤子吗?” “你倒说说看,”江爸反问:“哪里不正经了?” 几个大妈,纷纷挥舞着别着红袖章的胳膊:“这裤子走的就是资本的路线,就是不正经。” “没错,瞧瞧那裤脚像什么样子。” “这裤子就是毒瘤。” “曰本娘们才会穿。” “对,那就是小鬼子的迷/魂/药。” “你们糊涂啊!” 这一会,几位战斗力十足的街道大妈,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利索。 就好像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不是什么栗原小卷,而是栗原大左。 江河感觉自己又快喘上了。 “大妈大妈,”江山及时挡下了二哥即将挺身而出的那一步:“您瞧瞧那儿。” 一脸横怒的大妈们,瞪了他一眼,但还是顺着江山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大光明电影院的门头上,高挂着红底黄字的条幅【华曰有好电影周】 最横的那位,直接大声道:“老娘不识字。” 很快,另一位大妈拉了拉她的衣角:“那上面写着华曰友……” 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只剩一点嘀嘀咕咕和咕咕嘀嘀。 几分钟后,不识丁的大娘仍旧不肯放弃:“我们要先回去开会研究一下,你们先赶紧收摊,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江河沉着脸问道:“你究竟哪冒出来的。” 江山紧跟着:“工/商?妇/联?” “哼,你们等着瞧!” 几位大妈回撤了几步后,又转身对一旁的几位女同志喊话道:“你们还不赶紧回去,这裤子买不得。” 在她们的淫威下,那几位女同志真就不敢再靠近摊位一步。 前三晚不超过一小时就能收摊的事,今晚却不得不多等了一场电影。 直到新一批不知情的观众来了后,负责大光明片区的两个小组才得以收摊。 临别的当口,面对一脸愁容的江爸和车间职工,江山笑着安慰道:“没事,这一关迟早要过的。” “今天是卖完了,就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了?” 江爸叹道:“怎么就不能多让我们痛快几天。” 在江向南的印象里,好日子总是一闪而过,而苦日子却是绵延不绝。 “算了,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主任千万别太勉强了。” 其他职工开始安慰江主任,到今天为止,四车间的24位工人都已经分到了102块奖金。 仔细想想,已经很满足了,还要啥自行车。 “不能这么想,”江山知道他们是心思: “你们现在可以不要奖金,那明年呢?后年呢?只要那些喇叭裤还留在四车间的仓库里,厂里就有可能一直扣着你们的奖金。” 一语惊醒老实人。 “凭什么?” “那怎么办?” 江爸看着江山的表情,总觉得他已经有注意了:“老三,这喇叭裤还能卖吗?” “当然要卖,”江山表示不用担心:“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正常出摊,大不了咱们把战线拉长。” 说完,他看了江海一眼:“大哥,上你办公室坐坐吧!” “行,正好今晚蔡主编也在。” 就在兄弟俩走出后没几步,江河也默默赶了上去。 “老三,”江海的好奇心甚重:“你是不是已经有注意了。” 此时,江山已经点上了一支大前门,终于有点接受这一口了。 悠悠吐出一串烟后,说道:“知道吗,今晚这事在羊城早就出现了,而且……” 他顿了顿:“情况要严重的多!” 第四十二章 破冰时刻来了 “早在几个月前,沿海几个城市已经开始流行喇叭裤了。” 江山的话在继续,两位哥哥默不作声的走在一旁。 “其实同时流行起来的还有鸡窝头、墨镜,男的女的都在穿,可比我们这时髦多了。” 按照老三口中的描述,江海和江河立刻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 江海忍不住甩了甩头:“这能好看?” 江河斩钉截铁:“打死我也不穿喇叭裤。” 江山笑了:“你们瞧不上他们,他们也看不上我们。” 江山说的没错。 此时,与香江一江之隔的几个城市,随处可见一些留着长发、身穿喇叭裤、箭头皮鞋的年轻人。 这帮“潮服”不要命的追求个性、释放压抑。 此壮举,在保守势力面前,根本没眼看。 不男不女、妖里妖/气、成何体统? 于是,街头巷尾忽然冒出一帮大爷大妈,他们也不要命的追求个性、释放压抑。 随后,双方战队开展了激烈的拉扯战。 总的来说,控场经验十足的大爷大妈们,始终占着上风。 在他们的造势下,这帮年轻人的父母、老师开始手持剪刀,守在家里和学校…… 就在这帮小时髦,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十月到了,《望乡》和《追捕》来了。 起初,这两部曰本电影上映没多久,关于喇叭裤的战争,由沿海发展至全国开花。 易钟天所在的武汗大学校领导,为表高度警惕,特意拉起了醒目的标语: “喇叭裤能吹响向现代化进军的号角?” 易钟天立刻一马当先,联合一帮学生在标语上回写道: “请问什么裤子能吹响?” 内撕的事情一大堆…… 当,一个矛盾极速上升到顶端时,它就会由峰值转向谷底。 真正救了这帮年轻人的,却仍是《追捕》和《望乡》。 但,解决问题的幕后助攻手,却是媒体。 此时,巴/金在《大工报》发表的文章:“谈谈望乡”,已经从侧面为喇叭裤发声了。 …… 江山看了眼身边的大哥,啧着嘴说道: “说起来,你也是一报总编,面对多元化的社会,这点包容心都没有?” 江海可不承认这点:“他们想穿就穿,我又没拦着。” 江山:“没拦着也没支持啊。” 江海:“我干嘛要支持他们?再说他们穿不穿喇叭裤,关我什么事?” 话音刚落,江山和江河同时脚步一停,直直的看着老大。 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的江海终于悟了: “得,还真与我有关了。” 他此时才想起,就在十多分钟前,他也是喇叭裤团队的成员之一。 说话间,兄弟三人走到了南/京东路市图书馆的大门前。 脚步再次停下。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可图书馆里仍旧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这些人大都20岁左右,满脸都是焦虑也满眼充满希望。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也正是这一年,国家陆续恢复增设了55所高校。 年轻人的学习热情,史无前例的高涨。 “这帮人为了抢一个图书馆的好位子,” 这次,江海开口道: “大清早6点,就自备干粮来排队了,一呆就是一整天,为了不上厕所,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江河和江山点点头,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 二哥江河有些想不通:“他们干嘛不在家学?搁这凑什么热闹。” “也许是图这的学习气氛好吧。”江海感叹了一句。 江山立刻呵了他一声:“你们报社的记者都是干什么吃的?” 浦江的这点事都打听不明白,当真是小报抄大报习惯了? “这还用打听?”江海奇道: “打去年就恢复了高考,全国学生都在卯足劲的加班加点,连妈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 江山没再说什么,只觉得《浦江日报》亏的有理有据。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反正已经迟到了,江山连面都省的露了。 只在进了总编室后,用内部电话给马师傅招呼了一声。 顺便请他老人家帮忙,将抽屉里的一叠旧报纸交给蔡主编。 这一会,江家的兄弟三人,分别坐在总编室的不同方位上。 老大江海看着江山,虽有一肚子疑问,但见他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也跟着不说话了。 心里估摸着,这小子应该在等蔡文升呢! 第一次来到报社的江河,这一会默默打量着整间办公室。 虽很简朴,但依然令他有些局促。 江山依旧坐在一张罩着灰白布套的单人沙发里。 看了会当天的《浦江日报》后摇了摇头,道: “现如今的新闻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怎么?”江海反问道:“你就这么盼着国/家出点大事?” “我可没说国内。” “国外也不成啊!”江海的手里也有一份报纸:“再说现在能有什么大事?” 江山合上了手里的报纸: “老大,你是一社之长,广告业务说话就要重启,知道那些厂家是靠什么选择广告的投放点吗?” 江海再不济,这个知识点还是明白的:“当然是看报刊的发行量。” “在浦江,咱们报的发行量能拼的过谁?” “……”江海看着江山的双眼:“老三,你今晚把我叫来,究竟想说什么?” “你即是我的大哥,也是我的领导,”江山同样看着对方:“我想让你支棱起来!” 此时的江海开始掂量,难道江山也懂运营报社? 难道之前这家报社,不是自己支棱的? 也对,毕竟还亏着呢! “说说吧,”江海试着问道:“我该怎么支棱?” “首先,新闻单位可不是蹲办公室的活,必须主动出击,” 江山直击要点:“新闻新闻,报纸的命门。” 江海刚想点头,却听见江山又说: “热点热点,群众的看点。” 江海顿时愣住了! 报纸紧跟时事话题,作为一位新闻人,这道理已经遗忘多久了: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江海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浦江日报》。 这些年,他学习的那些新闻媒体知识,只限于书本,从未实践在具体工作中。 因为当时的新闻环境不允许。 “其实已经到时候了,”江山一字一句道:“只是你没注意到。” 此时,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的蔡文升走了进来。 刚刚江家两兄弟的对话他也听见了。 这一会,蔡文升将手上的一叠报纸递给了江山。 江山直接在大哥的办公桌上展开报纸。 总编室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围在了他的身边。 随后,江山开始纸上谈冰。 “任何冰封已久的河床,在彻底解封前,都会有一丝丝细微的碎裂,” 江山指着桌上《仁民日报》的一条新闻,说道: “这是今天早上下班前,我刚看到的一条新闻……” 与此同时,远在燕京的柳传至,也同样注意到了江山所说的这条新闻。 第四十三章 今晚的主攻对象 《群众创造了加快养猪事业的介绍》。 江海和蔡文升同时骇然,他们怎么没注意到这条新闻。 在他们的印象中,主报就是上级的传声筒。 都是用来宣传口号的。 绝不会刊登这些教人养猪、种菜……搞活经济的文章。 但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们,风向变了。 同样,日后赫赫有名的柳传至也意识到了这点,并立刻决定以身试险。 随着江山一张张报纸的翻面: 《解方日报》上《也谈望乡》的新闻。 燕京晚报《四联理发店外,长长的烫发队伍》。 国家青年报回怼路透礻土《在华国,服装也是政/治》的文章,《在我国,服装也是生产力》。 《山都早报》对国外超市的大篇幅介绍…… 一路看下来,江海和蔡文升从之前的震惊,到后来的惊喜。 难怪这小子总爱收集旧报纸看,门道在这啊! 新闻人的敏锐意识,顿时被激发。 “既然如此,我们报社也不能落后,”江海当即立断道: “最近咱们市有什么热点新闻,就登它。” 话音刚落,江山和江河同时抬着头看向大哥:“你说呢?” “电影和喇叭裤?” 前一秒还豪情满满的江海,又开始犹豫了: “这也能算新闻?” “怎么不算,”江山肯定道: “为民发声,当然算新闻。那么多女同志都想买的裤子,不能因为几个反对的声音,就歇业了。” “群众想买,工厂想卖,经济不就搞活了。” “……” 此刻,江海才明白,老三绕了半天,居然是为了老爸厂里的三万条喇叭裤。 “你还真敢想!” 江海简直服了! 为了自家早日实现现代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浦江日报》的头上。 “我可没有私心,”江山一本正经道: “这事要成了,即搞活了服装二厂的经济效益,还能为咱报社积攒女同志的好感。” 看着江山满脸正义的表情,连一直无条件信任他的江河都笑了。 但转念一想,老三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顿时,信任度再次升级。 江海的眼神此刻也跟着变了。 这么多年了,他好像还从未对家里做过什么贡献。 再说,老三的话也不无道理。 沉思了片刻后,江海终于松口: “行,既然是为民发声,我们报社肯定义不容辞。但,既然开始了,就再多发表些热点新闻。” 如果只刊登一条为喇叭裤请愿的文章,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此话一出,蔡文升的双眼随即一亮。 这个时代,绝不缺少春江水暖鸭先知的人。 “前阵子我也打听到一件事,”蔡主编最近可没闲着: “你们注意到没有,市图书馆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江家三兄弟笑了,他们当然注意到了。 “据我了解,”蔡主编继续道: “这是因为教育出版社,前阵子出版了一批新书《数理化自学丛书》……” 这批书的数量太少,远远满足不了数量庞大的莘莘学子。 于是,很多没买到书的人,就去图书馆抄阅。 蔡主编口中的情况,也是江山了解到的情况。 蔡文升:“咱们要不要为这些学生呼吁一下,让出版社再加印一批。” “当然可以!” 江海此刻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明日的早会,就把所有记者散出去。 新闻、热点、民生……他都要在第一时间掌控。 一位年轻的报社总编,此前一直未启动的野心,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条新闻所涉及的群众基数可不小,”江山有他的想法: “不能光呼吁一下就完事了,咱们得让他们天天惦记着《浦江日报》。” 总编江海眉目一皱:“总不能天天呼吁吧?” 那就不叫新闻了! 老三到底还是嫩了些,鬼点子倒是不少,但和内行还是有差距的。 这一会,蔡文升和江海想的一样。 “如今市面上关于高考的辅导用书少的可怜,” 江山只管说他想说的: “我们应该多收集一些数理化系列的题目,开辟全新的板块,每天各科刊登一题,就叫……《天天数理化》怎么样?” 江山的话还没说完,两位内行同时感觉身上的寒毛立起了一片。 从没听说过,报纸还能这么玩。 但现在,仅仅只是听听。 就已经可以想象,那些如痴如醉的学生,正排着队购买他们家的《浦江日报》了。 面对此时依然在侃侃而谈的江山,江海和蔡文升没再多说些什么。 都已经拧开各自的钢笔,一一记录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江河,若有所思的看着江山。 此时在他眼中的江山,散发着从没有过的自信与热情。 就好像老三此刻说的不是什么建议,而是自己一生的挚爱。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会除了江山之外的三个人,都有了一个想法。 《浦江日报》即使今后仍然亏损,财政/局也不会拿《浦江日报》第一个开刀了。 在今晚之前,他们可不敢有这想法。 毕竟市字头的刊号,根本不能与国字头的相提并论。 第二天,江山哪都没去,和二哥在高低床上一直睡到日落才醒。 晚饭时,老江家的饭桌早没了前几天的热乎劲了。 小妹江川和俩孩子,一边听着江爸的叹气声,一边埋头扒饭。 而另一边的江山和江河,这会好像还没醒透,同样也在默默吃饭。 江妈忍了一天实在受不了了。 白了江爸一眼:“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没拿着钱,好歹还领了100块奖金不是?” 江爸:“唉~” 江妈继续白他:“之前什么也没捞着,也没见你这副模样,劝你一天了,还来劲了。” “我气的就是这个,”江爸叹息道: “之前以为是裤子没人买,也就死心了,现在不一样了,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偏偏卖不成了。” 江妈当然也知道这个理,但……又能怎样。 她气道:“就该一个枣都不给你,看把你现在馋的。” 江山停下了准备夹菜的手,看了眼仍在继续嚼饭的二哥。 只好忍着饿,咧开嘴笑了起来: “妈,别气了,昨晚不是说好了,咱们继续卖咱们的裤子,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江爸江妈默默瞥了他一眼,下去那么多年,这傻孩子还是没敲打够啊! 直到晚上支摊后,江山才明白了爸妈眼中的深意。 这一晚,不仅是大光明电影院,包括其它五家电影院在内的场子,全都出现了带红袖章的大妈小队。 经过她们的小会研究决定,今晚的主攻对象已经不再是服装二厂的喇叭裤。 只一拥而上的,围着想要上前购买喇叭裤的女同志说教。 江河几次三番的出列,都被江山拽了回来。 之前,他已经通知了各个小组,一切照旧。 保持热情,保持微笑,只要让群众知道,这里有喇叭裤的销售点就行。 千万不要让矛盾升级。 第四十四章 临时作战指挥部 这一会再看场上这架势,江山同志实在摆不出不服就干的架势。 于是,和江爸商量道:“差不多已经半小时了,要不咱撤吧。” 江向南点点头:“我早就想撤摊了,被这帮老娘们围着,跟看耍猴一样。” 听了江爸的话,一脸阴沉的江河,一条大长腿再次迈了出去。 幸亏江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二哥,对江爸低道一声:“撤。” 随后,一辆自行车飞快的驶出了大光明电影院,那是给其他小组报信的同志。 满脸沮丧的江妈,手脚利索的收拾着货摊上的喇叭裤。 丝毫没注意到,此时大光明电影院的台阶上,正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学生。 模样看着标致又水灵的女学生,正用一双惊讶的大眼睛望着江妈的方向。 “天啦,”她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那不是大姨一家嘛,怎么沦落到沿街摆摊了?” “佳佳,”和她走在一块的姑娘,叫了她一声:“你看什么呢,怎么不走了?” “走走走,” 周佳佳收起惊慌的表情,忽然就加快了脚步: “我妈让我看完电影赶紧回去。” 她抬起一只手,不自然的遮着半边脸。 千万别给大姨一家看见,这种时候他们要是喊自己一嗓子……想想就可怕! 她可不想让同学知道,她有这样一门亲戚,简直是太丢人了。 周佳佳是江妈妹妹闫梅的女儿,和江川一样,都是高二的学生。 平日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誓不与工农老大哥们为伍。 可就在她忍不住,偷偷向那边瞥了一眼的时候。 却发现有一位工农老大哥,正亮出一排小白牙,微笑的看着她。 轰的一下,周佳佳只感觉自己的魂都散了。 江山展开自己阳光雨露般的微笑,远远瞧着对面的姑娘,狼狈离开的身影。 小时候的记忆油然升起,打那女孩还站在台阶的时候,江山就注意到她了。 这么多年了,看他家的眼神一点没变,依然趾高气扬、满脸嫌弃。 一眼就看出女孩最担心的是什么,江山本想亲切的喊一嗓子,逗她一下。 想想还是算了。 有这样一门亲戚,他同样也觉得丢人。 “你看什么呢?”只一会的功夫,江妈那边已经收拾妥当。 江山笑了一下:“看见鬼了。” “还真是见鬼了,” 看着几米之外、雄赳赳的大妈们,江妈敢言不敢怒,小声嘀咕道: “赶紧走!” “今天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这会时间还早,但江山还是决定直接去上班:“大哥还在报社,我过去玩一会。” “成,你想去就去吧!” 今晚,江河没再跟着江山,凑过一次热闹就够了。 他还是更喜欢拿起画笔的感觉。 浦江日报社。 等江山踏进总编办公室的时候,这里刚好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 今天,总编江海的办公室,俨然成了一个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部。 两张合并在一块的办公桌,就是他们此刻的沙场。 编辑、校对、排版…… 明日的《浦江日报》将在这里定版。 小报抄大报,大报抄主报,是之前不成文的行规。 这一次,浦江日报的蔡主编,决定精准抄报。 昨日江山那叠旧报纸上标注的新闻,就成了《浦江日报》新三版“焦点热谈”的主力军。 满眼看过去,依然是从前惯用的转载于****报。 但转载内容的特点,却出奇的相似。 哪家权威转哪家,哪条新鲜挑哪条。 【可口可乐与国家粮油,在燕京饭店签订了合同。】 【欢迎一汽访曰代表团凯旋归来。】 【谁正在曰本的新干线上】 【从青年人的发式和裤脚谈起】 【曹寓为喇叭裤发声:大胆睁开眼睛】 …… 属于《浦江日报》独家撰稿的文章,也不在少数。 《女同志们纷纷涌进人/民商场,真由美同款的丝巾在哪里?》 《浦江人/民公园诞生了首个英语角》 《一封写给教育出版社的感谢信》 《浦江日报接力:为喇叭裤发声》 …… 站在桌边默不出声的江山笑了,自家大哥还是很靠得住的! “怎么样?” 蔡文升发现了身旁的江山,今晚的排版工作,由他亲自上阵:“看上去不错吧?” “太吸睛了!” “嗯?” “就是太吸引人了。” “那是肯定的,”蔡主编这一会干劲十足:“你是没看见咱们报记者们的积极性,老高了。” “是啊,”总编江海也在点头: “真该出去多走走,我知道浦江每天都有新鲜事,却没发现它天天都在变。” “这才哪到哪啊,咱们且慢慢瞧着吧!” 说完,江山同志撑着双手,按在桌面上。 这一会,他仔细看着面前《浦江日报接力:为喇叭裤发声》的文章。 发现除了采访记者的署名,还有他自己的署名。 撰稿人:江山。 一眼就是老大的安排,估计还是不好意思加上自己的名字。 这篇文章江海写的不错。 明面上是对大作家曹寓文章的响应,其实也是为自己发声: 【华国唐代的飞天壁画上,清清楚楚出现了喇叭裤的身影,可见喇叭裤其实源自于我国……】 “写的好!” 江山第一次见识到大哥的文字功底,引古论今、结合当下,时不时还不忘蹭蹭知名人士。 标准的媒体骨干分子。 “这,”江山指着其中一个段落: “开头再加上一句:最近我们报社陆续收到了很多群众来信……” 只要再拉来群众撑腰,就完美了。 蔡文升疑惑道:“我们没收到什么群众来信啊。” 江山头都没抬一下:“我马上给你写几封。” 包括江海在内的几位编辑,全都看向了江山。 随后,蔡文升苦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行,我马上改。” 另一位编辑赶紧配合: “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地方,9点之前必须定稿,印刷厂等着呢。” “没有了,这些文稿都很优秀,我要向你们学习。” 文字这玩意的门道太多。 江山觉得自己没资格对别人的文章指手画脚。 自家大哥就另当别论了,谁要他借用自己的名号呢! 另一边的江总编,丝毫不在意老三改动自己的文章。 他这会倒是觉得,又跟这小子学了一手。 江海早就发现,每次只要老三一走进总编室,自己总能有收获。 同样,蔡文升刚刚也在小本上记下了“吸睛”二字。 其实,江山同志已经很收敛了。 他尽可能不将后世的一些狡诈,提前代入这个时代。 但有时仔细想想,现如今的某人某事也是够黑的。 几位编辑此刻熟练配合工作,定稿的定稿,排版的排版。 其中一位戴眼镜的老编辑,噼里啪啦敲着一把算盘。 “一下五去四、六上十去五进一。” 那边问:“三栏题用一号字,能放多少个?” 他马上就能报出来。 江山简直看服了。 总以为自己是什么全媒体大佬,老同志稍稍亮一手,他见都没见过。 第四十五章 邮政老大哥 同样,捧着算盘的老编辑,也正在心里盘算着。 眼前这位小同志,怎么瞧着比自家总编还要老练。 之后,这位老练的小同志和总编江海,一块护送今晚的大夜编, 将这份颇具时代气息、又夹带私货的《浦江日报》定稿,送到了印刷工人的手中。 江海沉着脸,目光没有片刻的转移,死盯着那份定稿。 制版师傅被总编盯的有些发毛,第一时间意识到,以后不能在车间打牌了。 看着师傅走进车间的背影,江海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喃喃道:“浦江日报的冰,裂了。” 扑哧一声,一旁的江山笑出了声:“忒酸!” 明显比江山壮一圈的老大,一胳膊搭在了老三的肩上:“这酸话,是他娘谁教给我的?” 江山一本正经提醒道:“注意素质,注意场合。” 江海压着声笑道:“在这,你哥我说了算!” “你再大点声。” 江山的声音追着大哥离开的身影,忽然感觉有个关系户的身份也挺好。 …… 第二天清晨,出货车间终于将最后一批《浦江日报》,交接完毕。 马师傅拿起桌上的大算盘晃了晃,看都不用看,伸手就挂在了墙上的钉子上。 转过身,他在找江山的身影,却发现他正和外面的几位邮递员聊着什么。 几分钟后,江山目送着一辆辆满载《浦江日报》的绿色自行车。 刚刚了解的情况,果然就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当下这年月,任何报刊杂志的派送和缴费,都是由邮政老大哥说了算。 宿舍楼订报只限一楼,二楼以上不送。 订阅少的地方不送,出了城的当日不送,出了郊区的三五日一块送…… 订报费用必须一年一缴,没有其它选项。 但一年一收的订阅费,却又按月转给报社,同样没有其他选项。 日发行量三万份左右的《浦江日报》,每份售价2分,邮局直接扣下每份0.6分的发行费。 “霸气啊,” 江山摇了摇头,不得不服。 他心里清楚,如此霸气的条约,无益于报社的扩展。 但现实中,这一情况将一直持续到80年代后期。 印刷厂通向大门的小径上,江山的脚步飞快,这一会他是真的饿了。 刚踏出大门,就看见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从他身边驶过。 看见江山时,还“叮铃铃”按响一串车铃。 江山立刻对着“凤凰”喊道:“同志,一会记着买《浦江日报》。” 几分钟后,站在国营小吃店里的江山,满面春风。 早就熟络的女服务员一见是他,立刻面带微笑、热情询问:“还是白浆、油条?” “今儿是个好日子,” 江山同志把两只大饭盒,向前一推:“再给加碗小馄炖。” “好嘞!” “一会记着买浦江日报。” 离开时,江山仍不忘提醒了一句。 与好心情的江山相比,浦江服装二厂的四车间里,却又是另一派气氛。 包括江向南在内的24位职工,早没了前几日的笑脸。 这一会,面对本职工作的积极性,也跟着消失了。 江向南此刻一脸警惕。 一边戴着袖套,一边大声提醒:“上班时间集中思想,注意安全生产。” 即使四车间再小,大小也是位主任。 在他的提醒下,多数女工也开始打起了精神。 找关系调到其它车间的念头,又不知不觉冒了出来。 与其他三班倒,任务集中时,夜不停机的服装车间相比。 四车间算的上是服装二厂,订单派量最少的一个车间。 通常只接些单位工作服,学生校服之内的小订单。 和动辄日产量上千的大车间,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所以,别说是奖金,光听听其他车间的加班费,就够她们羡慕的了。 江向南这样的车间老油条,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他此刻在过道上走的不紧不慢。 即巡视机器,又察看民情。 “各位妇女同志们,踏踏实实的留在四车间。” “伟大时代既然能哺育她们,就不会忘了你们……” 江向南边走边劝,巡视了一圈,踏实了不少。 刚准备离开,就听见哎呦一声。 他暗叫一声不好,再回头时只看见血淋淋的一片。 “扎着了吧,扎着了吧,” 江向南一路小跑过去一看: “肖慧慧,怎么又是你?” 自打这姑娘来了四车间后,江向南都快忘了“安全生产流动红旗”长啥样了。 看着眼前捂着手指,哭哭啼啼的姑娘,他叹了口气问道:“这次扎了几下?” “最多两下,” 和肖慧慧一组机器的大姐,赶紧说道: “放心吧主任,她刚一叫唤,我就踩下了刹车。看着吓人,其实也没留多少血。” “这还叫没流多少,啊~” 听了这话后,肖慧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说说你是不是傻啊,这手上都扎了多少个窟窿眼了,每次还是不知道赶紧撒开。” “我这不是吓傻了嘛,啊~” 江向南摸了把一脑门的汗:“行了行了,赶紧领她上医务室吧。” “啊~” 肖慧慧这一会一步都不肯挪,越哭越伤心: “前两天,为了先买手表,还是先买自行车,和爱人商量了一宿,现在……什么都没了……” 江主任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积极性,被她一嗓子全嚎没了! 唉,叹了口气的江主任,默默看向窗外。 这一刻,老三给他焊死的位子,好像又松了。 …… 十月过半,浦江市的秋风,依然带着暖意。 全市近五百家的报亭,一如既往的把《浦江日报》搁在了靠后的位置。 对比其他几家如雷贯耳的《文会报》、《解方日报》…… 小家小业的《浦江日报》,确实有点上不了台面。 守报亭的师傅,照旧边看报边卖报。 距离买报的高峰期,还早着呢。 “同志,给我一份浦江日报。” “小姑娘蛮特别的嘛,”师傅从底下抽出一份早报:“欢喜看浦江日报。” “两分是吧?”年轻的姑娘急的很,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对。” 师傅这边刚把钱丢进钱箱,外面紧接着又传来一声: “师傅,给来两份浦江日报!” 第四十六章 第一份高考书单 师傅扶了下眼镜,又确认了一遍:“两份浦江日报?” “对。” 还没等师傅转身去拿,忽然一辆自行车靠了过来。 斜腿一撑,对师傅喊道:“浦江日报来一份。” 师傅不再多说什么,麻利的将一大摞《浦江日报》堆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位于南/京路上的这家报亭,绿皮的漆身,透亮的玻璃。 与市面上常见的报摊相比,无论是报刊的种类,还是数量都要全面的多。 渐渐的,柜台上厚厚的《浦江日报》,肉眼可见的矮了下去。 如果这一会,你爬上今年刚恢复原名的“浦江新世界百货商场”四楼。 往下看。 除了能看见穿梭往来的辫子车、停放成排的自行车…… 还会发现南/京路各个方向的街道上,一些年轻的身影在快速移动。 渐渐的,不同方向的身影,汇聚到一个焦点。 绿色的邮政报亭,已经被这些身影完全包围。 面对蜂拥而至的人群,已经满头大汗师傅,迅速转身从货架下面,又抱出了一大摞《浦江日报》。 两分、两分、报纸、报纸…… 还没等到中午,300份《浦江日报》已经见底。 同样的情况,在不同的报摊延续。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从清晨6点开始,越来越多的群众,发现了《浦江日报》上的新气象。 尤其是那帮,早早就排队站在市图书馆门外,等开门的年轻人。 他们每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等着抄阅馆中几十套《数理化丛书》。 “你们快看,浦江日报上刊登了给教育出版社的一封信……” “还有这,你看反面。” “天天……数理化,今天的报纸居然有习题?” “快给我看看,呀……还有解析!” “这些考题我见都没过。” “本报自今日起,将为广大读者朋友……” “太好了,我以后每天都要买《浦江日报》。” “你帮我先排着队,我马上就去买。” “我也去。” “帮我带一份。” …… 《浦江日报》上不仅有数理化习题,还有答案解析的消息不胫而飞。 77年,浦江参加高考的人数达到11万,录取人数仅为1200多人。 到了今年,高考人数翻了倍的猛增,年龄跨度更大,但录取人数也只有2600多人。 只要是与考题、习题相关的话题,都会有数量庞大的群众接着。 就这,还不包括正在学校念书的学生。 陆陆续续准备加入高考的成年人。 一时间,整座城都在找《浦江日报》。 到了中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直没和教育出版社,取得联系的总编江海,准备亲自上门一趟。 “电话一直打不通,”江海边下楼梯,边说:“我还是过去一趟踏实些。” “派其他记者去就是了,”蔡文升跟在一旁: “看上午这势头,要不再确认一下明天的内容,江山不是建议开个专栏,把这两年的试题解析……” 话还没说完,他俩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远远就看见,浦江日报社的铁栅栏门外,围的全是人。 门房师傅正扯着嗓子喊着什么。 蔡文升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江海第一个反应就是:“今天的《浦江日报》肯定卖完了。” “这才几点?”蔡文升惊呼。 “总编,” 一位女编辑从二楼的窗口伸出了头:“快上来接电话,教育出版社找你。” “嘿,”江海转身就往里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蔡文升前后看了看,赶紧向大门的方向跑去。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 连贴在大门外宣传栏里的当天报纸,都给人揭走了。 “同志们、同学们,实在是没有了,一大早全都发出去了。” “一份多余的报也没有。” “……” 劝了半天,一批刚走,一批又来。 实在没办法,蔡文升赶紧让副刊部,写了两张大大的“当日《浦江日报》已经全部售空”。 一左一右,贴在大门外最显眼的地方。 “群众的热情你们都看见了吧,” 这一会,四平八稳坐在总编室的江海,正与教育出版社的副社长通电活: “听了记者的采访汇报,我也替他们着急啊。” “什么?你们已经在加班加点印制了,太好了,我们《浦江日报》替全市学生感谢……” “你不知道,这会我们报社的大门外,还被这帮渴望学习的年轻人围着呢。” 电话的另一头听的一惊。 原先只知道今天的《浦江日报》上,刊登了一封写给出版社的信。 后来又听说,很多准备参加高考的群众,在满大街找《浦江日报》。 “江总编,感谢你们及时,让我们听见了群众的呼声。” 他们能不知道那九册《数理化丛书》有多紧俏,早见识过了。 不然,也不会加班加点的印了。 但第一批书在浦江上架后,其它城市的订单也随之而来,实在是排不过来。 “请你转告读者们,《数理化丛书》正在赶印中,我们出版社的印刷工人已经在全力以赴。” 这话江海听的老不是滋味了,他们报社的印刷厂可是闲的很。 是怪分配不公呢,还是领导无能。 “江总编,我今天打电话来,也想请你们《浦江日报》帮我们转告那些学生。” “好的,您说。” “其实除了《数理化丛书》,还有很多对高考有利的书籍,比如杨/朔和秦/牧的短篇小说和散文……” “语文?” “对,今年的语文高考卷面分为100分,但作文却占了70分。如果考生提前多读一些短篇小说的话,将帮他们在作文上……” 江总编此时一边用手指叩着桌面,一边思考着对方的提议。 这是想让我,给他宣传销量不好的新书了? 他嘴角挂着笑,感叹着文化单位的精明,老狐狸! 忽然,江海收起了嘴角的微笑。 这不就是免费的广告嘛? 一想到现在还躺在抽屉里的那份广告合同。 江海双眼一亮,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到了。 说不定,还真是件成全你我的好事。 “我觉得可以考虑,”他越想越深,然后斩钉截铁道: “放心吧方社长,作为浦江日报的总编,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的。” 江海一语双关。 非常明显,他在明示对方,得记着他的好。 “互相支持互相支持,一切都是为了考生。” “是啊,他们不容易。” “那……江总编,一会我就让人,送几本小说给你们报社参考参考。” “行,你把需要推荐给考生的书都送过来吧。” 一份高考书单,就这样诞生了。 计划经济,正无声的向市场经济转变着, 第四十七章 过期胶卷成就的新闻 城市的另一边,浦江服装二厂。 《浦江日报》的火热销售,似乎没给江向南的处境,带来任何改变。 午饭后,他满脸愁容的坐在厂长办公室里。 吴厂长的脸色很不好看:“老江,说起来你也算是老同志了,怎么能瞎胡闹呢?” 江向南:“我这不也是着急嘛,裤子裤子卖不掉,奖金奖金发不了。” “那也不能把咱们厂的裤子,套在曰本女人的身上啊。” 江向南一脸冤情:“你这是打哪听来的,我可没那本事。” “怎么没有?” 吴厂长直了直身子,学着江爸的声音喊道: “浦江服装二厂倾情为您打造,真有美和栗原小卷的最爱。大姐姐、小姐姐,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呵,” 江向南忍不住耸肩笑了一声,但死不承认:“我可没说过这些话。” “我都亲眼看见了,” 吴厂长早就偷偷在电影院外瞧了一眼:“还大姐姐、小姐姐,真有你的。” “还不是为了我手底下那帮工人,” 江向南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别说小姐姐,谁要能把仓库的喇叭裤给包圆了,让我喊她姑奶奶都成。” 吴厂长一时语噎,但仍忍不住劝了一句: “老江啊,当年你我同为车间主任,要不是你总站在工人的那一头,不早就……” 江向南明白,以吴厂长现在的位置,说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话,绝对算得上掏心窝了。 “是不是有人给我穿小鞋了?” “有我在,你穿不了小鞋,” 事实上,早就有人向厂长打江向南的小报告了。 “那些喇叭裤暂时就不要再卖了,” 最近的风声,吴厂长也听到了一些: “你那里还有多少裤子,都送回库房吧。” 江向南觉得,想卖也没人敢买了:“那我们四车间以后的奖金怎么说?” “前两天不是都给你们了嘛,每人也分不少了。” “之前我们少拿了半年,你怎么不说,” 江向南就不爱听这话:“现在看见我们拿点钱,就开始犯红眼了。” 吴厂长被说急了,一下就蹿了起来,指着对方大声道:“江向南……” 话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响了。 吴厂长一把接起电话,喝道:“喂~” 听筒的那一头静了一下,然后传来甜美的声音: “吴厂长您好,我是浦江日报的记者,您现在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吗……” 吴厂长脸一愣:“浦江日报?采访?” 下一秒,他缓缓坐了回去,摆出了领导该有的姿态:“记者同志,我现在就有时间。” 挂上电话后,吴厂长让江向南先回车间。 临了,还不忘对江向南喊道:“老江,听我的,裤子别卖了。” 中午休息时间,四车间门口的空地上,江向南抱着胳膊愣神。 一旁织毛衣的女工,时不时就拿起还串着竹针的毛衣,在他身上比划一下。 “还有完没完了,”江向南烦了:“又不是给我织的。” 女工继续戳着针:“看着都差不多,比比有个数。” “……” 江向南无声的骂了一句,继续愣神。 上班铃响了起来,下午的工作又开始了。 正在大家转身进车间的时候。 吴厂长挺着胸膛走了过来。 刚刚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对吴厂长的一顿猛夸非常受用。 他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们服装二厂已经在与国际接轨,走出国门就是个时间问题。 吴厂长当场表态:“今后一定要为广大妇女同志,生产出更多更时髦的服饰。” 说这话前,女记者给他看了许多,关于喇叭裤的良性报道。 “老江,江主任。” 江向南头一回,发现是吴厂长:“又怎么了?” 吴厂长凑近后低声道:“裤子别送回库房了,你们接着卖。” 说完后,他发现刚刚还走在前面的几个女工,全都悄悄围在了自己身边。 却,没一个人露出欣喜的表情。 “卖给谁?谁敢买?” 吴厂长正色道:“工人同志们,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 就一定能找出几个冤大头,江向南同志默默在心里接话。 但嘴上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喇叭裤又能卖了?” “你没看今天的《浦江日报》?我记着你家老大在里面上班啊?” “浦江日报怎么了?” 江爸没告诉过厂长,老大已经坐上了副总编的位置。 “你真该好好看看。” 江家常年订报纸,但都是下班回去后再看。 这一会,江向南感觉不对,一路小跑出去买报纸,谁知道一份都没剩。 他又赶紧去给老大打电话,才知道《浦江日报》上帮着“喇叭裤”说了不少好话。 扣上话筒后,江向南还有些恍惚。 回车间的一路,仍有些飘。 说实话,他是怕又给了工人希望后,再无情的击碎。 等走进四车间后,江向南的轴劲又上来了: “今天晚饭后,照旧在我家集合,多的咱们也不想了,努努力把现在的700条裤子卖了。” 女工们想了想也纷纷点头。 “主任说的没错,好歹是700块钱呢!” “对,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早想给自己添件大衣了。” “行,”江向南振臂一挥: “就这么定了,只要能卖掉剩下的700条裤子,就是胜利。” …… 南京西路651号,坐落着一栋浦江电视台彩电大楼。 这座1974年落成的大楼,在当时的浦江算是排的上号的了。 无论是外面冲天的信号发射塔,还是里面的控制中心、演播大厅…… 在全国都是头一份。 硬件好的没话说,但播出内容也……没什么话说。 自今早踏入电视台后,江山同志就一直没挪过窝。 傍晚时分,他和浦江装潢公司的黄华,在古台长的带领下,向单位的食堂走去。 浦江电视台食堂的伙食,也好的没话说。 但黄华悄悄告诉江山,浦江广播电台的伙食才叫绝。 土豆炒肉片、西红柿炒蛋、家常豆腐…… 古台长给他们二位,备下了四菜一汤,招待外宾的标准。 这一会,江山同志真的饿了,每道菜都吃的很香。 “后天就要去燕京送片了,” 古台长看着江山的吃相:“小江同志就一点不紧张?” “我该紧张吗?”江山茫然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规矩?” 对于当下这个年代,江山表示一定要尊重当下。 “倒也没什么规矩,只是让我想起了20年前,第一次进京送片的情景。” 此时,古台长已经陷入了回忆。 对面的黄华,拿出一方手帕,慢慢的擦了擦手。 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但江山就没见他快过。 总是慢慢悠悠、不急不忙。 但一旦上手工作,再棘手的问题,他都能给处理的妥妥贴贴。 如果说,黄华一直想挖江山去浦江装潢的话,那古台长就一直想把黄华留在电视台。 这样的人用着多顺手,脾气好,技术高,关键从不会多问一句。 “1958年4月,浦江电视台建组筹建时,只因为学过些录制器材,就把我从广播电台抽调了过来。” 古台长的话如悠悠岁月,江山和黄华边吃边听。 “10月1日是电视台决定试播的日子。” 江山:“当年的10月1日?” 古台长:“对,58年的国庆节。” 黄华:“太仓促了,” 毕竟是个从零开始的行业。 “这算什么仓促的,” 古台长笑道:“不过就是准备两首歌,再向八/一厂要一部电影。” 黄华点点头:“现在的电视内容,也没比当年多多少。” “但国庆节的前一天,上面忽然通知我们播放一些国庆节当天的盛况。” 江山同志觉得可以理解,正好赶上了好日子,电视台采访一下也合情合理。 “要知道这是一家刚刚起步的电视台,一没摄影机,二没胶片。” 黄华惊道:“什么?” 江山:“什么都没有还办什么……电视台?” “我当时和你一个想法,”古厂长苦笑道: “但是,这可是正攵治任务,全组人当时都急坏了。” “到处打听,终于在八/一厂找到了一卷过期8年的16毫米胶片,稍稍试了一下,竟勉强可用。” “可从八/一厂借来的摄影机,却怎么也不能投入工作。” “没办法,我带着当时电视台的记者李涛,连夜找遍了浦江大大小小的旧货商店。” “终于给我们淘到了一部八成新的摄影机” 第四十八章 赞助了一栋楼的货商 江山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随着古台长的叙述一起回到了1958年。 “900块钱,16毫米的鲍来克斯,别提有多好使了。”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古铮铮依然难忘。 江山却只听到了重点:“58年?900块?” 黄华摇摇头:“还是二手的。” “这有什么,“古台长毫不在意: “这台鲍来克斯算是我们台的第一部摄影机,在当年可帮了大忙了。” 1958年,这台现身于茫茫人海中的鲍来克斯,对于要啥没啥的浦江电视台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过命之交。 其实,当时的政府贝才政对浦江电视台的筹建工作,已经给予了史无前例的支持。 从选址开始,筹建人员就一直从高处看起。 当初,浦江的第一高楼是国际饭店,它属于全市测量的零点,想都不能想。 退而求其次,就是南/京/东路上19层高的永安大楼了。 但这栋大楼属于私产,必须征得百货大王郭氏兄弟的同意。 没曾想,郭氏兄弟不但欣然同意了筹建组的请求,还托人带话问他们够不够用。 不够用的话,对面还有一栋与永安大楼相连的过街楼。 筹建组感激不尽,连连推辞。 表示不但不用过街楼,连永安大楼也只需要五层以上即可。 之所以后来硬件没跟上,是因为原定的开播时间为59年的元旦。 但,一个消息传来后,打乱了一切计划。 对面的湾湾电视台,将在10月10日开播。 于是,北海公园里的几位高人掐指一算,国庆节就成了浦江电视台开播的良辰吉日了。 “国庆节当天,游/行队伍10点钟正式开始,八/一电影厂将大型摄影机架在了检阅台上,” 古台长用手比划道:“我推着摄影机的三脚架在队伍中来回拉。” “一会近景,一会远景,两个多小时的游/行结束后,汗淌的都快虚脱了。” “真是即紧张,又激动。” “我永远忘不了排在第一方队的纺织女工们,她们笑着看向我的摄影机,比花儿还美。” 古台长越说越上头,江山的情绪都被带动了起来,说出了那句江小白的名言: “后来呢?” “后来,”古台长呵笑了一下: “片子倒是拍好了,上哪冲印又成了难题,最后只能跑到第二医学院,让冲印X光片的同志帮的忙。” “然后再交给我剪,”忽然,一个声音从古台长背后的那桌传了过来。 他是台里的第一剪辑师,也是当年筹建组的成员之一。 刚刚一直在隔壁桌边吃边听: “但我当时根本没去现场,就把顺序剪错了,本该排在第一方队的纺织女工,被我放到了最后。” 古台长一段声情并茂的想当年,激起了食堂里不少老职工的回忆。 渐渐地,大家都围了过来。 一时间七嘴八舌、沸沸扬扬。 “小同志,你知道我们当年是怎么拍电视剧的吗?” 江山摇摇头,他真不知道。 说话的这位女同志,双鬓已经泛白:“建台最初那几年,我们和燕京电视台一样,都是直播。” 江山一时没想明白:“电视剧直播?” “对,”女同志点点头:“当年的技术条件不支持录播,所有的电视剧都是边拍边播。” 另一位:“我们台第一部电视剧《红色的火焰》,就是在当年永安大楼11层的食堂直播的。” “对对对,”古台长笑着点点头: “布景搭好后,话剧团的演员在里面演,我在前面推机器,当时的摄影机特笨重,得有人跟在后面提着电线。” 一个声音:“我负责扇风。” 又一个声音:“我负责撒雪。” “我是当时的美工,”一位端着饭盆的男同志挤了进来: “拍这部戏时,食堂的窗户都给我蒙上了绒布,其中有一个情节,工人在试验电焊,我就拿个鸡毛掸子在灯光前晃悠。,顿时整个食堂都在闪。” “许工可是我们台的大功臣,”古台长一见来者,就向江山和黄华介绍道: “当年拍《百合花》时,按照剧情需要一条绣满百合花的被子,找遍了整个浦江的商店和被面厂都没寻着,许工竟然熬了一通宵,给画了一条。” “那算什么,”许工飘了: “拍《红云崖》时,当时刚建好的演播室根本不够高,我就在整个演播室的地板上,画下了整座悬崖峭壁、山石松柏。” 古台接话道:“然后演员就在地上爬,我放倒摄影机也跟着一起爬。拍出来的效果不要太灵啊!” “牛啊!” 江山忍不住赞了一句。 都说群众中出大智慧,但智慧的出发点一定源自于全身心的热爱。 那样艰辛的年代,每一步都在摸着石头。 但,在古铮铮那帮同志们的眼里,却一点不输流金岁月。 再想起时,依然满眼放光、热血依旧。 江山这一次被这个年代一丝不苟的创业者们,感动到了。 要知道,58年的浦江只有100来台黑白电视机。 江山正感动着,忽然发现眼前有一双筷子,正在不急不缓的夹土豆丝。 一根、一根、 手法优雅,又不失知性。 这时他才发现,桌上的一盘土豆丝,就这么一根一根的被黄华消灭了。 就在江山的目光投来的同时,黄华丢掉了手里的筷子,鼓起了掌来。 “太了不起了,同志们真是太了不起了,” 黄华说的就差泪流满面了: “第一台摄影机、第一部国庆节纪录片、第一部电视剧……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是你们创造出了一个个第一。” 哗~ 黄华的感言结束后,整个食堂的青年同志们,都在为他们的前辈鼓掌。 其中,江山拍的最热烈,双眼紧随黄华,明示:我在为你鼓掌。 黄华向他优雅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位刚走进食堂的小伙子,被眼前这幕惊呆了: “这都怎么了?怎么吃个饭还鼓起掌了?” 重新端起饭盆的许工,回道:“你来晚了,刚刚古台在回忆咱们台的第一次呢。” 小伙子立刻笑了起来:“噢,我知道,不就是米国的泥可松总~统嘛!” 顿时,食堂一片安静,连许工的吧唧声都消失了。 第四十九章 茅台酒夹心糖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天,一个都不出声了。 不用想江山也明白,刚刚那位小同志踩到红/线了。 他此刻也加入了黄华的阵营。 一根一根吃着青椒,恨只恨鸡蛋已被人提前收缴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终于,古台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用筷子指着刚刚那位小伙子说道:“你要不提我倒忘了这事了。” 然后重新看向他的两位饭友,说道: “72年泥可松访问我国时,就住在茂名路的锦江小礼堂,当时一起随行的有两百多位外国记者。” “浦江外/事部/给米国代表团的成员,和随行记者们每人准备一份礼物。” “于是,他们每人收到了5斤茅台酒心巧克力,5斤大白兔奶糖。” “没想到这导致了,米国人回国时的行李直接超重。” “许多米方记者和工作人员,为了带走茅台糖和大白免,把不少多余的铁壳胶片盒留在了宾馆里。” “当时领导派我带着记者伍亚冬,去宾馆拿回了这些铁壳胶片盒。” “上面特地关照,必须把胶片盒带到暗房后再打开,担心里面藏着定时炸弹。” 此时此刻,江山和黄华也跟着古台长的话题,紧张了起来。 古台长故意一字一句道:“当伍亚冬在暗房里,小心翼翼打开铁壳盒时……” 古铮铮一拍大腿:“发现里面全是国内稀缺的伊斯曼电影彩色胶片。”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之后我们台用这些记者留下的彩色胶片,拍摄了浦江第一部彩色纪录片《轻工业园地百花盛开》。” “片长18分钟,拍完后,胶片还有剩余,又加拍了一部3分钟的彩色新闻片《浦江丝绸》。” “桃杏枝头,似锦繁花,”许工说的双眼放光:“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一顿饭,江山同志犹如上了一堂浦江电视台的历史课。 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既然穿越了,为什么不再早二十年。 但下一秒,想到了那十年,当即清醒。 果然,人就不能吃的太饱! …… 当江山还在电视台里吃饭的时候。 江爸正一脸严肃的,蹬着自行车往家赶。 前面一只小竹椅坐着江小白,后坐一只小竹椅坐着江小鱼。 摇头晃脑的江小白,一路笑眼弯弯、哼哼唧唧。 如果这一会,有人与他们相对而行,就会看见一对表情反差很大的爷孙俩。 “小白啊,今儿幼儿园里教新歌了?” 听了一路的江向南,渐渐散去了一脸愁容:“调调还怪好听的。” 但是这孙子的嘴皮子不大利索,爷爷一句词也没听清。 被爷爷这一夸,江小白唱的更起劲了,两条小胖腿还跟着晃悠了起来。 江向南伸头看了一眼,还好腿短,不会卷进车轱辘里。 慢慢地,后坐的江小鱼也跟着唱了起来,这一次江向南终于听清了。 “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对所有的快乐说Hihi, 亲爱的亲爱的……” 这一路,一前一后两个孩子的小合唱,就没停过声。 当自行车拐进安和街的时候,江向南已经出师了。 跟着两孩子一块摇头晃脑:“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喇叭裤的事,早丢到二里路外了。 但,一踏进小院,又迅速给找了回来。 江向南惊讶的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展板。 今天自己没买到的《浦江日报》,小院里竟然立着20多份。 抱下一双孩子后,江向南凑近一看。 红色,橘色的画笔,醒目的框着报纸上关于喇叭裤,或《望乡》的报导。 在报纸之外的展板空白处,还用最大号的字标上了“导读”。 【华国青年报呼吁:从青年人的发式和裤脚谈起】 【仁民日报专栏:曹寓为喇叭裤发声:大胆睁开眼睛】 【解方日报:女同志们纷纷涌进人/民商场,真由美同款的丝巾在哪里?】 【浦江日报接力:为喇叭裤发声】 …… 不用多做解释,江向南已经完全感受到了,这些展板将会给四车间的喇叭裤带来什么。 “爸,” 小女儿江川,提着“真由美”和“栗源小卷”走出了家门: “还有多少喇叭裤没卖掉啊?”江川一脸嫌弃:“天天和她们在一个屋睡觉,我半夜都不敢睁眼了。” “都睡觉了睁什么眼?”江爸小心翼翼接过女儿手中的二位上仙:“不行就全搁我屋去。” “放我屋里也行。”这时,老二江河也提了两个出来。 江爸摇摇头:“你那屋哪有能下脚的地方?对了,这报纸是怎么回事?” “老三早上送回来的,”江河一五一十:“他自己画好一块就去了电视台,剩下的由我完成。” “儿子啊,”江向南用力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向你们这样的小子,生十个都不嫌多。” 晚上七点不到,和之前一样的时间。 四车间的喇叭裤小分队,再次出现在了浦江最大的五家电影院门前。 由于江家的老大和老三,日理万机,今后就不能到场帮忙了。 所以,负责大光明电影院的两个小组,二合为一。 来了没多久,江爸没看见大妈小队。 却发现电影院售票窗口前,买票的队伍比平日壮观多了。 一打听才知道,全因为今天的《浦江日报》上,转载了大作家曹寓的一篇文章。 【我听说电影《望乡》有可能被禁,这么好的电影怎么能错过,于是赶紧托人买了一张电影票……】 这个消息立刻一传十,十传万…… 于是,原本只对《追捕》有兴趣的市民,又来看《望乡》了。 还是欲速则要达的那种。 江爸忍不住感慨,这应该就是老三常挂在嘴边的名人效应吧! 容不得他多想,也就几分钟的功夫。 “服装二厂的喇叭裤终于来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顿时,女同志们全都围了上来。 幸好今天两个小组合在了一块。 这一会,看货的看货,收钱的收钱。 虽然各个忙的满头大汗,但仍旧没忘了微笑服务。 江河努力翘着嘴角,也不知道算不算在笑。 反正有他站的地方,女同志们明显放不开。 到最后,居然主动排起了队伍。 此时,服装二厂的吴厂长,正靠在家里的沙发上泡脚。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江向南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吴厂长,老吴,快给我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