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京城 京城的大雪下了一夜。 天未亮,户部右侍郎府。 四个身穿鸦青色袄裙的小丫鬟端着各色盥洗用具,穿过垂花门碎步走在抄手游廊上,四人皆冻的手脸通红,停在主屋门外后,前头打着灯笼的那个捏着嗓子轻轻朝门里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门扉从里面被推开,小丫鬟们手里的东西依次被房里出来的两个穿着体面的侍女接了过去。 门复又被关上,四个粗使丫头就站在门口的廊子下边等着,双手来回地搓着在嘴边哈气取暖,脚也冰的很,却是不敢动的,怕惊扰了里面的小主子。 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也能熬地出息了,可以进那屋里伺候伺候。 屋里。 睡得正香的叶勉听到外面细微的动静,翻了个身,把锦被又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半张脸,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又继续睡了。屏风外头正轻手轻脚忙着暖靴熏衣的丫鬟们听到里面的声音后,都屏息停了动作。 刚把铜盆放在净架上不小心发出声响的宝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大丫鬟宝雪狠瞪了她一眼,轻手轻脚地绕过一架金漆点翠的落地围屏走到架子床旁,掀开厚厚的床幔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小主子睡的正好。 看了看墙角的漏刻,想了一回,终还是轻轻唤道:“四少爷,卯时了。” “......” “四少爷?” “四少爷,该起了。” 虽然没有回应,宝雪依旧耐心地轻唤着。 “不起!” 终于,床帐里虽带着鼻音却依旧有着少年人清亮的一道声音传了出来,似恼火又似撒娇,屏风外头的丫头们俱都捂嘴忍笑。 宝雪把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卯时了,该起上学了。” “不上!” “四少爷......” 丫鬟站在床边锲而不舍。 叶勉烦躁地一把把被子拽过头顶。 不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再叫我。” “那就来不及吃朝饭了。”宝雪为难道。 “肉饼放马车里。” 叶勉说完又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把后背和屁股冲着床外,那意思就是不想再废话了。 宝雪无奈地放下床幔退了下去,屏风外面早已有有眼色的丫头着人去厨房吩咐。 叶勉觉得自己只睡了几秒钟就又被人叫起来了,虽迷迷糊糊的,却也知道不敢再赖了,强忍着困意闭着眼睛坐直了身体,上半身暴露在被子外面,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颤了颤浓黑的睫毛,微睁双眼,眼前是宝雪递过来的清茶,微抿了一口,温度浓度适中,遂一仰脖子把一整杯都灌了进去。 干涸了一晚的五脏六腑被润泽,起床气被压下去了一大半儿。 叶勉用腿碰了碰被子里依旧温热的汤婆子,用极大的意志力掀开了被子抬腿下床,披上了宝年递过来的半旧缂丝夹袄去洗漱。 用花蕊熏过的豆粉就着铜盆里的热水抹了几把脸,吸了吸鼻子,叶勉问站在旁边给他捧着脸巾子的宝荷:“你看我鼻子是不是冻红了?” 宝荷看了看自家少爷细润白皙的脸庞,抿嘴笑道:“哪里就冻红了?四少爷净胡说。” 在一旁给叶勉兑漱口水的宝年把装着青盐的釉彩小罐递给旁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嗔了叶勉一眼,“可不行再加火盆儿了,不然让老爷知道又得......” 宝年还没说完就被宝雪拽了一下,悻悻闭嘴。 叶勉畏寒,宝丰院伺候的都知道,别人屋里都放俩火盆,他们少爷这屋里只隔间儿就摆了四个。 宝雪白了宝年一眼之后笑着和叶勉说:“四少爷,奴婢额上都出了汗了,您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几个吧。” 宝丰院屋里屋外各处已经随着叶勉起身燃了灯火,叶勉借着烛光看了看,宝雪额上果然细细一层密汗。 “这死冷寒天的你怎么还出汗?”叶勉诧异道。 “咱屋里暖和,奴婢动一动就热得难受。” “算了算了,依你们就是。” 叶勉拿起牙刷子沾了些牙粉开始刷牙,屋里的大丫鬟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叶勉却有些郁闷,自从去年夏天莫名其妙从这身体里醒来之后,可遭了不少之前没遭过的罪。 虽说便宜老爹是个不小的官儿,物质生活在这个从未在历史书上出现过的大文朝里,实属上等了,他却还是时不时地想跳脚骂街。 不是他矫情或是穿过来之前日子有多富裕,而是古代的物质条件再好,也无法与现代科技为人类创造的生活配套相比。先说没有空调的日子他就极难适应,夏天还好,他去年来到这里的时候正赶上夏天的尾巴,着几个丫鬟打扇,屋里再用些冰盆,他倒也真没觉着难熬。 可这没有温室效应的大文朝冬天真的冷煞人,他们住的屋子除了房顶和地基有些砖石瓦块,其余大都是木质结构,三九寒冬那西北风一刮,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没空调没暖气,传说中的地龙,据说也只在皇宫的几个主殿里才有,那火坑也被他娘告知,只有北边的蛮子才用,他们大文朝都是睡床的。 叶勉屋里用的是炭盆熏笼,人离近了烤的慌,离远了又冷,温度分布的不均匀,就只能让人在屋里各个角落多摆上几个,却被他那爹大骂了一顿,骂他娇气成天就知道挑吃拣用。 穿过来之前,他确实只是普通小康家庭的孩子,但是再普通他也睡了十多年的弹簧床,这古代的板床着实让他吃不消,刚来的时候,身子下一层薄褥加一张凉簟席,硌得他骨头生疼。 第二天晚上叶勉就吩咐丫鬟在他床上加了几床被子垫在下面,结果没睡两天就被他娘把被子给撤了,还教训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床怎能贪软?” 叶勉刚来,抗议无效之后也不敢耍横,强忍着睡了好些日子,直到白白的屁股上硌出两团大青印儿。 叶夫人被吓的不行,赶紧请了大夫进府给瞧瞧,大夫说:“小公子皮肉嫩的厉害,确要睡软褥才行。” 他爹晚上从官署回来听说了,又气得大骂了他几句“没用的东西”,好歹他娘却让人往宝丰院儿送了几床软棉褥来,至此他才能睡个好觉。 叶勉仔仔细细地刷了牙,又用青盐水漱了好几遍口才从丫鬟手里接过布巾子擦嘴,他可得保护好他这口牙,这时候可没什么麻醉针,要是蛀牙了,简直不敢想。 洗漱完,叶勉披着袄子去了里间儿的小耳房,丫鬟们知道四少爷这是要出恭,就没跟着。 恭桶旁边有火盆,所以不冷,墙角的瑞兽香炉里燃着木蜜香,恭桶里也铺了厚厚一层香木木屑,整个恭房香气袅袅,适意的很。 叶勉坐在恭桶上,肚子里松快了之后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却依稀记起他刚来这里时上厕所有多抗拒。 那如厕用的草纸又糙又硬,叶勉硬着头皮用了几次,感觉自己的菊花都快升天了,那时候要是有人能给他一卷“心心相印”,他能直接给人跪下。 和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宝荷想了一下问:“四少爷可是想用光滑一些的厕筹?” “厕筹?”叶勉不明。 宝荷取了个竹筒给他,里面插着几根一尺长两指宽的竹片,顶部椭圆,打磨的十分光滑。 叶勉取出了一根仔细看了看,竹柄处还刻画了一些花鸟。 这时旁边的宝月歪着头疑惑道:“四少爷不是不爱用厕筹?怎么今儿又想起来了?” “用?”叶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嗷”地一声从榻上窜起来三尺高,竹片儿被他用力地甩了出去。 丫鬟们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叶勉当时想把自己的手剁了的心都有,拿起桌上茶壶就往右手手指上浇,幸亏茶已经冷,不然非烫出水泡不可。 后来被他吓哭的宝月告诉他,他们府里的厕筹都是“一次性”的,并非与那些普通百姓家里一样反复洗涮使用,他才好受了些。 再后来他房里的丫鬟又多了一项日常工作,那就是帮四少爷熨草纸。喷水,搓软,再熨平,直到纸张柔滑细腻了叶勉才肯用,走哪儿都得让小厮给他装着他的专用擦屁/股纸,上学也不例外。 作妖作出花样的叶勉,自然又少不得叶侍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娘邱氏也是觉着奇怪,别人家的哥儿也大都是十二三岁年纪自己立了院子,不在爹娘身边娇养,怎么他家勉哥儿自打住进了自己的宝丰院,反倒扯了一身娇病,家里那几个姐儿都没他说道多...... 2、国子学 叶府离国子学倒是不远,将近一炷香的车程。 叶勉钻进马车时,天刚蒙蒙亮。 跪坐在车厢里的小厮扶着他坐稳了,把刚填了热碳的鎏金球形袖炉塞到他怀里让他抱着,又把他身上的皮大氅拢了拢。 叶勉懒懒地阖着眼睛靠在厢壁上,小厮丰今赶紧着打开车厢侧边的暗格,把用油纸一个个包好的肉饼取了出来。 暗格里有热薰炉,肉饼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丰今拨开一半油纸,把饼递到叶勉嘴边,说道:“四少爷,今儿这肉饼可香了,用的乳鸽胸脯肉和鸽肝做的肉糜,您尝一口。” 叶勉睁开一半眼睛,懒懒道:“你怎么知道,偷吃了?” 丰今今年刚十一,比叶勉还小两岁,知道四少爷这是逗他呢,也不怕他,嘿嘿笑道:“可不敢,牛管家知道要掌我的嘴,是厨上刘婶说与我的。” 叶勉微微张嘴打了个呵欠,伸手接过肉饼咬了一口,而后冲着小厮扬了扬下巴。 “自去吃去,别让人知道。” “谢四少爷赏。” 丰今咧开嘴乐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抓了一个缩在角落啃了起来。 叶勉笑了笑,他还挺待见这孩子的,长得讨人喜欢不说,人也机灵不扭捏,最重要的是叶勉倒霉的时候,没少和他一起编瞎话糊弄他爹,胆子大得很。 两个巴掌大的肉饼噎进去之后又灌了一口暖茶,车子就已经到了国子学。 今儿是年后开学第一天,国子学门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两面青石板路上的马车更是排了几溜的长龙。 叶府的车子还没赶到正门门口就动不了了,叶勉掀开帘子往外一瞧,嚯!这前边儿堵得和早高峰的西单北大街似的,赶紧着叫车夫把马车停到路边儿。 车夫依言勒好车马,叶勉也没等小厮先下去放车凳,自己“嗖”得一下蹦了下来。 国子学的学生,入门不可自带侍人,叶勉跳下车后就自己拎过书袋走了,丰今赶紧小跑跟上,想帮他把书袋提到大门口,却被叶勉不耐烦地给赶了回来。 丰今站在那里看了看自家少爷的背影,又看了看别家正在小厮搀扶下慢条斯理踩着马凳下车的小公子们,不由得叹了口气。 心里甚是空虚。 国子学很大,修建得也十分气魄,外面是高大巍峨的朱红漆门,门上横七纵七各四十九颗门丁,悬顶的大漆填金匾额更是大文朝先祖亲笔御题。 正门集贤门在每日早上辰时和傍晚酉时各开一次,走读的京城学子和先生们可出入,平时大门紧闭,任你什么官职想进入国子学都得落轿,由一侧偏门进去。 叶勉怕极了这里的冷风,这地界儿连个高层建筑物都没有,那寒风凛凛一刮,侵肌略骨,脸上刀割似的疼。 拎着书袋匆匆走进集贤门,沿着中轴线穿过二道庸光门,然后再顺着游廊向右拐了几道,才到了他平时上课的院子,启瑞院。 大文朝的国子学是四年制,这第一年称为“启”,第二年称为“修”,第三年称为“知”,第四年称为“坤”,学童可在12-14岁时秋季报名入学。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来这里读书。 如果你的父亲官职为从六品之上,便可直接被举荐至国子学贡监处,审核过后可入学,此为荫学;如果不是,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大文朝太平盛世数十年,天子爱才,各地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若读完乡学,品行才能皆优秀者,可由当地州府举荐至国子学司业处,国子学会再统一考拔,每年从中选出最优三百人入学,此为拔贡。 叶勉是十分排斥上学的,他穿过来之前刚刚熬过苦逼的高三,传说中自由又轻松的美好大学生活他一日都没享用过,就穿到这里闻鸡起早了。 起的有多早,心里就有多恨。 他在的这个启瑞院共有二十学子,学生自然俱都是与他一样荫学的官宦子弟,这一年启字生如此的教院共有二十个,而各州府拔贡而来的平民之子则六十人一个教院,共设五处。 叶勉刚一进平时上课的学屋,就听到有人怪叫道:“勉哥儿来了,昂渊你快把那东西给他。” 话音一落,屋子里那些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叶勉没理他们,解下黑貂皮大氅交给启瑞院的侍童,便径直走去墙角的八卦熏笼上烤手,众少年也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 叶勉双手虚虚地搭在竹篾上,抬头道:“刚在廊下就听你们在屋里狼哭鬼叫,也不怕训导司正听了进来抓人。” 归德将军的嫡次子李兆倚坐在书案上,吊儿郎当地“哼哼”了两声,不以为意道:“年后第一天就来启瑞院找麻烦,我看他们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众人大笑,叶勉也跟着乐了一回,便问独坐在后面一脸不爽的魏昂渊:“你是要给我什么,把他们勾得这副癫狂模样。” 少年们见他问,又都叽叽咕咕地乐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魏昂渊瞪了他们一眼,众人赶紧忍笑闭嘴。 魏昂渊这才没好气地朝他扔过去一支细扁的花梨木刻花锦盒,盒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到了叶勉脚边,叶勉忍着些许火气在众人的催促下捡起锦盒打开,脸色一瞬间变得古怪。 在一片的怪笑中,叶勉起身朝魏昂渊扑了过去,把人揪到地上抡起拳头就捶。 “魏昂渊,连你也笑话我,我看你才是嫌日子过得舒坦了!” 魏昂渊被他骑在地上一边反抗一边骂,旁边那些个看热闹的乐得直拍巴掌,几个锦衣少年就这么在启瑞院的学屋里叫闹起来,直到国子学的课钟鸣了第一道,魏昂渊和叶勉才从书案下爬出来。 众人也不敢再闹,赶紧把侍童叫了进来,帮他俩重新整衣梳头。这国子学鸣钟第一道便是要预备上课了,早已习惯这些场面的侍童手脚麻利地帮两位少爷整理好衣冠。 魏昂渊气呼呼地去捡地上的锦盒,被叶勉眼疾手快地给抢了先夺了过来塞进书袋里。 魏昂渊手指着他,怒道:“叶四!把我的好东西还回来!” 叶勉的座位就在他后面,晃了晃脑袋装没听见,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开始看,魏昂渊刚想发作就听见门口的侍童咳了两声,这是告诉他们先生来了,魏昂渊无法只好一甩袖子恨恨转过身去。 叶勉歪起一边嘴角,看着魏昂渊气呼呼地背影,想起二人初识之时。 魏昂渊是大文朝左丞相之子,整个启瑞院第一天就隐隐以他为首,叶勉那时候刚来这大文朝没几天,十分瞧不上他仗着自己老爹官大势大就目中无人的猖狂像儿,魏昂渊看叶勉老是冷笑连连眼高于顶的装逼样更是不顺眼,俩人没几天就因为一点小摩擦大打出手。 国子学并不是吃素的,当晚俩人都没被放回府,在行思阁的诫室跪了一晚的圣人像,那天左丞相府和户部右侍郎府一夜灯火通明,从主子到下人无一阖眼。 魏小公子那是人生第一次亲自下场和人干架,自然吃了不少亏,跪到半夜,叶勉冷静了不少,看着旁边鼻青脸肿的魏昂渊便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他心理年龄也比人家大了好几岁呢,他这么大的人和一小孩儿较什么劲儿呢...... 越琢磨越理亏的叶勉当晚就在诫室和人道了歉,魏昂渊哪肯理他,小眼刀子嗖嗖嗖地往他身上扎,一扎一个窟窿,一看那就是梁子结大了以后要和他没完的架势。 不过叶勉脸皮厚,也不怕他,后半夜嬉皮笑脸地单口相声讲了半宿,又是哄又是逗的,还给魏小公子唱了几首儿歌,最后把供在圣人像前的素饼偷了来,讨好地放在魏昂渊膝下给他垫着。 叶勉人长得好看,说话又有趣,比魏昂渊见过的所有人都有趣,放下身段儿来哄人更是招式百出,被他逗笑之后就再生不起气来,因而跪了一宿迷迷糊糊的魏小公子愣是没招架住,天还没亮就原谅了他,从诫室出来时俩人已经搂腰揽肩称兄道弟了。 诫室外面负责看守的训导司正简直叹为观止,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和好了是最好,不然这丞相之子万一真咽不下这口恶气,回府添油加醋告上一状,那相府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这脸上都挂了彩了,别说户部侍郎府,就是他们学里这些人也得跟着扒层皮。 守门的训导司正那时是十分佩服叶勉的,本是为他捏了把冷汗,哪想人家挺得起胸也弯得下腰,那水磨般缠人的赖皮功夫当真是......不提也罢。 第二日一早,叶勉回府就被叶侍郎暴揍了一顿,但是在国子学却算是一战成名,丞相之子都敢打,还给打服了,这一年启字生的小恶霸简直就是横空出世,十分顺利地在国子学的行思阁挂了号。 3、同学 今儿午前的课是叶勉最不耐烦的《时文》,先生也是整个国子学最古板的薛老头儿,不到两刻钟叶勉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恨不得塞上俩耳塞。 抬头瞥了一眼,见薛老头正在前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叶勉把书袋里的锦盒掏了出来把玩,盒子里面是两只笔,叶勉在心里暗哼了一声,认识他的谁人不知,叶四公子一手烂字要多丑有多丑,比个刚开蒙的小娃娃也不强多少,这个魏昂渊居然还送他两支笔,这是故意寒碜他呢! 不过这笔的质感看着倒是十分不错,叶勉不由自主地拿出一支仔细摩挲着光滑细润的笔杆。 嗯?笔杆转了一圈之后叶勉瞪大眼睛看了看笔杆顶部刻的“萧”字,伸手捅了捅坐在他前面的魏昂渊,魏昂渊不耐烦的回头,叶勉用嘴型问他:“萧笔?” 魏昂渊看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转过头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趁着薛老头没注意扔在叶勉桌上。 纸上写着“紫貂毫”,叶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魏小子可真够神通广大的。萧家笔本就难得,一年就做那么些个,还只送有缘人,他老爹就有一只鼠须萧笔,宝贝的不行,成日放在书桌上看着,从不舍的用。 年前,他被叶侍郎叫进书房考校功课,因背不出书,他爹抽手要打他,叶勉哪能让他打,拔腿就跑,却不小心把书案上的笔架刮了下来,好巧不巧地一脚踩在那只鼠须萧笔上,当场就给踩坏了。 户部右侍郎叶恒心疼地差点哭出声来,当晚就要擒住叶勉上家法,叶夫人来劝都没劝住,最后还是叶勉的祖母亲自出马才救了叶勉的屁股,不过自此他爹更不待见他了,过年都没给他好脸儿,气的叶勉说要用私房钱去买萧笔赔给他,结果他爹冷笑说:“萧工的笔,若是你这等写字如春蚓秋蛇的人得了,那也就不配是萧笔了。” 叶勉也被他爹气的心肝脾肺肾一起疼,却也无法,这个时代特别讲究字如其人,一手有风骨的好字对官场仕途都是有好处的,可叶勉在前世时也只在六七岁上少年宫时摸过毛笔,其他时候都是用硬笔,他才刚来大文朝半年,怎么可能就写一手好字了? 叶勉和魏昂渊抱怨过这事儿,没想到这家伙倒是上了心了。 这萧笔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爹的鼠须顶多是中品,而这紫貂可是极难得的上品,魏昂渊居然一次弄来俩!叶勉心里暗暗得意,想着今晚回府就把这两支萧笔搁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也不知道他爹看到了脸色会如何精彩。 国子学的授课方式对叶勉来说是有点变态的,一天两堂课,午前午后各一堂,每堂课要将近两个时辰,中途不给休息,如课中想如厕需举出恭牌请出。 叶勉每次上这种四书五经课都要尿遁几回,特别是这个薛老头儿的课,要是中途不出去几次透个气儿,他怕他直接睡着了把老头儿气死。 把出恭牌交给助教之后,叶勉在薛老头的白眼下起身出了学屋,去了启瑞院的恭房,没一会儿魏昂渊就跟了上来。 俩人站在一块儿把鸟尿尿,叶勉斜睨了一眼魏昂渊下边儿,得意道:“还是没我大。” “你瞎了不成?”魏昂渊气道。 完事后,侍童送上煎甲水给两人净手。 魏昂渊打了个哈欠说:“中午去玉仙楼,订好间儿了。” “第一天上学就去?”叶勉皱了皱眉。 “无碍,午后是射课。” “哦,那成,”叶勉了然道,教他们射箭的师傅曾是李兆他爹归德大将军麾下部将,他们晚回去一会儿,那人也不会多嘴。 叶勉一边仔细地搓着手指一边用胳膊肘拐了魏昂渊一下,“哎,那个萧笔,谢了啊。” 魏昂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后悔给你这么个不识货又狼心狗肺的东西。” 叶勉嗤嗤直笑,抢过侍童手里的素布巾子,亲自给魏昂渊擦手,“和你闹着玩儿,你还真生气不成,再说这么多天没见了,不搓揉你一顿难解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滚!”魏昂渊笑骂,“这事儿没完。” “成成成,”叶勉连连点头,“今儿玉仙楼我来付账,菜随您点。” 魏昂渊翘起嘴角。 “你说你,都这么长时间了竟还吃不惯咱们学里的膳堂,咋这么娇气?”俩人小解完也不急着走,就坐恭房里聊天儿,好不容易尿遁出来,谁耐烦这么早回去看薛老头那张臭脸。 魏昂渊深吸了一口气满脸不可置信,“叶四你有脸说我娇气?是哪个每每净完手都要擦鱼油膏子,又是哪个书袋里装着自家熨帖的草纸?” “我的草纸你没用?”叶勉反唇相讥,“我每天拎那么多草纸在书袋里死沉死沉的,给谁啊?府里丫鬟们工作量都上了一倍,还没找你们左丞府要工钱呢。” 魏昂渊向来说不过叶勉那张嘴,伸手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所幸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叶勉大笑着追上去搂脖揽腰地闹他,俩人你拱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地顺着回廊回了学屋。 好不容易熬过时文课,薛老头夹着书一走,叶勉就和魏昂渊、李兆几个各自穿戴好披风大氅,径直去了国子学的西南角。 这里是一片梅林,这时节本应该花开灿烂火红一片的,却不知什么原因,整个园子都是死树,灰败一片死寂沉沉。像这种地方自然是少不了鬼气森森的各种怪异故事,所以鲜少有人来,倒给启瑞院这几个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后门儿”。 已经有学里的小侍童帮他们在墙根儿底下垫了几块儿石头,少年人身子灵活,踩在石头上,手搭墙檐,借力一跃便跳上了墙头,叶勉最先上去,让魏昂渊几个依次拉着他的手上墙,墙的另一边,早有左丞相府的小厮和马车守在外边。 墙根下堆着干草垛,五个人毫发无伤地下了地,上了马车,一整套动作不拖泥不带水,十分利落,一看就是老司机。 马车行至玉仙楼后门,候在那里的掌柜亲自带着几位衿贵公子去了他们常用的雅间,这玉仙楼的掌柜极会做事,知道这几位小爷是从国子学里偷溜出来的,每每都是领着他们后门而入,安排的雅间也是极为隐蔽,绝不会被外边的食客冲撞了。 知道这里面有位小少爷怕冷,屋里摆了好几个熏笼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倒是很有些暖和气儿。 “赶紧的,今儿我做东,你们要吃什么,快些点。” 少年人不经饿,早上贪床只在马上上囫囵两个肉饼哪能抵得住这一上午,如今叶勉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坐下便催他们点菜。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他们常用的冷盘,魏昂渊和李兆去了净房,一道同来的温寻和阮云笙就顺手点了几个,这阮云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子,温寻则是礼部侍郎之子,平日里他们五个惯一起玩乐,今儿早上起哄闹人的也是这几个,平素都是混不吝谁也不惧惮的,没少让学里的训导司正头疼。 叶勉又加了两个魏昂渊爱吃的才催着侍人去厨房备菜,李兆和魏昂渊回来时,温寻已经开始吃上了,一口一个菠棱菜卷鹿肉吃得腮帮子都是鼓的,李兆见了眼角直抽抽,嗤道:“寻哥儿你再这么吃下去,小心下次翻不出墙来。” 几人大笑,温寻郁闷地扔了筷子,叶勉憋着笑给温寻盛了碗玉菜汤,道:“你先喝汤,肚子里占了位置,后面便吃不下那么多了。” 这个温寻是个小胖子,却是个漂亮的小胖子,一张圆脸白白嫩嫩,五官却十分精致,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胖了还让人觉得他长得很好看,那他绝对是个潜力股美男子,因而大家对他的食量十分上心。 其实按叶勉的审美标准,温寻顶多算是体态微丰,只不过满脸婴儿肥未褪看着比较吃亏,奈何大文朝男子以挺拔修长为美,而且极其重人颜色,如果一个人长得好看,官品升的都比别人快。就连魏昂渊李兆这几人择友都要看颜值,启瑞院不是没有其他同窗想打入他们几人这个圈子,奈何颜值未达标愣是不受这几个少爷待见。 温夫人一年前就开始控制温寻的饮食,就怕他长成个大蠢胖子,可温家的老祖宗心疼孙子,又是明着拦又是私下补给的,温寻这身肥肉最终是没减下去,把个温夫人愁的直掉泪,明里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砸了不少花瓶。 温寻的性子素来跋扈,同辈中除了比他还嚣张的魏昂渊,他也就只听叶勉的话,比如现在,叶勉让他喝素汤他就喝素汤,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半点儿没有平日在府里挑食不耐烦的模样,其他几人也是见怪不怪。 叶勉的家世和他们四个比算是垫底的,年龄也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但却不知不觉地在半年时间内混成了他们的领头羊,连魏昂渊都让他半头,这让国子学的司正们都暗地里啧啧称奇。 魏昂渊见温寻只吃叶勉布给他的菜,皱了皱眉不客气斥道:“温寻你手臂是胖,不是短,菜都够不着不成?” 李兆和阮云笙喷笑。 温寻吃顿饭被人连怼两次,想发脾气又有点怕魏昂渊,憋得脸都红了。 叶勉夹了一块儿炙肉给魏昂渊,魏昂渊赌气似的把碗移开不让他放,叶勉就直接把肉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饭,少说话。” 阮云笙笑斜了身子,道:“勉哥儿这是过当哥哥的瘾呢,昂渊你让他一回。” 魏昂渊冷哼了一声,顾自嘀咕道:“他都快被他那神仙哥哥逼疯了,还想给谁当哥哥呢。” 叶勉瞬间食欲全无,敛了笑意撂下筷子道:“还让不让人吃饭,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4、前世今生 不能提的那壶水是叶勉他哥。 叶勉前世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但是他有一个并不普通的哥,他哥比他大四岁,自小就开了挂一样,长得好,学习好,智商高,情商高,从初中一路绿灯保送到国内最好的大学京大,爸妈每次在外人面前提起他哥,腰杆子都挺的崩直,亲戚、单位同事还有邻居哪个不眼巴巴的羡慕。 尤其是他爸,口里总是念叨着他们家定是上辈子积了德,祖坟上冒青烟才让他哥托生给他这么个粗人做儿子,因而对他哥是十二分的宝贝,看得眼珠子一般,吃穿用度自不必说,一直是举全家之力供他最好的,叶爸工作十分拼命,可再忙他都会每天抽空和大儿子说说话,就算在外地出差,每晚的电话也不会断,然而自小就活在他哥光环之外的叶勉就没那么幸运了,父爱只有那么多,大都给了他哥,剩下给他的自然是忽略和敷衍。 叶勉很委屈,男孩子小时候对父亲这个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孺慕之情,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小叶勉不能理解和接受,自然又哭又闹,如此却更遭叶爸反感,偶尔与外人谈起家里老二也只是感叹说他性格不好忒招人烦。 后来叶勉长大了些,知道哭闹也不会换来父亲更多的关爱,便下意识处处模仿他哥,见叶父最爱在亲戚面前炫耀老大被保送京大,叶勉便也励志要考京大。 叶家大哥头脑聪明,叶勉自然也不差,从小学习成绩就拔尖儿,奈何叶勉户口所在地是高考人口大省,京大的录取率又低,在家人的不理解下固执报考京大之后,意料之中落榜。 复读那一年,叶勉憋着一口气,就差学着古人头悬梁锥刺股了,吃足了苦头,好在最后成功考入京大。 可收到录取通知那天,叶勉并没有从叶父那里得到想象中的肯定和夸奖,他爸只是看着他感慨:“何必逞强呢,全家跟着你提心吊胆一整年,要是再落榜,我和你妈还要不要脸,你和你哥不一样,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叶勉气的浑身发抖,却也没去和他爸争辩什么,他早已习惯自己消化负面情绪,只一个人闷闷不乐了整个暑假。 京大开学前一天,亲戚们聚在一起为叶勉践行,大家客套着夸赞叶勉有出息,喝高了的叶爸却摆手:“勉勉不行,考了两年才考上,这还幸亏有他哥考前给他补课,不然准又得落榜,我们两口子还哪有脸和你们坐在这里吃饭,我家这老大啊不仅是福星,还是我们家救星。” 叶勉当晚失眠一夜未睡,天快亮时实在觉得烦闷,便肿着眼睛偷偷溜出去透气,却不小心被一辆酒驾车撞倒,粉身碎骨的剧痛过后,再睁眼就是这大文朝。 在这大文朝,他也叫叶勉,这个叶勉也有一哥哥。 要说叶勉前世的哥哥是人生开挂,那他大文朝的哥哥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三岁启蒙习文,四岁通诗词,五岁练武,七岁可精音律,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以貌取人”的时代里,哥哥长得谪仙一般好看。三年前在国子学读完坤字,也未如其他官家子弟一般捐官出仕,而是正正经经地参加了科考,殿试时,当今圣上见他人物风流,品貌绝端,更兼腹里才识非凡,文采斐然,抚掌大赞了好几个好字,当场便点了榜眼,而后殿人都私传要不是叶家大公子年纪小吃了亏,状元及第牌何至于花落别家。 这话虽是私传,却也不是没有根据,当今圣上在殿试上依次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后却不放人,盯着琼枝玉树般的叶家公子问了好一会儿的话,喜欢的什么似的,最后又金口御赐了表字“端华”才频频点头抚须大悦。自此大文朝便有了个“端华公子”,那一年甭管是官家贵女还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哪个不与好姐妹在闺阁里偷偷打探那端华公子是怎个“才绝冠六艺,玉面世无双”。 端华公子出仕时是只十七岁,按着先例,御点的榜眼应经由吏部授予官职,一般会先安排在翰林院做个从六品的文职编修,哪知皇帝快了吏部一步,选官前一天召了端华公子御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第二日一上朝便为其御赐了从五品的大理寺正官位,官品在其次,那大理寺可是手握实权的地界儿,圣恩如此荣宠本已罕见,哪想一年半之后又被当今提拔为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之职!要知道其父叶侍郎在户部混了半辈子也不过从三品官位,自此天子身边的红人儿是谁还有哪个不清楚,这一年叶家府邸的门槛都不知道被人踏坏了多少根。 上一世的叶勉还是有和他哥一较高下的心的,毕竟他觉得自己也不错,这一世却是想也不想了,和优秀的人竞争,能促使人进步,和神仙去争长短,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叶勉在第一眼见到他哥叶z的时候就知道没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一举手一投足能把你比到泥里去。 哥哥如此耀眼夺目,又是嫡长子,自然会被偏爱,这戏码叶勉熟悉的很。他刚来这大文朝的时候,从下人嘴里得知原主与他前世一样,为了争夺父亲的关注,见天儿的瞎闹腾,结果如何叶勉不用问都知道,叶侍郎看他的眼神比前世的叶父都不如,叶父是忽略与不耐烦,叶侍郎眼睛里却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嫌弃和厌恶。叶勉第一次在叶侍郎眼里读到这种情绪时,震惊和害怕的同时,心里更是一阵刺痛,却分不清是为上一世的自己还是为这副身子原来的主人。 玉仙楼用完膳,几人顺着原路匆匆赶回国子学。 死梅林墙外下了马车,叶勉率先翻墙越了过去,墙外几人搓了搓手刚想依次跟上,忽然听到叶勉在墙里一声惨叫。 “啊———” 这一嗓子都叫破了音。 几人被唬得一跳,面面相觑后,赶紧踩着墙下堆着的干草垛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 “勉哥儿??” 叶勉定定地立在墙下恼怒地瞪着不远处一棵死梅树,心脏都快从心口儿蹦了出来,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这片死梅林本就阴森森的,还自带了几个版本的鬼故事加持,叶勉自打重生在这大文朝,便对这鬼神之说很是忌讳,要不是这片梅林很少有人巡视方便他们逃学,他才不会踏进来一步,只是每次经过这儿,心里还是毛的很。 刚刚他跳下来还没站稳,就见几张黄色的冥钱儿被一股邪风卷着直冲他而来,慢悠悠地落在他的靴面上又滚落在地,映着地上惨白的雪,好不渗人!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雪地上更是洒落着一大片还带着残灰未烧尽的黄钱儿,一棵枯树下堆着黄澄澄的纸金元。 又一股阴风吹过,叶勉站在那只觉得头发丝儿都竖了起来,正l着胆子看得仔细的时候,就见那棵枯树后突然冒出个人来,只露了半边身子,一手扶着树,一只眼睛阴测测地盯着他看,叶勉没经住,就这么吓得一嗓子嚎了出来。 待魏昂渊等人都跳了下来,叶勉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指着那人厉声斥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哪里做什么?” 那人又缩回树后。 李兆是个混不吝的,几步跨过去把人从树后揪了出来,又一把推在地上。 那人是副受了惊的模样,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李兆一脚踹了上去,怒道:“快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国子学装神弄鬼!” 那人被踹的一趔趄,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却还是没有说话,只咬紧了嘴唇弓下腰去作揖。 李兆眉毛一立,脚都抬起来一半,却被叶勉给拦了下来。 “他带了镯子,”叶勉拉着李兆,朝那人手腕上努了努嘴。 李兆顿了顿,朝那人手腕上看去,又皱着眉和魏昂渊几人对视了一眼,原来是他们这届启字生同窗。 国子学的学生在上学时必须佩戴学里统一发配的手镯,叶勉觉得这个有点类似于前世学校的校徽,只不过这里每个“年级”的手镯都不一样,“启字生”的手镯是红色鸡血藤木,“修字生”是黑檀木,“知字生”是青色的药桐木,“坤字生”则是棕色金刚藤所制。 这人手腕上佩戴的就是红色鸡血藤手镯。 李兆走过去不客气地抓起那人手腕仔细看了看,然后一脸嫌弃的撂下,冲叶勉几个不屑道:“启谦院的,我说怎么都没见过。” 他们的手镯上包了大概半指长的银片,上面刻有一字,代表你在学里的教院,叶勉几人在启瑞院,手镯银片上刻的就是“瑞”字。 李兆刚才所言的启谦院是寒门庶民的教院,向来和启瑞院这种官宦子弟没什么交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两拨人倒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大文朝阶级意识分明,就连最“开明”如国子学也是很维护这一观念的,不然也不会把两拨人完全隔开施教了。 那学生瘦瘦弱弱的,被李兆甩了一下也没敢吱声,只是腰弯的更低了些。 魏昂渊不耐烦道:“你是哑巴吗?再不说话我就让人把你那舌头割了拿去喂狗。” 那学生大骇,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李兆见这人河蚌一样嘴紧都气乐了,自袖间取出一把两指长的魑兽纹金鞘袖珍匕首,嗤道:“我看昂渊这主意甚好,他那舌头没用的很,割了正相宜。” 叶勉到底看不下去了,推了李兆一把,“你拿这个吓他做什么?” 李兆瞪他:“这贱胚子冲撞了你,我这是替你教训他。” “算了算了,到底是国子学的同窗,”叶勉拽过李兆耳语,“万一他去行思阁告状,倒也麻烦。” “他敢?”李兆脖子一梗。 “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阮云笙冷声道:“这人定是在给阴人烧奠仪,敢在国子学祭祀,我看他是想回家了。” 跪在地上那学生猛地抬起头来,面如金纸,终于出声求饶道:“几位贵人饶了我!” “嗳我冷死了!”叶勉跺着脚抱怨:“他既不会多嘴,我们和这人耽搁这么些时候作甚,还不快走?” 李兆:“我们是在给你出气!” 魏昂渊斜了叶勉一眼,冷道:“怎么次次都是你充圣人?” 叶勉被魏昂渊这么一呛,火气也勾起来了些,不耐道:“我乐意!”说罢几步上前把那学生拽了起来。 叶勉拉着那人的手,只觉得手里像握了块冰,仔细打量了两眼,只见他身上就穿了件绀色的袄,连个披风斗篷都没有,叶勉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藏在袖间的小手炉取了出来塞到那人手里。 “你拿着吧,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将这里收拾干净,回去也别多嘴,今儿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叶勉说完只见李兆一脸无语地指着他,朝魏昂渊叫道:“叶四还真成圣人啦?” “闭嘴!”叶勉不爽道:“你年前闯祸,我去行思阁替你顶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我充圣人?” “我......”李兆被噎得悻悻闭嘴,只小声嘟囔着:“得,竟成我的不是了。” 叶勉自不会因前世受着“人人平等”的文明教育,便在大文朝要求自己的朋友更改他们早已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只不过他在努力融入他们并让自己不那么“格格不入”的同时,他也不喜他们对他的处事方式指手画脚。 阮云笙见叶勉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咳了一声上前化解道:“行了行了,我们走吧,耽搁这么些时候已经迟了。” 魏昂渊白了叶勉一眼:“不是要走?还盯着那贱民看什么?”说罢便拉过叶勉的手。 叶勉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怒道:“魏昂渊你牵狗呢......” 几个人稍微走远了一些,那学生才抬起头来,抖着身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依稀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真够倒霉的。” “晦气死了,半路遇这么个玩意儿。” “君子背后不言人。” “叶四!!你够了吧?” ...... “叶四?”冻得有些青紫的嘴唇微动,喏喏念道。 5、散学 傍晚酉时,国子学钟鸣三声。 集贤门应声而开。 伴着着吱呀呀的声音,候在正门外的童子小厮们都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寻摸自家小主子的身影。 不一会儿便有学子们说说笑笑,成群结伴地从门里走了出来,一时间国子学门口的广场热闹如集市,同窗道别,马儿嘶鸣,各府的车夫鞭子甩的噼啪直响。 叶勉今天出来的有些晚,他午后上的是射课,那校练靶场是在室外,叶勉厚着脸皮尿遁了四次,还是足足在外头吹了快两个时辰的寒风,人已经冻实了。 散学钟一敲,魏昂渊和李兆先带他回了启瑞院,在学屋烤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走。 三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李兆:“这天儿还得好一阵才能暖和起来,要么下两次射课你别上了,我回去让我爹和杨教傅说说。” “得!”叶勉赶紧阻止:“这让我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损我呢,赶上他老人家气儿不顺,还能落顿打!” “你爹可真是......”魏昂渊在旁边听了直撇嘴,只是到底是长辈,没敢把话说全。 “他现在正看我不顺眼呢,”叶勉满不在乎道,“再说逃得了射课,还能再逃御课不成?横竖就这么两个月,冻不死我。” 大文朝的国子学教学内容十分丰富,礼、乐、射、御、书、数,一个不落,和他前世的应试教育完全不一样,除了文化课,他们要学贵族礼仪,音理舞韵,射箭,骑马驾车等,甚至连易经八卦和性教育都有。 李兆无奈叹气,“你大哥在扬州办差回来之前,你别惹他,实在不行就躲着些。” 叶勉无可不可得点了点头,惹不起可不就得躲着。 还没出集贤门,叶勉就看见他家丰今在大门外咧着嘴和他招手,旁边还站着魏昂渊和李兆两家的小厮。这下人们也是有趣,跟的久了自然也知道家里小主子平时和谁家交好,很自觉地各自抱团儿界限分明。 广场上已经没多少人了,三家的马车直接赶到集贤门正门口,叶勉也不和他们客套,道了声“明儿见”就跳上了车。 回了叶府叶勉没有回宝丰院,而是直接去了他祖母的寿云斋,今儿晚上是要在那边用膳的。 这叶府老夫人奉佛心诚,每日茹素,所以平日里并不让儿孙们陪她一起用饭,只叶侍郎心疼老娘怕她寂寞,每逢月里头的整日子都会带着夫人和孩子们一起陪她共食斋饭,后来这便成了叶府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寿云斋门口的小丫头子争着给叶勉掀了帘子,他娘和他大嫂已经到了,正在内室陪他祖母说话,带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乌泱泱站了一地,好不热闹。 “四少爷来了。” 丫鬟婆子们见叶勉进来,纷纷福身行礼,面上带笑。 一个穿着银红袄裙,藕荷色褙子的美貌侍女也笑盈盈地从内室迎了出来,手脚十分利落地服侍叶勉脱了大氅。 “云儿姐姐,一会儿你把我头上的冠子摘了,戴了一天勒地我头皮疼,”叶勉和他祖母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云儿说道。 “是,”云儿笑着应道,“四少爷先去里间儿暖和暖和,我让人拿篦子去。” “勉哥儿快过来,到祖母这儿来,”里面传来叶老夫人的声音。 叶勉把鸡血藤木手镯也摘下来塞给云儿便进了内室,规规矩矩地给一屋子女眷请了安。 叶老夫人满脸带笑朝着叶勉招手,叶勉便走过去一屁股挤在他祖母坐着的乌木镂雕长板塌上,两只手臂环着老人家的腰,脸贴在她肩膀上。 祖孙俩的模样好是亲昵,叶老夫人脸上褶子都多了两道。 叶勉他娘邱氏美目一瞪,嗔了他一眼:“你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干净,也不怕过了你祖母!” “行啦行啦,”叶老夫人不悦地打断邱氏,“那寒气都在那外头大衣裳上,云儿在外间都给他脱了去,哪就能过给我?” 邱氏见叶老夫人不高兴了,赶紧住了嘴赔笑。 在一旁高脚玫瑰椅上坐着的一个年轻的华服美人儿,锦帕轻轻捂嘴,笑着转移了话题,“勉哥儿一到寿云斋就使唤祖母身边的得意人儿,他自己的丫鬟倒从不带来吆喝,真真是会计算。” 叶勉冲他大嫂姜氏做了个鬼脸,丫鬟们捂着嘴乐,叶老夫人也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他自己的人他倒是宝贝的紧,怕人家冷着呢。” “哪儿啊?”叶勉狡辩道:“只是觉得祖母教的人好,比我屋里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可强多了。” “就你会说!”叶老夫人被他捧的高兴,笑了一通后意味深长地对叶夫人邱氏说:“勉哥儿喜欢我这边的人儿,再过个两三年,我□□两个性子好的放他屋里。” 邱氏笑着应诺。 叶勉吓了一跳,我滴个亲奶奶,这身子才多大呦...... 正尴尬的时候,云儿带着个小丫头捧着篦子、头油等物事儿回来了,叶老夫人赶紧催他去梳头。 叶勉起身去了只隔了一层珠帘的东次间儿,窗边有一张黑漆贵妃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叶勉躺上去之后,小丫鬟蹲下身子伺候他脱了靴子,又在他脖子下塞了一个小巧的梅花织锦颈枕给他枕着。 云儿把他头上的玉冠摘了下来,没有直接给他梳头,而是轻轻地帮他按摩着头皮,叶勉舒坦地叹了口气,在靶场上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头正有些隐隐作痛。 “云儿姐姐,明儿个我下学回来给你带黄记的枣花酥可好?” “那敢情好!”云儿笑吟吟地答应,“让他们多点些豆泥。” “成。” “四少爷当真偏心!”一旁正在用帕子包玉冠的小丫头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们便是伺候不好的?” “你也有,”叶勉闭着眼睛出声安抚道:“彩儿喜欢吃糖栗子,明儿我让丰今买一大包回来。” “谢四少爷赏”小丫鬟彩儿这才乐起来。 云儿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要说这叶府的规矩当属她们寿云斋最重,就连彩儿这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只偏偏喜欢在四少爷面前娇嗔闹气儿,怪也只怪这位主子太会心疼人了,和她们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不说,连平日里她们爱吃什么玩儿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时不时从府外给她们带这些物事儿回来,哄得这群小丫头们总是在背后念叨,也不知道四少爷今儿来不来? 叶勉因为这事儿没少被叶侍郎嫌恶,他爹是觉得叶勉这么小就爱在女人身上下功夫,长大了就算不是个色胚,也会因女色误事。其实叶侍郎这倒是冤枉叶勉了,叶勉再狗屁不是也不可能对未成年少女有什么畜生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想对她们好些罢了,这世道,女人生存比男人艰难太多,眼前这些个还托生成了要伺候人的丫鬟,觉得她们可怜罢了。 通好头之后,云儿帮他把头发都撩到耳后,又在他额上齐眉系了一根红绣锦缎额带来固定,上面绰着的一颗白莹莹的珍珠正好在眉间偏上,衬得叶勉本就清秀风流,飞扬恣意的面庞更加锦玉好看。 这边刚梳好头,就有丫鬟进来告诉他们老爷来了,彩儿赶紧把放在熏笼上烤的靴子给叶勉重新穿上。 6、晚膳 叶勉从东次间儿出去的时候,叶侍郎刚刚和叶老夫人见完礼,在一边的禅椅上落了座,他大嫂姜氏起身带着丫鬟们去沏茶。 屋里已不见了刚才活络,除了正在地上忙活的,一旁侍立的下人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站的规规矩矩。 “勉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叶勉躬身给叶侍郎行礼。 “你这是什么样子?” 室内气氛一凝,叶勉还没起身就听到他便宜爹不悦的声音,不解地抬起头。 叶侍郎今年人还不到四十,皮肤白皙,保养得当,看着十分精神,只是现在却绷着脸看着叶勉,面色十分冷峻。 叶侍郎看着嫡子次一脸懵茫的样子更加恼火,训斥道:“刚下了学就拆了冠子手镯,在你祖母这里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叶勉心里不屑,说他披头散发他承认,可他哪里衣冠不整了?当真是看他不顺眼就什么罪名都能往他头上安! 叶勉咬着嘴唇没有辩解,只是稍稍把头垂低了些,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叶老夫人看叶勉垂着脑袋霜打的茄子一般,也不高兴了,“我是他祖母,他在我这里散漫些又如何?” “娘,”叶侍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岂止是在您这里散漫......” “行啦,”叶老夫人摆了摆手打断叶侍郎,“你这刚回府就训道他,就不能让他安生用个饭再说?” 叶侍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娘您不能再什么都由着他了,您看看他,现在是一点规矩都没有,z哥儿七岁的时候都比他强。” 叶老夫人“啪”地一声把茶碗儿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哦,合着勉哥儿是被我这个老婆子给带坏了?” 邱氏吓了一跳,赶紧坐过来给叶老夫人抚背顺气儿,一边给叶侍郎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叶恒忙立起身来:“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叶老夫人脾气也上来了,道:“叶侍郎现在好大的脾气,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我今儿就给你认个错,”说着就偏头吩咐道,“云儿,跪下!” 侍在一旁的云儿赶紧跪了下去,双手伏地,头磕在地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叶侍郎见叶老夫人真的急了,慌乱道。 “勉哥儿这头发是我让云儿给拆的,学上那镯子也是我让人包起来的,我当娘的不能亲口给你道不是,不然回头你被御史弹劾了去,还得怨我,我就让云儿代我给你认个错吧。”叶老夫人冷哼,“以后勉哥儿的事,我老婆子一概不沾手,全权由你们教养,我看你们是不是能再教一个z哥儿出来!” 叶老夫人这话一落,叶侍郎和邱氏哪还站得住,赶紧双双跪下,屋里的下人们也全都跪了下去,气儿都不敢喘。 叶勉无奈,也只得跪下,膝行到叶老夫人跟前儿,抱住老人家的大腿,脸贴在他祖母膝上,可怜兮兮得唤了声:“祖母。” “做什么?可是要替你父亲求情?”叶老夫人板着脸问道。 “不......” 看不过他娘无辜被累罢了。 叶老夫人眼角抽了抽,差点忍不住抽这个不争气的一巴掌,看他儿子没抬头,赶紧给叶勉使了个眼色。 “孙儿饿了。” 邱氏赶紧道:“娘您别气坏了身子,不然谁还疼勉哥儿呢?您看他打小身子就娇,膳食稍不应时就腹胃作痛。”。 邱氏说完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叶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怕我疼他,又把人给教坏了去?” 这是肯给台阶下了,邱氏在叶侍郎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娘,儿子知错了,”叶侍郎俯身告罪。 叶勉拽着叶老夫人绣着如意鹤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罢了,都起来吧,”叶老夫人啜了一口茶,半天才叹了口气,道:“父教子本天经地义,我以后也懒得参和你们父子间的事,只我年纪大了,以后你要管教他尽管带回书房去责骂,别在我这寿云斋惹我心蛰。” “是儿子的不是,不该在寿云斋斥子惹母亲生气。” “罢了罢了,”叶老夫人抬了抬手,“云儿起来,去看看大奶奶那边可都准备好了没有。” 姜氏最是聪明,早在叶侍郎劈头盖脸训斥叶勉的时候便悄悄退了出去,在外面指挥着丫鬟们备碗摆筷。 邱氏扶着叶老夫人带着众人来到厅堂,姜氏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盈盈地伺候叶老夫人和邱氏入了座。 饭食期间,叶勉和姜氏唱双簧似的说话逗趣儿,不一会儿叶老夫人便有了笑模样。 这气氛才缓和了些。 邱氏满意地冲姜氏点了点头。 “z哥儿哪个日子归家?”叶老夫人到底心疼儿子,不忍看他用饭不香,便主动问了他一句。 叶侍郎一直蹙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回道:“今儿刚得了z哥儿的信儿,说是那边的案子已经收了尾,整理好案卷便可启程,我算了下日子,再一个多月就能到家。” 叶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这爹也就只有提到他大哥的时候才有笑模样,一脸温柔油腻。 “当真?那可是极好!”叶老夫人听了也十分高兴。 “z哥儿媳妇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叶老夫人笑着嘱咐姜氏,“他的书房要让人用合罗香每天熏上一熏,再让人去寻一些干柚叶,待z哥儿回来给他泡澡用,这男人啊,远处归家定要把外面那些个不干净的洗涮净了才行。” “是,祖母,孙媳妇儿记住了,”一向大方得体的姜氏难得地有些羞涩。 叶老夫人笑了起来叹道:“z哥儿这倒是第一次离府这么久,还去了那么远个地方,以后啊这些个就不用我驴忝亲曰岽蚶恚俨换岬奈誓闫牌湃ィ龅木秃芎谩! 邱氏也笑:“我会的这些也是娘教的。” “你们都是贤惠的”叶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对了,前儿个项容那小子不是送了两车金丝碳过来?我昨天用着是真不错,比咱们惯用的银霜炭好,你让人给z哥儿那儿送半车过去备着,他回来那时候屋里还凉着呢。” “娘,昨个儿就让人送去了”叶侍郎笑道。 “哦,”叶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顾自说道:“勉哥儿的宝丰院送了多少?半车估计是不够的,这孩子位畏寒,用碳用的多。” “这......”叶侍郎没有说下去。 叶勉心里冷笑,低头吃菜。 叶老夫人嘴边的笑慢慢凉了下来,邱氏和姜氏俱都抬头,心里都有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叶侍郎赔笑说:“昨个儿给您这里送了一车,剩下的就都拉到z哥儿的碧华阁去了,我寻思着勉哥儿那边用碳用的太多,这么金贵的东西也没必要......” 叶侍郎还没说完就被叶老夫人抬手打断,冷声道:“用饭吧,别说了。” 邱氏又急又气,这事儿她是真不知情,分碳这种小事明明是她这当家主母主持中馈分内之事,哪想到叶侍郎会横叉这么一杠子。 姜氏更是尴尬,羞的脸都红了,手里的帕子攥出了褶儿,被身后跟着的嬷嬷轻轻按了下肩膀才缓过劲儿来。金丝碳确是个金贵的玩意没错,大都由西梵国进贡,很少流到宫外,但是再怎么稀罕,她也不可能霸着小叔子的份例,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传出去让她们姜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是大意了,昨儿个她院里婆子上报时,应该细问一番才对。 姜南初悔的不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勉,只见叶勉正没事人似的在那里顾自吃菜,一口一颗糖浇山芋嚼得腮帮子都是鼓的。 气氛又冷凝了下来,这回叶勉是不准备救场的,他又不是职业幺幺九,凭啥每次叶侍郎在寿云斋犯蠢,都让他灭火。 这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胃疼,包括叶勉,不过他是撑的,今儿厨房做的菜是真不错。 饭后,姜氏侍候着给祖母和婆婆漱口喝茶,看了看大家的脸色,不好留在这里,便起身说要走。 叶老夫人和邱氏都嘱咐她小心天黑路滑,又让人多取了两盏宫灯给她带来的丫鬟们拿着。 叶勉一仰脖子把杯里的茶喝干净,抹了抹嘴对姜氏说:“大嫂,我送你。”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上次你回去不是被一只黑猫给吓着了?今儿我给你壮胆。” 姜氏抿嘴笑道:“我身边这么多人,怎么就用得着你这小人儿给壮胆儿?” 叶勉也不糗,一边让丫鬟给他拿大氅穿上一边说:“我再小也是男人,你身边儿都是丫鬟婆子,一个吓着了,一叠声儿得叫唤,比那黑猫还吓人。” 众人都被他逗乐,邱氏摸了摸叶勉的头:“我们勉哥儿也这么一出溜就长大了。” 叶勉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别摸头,摸头长不高。” 叶侍郎咳了一声,转头对邱氏说:“你派人去叫丰今,让他在碧华阁等着。” “让他来干嘛?”叶勉问。 “回宝丰院给你提灯,外面大黑了。”叶侍郎不自然地说道。 “用不着,我大嫂自会安排人给我提灯,丰今刚从国子学接我回来,外面死冷寒天的,少折腾他。” “一个下人你还护上了?”叶侍郎刚想发火又堪堪忍住。 “我自己的人我当然护着。”叶勉冷道,说完便转身走了。 心里到底不爽快,嘴上没忍住发了脾气。 姜氏已穿戴好,冲几人微微一福身,便转身跟着叶勉走了。 留下叶侍郎窝了一肚子火。 7、碧华阁 碧华阁离寿云斋着实有些距离,倒不是因为他大哥的院子偏,而是实际上碧华阁根本就不在叶府。 当年他大哥刚刚入仕,便与三朝老臣永安侯嫡长子的嫡次女姜南初订了亲,按官品和家世来说,他大嫂是妥妥地低嫁了,奈何他哥这个端华公子实在不一般,永安侯满府没一个说不乐意的,据说当年还是女方府里先开的口。 叶侍郎为自己的爱子寻到如此良配姻缘自是欣慰不已,只是为着新人的大婚的院子却犯了愁,叶府家境自然是殷实,毕竟叶恒在户部做了那么些年头,每年的冰敬碳敬都勾人眼红,只是与永安侯府此等百年大族却相差甚远,为了不让侯府亲家小瞧了叶z,叶侍郎当即就决定弃了之前为长子准备的院子,却将隔壁的院落买了下来。 隔壁的宅院之前是一户盐官在住,本就装点的十分富丽,虽只有叶府一半大,但是院子里山石点缀,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甬路旁更是奇花异草,丛丛锦簇着,叶侍郎买了这宅子也是下了血本儿的。 嫡长子不可单独出门立府,叶侍郎便在两个院子的隔墙处开了个月亮门,这便是一家了,隔壁起名碧华阁。 前面丫鬟们提了四盏宫灯在前面照路,叶勉让姜氏扶着他袖子边走边聊。 姜南初嫁进叶府也有三年了,说是看着叶勉长大的也不为过,而且叶勉现下也不过十三,她也不忌讳那些个,就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在叶勉虚撑起的手臂上。 “今儿随信回来的还有几车你哥送回来的东西,我正让人整理,本打算明后两日给各个院子送去,不过既然你今日来了,就过来再挑挑,一会儿让婆子们随你送到宝丰院去。” “我又不急,大嫂明儿都理好了再送也是一样的。” “你的那份倒不用理,”姜氏轻笑:“其中整整一车都是你的,箱笼都不用拆,你哥信里还嘱咐我,让你在其他箱笼里再挑挑,有喜欢的就拿去,剩下的再给别的院子分。” “他有那么好心。”叶勉小声嘟囔。 姜氏笑着摇了摇头。 碧华阁的正院儿里灯火通明,院子外头好几个侍女正等在那里踮着脚往这边看,见到灯光赶紧上来迎,其中两个和叶勉比较熟的见他来了,倒是十分高兴,“萝卜白菜”的说个不停。 小萝卜和小白菜是叶勉去年在街上买的一对儿黑白兔子,本是打算养在宝丰院儿的,哪知道宝雪对兔毛过敏,便“忍痛”送到了碧华阁给他哥做生辰贺礼,谁知这两只到了碧华阁就开始一窝一窝的生小兔子,黑黑白白好几十只,叶z又不能把叶勉送的生辰贺礼明着给扔出去,无奈只好单辟出来一个院子专门养兔子,还特意拨了两个人照顾着。 那一院子的味儿,气的叶侍郎又狠骂了叶勉几回。 叶勉先随着她们去看了一回新下生的兔崽儿才回了正院儿,换了家常便衣的姜氏塞给他一个海棠紫铜手炉让他抱着,就带着他去了库房。 库房里果然十几个箱笼都摆在一边,其中有四个箱笼都打着封条,上面写着“勉”字。 “这些个是你的,你回宝丰院再让人打开,”姜氏指了指这四个箱笼说道。 “嗯,”叶勉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旁边还有几口箱子,已经开了箱盖大敞着,叶勉知道姜氏是想让他在这些里面翻些个喜欢的的留着,叶勉却看都没过去看一眼,而是径直走到另外三口箱笼旁边,上面的封条写着“父”字。 叶勉走过去一把把封条拽开来,半点都没客气地把箱盖掀开。 姜氏一愣。 叶勉翻了翻,随便拿出来几个砚台镇纸和字画,说道:“我就要这些个。” “又淘气是不是?这是你大哥给父亲的。” “就要这个,”叶勉坚持道:“反正我大哥也没给各个院子写单子,大嫂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 姜氏睨了他一眼,伸出保养得当的素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看你大哥回来训你不训?”却又一转头冲侯在一边婆子吩咐:“给四少爷包起来,一会儿一并拿走。” 姜南初:“其他那些个箱子不看看了?” “不要,看不上。” 姜南初听了也不在意,“那走吧,我们回去,还有个物件儿你大哥让我亲手交给你。” 厅堂里,叶勉打开他大嫂递给他的紫檀木匣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今儿个都给我这东西?” “怎么?”姜氏奇怪问道。 盒子里是两支山马毛萧笔,是萧笔极品中的极品,因为笔毛是由北蛮山上的野马毛所制,材料极其难得。 “今儿个白日里魏家小子也给送我两支,不过是紫貂毛的,”叶勉一边咔哧咔哧啃着苹果一边说道。 姜氏愣了愣,垂眸思索了一下才道:“魏丞之子与你交好是好事,不过礼却重了些,咱们要寻着由头回了礼才好,免得外面传我们家不识礼数。” 叶勉点了点头,“那我让人准备准备。” “行了,你能准备什么?”姜氏轻哂道:“这东西本就是图个稀缺,你还些个值钱的金玉倒不好看,我让我娘家那边帮找找看,有那些难得的稀有物件儿,多寻上两件儿回来,你大了,以后和人交往都用得上。” 叶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事儿怎能麻烦侯府?” 姜氏温声笑道:“正经姻亲,怎么是麻烦了,这些个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和母亲去操持,你安心读书便是。” 送走叶勉之后,姜氏的乳母杜妈妈才有些担心地问道:“四少爷拿了老爷的东西,万一这......” “不用理,”姜氏轻轻打断杜妈妈:“他们父子三人的事,我们万不能插手。” “是。”杜妈妈垂眸。 “今儿晚膳你也看到了,勉哥儿虽没闹,心里却不可能没有,让他出出气也好,左不过也就是他老子的一些个物件儿,不值当什么。” “这话在理,还是姑娘想的明白,”杜妈妈点头叹道,“心里有了气,排解一下总比攒到一块儿郁结成仇的好。” 姜氏笑了下:“其实勉哥儿是个大度的,做事也明白,想我刚嫁进叶府之时,咱们日日担忧,只怕他们兄弟不睦,以后勉哥儿娶亲后两房不合,现在看看竟是多想了。” “这还真是,”杜妈妈扶着姜氏坐在软塌上叹道:“也是难为四少爷了,刚受了这样委屈,也没迁怒咱们这边,还护着姑娘回院子。” “他这一出是要宽我们碧华阁的心,也是堵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下人的嘴。” “四少爷是真的好,再没比这贴心的了。”杜妈妈叹道。 姜氏看看了远处的忙活着的丫头,抿着嘴偷偷低声在乳母耳边说道:“比他哥强。” “淘气!”杜妈妈虎着脸嗔道。 姜氏调皮地和乳母眨了两下眼睛,才恢复了方才的端方模样。 丰今丰明两个在前面给叶勉提灯,后面跟着好几个壮实的婆子抬着箱笼,浩浩荡荡一波人正往宝丰院走。 刚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穿堂时,便于一伙几个人相遇,走进了才瞧清楚是他四姨娘和他的庶弟叶乔。 “四哥。” “四少爷。” 叶勉大大方方地受了叶乔和四姨娘的礼,又微微躬身还了四姨娘半礼。 “姨娘和五弟这是哪儿去?” “我们刚打三哥的扶桑苑回来,送了姨娘做的黏米糕过去,还和三哥说了会儿话,”五少爷叶乔回道。 “我也刚打大哥那儿回来,晚上冷,你们快些回去吧,五弟有空去宝丰院找我玩儿。” 叶勉说完就冲四姨娘一点头,带着人先走了。 四姨娘在后面盯着那几个婆子抬的几个箱笼好一会儿才被叶乔叫回神儿。 “姨娘,你看什么呢?快走吧,太冷了。” 四姨娘许久才叹了声说道:“五少爷以后也要和嫡亲的兄弟们多走动走动才好,特别是大少爷那边儿。” 叶乔垂头嘟囔道:“怎么走动?四哥还好些,大哥恐怕连我走到他面前,都要认好久才能认出我来。” 四姨娘咬唇不语。 叶侍郎虽人还不到不惑之年,却妻妾环绕,子嗣丰御,共有六子三女,其中除大少爷和四少爷为正室邱氏所处之外,其他子女均为庶出。 有了子嗣的侍妾全被抬了姨娘,二姨娘的是二少爷,三姨娘的是大姑娘已经出阁,她则是生了三少爷和五少爷,五姨娘生了二姑娘,六姨娘儿女双全,是六少爷和三姑娘。 在大文朝,这些个庶出的少爷,说是少爷,其实在嫡子面前就是半仆。 庶子中二少爷是最好的,打小就跟着大少爷读书,现跟着走马上任,如今府里哪个见了二少爷叶远不恭恭敬敬的,但那也是人家托生的好,二姨娘是邱氏的陪嫁丫头,情分不一样。 不像她,叶府的洒扫丫头一个,没有娘家撑腰,也无银钱打点下人,只凭那一张脸当年得了叶侍郎一时的宠,亏得邱氏不是那磋磨人的,他的三少爷成哥儿也争气,虽读不好书,却做事极有条理,得了邱氏重用,帮着打理府外的庶务,这两年越发好了,他和五少爷乔哥儿才挺直了些腰板儿。 五姨娘虽只有一女,却也已订婚,现在万事不管,一心扑在二姑娘的嫁妆上,每日去邱氏那里晨昏定省侍奉着,下冰雹都不耽搁。 六姨娘却是最苦,虽一子一女,却并不受宠,哪里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六少爷明哥儿和三姑娘跟着她日子并不十分好过。 四姨娘想到这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家成哥儿以后是错不了了,只希望他的乔哥儿能...... 想到这儿四姨娘加快了回院子的步伐,这些日子多给主母做些鞋袜,也好和她提提送乔哥儿去国子学的事。 8、启南院 古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去花酒巷子胡闹的,正常人家歇息的都很早,叶勉却是来了半年多也适应不了这作息时间。 宝丰院的小书房里,叶勉伏案练字,几个大丫鬟在一旁剪灯烹茶。 叶勉用的是今儿新得的萧笔,他可不学他那便宜爹,喜欢也不用,就每天干看着。 又不是个摆件儿,傻不傻? 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几个丫鬟的催促下起身去洗澡,叶勉自搬进宝丰院,龟毛爱干净也是出了名的,每日必要沐浴,多晚多冷都得洗,现在厨房的大灶上已经安排了人专门每日戊时给四少爷烧洗澡水。 待头发晾干,已经到了亥时,被窝被几个汤婆子捂得暖烘烘。 叶勉穿着新换的白绫缎寝衣钻进暖被,干净清爽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熨帖至极。 宝年掰了一块儿月麟香的香饼扔进一旁的三足鎏金香炉里,又回身把叶勉床上的罗账放了下来。 “四少爷快歇息吧,明儿还得早起上学呢。” “今儿轮你值夜?” “嗯,少爷夜里要是要茶就唤我。” “好,小心东次间儿有鬼。” 宝年翻了个白眼儿:“奴婢又不是宝荷,四少爷可省省早些睡吧,”说完淡定地端着青铜烛台去了东次间儿。 “没劲,”叶勉翻了个身撇嘴道:“还是宝荷值夜好玩儿。” 第二天一早,宝丰院自又是一番叫起儿与赖床的大戏重演,马车都到了国子学门口,叶勉才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 刚进集贤门就看到披着一身玄色貂毛大氅的李兆走在前头,叶勉看背影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家伙因为家里基因好,身量比他们长得高壮些,走路也大步流星的,很有几分气派。 叶勉摆好箭步,助跑冲了上去,从后面嗖的一下跳到人背上,把没有防备的李兆撞了个踉跄差点狗吃屎。 叶勉跳了下来在一边弯腰哈哈大笑。 “好你个叶四!” 反应过来的李兆几步跨过来,手臂一伸锁住叶勉的脖子往下压,叶勉拼蛮力拼不过他,被锁住之后只能仰着脖子一边笑一边求饶,嘴边呵出一团团雾花。 李兆另一只手虚握着拳,对着他腰眼儿怼了他好几下才作罢。 两兄弟闹腾完亲亲热热地一起往启瑞院走,李兆问他:“昨儿个启南院的事,你听说没有?” “启南院怎得了?” “怎得?他们真就把师兄们坤瑞院的院子给占了!” “什么?”叶勉张嘴诧异道:“你这听谁说的?”不可能吧。 “我三哥昨晚和我说的,千真万确,”李兆两拳相击,咬牙切齿道:“那帮孙子!找死!” 李兆的三哥是国子学的坤字生,他的话必错不了了。 叶勉咧嘴笑了笑,这下可有意思了。 这大文朝国子学共设有两处,一处自然是在叶勉所在的京城,另外一处则在金陵。 金陵的国子学比京城的晚了三十几个年头才建成,学生数量也不及京城的多,只为了那些个外放在南边做官的子女而设,不收平民之子。 北边比南边正统,南边却比北边富庶,两边谁也不服谁。 只是论起文章,江南才子确是比这边好上一些,特别是近些年,连续两次的科考状元都出自金陵,矛盾彻底白热化。 学里这么个情况,自然会对朝堂有些影响,这南北的师承不一样,学子们入了庙堂也自然而然的跟随自己的老师和师兄们抱团儿。 两派中你在暗里给我穿穿小鞋,我在背后给你捅捅刀子的事没少出,让当今圣上十分头痛,早朝当庭训斥过,暗地里也安抚过,可惜都没什么卵用。 最后不知是哪个给皇帝出了个主意,说这事儿得从根儿上解决要循序渐进,于是皇帝就把主意打到了国子学,有了个南北学子互换“学术交流”这么件事情。 去年,在圣旨的“逼迫”下,京城和金陵的国子学各派了二十个学生到另一边“游学”读书,旨在互相学习,互通有无,顺便为后面大规模的“学术交流互换”做个先锋试运行...... 于是去年秋天叶勉在入学的时候,国子学新有了个启南院,便是来自金陵的这二十位小公子了。 南北方水土和生活习惯本就不同,这二十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又是第一次离开家,生活的不惯再加上精神紧张导致他们接连病倒,个个都比在金陵瘦了一圈儿,时刻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南边儿父母们急了,一个个写折子去皇帝那“投诉”,吓得国子学的大祭酒恨不得把这启南院给供起来。 于是京城国子学的学子们不爽了,都是一样的学生,凭甚他们启南院的侍童比我们多?他们怎么可以有自己的厨子?他们在冬日里怎么就可以不用学骑射? 这一年的启字生不仅没有如皇帝的意互相交好,倒先结了梁子,这也是为何李兆一提启南院就咬牙切齿的原因了。 叶勉和李兆进了启瑞院的学屋,屋子里也在议论启南院抢院子的事。 “启南院现在也太嚣张,连坤字生师兄的院子都敢抢!” “大祭酒一心偏着他们,他们什么不敢?” “坤瑞院的院子是我最喜欢的,春赏海棠夏看荷,秋游未湖冬去雪,”一人唉声叹道。 “我最爱坤瑞院临着的那片未湖,我表哥之前就是在坤瑞院读书的,他说学里就那个院子读书最适意,学屋就在湖边儿,春秋打开窗子,湖风带着花香吹过来,连上薛老头的课都不觉得烦。” “啪!”温寻重重一拍桌子,“坤瑞院三年之后原本是我们的!南边那些个可是不把我们启瑞院放在眼里?” 他们国子学的学生随着每年换届,是连院子也要换的,比如他们启瑞院从启字升到修字时,院子也会换到修瑞院,到了第四年升为坤字,自然而然也会换到坤瑞院,那个国子学最好的院子。 “他们现下连师兄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意我们启瑞院?”阮云笙说完看向门口,“勉哥儿和兆哥儿来了。” 刚进来的俩人冲阮云笙点了点头,“老远就听你们在屋里吵。” “还不是温寻,书案都快被他拍烂了,你管管他。” 叶勉伸手捏了捏温寻肉乎乎的后脖颈,温寻被凉的直缩脖子,没躲。 “昂渊还没来?”叶勉环顾了一圈问道。 “来了。”魏昂渊清傲的声音从学屋的防风帘子外传了进来。 几个人转头看过去,只见披着一身雪貂裘的少年掀了帘子走进来,头上带着白狐毛的耳遮子,鼻尖儿冻的通红,趁着精致的一张小脸儿。侍童上去服侍他脱斗篷,手指动了几下也没解开他斗篷防风帽的带子。 少年好看的英眉一立,不耐烦地推开身前的童子。 “蠢死了!叶四你来。” 叶勉甚是无语。 “......我是你府里请来的长工吗?” 众人被逗得大笑,拍桌子起哄。 叶勉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魏昂渊斗篷上不知怎么打了死结的绳带解了开来,其他人没再理会他俩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 “我听人说,学里已经让人去制新匾了,过不了两天,坤瑞院的匾额就会变成启南院喽。” “也不知我们升了坤字会搬去哪里?” “自然是坤瑞院,”魏昂渊一边把书袋里的笔砚往书案上摆一边说道。 “昂渊你还不知道吧?学里已经把坤瑞院的院子给南边来的那帮孙子了,他们还......” “我知道,”魏昂渊头都没抬打断他:“那又如何?” “......” 叶勉伏在书案上,张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现在哪个用着坤瑞院有什么打紧,三年后我们升到坤字,直接搬过去就是了。” 李兆点头:“师兄让着他们是师兄们高德,我们和他们可都是一年来的,没那么多礼让要做。” 温寻激动了:“也不怕他们!” “对!我们可不怕他们。” “大不了打一架!” “哈哈,那帮病秧子!” “让他们赶紧去坤瑞院养养身子吧,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欺负人。” 哈哈哈哈...... 众人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一改之前气闷的模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来劲儿。 国子学的课钟响了两遍,各个院子的学屋都安静了下来。 启瑞院今儿上午是书法课。 学子们安静地坐在案前临着帖子,屋里偶尔能听到炭块儿在火盆里崩开的声音,先生慢慢地在青砖上踱着步子,依次地纠正他们的姿势,指点书艺。 叶勉也在很认真地写着,听到背后先生走近的脚步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果然先生停在他身后站了一小会儿之后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勉撂下笔,少有地难为情挠了挠头,“先生,学生真的每晚都在练笔......” 梁先生抚了抚山羊胡,拿过叶勉手上的紫毫笔,又抽了一张新的竹皮纸铺在桌上,“你凝下心来再仔细看我写。” 梁先生一边慢慢地在纸上写着一边给他讲解:“运笔力在腕上,不在笔端,执笔要推,而不是拖,下笔更不要犹犹豫豫......” 梁先生写完又让叶勉照着刚才的样子临给他看,又是几番之后,梁先生终忍不住扶额,“你还是再写两个月的大字吧。” 周遭的憋笑声此起彼伏...... 叶勉耷拉着脑袋应是,同窗们都早已熟练中书和小楷,就他还在像个稚童一样每天写大字...... 梁先生是个宽厚的,对学子从不忍刻薄,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也真真是奇怪,你父亲叶侍郎也曾说,你在家里念私塾之时,字虽稚灵,架构却还是在的,怎地突然半年间,不但不见了风骨,连运笔的基本功都乱了套了?” 叶勉心下苦笑,因为此叶勉非彼叶勉啊。 9、膳堂 午息钟敲了没一会儿,学子们就打各个院子涌出奔向膳堂。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经饿,叶勉几个也速速各穿了斗篷大氅,去了萃华楼。 国子学共有两个膳堂,一个是勋贵子弟去的萃华楼,每年要交不菲的膳食费,另一个则是平民之子去的悦味堂,膳食费由户部每年统一拨给学里。 两个阶级的学子泾渭分明,从不会去对面的膳堂用饭,包括叶勉,他虽然心里没有什么真正的阶级观念,但他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悦味堂的伙食和萃华楼比是天上地下。 坐下之后自有侍童端着漆木托盘过来布菜,每人四小份菜一盅汤,有素有荤有河鲜,营养搭配均衡,一旬之内绝不重样。 今天的是砂锅鹿筋儿,清炸鹌鹑,姜汁鱼片,暇油青瓜外加一盅儿撇了油的罐闷鸡丝汤。 叶勉饿坏了,早上太困睁不开眼,丰今给他包的早点他都没吃上,所以这边小童一把吃食给他摆好,他就执筷子先吃上了。 吃了好几口,胃里暖了些才抬眼,就看见魏昂渊几个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叶勉鼓着腮帮子嚼了几口,咽下去嘴里的饭菜,“看我干嘛?” 魏昂渊咂舌问他:“学里的膳菜你吃不腻吗?” “???挺好吃的啊” 魏昂渊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嘟囔:“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户部侍郎府揭不开锅了。” 叶勉:“......” 阮云笙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又没用早膳?” 叶勉点头:“起的太迟,来不及,我昨儿夜里睡得晚,子时才躺下。” “我的天老爷!”几人大惊,“你这么着对身子可不好,你娘不管你院子?” 阮云笙想了想又问:“你夜里忙活什么呢,那乌漆嘛黑儿的。” 叶勉还没说话,就见李兆嗤嗤笑着说:“我知道了,莫不是和哪个丫头......” “哦?”几人暧昧地对视一眼哄笑起来。 “去去去,都懂个屁!”叶勉不耐烦地扬手,一个个毛都没长齐。 李兆坏笑着:“这是恼羞成怒了?那让我猜猜是哪个,我记得上次去他府里,有个叫宝荷的美婢长得很是不错,鹅蛋脸儿,樱粉唇......” “当真?”温寻急道。 “少满嘴胡吣!”叶勉给了李兆一筷头,“坏了我屋里姑娘的名声,以后找不到好人家你们负责?” 俩人见叶勉有些急了,便讪讪作罢,旁边一直未作声的魏昂渊却淡淡道:“既你觉得是好姑娘,便过两年收到屋里,还怕谁说?” 叶勉和他们讲不通道理,心累的很,却也不想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瞪了他们一眼转移话题,“你们还不快吃?一会儿菜都凉了。” 几人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坐在叶勉旁边的温寻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叶勉扭过头去,忍不住挑眉,原来是启南院那些个病秧子来了。 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启南院的,倒不是叶勉识得他们的模样,而是这金陵的学子们在装束上与他们有一处不同,他们需在腕上佩木镯,金陵学子们却是头带束发银冠,银冠正中间嵌有一块儿红宝,那宝石铜钱儿大小,成色极好。 叶勉虽不是第一次见,仍忍不住在心内唏嘘,怪道说两淮那边富庶,这可怎么比得了。 启南院一进来,整个萃华楼都安静了些。 魏昂渊嗤了一声“暴发户”,启瑞院众人低头闷笑,只温寻鼓着嘴不开心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饭。 “怎么?”叶勉奇怪问道。 “我要吃他们的膳菜。” 叶勉心下晒然,抬手唤了个侍童过来,“去后厨要一份启南院的膳菜过来。” 因为启南院一直不习惯这边水土,国子学为了照顾他们的饮食习惯,不仅从南边请了厨子回来,还每月都从那边运上一船耐存的本地土菜过来,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不过这样一来,启南院和他们的膳食却是不一样的。 这温寻平日里想吃什么没有,恐怕想吃人家的新菜是假,心里不平衡才是真。 侍童明显愣了一下,在叶勉皱了眉头之后赶紧小跑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却愁眉苦脸的出来,小心回道:“厨房里说,南头的菜就只做了二十份。” 侍童话一落,启瑞院俱都冷了脸,叶勉把要发脾气的温寻给按了住,与小童温声道:“不怕,不怪你,你再和厨房去说,就说让厨子现在做,我们可以等。” “二十份,启瑞院都要,”魏昂渊不爽道。 “对,我们都要,和厨房说从今个儿开始,我们启瑞院要换口味吃南菜,待吃腻了自会知会他们换回来。”启瑞院少年们都把筷子撂下说道。 “等等!” 小童刚转身要走就被人叫了住。 “我们启德院也要二十份。” 叶勉回头一看,原来是启德院的齐野,这齐野是天子近臣九门提督之子,平日里也是个浑的,和李兆倒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和叶勉他们也算是熟人。 启德院向来以齐野为首,见他挑闹,众小公子们也推开面前的膳食,一副看戏不嫌台子高的模样,齐野则笑嘻嘻地和李兆在那儿挤咕眼儿。 哪想齐野的话刚撂下,启瑞院和启德院四周便都喊了起来。 “启墨院也要。” “启厚院也要二十份南菜。” “还有我们启庸院” “......” 萃华楼很大,远处闹不清这里在吵什么,待打听清楚了,这一层的启字生都拍桌子闹了开来,纷纷要换南菜吃。 ...... 行思阁,国子学训导司正办理公务的地方。 叶勉和齐野俩人正并排跪在案前的蒲团上抄着《国子学规》,大司正季老先生歪靠在一边的椅榻上慢悠悠地看书品茗。 叶勉写字慢,齐野都抄完一遍了,他一半儿还没写完。 叶勉抄完一张纸,见齐野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 “我这么好看么?” 齐野吐血,用气音骂道:“丑死了!比你的字还丑,你他娘的能不能快点抄?” “别催,越催越慢!”叶勉横了他一眼。 齐野郁闷地胸口疼,待回头看到季老头正在一边悠哉喝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死老头居然要叶勉也抄完才让他起来,分明就是故意整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叶勉才堪堪写完,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和早已跪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写完了?”季大司正漫不经心地问道。 “写好了,大司正。”俩人恭敬答道。 季先生缓缓点头:“可知错了?” “学生知道了。” “那可知道哪里错?” 叶勉垂眸措了下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齐野在旁边蔫头耷脑嘀咕:“都说知道了,散学钟都敲好久了。” “你说什么?大些声音!”季大司正皱眉道。 “他说他知道错了,但是不知为何只罚我们俩。”叶勉抢在齐野那头猪前面大声回答道。 齐野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看着叶勉:“......” 季大司正在榻上坐直了身体,冲叶勉冷冷一笑:“你少在我眼前闹鬼,可是想让你父亲亲自接你回叶府?” 叶勉立时怂了,嘻嘻赔笑道:“季大司正,学生不敢了。” “为何独罚你俩?”季大司正没好气地瞪着他们斥道:“你们别以为老夫不在场,就不知道是你二人挑头!” 齐野不干了,“季大司正,先挑事的是叶勉和那个温寻还有魏昂渊,我可后边儿着呢。” “你闭嘴!”季大司正一拍桌子厉声道:“若只他们启瑞院闹,你没带着启德院煽风点火,后面那些院子能跟着一起闹?” “带着启字生集体罢膳,你们怎么不去掀了天?”季大司正越说越激动,戒尺在案上拍的啪啪响,吓得叶勉和齐野直缩脖子。 “学生知错了,大司正莫气。” 季大司正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又道:“老夫知道启瑞院和启德院那些个都只听你们二人号令,以后凡这两个院子惹事,我只唯你俩是问!” 齐野:“......” 叶勉:“......”mmp 俩人又垂着头被训斥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放了出去。 这边俩人刚一出门,季老先生身边的一个小训导便蹙着眉过来问:“先生,大祭酒刚被被户部尚书请了去,说是都已经传到了御前,他们闯了这样大的祸,就只罚抄《学规》?” 季大司正无力叹气:“正是如此才要待大祭酒回来再做定夺,现如今学里稍有风吹草动,都有人拿此大做文章,上面又把这些个看得仔细,我们定要谨慎才是。” 小训导躬身应是。 季大司正缓缓斜身倚回椅塌上,阖上双眼不知想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道:“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10、花园 叶勉和齐野打行思阁出来的时候,下学钟已经敲过一个时辰,冬日里日头落得早,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俩人在一处垂花门道别,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去取书袋。 国子学的教苑已经无人,灯笼也是隔老远才燃起来几盏,照的甬路小径影影绰绰,耳边除了风吹雪落,就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叶勉脚下生风,因常来行思阁受罚,路倒是熟得很。 抄着近路绕过一座假山,叶勉突然站下,后背生凉。 好像有人在哭...... “谁在那?”叶勉稳住心神高声喝道。 呜呜哭声变成了幽咽,叶勉只觉汗毛都立了起来,定睛往传出哭声的假山洞里一看。 果然有“人”! 叶勉往后踉跄了两步,色厉内荏斥道:“滚出来!你.......你吓唬谁呢你?”。 山洞里的“人”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出来,在把叶勉吓哭之前跪了下来。 叶勉腿灌了铅一样定在那儿,抖着身子借着远处的灯笼光晕打量着那“人”,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认出了他身上国子学侍童的衣裳。 紧攥的拳头放松了些,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叶勉才哑着嗓子问:“起来,你是哪里的小童,怎地大晚上躲在这里哭?”想吓死老子不成? 侍童没有起身,也没说话,只跪在那里抽哒。 叶勉把他从雪地上硬拉起来,拽到旁边的一处亭子里,那里挂了两盏灯笼。 上台阶时,侍童被叶勉拽的一个踉跄,出声道:“叶少爷。” “呦,认得我?”叶勉诧异,一手捏起侍童的下巴对着灯笼看了看。 “哎?你是那个......”叶勉想了想,“是那个今儿在膳堂帮我们叫菜的侍童?” 小童点了点头继续抽噎,十分伤心的模样。 叶勉回转心思,问他:“可是今儿个被我们连累遭了责骂?” 叶勉刚说完,侍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叶勉唬得一蹦。 “嗳嗳嗳,你哭什么啊,可是罚了银钱?我赔你就是!”叶勉说完自腰间解下一只金魁星荷包,里面只装了些散碎银子,叶勉用手颠了颠便都塞给他。 侍童把手背了过去不接。 “不够?” 侍童摇头,“没罚银钱,师傅...师傅说,侍学苑要...撵了我...出去。” 小童又抽噎了一声,“我求他们...别让我走,让我去院子做洒扫...早上去...宿苑倒恭桶都行...可他们还是不准。” 叶勉顿住,拿袖子在那小童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这有什么,我让人和你们侍学苑的乔总管说一声,留你下来便是。” 侍童摇了摇头:“晚了,萃华楼连顶我的人都领进来了,是我师傅的侄儿。” 叶勉“嗤”了一声,道:“那也无碍,明儿一早你来启瑞院找我,以后你就在我们院子里伺候。” 侍童终于停止抽噎,瞪大眼睛看着他。 叶勉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放心,本少爷说话最是作数!” 侍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叶勉眼疾手快地把人给拉了起来,没让他磕头,“行了行了,本就是被我连累,帮你一把也是应当。” “叶少爷,呜......” “你可别哭了,”叶勉头痛,“这大冷天儿的,再哭脸都皴了,我可听说侍学苑有规矩,面有瑕者不可侍人,你把你这脸蛋儿哭花了,连我也帮不了你。” 侍童被他唬地收了声,叶勉捏捏他身上的青布袄子:“你们的袄子太薄,快回去吧,明儿一早记得来找我。” 侍童看着他一边抽咽一边点头。 叶勉回到启瑞院时,学屋里竟然灯火通明还大亮着,门口抻脖等着的侍童见到他赶紧冲里面喊了声:“叶少爷回来了。” 魏昂渊、李兆、温寻和阮云笙都迎了出来。 叶勉心里一暖,笑道:“你们都没走?” 魏昂渊走上前问他:“罚了你什么?” “跪着抄学规。” 几人对视了一眼,“就这样?” 叶勉无所谓地笑笑:“可不就这样?” 几人各自思量了一番,心里都有了数。 五个人齐齐往外走,温寻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所有人的书袋,几人存心逗他,都没理他。 “对了,昂渊,”叶勉一边走一边和魏昂渊说:“今儿中午在膳堂的那个侍童,你明儿个和侍学苑的乔总管说一声,把他调到咱们启瑞院来。” “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刚回来路上撞见了,正躲在假山里挤猫尿呢,说是要撵他出去,哭得怪可怜的。” “哦,不过各个院子的侍童都是有定数的,他来了就还得调出去一个。” “就今早给你解斗篷那个呗,正好你嫌他笨,以后让这个新来的专门服侍你。” 几个人大笑起来,阮云笙跟在后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叶四只知道心疼在他面前哭的,却不知道要被他调走的那个要在背后哭多少回,对于侍童来说,在膳堂里伺候和在学屋里伺候哪能一样呢...... 出了国子学的集贤门,几家的马车都侯在门口,一众奴仆们燃着火把提着灯守在那里。 魏丞相和温侍郎,还有李兆,阮云笙的兄长也都来了,几个孩子赶紧上去见礼。 素来威严的魏丞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一品官服,应该是打官署直接过来的,见到这几个孩子面上倒是和善,笑着让他们起身。 温寻有了父亲在身边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爬上温侍郎的马车之前,期期艾艾地和叶勉说:“勉哥,我以后再不吃南菜了。” 叶勉终于破功笑出了声,“快些回去吧,明个膳堂必是只有南菜的,你若敢和学里说不吃,我还得再跪上一回。” 魏丞在车里掀开车窗上的挡风帘子叫住了叶勉,温和道:“今日之事罚过便不需挂怀,明日起便不会有人再提。” 叶勉眼睛一亮,恭敬地给魏丞行了一晚辈礼。 魏丞相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们平日里都是淘气的,我也不拘着你们,只切记一事,和南边那些个,可捏酸可斗气,却不可胡闹伤了人,坏了根本。” 叶勉恭声应是。 “这里冷,我便不与你多说了,我想你回了府里,个中缘由你父亲自会讲与你知晓。” “是。” “昂渊与你......” 魏丞相还没说完,车里就传出魏昂渊不耐烦的吼声:“爹您能不能少说两句,想把他冻坏了不成?” 魏丞相摇着头无奈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然后冲叶勉说道:“快些回府去吧,你父亲在府里应该等急了。” 叶勉不无羡慕地恭送走了魏家和温家父子,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牛管家心疼地给坐在车里冻得直打摆子的叶勉紧了紧大氅,又紧着拿出几块热乎点心来。 “四少爷快趁热吃两口。” 叶勉看了看点心:“我爹正拿棍子在家等着我呢吧,饭都不给吃了?” 牛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说要打,只是老爷也着实气得不轻。” 叶勉接过牛管家手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饿着肚子和老头子斗。 “还是祖母疼我,这芸豆糕是李嬷嬷做的。” “老夫人已派了人守在老爷书房外头了,一有动静老夫人就来了,哥儿不怕。”牛管家悄声说道。 这个时候道上车马不多,没一会儿一伙人就到了家,回了叶府叶勉带着丰今直接去了他爹在外院的书房。 叶勉进去的时候,倒没见到叶侍郎拿着棍子堵门口,他爹正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前扶额发呆呢,书案上的公文齐齐整整地摞成一摞,笔搁上的笔也是干净的,显然是没被动过。 帮叶勉打帘子的小厮小心翼翼地禀报:“老爷,四少爷来了。” 叶侍郎这才转了转眼珠子看向门口,面沉如水。 “跪下。” 叶勉为自己受了一下午罪的膝盖默哀了三秒钟,无奈地跪了下去。 屋里的小厮忙拿了个蒲团过来,不出意外地被叶侍郎截胡。 “就让他这么跪着!” 小厮都弓着腰退出去之后,叶侍郎冷声道:“你就在这跪着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话。” 叶勉感受了一下膝盖下硬邦邦拔拔凉的青石砖,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儿子知错了,今儿已经在行思阁反省了半日,现在就能和爹悔过认错。” 叶侍郎冷哼:“哦?那你说说看。” 叶勉清了清喉咙:“启南院的同窗远道而来,我们作为本地东道主理应友爱关心,团结互助,不该心存鄙薄......” “混账!”叶侍郎狠狠拍了下桌子:“你少拿糊弄训导司正那套来糊弄我,你当你爹是傻的不成?” 叶勉低着头翻了个白眼,不吱声了。 叶侍郎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自打你启蒙便没指望过你什么,只想你安安分分读完国子学,别成了那每日只会放鹰遛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你竟连这也不肯遂我的心不成?” “勉儿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叶侍郎厉声斥道:“整日在学里惹是生非,我叶恒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你哥在念书时,哪个不人前背后羡我,到了你这里却好,那些人只差指着我后脊梁耻笑了!” 叶勉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儿你更长本事了,居然都闹出了国子学,惊动了上面,明儿个你是不是要闹到天上去?” 叶勉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辩解道:“我只是给温寻要了一份南菜而已,哪想后面会闹这么大?又不是成心的。” “混账东西!你还敢与我顶嘴?”叶侍郎气极,顺手就抄起案上一块卧马白玉镇纸砸了过去,所幸扔的不准,但炸碎的渣子也崩了毫无防备的叶勉一身一脸。 被这“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没反应过来的叶勉好久才缓过神来,抬起手摸了摸眉心火辣刺疼的地方,再一看手指上的血迹。 叶勉火了! 这尼玛是哪里来的后爹?? 11、书房 叶侍郎火大,叶勉脾气也不小,跪了一下午的膝盖在拔凉的青石砖上针扎似的疼,胃里就那么两块芸豆糕点心,早就饿的低血糖心浮气躁,这一镇纸算是最后一根稻草。 叶侍郎还在指着他鼻子骂着:“你个不孝子天天在府里娇小姐一样挑拣家用就算了,在学里竟也不知收敛成日地招惹是非,你是想气死你老子不成?” “爹是嫌我丢您脸?”叶勉抬头。 “丢我脸是小,你就不怕带累了你大哥?”叶侍郎说到这里更激动了些:“z哥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娘把你生下来!” 叶勉嗤笑:“您现在后悔倒也不是来不及。” “你说什么?” “我说,”叶勉抬眼看向他的父亲,吊儿郎当道,“您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叶勉紧抿着唇,目光灼灼,叶侍郎下意识没有说话,叶勉却继续道:“孩儿不孝,为以后不给父亲丢脸,不再拖累兄长,勉儿请父亲今晚就写书奉与族里,将我除名,之后除了一身布衣,勉儿必不带走叶府一针一线,今后生丧病娶也不劳您挂心,是荣是辱也和您叶府再无半点瓜葛!” 叶勉说的清楚,叶侍郎却反应了很久才大惊失色,之后怒火攻心,“你个孽障!你......你......” 叶侍郎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叶勉却一脸冷静地看着他,前世今生他都和“父亲”这个角色相克罢了,早些离了他,两边都清净,他再惨也就是去街上讨饭而已,晚了说不定还他妈得被车撞死! “你......”叶侍郎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叶勉,缓了好一会儿才上来那口气,四下寻摸了两眼,抓起书案上的黄铜戒尺大步跨过来,不顾头不顾脑地抽了下去。 “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孽障!免了那个麻烦去族里除你的名!” 叶侍郎这次下的手极重,可叶勉也没像之前一样跑开躲闪,只双手护着头,疼得龇牙咧嘴眼前直发黑,生理泪水哗哗往下流,却还不要命地喊着:“你打吧,打死我咱们两清干净!打不死您就去写断书!” 门外扒门缝的两个小厮早在叶勉口出要断绝父子关系时就吓得腿肚子抽筋了,一个连滚带爬地去找老夫人和叶夫人,另一个守着的是丰今,见要打死人了,也顾不得自己什么身份了,推开门就闯进去护住了叶勉。 叶侍郎抬腿就是一脚踹了上去,丰今年纪小,那禁得起叶侍郎这结结实实的一腿,登时就飞出去好几米,脑袋磕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书房放肆?四少爷现在这么混账,都有你们挑唆!待我惩治完他再揭你们的皮!” 叶勉眼看着小孩儿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动不了了,吓得不行,又急又怒,吼道:“自己的儿子教不好,竟赖在一个十岁小儿身上,这什么鬼逻辑,你的户部侍郎是买来的吗?” 叶侍郎被叶勉的口不择言气的乱了神智,又重新抡起戒尺打了下来。 就在叶勉疼得魂飞魄散,觉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叶恒,你给我住手!打死了我儿子,我与你拼命!” 叶夫人不顾仪态大步跑了进来,后面吵吵嚷嚷地跟了一溜的丫鬟婆子。 此时叶勉的手上还有脖颈处已经青紫一片,脸上因为护的及时,只在左腮处挨了两下,现在都怅肿起来,嘴唇也因为疼痛难忍全部咬破,鲜血直流,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怖。 叶夫人看到叶勉抬头的样子直接就厥了过去,丫鬟们吓得大哭,经事的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泼茶水的。 叶侍郎的书房正热闹着,叶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也赶了过来,看了叶勉之后,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也不顾什么人前教子还是背后教子了,举起鹿头檀木拐棍就往叶侍郎身上抽。 叶侍郎刚看到叶勉抬头的惨像时也有些悔意,被叶勉气昏的头也清醒了些,现在老夫人打他,更是不敢躲,脸色凄惶,只道:“娘别气坏了身子。” “你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偏生了你这么个心狠的,怪道勉哥儿要离了你去,我看我也离了你去,最遂你的心!” 叶老夫人说完就放声哭了起来,叶侍郎听得更是伤心。 这时邱氏醒了过来,叶勉正掐着她的虎口紧张地看着她,叶夫人醒来就看到叶勉这副鬼样子,又大哭起来,苦了叶勉顶着一张破相的脸,这边安慰安慰他哭得撕心裂肺娘,那边还得去劝正气得捶胸顿足的祖母。 满屋子丫鬟跟着急的急,哭的哭,外面地上更是跪了满院子的姨娘,庶子庶女和有头有脸的奴仆。 叶勉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直响,爆炸似的疼,终于,饿的头昏眼花的叶勉在又一次起身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世界清静了。 梦里,叶勉又一次见到了他前世的家人,他妈和他哥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抱着他被撞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他爸坐在地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唉,又是哭,怎么他身边所有人都这么能哭?叶勉看着爸妈和哥哥哭的这么伤心,他也跟着难过。 半透明的手依依抚过他们的脸,又心疼地摸了摸他哥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前两日不还是好好的。 再也忍不住,叶勉也伤心地哭出声来。 ...... “我的儿!” “四少爷!” 锦被里发热了一天一夜的叶勉,突然像个幼儿一样突然出声,啼哭不止,却怎么都唤不醒。 叶夫人吓得不成,一叠声地让丫鬟把守在外厅的大夫叫进内室。 大夫摸了摸叶勉的脉象,又翻开叶勉紧闭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凝重地思索着,跟着一起进来的叶侍郎被大夫的脸色吓得够呛,忙问:“可是小儿有何不妥当?” “叶侍郎待老夫施针看看。” 跟来的医童拿出一筒鹿皮卷,上面一应长短粗细银针。 大夫在叶勉几处穴位施了针,叶勉渐渐止了啼哭。 却还是不醒。 这时叶老夫人也已赶来,大夫收了针,冲几人摇头道:“哥儿怕是梦里魇着了什么,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只是四少爷现下正发热,如若再不醒便容易伤了心神,若真落下病根,再不能治的。” 叶夫人一把捂住嘴,“我可怜的勉儿。” 叶老夫人也颤颤巍巍求道:“邱大夫,我这孙儿平日里是个最灵珑的孩子,可不能这么小就伤了身子。” 叶侍郎也紧张了:“邱大夫,不管多难得多精贵的药材,只要您说,我们便去淘换,您千万多费心。” 邱大夫想了想叹气道:“这话本不该老夫这个医者说,只哥儿看着可怜,我就多个嘴,说些不该说的。” “邱大夫。”叶侍郎拱手。 邱大夫赶紧还礼道:“四少爷恐是在梦里被什么绊住了脚,不愿意回来或是回不来......” 邱大夫话只说了一半,叶家人却是听得十分明白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姜南初急急回了永安侯府,前脚进门,后脚就把在家颐养天年的老侯爷拉去了北屏山,和早已在隐的灵全道人求了几幅道符和一只五谷福袋。 12、探病 三日后。 魏昂渊和李兆俩人蹬了靴子齐齐跳上床,魏昂渊更是直接钻进叶勉的热乎乎的被窝儿。 “你这顿揍挨得值,不用去上学,还能大白天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叶勉斜了他一眼,哼道:“要么我也抽你一顿,咱哥俩一起躺着可好?” 魏昂渊嘿嘿笑,伸爪子去抓他的腰,故意去闹他。 “哎哎,别闹,”叶勉被冰的一激灵,身子弹起一尺高,“老子背上还有伤呢!” “背上也有?我看看!”李兆从床脚爬过去掀了叶勉的被子,又把他的寝衣撩了起来。 魏李俩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叶侍郎也忒狠了,多大个事,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叶勉扯了扯嘴角,期期艾艾道:“倒也不是因为那事挨得揍,主要是那晚上我没忍住和他顶了几句,还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把老爷子给惹火了。” 叶勉不想再说这个就问他们:“你们怎么这时候来,和学里告假了?” “没,”李兆靠在床角的湖蓝色素面大迎枕上打了个哈欠道:“我们刚从玉仙楼用膳回来,回学里路上昂渊说他渴睡没精神上学,我们便掉头来寻你了。” “你都三日没来了,学里也怪没劲的,”魏昂渊抱怨道。 “那晌午你们就在我这歇个午觉,养好精神明日好站廊子。” “正不耐烦听他们讲书,”俩人毫不在意。 叶勉唤来丫鬟加了两床被子和枕头,伺候他们歇晌。 “你们下去一个去东次间儿睡,床上躺不开咱们仨。” 魏昂渊躺在叶勉铺了好几层软褥的暖床上,觉得身子像陷在云彩里一样,自然不肯下去,一扭头推了推李兆:“兆哥儿下去。” 李兆轻踹了叶勉一脚:“东次间儿是给你守夜的下人睡的,别当爷不知道。” 叶勉无奈,转头吩咐丫鬟抬了个黄花梨木单翘头的贵妃榻进来,“那你在这榻上,咱们仨说说话。” 李兆“嘁”了一声跳下床嘟囔道:“谁耐烦和你们挤?” 那边丫鬟在地上忙活着给李兆垫枕盖被,魏昂渊侧身躺在床上问叶勉:“你可知学里为何将坤瑞院的院子急急给了南边那些个?” “不是大祭酒想给那些病秧子换个好地儿上课吗?” “他们哪有这脸面?”魏昂渊摇了摇头。 叶勉挑眉。 魏昂渊没有卖关子,“是因为金陵长公主府的庄也要来京城读书,听说已经启程了。” “庄?”叶勉听到这个名字怔愣了下,他虽来这里时间不长,却对此人的名字不陌生。 这个庄年纪不大却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要搁到现代,绝对是见天儿上热搜的流量界扛把子。 “他来京城不是应该进宫读太学吗,关启南院什么事,莫不是要来国子学?” “正是。” “这是为何?”叶勉想不通。 “这我也打听不到,连我爹也不清楚,只说是那个庄自个儿的主意。” 叶勉耸了耸肩,不甚在意。 塌上的李兆幽幽来了句:“南庄,北端华可是要狭路相逢......” 魏昂渊听到这个也来了兴趣,迷蒙瞌睡的桃花眼都睁大了些,“坊间这两年倒一直在拿他二人较比。” 李兆点头道:“我记得前一年,骠骑大将军在金陵公主府见到那个庄小公子便惊为天人,只夸了一句‘长大必是另一个端华’,便得罪了南北两边所有的贵女。” “怎么?”叶勉奇怪问道。 魏昂渊笑了笑:“京城的贵女们倾慕你哥多年,可是一直念着‘端华公子,玉面无双’的,如若真的有人能与他比肩,那还算什么‘无双’?而南边儿这些年来本就什么都喜欢和京城争一头,自然也不会松口。” 叶勉了然点头啧啧称奇。 李兆倒是摇头:“我不信这世上能有比z哥还好的人,定是南边那些没见识,胡搅蛮缠!” 魏昂渊点头附议。 “那也未必,来了再下结论也不迟。” 叶勉倒是真的好奇了,这世上真有人能把他哥比下去? 那可真是...... 太棒了!!!!!! 宝雪带着几个丫鬟添好炭火,撒完香片便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一合上,李兆就小声唤道,“勉哥儿?” “嗯?”叶勉也有些困了,从鼻子里哼出声。 “刚才给我掖被的便是宝荷吧?” “是,怎么?” “长的是挺俏。” 叶勉抬手就甩了个软枕过去,“闭上你的嘴!” “哎呦!”李兆吃吃坏笑,“还不能瞧也不能说不成?” 魏昂渊闭着眼睛道:“我倒觉得一般,那么回事吧。” 李兆嗤笑:“你可得了吧,就你屋里那些个歪瓜裂枣,还好意思说这丫头一般。” 叶勉笑得停不下来,之前魏昂渊屋里头有个很漂亮的大丫鬟叫添鱼,年前那丫头被人挑拨得野了心,给魏昂渊绣了个鱼戏莲花的荷包,还教他说是定情物,被魏夫人知道之后打个半死发卖了,再后来魏昂渊院子里伺候的,但凡有些姿色的全都给调了出去,净剩些精壮朴实的。 魏昂渊翻了个身不甚在意地嘟囔:“是我院子里的不好,又不是外边没好的,勉哥儿你要想要好看的,待我让人去寻两个回来给你,保证比你那个什么宝荷宝叶的好看。” “睡觉!”叶勉没好气地抽了魏昂渊屁股一巴掌,“别跟着李兆那傻子一起胡诌。” 李兆:“......” 午后,魏昂渊和李兆醒来也没急着走,在宝丰院又和叶勉叽叽嘎嘎地闹了会子,才去和叶夫人请辞,邱氏亲自点了几个放心的仆从跟车送了二人回府。 姜氏返身扶了邱氏坐下,又让人新沏了壶君山银针,亲自入口尝了尝温度厚薄,才给叶夫人倒了一杯来。 邱氏现在对这个儿媳妇是十分满意的,特别是前几日姜氏回娘家给叶勉求了道符之后。 “你也歇歇吧,这几日倒跟着没着消停,都清减了些,”叶夫人温言道。 “我不累,娘,”姜氏挨着叶夫人坐了下来。 邱氏轻拍了拍姜氏的手,“勉哥儿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亲家,等过些日子z哥儿回来了,我让他亲自去侯府道谢。” 姜氏笑语晏晏道:“娘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哪就这么外道了?再说我就勉哥儿这么一个小叔,可不得疼着些。” 那些个庶出的她可没瞧进眼里。 邱氏被她哄得高兴,叹道:“怪道勉哥儿现在得了什么好的,都想着给你们碧华阁送去,听说昨个下午吃个豆面饽饽觉得好,都巴巴给你送了一匣子。” 姜氏锦帕掩嘴轻笑:“自他哥出去办差,我们碧华阁可得了勉哥儿不少好东西。” “他这是怕你委屈,”邱氏叹了口气道:“你爹他素来宝贝z哥儿,z哥儿在府里时,你们碧华阁哪天少了外院他打发人送过去的东西,可自打z儿年前出去办差,他何时又想过碧华阁可缺了些什么,勉哥儿他心细,怕你较出不同心里不熨帖。” 姜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所以咱们家勉哥儿才招人疼,人玲珑善交舞,您看今儿晌午来的魏丞和归德大将军的两位小公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眼睛朝天看的,偏偏和他掏心掏肺的交好。” “可不是?之前我倒是没想到勉哥儿有这两下子,”邱氏笑了笑又低声说道:“当年z哥儿在国子学那么好,可也没得这样的好人缘儿。” 姜氏哂笑:“那可怨不得别人,我可是在女学里都知道大少爷是极不好相与的,难近身得很呢。” 邱氏抿了口茶,叹气:“你说他们兄弟俩怎么就没中和中和?” 13、销假 如此过了半个月,叶勉的小脸儿又光滑如初了才销了假去上学。 宝丰院今儿个起了个大早,连叶勉都是早早地就起了身,由着他屋里丫头们意粒煽闯稣獍敫鲈氯肥凳翘啥嗔恕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坐在一把黑漆灯挂式靠背椅上,身后的宝雪拿着梳子动作熟练地给他梳头,宝年把手搓热,倒了满手的梅花凝露给他细细地抹到脸和脖颈上,待吸收之后又转身取了个巴掌大的描金桃色木盒拿在手上。 “这什么玩意儿?”叶勉往后仰躲着宝年伸过来的手。 “胭脂粉。” “我又不是女娘,你给我擦粉做什么?”叶勉皱眉道。 宝年不乐意了:“怎地就不能擦,现在公子们,多得出门涂粉的。” “我哥就不擦粉。” “大少爷那张脸玉面儿似的,哪还用得着擦?” 叶勉气结:“怎么着,我和我哥比就癞蛤.蟆?不涂脂抹粉都出不去门见不得人?” 宝年一时语塞,把胭脂盒往宝雪手里一塞就转身赌气走了。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拌起嘴来了?”宝雪哭笑不得,叶勉养病这小半个月,俩人成日地掐。 “你看她怎么编排我?” “四少爷可负了咱们宝年一片好心了,”宝雪打圆场道:“这桃花粉可是咱们宝年厚着脸皮和大少奶奶求的好东西,为的是给您遮颈子上的淤痕。” 叶勉伸着脖子又仔细看了看镜子,他脖颈伤的最重,青紫倒是没了,只留下横横竖竖地棕黄淤痕未褪。 “有伤疤的男人才威武霸气。” 一边儿赌气坐着的宝年冷哼:“四少爷可当我们没读过书呢,人家都是劫富济贫,铲奸除恶的大侠有了伤疤被世人称颂,您这伤可又怎么来的?人家外边儿一问,您倒是好说是被老爷打得呢。” 屋里的丫鬟憋笑都憋不住,宝荷更是直接笑弯了腰,蹲在地上起不来。 叶勉被伶牙俐齿的宝年给怼地都没脾气了,任由宝雪把他大嫂好几十两银子一盒的贵妇胭脂粉往他脖颈上厚厚扑了一层。 马车上,叶勉问一边跪坐着的丰今:“昨晚儿我爹睡哪里?” 丰今眨了眨眼:“老爷昨天还是在书房歇下的。” 叶勉挑起一边嘴角,“那几个院子没动静?” 丰今摇了摇头。 叶勉得意地笑了起来,一双杏眼里尽是狡黠。 叶侍郎自打这次胖揍叶勉之后,邱氏便置气不准他进正院儿,叶侍郎自知理亏,自觉每日歇在书房里,姨娘们这时候哪敢引火烧身,自都每日院门紧闭,可怜叶大人自打十几岁通了人事便是个风流的,连续几日便有些受不住,恰此时,四姨娘和六姨娘的心思也活泛起来,开始让人往外院的书房里送汤水,叶侍郎甚是满意,就等着傍晚哪个院子先来邀他一起用膳,便顺势留在那。 可等到膳时已过,叶侍郎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那边两个院子也没个什么动静,气的叶侍郎也没什么胃口,随意扒了两口饭便歇下了,如此一来便是整整半个月。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叶勉作怪,他是个决不把仇人留到三十儿过年的性子,“后爹”把他揍这么惨他能就这么算了?早在趴床第二天就让人盯着他爹那边的动静了。 姨娘们送补汤,他自然知道,只是姨娘们前脚送了汤水过去,他后脚就让他爹书房当差的小厮右铭给端汤水的丫鬟递话:“呦,真是巧了,也是香梨水晶汤,夫人身边儿的巧娟姑娘说一会儿也要送这个汤过来。” 丫鬟心里自然打鼓,少不得回去报给姨娘,吓得姨娘院门都不敢出了。 叶勉满意地拍了拍丰今的肩膀:“你和右铭说,他今年娶媳妇的下聘钱,少爷我包了。” “谢四少爷赏!”丰今乐得见牙不见眼。 右铭是谁?宝丰院小厮丰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叶勉得意地扬了扬手,心里爽快不少,偏心眼儿的老家伙,憋死丫的! 要说叶勉回了国子学,最高兴的就是启瑞院了,倒不是因为人人与他交好,实在是他不在的日子,那魏昂渊就像所有人都欠他二两银子似的,整日摆个臭脸,一副讨债鬼模样,没少和不相干的人撒气。 叶勉到了国子学先去教苑的苑正那里销了假。 贾苑正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正笑嘻嘻和他讨乖的叶勉一眼,“还笑?淘气被你爹打得起不来床,羞不羞你?” “又不是第一次......”丝毫不见羞愧。 贾苑正又结结实实瞪了他一眼才在销假单上盖了印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别搁我眼前晃悠。” 叶勉半点不计较贾苑正打发要饭花子的态度,不但没走,还嬉皮笑脸地走上前给他续了杯热茶,假模假式地启唇吹了吹才递了过去。 “苑正,学生想和您打个商量。” 贾苑正没接茬,一脸“有屁快放”。 叶勉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我这伤没好透呢,再免我一个月的御课和射课呗。” “怎就没好透,我看你这小脸儿都圆了一圈儿,再没比你好的了。” “我伤在筋骨呢!不信我脱了衣服给您瞧,您看我这后背,”叶勉委屈地咋呼道:“这么些天了那伤痕还褪不下去,可吓人了。” 贾苑正急急拦了要在他这里宽衣解带的叶勉,想了一下问道:“当真?” “我还是脱给您看吧”,叶勉说完挣脱了贾苑正的手。 “行了行了”贾苑正赶紧制止,无奈道:“姑且信你一回。” 叶勉开心地拿了条子,连连给苑正行了好几个学生礼,贾苑正没好气道:“整日就淘气,要么就偷懒耍滑!” 叶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顶嘴,就笑嘻嘻地由着他老人家念叨。 “要不是你哥当初托我照管你,看我这次是不是也要罚你?” 叶勉一听这句话就不乐意,回学屋的时候还满脸不高兴。 因为在贾苑正那里耽搁的时间长,他回到学屋时,先生都已经在授课了。 叶勉踮着脚做贼似的回了座位,在前面讲课的算学曹先生看见他之后不但没发脾气,还冲叶勉笑着点了点头,叶勉坐下后也笑着颔首算是回礼。 曹先生讲了一会儿便让学生们用这两天教的方程去解题,大家便闷着头皱着眉开始算解,有的还噼啪拔两下算盘助算,算不出来的那些愁的直揪头发。 叶勉看了看题依旧直接在纸上写出答案,曹先生踱步过来时,看到叶勉竹叶纸上干净清爽的正确答案,又是骄傲又是无奈:“解题方程还是要写。” 叶勉为难地挠了挠头,这大文朝的算学对他来说十分简单,毕竟在前世以数学满分成绩被京大录取,外加小时候学过挺长一阵子珠心算,这里的算学对他来说比玩还轻松,可是让他去默《九章算经》的各种繁冗碌胤匠叹吞沉...... “先生,我下次写。” 曹先生欣慰地朝他的头号天才爱徒点了点头。 算学课一结束,叶勉就看见阮云笙挠着脑袋朝他走过来。 “你可真行,这么些天没上学,居然还能解出曹先生的算题。” 叶勉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阮云笙不明所以。 魏昂渊回头淡淡道:“他说我们没脑子。” 从小就被人夸聪明伶俐的阮云笙差点气了个倒仰,反唇相讥道:“你脑子好怎么就背不出《大学》《中庸》,也写不好时文?” 叶勉没搭理他,起身去穿氅衣准备去膳楼,心里暗哼,那是哥不想,不然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学霸。 另几个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叶勉刚走进收着他们衣服的暖阁,就见一个小侍童捧着他的银狐皮斗篷小跑着过来。 “叶少爷。” “嗯?”叶勉看到他之后楞了一下才指着他问道:“你不是......不是那个膳楼里的小童?” “他叫墨拾,”后进来的魏昂渊接话道:“你让我把人要了来,自己却没了影。” 叶勉拍了拍脑袋对那侍童笑说:“确是我把这事给忘了,如何,你后来被罚了不曾?” 侍童先规规矩矩给叶勉行了个礼才起身说道:“并未挨罚,侍学苑第二天一早就把我送了过来。” “你就放心吧,那天的事儿,整个国子学就你一人挨罚了,”阮云笙嘲笑道。 另几个听着也不厚道地乐了起来,叶勉不与他们计较,抬起手臂让捧着衣服的墨拾服侍他穿衣。 斗篷穿在身上就能感受到热度,一看就是刚从熏笼上拿下来的,叶勉冲他笑了笑。 墨拾也抿着嘴笑了下小声说道:“就是不知道叶少爷衣服上熏的是什么香?我早上在熏香攒盒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这个好味道。” 叶勉想了想:“是什么香我倒真不清楚,这是我屋里的丫鬟自己鼓捣出来的,学里定是没有。” “那叶少爷下次让您屋里的姐姐装两块香饼子给我可好?我白日里给您熏衣。” “那自然好!” 14、启南院 几人在萃华楼用了午膳,叶勉提议去湖边散步消食儿,他用了半个月的清汤寡水病号饭,突然来了这么一顿鱼肉,吃的有些撑。 那几个都有些犯困,想趁着午后的课钟响之前小憩一会儿,只魏昂渊说自己也吃多了,要和他一起走走。 风依旧很紧,午后阳光却足得很,俩人吃得饱又穿着防风雪的皮毛斗篷倒不觉得怎样冷。 刚被放出来的叶勉兴致很高,和魏昂渊两个绕着结了冰的未湖边走边闹,一走走出去好远,直到看到一处院门。 “我们都走到坤瑞院来了?” “什么眼神儿,没见牌上写的是启南院?”魏昂渊哼道。 “呦,匾换的挺快,”叶勉一招手笑道:“走!进去看看。” 魏昂渊跟了上去。 进了院子绕过一块刻着学规的青石照壁,又穿过一道花间甬路才看见他们湖边的学屋。 叶勉一边走一边和魏昂渊感慨,“怪道大家都爱这个院子,我们院儿到了冬天就只剩青松映雪,人家这里这么多处矮梅灌丛,颜色就比我们热闹。” 魏昂渊笑了笑,“再过三年我们搬过来,到了冬日就让侍童每天收梅上雪来煮茶给我们喝。” “你说得我今年就想和他们抢院子。” 魏昂渊皱眉,想了好久才说:“怕是不妥,不占理且时机也不好,不过你若是真想来......” 叶勉愣了下轻笑道:“你怎么还当真了,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说完揽着魏昂渊脖颈上了曲桥,“咱们去他们学屋看看。” “嗯,一会儿你要是想发作哪个,就偷偷告诉我,我替你出面,如此叶侍郎就抓不住你的错处。” “我发作谁?”叶勉奇怪问道。 “你不是来找启南院麻烦的吗?” 叶勉差点一个踉跄:“我就随便看看,再说我找他们麻烦做什么,我挨我爹打和他们又没关系。” 魏昂渊上下看了他两眼,又看了看曲桥那边的学屋说道:“这话我都不大信,齐野前些天刚来闹了一场,还伤了人。” “齐野这疯子,”叶勉不屑撇嘴道:“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可是谦谦君子,自是温文儒雅。” 魏昂渊被他恶心得差点把刚用的午膳吐出来。 俩人刚到学屋廊下,还没进去就见两个带着束发银冠的启南院学子迎了出来。 那俩人客气地和魏昂渊叶勉两个行了个同窗礼,道:“不知魏少爷和叶少爷到启南院所为何事?” 那俩人掩饰不住的满眼戒备,叶勉心内好笑,暗骂了齐野一回才咳了声说:“无事,随便走走。” 魏昂渊没有说话。 启南院那两个对视了一下,无奈挤出笑容:“那不如来学屋里坐坐,还是.......”直接滚? 叶勉笑了笑:“那我们就进去喝杯茶暖和暖和,”说完也不理那俩人满脸懊丧,径直走了进去。 学屋里一应案几摆设倒是和他们启瑞院一样,只西边角的落地青鹤瓷花瓶里插了几只新鲜的红梅,倒是多添了几分雅致,屋里火盆也足,想来他们打南边来还不适应京城的冬天。 学屋里十几个启南院的学生都绷着脸,面色不善得看着他。 叶勉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依依回看了过去。 别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金陵这些个虽看着比他们清瘦,却都长的白白净净挺好看,有个看着年岁最小的红衣少年长得最好,脾气却好像不大好,眼睛似含着火光,亮的不得了,可能是以为他们过来找茬挑衅,一甩袖子就要往前冲,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峥哥儿,回来!” 魏昂渊看了,本来就冷着的脸更黑了,眉毛一立就要上前教训,被叶勉及时打断:“你们启南院连待客的茶都没有?” “有!”刚迎出来的其中一个叫端律的学子似才反应过来,赶紧吩咐一边吓愣的侍童:“快去烹些新送的绿尾茶来。” 气氛不是很融洽,但却也不再像刚刚那么剑拔弩张。 叶勉向来自来熟,笑起来又人畜无害,就这么让启南院几个同窗陪着尬聊了一盏茶。 眼看着要敲课钟了,叶勉起身要走,启南院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叶勉却在临出门时转身回邀。 “从不见你们去其他院子走动,同窗之间都生疏了,不如过两日来我们启瑞院喝个茶?” “呃......”端律犹豫了下。 魏昂渊冷哼:“怕人家是觉得我们拿不出绿尾这样的好茶来招待,不稀罕呢。” 端律无奈苦笑,“岂敢,过两日定去拜访。” 叶勉笑得开心,冲一直瞪着他的红衣少年一扬下巴,“峥哥儿也一起来。” 陆离峥“哼”地一声一甩袖子,扭过头去。 叶勉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地拽着脑袋冒黑烟的魏昂渊出了启南院的学屋。 “瞧那起子没见识的,你好意邀他们,他们还当鸿门宴呢,不识抬举!”魏少爷还没等出了院子就骂出声。 叶勉安慰地抚了抚魏昂渊的后背给他顺毛,然后嘴巴朝院门口努了努,只见那边不知什么时候齐齐站了四个训导司正,正在朝他们俩这边看。 “猜是前些日子被齐野那小子给吓着了。” 魏昂渊不屑地撇了撇嘴:“居然还偷偷叫了司正过来,怂货!” “你看你到人家地盘做客还板着张臭脸,人家防备防备也正常。” “少赖我!”魏昂渊不服道:“他们要防也是防你。” “我笑得脸都僵了,防我作甚?” 魏昂渊冷笑连连:“你忘记你当初是怎么打我的了?” 叶勉被魏昂渊噎的没了话。 魏昂渊时不时想起那一顿揍就来气,阴阳怪气道:“叶四少爷在行思阁挂名的启字生小霸王名头魏某可不敢抢。” “你看你......”叶勉赔笑道:“怎么又提起来了,咱不是不打不相识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魏昂渊也懒得再发作他这事,只白了他一眼变过去了,又问他:“你又邀他们到启瑞院做什么,真不是鸿门宴?” “不是,”叶勉拉着他边走边说:“我是当真想要与他们交好。” “这是为何?”魏昂渊十分不解。 “因为他们有钱。” “什么???” 叶勉笑了笑,“江南素来是举国最富庶之地,将来想淘换些银子,自然是去那边贸易最快,现在有这现成的人脉为何不结交?” 魏昂渊好一会儿才说话:“叶四你穷疯了不成?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虽然我们这样的人家私底下都有不少盘面,但哪家正经公子早早就去盘算这个,都是那些庶出的在出面打理罢了。” 叶勉垂眸:“我不在意这些个,再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府里公中的银钱不算,我得自己手里有才安心。” 魏昂渊叹气:“叶侍郎再不待见你,你也是户部侍郎府正正经经的嫡次子,你的份例和以后该得的,谁还敢动不成?” “那倒不至于,不过......”叶勉苦笑了下,“我爹偏心我大哥你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我与他并不亲厚,你也知道你我这样的大家公子,看着金尊玉贵每日锦衣玉食,却哪是靠家里公中那点子的月钱,必是爹娘贴补着才能够。” 叶勉顿了下又继续说:“我大哥院里一草一木,书房里一应笔墨纸砚全部是我爹亲自过目挑选,给的全是最好的,我院子里则大都是我娘给添置的,我现在还小,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对,可等我几年之后成年还能再花用我娘的嫁妆不成?况且我们上学之后又多了一大笔交际用的银钱,我又是个吃不了苦的,还是趁早盘算的好。” 魏昂渊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便和叶勉一起回了启瑞院。 其实叶勉也是这回和叶侍郎冲突才起了这心思,他怕的是万一以后又没忍住这暴脾气,真和老头子闹大了,擦屁股纸都得天天让人熨烫的他还真能去街上讨饭不成? 别逗了,就这吃人的世道,三天他可能都忍不了就得挥刀自裁。 启南院学屋里。 陆离峥正在和端律发脾气,“你干什么要答应那个姓叶的去他们的院子?要去你自己去!” 端律无奈摇头:“峥哥儿你要懂事些,现在不是在金陵了。” “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而是他们必不怀好意!” 端律:“我看倒也未必。” “前些日子他们带人来我们院子那一通闹,望哥儿现在手还不能书写,”陆离峥冷哼:“我不信这个姓叶的就比齐野那疯狗好心!” 旁边一学子也蹙眉点头道:“听人说这个启瑞院比启德院还不好惹,那个叶勉可是心狠手辣连丞相子都敢下黑手的。” “是啊,齐野那小子还是在咱们院子里闹,这要是去了人家那边,万一真是启瑞院故意给摆的鸿门宴......” 端律表情也凝重起来,略思索一下才说:“我看这个叶小少爷倒没那么坏,刚才说话嘴角也一直带着笑.......” “笑里藏刀罢了,这种人更可恶!”陆离峥气呼呼地打断端律。 端律苦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算真是鸿门宴我们也得去,备些上好金疮药就是了,别忘了圣上让我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之前我们不适应京城水土体弱多病,他们也素不喜理我们,那我们躲在启南院不走动也有道理,现在人家作邀,我们再不去,可就要传出去难听的话了。” 陆离峥噘嘴:“要是庄哥在就好了,他们定不敢这么放肆!” 端律笑了笑:“算日子再过三四日就到了,所以我们还是这两日就去赴约吧,总不能让庄刚到就把鸿门宴当接风宴用。” 陆离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了下道:“那这次就依你!反正我是不怕他们的,敢惹我,我就回去告诉我舅舅,让他用银子砸死他们!” 15、拜帖 第二日上学,叶勉果然带了几块家里惯用的熏香饼子给墨拾。 墨拾仔细地单收到一个八卦檀盒里。 “这个也给你,拿着玩儿吧。” 叶勉手心里摊着的是几颗银裸子,打成了小鱼儿模样,十分精巧可爱,这是过年前他托人把自己屋里的碎银拿到外面,让手巧的银匠给打的,他现在有了自己的院子,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什么人事,总是要赏下人的,他嫌铜钱拢橐植缓每矗拖氤稣饷锤龇ㄗ樱罄此锖秃痛笊┒季醯眯缕婵砂阏伊烁谴蚴资蔚慕橙舜蛄思赶蛔诱庵中鹨阕樱还坊ǎ魇礁餮故鞘裁炊加小 墨拾绞着衣襟并没有伸手去接。 叶勉直接塞到他手里笑道:“又不值什么,图个好玩儿罢了”。 叶勉塞给他之后便转身出去了,帘子外面李兆正扯着脖子喊他呢。 墨拾喜欢地摩挲了两把手里的小银鱼才小心地收到袖口的荷包里,转身去看茶炉,却被人不客气地一把推了回来。 推他的侍童叫墨初,正一脸讥诮不忿瞪着他,“看炉子添火这等粗活还是留给我们这等老实的吧,等会儿前面奉茶加水由你去不是正好?” 墨拾气结:“你什么意思?” 墨初冷笑:“露脸讨巧的事都给你做,你还不乐意了不成?” 墨拾瞪了他半晌,到底没敢发作,冷哼了一声便去一旁叠衣。 旁边几个侍童都冷眼看着,没人吱声。 墨初还想说话,就被和他一起打扇煽火的墨画低声拦住了:“行了,别再说了,他可是叶少爷叫人带回来的,现在又正受他待见,偏这时候惹他做什么?” 墨初顿了顿,委屈地撅了嘴:“偏他会讨好,整日地钻营,墨福都被他挤到膳楼去了,前儿去看他还哭呢,说整日累得不行,脏活累活都得经手,那管事儿的还打人......” “嘘,”墨画挤眉弄眼打断他:“可不行再提这个了!你也想被调出启瑞院不成?” 墨初吓得闭紧了嘴巴,暖阁里安静了下来,另一边站着叠衣的墨拾翻了翻眼皮,心里暗啐了他们一口。 帘子外边儿的学屋里,李兆没正形地坐在书案上,手里挥着一张帖子眉飞色舞地在那咋呼。 “哎你们说启南院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勉哥儿邀他们课闲时过来玩儿,他们居然给我们下了张拜帖。” 屋里几个都大笑起来,温寻也觉得有意思,说道:“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收到拜帖,往常都是在我爹和我大哥书房看到厚厚那么一摞。”温寻伸出手比了比。 “他们不会还带过府礼来吧?”阮云笙摸着下巴问道。 “哈???”众少年都懵了,“那可怎么应对,万一他们真提着礼盒过来的,我们总不能不还礼。” “这又不是在府里,能还什么,笔墨纸砚让他们带回去一套?” 哈哈哈哈 叶勉拿过来那张怎么看都很正式的帖子反复端详,摇了摇头叹道:“咱可被人比了下去。” “怎么讲?”众人不解其意。 “想想我们平日里是怎么去别家院子串门的。” 正说到这里,就听门口“砰”地一声巨响,大家顺声望去,只见学屋的门扇被人一脚从外踹开。 外罩着一身黑色鹤氅的齐野从外面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土匪似的,进屋就喊:“李兆来了没?” 启瑞院笑得前仰后合,道:“真比下去了,太糙,以后再不这么着了。” 齐野被他们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一大早上你们院儿发什么癫呢?” 李兆给他说了一遍,齐野拿过那张拜帖一脸嫌弃地看了两眼,直接揉烂了往火盆里一扔:“叶勉你真成,那几个病秧子你也值当你邀一回,不怕脏了你们启瑞院的地。” 叶勉不乐意地“啧”了一声,皱眉道:“我爱邀就邀,关你屁事,还有你说话就说话,烧我帖子做甚?” 齐野也不高兴了:“不就他们一张破帖子,也至于你和我认真。” 叶勉瞪了他一眼:“至于,下次来我们院子记得先下拜帖,回帖了你再来,不然直接打你出去。” 启瑞院的都憋不住笑出声来,齐野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都红了,抬手指着叶勉:“行,你行!看我以后还来不来?”说完一甩袖子就要走,被眼疾手快的阮云笙给一把拦住了。 李兆笑的趴在书案上起不来,“哈哈哈哈哈,以后你可别再来了,写帖子怪麻烦的......” 齐野似想起什么,两步跨到李兆那里给了李兆后脑勺一下,打得李兆龇牙咧嘴。 “被你们家叶四气得差点忘了正事,快把我的书还回来,居然敢勾结我家里的书童偷我的书,小心我告诉姑夫让他收拾你。” 李兆才不怕他,揉着后脑勺斜睨着他看,不以为意道:“你去说呗,到时候我也给舅舅和舅妈看看你的书,书皮是《中庸》,书心儿可是曹悠的《曼娘记》,那春图啧啧......” “曼娘记?” “曼娘记!!” 启瑞院都来了精神。 “哎哎?齐野你的是齐的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下篇。” “兆哥儿你不义气!得了这样的好东西都不给兄弟过过眼。” “去去去,”李兆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我还能带到学里来不成,找死呢!” 这事儿,这些少年们哪能放过他,纷纷过来歪缠...... 中午在膳楼里用饭用到一半,叶勉拿了些银钱给侍童,让他去后厨找会做点心的厨子做些好的来送到启瑞院去,那启南院搞个这么正式的外交仪仗,还真挺麻烦的。 隔壁桌的齐野酸溜溜一撇嘴,“也没见我们去的时候有点心吃......” 叶勉翻了个白眼,把侍童又给叫了回来添了些银子,让他们多做一份送到启德院去。 “警告你,别给我捣乱,不然我去兆哥儿家里一把火烧了你的《中庸》。” 哈哈哈,周围明白的都笑了起来。 齐野气的直撸袖子,被身边的同窗笑着拦了下来。 这边正闹的欢的时候,启瑞院的侍童墨画急急跑了来,到了叶勉跟前行了礼之后说:“叶少爷,贾苑正让您用完午膳去教苑司寻他。” 叶勉皱眉:“可知道什么事?” 墨画摇了摇头。 启瑞院的都放下了筷子,魏昂渊蹙眉想了半晌:“你这才刚来了一天半,还没惹事啊。” 叶勉耸了耸肩。 齐野也不闹了,正色道:“会不会与你作邀启南院有关?” 叶勉没说话,几口把饭菜扒光就急急去了教苑司。 还真就被齐野那家伙给猜中了,叶勉从教苑司回到启瑞院学屋的时候,大家也都在。 “好事坏事各一件,先听哪个?”叶勉一边解斗篷一边问他们。 “先说坏的,”李兆开口。 “学里果然疑我们给金陵的那几个摆鸿门宴,我刚在教苑司被那几个老头敲打了半晌。” 大家都嗤笑出声,又问道:“那好的呢?” 叶勉翘起一边嘴角,“我和他们赌咒发誓使坏被雷劈,贾苑正说启瑞院如此高义,学里很欣慰,特免了我们今日午后的音律课,说不必急着让启南院那几个回去。” 启瑞院一众拍桌欢呼,差点掀了房顶,对于学生来说,有什么事比今天不用上课还开心呢? “他们午后的课也被免了不成?” 叶勉喝了口墨拾刚递过来的茶,“他们午后排的本来是室外的御课,不是早被免了吗?” 没一会儿,启南院的应时而到,侍童通报过后,叶勉带着阮云笙迎了出去。 来了三个人,叶勉看到端律后边跟着的陆离峥,笑逐颜开:“小河豚,你也来啦?” 陆离峥白净的小脸儿冻的通红,吸了吸鼻子,“什么,什么小河囤?” 叶勉呵呵笑却没答他,先把几人请进了学屋。 侍童们赶紧上来帮他们解斗篷,依次奉了茶,三个人仍有些拘谨,但说话行事却也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不免让叶勉高看了一眼。 启瑞院众人对他们仍有些敌意,但毕竟是叶勉请过来玩的,他们不好得罪,况且又因为他们得了半日清闲,所以倒也都笑脸相迎,连魏昂渊都难得地没摆臭脸。 “你们来了就别急着走了,今儿教苑司免了我们午后的课,让我们专心交流感情,”叶勉说完和他们眨了眨眼睛。 对面三个人哂笑,都有些不好意思,端律挠挠头说:“我知道。” 叶勉挑了挑眉问陆离峥:“这回动静闹这么大,知道不是鸿门宴了吧?”说完也没管对面四人神色是否尴尬,灌了口茶又继续说:“你们快把热茶喝了,暖和暖和之后带你们出去玩儿。” “出去?” 不仅是启南院四个瞪大了眼睛,魏昂渊一众也惊讶的很,“出国子学吗?” “嗯,出去。” 魏昂渊几人咽了咽口水,今儿八百只眼睛盯着启瑞院呢,这叶四又起什么幺蛾子,皮又痒了不成? 16、走冰 启南院四个人跟着叶勉他们来到那片通往“自由”的死梅林时,是又紧张又兴奋。 自打去岁秋天来了京城上学,他们就没怎么去过国子学以外的地界儿,不能像京城的学子一样走读,每日要宿在学里不说,就连旬假之时苑正们也因为他们身体原因,很少放他们出去。 魏昂渊和李兆他们都已经轻车熟路地跳到了墙对面,只有叶勉还站在墙上朝他们伸着手催促:“快上来,愣着干嘛呢?” 陆离峥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兴奋地拽着叶勉的手蹬石而上,端律和赵嘉他们也依次跟上。 国子学的位置很好,西南角再绕过两条巷子便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商街。 冬日午后,阳光洒在街道两旁林立的店肆上,阁楼飞宇间商铺旗帜高高招扬错列着,酒楼、客栈、银庄、各种胭脂点心铺子应有尽有,宽阔商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货郎们挑着月牙扁担沿街叫卖,芝麻糖,梨子冻,喷香的梅花糕引得小孩儿走不动路,不给买就当街嚎哭。 陆离峥就定在一处插满红艳艳冰糖葫芦的秸秆垛旁边暗暗咽口水,他出来的急,没带钱...... 叶勉刚给端律他们付完豆花和黏豆饽饽钱,又赶回来给陆离峥买糖葫芦。 陆离峥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叶勉递过来的糖葫芦,对着裹着厚厚糖衣的山里红一口咬了下去。 “嗳慢点,小心牙!” 叶勉的话还是慢了,冰糖葫芦完好无损,陆离峥则被硌的两泡泪,张着嘴郁闷地看着叶勉。 “怎么这么硬啊?” 叶勉捏开着他的嘴,检查了下一口小白牙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才放了心,一脸无语道:“你傻啊?这么冷的天能不硬吗,你慢慢舔着吃,一会儿到酒楼化化冻就能咬了。” 陆离峥倒是听话,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冰糖衣,“真甜。” “真傻。” 陆离峥:“嘿嘿” 叶勉:“......” 要说这次出来最开心的除了启南院这四个“刚放出来的”,就当属温寻了,从街头到巷尾,哪家摊头的猪肉馅包子最香,哪个铺子的糖蒸酥酪最地道,哪家的栗子糕甜而不腻,他全门儿清。 一条街走下来,叶勉几人见怪不怪,启南院三人简直对温寻佩服的五体投地,极大地满足了温寻的虚荣心。 俗话说,没什么事儿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玉仙楼的一间雅阁里,火盆儿烧的足足的,一众少年撑得肚子溜圆或坐或歪着,毫无形象地打着饱嗝喝着梅茶消食。 少年人没什么记仇的心性,之前一点芥蒂早在街头巷尾间磨没了,叶勉又有意交好,一行人的脸都被火盆烤的红通通的,一边笑闹一边山高海阔地聊侃。 晚上的宝丰院主屋里灯火通明,叶勉沐浴后只穿了个亵裤趴在床上闲闲地翻着野史杂书,几个大丫鬟并两个二等丫头在屋子里一边打着络子,一边玩笑,叶勉时不时地插上一嘴,热闹得不得了。 宝雪坐在床边细细地把祛瘀膏涂在叶勉的后背和脖颈处,宝年也搓热了金花盒里的白脂膏子在叶勉腿上脚上慢推按揉着. 叶勉吸了吸鼻子扭头看了一眼:“这什么,和之前的不是一个味儿了。” “玉容花蜜,今儿一早大少奶奶让人送过来的。” 叶勉嘴角抽了抽:“我大嫂擦脸用的?” 宝年理直气壮地“阿”了一声,手上不停说道:“我嫌它单薄,又兑了些羊□□和百花蜜重新熬了下,冬日涂身正好。” 一边的宝雪笑道:“宝年就爱折腾这些东西,偏她还真就研究出了些门道,现在连大少奶奶都时不时召她过去问方子。” 宝年一脸得意,“先说这么些年四少爷这身皮肉被我养的多细嫩,我都不信哪家的小姐能比,连夫人都说要赏我!” 屏风外头正在和一个二等丫头玩翻绳的宝荷笑道:“我倒是最喜欢你调的香,前儿四少爷带去学里的那个味道我最爱,偏你小气不肯匀我!” 宝年白了外头一眼:“你懂什么?好香调出来只给一人用是最好的,若人人身上都一个味道,好味道也变俗了,四少爷要带去学里我还不乐意呢,就怕他们院子里人人衣服上都染上了那个味儿,白白糟蹋了我的好东西。” “那你怎么还拿给我了?”叶勉问她。 宝年叹了口气:“学里我们又进不去,难为那孩子愿意在您身上下功夫,我能为了这香得罪了他?过几日偷偷给您换个味道就是了。” ...... 这天丹青课上,叶勉画完先生布置的鹂鸟,闲着无事便又裁了一块雪浪纸,换了支工笔在纸上细细勾勒起来,之后又用蟹爪笔沾了些藤黄、石青的颜料来着色。 不一会儿,一只气鼓鼓的河豚鱼鼓着腮瞪着眼睛立与纸上。 叶勉暗乐了一回,在右下方按了自己的私章,吹干之后偷偷叫来侍童,让他给启南院的陆离峥送去。 这小孩儿最近特缠他,自打上次带他逃过一次学,就一直惦记着下一次,一见他都恨不得挂他身上歪缠,只是叶勉因为上次明目张胆带他们逃学被贾苑正骂爆了狗头,这些日子也不敢顶风作案,只好每日都送些好吃好玩的给他。 午息钟响过三声,叶勉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脖颈便开始收纸笔颜料。 那边李兆已经从暖阁捧了自己的大衣裳出来,一边自己往身上套着一边催:“别收了,一会儿让侍童去规整,我们快去膳堂。” “你今儿怎么比寻哥儿还急?”叶勉打了个哈欠问道。 李兆手上不停:“早点吃完早些去冰嬉,听齐野说掌务司让人做了新式样的冰车,我们早些去借,免得让其他院子抢了先。” 启瑞院下午排的是学生们最喜欢的走冰,这是国子学独有的“课程”,原是因为皇家每年冬天都会看冰戏表演,后来年轻的皇子公主和嫔妃们都喜欢穿着冰靴上场玩一玩,皇帝看他们玩的高兴也是龙颜大悦,便召年轻的皇亲国戚一起陪着耍,后来便成了贵族子弟冬日的一项体育活动。 叶勉饭都没吃饱就被急吼吼的几个人给拉到了冰场上,冰场其实就是国子学未湖的一处湖面,用雪墙隔出两圈跑道,冰面被人打磨的光滑至极,苍蝇站在上面都劈叉。 冰鞋下面是两块小木条,木条上面是火镰一样的铁片,倒是比现代的冰刀要稳很多,反正叶勉是倒滑如流,偶尔还能炫下燕子飞什么的。 走冰课是几个院子一起,所以启厚院和启良院也同在冰场上。 叶勉自己滑了两圈又跟着他们闹哄哄的玩了两轮抢冰球已经热得满头大汗,靠在外圈的雪墙上喘着粗气,抬眼处便看到了落在湖边的启南院学屋。 叶勉一弓腰朝那边滑了过去。 从湖面上可以直接绕到启南院学屋的南边儿,叶勉爬上岸桥之后,摸到他们学屋一侧,数着窗格子找到记忆中陆离峥书案的位置,屈指“扣扣”敲了两下。 窗子并没像往常一样应声打开。 又敲了两下,窗子里面淅淅索索有了动静,却依旧没开。 难不成是因为上午送过来的那副画不高兴了?叶勉心里暗哂了一回,这么爱生气可不就是个河豚。 被人拒之窗外,叶勉也没尴尬。 生气了那就哄一下。 这男生啊,有时候和女生是一样的,都吃那一套。 叶勉清了清嗓子,小声朝里唤道:“宝贝儿,开窗。” 里面那一丝动静也没了。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玩走冰,哥带你去~”叶勉用气音小声喊着:“你现在就和助教举出恭牌,我们滑两圈儿就回来,别让其他人发现。” 叶勉说完,面前的窗子依旧没有动静,他正奇怪时,隔壁的窗户倒是颤巍巍地被从里面推开了,陆离峥的通红的小俊脸儿露了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他。 叶勉怔愣地看了看出现在隔壁窗口的陆离峥,又转回头看看了自己面前紧闭的这扇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窗子就被人从里面大力推了开来,差点把没防备的叶勉鼻子给撞歪了。 “卧操!”穿着冰鞋踉跄后退的叶勉狼狈地两手空划了好几下才站稳,随即捂着鼻子一脸怒色地抬起头看向窗里。 窗里那人也正居高临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这一对眼不打紧,叶勉忽然觉得这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启南院学屋骤然明亮了起来。 没忍住在心里爆了声粗口,艹!这他妈又一天仙儿下凡了? 窗里的天仙儿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滚。 17、旬考 陆离峥满眼失望地看着冰面上叶勉的身影渐行渐远,还没滑进雪墙就被几人迎了出来拽到一处去玩跑冰射箭,叶勉的射艺明显差了一筹,射不中却不恼,蹲坐在地上笑的开怀,被一群人闹着扬了一身的散雪。 前面摇头晃脑的薛博士讲的什么陆离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一下午他总是忍不住透过偷偷打开的窗缝往外面看,那边实在太热闹太有趣了,而且他总是能一眼就找到叶勉,被一圈人围着的那个肯定是他! 冰面上十几个人摆起了长龙,后面的扶着前面的肩膀,龙头叶勉慢慢加速绕着最外圈的雪墙越滑越快,里面有胆小的被吓得嗷嗷叫唤,更多人在叫好打哨,一片欢闹。 陆离峥张着嘴巴看的出神,三魂六魄都已经跟过去排在队尾一起去耍了,眼看着中间一人因为步子慢了半拍,整个长龙一下断成两截,后面那半轰然倒地,七八个人摔成一团,陆离峥不禁“哎呦”了一声,然后跟着外面哈哈大笑起来。 “陆离峥!!!” 陆离峥回过神来猛地缩了缩脖子,只见讲案前薛博士正眼睛溜圆地瞪着他,胡子气的一翘一翘地,同窗们都在低头憋笑。 “给我去墙角站着!” 陆离峥耷拉着脑袋磨蹭到学屋的后墙根儿处,坐在最后边一个叫汪涟的学子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活该!” 汪涟身边的人笑出了声,陆离峥狠狠地刮了他们一眼,却也拿他们无法。 他们启南院这些人自打来了这边儿就在学里受排挤,京城这些勋贵子弟眼界儿高的很,别说带他们一起玩儿,压根儿都没拿正眼瞧过他们,他们一直装作不在乎,可心里哪能真的不在意? 哪想自打上回闹了那一出,他居然和启瑞院之首叶勉投了缘,隔三差五地就能收到他让人送来的新奇玩意儿和吃食,这人虽“恶”名在外,对他却极好,知道他爱吃冰糖葫芦,启南院院子里的雪人便成了靶垛子,每日傍晚散了课身上都被插了一圈红艳艳,滑稽又讨喜地站在那里,已然成了启南院一景。 他自己吃不完就送给同窗们,岂料这些人如此可恶,吃了他的东西竟还酸妒他。 走完冰,叶勉带着魏昂渊李兆他们几个去萃华楼喝姜汤,在外头出了那么多汗,万一伤风感冒了可不好,他目前不信任古代的医疗水平,自然只能平日里多加注意。 阮云笙捧着碗笑的没心没肺,“你刚在启南院就这么让人燥了一鼻子灰回来了?” 叶勉也郁闷,没好气道:“那能怎么办,见面儿还没怎么着呢,先矮了半截儿,我还能跪着和他对骂不成?” 阮云笙又笑了一阵儿才摇头道:“这荣南郡王封号前儿刚下来,偏让你赶了个头筹,不过他不去太学和皇子们一起读书,来我们国子学干嘛来了?” 李兆被姜汤辣的直吐舌头,道:“听我爹说长公主给庄的请封折子几年前就呈上去了,不过皇上一直压着没给批。” “这是为何?” “还是当年的事置气呗。” 阮云笙了然点头,叶勉却不清楚,遂问道:“什么事?” 魏昂渊耐心给他解惑:“当年先皇的十几个子女里,嫡长公主是最得他宠爱的,只是她在择婿时却犯了拧,一定要嫁给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的盐商之子,先皇怎能舍得?奈何安排给她多少个清贵俊雅的贵族子弟,她都看不上,先帝无奈妥协,可那盐商之子却胆大妄为不肯来京尚驸马,而是要求公主嫁去金陵,先皇一气之下要赐死他,长公主却疯魔了一般在殿外跪了两天两夜还以死相逼。” 叶勉听话本儿似的听得入迷,咋舌道:“后来呢?” “后来就现在这样嫁去金陵了呗,在那边开了公主府,只不过也伤透了先皇和太后的心,先皇几年后一病不起驾崩,太后把这账算在了驸马头上,那和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当今圣上自然不敢批复长公主给庄的请封。” “那怎么前儿个进宫就给封了郡王了呢?” 魏昂渊也不解地摇了摇头,“不仅赐封号‘荣南’,还赐了一块不次于皇子的上好封地,享五千户食邑。” “嗬!”李兆诧异道:“这可十分丰厚了得!怎么了,之前还一百个不待见呢,听我爹说金陵每年的年礼都被宫里给退了回去,这怎么突然就皇恩浩荡起来了?” 叶勉单手支在桌上撑着脸,搓了搓没毛的下巴,“你们还记得我哥当年面圣是怎么被圣上抬举的吗?” “那当然记得!”李兆一拍桌子,“难不成这庄真如他们所说,能和端华公子一比?” 几人都来了兴趣,连一直在那边啃点心的温寻都不吃了,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看着叶勉,八卦之色溢于言表。 叶勉皱着眉想了半晌,才不甘不愿斟酌道:“......若论容貌,倒也不输。” 几人表情微震,因着和叶勉相熟,他们是见过叶z几回的,此人是如何姿容绝世,他们比谁都清楚,若叶勉都要承认一声“不输”,那这荣南郡王可当真有些看头。 叶勉似想到什么突然笑出了声,道:“只是没想到圣上一家子居然是颜控,只要长得好,什么都可,你们看当今对我哥和庄,再看那个长公主对金陵驸马。” “嘘!”李兆虚捂了叶勉的嘴:“你可闭嘴吧,祖宗!” 叶勉今天虽然很没面子的被人从启南院撵了出来,十分不爽,却也没把情绪带到晚上,实在是没那闲工夫,明日是国子学旬考的日子,他得通宵复习呢! 俗话说的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根据他上辈子丰富的战斗经验,背诵类题目,只要考前十二小时狠狠地过一遍,通过短时记忆就算不能答的最好,也绝对考不砸,只是考完就全部忘光了而已...... 他不睡,宝丰院的丫鬟们自然也不能睡,蜡烛都换成了婴儿手臂粗的大烛,能然一宿,香炉里撒的是加了薄荷片的醒神香,厨房里也专门派了两个粗使丫鬟守着,夜宵香茶不能断。 叶勉披着缂丝旧袄,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在书案后面,头上系着大红抹额,上面是他让宝荷用黑线绣的“逢考必过”。 后半夜,屋里的大丫鬟困得东倒西歪,轮流去检查灯火添茶,闲的那个就窝在塌上眯一会儿。 宝荷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脑袋抵在宝雪肩上问:“你说咱们少爷怎么还那么精神?” 宝雪看了看那边正摇头晃脑背书背的起劲儿的小主子,也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叶勉顶着俩熊猫眼上了马车,精神状态却好,甚至有些兴奋,上辈子就这样,一到考前就跟喝了十罐红牛似的,不过他查过资料,专家说考前适当的紧张和兴奋情绪是有助于考试答题的,所以他一直没改这毛病。 每次旬考第一个科目就是考背诵,这也是叶勉最满意的一点,这时通宵的成果还在脑子里呢。 这国子学旬考的架势是十分吓人的,启瑞院人刚到齐就被训导司正撵去了考场,场外抽签,他们抽到的是戊丁号房,叶勉随着启瑞院和另两个抽到这个号房的教院一起进了考房。 每个考房有五名考官,其中两人是礼部专门派下来的监考,坐在上座上捻着胡子不苟言笑,严肃的很。 训导司正宣布开考全场肃静,学生们依次到考官面前,考官会在书里面随机抽考一段。 背诵期间凡停顿时间过长,或经考官提醒一次还是背不出者,皆列为丁等,就是不及格,考官不仅会毫不客气地记在你的平时成绩里,还会让训导司正拿着戒尺结结实实地抽你一顿掌心。 简直奇耻大辱! 叶勉自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被揍得眼泪花都崩出来之后,再不敢藐视“背诵”了。 启瑞院是抽到第三个考,叶勉跟着躁眉搭眼儿的同窗们一起安静如鸡地站在队列里,一边心里默背着昨天自己划的重点,一边看着训导司正手里的黄铜戒尺咽口水。 叶勉心里顺利的背下两段重中之重之后,稍微舒了口气,突然肚子轰鸣起来,队列很静,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学生就看着他笑出了声。 “干什么?安静!”训导司正低声呵斥道:“叶勉!又是你淘气!” “我没有......”叶勉冤枉死了,看着司正眉毛拧成了波浪。 他早上没有用膳,刚背完书可不敢吃,不然吃完一犯困,啥都忘了...... 终于轮到叶勉上场,他抽到的是《大学》的第五章《诚意》,这章也是他的重点,叶勉心里暗喜,及格保住了,面上就松了下来,一双杏眼里带了笑,摇头晃脑,朗朗而诵。 “所谓诚其意者,勿字欺也......” 到了后段虽结巴了几次,却也没用考官提醒,背完后主考官抚了抚自己的清须,又抬眼看了他一眼,叶勉抓住机会给了考官一个不谄媚不夸张极度合适的微笑,主考官怔了一下之后面上也带了些许笑容,挥起笔给了个乙等。 叶勉飘走之后,旁边的监考挑了挑眉,“怎还给提了一等?他后面可背的不好,顶多是丙。” 主考官呵呵笑了两声,“样子倒是可爱,不像那些个,背个书上来受刑一样,哭丧着脸看着就生气。” 监考倒也不在意,跟着笑了两声,国子学旬考而已,主考官根据自己喜好,成绩微有偏颇倒也是不打紧的。 旁边的一个国子学苑正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刚刚那个是端华公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能不可爱?” “哦?”礼部派下来的考官吃了一惊,又笑道:“虽小,样子却是有几分气度。” 苑正又叹了口气,“什么气度?只别气死我就成了。” 18、武试 这一天还要考时文破题与策论,这些科目叶勉知道自己是妥妥地丁等,不过好在考试结果是几天之后才出,到时候拿回去给他爹日常一骂走个流程就行,倒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手心羞辱。 第二日午前考骑马射箭和御车,午后则是音律、丹青还有算学。 早上在家里多吃了两块肉饼子,叶勉直接去了国子学的校场。 勋贵子弟十几个院的学生全部在场,按照院子和抽签顺序,五人一组上场考校。 启瑞院排在最前面,考完却也没走,都围在那边看其他人考试,男孩子都喜欢看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这些玩意,谁射中了红心靶就给谁鼓掌,谁骑马身手矫健就给他叫好,谁要是摔了个大马趴就毫不客气地嘘笑。 室外考试气氛不肖文考那样紧张,武考考官倒也是乐意大家围观烘托气氛。 叶勉骑马和御车得了丙等,射则是丁等不及格,他也不甚在意,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他爹也不可能因为他少得了一个丁等而少骂他一个时辰。 叶勉正站在那里和魏昂渊勾肩搭背看得起劲儿,旁边的阮云笙突然使劲地捅了他两下。 “干嘛你?” 阮云笙朝他西侧努了努嘴,叶勉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校场西门口进来一队人,统一的石青刻丝披风,里面是深靛色掐腰收腕的骑马服,腰带上的金缂云纹一看就是南边的新式样,头上都带着束发银冠,上面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盈盈而闪。 叶勉眯了眯眼睛,二十几个人他一眼就抓出了那个让他“滚”的小郡王...... 校场上其他考生也都发现了那边的动静,三人两伙地讨论起来。 “他们冬日的室外课不是免了吗?怎么旬考还来了?” “打头那个就是荣南郡王?果然气度不凡!可惜这里太远看不清眉眼。” 叶勉没说话,却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魏昂渊、李兆、阮云笙和温寻也随后跟上。 陆离峥看到叶勉带人过来,眼睛一亮,“勉哥!” “你们来校场做什么?”叶勉问。 陆离峥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考官说话的荣南郡王,才苦了脸和叶勉小声抱怨:“郡王斥我们娇气,让学里恢复了我们院的室外课,还让我们依例来考试。” 李兆乐了:“有什么好考的?你们冬日都没来上课,岂不是人人捧着一个丁等回去?” 陆离峥鼓起腮帮子,不乐意道:“谁说的?我们不行还有荣南郡王呢,他就是一年没上课也不是你们能比的!” 李兆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贬损庄,只抱起手臂一扬下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叶勉安抚地揉了揉气成河豚的小陆离峥的脑袋,在他看来,李兆倒没说大话,江南素来出才子是不假,特别是近些年的科考,除了有他哥那年,北边次次被南边吊打,简直惨绝人寰,但若论骑射功夫,江南才子们却是弱了他们一筹,可惜科考不考啊...... 这届启字生,李兆和齐野都是骑射好手,不出意外这次旬考也是要取进前三张榜公示的。 那边庄不知道和考官商量了些什么,最后考试的时候,启南院就只上了他一人。 而校场上也是空前的热闹,不仅启字生都留了下来,不知何时更是三三两两地聚集了许多闻风而来的知字坤字师兄们。 这次旬考的是步射和马射,步射是要射一百步以外的箭靶,射五支箭,这是考准度,然后再远射一百八十步的箭垛,射三支箭,以射中多寡定优劣,这是考臂力了。 马射顾名思义就是骑在马上驰射箭靶了,共三处一百步远,十分有难度,但是全射中的话却也十分好看。 庄上场前十分利落地把外罩的披风解开递给一旁的人,叶勉在全场哗然中挑了挑眉。 ——“这是嫌披风累赘影响发挥?” ——“他不怕冷?不是刚打南边儿过来吗?” 魏昂渊却低声说道:“看这架势是想得满贯,半点儿容不得输的,心气儿高的很。” 叶勉没有说话,只看着那人冷笑了一声。 阮云笙微微蹙眉:“不然那边也不敢叫嚣肩比端华,我们且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庄那边已经在步射靶前拉开了架势,箭已上弦,人却未动。 过了许久,温寻不解地问:“他在做什么,怎么不放箭?” 李兆表情微凝:“在感受风速和风向,专注力不错。” 叶勉他们站在考场外围,离校场中央的庄很远,虽看不清脸却能看到场上的少年身形颀长,并且站的很稳,并没有出现之前那些人所猜的会被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 场上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见少年手臂微动,似调整了一下方向,箭顺势离弦而出。 正中红心! 场上还没反应过来时,那边的庄已经又从后背的箭筒里接连取了四支箭一一射出,没有半点停顿,箭箭直射红心! 那边启南院已经跳起来欢呼了,满脸的得意之色,一改之前的压抑愤懑,简直扬眉吐气! 叶勉李兆他们也惊到了,温寻不高兴地嚷嚷:“有什么了不起,兆哥儿也是五箭都中红心的。” 那边庄已经移到考远射的靶垛前,这次他却没有犹豫,箭上弦之后就满力发了出去,依然三箭全部上垛。 温寻又撇了撇嘴:“兆哥儿也是都中的。” 李兆双眼却直盯着场上喏喏道:“可他居然拉了满弓,咱们学里旬考这弓弦可是一石力的弓,七钱重的箭,和朝廷考武举时用的是一样的,我爹说我怎么也得再长几年才能拉满。” 那边庄似乎没有受到启南院的欢呼和其他院子的静谧如此不和谐氛围的影响,挎弓飞身上马,动作轻逸沉稳,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身下黑马四蹄撒开,带起地下一片雪土,马上少年待马速均匀后双手撒开缰绳,从背后取出羽箭,扭身,拉弓,瞄准,射出。 箭急,人却从容。 又是三箭正中红心。 李兆脸色十分难看,他马射虽也三箭中靶,却是只有一箭在红心。 叶勉把眼睛从场上那人身上拔了下来,搂了搂李兆的脖子。 李兆缓了神色,咧了下嘴角反安慰到道:“无事,技不如人,我再苦练便是!” 叶勉莞尔,“我哥有把御赐的龙舌弓,等他回来,我央他借与你练箭。” 今儿是整日子,散学后叶勉要在祖母的寿云斋用晚膳。 饭桌上,站在叶老夫人后面服侍的云儿奉命布了一小碗儿酿冬菇盒给叶勉。 叶老夫人看着孙子在那边大口大口的埋头吃饭,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勉哥儿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他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吃什么素?亏了身体可怎么好?” 叶侍郎笑道:“娘这里的素菜做的极好,勉哥儿也爱吃,我看去年给您小厨房请的那个赵厨倒是越来越上心了,一会儿儿子让人赏他。” 叶老夫人嗔了儿子一眼,又笑眯眯对孙子说:“勉哥儿听祖母的,把这个祖母专门让人给你准备的酿冬菇盒儿吃了,这是用鸡汤沤过的,咱们小小年纪,可别尽爱吃素。” 叶勉嘴里嚼着饭菜不便说话,便把眼睛笑成月牙,鼓着腮帮子撅起油汪汪的小嘴,对着祖母隔空“吧唧”了一口。 叶侍郎气圆了眼睛,斥道:“无礼!” 一桌子女人却是被逗得不行,叶老夫人更是笑了半晌才停下来,又亲手给舀了一碗龙井竹荪汤看他喝了才算完。 叶勉明后两天休沐,用完饭便没急着走,和他母亲还有大嫂一起留了下来陪祖母聊天解闷儿。 叶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给她们讲学里的新鲜事逗仨女人开心,引得满屋子丫鬟婆子也听得入神跟着乐,叶侍郎看着他这副没正形的样子来气,却不大敢打扰老夫人兴致,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便问他:“你这两日旬考,考得如何?” 这话一出,笑语晏晏的屋子一下就静了,满屋子女人都紧张起来,叶老夫人虽不乐意却也不好干涉老子问儿子功课。 叶勉在心里暗哼了一声,他现在倒不那么怕他这便宜爹了,自从上次被暴打之后,他猜他爹不会轻易和他动武,毕竟后院进不去,亲娘也不给开门的日子不太好过。 叶勉敛了敛神色,答道:“还成吧。” 叶侍郎忍住摔杯子的冲动:“什么叫还成?好好说来!” 叶勉想了想:“我背诵得了乙等,其他要过两日才知道的。” 叶侍郎看着他哼了一声,“得了乙等你还得意?这要是你哥要羞死过去!他哪个科目不是甲等还评了第一?骑射呢,如何?” 叶勉皮笑肉不笑道:“说起这个,儿子倒想起一事,今日我们学里新来的荣南郡王,骑射可都当场评了第一,据人说,他文才比骑射功夫更好,现在大家可都承认此人才华与容貌皆与端华公子比肩。” 说到这里,叶勉顿了顿开始胡编:“学里的师长说,荣南郡王庄长大后会更胜当年我哥!” 吓死你个成天只会“你哥你哥”的偏心眼子。 呸! 叶侍郎果真被叶勉给唬住了,怔愣了一会儿才问:“当真?” 叶勉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他最后一句话虽是胡编乱造故意气他爹,但前面却是事实,以此人在金陵的名头,文考评到甲等第一已成定局。 屋里三个贵妇人神色也有一丝慌乱,姜南初手里的滚雪细沙娟帕都攥皱了才调整好表情。 他娘却是问的直接:“勉哥儿可曾见过这个荣南郡王?不知容貌气度如何,我之前倒是一直听人说极好......” “倒是见过一面。” “如何?”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叶勉想了想,据实道:“郎朗如日月入怀,人中龙凤,耀眼夺目。”贼鸡儿帅! 这下屋子里的人除了叶勉都挂了心,大文朝端华公子有一个便罢,再出一个可就没意思的很了,叶家在朝里势力平平,叶z的仕途却才刚刚开始...... 一时屋里气压直降,叶勉想虐他爹却不想他祖母和娘焦急,便又咳了声说道:“不过他想像我哥一样,次次每个科目都评第一却也是不可能,凭这个,南边那些个就不敢说他与我哥齐名。” “这怎么说?”叶侍郎急急问道。 叶勉拍了拍胸脯得意道:“有我在呢。” 叶侍郎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就凭你得了乙等却洋洋得意的背诵?” 叶勉没有说话,心里却暗嗤了一声,凭你根本不认识你这个嫡次子罢了。 19、永安侯府 叶侍郎不高兴,他就高兴。 叶勉回到宝丰院,把过年偷偷藏起来的秋露白让丫鬟们挖了出来,喝着小酒玩闹到了后半夜才躺下。 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依他的打算,他是要一觉睡到晌午头儿的,再去丞相府蹭顿饭,哪想却被他娘给堵到了床上。 “你个小懒货!这都已经巳时了,怎地还趴在床上?”邱氏站在叶勉床边哭笑不得。 叶勉睡的正香,被人扰了清梦十分不爽,哼哼唧唧在被子里翻腾了两圈,才微睁开双眼,床前的宝雪宝荷两人正手忙脚乱地挂着青蓝绣帐。 邱氏眼风扫了过去,脸色微沉:“主子睡过了不知道叫一声,都怎么伺、候的?” 宝雪宝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围屏外面的丫鬟听到也跟着跪了下去。 “哎呀娘!”叶勉带着厚重的鼻音不耐烦叫道:“您怎么一大早就跑到我这训人?” “还一大早?”邱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坐在床边把他床边惯穿的缂丝小袄给他披在了身上,拢了拢,“日头都快照你屁/股了”。 叶勉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朝宝雪吩咐道:“去把茶给我拿来。” 宝雪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邱氏才起身把一直温着的清茶给叶勉端了过来,叶勉接过去之后,宝雪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叶勉无语:“娘,您让她们起来吧,哎呦!” 邱氏隔着袄子拍了他一巴掌:“显你会心疼人!跪一会儿能怎么着,我看我就太久没管你院子了,这些个都被你惯坏了。” 叶勉把头往邱氏怀里一扎,闷声道:“是我让她们别吵我睡懒觉的,您儿子见天儿的天不亮就得起床上学,都累成狗了您也不心疼。” 邱氏又狠狠拍了叶勉后背两巴掌,“你这孩子尽满嘴胡吣!我看就得让你爹和你哥教训你。” 叶勉往旁边一歪,跪趴成一团儿虾米,脸贴着床眯着眼咕哝:“我哥在家时,我放旬假都是被接去碧华阁睡的,他都让我睡到晌午,您怎么不打他?” 邱氏都被气笑了,拧了拧他的脸蛋儿,“你个小坏蛋就混赖你哥吧。”。 马车里,叶勉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连荷包和佩玉都是他娘精心挑拣搭配过的。 “你们要带我去永安侯府贺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大嫂拿帕子掩住嘴角戏谑地看着他:“昨儿个告诉你,你又得跑了,就像今天这样堵屋里正好。” 叶勉不明所以:“我跑什么跑啊......” 邱氏笑着打圆场道:“勉哥儿大了,不躲了。” 叶勉听得糊里糊涂。 到了永安侯府门口,全是各府来贺寿的马车,侯府下人看见姑奶奶的车架到了,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 永安府夫人带着世子夫人亲自迎到了二道垂花门。 邱氏紧走了两步,“您怎么还迎出来了,老夫人寿喜的日子,您哪脱得开身?” 永安侯夫人抓住邱氏的手爽朗笑道:“别人来了我定不来迎,夫人带着我闺女回娘家,我可再忙也得出来。” 世子夫人也温声笑道:“娘盼了一早上了,一直让大门上的人看着呢。” 邱氏把身后的叶勉拽了出来嗔怪道:“都怪这魔星,贪床到日头大亮。” “哎呦,这不是勉哥儿?”永安侯夫人喜道:“刚他走你后面我都没瞧见,”说着就把叶勉拽到身前儿仔细打量,“一年多没见可变了样子了,又出息了,长得可真是好!” 叶勉赶紧俯身给永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行礼。 “快起来,”永安侯夫人喜欢的不撒手,亲自给扶了一把。 邱氏笑道:“这么大的哥儿可不就一年一个样,长得是比之前好些,就是性格太顽劣,不像您府里教出的公子,样样都是好的。” 永安侯夫人乐了:“这话要是别人说啊,我都敢受的,偏你这个养出端华公子的这样讲,我不敢接,我可怕人笑话我。” 永安侯夫人说完自己都笑了,邱氏赶紧跟着自谦,一伙人热热闹闹进了内院儿。 叶勉随着她们进了内院待客的正厅,只觉一片金光,差点被闪瞎了眼,满屋子的诰命夫人们珠光宝气别金戴翡,看见永安侯夫人亲自领了个漂亮的小公子进来,全都好奇着。 “呦,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好?” 永安侯夫人面有得意之色,道:“我亲家家的,二姑爷的亲兄弟,如何?瞧瞧这人物人品可好不好?” 刚才问话的那夫人反应了一下才喜道:“可是端华公子的胞弟?快,快上前给我看看!” 一屋子女眷全都来了精神。 叶勉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一步弯腰给众位夫人行礼问安,按照国子学礼仪师傅教的半点没敢出错,动作标准,身段儿优雅。 众位夫人乐的合不拢嘴,直夸品貌不凡,不能再好了。 一边的邱氏看着叶勉如此从容有礼也很高兴,叶府的府面并不广,这种集齐京城权贵夫人的大场合,也就只能借着姻亲侯府来走走,所以叶勉之前也并没经历过这个。 其中有一位年过半百穿着十分华贵的国公夫人看着是真喜欢叶勉,把人拽到身边,拉住他的手就不放,就差上手搓揉了,“我的儿,你就搁这儿呆着,外面在化雪呐,死冷又不干净,咱们这样文秀安静的哥儿不和那起小子一起野去。” 叶勉不免有些尴尬,文秀安静......exome? 素来知他秉性的姜南初都没忍住回头憋笑。 “南初笑什么呢,这么高兴,”一位夫人问道。 姜南初转过头来温声道:“我在笑我们家勉哥儿会害羞了呢,屋里几位小姐,他都没敢抬眼看。” 一屋子女眷都笑了起来,有几位夫人确是带了自家的女儿孙女儿来了,都在另一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 叶勉澹皇遣缓靡馑伎矗蔷醯妹簧逗每吹模敲葱...... 永北侯夫人把几个女孩叫了过来和叶勉互相见了礼,叶勉躬身低头,目不斜视。 大家的女孩儿们教养也好,俱都温婉安静,举止得体,只一个姑娘偷偷抬起眼看了叶勉一眼,似有话说却最终没敢。 叶勉也没在意。 国公夫人又把叶勉搂在身前,问他可上了学?读了什么书?喜欢吃什么点心? 叶勉一一应答,羡慕地看着后面又进来的几个大一些的外男因为不方便留下,请完安就施施然走了。 他没什么精神,昨晚玩闹得太晚,又喝了不少酒,吃了两块甜腻的点心就困得不行,国公夫人又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 最后趁着他大嫂看过来的时候,抓紧机会给了个求救的眼神,姜南初玲珑心肝,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找了个借口把他带了出来。 姜南初一边走一边训他:“以后不许再睡这么晚了,小小年纪不知道爱惜身体,等以后有你受的!居然还敢偷偷关门喝酒,我看娘说的对,你那屋里确实该收拾收拾了。” 叶勉赶紧扭股糖似的歪缠认错。 姜南初白了他一眼,让自己的丫鬟捧露带他去她女儿时住的院子补眠。 侯府是十分疼惜姜南初的,嫁出去这些年,她的珍月院儿依然还给她留着,东西也都在,日日有丫鬟婆子打扫,偶尔她和叶z一起回娘家时就宿那里。 这还是叶勉第一次正经进了小姐的闺房,张着手让捧露服侍他脱外袍的时候,就不免四处多看了两眼,正盯着打满墙的多宝阁的上珍器摆件看的出神的时候,那边看着两个小丫头铺床的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姐姐就笑着走了过来,满脸讨好道:“哥儿可是还要把玩那只小象?奴婢给您拿下来可好?” “啊?”叶勉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 一旁的捧露笑了笑:“四少爷是不记得红年姐姐了?” 那个叫红年的爽利笑道:“哥儿上次来的时候,估算着也是快两年前了,那时候他才多大,哪能记得我们这些看屋子的。” 说完就利落地走到多宝阁下,取了一个小玩意过来,叶勉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是一只巴掌大的锡象,象背雕琢的搭子上面镶满了各色小宝石,光彩夺目,搭子上有一个小扣,叶勉轻轻一推,便露出里面中空的象身,里面随意放了几只耳饰,想这玩意就是他大嫂做女儿时摆玩的首饰盒子。 捧露摸了摸铺好的被子里面,被窝还没温热,是汤婆子刚放进去的缘故,便先让叶勉坐到一张铺着白狐皮的红木雕狮子滚球美人榻上,一边蹲下给他脱鞋一边问他:“四少爷可还记得这象盒?上回您在这里歇晌觉的时候可喜欢的紧,要不是大少爷拦着,您就给带回家了。” 叶勉澹攘艘簧档溃骸拔椅堇镆灿泻眯└鱿笮蔚陌诩遣袄雌贰! 捧露抿嘴乐:“都是后来大少爷四处给您寻摸的。” 叶勉:“......” 叶勉躺进被子里,捧露给他掖好被角把象盒放到他枕侧,“您放心睡,外边唱堂戏呢,到了寿宴时辰,奴婢叫您起来。” 叶勉确实已经困懵了,阖着眼点了点头,捧露眼睛又在床上扫了一圈,看没什么问题,便和一个小丫头把大红罗帐放了下来。 床帐里叶勉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间儿门响,似又有一人进了来。 “捧纱你怎么来了?” “姑娘不放心,让我也过来一起看着” “那咱们在这儿烤火喝茶。” “嗯,里面睡了?” “睡了,咱们轻些......” 叶勉是被一个变声期的公鸭嗓给吵醒的。 “我去看看他。” “我的七爷,您可别去吵他,他房里丫头都说他最恨别人吵他睡觉,您还敢惹他?”捧露低声哄劝。 “我就看看,我不出声儿。”那声音似有些不耐烦。 “你可轻点儿,我的祖宗!” 叶勉双眼迷离地看着钻进罗账的那个脑袋。 “你醒了?” 叶勉没吱声,这家伙谁啊? 捧露和捧纱已经跟了过来,一边系罗账一边似有埋怨地嗔道:“七少爷再这么慌里慌张地,我们就告诉姑娘去。” 叶勉没动,就仰躺在那里打量他,看着年纪倒是和他差不多大,身量比他略高,穿着一身织金云纹的品红锦袍,唇红齿白,眉目精致,满身气儿的矜贵。 这位七少爷没理两个丫头,而是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叶勉乖乖躺在床里侧,既没瞪他也没不理他,就那么眼神软软地看着他,不禁面有得意之色,“你既来了,就是不再生气了,我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自也不会和你计较,咱们这就算是和好了。” 20、寿宴 捧纱和捧露在一边捂着嘴偷乐,不敢扰了两位少爷言好,便掀起珠帘退到了外间厅堂,扒着帷帐支棱着耳朵听着,准备晚上回去一句不落的学给她们姑娘听。 叶勉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听得明白这位和之前的叶勉结过梁子,今儿在马车上,他嫂子调侃若他早知要来侯府就会躲出去,多半是因着这人了。 叶勉重新穿戴好,和他一起往寿宴方向走,姜北勤一路上就央他晚上宿在侯府俩人好好说说话,说他那里有极好的舶来葡萄酒,叶勉没答应,一是因为他和姜北勤“不熟”,二是他明天确实有事,前些日子已答应了陆离峥接他来叶府。 姜北勤不太高兴,“你是不是又要去丞相府找魏家那小子?” 叶勉还没答话就见一丫鬟小跑着过来,说那边寿宴已经开席,世子夫人叫他们赶紧过去。 俩人不敢耽搁,便止了话头疾步赶去内院儿的花厅。 今儿虽是叶老夫人的寿喜,但叶老夫人早已瘫在床上多年,不能正常行动说话,所以只几个品级高的夫人进去请安看望了一番,外院和内院则分别由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设席款待,老侯爷因不喜嘈杂,并没有出席。 叶勉和姜北勤俩人一起走进去的时候,知道这俩人官司的叶姜两府的人都捂嘴乐了起来,永安侯夫人更是把俩人都拉过去当面说教了一番,最后各打一巴掌,嗔道:“两个小冤家,以后再不许闹了!” 有些好事儿的不知所以,便问是怎么个官司,永安侯夫人便把两个小儿家家闹的别扭当趣事讲给她们听。 叶勉也支棱着耳朵听着,连琢磨带猜的知道了实情的原委。 原来这姜北勤是他大嫂的胞弟,在家排行第七,俩人自两府结为亲家,因为年岁差不多便很快熟稔起来,那时候的叶勉正因为叶侍郎偏心和他大哥闹的凶,自见了这个小哥哥便觉得投缘,见天儿的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视为知己兄弟,恨不得和他娘商量给他换个哥,就换姜北勤。 一年多前,他大哥和大嫂回侯府探望,当然也把叶勉给带了来,那次叶勉给姜北勤带了生辰贺礼,是一竹筐的桃子,叶府自己的桃树,因为姜北勤吃了一次说喜欢吃,他就记心上了,来的前一天忍着桃毛过敏的刺痒亲手给摘了一小筐。 姜北勤自是欢欢喜喜收下,结果叶z不知怎么抽风来了句,“我也喜爱吃那桃子,可惜没人摘与我,勤哥儿可愿意匀我一只?” 姜北勤见自己最钦慕的姐夫和自己要桃子吃,顿时激动地脸色绯红什么都忘了,一筐桃子都推了过去:“姐夫,都给你,我最不喜欢吃桃儿!” 叶勉当场和姜北勤“绝交”,任哪个都哄不下来。 姜北勤自小是千宠万娇过来的,就没什么人和他说过“不”字,叶勉当面给他难看,他都先低头赔不是了也不成,他也挂不下面子,俩人就这么别别扭扭闹了一年,后来姜北勤稍微大些明白过事儿,叶勉就已经上国子学了。 他倒是在学里拉下脸儿等过几回叶勉,可叶勉那时候已经换了魂魄,哪还认得他。 姜北勤每次见叶勉“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和魏昂渊勾肩搭背目,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都气得血气倒涌,回府就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今儿早上他和三哥一起上山去给祖母请寿安香,回到家就听他大嫂说叶勉来了,他乐得什么似的,心想这小子终于肯低头给他台阶下了,衣服都没换便兴冲冲赶了来。 叶勉本是可以让姜北勤带着去外院儿吃宴的,哪想人还没走便让国公夫人给招了过去,让坐她边儿上吃,一边的贵妇女眷们都笑,直说定下做孙女婿得了,省得拉着别人家孩子放不开手。 国公夫人大乐,“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恨不得今儿就领回家去在我身边儿养些日子,把我那几个孙子换一个给叶侍郎夫人做赔。” 邱氏面儿上笑的开怀,却没接她前头那句,只奔着她后面的打趣:“那我可占了大便宜!用这么个不成器的换个国公府教出的好公子,回府我们老爷都得赏我一回。” 众女眷被她逗得直笑,邱氏也跟着乐,心里却不屑,庆国公府确实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您那府里的孙女儿也忒多了些,您若像当年永安侯府一样提个正正经经的嫡孙女,那是我们高攀要厚议,连个嫡庶都不提就想定我们勉哥儿做孙女婿,想得倒是好呢! 就说她小儿子这品貌,今儿来的这些男丁公子们,可有哪个能赶上一星半点儿,遑论还有他家z哥儿这个大哥呢,z哥儿现如今如此受当今看重,再过两年这品级是定要再升一升的,到时候他家勉哥儿自国子学出来再选个官儿,那时想“高攀”哪个不成? 命妇们都是人精,有几个已经品出味道不再提这个,永安侯夫人眼风扫过邱氏时也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也是个认为儿女婚事决不能马虎的人,几年前的端华公子初出,高门大户连着侯门国公都抢破了头,她为了她家南初,明里暗里和多少人家撕破了脸,又自降身价去讨好一个四品官儿的夫人,最后才让女儿破涕为笑,风风光光地嫁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叶勉这个宴吃的极是闹心,一屋子的女人,脂粉的甜腻香气已经盖过了菜香,国公夫人依旧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他打起精神应对一会儿就蔫儿了,给姜北勤打眼色使眼风,姜北勤也算够义气,顶着永安侯夫人的眼神杀,饭都没吃完就把叶勉带跑了。 外院儿的一个小偏厅里,两桌十来个华服少年正在那儿闹哄哄地举杯换盏,满屋子的丫鬟忙活地脚不沾地,鼻尖儿冒汗。 姜北勤带着叶勉进去的时候,姜家三少爷正站在桌边劝酒,看他来了赶紧把他按在椅子上,连干了两杯告罪就急急去了主厅,世子已经着人催了他好几回了。 “北勤怎么才来,快自罚三杯!” “就是,有主人家这么待客的吗?” 席上公子哥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姜北勤二话没说,端起酒壶自斟自饮连干了三杯,席间一片叫好儿。 叶勉紧挨着姜北勤坐下。 “哎?这不是你那个小跟屁虫吗?”一人显然是认识叶勉的,愣了一下之后乐了起来,“怎么,不和你闹了?” 姜北勤讪笑了下,浑不在意道:“平时脾气最好不过的,谁知道气性这么大。” 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引了过来,和姜北勤从小玩到大的几个此时也认出了叶勉,“还真是,刚北勤领他进来我就觉得眼熟,这快两年不见,模样可变了不少。” 侯爵王府和他们普通官家子弟交往圈子不大一样,叶勉满屋子打量一圈儿,没一个他认识的,倒是有两个看着脸儿熟,应当是在国子学见过。 刚才说话那人看叶勉有些发懵,便冲他一扬下巴,“你还记得我不?我当年带你骑过马,还送过你一副金丝卷草鞭。” 叶勉自然不认得他,遂如实摇头,桌上人哄笑,说他白搭了一副好鞭子,人都给忘了。 那人也不在意,揽着姜北勤的脖子嘻笑调侃道:“果然眼里只有你,每回都是跟着你屁股后头跑,叫往东不往西的,比你家小厮还听话。” 叶勉微微皱了眉头。 “成日‘哥啊哥啊’的叫的人心痒痒,北勤想甩甩不掉,我们想拐拐不来。” 姜北勤瞪他,“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想甩他了。”说完心虚地瞟了叶勉一眼。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之后,姜北勤倒是很认真地把屋子里的人都给叶勉介绍了一遍,今天来的大都是永安侯府的亲眷和世家之交,这厅里能让姜北勤和他三哥作陪,自然也都是各府的嫡子,有几个没见过他的,听说是端华公子的胞弟,都难免多盯几眼。 屋里叶勉最小,他也不拢酒鹕砝此殖直谎鐾饭嗔私ァ “敬各位哥哥。” “好!”众位公子哥儿拍手叫好,俱都喜欢他这个利落样子。 “叶勉现在可有在上学?”忠平侯府世子放下酒杯后问道。 叶勉点点头答道:“正在国子学读‘启’字。” 世子笑着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少年,温和道:“我三弟燕平现在读‘修’字,和北勤是同一年,你平时若在学里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找北勤和找他是一样的。” “大哥,你别坑我啊!”忠平侯府的三少爷连连摆手叫道:“别被他这一副乖兔儿样子给骗了,这家伙名字我听过,行思阁里都挂了号的惹事精!” 忠平侯世子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叶勉又看向姜北勤,叶勉倒是不甚在意,姜北勤咳了一声辩解道:“勉哥儿平时惯和左丞家那幺子走的近,那小子平日里什么狗德行,你们素来都知道的,把他给带坏了。” 叶勉脸上的笑浅了些。 “我以后管着他,”姜北勤说完看向叶勉,道:“以后少和魏家那小子来往,今儿晚上你就宿在这儿,等明个儿我e个局,介绍几个性格和品行都好的与你认识,你好好与人结交。” 叶勉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兄弟你谁啊你? 姜北勤看他一副不屑的态度,有些怒意,逼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但我明日不得闲。”叶勉说。 “你有什么事?”姜北勤脸色冷了下来。 “去丞相府。” “你!” 姜北勤没想到素来把他的话当“圣旨”的叶勉敢当众让他难堪,又气又怒。 众人见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哈哈,勉哥儿还小,北勤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急躁,慢慢教,慢慢教。” 另一人道:“我家幼弟与他一般年纪,脾性也是顽劣的紧。” “还不快给你家少爷的酒满上,没见着那杯子已经空了半天了?”忠平侯世子朝站在姜北勤后边的小厮吩咐道。 “是是是,勤哥儿急了,应当让他喝杯冷酒才是,降降火气。”一公子附和道。 小厮哪个敢在三九天儿给姜北勤倒冷酒,赶紧从一边的麒麟纹青铜温酒斛里把烫好的流霞酿给姜北勤满满地斟了一杯,只是在收手时,却不小心将酒壶上的水掉了两滴在姜北勤手上,那酒壶刚打滚热的水里取出,外覆的水自然有些温度,“烫”得姜北勤“嘶”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大怒。 小厮年纪不大,吓得两股发颤,连跪地求饶都忘了,姜北勤本就在气头上,拿起杯子就砸在那小厮脸上,当场就在额头上砸了个口子。 众公子们赶紧上来哄着,一面斥责小厮,一面让姜北勤消气儿。 姜北勤不好在老夫人寿喜之日发作,更不想扰了客人兴致,便不耐烦地吩咐身边伺候的,“拖走拖走,让他去院子雪里跪着,找个人看着他,天亮之前敢动一动,就把他们一家子都捆了卖到北蛮山上去!” 小厮遭此无妄之灾,当场就吓白了脸,还没等求饶就被人捂着嘴扭着胳膊拖了出去。 叶勉一时怔愣在那里,众少年们倒是见怪不怪,还附和了姜北勤两句,便把这事儿给岔了过去。 姜北勤借着这倒霉小厮出了口恶气,便没再接着刚才的茬儿找叶勉麻烦,只是到底不爽,觑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叶勉独坐在那里,虽不至于尴尬,却也无趣,心里腻味的很,却也不好在大嫂娘家生事端,便忍着不快默默拿起筷子挑他爱吃的菜来吃。 大家伙儿赶紧重新起了个话头儿。 “国子学这年的启字生是真的热闹,来了个启南院不说,听说长公主府的庄前些天也进京来凑了一脚。” “要叫‘荣南郡王’了,前几日给了封,”忠平侯世子纠正道。 “哦?那便是不易得见了,本还想着相邀一番,”刚说话那公子失望道,略思索一番又笑说:“那不如世子攒个局,我们来作陪如何?” 桌上纷纷来了精神,“对对对,南边儿传的那么邪乎,我们倒也十分想看看那庄是真的龙章凤彩还是南边儿那些个夸口。” 忠平侯世子略大了他们两岁,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胡闹,摇头轻笑道:“都消停些吧,他虽在金陵长大,却是正正经经的皇家人,你们别忘了,长公主和当今可是一母同胞,都是太后娘娘所出。” “极是,”姜北勤也点头,说道:“依我来看,真若论起来,宫里那几个都没他站的正。” 姜北勤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几个数字,众人挑眉了然。 忠平侯世子敛了神色,又道:“此人年岁虽小,却极不简单,你们在京里都浮躁惯了,不要人还没看清,便先给得罪了。” 这些公子哥儿虽平时都有些狂妄,但事关格局却拎得清不敢造次,被忠平侯世子敲打了两句,都灰溜溜地收起了轻浪的心思。 “世子为何说此人不简单?”一人正色问道。 忠平侯世子垂眸:“现下还不能与你们多说,不过他此次进京是带着银钱一起来的。” 忠平侯世子拂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 众人不解。 “两年国库收入。”忠平侯世子淡淡道。 “嘶!” 满屋俱是吸气声。 众公子久久不能回神。 本来正埋头吃饭的叶勉也惊了,真他妈有钱啊我操!!! 这不正是他现下最想要的吗? 嫉妒让叶勉面容扭曲。 “富可敌国啊......”一公子缓过神来轻叹道。 世子点头,“朝廷至少十年不用操心北蛮和西胡那边的镇关粮草。” 众人俱都服气了。 “这一直压着不批的封号,愣是用银子砸出来了,这家人可真是......” 世子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少惹为妙。” 那公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没想怎么着啊,本来是想若真如他人所述是天人之姿,那我们也可好好结交一番。” 另一公子附和道:“我们这边倒是有端华公子,可人家嫌我们年岁小,不肯理我们,去年好赖央我大哥带着我去见了一回,人家连个眼风都没给。” 忠平侯世子轻笑,看向一边埋头吃饭的叶勉,“你央你大哥,倒不如以后直接找他。” 众公子顿悟哄笑,连连举杯敬叶勉。 叶勉又被他们架了起来,有些腻味,这又让他想起前世上学时,初中部的女生每天下了课找到他,让他去高中部找他哥递情书。 叶勉好赖打起精神应付了几杯,其余则都被姜北勤给拦了下来。 回叶府前,姜北勤亲自送他姐上马车。 “你明日当真不来?”姜北勤问叶勉。 “嗯,”叶勉眼瞅着他娘和他大嫂在车厢里面坐稳了,才回身说:“明日真的有事。” 姜北勤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叶勉耸了耸肩,不甚在意,他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渊源让“叶勉”对姜北勤如此看重,但他有他自己的交友原则,在他看来,此人还是少沾为好。 21、春日 第二日叶勉果然把陆离峥从国子学接到了叶府,到了晚膳前,陆离峥闹着要吃他们这边的羊肉锅鼎,叶勉便着下人去准备,想了想吃锅鼎还得人多才有意思,便让小厮分头去邀魏昂渊和阮云笙他们四人。 结果最后只来了魏昂渊和温寻,李兆因为旬考受了荣南郡王的刺激,这两日都跟着他爹的部下在校场训练,阮云笙则让小厮带话说府里有事出不来,叶勉也没太在意,本就是临时作邀,能来这俩已经不错了。 四人在宝丰院的暖阁开了一席,叶勉让人温了一壶青酒,准备了一套今年新式样的令牌,几个人吃笑说闹行酒令,一晚上倒也十分热闹。 膳后,温家老夫人亲自派人来接温寻回府,叶勉要送陆离峥回国子学,魏昂渊说一起。 叶勉看着他笑了笑,说好。 叶勉清楚魏昂渊一直不大喜欢陆离峥,可他自打知晓自己与陆离峥交好,便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陆离峥只字不好。 这让他想起了昨天的姜北勤。 回丞相府的路上,叶勉借着酒劲儿撒痴,在马车里对着魏昂渊傻笑个不停,把个魏昂渊笑得心里发毛,笑骂他酒疯子,叶勉听完笑的更厉害,咧着嘴扑了上去歪缠,“说!要不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叶四你这什么酒品?快放开我!” “那你得先应了我啊。” “应你应你,”魏昂渊拍了拍他敷衍道。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 “无论多少人在你耳边哔哔叶勉是个惹事精,你都不能嫌弃我。” “我听他们的,咱俩早不认识了!”魏昂渊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 “昂渊你真好,哈哈哈哈哈哈嗝~~” “啊!!你恶心死了!!!” 第二日上学,路上依旧在化雪,马车停在国子学门口,丰今连滚带爬地紧赶着在他家四少爷蹦下来之前窜了出来。 “主子,您踩这个,地上脏的很,”丰今蹲在地上把脚蹬摆好,扬头道。 叶勉看了看丰今鞋面刚溅上去的泥水,又瞥了一眼自己脚上锃新的浅色羊皮小靴,撇了撇嘴便在丰今的搀扶下规规矩矩下了车。 拎着书袋过了二道庸光门,就看到许多学子簇成一团,拥拥攘攘地挤在榜墙前,抻长了脖子抬头看着,时不时伸手指指点点,和旁边人议论几句。 这是旬考成绩张榜了。 叶勉却只瞥了一眼便回了启瑞院,没在那里作留。 不是叶勉不好奇,而是世家子弟们从不会自降身份与平民之子挤在一处看榜,自有各个院子小童来抄榜,拿回来与他们看。 果然叶勉进了启瑞院学屋,就看见好几人围在李兆的桌案那里叽叽咕咕地研究榜单。 叶勉把氅衣递给笑吟吟给他请早安的墨拾,便也挤了过去,嚷道:“给我也看看,在外面就听到那些人都在说荣南郡王,他是得了几个头甲?” 众人见是叶勉,便给他让了个位置,李兆往外挪了挪屁股,把他拽到他椅子上一同坐着。 “你快看看吧,可了不得了,”李兆一手揽着他,一手把启字生的各科目榜单在案上摆齐了。 叶勉坐稳了定睛一看,嚯!九个科目头甲第一全部写着“庄,出启南院”,齐刷刷地煞是打眼! 荣南郡王初来京城国子学就横扫启字生所有科目头甲,这场子砸得漂亮! 叶勉瞪着眼睛,心里默默为叶侍郎默哀了三秒。 此事自然在国子学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从学生到师长都和启瑞院一样人前人后的议论纷纷,不过叶勉却没像其他人一样关注此事太久。 只因课钟鸣了两遍,阮云笙却还没有来,叶勉趁着先生不注意写了张纸条扔给前边的魏昂渊问他。 魏昂渊也摇了摇头。 叶勉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熬到散课,先生刚卷起书本还没走出学屋,叶勉就提脚先跑了,气的先生在后面把胡子吹的老高。 叶勉去了教苑找贾苑正。 贾苑正也正想找叶勉打听呢,看着叶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没有告假,现在你们胆子越发大了,待雪化干净了,挨个儿去你们府里走一遭!” 叶勉讪笑着又赔了不少好话逃了出来。 他隐隐觉着有些不大对劲,阮云笙做事向来比他们周全,平时旷学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掩盖得漂亮,哪会这么大喇喇地让学里抓他把柄,而且昨儿个邀他来叶府也没来...... 果然,几人午后从膳堂回来时,就看到阮云笙脸色不大好看地坐在学屋里发呆。 “云笙!”叶勉几步跨过去。 阮云笙回了神,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苦味盎然。 人多嘴杂,几人进了暖阁,魏昂渊把侍童都驱了出去。 “怎么回事?” “我们阮府里出了点事,这次恐不能善了。”阮云笙垂眸道。 几人大惊,阮云笙一向稳妥,他说不能善了,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可是阮都御史?”李兆率先反应过来急问,又呐呐道:“没听我爹说过啊......” 阮云笙苦笑,“哪能还没个定数就闹的满朝皆知,如若真是那样,我们阮家也是彻底完了。” “别胡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讲。”叶勉凝眉道。 阮云笙叹了口气,“我爹七年前还是副都御史时,在江南巡视,路过兆安县,那兆安县知县是我们阮家一远房亲族,碰巧他们有一灭门案重囚要定罪,因那重囚是兆安县县尉,有官职在身,需当地州府清史司上呈到京城刑部与都察院,那知县见我爹人在兆安,便直接呈与我爹。” “可是那案子有问题?”魏昂渊皱眉问。 阮云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爹与当地清吏司复核过后,当时见没什么问题便将此囚判了秋斩,后呈与京城批核,那犯人便被处决了,哪想......” 阮云笙攥了攥拳头,“哪想前几日,一举子到大理寺去翻案,要翻的就是此案。” 几人大惊,“那举子是什么人?此案果真冤案?” “那举子是那县尉的外甥”,阮云笙咬了咬嘴唇,“大理寺暂把此案压了下来,私下知会了我爹,我爹他们拿着举子手里的证据暗中调查,那县尉果然是被人陷害。” 叶勉咽了咽口水,“阮都御史只是参与此案复核......” “大文朝律,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脏论重处,”魏昂渊拧眉打断叶勉,“现在坏就坏在那兆安县知县和阮家有亲,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几人从暖阁出来,学屋里有两个爱闹的本想打趣他们,问他们在暖阁里偷偷摸摸商量什么坏事呢,却见几人都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便没敢吱语。 启瑞院学屋罕见地在课休期间没人打闹喧哗,来上课的先生进了院子,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又重新退了出去,仰头看了下院匾见没走错才重新抬脚迈进屋来。 兆安县县尉的冤案平反没几天便在京里闹的沸沸扬扬,毕竟是举子亲来投案,大理寺能压下几天给阮家来谋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大文朝律法严明,查证后,经办此案的十几个官吏从狱卒到官员全部按过追责,地方主审官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职查办,兆安县县尉遗孀按例抚恤。 阮云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员,在朝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本来复核错一处地方小官的冤案也不会伤到根本,奈何御史这种言官,弹劾百官纠察官狞,平时最是要行正坐端的,这些年下来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朝中各方势力拉扯了几回之后,皇帝亲着大理寺卿调查阮左都御史是否“受贿枉法”,而后再做定夺。 朝上风云变幻,对学里影响却不多。 天气渐渐转暖,满城的积雪早已化了个干净. 京城的阳春三月虽不比江南那样绿柳芳枝,却也是春华风暖,让人愉悦。 今儿是三月初九,学生们要登山拜魁元庙。 宝丰院撤了屋里最后一个火盆,一大清早,叶勉站在地上举着胳膊让丫鬟们伺候他换春衫。 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木窗格透进屋来,叶勉站在窗前由着宝荷她们摆弄,难得的好心情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看着窗外仆妇们领着几个粗使丫头蹲在地上种花埋草。 针线房上来送这一季新衣裳的刘妈妈满脸堆笑站在屋里,不错眼珠子地瞅着宝年和宝荷蹲在地上,给长得玉人儿一般的四少爷整理衣衫,挂香包佩玉。 “这一季的衣裳都是南边儿来的样式吧?”宝荷一边伸手抚平腰带一边赞道:“怪好看的,颜色也鲜亮。” 宝年点了点头,“腰掐的可真紧,倒是显身儿。” “姑娘真真好眼力,”刘妈妈忙笑着走上前讨好道:“咱们大少爷和四少爷这季的衣裳不仅是南边的样式,料子也是直接从南边买的,咱们府里还新请了两个姑苏的绣娘,绣法也不一样了,您瞧瞧。” 宝年定眼看了看叶勉领口和腰间的银线暗绣海棠花纹,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真是,比之前的绣娘做的好,那你让她们再给四少爷做几双袜子,袜口儿就绣踏浪纹。” “哎!”刘妈妈赶紧应承着,“过两日就给您送来。” 宝雪亲自给刘妈妈倒了一杯热茶,“妈妈坐着吧,她们手脚笨,还得一会儿功夫呢。” “谢谢姑娘,我就在这儿就行,”刘妈妈连摆了摆手:“哪有少爷地上站着,老婆子坐那的道理。” “不碍的,”宝雪抿嘴笑道:“四少爷才多大?宝丰院现在还没那么多规矩呢,”说着就牵了刘妈妈的袖角,让到了一个秀墩子上面。 刘妈妈拘谨地在秀墩上坐了一个角儿,跟着她一起来的小女儿也红着脸低着头跟了过去,紧拽着她娘肩头的衣角不撒手。 这人啊怕比,眼看了宝丰院几个穿绫带金的大丫鬟体面大方,再看看自家女儿上不得台面的贱象儿,刘妈妈这心里就十分窝火。 和他那爹一个死样儿,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给她扯料子做了身儿新衣裳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让她能进屋和这几个大的说说话?待她以后使上些银钱,在这院儿里做个三等不也比在针线房摆弄布料死物强! 刘妈妈想到这里沉了嘴角,狠狠剜了她女儿一眼,示意她去说话,来之前都教好的。 刘家女儿缩了缩脖子,却始终低着头咬紧了唇不开口。 她不敢。 这里的姐姐们穿的比针线房上的管事杨嬷嬷还好,手上的镯子成串儿的戴,说话又好听,是官话,不像她,开口就是平化乡下口音。 她觉得她给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更别提像她娘教的那样去搭话了,她还记得她之前去讨好杨嬷嬷,都被房里的姐妹羞了几回。 这可是四少爷身边伺候的呀,四少爷......她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衣角,这衣裳可是她今天捧过来的呢。 刘妈妈被他女儿的驴磨模样气的心咚咚跳。 宝雪心细,摇了摇头端起一盘子肉糜松糕递给刘家女儿,笑道:“吃吧,四少爷早上吃剩的,还温着呢。” 刘家女儿不敢接,头低的更厉害了,刘妈妈终于没忍住火气,低声斥道:“让你拿就拿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哎?您别骂她!”宝雪赶紧出声阻拦。 叶勉被那边的吵闹动静叫回了神,待听明白怎么回事,冲宝雪昂了昂下巴:“让她别哭了,她定是不喜欢松糕,你抓把栗子饴糖给她甜甜嘴儿。” 叶勉让人驾车先去阮府接了阮云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边去。 俩人坐在车厢里,把窗子都敞了开,现在外面正是抽枝点翠的鲜嫩时节,昨儿又下了场细细的春雨,微风卷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拂在人脸上十分适意。 连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阮云笙都展了笑颜,挑眉调侃叶勉:“咱们是去拜魁元,又不是去拜丈母娘,你穿这么俊俏作甚?” 叶勉今儿一身南边最新式样的天碧色外敞,月牙白的腰带掐紧了劲腰,脚上蹬了一双玄色黛底鹿皮小朝靴,修长挺拔,嫩生生地模样比外边那刚打骨朵的桃花枝儿还招人看。 “特别好看吧!”叶勉得意地摇头晃脑,“自我大哥离了这里,我就是京里最靓的崽。” 阮云笙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乐了半天。 叶勉看他笑的开怀也高兴,从阮云笙的对面一屁股挪了过去,坐到他旁边,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叹道:“怪道都说天气能影响心绪,这都多久没看你这么笑了?你得多笑笑才成。” 阮云笙这些时日因为他爹的案子清减了许多,平日嘴角上总是噙着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见,整日地愁眉紧锁,好好的一个清雅俊朗,意气风发少年郎被尘事磨的没了光彩,看得叶勉直揪心。 “再给爷笑一个大的!”叶勉用手指挑起他下巴。 阮云笙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看着他翘起嘴角,“这些日子也消扰你们了,待我爹的事定下来,我做东,旬假里去城外找个地方疏散一回如何?” “好说,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他爹那个案子,大理寺那边如今已有了些眉目,现差不多能证明阮都御史并未贪赃,如此便可以只按“失职罪”论处。 官肯定是要贬的,但总比免职要好上太多,只是不知道要贬多少级和怎么个贬法了,阮家宗族和姻亲各府并不敢放松,也一直在朝里活动着。 北安山在城郊,俩人坐在车厢里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安山脚下。 山脚下已经是十分热闹了。 学子芸芸,熙熙攘攘,俱都挎着家里带来的小竹篮,里面装的是要在庙里投掷讨彩头的物事儿还有各色祈福荷包,荷包里装的是亲手书写的经书。 “勉哥儿,云笙,这边。” 俩人还没下车就听到李兆的声音。 窗外远处,玉兰古树下,也穿了一身新春裳的李兆跳起来和他们挥手召唤,朝气满满,英姿风华。 22、桃李苑 九百九十九级石岩台阶沿山而上,两侧挤满了各色商贩摊子,卖素饼的,卖梨子水儿的,卖祈福荷包的,还有卜卦算命的,这一路上去赶集一样热闹。 叶勉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的魁元庙门前,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 “温寻这小子是早知道要爬台阶才不来的吧?” 魁元庙在这一天不只是国子学的学生来祭拜,京城里的各个官学和私馆都有学子来祈福,庙里“人流压力”巨大,因而国子学并不要求每个学生都去,不想去祭拜的可自在家休沐一日。 魏昂渊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把竹篮往脚下一扔,弯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也大口喘着气,说:“不然这家伙能错过这一路的好吃食?” 四人跟着人流进了庙,跪着叩拜了魁星象,又将篮中的龙眼、榛子、花生交与前面的一个小沙弥,小沙弥捧了一把出来抛高掷与殿上,一颗花生正正好好落在阮云笙身前的竹篮里。 叶勉抚掌大乐:“哎呦不得了!阮家这是要出探花郎了。” “哎!还真是!” “哈哈......莫非云笙以后是要走科场?” 几人围着打趣了一回。 阮云笙盯着那颗花生看了好一会儿,俯身将花生捡起来收到自己祈福香囊里,回身翘起一边嘴角笑道:“走,桃李苑赏花去!” 魁元庙的后院有一处桃李园,在大文朝颇为有名,园子门口的歪石上有世祖亲笔所提“天下桃李,满园灼华”,寄寓大文朝的学子们名满天下。 因为此园寓意实在太好,又一直在魁元庙的后院“吃”香火,便成了学子们的祈福圣地,每年全国各地都有学子慕名而来,在自己中意的一颗树上挂上祈福荷包,望能在科场上金榜题名! 后来也是因为“客流压力”,前些年开始桃李苑便只对国子学和京城的几个官学开放,其他私馆和外地学堂的学子是一律不准入内的。 叶勉几个给守园的兵卫看了腕上的手镯,便被放行进园。 叶勉一进去便知道今天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没白爬,本以为桃李苑和学里那片梅林一样,就是一大片果树,哪想里面廊桥栈道弯弯回回,桃树李树参差而落,竟是个精致的园林。 现在还不是花儿盛放的季节,倒是满树的花骨朵,粉粉白白,星星点点的簇满枝头,配着绿叶含苞欲放的模样,让整个园子都充满生机。满脸朝气的学子们穿着春赏,穿梭在游廊里,或对着挂着自己祈福荷包的树枝弯腰叩拜,或是三五好友谈天说笑。 刚进园子就遇到好些个熟人,叶勉一边逛一边和他们打着招呼,启瑞院也有几个先到的,一见到叶勉他们就大声唤了他们过去。 “叶勉,昂渊,这边来!”一少年踩在春凳上挥着袖子大声召唤道:“这里有颗好树!” “快快快,我们在这里守了好久,差点被启德院给抢了,牌子是不是在你们那?”另一同窗问道。 “在我这儿,别急。”叶勉从衣襟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乌木牌,木牌上刻着“国子学启瑞院”。 依照国子学的传统,学里会给每个学院都发一块刻着院名的乌木院牌,同一个学院的学子要将祈福荷包都挂在同一颗树上,没来的也会在前一天将自己的荷包交给同窗,一同挂上枝头祈福。 叶勉挑了一枝花骨朵比较多的枝头,刚想把院牌挂上去,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来。 “你们怎么挑了颗李树?”叶勉问道。 “李树怎么了,不好?” 叶勉摇了摇头:“不是李树不好,只是不如桃树好。” 叶勉从廊椅上蹦了下来:“走!我们去找棵桃树去。” 刚才守着李树的那个少年不大乐意,“为什么要换?这棵树刚才好多院子要抢呢,我们守了这么久了。” “说换就换了,你怎么那么拢俊蔽喊涸u荒头场 刚说话的那位小公子立马不敢言语了,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 叶勉倒是好脾气解释道:“你们还记得《周易》里面怎么说的吗?子、午、卯、酉分别代表四象的南、北、东、西,当四象交会之时便是桃花盛开之日。” 大家都怔怔地看着叶勉,李兆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道:“那怎么了?” 倒是阮云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四象交会,姻缘结,有人今天不想求学业,倒是想求桃花运呢~不害臊!” 李兆哈哈大笑:“原来是园子春意太浓了。” 众少年这才听明白,乐成了一团儿,连魏昂渊都撇过头去憋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不信你们没想过娶媳妇儿,”叶勉脸皮厚,不在意他们取笑,还描补道:“学业姻缘一起求嘛,这儿香火这么好,肯定灵。” 大家都被他勾起了心思,他们这么大的年纪,正是“情窦未开”却总是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得时候。 “走走走,我们往里面找找,那边桃树多!” 一伙人沿着弯回交错的游廊往深处探去,只是过了一座木廊桥之后就走不通了。 叶勉望着前面拦起来的帏布和守在那边的几个婆子,不解问道:“这怎么给拦起来了?” 阮云笙看着他戏谑笑道:“你不是都开始思春了?这都不知道?” 叶勉白了他一眼:“什么思春啊?难听死了。” 阮云笙好半天才憋住了笑,咳了一声说:“那边是女学的学生啊,她们从另一头入园的。” 听阮云笙讲完,叶勉才知道原来三月初九这一天,女学的学生们也会来桃李苑赏花祈福,她们会在桃李树上挂上各种颜色的丝带,每种颜色都有不同的意义,例如红色是替父兄求官运,绿色是替家人祈平安,而粉色则是为自己求姻缘。 不过有趣的是,有意中人的女学生们会在园子里找到“他”的乌木院牌,然后将自己的粉色丝带系在那颗树上,这些年有不少女子成婚后偷偷告诉自己的夫君,当年曾为他在那棵树上系了一根粉带,倒是佳话频出。 这个女学,叶勉是知道的,其实就在国子学隔壁,全名叫博雅女学,是京城唯一一所收女子入学的官学,所以后来大家都直接称之为女学,去读书的都是高门的大家闺秀,他大嫂姜南初女儿时就曾在那里上学,据说女学里教授她们的先生并不比国子学差多少,大文朝尚文一事由此也可见一斑。 叶勉本和他们一样,想挑一棵长的十分高壮的桃树,听阮云笙讲完就改主意了,找了一棵“矮粗胖”,把启瑞院的乌木院牌给挂了上去。 这次连魏昂渊都忍不了了,眼角直抽抽,问道:“你干嘛呢你?” “挂那么高作甚?”叶勉一边认真在枝上系着院牌一边说道:“万一女学里有哪位小姐倾慕与我们,人家够不着枝头怎么办,难不成让人叠罗汉?” 魏昂渊十分无语,没好气道:“有你什么事儿?人家都是系给坤字生师兄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叶勉不乐意了:“不就比他们小几岁,差什么了?咱们打赌,午后咱们再回来看,要是上面没有粉带,我背你下山!” 众少年大笑着拍手叫好。 魏昂渊不屑地朝着叶勉下三路瞥了一眼,嘟囔道:“下面那一套还没长好,就想娶媳妇儿了......” “魏昂渊你放屁!!”叶勉气极,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魏昂渊没防备,一下就被他扑倒在地上,“老子一直比你大!你要不要掏出来比比?” 众少年哈哈大笑,李兆和阮云笙更是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乐得直不起身。 叶勉这边正闹的欢,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扭头朝后面一看,就定住了,被魏昂渊抓住机会掀翻,反骑了上去。 魏昂渊刚想挥手捶他就发现叶勉泄了力不反抗了,便也下意识扭头看,只见启南院一行十几人走了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便站起身把叶勉也拉了起来。 俩人刚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土和花叶,叶勉简单拍了拍衣裳,又帮魏昂渊把头发上的两片叶子摘下来,便带着启瑞院几人迎了上去与荣南郡王见礼。 荣南郡王凤眼狭长,只略抬了抬眼角扫了叶勉和魏昂渊一眼,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魏昂渊在心里暗骂,叶勉却不大在意,笑着看向刚刚喊他的陆离峥,问道:“怎么这时候才来?” 陆离峥一边帮叶勉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说:“早就来了,郡王带我们去见了慧文大师,刚打禅房里出来。” 叶勉挑了挑眉,这魁元庙的慧文住持可是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的得道高僧,进过他禅房听经的,整个大文朝不超过一只手,这荣南郡王......是捐了多少香油钱啊? 叶勉不由得又打量一眼眼前这财神爷。 “勉哥,你们挂祈福荷包了吗?”陆离峥问。 “还没呢,刚选好树,就这棵。”叶勉指了指右手边那颗矮桃树。 其实叶勉选的那颗桃树看着还不错,虽不高但胜在枝叶繁茂,花骨朵也密密实实压满枝头,看着特喜兴。 陆离峥兴冲冲地跑过去指着和启瑞院挨着的另一棵树,对荣南郡王说:“庄哥,那咱们选旁边这棵好不好?我想把祈福荷包和勉哥的挂的近一些。” 陆离峥指的那棵和启瑞院的树紧紧相挨,也是棵矮矬矬胖墩墩的桃树,两棵树的枝叶有一部分还因为离得太近,交错在了一起,远处看着就像是拉着手一样。 “这树太矮了,不好不好,”启南院立刻有人提了反对意见。 “是啊,还没前面看的李树好。” 庄对这些人的话仿佛置若罔闻,只把手里的乌木院牌递给陆离峥,陆离峥立时笑逐颜开,接过院牌就系在了那棵树上。 启南院那几个暗暗郁闷,却是敢怒不敢言,荣南郡王向来待陆离峥和他们不一样,人家可是一直叫“庄哥”的。 叶勉一边在枝头上系着自己的祈福荷包,一边和陆离峥絮絮叨叨地解释:“我们之所以选了棵矮树,是因为待会儿女学的学生们会给意中人系丝带,我们怕太高了,小姐们够不着枝头,咱们做男人的就该贴心些。” 陆离峥半张着嘴看着叶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是启南院刚才不大乐意的几个小公子,一改之前磨磨蹭蹭,纷纷上前去找中意的枝头系荷包。 阮云笙看了看叶勉,又看了看陆离峥,挑起一边唇角轻“嗤”了一声。 叶勉为了满足陆离峥要和他近一点的要求,就把俩人的荷包挂在两棵树枝叶交错的地方,陆离峥站在树下满意地看着两人的荷包挨在一起,问站在一边没动的荣南郡王:“庄哥,要不要我帮你挂?” 荣南郡王看了眼身边的侍从,侍从低头应是,赶紧把荷包拿给陆离峥,陆离峥接过之后就把庄的荷包也系在那里。 叶勉因为和魏昂渊打了赌,在魁星庙里吃了素斋之后也没急着走,几人在庙里一直呆到日头快落山,就又返回了桃李苑。 守园人见怪不怪。 叶勉带着几人过去的时候,看到许多带着棕色金刚藤手镯的坤字生的师兄,正围着启瑞院和启南院的那两棵拉手树指指点点。 叶勉心下奇怪,待走进看清了才大吃一惊,随后又羞又气! “你不是说她们都系给坤字师兄吗?”叶勉咬着牙问魏昂渊。 魏昂渊瞪着眼睛看着启南院的满树粉色丝带飘荡,又看了看邻边启瑞院树上可怜兮兮空挂着的几个荷包,也是惊到了,他本来也没想着他们能得粉带,但这也太难看了。 两棵树离得如此相近,说是公开处刑也不为过! 启瑞院少年们无措地站在那里,尴尬羞恼不已,坤字师兄们更是恨不得吐血三升,满园的粉带一多半都挂在启南院的那棵矮树上,竟被毛还没长齐的启字生给截了胡,这些时日他们可还有脸出门应酬吃酒? 众人皆知隔壁女学一直都在关注国子学的一举一动,就像女学里哪位才女出了风头,他们也会去打探评判一番一样,但他们实在是小看了庄来京在女学引起的轩然大波,“转学生”本就易受关注,庄又自带一身“流量光环”,人刚到京城就已经被各家贵女盯上了,紧接着被封了郡王,得了属地有了封邑,前些日子横扫启字生旬考所有科目头甲第一,这不是又一个即将出世的“端华公子”还能是什么? 话说当年永安侯府的姜家二小姐可就是出手快、准、狠,把一众还在矜持着芳心暗许的闺秀们打得措手不及,现在得嫁玉郎夫妻恩爱,谁人不羡?如今又一“端华”再现,还是个有封邑的郡王,她们不在此时下手,岂不是脑子有坑? 叶勉不信这个邪,跑去树下拨弄两棵树枝叶交错的地方,那里系着的粉带最多,没准就有几根是系给启瑞院的不是? 正仰着头翻找得仔细,就听后面有人喊他。 “勉哥,你找什么呢?” 叶勉回过头去,见是陆离峥和启南院的端律,便没好气道:“找媳妇儿呢!吵什么吵?” 这可是迁怒了,端律忍着笑意咳了两声,陆离峥则挠了挠脑袋,说:“我们来取庄哥的荷包。” “怎么?” 端律拱了拱手,道:“荣南郡王贴身之物不便落在外头,今儿日里应个景积些福气便罢,如若叶四少爷方便,可否帮我们把郡王那只荷包解下?” “哦。” 叶勉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便转头去摘庄那只乌金色荷包,只是伸手去解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荷包竟与庄的缠绕在了一起,两只荷包上的络子胡乱地绕了好几个扣子缚在那里。 叶勉一边拆解着一边在心里抱怨,定是风给吹乱了,都怪陆离峥把他们荷包挂的太近。 叶勉仰着头解了半晌,鼻尖都冒汗了也没解开,转头问李兆:“解不开,拿你匕首来。” “万万不可,”那边端律赶紧出声阻止。 “又怎么了?”叶勉不耐烦地看向他。 端律咳了一声小声道:“这桃李苑可灵得很,求了福的荷包怎能用钝物损坏,庙里神灵也会不高兴,责怪下来可不好。” 叶勉一顿,他自打穿到大文朝,便对鬼神信仰那些有的没的忌讳的很,端律如此一说,他哪还敢动,略想一想,便伸手抓住两只荷包用力一拽,春日里新抽的嫩枝应声而断。 叶勉把依旧缠在一起的两只荷包抛给端律,道:“拿回去,让你们郡王身边手灵巧的奴才解开就是了。” 阮云笙在一边眼角直抽抽,叶勉这傻子,自己求姻缘的荷包赠与他人算怎么回事? 那边端律已经把荷包收好,拜谢了叶勉就带着陆离峥走了,阮云笙无语地看着叶勉,忍了几忍终究没有再提。 天色渐晚,几人也没心情再逛园子,便也慢慢悠悠出了桃李苑准备各自打道回府。 魁元庙门口,几人正起哄让叶勉愿赌服输背魏昂渊下山,就见陆离峥脸色讪红地摸了过来。 “勉哥,”陆离峥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叶勉。 是叶勉的荷包,荷包上的天青色络子已经被绞断,只可怜兮兮地留了一半儿坠在那里。 “不是你们说不能用刀???” 陆离峥只低着头没敢吱声。 叶勉接过来荷包,用手掂了掂,怒极反笑,顾自嘀咕道:“这岂不是要坏我姻缘嘛?” “勉哥......” 陆离峥还没说完,就被叶勉打断,没好气道:“你回去给你们荣南郡王捎个话,就说我以后若是情缘逆阻不顺,他就也就别想娶媳妇儿了,咱俩一块儿打光棍儿!” 23、打架 第二天一大早,叶勉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下来,两脚一沾地,跪了。 昨儿个打赌输了,背着魏昂渊下了山,昨晚间倒没觉得怎样,如今却显出厉害来了,腿软得如面条一般,酸痛难忍,唬得宝雪几个丫鬟给揉了好一会儿。 因在房里按摩耽搁了时辰,叶勉又没来得及在府里用朝饭,宝荷赶紧着了一个外面等差使的三等丫头把桌上的膳点端回厨房,再包些热乎的装到马车上。 叶勉穿戴好刚要出门,就见那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跪到门房前就开始哭,几个大丫鬟面面相觑,忙问怎么回事,小丫头抽抽啼啼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宝年发狠骂了她几句才说出囫囵话。 这小丫头叫蕊儿,平日里大都是她去厨房上给四少爷要晨点,厨房也都认得她,每次去了厨娘们都热情的很,点心由着她选。 今日也是如此,蕊儿自己在灶上转悠,相中了锅里刚蒸好的一盘如意芝麻糕,想着四少爷喜食芝麻香,看周围人都忙,便自行包在了油纸里。 哪想点心还没送到马车上,就在回廊里被一个急急赶来的厨娘给拦了下来,说是老爷因着她拿的点心发了火,蕊儿吓得懵在那里,又想不明白,老爷怎会因一盘芝麻糕和她这个小丫鬟发火。 哪想她这也是替叶勉撞枪口上了,今儿是大少爷叶z归府的日子,思子心切的叶侍郎早早就和上峰告了假,准备去城外迎一迎,更是头天晚上就亲自吩咐厨房,点了几样大少爷爱吃的点心,准备带在路上。 叶侍郎待叶z是打小就十分精心的,吃用向来都要亲自过遍眼才安心,发现少了一份点心,便立刻着人去厨房问,厨房却说让宝丰院的丫头包去给四少爷当晨点了,再一细问才知道叶勉惯常会赖床而来不及在家食朝饭,却让人给包好了在路上吃。 气的叶侍郎在院子里大骂叶勉懒怠废物,更是让人把早点给劫了回来,吩咐蕊儿回去告诉宝丰院,厨房再不会给四少爷打包晨点,若是她们主子以后起得迟了,就也不用用朝饭了,饿死拉倒! 叶夫人在一旁劝了两句,叶侍郎却埋怨邱氏慈母多败儿,气的邱氏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我现在没空教训他,让那逆子等我回来!”叶侍郎气得直吹胡子。 叶勉听蕊儿说完撇了撇嘴,不吃就不吃,有啥了不起! 宝丰院的丫头们却吓得脸色发白,宝雪赶紧包了几块桌子上的茶点装进叶勉的书袋里,让他路上吃。 叶勉掏出来扔了出去。 “不吃!” 说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叶勉郁闷是真的,肚子饿也是真的,上课上到一半就开始胃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躬着身子趴到了书案上,教他们三史的先生停了讲习,皱着眉问他这是何意。 叶勉抬头据实相告:“先生,学生腹痛难忍。” 先生冷冷一笑:“惯用伎俩,既不喜听我讲学,便出去吧!” 人倒霉真的是喝凉水都是塞牙的,叶勉认命地叹了口气滚出了学屋,奈何腿上酸痛,胃也绞着劲儿的疼,根本站不住,便找了个逆风的地方,抱着肚子苦逼兮兮地蹲靠在廊下休息。 不一会儿,侍童墨拾从学屋里出来,偷偷塞给他两块而用干净帕子包着的糖酥饼。 “叶少爷别嫌弃,这是我的,虽不好,却是膳房早上新鲜做的。” 叶勉一块饼子下肚,才想起来问他:“你怎知我饿了?” 墨拾抿嘴笑:“早上给您倒茶时就听到您腹鸣了,后来看您脸色也不好,我之前在膳房当差时也惯会饿着肚子做活,怎会不知?您以后您要多吃些才行。” 叶勉有些许感动,抬手拍了拍墨拾的脸:“成,没白疼你。” 可算熬到了午时散课,叶勉埋头扒饭谁也不理,启瑞院几个看着他想笑又不太敢,今儿个叶四心绪不佳,从早上来就崩着脸,平日里惯见他嬉皮笑脸插科打诨,鲜少见他如此,连魏昂渊都被唬住了,不敢招他。 几人正互相打眼色的时候,就听阮云笙“啊”地一声惨叫。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叶勉也猛地抬起头来,就看阮云笙手捂着脖颈,肩膀处的衣裳上明显一片水渍,大家赶紧起身,这时阮云笙后面的一个学子怪声怪气道:“失了手了,阮公子莫怪。” 阮云笙指着那人:“薛平远!你可真够下作的!” 他们在膳堂也是有侍童服侍的,哪个用自己端茶? 那人冷笑:“不过就是失手洒了杯茶,阮大公子何至于出口伤人?这里可是国子学。” “你也知道这里是国子学?”阮云笙反问:“前些日子,你在我上学路上做手脚,我已经忍你,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在学里用如此下流小人手段,薛家果然会教子!” 阮云笙这么一说,叶勉几个就明白了,这个薛平远就是前些日子让下人在阮云笙上学路上找麻烦的那个主,害他连着迟到好几天而被行思阁责罚,叶勉几个问他是哪人在找死,要帮他出头,阮云笙却因为不想在他爹的案子关键时刻节外生枝,不肯讲,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叶勉一直会顺路接上阮云笙一起去上学的原因。 这个薛平远,叶勉也是知道的,鸿胪寺卿之子,薛家和阮家是死对头,去年这个薛平远的姐夫还因为在做河道修缮差使时懒政坏绩,导致好几个村庄遭毁,被阮御史弹劾革了官职,他姐姐也因此受了刺激丢了腹中子。 那个薛平远听他这么说,也咬牙道:“我们薛家再怎么会教也比不上你们阮府,只是不会教人贪赃枉法罢了。” 如此影射,阮云笙哪还忍得了,指节捏的发白刚想发作,就被叶勉给拦下了,拉到一边先检查了一下他脖颈处,又拽开他衣领往里面看了看,随后面如冷霜,道:“茶是烫的,你们快带云笙去医苑擦药。” 魏昂渊、李兆和温寻俱都脸色一变。 魏昂渊胸口起伏了几下,恶狠狠地瞪了薛平远一眼,便和温寻两人强拽了阮云笙出去。 叶勉看他们三人出了聚贤楼,便整了整衣袖,面无表情朝那个薛平远走了过去,薛平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叶勉一拳砸在脸上。 薛平远被打了个踉跄,腰卡在后面的膳桌上,那桌上的学子赶紧散开躲到了一边去,叶勉几步走过去又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他发了狠,力气使了十成九,薛平远直接捂着肚子翻倒在了地上。 本来都在围着看热闹的学子们都吓坏了,他们当中确实有许多跋扈的,但是打架亲自下场的却十分少见,在学里也没有个小厮,吵个架就差不多了,再不济出了国子学,让下人小厮约个架打一场也是有的。 叶勉甩开过来拦他的李兆,又往那个薛平远胸口上狠踹了几脚,薛平远弓着身子抱着头和肩膀嗷嗷叫唤,叶勉满眼狠厉,一脚踢在他腰眼上,薛平远“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李兆赶紧使蛮力拦腰抱住发了狠的叶勉,喊道:“别打了,训导司正就要来了!” “你放开我!”叶勉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十分不耐。 “别打了,你听话!”李兆苦口婆心劝道:“这里是国子学,你不能把人打坏了,这杂碎我们日后多的是办法收拾。” 俩人正挣巴纠缠的时候,一伙人从围着的人群外面扒了进来,其中几个叫着薛平远的名字朝他围了过去,扶他坐了起来。 看手镯,和薛平远一样,都是修思院的。 其中两个修思院的学生朝叶勉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怒气冲冲喊道:“叶勉,你干什么呢?” 启瑞院一众少年们立时挡在了叶勉前面,反问道:“你又要干什么?你谁啊你?” 启瑞院平日里是嚣张横行惯了的,鲜少有人敢惹,今儿居然被人欺负到头顶上来了,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因而见了修字师兄也没相让,两拨人马剑拔弩张,围在一边看热闹的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姜北勤气死了,不耐烦地推开挡在叶勉前面的人,启瑞院众少年以为这是要动手了,刚想一哄而上,就听叶勉在后面说:“别动手,这是我亲戚。” “谁是你亲戚?我是你哥!”姜北勤喊完又后悔,反口道:“我没你这个蠢弟弟!” 叶勉刚干完架,胃不疼了,腿不酸了,心里郁气也散了不少,看姜北勤前言不搭后语地跳脚,倒也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笑的不够久。 庸光门前面,季大司正的咆哮响彻整个小广场,围着看热闹的都缩了缩脖子。 “把手拿出来!” 叶勉倔强地把手背在身后。 “叶勉!你别让老夫再说第二遍!”季大司正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叶勉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前面拿着黄铜戒尺的训导司正和远处围着的吃瓜群众,把手在后面攥的更紧了。 “拿出来!”季大司正大声喝道。 叶勉抖了抖,随后脸上勉强挤出笑,讨好道:“要么您还是打我屁股板子吧?” “由不得你选!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英武吗?我今儿就是要臊死你!” 季大司正说着说着好像就气急了,亲自去捉叶勉背后握紧的手。 叶勉急道:“我脱了裤子给您打板子还不成吗?您别打我手心!” 季大司正把叶勉右手掏了出来,想了想又给换成了左手,一甩袖子下令:“打!给我狠狠地打!” 执刑的训导司正今儿也被叶勉气的不行,下手一点没留情面,一戒尺下去,叶勉就想死了重新投胎。 黄铜戒尺打手是钻心的疼法,但对叶勉来说,疼是其次,最主要是丢面儿,当着国子学这么多人,像个一年级小学生没算对算术题一样被老师打手心。 真的很耻! 叶勉守着最后的倔强和底线,没有叫,生理眼泪窝在眼圈儿里转了几转,也不敢眨眼怕它掉出来。 要是今天被打手心打哭了,他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叶勉正疼到想跳脚的时候,就见一人跑了过来,季大司正喊了声“停”。 魂魄归位的叶勉气喘吁吁,满脸是汗地看着这个小天使,待看清时不仅一愣,是个穿着宫衣的内侍太监。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朝季大司正施了一礼,轻声道:“荣南郡王责奴才来问问这里是在做什么?” 季大司正:“学生顽劣,行思阁正在处罚。” 小太监得到答复后便躬身行礼,小跑回不远处站着的荣南郡王身边禀报。 荣南郡王听那内侍说完,便朝他们走了过来,叶勉心里一动,想着这庄倒不是个小气之人,日后定还他此情。 庄走过来盯着叶勉看了好几眼,却不说话,叶勉不明所以,倒有些尴尬,就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口抹了把眼睛。 庄皱起眉头,凤眼里似有不满,转头问旁边的季大司正:“怎得不打了?” 叶勉目瞪口呆,季大司正也一愣,他本以为这荣南郡王和叶勉有私交,是来求情的。 又一戒尺狠狠落在叶勉掌心,叶勉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这停了一会儿再打简直要人命,比之前更疼上几倍,倒不如一连气儿打完呢。 叶勉倒吸了一口凉气续命,都不来及骂这个神经病,几下便忍不住了,虽死命咬着嘴唇不去求饶,眼泪却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打了好一会儿,季大司正见叶勉眼角晕红,嘴唇却淡白如雪,微微发着抖,很是可怜的样子,想是罚得差不多了,就想张嘴喊“停”,却被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他还没看够,停什么停? 24、端华公子 散学钟敲响,阮云笙跑去行思阁,把差点跪穿青石砖的叶勉背回启瑞院。 叶勉趴在他背上,问:“你怎么样?还疼吗?” “你都这样了还问我?”阮云笙笑的无奈,“不疼了,那茶虽是热的,却不是滚水,没事儿。” “算那孙子走运,”叶勉嘟囔着哼道:“否则出了国子学,老子打爆他狗头。” 知道阮云笙没事他也就放心了,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背上不动了,这一天他过得实在糟心,也懒得讲话。 俩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启瑞院。 阮云笙细细地给叶勉手上涂了一层从医苑讨回来的药膏,想了想又把他靴子脱了,裤子撩到膝盖上面,果然两膝上各一大团淤青。 几人都不忍心看,连叶勉自己看了都摇头叹气:“再他娘的在这儿待上一年,我这双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魏昂渊赶紧指使侍童去烫了布巾子,想了想还是没敢下手,把布巾交给阮云笙,阮云笙把热布巾在手上抖了几抖,才轻轻地敷在了叶勉膝盖上。 针刺一样的疼,这里没外人,叶勉嗷嗷地嚎出了声,听得几个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阮云笙赶紧朝着他腿上轻轻吹气,一边把药膏一点点的给涂了上去。 “昂渊,我得去你府里躲上一晚。”上完药,叶勉一边穿靴子一边说。 “啊,好,”魏昂渊一愣,“你又和叶侍郎争吵了?” “没,”叶勉揉了揉鼻子:“没吵,但是今儿一早惹着他了,老爷子放话让我回去等他揭我的皮呢。” 众人了然,怪道一早来就摆了一张臭脸。 出了集贤门,叶勉朝等在门外的丰今挥了挥手,打发道:“我今晚去左相府,你回去就和他们说......” 叶勉这边正转着眼珠子想借口,就被丰今笑吟吟地给打断了,“主子,今天有人来接您。” “啊?谁啊?”叶勉心下一跳,怕不是他今天在学里打架传他爹耳朵里,老头子又派牛管家来抓人,上回那顿好打他可还记着呢。 不过看丰今这表情又不像。 “嘿嘿,您猜猜!” “啧,谁啊?”叶勉今天不耐烦和这小孩儿打哑谜,便自己径直朝马车走了过去。 魏昂渊几个就见叶勉几步跨过去,十分不耐地一把掀了马车帘子,随即就瞪着眼睛看着里面不动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大哥。” 几人对视了一眼,赶紧都小跑了过去,只见宽敞的马车里,一身着淡色锦衣的矜贵公子,银冠玉带,正斜着身子歪靠在一团织金红锦引枕上,明明身姿慵懒却依旧怡然翩翩,见他们都过来了,便慢慢坐直了身子,朝他们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间,隐隐万般风流。 几人只觉似有春风萦怀,顾自红了脸,俯身行礼,也乖乖喊人:“z哥哥”。 国子学门口还有不少人,听到端华公子来了,都一窝蜂跑过来,探头探脑地想一瞻绝世风仪. “看什么看?”叶勉瞪起眼睛凶神恶煞地朝那些人吼。 随即一跃跳上马车钻了进去,狠狠地摔下帘子隔绝了那些目光,半晌才想起朝外面喊了声:“昂渊我改日再去你那,先走了。” 马车动了之后,叶勉臊眉耷眼儿地问叶z:“你怎么来了啊?” 叶z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怎么,我不来,你便不回府了?” “能躲一天是一天呗,”叶勉往垫子上一靠,认命般叹气,“反正老头子看我也不顺眼,吃你一口芝麻糕都要被他骂,没意思。” “胡说八道,父亲明明是气你懒怠,”叶z说完突然敛了唇角笑意,伸手把叶勉拉近了在他身上嗅了嗅,随即蹙着精致的眉尖儿,问他:“怎地一身药味儿?” 叶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头看向另一边。 脑子里快速过了几种说辞,转头就看到他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一下泄了气,他哥可是大理寺的,刑讯逼供专业鉴谎,他一业余的就不和人家专业的死磕了。 认命地清了清喉咙,道:“我今天在学里和人打了一架,被行思阁罚跪了两个时辰。” 叶z上下扫了叶勉两眼,伸手把他藏到背后的左手给拽了出来,看了一好会儿皱眉道:“打这么厉害?” 叶勉把手抽了回来,“不算啥,没您亲爹打的狠。” 叶z抬眼看他。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通知爹呢,反正今儿回去你得护着我,再挨揍你可就没有弟弟了,娘年纪也大了,不能再生了,哎呦!” 叶z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斥道:“现在当着我的面都敢满嘴胡吣,我看父亲打你打得并不冤枉。” 叶勉气急,又没好话了:“反正我今儿身子骨是吃不了打罚的,他要是再揍我,我可翻脸了,到时候闹的更难看,你这个长子不想收拾烂摊子,就自己看着办!”。 叶z沉默了一瞬,又打量了他两眼,忽然轻笑道:“没想到我走了几个月,你竟是如此嚣张,怕是连这个府里到底谁说了算都给忘了。” 叶z的声音依旧柔和,但嘴角的笑却有些冷意,叶勉心下一抖,知道这是真不高兴了,不敢在他哥发脾气的边缘再试探,咽了咽口水赶紧认怂。 屁股朝他哥那边挪了挪,见叶z没骂他,便坐了过去紧挨着,伸手抱住了他哥的腰,臣服讨好之意不以言表。 叶府今日十分热闹,老夫人的寿云斋摆了三桌席面儿,庶子庶女和姨娘们也都请了来,还破例让厨房做了荤宴,给大少爷接风洗尘。 姜氏跟着厅里不住脚地忙活,指挥丫鬟们备席,被叶老夫人着大丫鬟云儿给叫了回来,气道:“今儿你还跟着忙活什么呦?哪里就缺你这么个人了。” 邱氏笑着摇头,叶z也满眼温柔地看着姜氏,姜南初红了脸,被一脸喜色的杜妈妈按着坐到了大少爷旁边。 叶z牵起姜氏一只手,握在手里轻轻拍了拍安慰。 叶老夫人笑的开怀,“这才对,这才对!” 几个有体面的婆子和丫鬟们也跟着打趣,姜南初红着脸嗔了叶z一眼,硬是把手抽了回来,众人又是大笑。 杜妈妈看着自己从小带大,从来都大方端庄的二姑娘如此小女儿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高兴。 叶老夫人转头“唬着脸”对叶侍郎说:“今儿z哥儿刚回来,有什么事儿你都等着明日再说,让南初服侍他早些休息,不许又给叫到你书房去!” 满脸笑容的叶侍郎赶紧躬身应是。 叶老夫人和邱氏细细询问了些叶z南下办差时的生活琐事,众人都听得认真。 叶勉默默地坐在桌边喝着茶,成功地把存在感给降到了最低,看着他祖母在那里满口心肝儿肉,他娘一脸慈爱,他爹满眼骄傲,他大嫂的一心爱慕,还有丫头们偶尔红着脸偷瞄的眼。 他想老头子今晚应该是想不起来收拾他了。 叶勉配着糕点喝了两壶茶之后,那边终于想起开席了。 宴席之间,叶勉膀胱不堪重负,跑了三趟恭房,收到叶侍郎三枚白眼儿,最后一次正赶上宴席快结束,叶侍郎瞪着叶勉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叶勉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听叶z突然开口:“勉哥儿,你一会儿去我书房。” 叶老夫人嗔他:“你这刚回来,什么事非得今儿个说?” 姜氏向来和夫君一条心,温柔道:“定是要指导勉哥儿课业,过两日他们学里又要旬考了。” 事关学业,叶老夫人就不好阻止了,只好无奈作罢。 叶侍郎也点了点头,随即冷着脸教训叶勉:“不可辜负你哥的一片苦心,他连赶了这些日的急路,回来还要问你学业,这次旬考再拿回来丁等,我打断你的腿!” 宝荷抱着四少爷明日要穿的衣裳进了碧华阁的书房,大少爷穿着家常衣裳,正坐在书案后边听二少爷禀事,旁边仅有两个小厮在添茶,宝荷目不斜视掀了帘子,进了里间儿。 这里间儿是大少爷平日处理公务累了小憩的地方,大少爷用得多不多宝荷不知道,但是他家四少爷每次来碧华阁倒都是宿在这里,里面不少叶勉的私物,要不是几个月没来了,衣裳都不用回宝丰院去取。 这里却是热闹着,虽都不敢大声说话吵了外头,人却是站了满地。 叶勉刚沐浴完,正大喇喇地躺在平塌床上睡着,宝年坐在床边给他细细地涂着药。 他今儿个实在太累,如今困得狠了,还没到平日睡觉的时间,就迷迷糊糊地阖了眼,意识正慢慢飘散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哥说话的声音,叶勉一激灵就醒了。 “哥。” “吵醒你了?” 叶勉支起半边身子打了个哈欠,“没睡呢,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就去了。” 叶z坐在塌边,翻看了一番叶勉的膝盖和手掌,又把他绫白寝衣撩开看了看他后背,摇头道:“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在家里和外头两头扑棱,实在是蠢极。” 叶勉撇了撇嘴道:“可不敢和您比,端华公子上学时候目下无尘,恃才傲物可是名满大文的。” “我?”叶z勾起一边嘴角轻笑,问道:“我倚仗我自己便可随心而为,你凭什么?” “凭我生的好。” “哦?” “投胎给你做了弟弟。”叶勉笑。 叶z愣了愣,随即转头唇角轻扬,笑出了声。 烛火下端华公子的侧颜美的似真似幻,宝丰院跟着来伺候的几个丫鬟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叶勉乘胜追击,“哥你真好看,我下辈子还想给你做弟弟。” 叶z抬手轻轻地捻了捻他的耳垂:“不是很会哄人的?怎得就不知道多和父亲说几句好话?” 叶勉不吭声了。 叶z又打量他两眼,便起了身,“早些睡吧,我回来了,你不必担心父亲罚你。” 叶勉一把抓住他哥的袖子,“哥,我还有件事有求与你。” 叶z轻嗤:“你嘴里的好话倒是值钱。” 叶勉坐直了身体,两手都抓住叶z,正色道:“哥,你知道阮都御史的案子吧,现已到了你们大理寺,他家三子阮云笙是我最好的兄弟。” 叶z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和他承诺什么了?” “没有没有,”叶勉连连摆手,“我从未和他提过来拜求与你。” 叶z略缓了神色,又深深盯了叶勉一眼,才说:“我知道了,你歇着吧,明早儿过来与我和你大嫂一起用朝饭。” 叶勉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自己把衣服整理好,麻溜地钻进了被窝,满脸写着“我最乖求怜爱”。 叶z却看都没看他就转身出去了。 25、共膳 这次旬考,叶勉又很不幸地捧回府四个丁等,比上回还多俩,不过他爹却没真的抄起棍子撵到宝丰院敲断他的狗腿。 叶侍郎正一脸纠结地看着摊在他书案上的旬考榜单发呆,和上次结果相仿,甲等第一齐刷刷地写着荣南郡王庄的名字,只是却有一处,叶勉的名字十分不和谐却极其惹眼地插在庄的名字之中。 算学那一科,荣南郡王竟被他那逆子给截了胡! 叶侍郎不得不承认,他是快意的,他想抚掌大笑,但是再看看叶勉的其他科目,除了丙等就是不及格的丁等,他又觉得自己作为他的父亲不应该乐。 叶侍郎就这么一脸便秘地表情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此时的叶勉正在碧华阁的书房里与叶z邀功。 “如何?” “好,”端坐在案前处理要紧的公务的叶z敷衍道,眼皮都没抬。 叶勉身上穿着象牙白的云绸寝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半旧的海棠色的对襟小褂,赤着脚趿着一双软底便鞋,怀里抱着一只皮毛锃亮的黑兔子,乐陶陶得在地上踱步悠转。 “这可如何是好,一不小心竟挡了人的路。”叶勉幸灾乐祸道。 “嗯。” 叶勉倒也不介意叶z敷衍他,还顺手拍了他哥一记马屁:“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公子只端华一人罢了,赝品终究是赝品,不过如此而已。” 叶勉说完从又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就这也值当隔壁那些女学生们如此追捧,当真是没见识。” 叶z听到这里终于顿了笔,忍不住闷笑出声,摇了摇头将手中紫毫搭在一边的笔搁上,啜了口茶,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你在这算学上确实有些奇巧功夫,就算是我,对上你也只会吃亏罢了。” 叶勉一时愣在那里,微微睁大双眼,心里微震,两辈子了,一直活在亲哥阴影里的他,倒是头一回打人嘴里听说,两个哥哥有哪里不如他的地方。 这感觉很是稀奇,叶勉来不及回味,只故作镇定地咳了声,略有些不自然地谦道:“害,这有什么?” 其实叶勉兴奋得皮肤都发烫了,恨不得当场就给他哥表演一个徒手开根号。 冷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开怀,“明儿我去启南院转转。” “还敢惹事?”叶z瞥了他一眼警告道,“我最近忙得很。” 叶勉没吭声,只捏了捏兔子耳朵在手里把玩,心里暗骂姜北勤那个告状精,旬考前他带了启瑞院几个人去修思院找那个薛平远的麻烦,那孙子倒是怂得厉害,只叶勉还没教训完那怂包,就被听到风声赶回院子的姜北勤给撵了出去。 叶勉虽不爽,倒也没太在意,哪想到姜北勤那长舌鬼居然连夜去他大嫂那告了他一状,幸好他大嫂疼他,只和他哥提了提,不然被他爹知道了又得打他。 叶z看叶勉没应承他,只站在那顾自逗怀里的兔子玩儿,哪里会不知道他在心里闹什么鬼,遂摇了摇头说道:“庄那人,我年前在金陵倒是见过一回。” “你见过他?”叶勉抬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哥。 叶z点了点头,“年纪小,心思却极沉,其实他这样的人......” 叶z想了想才说:“倒是和我有很多共通之处,他的想法我也了解一二。” “怎讲?”叶勉好奇问道。 叶z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这人在南边就处事绝端,不留余地,如今到了京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也是有所依仗罢了,前两日宫里有两位在他身上吃了大亏,却也拿他无法,这人定是你不能惹的,离他远些就是。” 叶勉大呼冤枉:“我没惹他,是他三番四次找我麻烦。” 叶z怀疑地看着叶勉,道:“他这样的人应当不会无故找人麻烦。” 叶勉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他没事去惹一中二期的郡王做什么。 叶z的话,叶勉还是听得进去的,第二日上学果真没去启南院n瑟,不过午时去萃华楼用膳时,却被陆离峥叫了过去,在启南院桌上坐了片刻。 陆离峥屁股往边上挪了挪,让了他半个椅子,叶勉挨着他坐下来,问:“你们小郡王呢?怎得没来用膳?” “庄哥去教苑了,等会儿来。”陆离峥咽下嘴里的饭,说道。 叶勉呵呵笑道:“是吗,还以为他气得吃不下了。” 启南院一众少年顿了顿,随即继续埋头扒饭,要是之前还是会有人不爽跳出来说两句的,不过自前几天围观了叶勉的野蛮恶行后,还哪敢和他辩驳。 陆离峥小心问道:“勉哥,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生庄哥的气了?” 叶勉哼笑:“哪敢?” 陆离峥叹了口气苦恼道:“你俩要是打起来,我都不知道帮谁。” 叶勉还没说话就见启南院众人都站了起来,朝他身后揖了一礼。 身后是谁,叶勉自然不用回头也知晓。 庄朝他们抬了抬手便入了座,就在叶勉旁边。 叶勉只觉一缕淡淡的香气拂过鼻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倒是好闻的很,味道极冷淡,清冽如翠石松雪。 庄接过侍童躬身递过来的锦帕,仔细地擦了擦莹润修长的手指,淡声问叶勉:“你要在这用膳?” “好啊,既然郡王这么盛情。”叶勉揽着缩着脖子的陆离峥,笑着说道。 启南院众人:“......” 庄看了一眼陆离峥,目色陡然变沉,冷然叱道:“坐没坐相!既在外邀人共膳,便依礼行事,挤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陆离峥显然是十分惧怕庄的,手足无措地挣开叶勉站了起来,白着脸半声都不敢吭,启南院四周安静如止水一般,一旁的几个侍童更是心惊胆战地重新加了椅子和食具,便退回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启瑞院那桌听到这边动静,魏昂渊要起身过去,被阮云笙硬给按了下来。 叶勉仿若没有察觉周围空气凝固,只轻嗤了一声便在新加的椅子上姿态怡然得入了座。 庄脸色略缓和,眼里戾气尽散,转头问他:“手上的伤好了吗,用膳可还方便?” “没大好,不便,你喂我吗?”叶勉看着他问。 启南院众人:“......” 庄微怔,随即却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倒是巧了,今儿有八宝蜜熊掌,”说完庄果真拿起手边并未用过的筷箸夹了一筷子熊掌肉,递到他嘴边,“以形补形,以后再打手心,倒是能多扛一阵子。” 陆离峥瞪大双眼,他庄哥被鬼附身了吗...... 叶勉倒是十分从容地张口接过,只在心里一只一只地数着草泥马。 没想到庄喝了口汤之后又说:“我刚去看了你的算学考卷,确是十分好。” 叶勉皮笑肉不笑,“过奖,倒是有劳郡王亲自去核查了一番。” “无妨,确是有些好奇而已。” “哦?郡王下次再对我好奇,倒不妨直接来找我。” 庄点头,问他:“听你的算学先生说,你不到半年就自学通了《九章g术》和《y术》,心算比人珠算都快准些,如何做到的?” 叶勉乐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弯眼笑道:“靠脑子”,随后抬手招了侍童过来,吩咐道:“去启瑞院桌上把我没动过的那份参汁脑花端来。” 侍童领命而去。 叶勉转头看向庄,“算学先生说我这人占了大便宜,天生脑子就好用,做算学题便不用费心力,不过郡王也不必过于忧心,多用些猪脑花总是有用的,以形补形。” 清明刚过,阮家的案子也最终有了结果,经大理寺佐证阮左都御史并未贪赃,即按失职罪论处,贬为从四品右佥都御史,谪官京外昌州。 “你当真要走科场?”叶勉一边走一边问阮云笙。 阮云笙抱着一摞刚从藏借回的书,费力的点了点头,“我们阮家现如今这样,靠恩荫和举荐并不会比我下场简单,而且我家这一支,现只能靠我了,正正当当走完科场总归名正言顺一些。” 魏昂渊拍了拍阮云笙肩膀,“那就按你想的来,将来入了庙堂,我们也是最好的兄弟,谁也不敢欺你。” 李兆和温寻也都点头,笑说:“改日咱也拜个把子,做那结拜兄弟。” 阮云笙大笑,“好!那将来还得靠各位哥哥提携了。” 叶勉哈哈笑道:“将来指不定我们大家都得靠你提携呢,阮探花~” 叶勉这么一打趣,几人就都想起拜魁元那日落在阮云笙篮子里那颗花生,遂都笑了起来。 叶勉摇了摇头,他忽然就懂了为什么国子学的学子们年纪这么小就极爱拉帮结派了,朝堂之上没几个知根知底的臂膀,那真是一步一个坑,这次阮家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哥使了多少力,但是这案子这么快就被大理寺结案,没人在里面活动纵是不能的。 果然阮云笙转头就对叶勉说:“这次也是要谢谢z哥哥了,不然这案子还得再拖上一阵子,z哥哥忙,我也不知何时登门拜谢方便,不如让我爹去办,我只谢你,如何?” 叶勉也不矫情,笑问他:“哦?那你怎么谢我?” 阮云笙笑道:“六皇子在京郊有个庄子,山上引了热汤泉,过两天旬假,我带你们去那里泡汤如何?我们可以在庄子里住上一晚,次日再回。” 阮夫人和六皇子的母妃有些亲故关系,因此倒也够的上。 叶勉还没说话,温寻倒是乐的不行,他最爱吃喝玩乐,急道:“我也去!我也去!” 阮云笙笑:“自然是都要去。” 叶勉突然想起什么,问阮云笙:“那个庄子可叫桃溪庄?” “正是,你知道?” 叶勉撇了撇嘴,“没什么,前些日子我大嫂娘家的姜北勤说要邀我去来着,我没应承。” 温寻气哼哼道:“理那长舌鬼作甚?” 叶勉点头,心里却想,可别撞上了才好。 26、桃溪庄                 怕什么来什么,到了去桃溪庄那天,几人的车马停在城门口做出城查检,扒在窗边看热闹叶勉一眼就看到了后面马车里跳出来透气的姜北勤。 叶勉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无法,姜北勤是他大嫂的胞弟,他再不待见他,也不能明面上给得罪狠了。 叶勉过去打了招呼,姜北勤没给他好脸色,上了马车重重地一摔帘子。 叶勉硬着头皮也钻了进去。 车厢里还有三人,其中两个倒是熟面孔,是上次在姜家同宴的忠平侯世子燕睿和他胞弟燕平。 忠平侯世子见姜北勤不理人,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叶勉介绍,“这位是定国公府上的三公子,沈岳章。” 叶勉见沈岳章明显比他年长了几岁,便先拱手行礼,沈岳章微笑颔首算是回礼。 姜北勤转头瞪向叶勉,“我叫你你不来,怎么人家一邀你就去了?你什么意思?” 叶勉被人抓了个当场,也怪尴尬的,硬撑着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意不意外?” 忠平侯世子和沈岳章都转过头去抖着肩膀乐,燕平笑的直拍大腿,姜北勤头顶冒烟,抓起手边的书卷就砸了过去。 叶勉一把接住,嘻嘻笑着插科打诨了一阵子,才顺势转移了话题:“我还是第一次去这个桃溪庄,几位哥哥可曾去过?” 燕睿温声道:“只我来过一回,毕竟是六皇子的庄院,虽是顶好的,却是不便。” 叶勉点头。 姜北勤看了他一眼说:“今儿来的人多,你消停些,别再和那个荣南郡王犯冲,这不是在学里,小心惹恼了他,他真的惩治你。” 叶勉一愣:“庄也来了?” 姜北勤被叶勉问懵了,“今儿他是主宾,六皇子亲自给他主局设宴,你不知道?” 叶勉摇了摇头,心道,早知他在,老子才不来! 燕睿也好奇,问他:“那你今天来是?” 叶勉坦然道:“来泡汤泉啊。” 燕睿:“......” 沈岳章笑了好一阵儿才说:“这就是了,刚我还在奇怪,六皇子那里的小听事说今儿请的都是王公侯府,怎么我却看到了内阁的魏相之子和归德大将军之子。” 出城之后车马不多,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山庄脚下。 叶勉下了姜北勤的马车便去和阮云笙他们会合。 魏昂渊问阮云笙:“既然六皇子也在,你要不要先去请个安?” 阮云笙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算了,我爹刚被贬官,这时候去拜见倒让人多心,况且我娘与齐妃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人既没作邀,就作不知便罢。” 魏昂渊点点头无所谓道,“那成,我们玩儿我们自己的。” 大文朝朝廷内阁的达官权吏,虽身份不如公爵王侯显贵,却有自己的骄傲,并不会见了他们就直直上前讨好,甚至像魏家这种权倾朝野的相阁,谁讨好谁都不好讲,骄矜如魏昂渊,内心深处便从未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过的。 因而几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许久,倒是被眼前的美景勾起了兴致。 漫山遍野的桃花开的如霞似锦,妖娆烂漫,山间溪水潺潺,汩汩淙淙,清澈见底。 风一过,一阵桃花雨。 六皇子的桃溪山庄,倒并非浪得虚名。 叶勉几个踩着满地红雨顺着盘山小路上了山,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润,和着桃花香,沁人心脾。 几人也没坐轿子,他们这么大的年纪,正是爱动的时候,坐了这一路的马车,正不耐烦,就这么一路追逐打闹上了山。 到了山上安顿下来已是午时,午膳的主菜皆是山上新打的野味,虽不金贵,却胜在鲜嫩,连温寻这个老饕都赞不绝口。 酒足饭饱,少年们便宽衣解带去泡汤泉,本是打算去外面找一处景色宜人的室外温汤,奈何今儿庄子里贵人太多,几人又懒得应对,便留在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他们的卧房都在一处,只一道廊间儿连着,推开廊间的门便是一处室内汤池。 汤池由l石所垒,池水却是打外头引进来的温泉,打眼一看,虽无外面亭台轩榭古树花海的景致环绕,却也是轻纱幔帐,雾气缭绕,让各自带来的小厮在门外一守,更是十分的隐蔽。 叶勉在里面泡了一会儿便开始瞎扑腾,这池子说深不深,说浅却也不浅,虽不能像正经泳池一样让他来个浪里白条,却也能狗刨鸭浮水,扑腾的飞起。 魏昂渊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池子里,板着面孔教训温寻,让他平日里少食用些,身子都给吃走形了,温寻怕他,缩在一边委屈巴巴也不敢还嘴。 游到他们附近的叶勉看不过眼,反身就是一腿,撩起的水花直奔魏昂渊而去,魏昂渊没躲开,被糊了一脸。 “噗!” 刚还一脸威风的魏昂渊狼狈地抹了两把脸,怒吼道:“叶四!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另几人哈哈笑倒,叶勉哪会怕他,笑得更是张狂,手脚并用又撩又泼。 忍无可忍的魏昂渊扑了过去,把叶勉按到了水底下,俩人在水里面扭打成一团儿,水花飞溅。 “嗳!你大爷的魏昂渊,你扯哪儿呐?别拽我裤子!” 不一会儿就见魏昂渊从水里伸出胳膊,一扬手,一块白色布料落在远处水面上了,几人皆赤。裸着上身,浑身上下仅着一条亵裤,由此也可想而知那白色布料是什么了。 李兆几人都快笑抽了过去,只见气急败坏的叶勉噌地一下扑倒正要逃窜的魏昂渊,俩人扑腾地恨不得半池水都给溅上了岸,没过一会儿,泉池里就又多了一块漂浮物。 李兆阮云笙几人正乐得东倒西歪,冷不丁地脚踝就被人给抓住了,嗷嗷大叫着给拖进了水底,再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全身光/溜/溜了。 几位小公子在里头闹腾的欢,外面守着的小厮们却竖着耳朵心惊胆战,这又叫又骂的,是打起来了? 叶勉先从池子里爬了出去,拿了一块素布巾围在腰上,赤着双脚去倒茶,泡了快一个时辰,他胸闷得很。 茶水是温热的,叶勉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拧成了疙瘩,嫌弃着小声嘟囔:“真不清爽。” 泡完温泉,一罐可乐加冰才好。 魏昂渊也上了来,听他这么说,也俯身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品了品舌尖,“正宗的玉山小种,祖宗,你还想怎么着?” 叶勉也没得和他解释,一脸郁闷转身走了。 魏昂渊摇了摇头,和刚进来伺候的贴身小厮瑶泉吩咐道:“明儿回去你想着让锄玉包些我屋里的庐山云雾,晚上你给叶侍郎府送过去。” “是!”瑶泉一边给他家少爷擦头发一面脆生生应道。 “我也要,昂渊哥。”一边的温寻忙道。 魏昂渊看了一眼温寻,冷笑道:“我的好茶不给胖子喝,你什么时候把你那一身肥肉丢了,再来和我讨。” 温寻气得直龇牙,随后垂头丧气道:“我这天生就是喝口水都长肉,和你们比不了。” “胡说!”阮云笙毫不客气揭穿他,“哪有人会喝水长肉的,明明是你只顾口腹之欲,管不住你那张嘴。” 李兆:“活该你肥!” 几人正在这一刀接一刀地怼温寻,刀刀见血中,叶勉的小厮丰今跑了进来,说六皇子派了个听事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六皇子听说几位少爷也来了庄子,特召他们申时过去见见。 几人只得重新换了身衣裳,玉佩挂囊全部收拾停当,就匆匆赶去了六皇子所在的耀溪阁。 路上叶勉还见到了姜北勤,正和一众王公权贵之子在桃花坞里品茶作诗,看着倒是热闹得紧,叶勉也没打扰他,只冲他笑了笑便跟着引路太监进了耀溪阁。 耀溪阁内,静谧如斯,侍人们或立或行,多却不乱,引路的小听事脚下穿的是庄里的竹底鞋,踩在光滑的芙蓉石上竟也寥寥无声。 叶勉不禁心内暗自感叹,皇室和普通权贵之家到底不同。 通传过后,几人进了内室。 叶勉刚一进去,就觉得满眼绣华生晕,所及处一片奢丽富贵,却又不失雅致,地上铺了烟罗撒金的猩红毡毯,中间一处多宝阁做的月亮门,曼萃纱帷及地,将房间隔断为内外两室,上面一应物件儿摆设,连带着墙上装点的书画,无一不属珍奇,墙角更设有一座半人高的麒麟纹紫铜香炉,正轻烟袅袅,如丝如缕。 外间儿站了十几个锦衣侍女,视线低垂,静静而立。 叶勉余光往里打量了一眼,透过翠胧垂纱却也能影影绰绰地看到里面两个人影。 难不成这六皇子还要隔着帘子与他们说话? 这边叶勉正犹疑的时候,就听里面一道低醇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们进来吧。” 立时有两位侍女上前轻轻撩开纱曼。 叶勉这才看清里面二人,只见中间一处圆桌铺着明红绣金的坠地绯罗,桌边正襟危坐着一约莫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头戴金丝八宝冠,身着宝蓝蹙鸾华服,广袖收腰,袖口与衣襟花纹皆由金线绣刻,腰间的明黄鸾带攒珠点缀,一派尊荣华贵。 不用猜,这位肯定是六皇子本尊,至于另一人,叶勉觉得自己只看他头发丝都能把他认出来。 而桌后那人果真就只给了叶勉一个头顶心看,一只手臂直直地搭在桌上,侧脸埋在手臂上,睡着了似的,头上也没带小冠,一头青丝如瀑,墨如鸦羽,只拿了一根白玉簪松松地半挽着,似是听见了这边叩拜请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缓抬起了身子,迷蒙地看向他们,眼角还带着衣料压出的绯红,拢着未散的睡意一副倦懒模样。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垂下两绺碎发,淡唇微润,看着他们的眸光渐渐凝定,眼睛里缭绕的烟波雾气也缓缓散去,最后清澈无波,明若春水。 几人虽都因为各种原因不太待见这个荣南郡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确是长得极好,如画如仙,难以描摹。 叶勉更是突然懊丧躁郁起来,这样的人,偏偏不能与之结交,真是可惜了了。 27、晚宴 六皇子虽身居上位,却是山庄主人,因而待他们倒是十分和气,又因自身年长,便也问了问他们学业,几人一一恭敬作答。 得知几人在同一个院子读书,六皇子抚手称妙,“荣南郡王也在国子学读启字,想必你们已有耳闻,”随即转头看向庄珝,“峥澜可见过他们?” 庄珝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直直地看向叶勉,冷冷问道:“谁让你来的?” 这话问得着实不客气,叶勉本正在心里嚼念,原来庄珝的表字是“峥澜”,突然就听到这人与自己发难。 身侧的阮云笙赶紧用宽大的袖袍遮掩,捏了捏一边叶勉的手心,轻轻安抚,叶勉憋着冲上脑门那口气在心里暗骂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俯身答道:“回郡王,没哪个让我来,只恰巧随同窗共游到此处。” 阮云笙刚松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就听一边叶勉又极小声嘟囔道:“又不是你家,管得倒宽。” 这耀溪阁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荣南郡王又如何听不清叶勉暗自嘀咕的浑话。 阮云笙猛地抬头,果见庄珝眉宇间凌厉起来,凤眸中的半分冷淡和半分漠然也渐渐被戾气取代。 几人心里同时一骇,耀溪阁内空气骤然凝固。 魏昂渊眯了眯眼睛往前一步,冷冷地望了回去。 “啪嗒” 就在几人都觉得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六皇子手里的薄胎暖玉杯却突然掉落在地,在猩红的毡毯上滚了两圈,润渍一片。 “失手了。” 六皇子轻咳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一边的侍人,小太监赶紧带侍女们上前来打扫。 待下人们收拾一齐过后,荣南郡王却已恢复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身上凛冽之气尽退,只一派慵懒漠然。 众少年正暗暗松气之时,就听庄珝轻描淡写道:“那还真是巧了,今儿一早六哥把这庄子赠了与我。” 叶勉:“......” 六皇子:“......” 叶勉憋屈地抓心挠肝,出了耀溪阁,一心要收拾东西打马回府,才不呆在他这破地界儿受气! 李兆阮云笙几个哄劝了一路,把人给按住了,人家身份在那压着呢,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把六皇子邀你的晚宴给赴了。 耀溪阁内,六皇子挑眉看向庄珝,稀奇道:“这是怎得了,和一小小三品官之子也值当你认真动了气,前儿个五哥和你闹,杖毙了一屋子人,也没见你眨眨眼睛。” 庄珝仿若未闻只顾自饮茶,并未答话。 六皇子也不介意,顾自叹道:“不过,虽说你们现在同一处读书,礼俗能免则免,这小子胆子却也忒大了些,也不怕你治他个不敬之罪,还是年纪轻,过于鲁莽了。” “哪里是鲁莽,”庄珝轻哼:“他精着呢,只是心里清楚,知道我不会动他罢了。” “哦?”六皇子饶有兴致,放下杯子问道:“怎讲?” 庄珝长睫淡阖,淡道:“我若治他,那成什么了?必是嫉妒端华公子才貌而无方,故以郡王身份欺其胞弟。” 六皇子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庄珝又道:“京城人嘴又碎,到时候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 六皇子哭笑不得,“这话又是怎么来的?” 庄珝看了六皇子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六皇子似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便也不语。 庄珝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很是疲惫的模样,单手支着头,阖了眼,淡淡道:“我乏了,你找几个有眼色的服侍我,晚宴前,莫让外面那些个吵到我。” 六皇子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我这费了这多少力气出宫来,是为了我自己玩乐不成?” 庄珝眼皮都没抬起,只懒洋洋道:“过两日我让人去找你过文书,这庄子就给了我了。” 六皇子一滞,心疼胆疼骂道:“庄峥澜,你是土匪吗?” 庄珝睁开双眼,唇角如钩月,“前些日子六哥不是说要送我庄院田产?你也少拿那些荒田辟野的来糊弄我,弟弟看此处就很好,就他了。” “你!!!” 这桃溪庄还是齐妃盛宠最浓之时从天家手里讨来的,去岁生辰才到了六皇子手里。 “还有前两日你央我的事,我应了,不过我只归传话到我伯父那里,最后成与不成,是你们的事。” 六皇子立时眉目舒展开来,抚扇击掌,笑道:“峥澜还喜欢什么只管和六哥直说才是,都是正经亲戚,与我客气倒显的生分了。” 叶勉回到院子自己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好好的出来城外散个心,半路遇到姜北勤那个告状精就够丧气了,这里竟还有这么尊大佛在等着他。 不过不爽归不爽,六皇子邀他赴宴,他却也不敢就这么甩袖子走了,这世道,都是投胎决定一切,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何况于皇室。 晚上露水浓,到了晚宴时分,几人又重新换了身暖和些的衣裳。 路上,阮云笙还不放心地规劝叶勉,“这不是学里,外头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你别和那位闹,不高兴了不说话就是,不然让人抓了把柄难办得很。” “知道了,”叶勉撇了撇嘴道:“我又不傻,再说我现在也没那么气。” 叶勉此话倒不假,他这人虽没多大气度,但是也绝不是什么斗筲之器小肚鸡肠之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也不会一直挂在心上,不爽一阵儿也就过了。 阮云笙心内歉然,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提前打听清楚,算我还欠你们一回的。” 几人自然捧场,叶勉哼哼道:“下次我们走远些,我就不信他还真的能阴魂不散。” 几人高高兴兴去赴宴,到了那儿,叶勉还被姜北勤逮了去应酬了一圈儿,十三四岁的达官贵子,正是刚被父母从内院儿放出来,独自去交酬的年纪,众公卿之子见姜北勤领的是端华公子胞弟,自然也都十分有兴趣。 叶璟固然是顶好,但叶勉是其胞弟,又怎么可能差得了,众人只见叶勉眉目精致,玉颜如画,人物风流灵秀,虽脸上还尚存一丝稚气,却不难预见长大后是何等俊采华逸,众公子自然愿意上前结交一番,却发现此人行事更是落落大方,性子活泼的紧,十分的讨人喜欢,不像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一见他们就话都不会说了支支吾吾。 这等人物性格,众人自然十分喜欢,有几位公侯之子当场作邀,意为结交。 叶勉的性格十分外放,宴前就这么乐呵呵地跟着这些人“聊天扯屁”,倒也自觉有趣,只开宴后却傻了眼。 叶勉身边之人皆知他这人从不食羊肉,若是误食,能把昨天吃的都呕出来。 今晚儿这宴席却似全羊宴,什么落水泉(拌羊舌),烩虎眼(烩羊蹄),满堂五福(羊肚、肝、心、肺、肠),林林总总一道接着一道的上,说是北蛮前两日刚进贡来的黑山羊,肉质鲜美至极。 叶勉怔愣地看着矮案上摆了满桌的菜品,却没一个他能入口,不禁心里犯嘀咕,这难不成是针对他......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今日宴席上这些人,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山庄主人何苦为了他这个小人物,在宴品上做文章。 直到最后,叶勉看清了最后两道没有佐肉的素菜,眯了眯眼睛。 曼青叶与葵菜,他来到这大文朝唯二不食的两种蔬菜,曼青他吃了会下痢,葵菜他吃了会过敏,满身刺痒。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勉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杏眼圆睁瞪向远处,只见那人和六皇子正坐在上位受人敬酒,一派安然华贵之色。 这种宴席自然少不了饮酒,只是酒还没过一半,叶勉就想吐了,他午后只顾着生闷气也没垫些点心,席上的菜品他又不能入口,空着肚子被人灌了几杯便腹火中烧,奈何他宴前交际的太好,众公子们皆想与他对饮两杯,魏昂渊李兆几人替他挡了几杯,却也不好做的太过,把人给得罪了。 酒到下旬,叶勉推辞不过,又仰头干了沈岳章敬过来的一杯酒,此时叶勉白皙的脸上已经染上薄薄一层绯红,眼角也淡淡朦晕,被酒汁润泽过的淡红唇珠如露水打湿的桃花瓣一般。 众公子见他这副生动之极春水碧波一般的模样,却都三三两两的围了上来,拉着他不放纷纷欲敬酒与之交谈话好。 又是几番过后,叶勉终于忍不住推开众人,跑去了恭房。 一边的姜北勤站在桌边愣了一会儿才一拍大腿。 “坏了!” 赶紧也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入v,紧张紧张紧张 28、厨房 叶勉跪在恭房的青石地上,抱着恭桶吐得十分狼狈,魏昂渊和阮云笙几个除了搂着他帮他拍背,却无他法,都急得不行。 刚进来的姜北勤吓坏了,问他们:“勉哥儿他是不是没吃东西,怎么就敢空腹喝酒?” 魏昂渊正无处撒火,站起身来就气急败坏推了他一把,怒道:“你现在才想起来他不食羊肉,刚你朋友灌他喝酒的时候,你在干嘛?现在倒来问我们,到底是谁先认识他的?” 姜北勤有些羞恼,他刚喝了不少酒正上头,且他素来厌恶魏昂渊,这么被他推了一把,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踉跄站定之后就想还手,幸好跟过来的小厮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 几人正闹呛着,就听叶勉跪坐在那边大着舌头哼哼唧唧:“别他妈的吵了!兄弟们快跟着我抄家伙,打死那个......” 叶勉话没说完,就一歪头没动静了,抱着他的阮云笙皱着眉冲他们喊:“你们快别闹了,这家伙是醉大了,快弄回去。” 叶勉是被饿醒的,坐起身时,脑袋还有些宿醉的刺痛。 “几时了?”叶勉揉了揉眉心,声音略有些哑涩。 “戌时刚过。” 躺在他身侧拿着一卷书正在看的阮云笙也坐起了身子,反身递给他一杯暖茶,看他喝了才问他:“可还难受?” 叶勉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狂灌了两口润泽了脾胃,才舒爽地叹了口气,说:“倒还好,只是有些饿了,刚才梦里在吃梅粉炸鸡排。” 阮云笙哑然失笑道:“那是什么鬼东西,怕还是没醒?” 叶勉坐在那里,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这场梦怕是醒不了了。” 说话间,魏昂渊、李兆和温寻都打各自卧房披了衣裳出来。 李兆吩咐小厮去取吃的,回身也蹦上叶勉的床榻,搂着叶勉的肩膀,笑着逗他:“勉哥儿待会儿吃饱了,就说去砍谁?兄弟九环金背大砍刀都让人备好了。” “啊?”叶勉愣在那里。 众人抖着肩膀狂乐。 李兆就站在床上把叶勉怎么说醉话学得惟妙惟肖,讴得叶勉如此厚脸皮的人都有难为情了,心想这幅身子的酒品可真不咋地,以后可得少沾才是。 还好丰今回来的及时,打断了几人取笑他主子为乐,叶勉跳下床看了看菜色,倒是十分高兴,都是他平日里惯常爱吃的,尝了一口鸡丝粥,里面放了些许麻油,更是满意地拍了拍丰今的小胸脯,“没白疼你,我现在爱吃什么你倒是都记得清楚。” 丰今忙摆手道:“这些俱是荣南郡王让人准备的,厨下说在一直在灶上温着,就等我们这边来取。” 叶勉一时怔忪过后,呸呸呸连吐了三口,拿手背抹了抹嘴气道:“他给我准备的,你也敢端给我,想毒死我不成?” 叶勉头一回和丰今发这么大火,小孩儿吓得眼眶都红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阮云笙摇头失笑,“哪就至于下毒了,再说你一三品官的嫡子,别说他一郡王,就是太子也不敢啊。” 叶勉把碗往前一推,冷着脸道:“那也不吃他准备的东西,饿死都不吃!” 几人无奈,魏昂渊踢了丰今屁股一脚,“没眼色,还不赶紧去厨房再让人做一份过来?” 丰今挪了挪膝盖也没起来,抹着眼泪委屈道:“刚厨房的人就等着咱们去呢,把膳食给我摆装好,厨娘们就都回家了。” “那你就不会让庄子里的人去叫?”魏昂渊满脸不耐烦地教训道,“我看你家少爷是待你太好,你把自己都当半个主子了不成?这点子小事还用主子教!” 李兆也在一边摇头说:“可不是?这要是我屋里伺候的,早被我娘赏几十棍子赶出去了。” 叶勉本意也不是教训下人,把吓得瑟瑟发抖的丰今拽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无力地说:“算了算了,我这气都被气饱了,哪还吃得下,你们陪我出去透透气,我胸闷得慌。” 繁星当空,月色正好。 还不到仲夏,夜晚到底是凉的,几人披了薄披风,沿着青石甬路一路谈笑,路两边的景致却是从未重样,就算无人相陪,断也不会让人无聊。 润凉的空气混着满山遍谷的桃花香,清新入肺,叶勉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同行几人亦心旷怡然。 如此夜晚,叶勉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行思阁挨了罚,独自走夜路回启瑞院,半路把侍童墨拾当成鬼的糗事,便当笑话说与他们听,果然几人都乐得前仰后合。 几个少年在山顶的风亭里附庸风雅,赏了会儿月,还做了几首酸诗。 温寻抱了一盘子蜜豆糕,几人说话间就都饿了,人来疯似的你一块我两块抢的热闹,连茶水都没有,就这么干嚼了进去,噎的直抻脖子。 叶勉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嘴里还有半块没嚼完的蜜豆糕,含糊道:“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有多好?” “不好不要钱!” 几人今晚都有些疯癫,但也没想到叶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他们带到了灶房。 几位公子站在厨房门口挪不动脚,他们三岁娃娃时就知道君子远庖厨,这辈子别说进去了,平日在府里从厨房门口经过,都不屑去看一眼。 叶勉也没逼他们,只独自抬腿迈了进去,他是从丫鬟们平日里闲聊得知,他们这种大户人家,厨房里会熬制高汤,每日加食料,汤下灶火却不会断。 肚子里真的饿得慌,点心哪吃得饱,来碗鸡汤才是正经。 况且那几个从小就是没挨过饿的,今晚儿也被闹的没吃什么东西,刚才他都听见李兆肚子叫了。 果然,厨房里面留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在那看火,看到锦衣华服的叶勉走进来,吓得缩在墙角不敢抬头。 叶勉温声安抚了两句,就问那瓮里正熬着的汤可能吃? 小孩儿半晌才点了点头,怯生生地说熬了两天了,能吃,但是还不太好。 叶勉十分满意,让他把灶房里的灯烛全都点上,再盛几碗带肉的鸡汤出来。 那孩子赶紧依言去盛汤,叶勉吹着口哨到处翻看,他这来到大文朝却是头一回进厨房,倒也觉得新鲜。 翻着翻着,还真就让他找到一个好东西,案板上的竹盔下有一大坨揉好的面团,叶勉想了想问那小杂役,“这干嘛的,可能吃?” 小杂役赶紧摇头,急道:“贵人,吃不得!这是生面,六婶儿明早烙饼用的。” 叶勉无语,怕是被这孩子当成傻子了,他还不知道这是生的不成。 叶勉下意识地用手指在面团上戳了几个坑,而后吩咐他,“别盛汤了,你去把灶火生起来。” 厨房门口几人面面相觑,李兆扒着门问他:“勉哥儿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呢?” 叶勉把袖子挽了上去,说:“我给你们做顿饭。” 这下不止门口那几个大少爷,连厨房里点柴火的小杂役都吓呆了。 叶勉心情很好,洗了洗手,转头信誓旦旦道:“哥哥今天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当代五好少年。” 门口几人和做梦似的,就看叶勉从一大坨面团上揪了一小块儿拍在案板上,用拳头“咣咣咣”地把面团儿砸成一个圆饼形状,又抄起一根圆棍儿在圆饼上面推来推去,就见那圆饼就越来越大,越来越薄...... 其实叶勉心里也没底,他前世倒也不能算是会做饭,不过爸妈不在的时候,偶尔煮个挂面,炒个番茄鸡蛋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叶勉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他外婆做手擀面的步骤,一边动作笨拙地用擀面杖把面饼滚薄,之后又抄起一把菜刀把面饼切成一条条的宽面皮。 这边叶勉切好面,那边灶里的水也烧开了,叶勉把面条和几碗高汤一股脑都倒了进去,想了想觉得不太满意,又撕了些鸡腿肉,找了一篮生鸡蛋,在灶沿儿边上磕了两下,打了几个进去。 没过一会儿,灶边就香气四溢,叶勉又命那小杂役洗了把青菜,他自己则十分认真如在实验室兑化学药剂一般,一点点地加着盐,调试咸淡,最后出锅前还淋了些许芝麻油。 五碗冒着热气青菜鸡汁面,上面还各卧着一颗白胖的荷包蛋。 他也不指望门口那几个已经惊掉下巴的少爷身子能进来吃,便和那个小杂役一起用托盘给他们端了出去。 魏昂渊几个见鬼似的看着叶勉,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连出恭草纸都要挑剔一番的叶四少爷吗,怕不是被山里什么不干净的给附身了吧? 温寻率先抵不住面条香气的诱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小口地尝了尝,另外几人都定定地盯着他看。 “怎么样?”李兆轻声问道。 “呃......”温寻舔了舔嘴唇,略犹疑道:“好像还成?” 天上银月斜挂,繁星满穹。 几个锦衣少年蹲在桃溪山庄的灶房门口,无人讲话,俱都捧着碗闷头吸溜,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噗嗤”一声先乐了,后面几人都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东倒西歪地乐成了一团儿。 六皇子听了庄子里暗卫的禀报,笑得不能自已,好一会儿才转头对庄珝说,“峥澜卖六哥个面子可好?以后别再难为这孩子,难得遇上个这么有趣的,我倒喜欢得紧。” 庄珝抬起头,缓缓瞥了他一眼,“那位可没打算卖你面子,你且等着,要不了两日京城就会传出桃溪山庄待客散漫,吃饭不管饱,把一干贵客饿得跑去灶房自行下厨的谈资趣事。” 六皇子一愣,随后又大笑起来,道:“这倒也无妨,桃溪山庄如今已易主,我想叶家这位精怪的小公子早已替我考虑周全。” 荣南郡王一噎,又拿起手上的书卷,冷道:“随你。” 见庄珝吃瘪,六皇子又是畅快地乐了一阵,随后怅然道:“这么有趣的人一直落在宫外倒没意思,老八倒是正缺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伴读,我看......” 庄珝抬起头不耐烦地打断他:“只劝你先去国子学行思阁打听打听。” “怎么?” “进了宫,怕是要么就被杖罚而死,要么就在太学掀了天,我看哪个你都承受不起。” “哦?”六皇子挑眉而笑,“我倒是听说这孩子算学学得极好,竟比你还强些,是怎么回事?” 六皇子故意刺他,庄珝也没恼,只淡然道:“多吃些猪脑花,你也可以。” 29、溺水 旬假结束,一大早叶勉就跟个要爆炸的小炮仗似的冲到了教苑。 贾苑正给他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唬了一跳,暗自腹诽这又是哪路神仙不开眼,得罪这小魔星了? 他现在见到叶勉就头疼,能躲则躲,奈何人家今日却是十分有道理,他不但不能赶人,还要找人过来慎重商议。 今日旬考张榜,荣南郡王又夺得所有科目头甲第一名,算学一科,他与叶勉二人同为榜首。 其实双榜首这事儿,国子学之前却也从未遇过,这次这评比结果也是众博士商议过一回的,奈何算学这个学科与其他科目不一样,比如做文章,两个人写得再好,考官也能因为个人偏好评出个第一第二,而算学却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庄珝和叶勉二人算学都考了“满分”,也着实让考官为难品评。 叶勉十分不同意贾苑正的说辞,不高兴道:“那就是博士们出的算题太简单了,瞧不起我们呢。” 贾苑正差点气了个倒仰,叶勉的算学先生曹博士赶紧出言安抚,“此言差矣,此次算学考题不仅没有从简,反而比之前都繁复难计,其他学生已经是半数都得了丁等。” 叶勉垂眸想了想,说:“那难度不加就只能加题量了,下次旬考,这样的算学考题请来十份,正确率高者为胜,若正确率一样,则答题量大者为胜,如何?” 学里的先生们都被他给逗乐了,贾苑正笑的无奈,摸着胡子叹道:“倒是从未见过你对学业如此上心,真真是同胞手足,难得你对你哥这片回护之心。” 曹博士也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国子学旬考不是儿戏,容不得你胡闹,至于下次如何出题,我们自会考量做改,你只管好好读你的书就是。” 得了这样的答复,叶勉自然是满意的,深深地行了个学生礼,十分开心地跑了出去。 想想那只高傲的孔雀永远有一个科目的名字无法填在榜首,且永远在自己身下,就甚是解气。 郁气散了,自然阳光明朗,万物可爱。 春意暖暖,日色灿烂,这么好的天气哪个耐烦回去学屋听那薛老头摇头晃脑? 况且现在回去也是迟了,没准还会被先生罚去站廊子,那还不如他自己在外面悠哉,叶勉给自己塞了个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跑去了湖边。 阳光下,金晕满撒,波光粼粼的未湖湖面因风而皱,湖心处不少人在泛舟,叶勉看的心热,赶紧跑去掌物司订了一条乌篷船。 国子学的舟船这些日子甚是紧俏,尤其是到了午时,大家都想膳后去泛舟游湖,可僧多粥少,旬考前启瑞院还因为抢船和其他院子起了冲突,差点被行思阁给逮了个正着。 叶勉想了想又去找了个经常给他们跑差的小侍童,让他去西南墙死梅林那里去找魏家接应的仆役,如此好春光,在玉仙楼订些好菜色送来,让他们在船上享用岂不是更妙? 湖堤上青青垂柳绕岸,叶勉忙活完,随便找了个老树荫凉仰面躺了下去,薄暖柔和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斑驳晶莹却不刺眼,叶勉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地看天上云卷云舒。 暖风拂面,不一会儿叶勉就被吹得困懒了,密长的睫毛正要合不合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吵闹,叶勉烦躁地皱了皱鼻子,刚想重新酝酿睡意,突然却睁开双眼,那人仿佛是在喊“救命”? 叶勉嗖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手搭凉棚顺着声音往远处看,果然看见一人在湖里扑腾,那人离岸边并不近,湖心倒有条船正往落水那人那里赶去,可距离也远了些。 叶勉来不及思考那人怎么会落水在那么尴尬的地方,身上的配饰也没摘,便噗通一声跳进湖里。 落水的那人也是位学子,叶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赶在那人脱力沉底前拉住了他,只是在往回游的时候却没有那么顺利,拖一个脱力的人游水本就很难,那人又因吓得慌乱无措,八爪鱼一般抱着他,叶勉根本展不开手脚。 “兄弟你别勒着我脖子啊!”叶勉一边扑腾一边气喘吁吁劝道:“你放开我,我抓着你就行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放开你,啊!!!xxxx” 那人似乎已经吓傻了,一听叶勉让他放手,两手抱得更紧了,气的叶勉直爆粗口,这要不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他一定先狠踹他几脚不可。 此时湖边的启南院学屋里也乱了,坐在窗边开小差的陆离峥目睹了整个过程,那人从湖心的船上自己跳了下来,游水游到一半突然开始扑腾呼救,本来他还存了看热闹的心,反正湖边一直有巡岸的侍人在,定不会出人命,哪想跳下去的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叶勉。 陆离峥急得大叫。 启南院学子们对叶勉印象还是不错的,荣南郡王没来之前,其他院子都排挤他们,就只叶勉带着启瑞院与他们来往,他们也是记在心里的,学屋里顿时乱了起来。 叶勉浑身湿透,躺在岸上狼狈地喘着粗气,启南院学子们赶紧围了上去,拿了一条披风给他裹在身上,一群人拿着帕子给他擦脸,紧着问他怎么样,乱成了一锅粥,最后还是刚刚正在给他们上课的先生让他们赶紧散开,吩咐把叶勉送去启南院的宿苑。 端律要背他,叶勉挥了挥手没同意,他刚刚是有些脱力,现在却缓过来不少,拉着陆离峥的手站了起来,冲着刚刚把他拖回来的那两个侍卫拱了拱手,那两人赶紧低头拱手还礼。 叶勉抹了把脸之后就扶着陆离峥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就看见刚刚他救的那个落水学子还湿漉漉地坐在岸上,抖如筛糠,身边也没人管他,看着倒是可怜,叶勉只好和启南院那些人喊:“你们也去看看他。” “就你是好人!”陆离峥翻了个白眼埋怨,不过还是招了个侍童,冲那人扬了扬下巴。 侍童领命而去,陆离峥随即转过头来对叶勉说:“他自有人管,可用不着我们,你且看。” 叶勉转头朝那边看了看,果然见有艘船靠了岸,从船上跳下来几个人奔着刚才落水那人去了,叶勉见是这样,就也不再理会。 叶勉坐在浴桶的热水里打了个喷嚏,这时节虽然不冷,湖水却还是凉的,刚刚上了岸,湿衣贴身再一吹风就觉出冷来了。 陆离峥站在桶边拿着木瓢一勺勺往叶勉头上浇着水,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叶勉不明所以看向他,陆离峥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抿着嘴道,“勉哥,你这身皮肉也太细嫩了些。” “倒是好看的紧,”陆离峥嘻嘻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叶勉圆润的肩头,叶勉冲他举了举拳头,陆离峥才大笑着躲开了。 叶勉一边沐浴一边打量着陆离峥的“宿舍”,屋子不大,该有的都有,还带了个书房,各处摆件儿却不少,看着都是上品。 “不是说都是两人一间屋子吗?怎得你自己就占了一间?”叶勉问。 陆离峥扬了扬下巴,“我们启南院都是一人一间的。” 叶勉嗤道:“就你们特殊,怪不得庄珝没来给你们撑腰之前一直被人挤兑,活该!” “谁稀罕?”陆离峥撇了撇嘴抱怨道:“这破屋子还不如我们府里有脸面的下人住的。” 叶勉笑了笑不予置评,又问他:“对了,刚下水的那两个侍卫是哪里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陆离峥靠在窗棂上掰了一半杏子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那是庄珝哥的私卫。” 叶勉一愣,“私卫带进国子学?” 陆离峥手往上指了指,“上头给的。” 叶勉了然,心下却有些为难,本来他是打算让府里备些谢礼给这二人,这他现在不得先去谢人家主子? 那边陆离峥又开始埋怨,“你说你去救那种人干嘛,咱们这身子不比他们金贵?若真伤了哪里,他十条贱命都赔不起!” 叶勉一愣,“那种人是哪种人,你认得他?” 陆离峥不屑地撇了撇嘴,“谁认得他?不过我刚看了他手镯,是启谦院的。” 启谦院都是寒门之子,叶勉有些无奈,他并不想给陆离峥灌输“生命面前人人平等”的理论,毕竟俩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只好含糊道:“那人在水里那么远,我哪知道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用不着你管!”陆离峥没好气道,“湖边自有巡岸的人在,况且这种人淹死了又怎么样,你还去救他,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叶勉被他说的有些不舒服,皱眉道:“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小小年纪不要满嘴胡吣,让别人听了也不好,那人虽是寒门子,却也是学里的同窗,若以后他科考出仕,那便是同僚。” 陆离峥不服,争辩道:“那又怎样?他自己心术不正,活该他吃教训。” 叶勉都被他气笑了,“你刚不是说你不认识他,怎么就知道人家心术不正了?” 陆离峥转了转眼睛,趴到叶勉耳边小声道:“那人给坤字生的师兄做了契弟了。” “什么?”叶勉张着嘴巴怔愣不已。 大文朝南风盛行叶勉是知道的,私下里也听李兆齐野他们说过,学里有些寒门子为了出仕之后能在朝里得人顾全,便在上学之时就勾搭将要出仕的达官子弟,以色待之....... “你怎么就知道?”叶勉反问他。 “这些日子,我天天都能看见那几个坤字师兄们带他去泛舟,若不是做了契弟,他怎么扒上去的?”陆离峥冷哼了一声后又说:“而且那人是自己从船上跳下去的,当时那些船上的师兄们可没管他,就让他自个儿一人往岸上游呢。” 叶勉转念想了想,若这样说倒也是对的上,不过那人其实是可以游回来的,中间出了岔子也并不是因为脱力,而是腿抽了筋,他拖他回来的时候,那人一直吵着腿疼。 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桶里的水也凉了。 陆离峥自己的衣裳叶勉穿着有些小,好在他们院端律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便让侍童去借了一套刚浆洗干净的送了来。 陆离峥拿了套自己的中衣挂在屏风上让他穿,不一会儿就听叶勉在里面喊:“你这亵裤可是新的?看着像浆洗过的啊。” “我们夏季的衣裳还在路上呢,春天送过来的里衣肯定都穿过了,哪有新的?” 叶勉嫌弃地给他抛了回去,“我才不穿别人穿过的亵裤!” “那怎么办?”陆离峥摊手,“要么我让人去你府上取?” “来不及,我还要去泛舟呢,好容易订的船,”叶勉想了想道:“你去你们启南院问一圈问,甭管谁的,新的就成。” “真够麻烦的”陆离峥无奈起身,小声嘟囔道。 “少啰嗦,快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陆离峥才回来,十分没好气地甩给他一条新亵裤,叶勉一边在屏风里边穿衣裳一边安慰他,“谢了哈,回头哥给你买好吃的。” “稀罕!” 叶勉在里面哈哈笑,想着陆离峥出去和人借内裤就十分有趣,随口问道:“这是谁的?” 陆离峥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庄珝哥的。” 正在低头系腰带的叶勉顿在那里,一脸惊悚,过了好一会才又问了一遍:“你说谁的?” 陆离峥那边声音更小了些:“庄珝哥的啊......” 叶勉定在那里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陆离峥,你真的死定了。” 陆离峥也郁闷,委屈道:“他们都没有嘛,我就去郡王院子里找了他们的管事,还好夏内监熟识我,人家还以为是我怎么着了......” “他不是住长公主府吗?怎么会有院子在学里?” “公主府还没修整好,庄珝哥暂住学里,隔壁一整套院子都是他在用。” 叶勉穿好衣裳,从屏风里走了出来,一把勒住陆离峥的脖子往外带:“走走走,跟我吃宴去,哥今儿个好好谢谢你啊。” “嗷!”陆离峥惨嚎出声,“你轻点儿!” 晚上回了府,叶勉也没敢和府里提这事儿,偷偷让丫鬟把端律的衣裳浆洗干净了,准备明日还回去。 中衣是陆离峥的,俩人关系好,而且他都已经贴过身了,自然不会还回去让他再穿。 至于亵裤......叶勉真是一想就闹心,他和庄珝这关系,自然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最好,就算是一条亵裤......他也得还! 只是这怎么还呢?叶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 洗干净送回去那肯定是恶心人呢,还给他一条新亵裤也是感觉怪怪的,不太对劲。 要么做一套新衣裳给他? 不行!一条裤衩换一套上好的新衣裳,美得他! 叶勉气哼哼地翻了个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30、生病 第二日在学里膳堂用完午膳,叶勉就去了启南院,把浆洗好重新熏了金缕香的衣裳还给了端律。 四处找看了两眼,那人却不在。 叶勉轻咳了一声,问陆离峥:“荣南郡王怎得不在?” 陆离峥嘴里含着叶勉带过来的舶来糖果,含糊道:“庄珝哥一大早就进宫去了,刚还打发人回来传话,说太后娘娘留了膳,要再晚上一个时辰回来。” 叶勉点了点头。 “勉哥可是找郡王有事,可要我先带个话?”陆离峥问。 “无事,”叶勉摸了摸鼻子。 本想今日借着来还端律的衣裳先当面与他个道谢,不管俩人之前怎么闹,这次总是他的私卫救了他,正面一揖总要有的。 不过既不巧,改日他备上些好礼再谢也不迟。 叶勉揉了揉额角,又问陆离峥:“你们宿苑可能午睡?” 陆离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二遍敲钟前必须出来,勉哥想去午睡?” 叶勉轻轻嗯了一声,“今儿身子有些不爽利,头疼的很。” 他昨儿个在湖里还是着了凉了,今早一起来就有些不大舒坦,因为之前装病赖床被叶侍郎拆穿,狠狠教训过,这次真病了,他想起那顿屁股板子,倒不敢躺着了,还是按时来了学里,只是这身子却越来越飘,头也疼的厉害。 “狼来了”的故事可能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这回却怨不得别人。 陆离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刚刚就觉得勉哥你脸色不大好。” “无碍,睡一会儿就好了,”叶勉心不在焉道。 陆离峥赶紧带着叶勉去了宿苑,叶勉没什么精神,和他说笑了两句便躺在床上合衣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陆离峥的巴掌给拍醒的。 “你再不醒我就泼你水了,快快快,马上要敲第二遍钟了。”陆离峥拽着叶勉的袖角急道。 叶勉甩开他的手,翻身又闭上了眼睛,他本就是起床特困户,今儿身子又不爽利,哪那么容易叫起来。 陆离峥又拽着他衣襟晃了半晌,叶勉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乏力,头虽然不那么疼了,却更加昏沉。 陆离峥催道:“快些下来,司正马上来查房了。” 叶勉打了个哈欠,坐在那儿天人交战了数个回合,最终往下一倒,爱谁谁! “你让侍童在外面上锁就是,散学了你再来找我。” 午后陆离峥坐在学屋里有些走神,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不大对劲,趁着先生停了讲习出去恭房的功夫,转头和一边的端律说:“端律哥,我好像闯祸了......” 端律愣道:“你干什么了?” 陆离峥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我把叶勉锁在我屋子里了。” 端律愣在那,“你锁他做什么?” “他在我那里午睡没睡饱,又怕司正进来查房,我想着他身子不舒坦,就让他多睡会儿,散学了再去放他回府。” “简直胡闹!”端律急斥道:“他身子不适,你不上报给医监,还把他一个人锁起来?若有差池,你担得起?” 启南院学子听到这边争吵得知原由,也纷纷埋怨陆离峥。 陆离峥委屈争辩道:“他没睡醒好凶,和他多说两句都不耐烦,我哪敢逆他?” ...... 暮色悄至,叶勉悠悠转醒,只觉得口里发苦,骨头也疼,撩开眼皮盯着床顶的帷帐发了会儿呆,突然一个弹身坐了起来。 草!这什么鬼地方? 他明明记得陆离峥的被褥帐衾都是学里统一的蜜合色素帐,怎么醒来就变成苍缊钩金的奢绣罗账了? 难不成他又穿了??? 叶勉慌乱地撩开层层软罗,还没等两条腿都踩在地上,就见一架八扇折叠落地大屏风后面,鱼贯而出几个和丰今差不多大的童子,见他醒了赶紧上来行礼,齐齐地唤了声,“叶四少爷。” 听到他们叫人,微微喘着粗气的叶勉把心放回去一半,再看几人皆穿着雪青色素袍,并不是国子学侍童的打扮,不由皱眉问道:“这是哪里?” 叶勉问完抬眼打量,只见窗外已经素黑,挡在眼前的屏风也被小童折了起来,露出的偌大厅堂昏幽幽一片,只在远处几案上燃了两盏琉璃灯,烛影幢幢合着月光铺洒在柔软的织金地毯上。 “叶四少爷,这里是荣南郡王在国子学小住的宅院。”其中一小童恭敬答道。 叶勉怔愣在那里半刻,又问了一遍:“谁的院子?” “回叶四少爷,是荣南郡王。” 叶勉再回过神时,厅堂里已灯火遍燃,突然门扉被人从外推开,一锦衣少年面上含着笑走了进来,见叶勉醒了,脸上笑意更浓了些。 “叶少爷可醒了。” 屋里童子皆向他福身,少年恰似叶勉的年纪,把手里的捧的两株半金谷海棠折枝,交给童子插进床头的汝窑瓷瓶里,回身笑道:“觉着如何,可有哪里还不爽利?” 叶勉从未见过此人,见他衣着华贵,想是郡王府的贵人,便客气答道:“多谢,大好了,不知如何称呼,你们郡王可在?” “郡王在书房与人议事,叶四少爷可叫我庄然。” 姓庄,叶勉心下明了,想必是庄珝在金陵的亲戚,便冲他拱了拱手:“方才麻烦贵府照看了,不知你们郡王何时得闲,我去与他说上两句。” 庄然笑了笑:“那这就不知了,有的时候议到三更也是有的。” 叶勉微微皱眉,按下心下不耐,想了想说:“看天色已大晚了,那我先回府,烦你与你们郡王说我明日必备礼身谢。” 叶勉说完起身,却被庄然给拦住了,“嗳,叶四少爷别急,”又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漏刻,说道:“您看现已过戌时了,国子学早已下钥,您出不去了。” “什么?” 叶勉无语,好半天才急道:“你们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叶四少爷莫慌,我们已经派人去贵府传过话了,说郡王留您宿在这里一晚。” 叶勉愣在那半天也没囫囵出这是个什么神操作,只好问他;“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陆离峥呢?” 说到陆离峥,叶勉又起身,“我去找峥哥儿看看。” 庄然又挡在叶勉身前,拦道:“峥哥儿的宿苑过了戌时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叶四少爷可安心歇在这里,”说道这里庄然恍然道:“看我,光顾着和叶少爷说话,都忘记传膳了,叶四少爷睡了这么久,想必早已腹饥不已。” 庄然说完便去遣小童传膳,待吩咐妥当又转头与叶勉说:“叶四少爷今儿在峥哥儿那里发了热,幸好启南院发现及时,郡王就将您带回来了,咱们院子有长公主派来跟随的医官,倒方便些。” 叶勉听他这么说,心里想也是这样没错,却又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他现在脑子还有些昏沉,只想不明白关窍,不禁心下急躁,遂又问道:“能否麻烦庄兄去书房通报一声,就说我醒了,想见见荣南郡王,只半盏茶时候就好。” 庄然脸上的笑微敛了些,看着叶勉面露难色,“叶少爷,您......刚还发着热呢。” 叶勉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忽然明白,这是怕他过了病气给荣南郡王呢。 怪不得一直推三阻四,还议事到三更半夜...... 叶勉一时有些气闷,又哪里都去不得,只好又翻身折回床上,搂过一只香罗软枕趴在那里顾自消化情绪,那个庄然他也懒得再搭理,脸上的假笑和面具似的,打谁看不出来呢。 那边庄然见叶勉不再理人,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坐在不远处案侧的雕漆椅上吩咐童子做事。 暗中看了好一会儿,叶勉只觉奇怪,这个庄然怎么净是吩咐童子打理荣南郡王的私房碎事,这哪像什么亲戚,倒像是他房里的宝雪...... 正纳闷时,一童子过来叶勉床头的暗格里取了一个雕花漆盒来,就听那边庄然吩咐道:“取郡王每日惯用的瑞麟香片出来,一会儿就去那屋子燃上。” 叶勉心下更奇怪了,主人惯用的香片怎么在客房的床头去取,不太清醒的脑子里过了好几个轮回,叶勉心里终于有个不太靠谱的猜测,小声地试探着问那个童子:“你们郡王的主房在哪里?” 童子躬身答道:“回叶少爷,此处就是郡王卧房。” 叶勉:“......” 那边庄然似听到了这边谈话,走了过来歉然道:“那边卧房还没收罗好,郡王惯用的东西多冗了些,倒扰了叶四少爷休息。” 叶勉:“......”那为什么不把我安排在客房? 叶勉正在那里腹诽荣南郡王一家子的脑回路之时,外面几个童子提了几个红漆描金的多层攒盒进来,一一将晚膳菜品摆在厅堂的雕漆圆桌上。 庄然笑着对叶勉说道:“叶四少爷来用膳吧,都是您平日里爱用的菜色,虽是我们院子南菜师傅做出来的,您倒也可当尝个新鲜。” 叶勉一听这个就来气,那个庄珝居然用人查他,连他平日里爱用什么,忌口什么都捋得一清二楚,前两日那个全羊宴的整蛊,他到现在一想起来还反胃。 叶勉看着满桌熟悉的菜品,不禁冷哼:“你们郡王倒是有心,我爹都不知道我吃八宝豆腐里面不放松子。” 庄然也不气,依旧彬彬有礼道:“那叶少爷快来用膳,一会儿菜就凉了。” 叶勉又趴了回去,摇了摇头,他本就身子不熨帖,胃口不佳,一觉醒来又跟被山贼撸上山的似的哪也动弹不得,哪里有心情吃饭。 庄然见状也不再劝,只顾自去忙活,把一屋子童子指使得满屋子转悠。 叶勉只觉眼前小人儿窜花一般,最后难忍心烦,脾气冲上来些,直直问他:“你只告诉我你叫庄然,我却不知你是何人。” 庄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我是郡王的伴读。” “伴读?”叶勉想了下蹙眉问道:“既是伴读,为何我从未在启南院看过你?” 庄然脸上的笑终于僵在那里,看着叶勉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许其他的情绪,叶勉哪里会惧惮他,只傲然盯着他看着。 什么伴读?不过是哪个无官身的亲戚送来的玩伴儿半仆而已,居然在他这里与他狐假虎威。 叶勉想通了也懒得和他计较,只趴在床上阖眼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勉呼吸都均匀了,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一道独属于内监的尖柔嗓音传了过来。 “哎呦!这可是哪家好孩子啊,快让老奴看看。” 叶勉揉着眼睛,影影绰绰地看着荣南郡王身侧的一个老内监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后面呼啦啦地跟了一票的雪青衣童子。 叶勉视线还朦胧着,杏眼却已经瞪圆了,看向刚走进来那个一身苍蓝锦袍的庄珝。 你不是要议事到三更? 开鬼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迟到了......sorry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瓶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委拉士贵支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ssa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法自拔、耽之众兮、missa、布林的星星、阿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色微红150瓶;βkληkθo90瓶;missa、嗯30瓶;童年梦羽20瓶;愚淼、花谢、醉若成欢、bay、阿染10瓶;一枝7瓶;元尘5瓶;s_哈哈哈3瓶;昕寧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合宿 庄珝今日似乎心绪颇佳,没像往常一样一脸漠然,眼里似乎还有些笑意,看见叶勉瞪他也没和他发难,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命人与他更衣。 叶勉一记“眼杀”戳进棉花里,胸口更闷了些,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这是与人在书房里谈成什么了,竟高兴成这样。 那边庄珝张着手由着几个童子服侍更衣,叶勉这边却被一个白面老内监给拉住了手。 “老奴瞧瞧,这可怜见儿的,”老内监伸手探了探叶勉的额头,满眼心疼啧啧道:“老奴明儿个必要去大黑神殿,问问那药师菩萨,怎么那些獐头鼠目的都活蹦乱跳的,咱们这么个这么个灵秀的小公子偏给病着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叶勉还没说话,就看那老内监突然在床前的几杌上站了起来,看着厅堂那圆膳桌说道:“哎呦,这怎么一口都没用,可是菜色不喜?” 庄然笑了笑上前说:“叶少爷倒说都是他平日里爱用的,只是病着没有胃口。” “胡说,哪里有没胃口就不用膳的道理?”老内监突然肃了脸,指着身前那些童子斥责道:“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少爷病了胃口不佳,你们就不会让厨房重新做他爱用的来?偏偏让人在这里饿着,公主眼前你们也是这么做事的不成?” 童子们俱都白着脸都跪了下去,庄然站在那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不再接话,老内监依旧喋喋不休:“自打出了金陵,你们这规矩倒越发松散了,我还没死呢,就敢一个个托大了。” “去!吩咐厨房,”老内监抬手指了一个童子,“让他们再做一桌膳菜来,要是做出来让小少爷都懒怠看一眼,明儿就写信让金陵公主府再送几个厨上的人来,再把你们这些能耐的一齐捎回去给长公主开开眼。” 小童子两股战战领命而去,老内监返身又坐回床前的几杌,拉着叶勉的手拍了拍,歉然道:“可怜见儿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一觉醒来一屋子不认识的,还个个都那么没眼色,可不就吓得吃不下了,瞧这小脸儿白的。” 老内监一边说着,一边满眼怜慈地把叶勉散着的头发往耳后顺了顺,“可还有哪里不爽利?” 叶勉穿着绫白寝衣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软枕,看着很有些年纪的老内监点了点头,乖乖答道:“身子大好了,只是无力而已,多谢府上照看。” 叶勉坐在那里忍不住一直用眼睛去瞟庄珝,他有很多话想问他,老内监顺着他眼睛看过去也回过头呵呵笑了几声,那边庄珝却对这边的各种声音置若罔闻,刚让人伺候他去了待客外袍,又紧接着吩咐服侍他沐浴。 叶勉坐在那里很是无奈,你先过来和你家客人说两句话会死吗? 什么待客之道! 可再怎么耐心告罄,也不能在人家里当着这么多人面闹呛,憋了一肚子脏话的叶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指把玩揉捏着怀里的软枕阮罗一角。 那边庄然看了看这边,抬头问荣南郡王:“那让人把水给你摆在西间儿客房?” 庄珝看了他一眼,“去客房做什么?” 庄然笑:“那边也都收拾得妥当了,你今儿累了,沐浴好倒也能直接睡下,不必两头折腾。” 庄珝愣了一愣,抬眼看他:“谁说我要去客房睡了?” 庄然一时怔在那,看了看坐在床上认真抠手的叶勉,好半天没说出话。 屋子里静了一瞬,老内监两边看了看,呵呵笑道:“这床榻虽不如我们在金陵的,倒也够大,睡得下,睡得下。” 庄然小声道:“叶小少爷发着热呢,万一这......”庄然看了庄珝一眼又看向老内监,面露难色。 “无碍,”庄珝摆了摆手。 老内监呵呵笑着,“听郡王的,听郡王的。” 那边就入寝问题,几人三两句拍了板儿。 叶勉坐在那里一阵阵无语,我这个客人的意见就真的那么不重要,都没有人问一嘴吗? 那边荣南郡王按惯常去了偏间儿的浴房去沐浴,老内监笑呵呵地对叶勉说:“叶小少爷今儿发了热,倒不便沐浴,不过您午后睡着的时候已让人给您用烈酒擦了身,一会儿咱用了膳,再清水擦擦也是清爽的。” 叶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庄珝去沐浴的功夫,膳房已开始一道道地往屋子里传菜,老内监吩咐童子在床榻上摆了张楠木雕花小矮案,让人盛了碗素粥又各挑了些清单精致的小菜一一摆上。 叶勉哪好意思在人家床上用膳,抬脚要下去,却被老内监给拦了下来。 笑道:“无碍,这些床衾寝盖一会儿都得换,咱们郡王身子不熨帖,也是这样用的,不怕。” 等庄珝沐浴出来,就见叶勉盘腿坐在床上,夏公公正端着粥碗,一口口地往他嘴里送,那人倒是个自来熟的模样,退却了他刚进来之时的不自在,正在那一边吃一边和夏公公说他坏话。 “他真的太狠了,那晚上我什么都没得吃,硬生生被人灌了几壶烈酒,吐得我胆汁都快呕出来了。”是人吗? 夏内监笑得捧着粥碗的手一直在抖,叶勉皱着眉道:“您还笑,不该管管吗?我要是在外边这么欺负人,我爹知道了定是不赞同的,我看您不如先写信知会你们长公主一声,让长公主定夺。” 吃着他的东西,还给他穿小鞋,庄珝冷笑一声走了过去。 “你信不信我一会儿让人把你绑了,再灌上你几壶,什么时候把胆汁吐出来什么时候再走。” 叶勉看着刚刚出浴头发还湿着的庄珝,咕哝着咽下去嘴里的一口粥,又看着夏内监说:“您看看,我好好地在您府上做着客呢,就要绑要杀的,可见我刚和您说的都无夸大,您现在帮他瞒着,他总有闯祸事发那天,倒时候长公主不能拿他怎样,倒要拿你们做筏子呢。” 夏内监粥碗都快捧不住了,叶勉嘴还不停,“还让我把胆汁吐出来,我都快被他吓破胆了,哪有东西给他吐?” 庄珝冷冷一哼,“我看你不是吓破胆,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怎么了?被你欺负就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挨打不成,当人人都是泥捏的!”叶勉梗着脖子道。 夏内监把粥碗放在案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哄劝道:“怎么还拌上嘴了?快都少说两句。” 庄珝平日里就不是话多之人,破天荒地争了两句便不再理他,歪坐在另一边软塌上,由着童子拿着热巾子给他擦头发。” 叶勉也只斜了他一眼,便不言语了。 夏内监复又拿起粥碗,喂了叶勉一口,“你们年纪小,都是平日里话赶话儿,哪里什么深仇大怨。” “那也是他先骂我‘滚’的,”叶勉坐直了身子,道:“这次他私卫救了我,是该我郑重谢他,但是一码归一码,之前他对我做的那些坏事,他不给我赔礼作歉,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庄珝斜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轻嗤,“我看你是发热发糊涂了。” 夏内监也啧啧两声,小声靠着叶勉耳朵说:“小少爷还是让一让,给个台阶俩人化了这干戈的才好,他自打生下来,长公主都没让他作过歉,您要是一直揪着这个,让他给您赔礼,那得闹到什么时候去?” 叶勉撇了撇嘴没有吱声,只是心里确是不同意的,他先撩的架,凭什么不道歉就让自己给他台阶下,庄珝是比他尊贵上许多,但他叶勉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无身份贱民,大不了以后再不相往来就是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庄珝这阴一出阳一出,一会儿打他,一会儿救他的,竟也要先道谢才是礼数。 叶勉用过膳,便也去那边浴房由着小童子们服侍着擦了身子,脑子里倒是一直在转着该怎么张口,这刚刚还拌了嘴...... 叶勉出来的时候,厅堂里的烛火正在被童子门一一剪灭,最后只留了两处在床侧的高几上,照的那边昏暖幽幽。 床上的寝衾俱已置换一新,绛紫色的锦罗软账已经放下一半,庄珝也已换了寝衣,半倚在床里侧一边,手里拿着一册奇域杂书在看,夏内监和庄然带着几个童子各处检查茶水、烛火、香炉种种。 叶勉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童子服侍着拆了他头上半挽的玉簪,又蹲下脱了他的鞋子。 叶勉抬腿上了床,见庄珝只津津有味地看着书卷不理他,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丝尴尬,遂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嗳,我想睡里边,你往这边移一移。” 庄珝眼睛都没从书上移开,只懒懒地问了句:“为何?” 不为啥啊,就随便说个话。 叶勉翻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儿才胡编道:“我是听人说,二人同榻,在外侧睡得都是伺候人的,我又不是你小厮,还是客人,你怎么让我睡外头?” 庄珝手上一顿,终于把眼睛从书上移开,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慢幽幽说:“那是夫妻。” ??? 庄珝放下书卷,一手轻轻揉着眉间,“妻或妾与丈夫同榻,才会睡在外侧,以便端茶倒水服侍。” 庄珝长叹了口气,直直地看向他,不解地问:“叶勉,你听人讲话,都是只听一半的吗?” 一时屋子里憋笑声四起,夏内监早已乐得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就连童子们都有几个定力差的,在那里低头抖着肩膀。 叶勉石化在那里,一时尴尬不以。 叶勉最后“如愿以偿”地爬去了床里侧,难得的有些脸红,还好灯火昏昏,帐内幽暗,倒是看不大出来。 叶勉躺下才清了清喉咙说:“其实我就是想和你道个谢。” 庄珝:“倒也不必急。” 叶勉不解地看着他。 烛光摇曳下,庄珝本就细腻瓷白的肌肤被镀上薄薄一层玉晕,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幽幽地看着叶勉,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再想谢我倒也不迟,不然我怕你又要后悔。” 叶勉看着他,心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你又要整我?” 庄珝没有答他,只回身拍了拍手,立时两名守夜的童子上来听命。 庄珝淡淡地命令道:“去,把这屋子里的灯全部熄了,然后所有人都出去,门外也不许有人守着,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违者滚回金陵。” “是。” 童子们赶紧依着吩咐端走青铜瑞兽烛台,帐内立时黑意蔓延,叶勉只听到最后童子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吱呀”一声,房门被合上。 万籁俱静,伸手不见五指。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不算短小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圆圆、阳光下的我们、阿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北57瓶;夏拖拖拖把30瓶;黄澄澄的小马甲16瓶;暖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睡前故事 “你!你要干什么?!” 叶勉一骨碌滚到最里侧,紧紧地贴在床壁上。 庄珝这家伙是要揍他一顿出气,还是......要打杀了他? 叶勉不禁想起叶璟曾警告过他,庄珝此人心思极沉,处事狠绝且绝不留余地,忠平侯世子谈起他也是遮遮掩掩,连魏昂渊这个一贯嚣张跋扈的都私下里规劝他,叫他莫要与此人较真。 叶勉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紧张,喘息都重了起来。 帐内一片俱寂,叶勉只听见自己紧密的喘/息声,突兀又些许狼狈。 过了许久,叶勉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庄珝那边怎么一丝动静也无,竟连呼吸声都不见...... 叶勉咽了咽口水,竖起耳朵去寻,慢慢放轻自己的呼吸,却只觉四周静到耳鸣。 他人怎么不见了??? 叶勉找不见庄珝,只觉四下更加慎骇可怖,仿佛天地方寸间只剩他一人,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前黑暗如浓墨一般,只闻掌风不见他物,一时心内渗然不已。 叶勉下意识就起身往外爬,想要逃离这里! 人类最强烈最古老的恐惧,是未知。 把他置在如此黑暗封闭又静谧的空间,简直比直接把他绑了打杀还让人心悸。 只是在床上还没爬出几步,就撞到了什么,“啊”的一声大叫,又退了回来。 “你自己在折腾些什么?”依旧躺在原处的庄珝出声道。 声音依旧清润,甚至在夜寂里更加生动,叶勉却听得腾得一下火起。 “庄珝!!!你干什么?”叶勉吼道。 “我什么都没做。” “......” 叶勉一时语塞,想想又觉得不对,气道:“你把人都赶出去作甚?又躲在那边不作声!” “想与你单独说说话,倒不想他人在。” “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得黑灯瞎火,背着人才肯讲?” “你躺下。” “干嘛?”叶勉戒备道。 “你躺下,我说与你听。”庄珝淡淡道。 叶勉没得选择,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方气呼呼地躺下,只是还是紧贴着床里,离着庄珝好几尺远。 庄珝轻嗤了一声:“你怕什么?说了只是说话与你听,你这幅样子倒仿佛我要做害你一般,你也不想想,我若想伤你,又岂会把你带回我院子自找麻烦,不拘是上下学路上还是桃溪山庄,亦或是你府里的宝丰院,都比在这里简单些。” 庄珝这样说,虽然话里话外傲慢无礼,十分欠揍,却并非没有道理,叶勉放下心来的同时,也为自己刚刚胡思乱想,自乱阵脚的模样脸红不已。 “那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叶勉问他。 庄珝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那你与那个魏丞之子同宿时,你们都会说些什么?” 叶勉没好气,“你这个人真的十分热衷打探别人的**,之前让探子把我生活习性查了个底朝天,现在连我睡前与好友夜话的内容都想知道,照这样下来,我日后大婚洞房那晚,你岂不是要亲自来听墙角?” “那倒也不必,小小年纪想得倒多,还大婚洞房,”庄珝冷冷一笑,“我怕你以后是连通房都没有。” 叶勉刚想回嘴,就听庄珝又哼道:“看来你们左不过也就说些女色犬马,怪不得那日在桃李苑,别人都求学业,单你跳出来求姻缘,见没有小姐挂粉带与你就恼羞成怒。” “胡说!”叶勉略有些心虚地反驳道:“我们也会把白天在学里读的书拿出来讨一讨。”只是偶尔谈谈隔壁女学生。 “谈书?”庄珝轻嗤,“那我们也来谈书。” 叶勉:“......” “你可知我刚刚在看的是什么书?”庄珝问他。 “《奇域杂记》” 庄珝轻轻嗯了一声,“这里面有一段,想来你会感兴趣,我说与你听。” “什么?”叶勉奇怪问道。 “成婚与洞房。” 叶勉:“......” 这家伙要干嘛?大晚上的要和他谈车子,看来平日里清冷如仙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内心没准也是个猥琐小青年。 这么一想,叶勉倒觉得自己和这人破壁了,内心的距离都拉进了些。 “咳,那你说呗。”叶勉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 “呵,你可知我们大文西地渭阴扶凤一带有落地必成婚一俗?” “嗯?” “此地约俗,只要子孙降生在世,必成婚立家,就算不到成婚年龄早夭而逝,也必配以冥婚,否则便会对在世的族人噬以恶报。” 叶勉轻轻“哦”了一声,倒也不甚奇怪,别说在西地那边,其实这冥婚的婚俗在京城也是有的,前些日子他还听祖母那边说过,他们叶家有个远房子弟未婚早夭,几年后家人却也给寻了个病逝的清白人家小姐婚配了。 “不过,此地冥婚却为恶俗,”庄珝接着说道:“他们会寻来活人与之冥配,再逼其殉葬,以慰地下之人,佑之亲人。” “什么?”叶勉打了一个激灵。 “刚刚这本奇域杂记就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等一下......”叶勉小声阻止道,这与他想象的成婚和洞房不太一样。 庄珝却没理他,只顾自慢慢说道:“当地一大户人家小姐因病早夭,生前与之订婚要入赘的男子却家境贫寒,女方族里便以势压人逼其冥婚,大婚当日,小姐的尸身早已身腐骨硬,鬼媒人便将其骨关敲断,为其穿上赤红凤冠霞披,再抬进婚轿。” “嗳,你别说了。” 叶勉抱着肩膀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三更半夜乌漆嘛黑的,说这些做什么? 叶勉自打穿到大文朝,便不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对鬼神之说是万分忌讳,连他的屋里的丫鬟们都知道他怕黑怕鬼的厉害,却只当是哥儿刚刚自己出来立了院子,还不习惯。 叶勉只听身边一阵悉悉邃邃的声音,却是庄珝把身子移了过来,衣角似有似无的挨着他。 “你怕了?那我离你近些。”庄珝平静道。 叶勉无语,“你不说了我便不再怕了。” “故事还是要讲完的,我才说了大婚,你最喜欢的洞房还没讲呢。” 洞.....和死人怎么洞房?叶勉只想了下便毛骨悚然,后脊梁发凉。 庄珝却似不知,又在他耳边幽幽开口道:“小姐被鬼媒人驾着与他拜了天地,便被送入洞房里停着的的一口棺椁,那男子却也被绑了手推了进去......” “你别说了!”叶勉浑身汗毛直立,身上冷汗都吓出来一层,急急斥阻道。 庄珝却置若罔闻,嘴上不停:“而后棺盖严合,七七四十九颗长钉封死。那里面的红衣新娘啊......” “啊啊啊啊啊!庄珝!!!!”气急败坏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声音戛然而止,叶勉狼狈地喘着粗气。 庄珝在他手下闷笑了一声,却又一手把叶勉的拨了下去,“那新娘盖着大红盖头......” 叶勉彻底崩溃,翻身就骑了上去,两只手都捂住庄珝的嘴巴,什么身份,什么郡王,什么皇室,统统抛诸脑后。 “你丫再不闭嘴,我就闷死你,让你娘给你也配个冥婚!”叶勉恶狠狠吼道。 身下的庄珝好半天没动,就当叶勉微微松些力气,怕真把他闷坏了的时候,庄珝突然翻身而起,把叶勉掀了下去。 叶勉反应过来时,已经侧着身子被他锁在怀里,只听身后的庄珝说:“你还怕?那我抱着你说,便不怕了。” 叶勉顿时挣扎不已,却发现手臂已经被他绞在身前交叉锁紧,腿也被他紧紧压着,试了吃奶的劲儿都挣不出来。 “庄珝!你个死变态!你放开我!”叶勉慌吓的口不择言。 叶勉骂完又使着力气挣了半天,却连寝衣都汗湿了一层,也没挣开,他平日里自认不是那等文弱的,虽不像李兆那样高壮威猛孔武有力,却也是身精体健,与人打架时从不吃亏。 可庄珝贴在他身后,他才意识到此人身体有多精壮,刚刚先动了手,实是鲁莽,这人攥着他的手腕偎在胸前,竟如铁钳一般动弹不得半毫。 庄珝却似不在意他的出言不逊,嘴巴似有似无地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念道:“那男子在棺椁无法坐直身子,却见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小姐慢慢地抬起了已经断了颈子的头......” “啊!!!!”叶勉吓得一嗓子嚎了出来,都破了音。 紧闭着双眼,只觉身后的庄珝胸腔震动不已,叶勉一时又是羞恼又是害怕,却只没有反抗的本事,不知怎地一股委屈突然涌了上来,鼻头发酸。 庄珝在那边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如何?可知道错了?” 叶勉窝着颈子点了点头。 “与小姐成婚洞房有趣吗?” 叶勉摇头。 “说两句好听的,我便放了你。” “说啥?”嗓音一丝嘶哑。 庄珝沉默,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叫我声好听的吧。” “爹” 叶勉明显感觉身后的庄珝身子一顿。 “你倒是实诚。” 庄珝慢慢松开了对他的桎梏,身子也退回床外侧。 我心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爸爸,叶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默不作声地靠着床壁趴着。 帐内又恢复一片静寂,那人也不再闹他了,可叶勉却依旧不敢闭眼,刚刚耳边那个冥婚新娘的故事在他眼前已经成了可怖的影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最可恶的是无论他闭眼还是睁眼,眼前都是一片漆墨,无法逃离黑暗。 四周静的发慌。 叶勉缩在那里,任如何都无法将红衣新娘与那口棺材驱逐脑海,最后心神上紧着的那一根弦终于崩溃,鼻子上的酸意再也控制不住,睁着眼睛眼泪默默流出。 可叶勉堂堂男儿怎么好意思因为怕鬼而哭,只好咬紧嘴唇,放缓呼吸。 庄珝本以为叶勉会在那边生会儿闷气,回过神来就会指着他鼻子骂,没准还敢再欺到他身上来打,却不成想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连呼吸声都轻如淡羽。 这是要睡了?庄珝正疑惑之时,突然听到里侧叶勉抽了一下鼻子,却是有些水声,四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庄珝反应了一下,才恍然道:“你竟哭了?” 叶勉羞恼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用气音道:“关你屁事!” 庄珝一时诧异不已,唏嘘道:“知道你怕鬼,却不知你竟怕成如此。” 叶勉没忍住抽噎了一下,恨恨道:“那怎么了?哪个人都有别人无法理解的惧怕之物!我就不信你没有任何弱点!” 叶勉想了想又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今儿你把我带回来就想着要整我了吧,亏我还一心想着要谢谢你,以后再没有了!我告诉你,咱俩这梁子今日算是真的结下了,以后你只小心别落在我手里。” 叶勉发完狠又没忍住抽了下鼻子,本来在一边默然的庄珝轻轻笑了一声。 叶勉羞恼,本意发作,却惊觉庄珝把手伸了过来抓住他的,叶勉应激往外抽手,却怎么都抽不出去。 “你干嘛??” 叶勉一时后悔又没崩住自己,在人家地盘如此劣势还敢逞一时嘴快,以为庄珝又要对他用强,哪想庄珝却只是把他的手拽了过去,放在他胸口上。 叶勉:“......” “这样你便不怕了吧。” 叶勉心下一跳,暗自吐槽道,这位哥哥你这样,我倒不怕红衣女鬼了,我怕你!你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叶勉更加急着要抽手回来,一边挣着一边问:“你是荣南郡王吗?” 庄珝抓着他没让他动,听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也只淡淡说:“我有心跳,你仔细摸摸看。” 叶勉不知道庄珝的力气比他大上多少,他竟一丝都挣不脱。 手心下的胸膛里,心脏“噗通噗通”地匀缓跳动着。 叶勉静下来之后,胸腔里一直高速跳动的心脏,居然也跟着手心底下的频率慢慢放缓。 恐惧一丝丝被抽离,叶勉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 帐子里突然静得连眨眼上下睫相撞的声音都听得见,庄珝转过头看向他,问道:“平日里与好友与师长不都是能屈能伸的,怎么偏偏在我这里不会服软?” 叶勉在黑暗里狠狠地瞪着他,暗自腹诽道,那你平日里眼高于顶,目无他物,怎么偏偏就只看我不顺眼? 叶勉心里所想并未宣之于口,心跳平缓后,他也冷静下来一些,这人喜怒无常的厉害,何必在人家地盘逞一时嘴快之能,遭罪的还不是他自己。 再说他的弱点被人查的一清二楚,小辫子抓了一大把,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就这么对上了,这几次的亏还没吃够吗? 国子学的日子还长,且等着以后吧,既然偏要招他,那看到最后是谁跪下叫爸爸。 庄珝过了许久,捏了捏他胸前的手指,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 “你不是说要与我道谢?”庄珝动了动身子,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叹道:“你谢吧。”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叶勉咬牙切齿地磨着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baby们,更晚了先说声抱歉。 评论区的评论我都在看,大家的意见和夸奖我都看见啦,其实昨天还蛮心惊肉跳的,今天倒觉得害挺热闹的,你们的鼓励和鞭策我都会珍惜。(但是大纲不会轻易改哦) 谢谢你们陪我! 我会努力把这部作品用我最大的能力高质量完成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妖艳贱货、阿,阿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55112个;小槲4个;德尔菲神谕、晴是晴天的晴、车厘子、霸道小奶鹅2个;点点点、阿瓶、连连最可爱、adamugust、shsushhnnxjxhs、薰风、小兔兔、hand、华·9527·安、委拉士贵支、修仙界扛把子、森罗万象、催更、梦殇、我在捏叽叽的肥漏、中、是乐不是牙、熊孩子、小西、孪猫奴、未闻、绫野、小薇、pikachooo、慧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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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内监仿若不知,还在那边问着:“郡王还让我问问小少爷昨夜睡的可好?可还要再留下宿上一晚?” 我留你奶奶个腿儿! 叶勉咬牙道:“睡得很好,今儿就不叨扰了,麻烦夏公公和郡王说,多谢盛情,日后必加倍还之!” 夏内监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道:“我们郡王果然料事如神,他让老奴再留劝您一句,说他若是您,今日必不会回去的。” 叶勉听得直翻白眼,不回去,留下来继续和女鬼赛跑吗? 叶勉穿戴好了急急往出走,夏内监赶紧拦着,“叶少爷用了午膳和这药才是。” 叶勉心内焦急,叶璟一大早就来国子学接他,庄珝竟截了消息不让人告诉他,今日可不是大理寺休沐之日,他大哥定是和上峰临时告的假,可前些日子大嫂还说他哥忙得每日只能睡上两个时辰。 叶勉哪有心情坐下来吃什么饭,看了一眼老人家亲手晾的药,伸手端过来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苦得差点呕出来,五官都皱在一起,拿起桌上的锦帕一抹嘴便走了。 夏内监带着一干童子看得目瞪口呆,等人都走出门了才反应过来。 叶勉出了荣南郡王的院子,一路跑着出了国子学,路上遇见了巡视的训导司正,又气急败坏地给他记上一笔交去了行思阁,国子学内疾步而行,跑跑跳跳,没规没矩! 气喘吁吁地叶勉在集贤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叶府的马车,站在那里调缓了呼吸才走上前去,小厮丰今看到他赶紧从车辕上跳下来,杀鸡抹脖地给他使眼色。 叶勉看了看丰今的神情,凭借这半年俩人的默契,他知道,他这是摊上大事儿了。 妈妈救我! 叶勉规规矩矩坐在马车里,脊背挺得溜直,却忍不住好奇一直用眼睛打量着坐在他哥身侧那人。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于“火热”,那人轻笑出声,拉了拉叶璟的袖子道:“你这弟弟比你有趣。” 叶勉松了一口气,男的。 虽说是男人,脸长的却十分漂亮,只不过过于阴柔了,一双狐狸眼轻轻一眨便是风情,害他还以为他哥带了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出来浪。 叶璟没有看叶勉,只朝那人扬了扬下巴:“你先给他瞧瞧。” 沈慕棠轻笑点头,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便捏向叶勉的下巴。 “叶四少爷,得罪了,张口。” 叶勉余光瞟了他哥一眼,见叶璟根本没看他,便乖乖张开嘴巴,沈慕棠捏着叶勉的手指微微用力,看了好一会儿,又细细地给他把了一回脉。 “如何?”叶璟问。 “无碍。”沈慕棠用手背探了探叶勉的额间,笑道:“想是长公主府派来的随行医官给料理的,那些都是当年先皇赐下去的老御医了,我这个刚上任的就不班门弄斧了。” 叶璟轻轻点头。 “回府后膳食上虚补着即可,再让他屋里的下人们都仔细着,这些日子添衣盖被的都警醒些。”沈慕棠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嘱咐道。 叶璟没有讲话,叶勉自然能看得出他哥和平时不大一样,也不敢开口,马车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马蹄哒哒和马夫甩鞭子的声音。 沈慕棠乐了,一手搭在叶璟手臂上问道:“这是怎么了,人不是好好的......” “没什么,”叶璟打断他,声音没有起伏,把沈慕棠的手也拂了下去,“我弟弟的马车跟在后面,你乘那辆车,我让人先送你回宫。” 沈慕棠愣了愣,“我出来前与人调了班,今日不用轮值。” “那让他们送你回府。” “叶大公子!”沈慕棠简直咬牙切齿,“就算把人用完就扔,也不用这么快吧?” 叶璟抬眸看了他一眼,眉间一丝锐利毫不掩饰。 沈慕棠身子往后退了一寸,气馁道:“行行行,我走。” 走之前却俯身到叶勉耳边,用气音耳语道:“弟弟长大了可别尽学你哥,以后要祸害人也要找那奸的,佞的,坏的,可放过我们这些好人吧!” 叶勉微微睁大杏眼,还没等沈慕棠下去马车,就讨好地对叶璟说:“哥,他说你坏话。” 沈慕棠一顿,把刚刚从身上解下来准备给叶勉做见面礼,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碧青玉佩又系了回去。 一边抬腿下马车一边冷哼:“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你们兄弟俩先互相折磨着也好。” 沈慕棠下了马车之后,扮了半天鹌鹑的叶勉抬眼打量了一眼叶璟,见他哥正紧锁着眉头阖着眼,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眉心,看着极其疲累的模样,叶勉不免心内有愧,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他哥那边,抱住叶璟的手臂,又讨好地叫了声:“哥。” 叶璟睁开眼睛看他,眉头却未舒展,眸中也无平日里的温度,把叶勉刚刚在腹中演练了好几遍的稿词全给吓忘了。 叶勉垂头丧气地跪在叶璟的书房里,这都一个时辰了,连口水都没给他喝,在叶璟书房里侍奉茶水的几个小厮凑在一边偷笑,叶勉瞪他们也不怕,气的叶勉胃疼。 他这一回府就被带回了碧华阁,往常他要是闯了祸,他哥也会立刻把他接到这里,以免叶侍郎见到他会责罚,他本还松了口气,以为他哥还是护着他的。 哪想今儿到了碧华阁,他哥直接把他拎进书房罚了跪。 叶勉又饿又渴,膝盖又痛,越跪越委屈,自打来到这鬼地方,跪着都快比站着的时候还多了,膝上都快跪出茧子啦。 再说他又没犯什么滔天大错,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动不动就体罚,该死的封建压迫! 叶璟进来的时候,叶勉正跪在那扁着嘴生闷气。 “看来你并无悔过。” 叶勉一激灵挺直了后背。 “哥,我知错。” 叶璟绕到楠木书案后面坐下,抿了口茶才道:“那你说。” “我不该逃学去湖边玩,也不该跳湖,昨日回府更不该隐瞒,生了病,让父亲母亲和大哥担心了。” “只是......”叶勉抬眼看了一眼叶璟嘟囔道:“也不知大哥为何如此生气,好歹我还救了同窗性命,就算功不能抵过,我这刚生了场病呢,饭都不给吃就罚我......” 叶勉越往后面说声音越小,不过叶璟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当真不知为何?”叶璟冷冷问道。 “请大哥教导。” “好”叶璟点了点头,朝一边立着的小厮吩咐道:“去请家法来。” 叶勉心下一惊,不好,他哥这是要揍他? 下人们也懵了,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没有动,平时大少爷教训四少爷都是训斥几句,虽气急了也会十分严厉,但四少爷抹两滴眼泪也就过了,他们还能看个热闹回头取笑四少爷两句,这回四少爷是干了什么,竟惹得大少爷要打罚? “啪!”叶璟重重地把茶盏摔在桌上,喝道:“都聋了吗?” 叶璟极少在府中发火,小厮们齐齐地一抖,都跪了下去,为首的不敢迟疑,赶紧取了戒尺交给叶璟。 叶勉看他哥拿着戒尺从书案旁绕了过来,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在身后。 “哥......哥,有话好好说。” “手。” “您这是要干嘛呀?”叶勉也急了,膝行着往后退了两步。 “伸手!” 叶璟看着他眼神冰冷,叶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忽然想起外边的话传,说端华公子风姿美好如谪仙,可在大理寺着人刑讯时却是另一番景象,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只不过谪仙变阎王,因而,他手下的案子“不配合”的犯人极其少见。 叶勉慌了,做着最后的挣扎,背着手拖延道:“哥,您教训弟弟,弟弟自然要认罚,但您总得说个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您发这么大脾气,我就算挨打也要疼个明白。” “跪直!” 叶勉赶紧挺直了后背。 叶璟冷眉道:“我问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这是你启蒙后便教给你的道理,你今天再来说说这是何意?” 叶勉喘了两下,规规矩矩答道:“是说富贵人家儿女,坐卧不靠近屋檐处,以免被屋瓦掉下来砸到,也不能靠在楼阁栏杆上,以防坠落伤身。这一句是告诫我们尊贵之身不轻易涉险,君子不处险地。” 叶璟眯了眯眼睛冷哼:“什么道理都知道,想就是故意而为之了!” 叶璟满眼痛心地看着他,“想我们叶府虽不是富埒王侯,壕贾一方,却也是官宦高门,你这个府里嫡幼子,自打出生起便锦衣靡食,堆金砌玉着长大,去岁打你自立了院子,变得更是娇奢,你大嫂主持中馈,给你那院子备的膳食比正院还要仔细,侯府里勤哥儿得了什么好的,你大嫂见了都要厚着脸皮和娘家再讨一份给你,试问叶府还有我们碧华阁如此供养你,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没有。”叶勉低头道。 “我打你你可觉得冤屈?” “不冤屈......可是”叶勉低着头小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不救他,他万一真的溺死了。” 叶璟闭了闭眼睛,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才恨恨道:“叶家教你的是敬畏天地,忠奉君主,哪个教你轻贱自己性命去救那不相干的人了?你若有了闪失,你让父亲母亲如何?让我和你大嫂又如何?我们叶府贵养的嫡子是为那不相干的人养的不成?” 叶勉跪在那里低着头嘴唇喏了喏,最终没有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他做错了,陆离峥说他烂做好人,救了条贱命反脏了手,大哥痛心他不珍惜身体性命不为父母家人着想,连那个庄珝都知道他今日回来必挨惩戒,不然也不会让夏内监说出“我若是你,今日必不会回去”这种话。 可是你们从小到大念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而我自小被教育的却是见义勇为,舍己为人。 叶勉从未因两个时代思想碰撞,便随意把自己“认为对的”“先进的”观念强行灌输给身边的人,更从未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看待他们,要求他们。 甚至他十分努力在适应这个新身份,适应在这里生活,可好像还是不行,那种的强烈的抽离感,又一次涌了出来。 叶勉十分无力。 跪在那里想了好久,终于把背到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心摊开给叶璟。 小声道:“哥,你打吧,我不哭。” 等了许久,那种让人心悸的剧痛却也没落在手上。 叶璟看着弟弟摊在自己眼前白嫩的手心,戒尺挥起来几次也没落得下去,见叶勉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叶璟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1看到有baby们猜攻是重生的,不是哦,他对勉勉的种种不一样和喜怒无常,是有原因的,后面会一一引出来,大家稍安勿躁。 2还看见几个读者说想看那个鬼新娘故事后续,把我逗笑了,emmmmmm.......这个小故事借鉴了两部鬼片,一个是《京城八十一号》另一个是《尸忆》,胆子大的可以去看看,前面那部恐怖级别为s,后面那部恐怖级别为sssss,胆小千万别看,本人国内外各种级别恐怖片都看光光了,对后边那部还是“难以忘怀” 3辣个我上一部作品《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好像这两天蛮多人爬过去看得,我给没去看得baby打个预防针呀,那是我两年前练笔写的全免文,还欠番外没填,剧情苏雷苏雷的,大家点开之前要顶避雷针,不然真的容易外焦里嫩(捂脸) !!!∑(゚Д゚ノ)ノ 最后给我基友的沙雕文打个广告,有感兴趣这类型的可以康一康。《我,嘴炮,天下第一》 穿进某点小说成为没有姓名的路人该怎么办?被大佬碰瓷成为新任天下第一之后该如何卫冕?! 不要慌,c位系统来帮忙! 抢镜,加戏,蹭热度,专业的策划,娴熟的技能,助您成功ko原文男主卫冕天下第一,顺带收获无数迷弟迷妹! 现在订购还包邮哦亲! 段苍煜:立马下单!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吃瓜路人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你骂谁气纯呢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瓶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宝宝还是个宝宝6个;老夫就是魔鬼2个;呦呦?鹿鸣、静临、委拉士贵支、德尔菲神谕、julyune、青争西柚、yuna、155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吃瓜路人95瓶;纸鸢26瓶;谁书24瓶;哇哦、whybreadegg、叭叭叭20瓶;爱吃可爱多12瓶;纠结者、四二二、吊儿郎当、大蓝蓝、团子饭、空空法师、为粟田口打call、朽木、哥斯拉嘎嘎嘎、树下一坛酒10瓶;寂年、哈哈205、浮躁、沐鬼风9瓶;小小吃货~8瓶;大山深处的贫穷的没人、搬山道士6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半荷雨露、马赛克下的纯真、千叶、蓝夕霜烬、刚成精的兔叽、ely775瓶;黛色琉璃殇4瓶;慕择、挪挪、懒懒3瓶;余下、轻轻。。微笑2瓶;在下雪融、慕颜、青尘、努力学习,为国争光、阿姜、胖坨、等会儿、吃吃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秘辛 宝丰院里,宝雪把姜氏派来取衣裳的捧露拽到一边打探。 捧露只咬着嘴唇摇头,一直余光盯着她们的宝年噌的一下站起了身,把刚叠好的衣裳摔给一边的小丫头,冷声道:“宝雪你也多余问她,人家可是碧华阁的人呢!” 捧露被宝年摔嗒得满面通红,急急道:“我是真不知,大少爷那脸色连我们大奶奶都没敢上前,我又如何得知?” 宝年刚要回嘴,就被宝雪使眼色给瞪了回去。 “我们也不问别的了,”宝雪拉着捧露的手语重心长道:“只是四少爷这晚膳总是要用的,怎么我们送去的膳食倒给拦在门口了,他这刚病了,身子骨还没好利落,人又这么小,哪受得了挨饿?” 宝荷也在一边哽咽道:“我们四少爷自小就有胃疾,这么精细的养着还时不时地闹上一回,这要是饿出个好歹,可是要落下病根儿的,你们碧华阁还能落着好不成?” 宝丰院的几个大丫头这个唱红脸那个唱白脸,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捧露挤兑的脸红脖子粗。 “那......那我再去回给我们奶奶.” 捧露出去之后,宝年狠狠朝外啐了一口。 碧华阁居然还请上家法了,老爷再怎么打那也是父亲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叶侍郎和叶夫人都好好在府内呢,这碧华阁把人拘了去请家法算怎么回事,哪家兄长教训弟弟不得知会高堂,拈轻拿重,大少爷倒好,也不知这回给打成什么惨样子,居然让人把碧华阁给守了起来,连她们都不准进去伺候。 平日里她们宝丰院和碧华阁走动的是勤快不假,但要说宝丰院下人对碧华阁心里没有怨怼也是不能,老爷如此偏心,这么些年,外院儿的好东西流水般抬进碧华阁,当人眼睛瞎了都看不见不成,都是府里正经的嫡子,凭什么呢? 叶府的下人们当着她们的面不敢怎样,可哪个私下里没有指指点点嚼过舌头,还有那更腌臜的往府外去传她们四少爷如何顽劣不堪,名声都毁了去,这也就是个哥儿,若是个待嫁的小姐,指不定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了。 只是被迁怒撞了枪口的捧露也着实冤枉,大少奶奶和大少爷感情是好,但是大少爷头回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她们奶奶半分也不敢逆,别说求情了,就连商量着把宝丰院的人送进去伺候被大少爷驳了,大少奶奶也没敢说个不字,后来愣是吓得躲去了内室,派了个姬妾过去服侍。 这碧华阁给守的铁桶一般,宝雪几个和月亮门守着的婆子们求了半天,连块茶点都没送进去,气得宝年回屋就抹了泪,恨道以后再不去碧华阁了,犯人做牢还能探上一探呢,这大少爷是把四少爷给拘起来上了大理寺的狱刑了吗,竟不敢让她们看上一眼。 其实叶勉这回倒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叶璟对着他下不去手,气得一甩袖子走了,独留他在书房反省,不一会儿他二哥叶远却进来了。 叶远是他庶出的兄弟,平日里并没有多亲厚,只不过他的姨娘曾是邱氏的旧婢,叶远又打小就跟着他大哥,叶勉在邱氏那里见到他的次数倒比其他庶兄多一些。 叶远把他扶了起来,又亲自打了水给他擦脸擦手,叶勉和他到底不熟,坐在里间儿的榻上,有些不自然的闪躲。 叶远倒也不在意,只笑了笑便从怀里取出个油纸包递到他眼前。 “吃吧,我院儿里小灶做的,还温着。” 叶勉鼻翼翕动,不自觉的嗅了嗅,一股奶香味透着油纸散发开来钻进鼻腔,腹内适时地轰鸣了一声。 叶远轻笑了下,帮他把油纸剥开,喂他吃了一块儿。 羊奶八珍糕,暖胃又管饱。 “谢谢二哥。” 就着叶远的手吃了一半奶糕,“大哥呢?”叶勉想了想终是抬眼问道。 叶远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小声道:“气大了,脸上能刮下二两霜来,在妾氏那里摔了套杯子,那姬妾还悄悄叫了大夫从碧华阁侧门进来,据说是头风病犯了。” 叶勉心下一凛,“这么严重?” “他只气你不惜命。” 叶勉低下头,嘴里的奶糕都咽不下去。 叶远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倒不用自责,认真领了罚就是。” 叶勉抬头,“大哥要罚我什么?” “刚刚他问你的《孟子.尽心》上篇,要你抄上一千遍给他。” 叶勉抬起爪子扑棱扑棱耳朵,怕是听错了问他:“他说多少遍????” “一千遍。” 叶勉深吸了一口气,呐呐道:“这我得抄上多少日子啊?” “抄多少时日交与你自己定夺,大哥他停了你的月钱,账房那头也打过招呼了,没大哥的牌子不准支钱与你,他什么时候收到你的千篇抄文,什么时候恢复你的月钱。” “啊????”叶勉睁大了的杏眼里毫无灵魂。 叶远又继续道:“还派人去了你的宝丰院,把你的钱箱子收了,过会儿你让院里管账的大丫鬟跟我过去核对下账目。” 最后一条路都给堵了,叶勉回过头半边身子趴卧在榻上,虚攥起拳头“咣咣”砸床。 “我死了,死人抄不了文章!让娘再去给他生个弟弟去抄吧!” 叶远顿了顿似不落忍,又说:“大哥还说,那一千篇要前后书法渐渐有进益才算合格,否则要罚你重抄。” “!!!!!!” 端华公子,真是好狠一男的。 叶勉撅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往后闯了祸他定跑去他爹那里自首,便宜爹顶多对他进行物理攻击,他哥居然对他实施心理摧残和经济封锁,这谁顶得住啊! 第二日一大早,叶勉也没用人叫起儿,卯时自己睁眼,一骨碌爬下床,乖乖地用了大嫂让人送来的早膳就匆匆赶去了国子学。 国子学里,魏昂渊几人见到叶勉囫囵个的来上学,还挺诧异。 “前儿你不是东窗事发了吗?” “怎么啦?”叶勉气道:“偏得被打到卧床不起吗?” 几人大乐,说:“我们都备了金疮药了,本打算今儿一散学就去侍郎府看看你。” 叶勉撇了撇嘴:“我大哥根本没让我着我爹的面儿。” 李兆张着嘴唏嘘道:“璟哥哥也太护着你了,这要是我三哥,他能把我捆了一脚踹马棚里,再用他腰后那把鞭子抽死我。” 叶勉下巴搁在桌案上呐呐道:“他还不如抽我一顿呢,霹雳啦啦疼一顿就完事了,我还能告上几天病假床上躺着。” 阮云笙想了想笑着问:“璟哥哥罚你别的了?” 叶勉扁着嘴点了点头:“他让我把《孟子.尽心》上篇抄上一千遍给他,还要求我书法前后有进益,不然就得重抄。” 几人愣了一下之后大笑出声,幸灾乐祸得直拍巴掌。 “得,还要检查书法,那我们是帮不了你了,叶四你自己慢慢抄。”李兆哈哈大笑道。 叶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想想又恨道:“都怪那个庄珝!偏把我弄到他院子里去宿了一夜,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然我们叶府哪里就会知道了。” 阮云笙皱眉,“说到这个,我倒是想问你,你们两个斗得乌眼鸡一样,怎么前儿个你就睡去他那里了?” 李兆点头:“昂渊去要人还被拦在外头,倒险些打了起来。” 温寻恨恨道:“我们连个府里的书童都带不进来,偏他侍卫站了满院子!” 叶勉捏了捏魏昂渊搭在书案上的手,看着阮云笙皱眉道:“那家伙讨厌的很,把我带过去,就为了整蛊我取乐。” “整蛊你?”阮云笙怀疑地看着叶勉,十分不解的样子。 “上回在桃溪山庄不也如此?他让人把我前前后后,各种喜好弱点都打探了个清楚,整我倒方便的很!”叶勉咬牙道。 阮云笙看着叶勉没有讲话,叶勉想了想又嗤道,“只当谁不行呢,过些日子我交了我哥的罚文,也央他帮我查一查那孙子,谁还没个短处!” “可别!”李兆赶紧摆手拦道:“你可别这当间儿去触他逆鳞,他若真的只是整蛊你一番,你忍不了直接杠回去就是了,倒不能让探子去探他。” “怎么?”叶勉看李兆一脸认真的样子,奇怪问道。 李兆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前些日子,五皇子不是一直在和他闹腾吗,想是吃了些亏,便让暗卫去查他,哪想还真探出些秘辛,结果......” “结果不重要,”叶勉杏眼里的瞳仁都放大了些,打断李兆悄声问道,“秘辛是什么?” 李兆:“......” 在一边一直没出声的魏昂渊无奈道:“只是知道了他为何急急赶来京城。” 叶勉:“为何?” 魏昂渊:“他在金陵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不过......” “他有孪生兄弟?”叶勉睁大眼睛又没忍住打断魏昂渊的话,“怎么没见人提过?” 魏昂渊点了点头:“是有的,长公主共育有三子,庄珝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是同胞孪生,叫庄瑜,不过虽说孪生,相貌却无相似之处。” 叶勉点头明了,异卵双胞胎,相貌不一样倒也正常。 魏昂渊继续说道:“更不如庄珝的天资聪慧,整个人着实普通了些,因而大家倒很少提及他,不过这次庄珝突然来京倒与他有关。” “怎么?” “听说庄珝的这个孪生弟弟与他一直不睦,兄弟二人感情薄冷,而五皇子的人居然探听到,这个庄瑜在去岁年关之前,竟给庄珝投了毒,要不是庄珝命大,恐怕现已命丧黄泉。” “什么???” 叶勉张着嘴满眼不可思议,给自己的亲哥哥下毒,还是孪生哥哥,这尼玛多大的仇啊? “那这个庄瑜现在?” “只是被看管起来了,庄瑜与那个三弟倒很有几分兄弟情,听说三弟以死相逼,若长公主执意将庄瑜逐出府,他便让公主只剩庄珝一个儿子。” 叶勉一阵怅然,皇室秘辛,果然随便一个都是惊天大瓜。 “所以庄珝就赌气进京了?”叶勉问。 魏昂渊摇了摇头:“他来京城倒不可能只因此事,看这段日子庄珝的动作还有在京城早就布置妥当的人脉,长公主是早有意让他来京的,只不过因为此事提前来京倒很有可能。” 叶勉点头:“京城的公主府还没有修整好,他来的确实仓促,倒是对的上。” 李兆把头凑过来小声说道:“五皇子这般却惹恼了荣南郡王,庄珝一怒之下竟端了他养的那些个暗卫的老窝,把人挖眼割舌抛到了五皇子京郊的庄子里,明目张胆地挑衅。” 叶勉打了个冷颤,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圣上......” 魏昂渊摇了摇头:“不清楚,至少明面上没有动作,想来若五皇子不亲自闹到御前,圣上就算知道了也会装聋作哑,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当头处置荣南郡王,我想庄珝也是清楚地算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嚣张。” 李兆拍了拍叶勉的肩膀,叹道:“所以勉哥儿你还是先乖乖抄你一千篇的孟子吧,否则让璟哥哥知道了你想去打探荣南郡王,他让你把手抄到断。” 叶勉心内哀叹,一千篇难道就不抄断手了吗,他现在恨不得跑到叶侍郎跟前,让他爹直接把他手打折。 作者有话要说:                吐槽,提意见都可以哈(夸奖就更开心啦(o?▽?)o        ),人身作者不行,我不打招呼直接删除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疯狗一样丧心病狂、一百年金古无双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瓶、霸道小奶鹅、未闻、华、9267718、君匿、委拉士贵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三楼50瓶;每月都吃鱼41瓶;熊孩子35瓶;爱球球的达达34瓶;卿30瓶;今天养肥了吗29瓶;月渡银蔷22瓶;曼珠沙华20瓶;一百年金古无双15瓶;烽起一城离洛、泥团团、レイ、22343795、夜色微凉、朝欢、花谢、每天都在文荒中挣扎的10瓶;kid8瓶;蓝夕霜烬、羡羡的汪叽、大大大大大金牛、蓝夏、不悔5瓶;卖报的小行家4瓶;帆い3瓶;瓶;吃吃吃、葱芯儿、七奇怪、君匿、土土每天都很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端午 叶勉自打被他哥给罚了,便在国子学很是低调,不招猫了,也不逗狗了,只要一得空,不拘在哪,提起笔就开始抄孟子。 藏书阁,风亭里,连被先生撵出去罚站廊子都带着纸笔蹲在地上写,行思阁的训导们都因叶勉几日没去报道,主动去看了他一回。 这日午膳后,叶勉又独自一人在一处水榭亭台里铺纸抄书,这处风亭地势很高又三面环水,不但景致不错还安静不被人打扰。 这些日子他抄书老是被那些混蛋调侃,刚开始他还跟着自嘲两句或是骂两声,后来便不耐烦了,只拿着纸笔寻清净地方去。 又抄了两页纸后,叶勉直起身来晃了晃发酸的脖颈,却见一人正顺着盘石路往上走,叶勉不禁挑眉,现在学里哪个不知他日日会在膳后来这春觞亭抄书,大家都十分乖觉地绕着此处走,这人却是要做什么? 叶勉所幸停笔等着他上来,那人入亭之后,叶勉细细地打量了两眼,倒是认了出来,是那日他从湖里救上来的那个学子,想必是来道谢的,叶勉心道。 果然那人进了亭子就深深地向叶勉一揖,叶勉微微侧身让过。 “当日多亏叶四公子出手相救,祁昱感激不尽。” 叶勉倒也不揽功,“不用谢我,我那天差点被你拽沉了底儿,要谢就去谢荣南郡王吧,拖我们上来的那两个是他的私卫。” 祁昱听罢红了一张极俊俏脸,呐呐了半天也没有讲出话。 “呦,瞧我,”叶勉一拍脑袋,“让你亲自去拜谢他倒是难为你了,行了,我前些日子已经谢过他了,你谢了我就当全过礼了,日后也不必挂怀。” 祁昱似松了口气,道:“只是给叶四公子添了麻烦,祁昱此来倒不只为道谢,还为赔罪。”说完看了看石桌上铺着的抄文。 叶勉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不知......”祁昱试探着小声问道:“叶四公子可需鄙人相助?” 叶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要帮他作弊,摆了摆手:“要是能代抄,我何苦来日日躲在此处。” 祁昱四处看了眼又上前一步,极小声道:“别人不能,我却可以,祁昱自小就擅仿人笔迹,学里却无人知晓。” 叶勉猛地转头看向他,祁昱看着叶勉双眼没有闪躲,以示诚意。 叶勉咽了口口水似被打动,祁昱便走到石桌前,拿起叶勉的两页抄文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右手食指在空中横竖撇捺地空比划了几下,之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叶勉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张纸上的字迹,他倒不是奇怪此人能写仿书,他是惊异于居然有人能把他这等虫爬一样的字仿的如此入髓入骨。 人才啊...... “你几日能抄完?”叶勉亲亲热热地把人揽了过来问道。 祁昱微红了脸,想了想道:“十日。” “哈?” “那......七日?”祁昱抿嘴到。 兄弟太拼了,叶勉笑着拍了拍谢昱衡的肩,“可以,但是没必要,就十日!” “不过我哥要求我前后书法要有进益,”叶勉蹙眉愁道:“这又如何写得?” 哪想那祁昱却不为难,低头道:“这也无妨,费些功夫罢了,四公子交给我便是,若不放心,我便每隔两日将头天的抄文交与你,四公子只管核查。” 十日后,叶勉在春觞亭收到了祁昱的抄文,仔仔细细地从第一篇翻到最后一篇,又拿出自己抄的对比了两回,叶勉忍不住拍桌子称妙。 岂止是惟妙惟肖,简直一模一样啊,叶勉心里赞道,而且这祁昱当真细心,连他习惯每隔七字重新蘸墨,横轻竖重都辨了出来并付诸于纸上。别说是他哥,恐怕这仿字拿到他上一世的专业鉴定中心,也要用计算机才能辨别出不同。 叶勉乐颠颠地把抄文藏于衣襟内跑出水榭,祁昱站在风亭里,咬着嘴唇一直等叶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才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鎏金的球形手炉,小心地摩挲了两下。 只是这仿稿却终没能交出去,这些时日兄弟俩已经不肖之前那般亲热,叶璟头回和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又罚得他如此狼狈,叶勉虽不至于记仇,但到底心里有了些芥蒂,见到叶璟总是别扭,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叶璟待叶勉更是冷漠,放了旬假也不会如以前一般把他接去碧华阁小住,连去正院给邱氏请安遇上了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叶侍郎见到他好歹还鼻孔出气哼哼两声。 散学回了府,派了小丫鬟去碧华阁打探了好几回大少爷在做什么,看着心绪如何。每回得了回复,叶勉就捧着仿字在地上踱步转悠,转得宝雪几个眼睛都花了,他也没迈出宝丰院一步。 夜里仰躺在床上,叶勉在帐子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既认了罚,他自己抄了便是,如若对抗叶侍郎一般不认罚,他何必吃了这么些日子的苦头,什么罚字罚银钱,他早撂了挑子躲丞相府去了,抓回去也不过就一顿打。 如此这么着,这罚文叶勉一抄就抄到了端午,端午那天,国子学只午前半日的课程,午后便可休沐。 因是节令,叶勉上学之前先去邱氏那里问安,邱氏那里站了满地满院子的人,各房的姨娘和年岁小的庶弟庶妹也全都在。 见叶勉来了,姨娘们赶紧推子女们给叶勉见礼,叶勉点头笑了笑算是回礼。 邱氏满脸笑着把他拉了过去,仔细地摸了摸他身上的穿戴,又亲手给他剥了颗蜜枣粽子,置在铺了层糖碎的青花山水瓷碟里,盯着他吃了才笑着打发他快去上学。 哪想平日里最不爱吱声的六姨娘却张嘴拦了一句,邱氏回头觑了她一眼,六姨娘带着三姑娘上前,三姑娘手里捧着个秋香色的荷包到叶勉跟前儿,仰着头喏喏道:“四哥,这是我做给你的端午荷包。” 叶勉微微诧异,他自打来了这里便不怎么和庶兄庶妹们亲近,倒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他来这里没多久就上了国子学,平日里碰面机会都少,他们见了他又大都拘谨,叶勉见了便也只点头便罢。 六姨娘赶紧笑着轻声解释道:“韵姐儿手笨,女红还做不好,只里头装了驱瘟辟邪的的山奈和芩草,倒能放进书袋里。” 叶勉看了看才八岁大的小姑娘手里捧着的荷包,针脚确实有些毛躁,不过一看就不是丫鬟代手的,叶勉赶紧接了过来亲手系在腰带上。 韵姐儿抿着嘴笑了,同叶勉一样的两个小梨涡在嘴角边轻现,叶勉没忍住摸了摸她发心,又将自己腰带上系的松翠玉环解了下来递给她。 “多谢三妹妹,荷包很好看,我很喜欢。” 叶韵耳根都红了,看了一眼六姨娘,那边邱氏倒是展眉笑开了,道:“韵姐儿快接着,你四哥那里的东西可不好得。” 六姨娘舒了口气,推了三姑娘一把,也冲叶勉微微一福身,“倒饶了四少爷的好东西。” 叶勉看着叶韵笑说:“我休旬假的日子你可都知道?让你奶娘带着你还有你六哥来宝丰院找我玩可好?” 叶韵的六哥也是六姨娘的孩子,和叶韵是双胞胎,六姨娘赶紧把六少爷叶枫也拽了过来,叶勉又和叶枫说了两句,便问邱氏:“娘,这种荷包可还有没有,我想送人。” 那边邱氏还没答话,六姨娘倒是赶紧点头,“有有有,四少爷若不嫌弃,我那里倒是还做了许多,是我亲手缝的,倒能见人。” 四姨娘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前段时日无事也做了一针箩,我这就让人给四少爷取来。” 邱氏抿了口茶:“你六姨娘的女红最是了得,若是送人倒比别人的好。” 叶勉挑了几只颜色好的荷包带去了启南院。 课钟未鸣,启南院学屋里人还没到齐,叶勉蹲下身子亲自给陆离峥系了一只黛紫色荷包,陆离峥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站起身子四处炫耀,启南院学子纷纷撇嘴,调侃叶勉实在偏心。 哪想叶勉又从书袋里掏出几只来让他们选,启南院的小公子们才纷纷开怀,各自选了个喜欢的戴在身上。 最后叶勉手里还剩下一只,陆离峥拽了拽叶勉的袖子,又往坐在他身后的荣南郡王那里使了个眼色。 其实叶勉打一进屋就看见庄珝了,这人也无法让人忽视,只是现如今叶勉看到他就心里厌烦,便连见礼都没做,只当没看着,本以为他还会找他麻烦,哪想到这人就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眼皮子都没朝他抬,只坐在那里静静看书。 陆离峥朝叶勉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使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叶勉撇了撇嘴,把最后一只荷包扔回书袋,哼道:“就算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也不能随意给人糟蹋,万一又被人一刀割了,我找哪个说理去?”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之前还有一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袜子、小槲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芸、阿瓶2个;30803743、紫墨酱、宝藏男孩、卧月伏眠、绝大大的么么啾、委拉士贵支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echonpa40瓶;心心够31瓶;啾啾25瓶;绿洲无水20瓶;绝大大的么么啾、紫墨酱、ling123、19310519、好像有点圆嗷10瓶;神说要有光、哭唧唧9瓶;静6瓶;羡羡的汪叽、热忱、阿瓶、妖族太子、蓝夕霜烬、s_哈哈哈5瓶;如梦如幻、半荷雨露3瓶;雨落繁花不自知2瓶;努力学习,为国争光、吃吃吃、青尘、褚唯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粽子 今儿个是端午,也是个极好的嫁娶吉日,魏昂渊嫡亲的哥哥就是今日娶亲。 国子学休沐半日,午时一散了学,阮云笙、李兆还有温寻就随着魏昂渊去了丞相府,叶勉则先与他们道别,匆匆赶回了侍郎府。 回了府却没进宝丰院,而是直奔厨房让厨娘装了满满三层食盒的粽子,又跑了出去。 “去大理寺。”叶勉在车厢里坐稳后吩咐车夫。 车夫和一边伺候的丰今齐齐一怔。 “愣什么呢,还不快走。” 今儿早上他去正院请安的时候,没见到叶璟,问了一嘴才知道,他大哥这段时日因为手头上的重案忙得没日没夜,已经连宿在大理寺几日,今儿过节也回不来,他娘心疼地不行却无法,和他提起来就红了眼眶。 大理寺离着叶府倒是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车夫就勒缰吁马,丰今先跳了下去,和门口守着的一脸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报了门。 只是这大理寺是邢狱重地,无关者一律不得入内,就算叶勉是大理寺少卿的嫡亲弟弟也被客客气气地挡在了门外。 叶勉在马车里听到了,便自行提着食盒下了马车,也不难为那些侍卫,他本也没打算进去,笑着对他说:“那麻烦这位大哥叫个人把这食盒交给叶少卿,里面是些端午节的吃食,若不便可按规矩打开验看。” “不必不必!”侍卫连连摆手,恭敬道:“小的马上叫人把东西转交给叶大人,还请叶四少爷放心。” 叶勉笑着和他颔首道了声谢,便重新上了马车赶去丞相府。 叶勉走了之后,门口几个侍卫马上凑起头,小心地八卦着,“还真是胞弟,这小模样长的......” 魏丞嫡子大婚,满朝文武没来的只能是那接不到喜帖的,丞相府门口的马车长龙已经排到了另一条街的街脚,叶勉直接绕去后门,早在那里等候的小厮见到叶勉,点头哈腰地给领到了魏昂渊的院子。 院子的抱夏里摆了一桌席面,阮云笙几人都在,魏昂渊这个主人却不在。 侍女赶紧给填了食俱,温寻咽下去嘴里的饭才说:“前边儿忙不开了,昂渊连午膳都没用就被他哥拉出去待客了。” 叶勉点头,跟着几人一道用了午膳。 古人迎嫁讲究“阳往阴来”,故以黄昏为吉时成礼,叶勉几人在魏昂渊的院子用了膳,又歇了半晌觉才前去观礼。 叶勉倒是头一回在这大文朝看人成婚拜礼,还如此大的排场,倒也觉得热闹有趣。 新娘子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的嫡亲孙女,据说后院满院子晾的嫁妆都插不进脚,羡煞了一群来看热闹的贵妇贵女们。 终于快近吉时,彩霞漫天,唢呐锣鼓开道,魏昂渊的二哥魏昂清骑着高头大马,身边伴着一群华服世家公子,身后跟着大红轿头和一队人马,一路吹吹打打地走了来。 叶勉和李兆几人仗着年龄不大,可以光明正大不要脸,硬是挤到了最前头去看热闹,只见花轿已经落地,帘子被掀开,媒婆和丫鬟满脸喜气地扶着穿着满身金绣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下了轿,迈门槛儿,跨火盆儿。 围着的人都在叫好说着吉祥话儿,叶勉却笑不出,使劲地晃了晃头,可是脑子里折骨身腐的新娘被鬼媒人架着往前拖的画面,依旧不停地闪现。 叶勉看着眼前被人扶着往前走去拜堂的红衣新人,打了个冷颤。 “快走快走,我们去看清哥哥和新娘子拜堂。”李兆一边拽着叶勉一边回头说道。 叶勉恍恍惚惚地跟着他们看完新人拜堂,李兆又拽着他往新房去,说要看哥哥们闹洞房。 叶勉蹲在地上任李兆怎么拉都不动。 “我不去!” “你做什么?”李兆急道:“一会儿盖头都掀开了,快走快走!” “我不看!我累了,我要回昂渊院子歇会儿。” 阮云笙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想看看新娘子长得什么模样吗?” 温寻也去拉他,“我们从午时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去看闹洞房?午后一直在榻上仰着,现在倒歇什么?” 叶勉被几个人合力急慌慌地拉去了新房窗外,打眼往里一看,满屋赤色晃得叶勉心直颤悠。 魏昂清被人簇着,拿着金玉喜秤挑开了新娘子的大红盖头,叶勉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下眼睛。 一旁的阮云笙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叶勉有苦吐不出,气闷道:“我害羞还不成吗?” 李兆笑个不停,“又不是你娶媳妇儿,你羞什么羞?” 旁边站着几个比他们大些的世家公子们听见这边的官司,也都笑出声来,忍不住纷纷凑声打趣。 晚霞下,叶勉的二皮脸差点比床上上了喜妆的新娘子还红些。 待晚上回了府,叶勉强扯着笑脸儿在寿云斋和长辈们吃了端午家宴,便恹恹地回了宝丰院,进了院子也不如往常一样先与丫鬟们说笑一番,只命人备水沐浴,早早地上了床准备歇息。 宝丰院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平日里每逢休沐都恨不得疯玩到三更天的四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 宝雪偷偷把丰今叫了过来问,丰今也只是挠头,“去丞相府时还好好的,回来就脸色不是很好,许是......许是和魏少爷他们拌了嘴?” 宝荷轻呸了他一声,“少胡说,咱们四少爷最是心性豁达,哪个可能在外面与人拌了个嘴就闷闷不乐?” 宝年美目一瞪,伸手拧了丰今胳膊一记,“你跟着人,倒敢和我们说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定是你偷懒儿没伺候好,信不信我明儿就去夫人那里说上一说?” 丰今疼得“哎呦”一声,搓着胳膊讨饶道:“姐姐们饶了我这一回,我今后必尽心着。” 宝雪几个在丰今那里没问出什么,却也不敢掀开帐子去问早早就躺下的叶勉,只都心里惴惴地在外间儿守着,没人敢合衣去睡。 一直到了亥时,外面的更梆子一快两慢响了三声,困得东倒西歪,头都靠在一起的几个丫鬟睁开了眼,只听床帐里窸窸邃邃的翻身声,不禁心下一惊,这小祖宗是还没睡着? 宝年轻手轻脚地又往香炉里添了几块安神香,刚想绕过去偷偷掀开帐子瞧上一眼,就听外面有人在叫院门。 几个丫鬟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在心里暗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半夜三更来鬼叫门。 平时脾气最好的宝荷披着衣裳一脸怒意地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却低着头将一身官服未下的叶璟引了进来。 宝雪宝年瞪着眼睛一时怔愣在那里,见宝荷在大少爷后头给她们使眼色才反应过来无声地蹲身福礼。 叶璟站在那里朝内室打量了两眼,蹙着眉问:“怎么这么晚了还燃着这许多烛火?四少爷没歇吗?” 宝雪还没等回话,就听落地锦屏里叶勉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哥?” 叶璟走了过去,见叶勉坐在床上,一手掀着轻纱罗帐,虽身上穿着寝衣,头发也散了开,眼睛却清澈透亮,哪有半点入睡的模样。 叶璟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栗子,“这都几时了还胡闹不睡?” “我早歇下了,不信你问宝雪她们。”叶勉揉着额头咕哝着:“睡不着又不能怪我。” 屏风外头的宝雪赶紧回道:“不敢欺瞒大少爷,四少爷却是早早就歇下了.......” 叶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怎么会睡不着,身子不舒坦?” 叶璟刚打夜露里走来,手指凉润,叶勉用额头蹭了蹭,嘟囔着:“身子不舒坦可不敢瞒着,又不是没挨过罚。” 叶璟看着他抱怨轻笑了一声。 叶勉抬头看他大哥,疑惑道:“倒是我要问你,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叶璟轻“嗯”了一声,“无事,本想看你一眼便走。” 叶勉看着他哥贼笑,“粽子可好吃?” 叶璟垂眸看叶勉笑得两眼弯月眸子晶亮,一脸得逞的贼模样,没忍住又弹了他一指头,“难吃死了。” “哎呀,哥!”叶勉不要脸地一把抱住叶璟的腰,打蛇随棍上,“这么些天没见,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啦?” 叶璟挣了一下没挣开叶勉的扭骨糖,无奈道:“我这外裳上全是露水,怎么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叶勉在叶璟绣着云雀补子的玄色官服上摸了一把,果然一手的湿气,赶紧起身道:“那你还不把衣裳脱了?”想了想又说:“哥要么今晚你别走了,夜里露水重的很,你这里里外外地来回折腾,染了凉气可怎么好?” 叶勉说完也不等叶璟发话,转头就吩咐丫鬟,“宝年你去碧华阁要两身大少爷的衣裳来,再让人告诉我嫂子一声,就说大哥在我院子里歇一晚。” 叶勉吩咐完丫鬟,转头见叶璟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紧咧开嘴,一脸无辜,两排小白牙,人畜无害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baby们好多天不见,有人想勉勉了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想打几分就几分、麻辣小龙虾、溶化的星光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打几分就几分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桂花糯米糕2个;么么哒、麦片加、不知者、花呗、ha、3312910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驚鴻70瓶;溶化的星光50瓶;。、3594581840瓶;不知者35瓶;麻辣小龙虾24瓶;咕咕呱呱22瓶;24939874、被猪撞过的猫、晴天、十七七、汪叽、兔子的尾巴长20瓶;绝大大的么么啾、举个栗子?18瓶;mini13瓶;恭喜发财12瓶;兮兮意凉夕、楼恒瑾、抑止之轮、绿姆菌、12303607、yuan、妄念、星期四、23131157、dyingthesun、黄澄澄的小马甲、鼠宝、阿拉亚、袅袅兮秋风、定光10瓶;扶衣9瓶;洪荒viki7瓶;隔壁男病友、千千万万6瓶;山河墨色、爱珺爱珺、elements5、哉叔快来嫁我、桂桂、饭饭的水饮5瓶;大风萧瑟、慧夫人4瓶;380391723瓶;向日葵的微笑、帅气如你,清傲似你。、green、凉凉的凉凉2瓶;17409294、君惜落花、3530619、陆牖、周尧他、想吃猫的鱼、素年浣、努力学习,为国争光、雨落繁花不自知、32262400、三萬、灬、寒江无声、无疆、2794211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金粽子 房里近身伺候的叶勉的丫鬟不能服侍大少爷梳洗,叶璟便在叶勉平日沐浴的次间儿随意擦洗了一番。 叶勉身上的寝衣沾了些叶璟官服上的湿气,宝雪不放心,和宝荷两个又服侍他换了一回。 如此一折腾,俩兄弟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已近子时。 叶勉八爪鱼一般裹在叶璟身上,哼哼唧唧地歪缠撒痴,好话裹层蜜讲个不停。 叶璟无奈,拍了他屁股一记,道:“说吧,想要什么了?” 叶勉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说出的话却可怜,“哪有什么想要的,这些日子哥又不理我,我吃饭都不香,更别提那些身外之物了。” 叶璟微微点头:“如此甚好,我便睡了。” 叶勉:“......”倒也不必如此急着把天儿聊死。 叶勉扁了扁嘴:“今天的粽子真的不好吃吗?亏我还吩咐厨娘捡最好看的给你。” 叶璟嗤笑,揉着眉心道:“我劝你少绕两道弯子,早些将你腹里的算计讲清楚的好,我可是乏得很,一会儿怕是听不得你讲话了。” 叶勉半支着身子,满眼担心道:“哥你是不是头疾又犯了,可要叫大夫?” 叶璟摆了摆手:“大晚上折腾什么,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那我给你揉揉,解解乏气,”叶勉坐起身来,挽起袖子道,“我不缠你了,你困了就睡便是。” 叶璟轻笑:“别胡闹了,你会个什么?” 叶勉“哈”了一声,“我会的可多了呢,”说完伸手向叶璟额间探去。 柔软的指腹带着让人舒适的力道在叶璟印堂穴处慢慢地按揉着。 “舒服吗?”叶勉轻声问。 叶璟没有回答,不过鸦羽般黑睫渐渐垂合,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叶勉翘起一边嘴角,跪坐在床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在叶璟太阳穴和阳白处按了好一会儿。 “好点了没?” 过了好久,叶勉才听到闭着眼睛的叶璟轻轻地“嗯”了声,叶勉无声地咧开嘴,伸手在身后拽了只锦枕加叠在叶璟颈后。 “这样我才得用力。”叶勉调整了下坐姿,双手手指轻轻插--进叶璟如缎般柔滑的乌发间,用指腹在他头皮上轻轻画着圈按摩着,之后又摸索到他脑后的百会和承灵穴附近用了些力道按压。 过了一会儿,叶璟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倒不像是三脚猫功夫,你和哪个学的这些?” 叶勉手下一顿,含糊道:“在学里的藏书阁看得一本杂书,随便记了几个穴位。” 前世他爸喜欢按摩,叶勉便去楼下的按摩店和店里的老师傅学了这么一手,那时候给出差归家的叶爸按揉一会儿,是唯一只独属于父子二人的温情时光。 叶璟看了他好一会儿,复又闭上了眼睛。 叶勉突然想起前世的家人,心里不免有些酸涩,便也不讲话了,只静静地在叶璟头上认真地按揉着。 “好了,”叶璟轻声制止道:“快躺下睡吧,不累吗?” 叶勉收回手,坐在那里对着手指,垂眸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手指有些疼?” “疼?” 叶璟抓过叶勉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只见叶勉十指修长,细嫩白皙,连指尖上薄粉的指甲都莹润如玉,哪里有半分受了伤的模样。 叶璟觑了他一眼,哼道,“比你手里只拿过书的嫂子都养得好上些。” “您再仔细瞅瞅,”叶勉把右手又往他哥眼前推了推,瘪着嘴道:“我这两根手指都磨出茧子啦!” “哦?”叶璟却不接话。 叶勉趴了下来,揽着叶璟的脖子,可怜道:“哥,我还有三百多篇没抄完......” “嗯。” “再抄下去,你弟弟的手就要粉碎性骨折了,以后您头疼,再没人给您揉了。” 叶璟摩挲着叶勉右手食指中指细腻光滑的指节,冷哼道:“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躲懒。” 叶勉把手收了回来,哼唧道,“这哪摸的出来,我这受的恐是内伤,现在别说孟子,先生在前面提起庄子他老人家,我都手指隐隐作痛。” 叶璟轻笑出声,过了一会才道:“行了别贫了,你把你抄好的那些明日送到碧华阁去,若抄的仔细便饶你这一回。” 叶勉心里尖叫,嘴上却小心道:“那我的月钱还有我的钱匣子......” “嗯?” “这些日子我和兄弟们去酒楼都少了,以往都是轮流做东,如今我身上半个大子儿都没得,哪好一直吃别人的,”叶勉唉声叹气,惨道:“昨晚回府路上,想吃街边刚出锅喷喷香的驴肉火烧,还是丰今拿了两文钱请我吃的。” 叶璟胸膛微微震动,伸手抚了抚叶勉的后背,“一并还你就是,可能让我睡了?” “都没别的补偿吗?”叶勉抬头。 “少得寸进尺。”叶璟闭着眼睛淡道。 叶勉扁着嘴,“今儿个去启南院,陆离峥手上拿了一串小金粽子,说是他舅舅给他玩的,我看着喜欢,我也要。” “找你舅舅要去。” “我舅舅又没罚我抄孟子扣我月钱。” “明儿个让人找银铺给你打。” 叶勉终于喜笑颜开,搂着叶璟的脖子紧了紧,“谢谢哥!” 叶璟只轻轻“嗯”了一声,叶勉见他要睡了,便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刚想阖上眼就听叶璟说,“让人进来把烛火熄了。” 叶勉没有动弹,叶璟等了片刻睁开眼睛看他,“怎么了?” 叶勉支支吾吾道:“哥,能不灭烛火吗?我最近怕黑。” 叶璟怔愣在那,“我在这里还会怕?”想了想又皱眉道:“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怎地都歇下了,厅堂还大亮着,这是因着怕黑?” 叶勉有点难为情,吭叽了半天最后自暴自弃道:“之前没那么怕的,都怪那个荣南郡王,他整蛊我给我讲鬼新娘的故事,今天我偏又去了丞相府看昂清哥哥拜堂成亲......” “你素来不喜这些鬼神故事,不听便是,平日里那么机灵,怎地这点道理都不懂了。” 叶勉气道:“我倒是不想听,可他把我摁在床上,我又逃不脱!” “床上?”叶璟半支起身子。 叶勉点头气闷道:“那人一肚子坏水儿,还让下人把烛火全都带了出去,乌漆嘛黑的,他力气又大得很,抱着我,我根本挣不开。” 叶璟睁大本已困得迷迷瞪瞪的双眼,眉宇间一丝锐气,“他抱着你?” 说起这些,叶勉真的是有些委屈,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前发生的事都简单和叶璟学了一回,抱怨道:“之前就和你说,是庄珝那个家伙频频找我麻烦,偏你都不信我,只让我不要惹事。” 叶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叶勉两回,问道:“那个庄珝今年可是有十四?” 叶勉被他哥的眼神看的不太舒服,抚了抚胳膊点头道:“是比我大上一岁。” 叶璟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更疼了些,过了好久才复又躺下,“睡吧,我让他日后离你远着些。” 叶勉有些担心,“他那人脾气可不太好,哥你......” “无碍,”叶璟淡淡道,又亲自唤来外间守夜的丫鬟把烛火熄了。 叶勉眼前一黑,刚想抱怨就被叶璟伸手搂了过去,伸手在他背后拍抚着,轻声哄道:“男子汉怎能怕黑,这毛病今日就要开始改,明儿个让五弟来宝丰院陪你睡上几日,你若仍是怕的厉害,再告诉我。” “哦,”叶勉乖乖答道。 “有个东西看来还是要给你,”叶璟抬起叶勉的手腕。 “嗯?” 叶勉只觉手腕上一阵丝痒,随即被系上了什么东西,拿手摸了摸,是一股绳串,上面坠了两颗圆润的小珠子。 “是五彩线,”叶璟轻笑,“你十岁之前端午都会带着的,还记得吗?” 叶勉摸着绳子摇了摇头。 “这个也叫五彩长命缕,有个驱邪避瘟保寿运的说法,本应该在早上日头未起之前给你带上,我却赶不及回来,如今你怕那些脏物怕的厉害,那也不讲究那许多了,你带着便是。” 叶勉胸腔里一丝丝暖意上涌,手上摩挲着长命缕,嘴上却说:“一盒糯米粽子就回礼五根彩缕线,端华公子也太会做生意了些。” 叶璟嗤道:“一盒公中厨房的糯米粽子被你提了七八嘴,金子打的粽子都骗回去了一串,还敢说我小气。” 叶勉吃吃笑个不停,不服道:“我倒想去外头给你淘换些好的端午节礼,钱匣子都被你收了我又能如何?” 叶璟困倦的很,懒得和他幼稚鬼头一样斗嘴,便只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让他安静。 叶勉和叶璟别扭了这些日子,如今一朝打开心结,全身上下都熨帖如温水沁润,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困意上涌,闻着他哥颈间芝兰般的草木香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鸦鸦鸦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举个栗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鸦鸦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天降大锅 一夜无梦,叶勉被丫鬟唤醒时,叶璟已经不在宝丰院,宝荷一边手脚麻利地用薄荷叶给叶勉兑漱口水,一边说道,“大少爷天还没亮就出府了,说是要进宫,四少爷还睡得实呢,就没吵醒您。” 叶勉趿着软鞋踢踢踏踏地进了耳间的净房,一边放着晨水一边撇嘴叨咕,“也不知道皇家给端华公子发了多少俸禄,这是要把人榨干了不成?” 外面的宝雪听见动静,抿嘴一笑凑趣道:“发多少俸禄,您去问老爷不正相宜?” 叶勉一晒,可不是,户部正管着满朝文武百官的薪俸制定,就他爹那个偏心劲儿,亏得国库不是他管,不然他能给叶璟发个半壁江山。 叶勉如今已改了在马车上用朝饭的习惯,宝年使着两个二等丫鬟把厨房送来的早膳一一摆桌。 牛乳粥,芙蓉蛋,虾肉炸饼,茉莉花珍糕,并着几碟爽口小菜。 宝荷这边正帮他吹着牛乳子粥,那边宝年领了两个眼生的丫鬟进了院子。 宝雪见叶勉奇怪,便解释道:“大少爷吩咐让五少爷在宝丰院住上一阵子,这两个是四姨娘打发来打点物事的。” 两个丫鬟低眉顺眼地给叶勉恭恭敬敬地请了安,便被宝年领着去了内室,叶勉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随意用了些东西便赶去了国子学。 今儿午前是音律课,叶勉正团座在蒲团上,看着谱子,宫商角徵地在桐木琴上勾着琴弦,琴师并着两个助教踱步在学子间,依依指点。 叶勉这边正停下来研究琴谱,一颗石子“啪”地一下打到他的手背上,叶勉疼地“嘶”了一声,随即立起眼睛刚想拍案而起,就见学屋门口,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地趴藏在门后,正朝他和李兆挤眉弄眼。 叶勉和也正甩着手的李兆对视了一眼,纷纷举了出恭牌。 门口那人是隔壁启德院的学生孟齐安,几人去了净房,叶勉推了那个孟齐安一把,“要死啊你!那么大个石子儿,你想废了老子的手不成?” 李兆也横眉立眼地,“你今儿不给爷个像样的说法,爷一会儿去你们院连齐野一块儿打。” 孟齐安急道:“齐野都出事了,你俩还惦记揍他!” 叶勉和李兆齐齐一怔,“他出什么事了?” 孟奇安:“今儿兵武监的几个武学生来学里送藏书和马匹,我们启德院正在校场上上骑射课,有个武学生不屑我们骑术,嘴里还说些那不干不净的,有个同在校场上课的坤字师兄便与那人起了冲突,掌教和他们院子都在拦着,哪想齐野这家伙上去就抽了那武学生一鞭子,还给抽脸上了。” 叶勉倒吸一口冷气,忙追问,“后来呢?” 孟齐安:“来的那几个武学生哪能罢休,就打了起来,可他们只有四个人,校场上我们可两个院子的人都在,就......”孟齐安轻咳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把那四人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后来行思阁来抓人,齐野和那个坤字师兄都被关进了诫室,四个武学生已经被各自府里抬回去医治了。” 叶勉和李兆对视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暗道齐野这回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这兵武监和他们国子学本就是朝堂上武官、文官的前身,两边一直以来就不对付的很,武学生看不惯他们一副弱鸡模样满口只会之乎者也,这边却瞧不上武学生五大三粗只长拳头不长脑子。 要说两边的交集大概也就是兵武监在初立之时,国子学的学子们抄了万册学书送去了兵武监的藏充盈馆阁,而后兵武监每年都会派人去市面上搜罗些藏书并些上好马匹送至国子学,做些表面交情给上面看,而国子学也会在他们拜伏武仙尊之日,派人过去拜上一拜,共祈大文边/疆稳固,再意思意思送些手抄书册,都是面子功夫罢了。 别看朝上文官、武官政见不一,吵到脸上充血就互相扔靴子,他们国子学和兵武监的学生因不在一处授学,却没起过什么大冲突。 这回兵武监派人来送藏书和马匹,国子学却将人家学生给群殴了,还是给抬出去的,这简直是把人脸面踩在泥里还跺了两脚,兵武监明着不找回场子,那些武学生私下里能放过他们? 李兆显然知道事态严重,一脸急色,转头和叶勉说:“我去提督府找我舅舅,你一会儿和昂渊去行思阁看看他,让那小子消停些。” 叶勉点头,“我和昂渊上次打架被关过一回诫室,如果直接被扔到那里倒不用担心,只会让他跪跪圣人像,并不会被惩戒受皮肉之苦,放心。” 李兆匆匆离开,叶勉也赶紧回了启瑞院,在门口用小石子把魏昂渊给砸了出来。 魏昂渊揉着额头一脸无语,和叶勉两人赶去行思阁。 叶勉在这行思阁可是熟客,找了相识的训导司正,好磨歹磨地央着在诫室门口,看了一眼正臊眉耷眼跪在那里反省的齐野和那个带头惹事的坤字师兄。 叶勉和魏昂渊见人无事便也放了心。 齐野见了他俩一脸激动,“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跪好!不准讲话!”训导司正怒斥道。 叶勉冲他使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好好跪着,别惹事就能快些出去,听话!” 待叶勉和魏昂渊走后,一边跪着的坤字师兄吊儿郎当地冲齐野一扬下巴,呵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人不大,路子倒挺广,到了这诫室还能有人来看你。” 齐野白了他一眼,“这算啥?咱哥俩要是有缘,以后一齐被关进大理寺重狱,你还能看到他来看我。” “......” 叶勉几人午时在膳堂还没用完午膳,魏昂渊就被贾苑正给叫了过去,待他回到启瑞院学屋,说了贾苑正找他的用意,叶勉气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 “我去找他!这个臭老头太欺负人了!” 李兆不在,魏昂渊和阮云笙拦了两回都没拦住,叶勉气冲冲地跑去了教苑。 贾苑正见他来了,愁得直揉额角,“又有何事?” 叶勉气呼呼地反问回去,“我才要问您,您有事吗?启德院和坤碌院捅的篓子,做什么让我们启瑞院的人去填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天上降口锅也不该砸我们身上。” “混账!”贾苑正气的直吹胡子,“说得是些什么胡话,和师长讲话如此没有礼数!” 贾苑正举起案上的戒尺,“我看你是又皮痒讨打了!” 叶勉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气焰灭了三分,依旧气哼哼道:“那您倒说说,往年都是坤字师兄去兵武监拜伏武仙尊,送手抄书册,怎么今儿就偏偏专指了魏昂渊去?” 贾苑正瞪了他一眼,又吩咐一边的训导去把门关上。 “坐在那儿!”贾苑正指了指一边的楠木帽椅,又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儿。 叶勉十分乖觉地走过去,先给贾苑正添了杯新茶,才坐到椅子上。 贾苑正看着他这副乖巧模样,哼笑了一声,恨道:“你也就敢来我这里闹妖,要是大祭酒在,看他会不会先把你捆了,再送你父亲那里去?” 叶勉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不服气道:“您先别拿大祭酒唬我,这事本就是学里办得不地道,还不行我们来问问不成?” 贾苑正看着他叹了口气,徐徐道:“过两日我们就要派学生去兵武监拜武尊,这档口派哪个去不得被捉弄一番,那群武学生下手没轻没重,万一真干出那不过脑子的事,学里如何与人交代?” 叶勉张大嘴巴,气道:“您明明知道这是不讨好的差事,还偏派魏昂渊去,难不成丞相府就好打发的不成?”叶勉小声嘟囔着,“上回我和昂渊打架,您还吓唬我,说魏丞会来揭我的皮,再来收拾您这把老骨头呢。” 贾苑瞪了他一眼,“少给我胡说!”又看了看四周道:“不就是丞相府最不好打发,才让他去的吗?你倒当人人都与你一样,敢和他动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贾苑正一拍桌子,“学里已经商议过了,让他去是最合适不过的,况且他自己都已经同意了,你还来搅合些什么?” 叶勉转了转眼睛,以拳击掌,笑道:“我看有一人倒比他还合适。” “嗯?” “您派荣南郡王过去不正相宜?看看哪个敢放肆!” 贾苑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骂道:“我倒能指派上郡王?再说他去了是去拜武尊还是去砸场子的?你是嫌我们国子学和兵武监嫌隙还不够大不成?” 叶勉斜眼看他,“您可真会欺负老实人。” “放......”贾苑正把后面那不雅的字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拍桌子道:“你们哪个老实了?那魏昂渊刚在我这里讨走了多少好处。” 贾苑正被叶勉气得索性站起来轰人,“去去去,离开我眼前,你回去问魏昂渊,让他把这些好处还回来,便不让他去了,他可点不点头?” 叶勉一听不大对,连陪着笑脸问,“他与您讨什么好处了?” “回去问他去!” 叶勉被贾苑正连轰带撵地赶了出去,在门口喊着,“不管讨了什么好处,他去我是不放心的,我得和他一道才安心。” “随你随你,最好去了就留在兵武监,别回来气我。” 叶勉回了启瑞院,进屋就问魏昂渊,“你和贾老头讨得什么好处了?” 魏昂渊得意一笑,“你不是想去启南院那院子上课?贾苑正答应我,回来就让我们启瑞院搬进去。” 启瑞院小公子们一阵欢呼起哄,叶勉一脸惊诧。 39、兵武监 到了去兵武监那日,叶勉早早就出了门,与魏昂渊在国子学会和后,便带着拜武尊的贡品和几千册手抄书卷,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向城南的兵武监行去。 马车上,叶勉扒着窗子看了看外面,问魏昂渊,“怎么没从丞相府带些侍卫来?” 魏昂渊扬了扬下巴,倨傲道:“我倒不信这大文朝谁敢动我。” 叶勉挠着脑袋看着他,魏昂渊一噎,没好气道:“哪个与你一样!” 俩人一路说笑着,马车不一会儿就行到了兵武监正门。 只是叶勉却没想到这兵武监的进出门禁,竟比国子学还严慎些,护送的贡品书卷皆由监内的武司自行抬了进去,国子学一行人马被拦在门外,只放了叶勉与魏昂渊二人进监。 叶勉看了看魏昂渊,“往年也是如此?” 魏昂渊也没来过,却也点了点头,“按规矩应当是这样,你别怕,别说是我在这,其实就连齐野,那些人也不敢明着拿他怎样。” 叶勉笑道:“这两日那些武学生可到处放话,说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 魏昂渊不屑,“喊的欢罢了,齐野他爹可是九门提督,统领全京步-军,那些武学生几年后出了兵武监,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大统领手底下讨生活,敢伤了人独子,仕途不要了不成?” 叶勉笑出声,“今儿一早那小疯子被提督府抓了回去,兆哥儿说他舅舅要打断他的腿。” 魏昂渊摆了摆手,“谁知道真打还是假打,那可是独子,你当都和你爹一样,打死一个还能剩个好的。” 叶勉:“......” 提起这个叶勉倒真有些气闷,昨个晚上和他五弟叶乔闲聊,问他怕不怕父亲,哪想性子看着有些畏缩的叶乔却抿嘴说不怕,叶勉奇怪不已,叶乔却说爹虽看着严厉却从没动过他一根指头,最多也就是呵斥他几句。叶勉听完直咬牙,合着这老头子和哪个儿子都春风化雨般温暖,只与他随时雷霆想见。 叶勉和魏昂渊随着引路的武司往前走去,俩人一面走一面四处打量,这兵武监倒和国子学大不一样,国子学虽也建的开阔大气,里面却也是回廊照壁,亭台飞宇四处精致着,而这兵武监却是看过去只一片空阔,除了连成片的屋舍便只是脚下的青地砖。 俩人路过他们的校场时,里面几百个武学生正赤-着上身在那里随着掌教打拳,如今日头已经升了上来,全都满头满身的汗,在早已晒成铜色的肌肤上莹莹而闪。 叶勉正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也下去和他们嘿嘿呼哈地学上两拳,魏昂渊却拉着他就走,一脸嫌恶道:“一群武夫,果真粗鄙至极!” 叶勉忙去捂他的嘴,“你道前日那四个武学生因个什么被人揍,就是嘴太贱!” 俩人在一处厅堂喝了两盏茶水,侯了半个时辰,便被引去了祭神堂。 祭神堂的院子早已站满了人,武学生们穿着统一的皂色窄袖袍,绛色绑腿裤,腰间是黛青束腰,双腿跨列,目不斜视静静负手而立,满院除了蝉鸣,竟无一丝动静。 叶勉和魏昂渊是国子学派来的代表,依礼被请到了堂内,里面站的是兵武监的监丞和掌司们,叶勉二人齐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堂内之人行了学生礼。 众师只见这两个小人儿齐齐穿着罗袖月白锦袍,掐腰一条宝蓝玉带,上面挂着一应压袍的碧色玉佩香包,眉眼儿一个赛一个的精致骄矜,心里哪能不喜欢,向来严肃冷色示人的兵武监监丞都没绷住脸,笑着让他们起身。 两个人随着他们拜完武尊已近午时,引他们来的武司带着他们去兵武监的膳堂用膳。 魏昂渊饶有兴致,道:“我倒是要尝尝看兵武监膳房的手艺,要是学里萃华楼做的那些鬼东西连这些粗人吃的都不如,我回去就揭他们的脸皮!” 只是两人还没进膳堂的门,魏昂渊就有些后悔,一只脚在门槛儿外犹犹豫豫,不知道迈是不迈,看着叶勉满眼难色,“这也太......简单了些。” 叶勉乐得直弯腰,兵武监的膳堂只一层,大得和他们操练的校场似的,地上依旧是打磨锃亮的青石砖,齐齐地摆着黄木方桌椅凳,乍一看倒像他前世上学时的食堂,叶勉看着还挺亲切。 魏昂渊却难以接受,他从小到大脚沾地儿的屋子,哪里不奢华精致?对他来说,怕是最简苦的地方就是国子学了,可就连他十分厌弃,三天两头就要吐槽的萃华楼依旧是青毯铺地,锦瓶鲜花,进膳时熏香徐徐袅袅。 叶勉拽着他不情不愿地进了膳堂,带他们的武司唤来了侍童交代了一番,便离开了。 魏昂渊哪来过这种地方,恹恹地随着叶勉坐了下来。 兵武监的菜色倒是不比国子学的膳堂差,俩人用膳刚用到一半,外边散课钟敲响,不一会儿武学生们就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涌了进来。 武学生们皆穿着监里统一的衣裳,如此叶勉和魏昂渊二人便十分惹眼。 膳堂里没有掌教和武司看着,这些人便不复午前那般青松模样,浑身上下都是吊儿郎当的兵.痞气,打量他们二人的眼神也是林林总总,奇奇怪怪,有几个更是不客气地瞪着他们,眼里的恶意收都收不住,却也没哪个真的过来招惹。 魏昂渊满脸不屑,只冷笑了一声便懒怠再看他们一眼,叶勉也神色未变,垂眸淡定地用着眼前的膳菜,心里却在为魏小公子啪啪鼓掌,这家伙装逼找揍的功力又精进了呢! 也不知道他们两兄弟今儿能不能囫囵个儿地走出这兵武监。 叶勉这边正心里暗暗吐槽着,眼前一道黑影,叶勉抬眸,只见一个武学生坐在了他对面,身后跟了几个人呼呼啦啦地坐在了他们隔壁桌,却都看着他们笑。 叶勉脸上有些没绷住,看着对面那人一脸懵逼,这人身量看着比李兆还要高壮些,皮肤黝黑,似是被叶勉的表情给逗乐了,仰头笑出一口白牙。 魏昂渊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何事?” 叶勉见四周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朝这边看,心道这人怕是这些武学生里面领头的,只是不知来意是善是恶,遂也问他:“有事儿?” 那人瞪了他俩一眼,不客气道:“叫哥!”说完转头召了两个侍童过来吩咐两句,才翘起二郎腿,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看着他们道:“和你们一道用个饭,瞧你俩吓得兔子样。” 魏昂渊脸上薄怒,意欲发作,叶勉抢在他前头脆生生地叫了声,“哥哥。” 那人乐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跟着他进来坐在他们隔壁桌那几个也哈哈笑出声来,纷纷起哄,“这边也是哥哥!” 另一人乐道:“勤哥儿知道定是要气恼了。” 叶勉挑眉,见他们提姜北勤,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那人见叶勉明显神色一松,又乐了一通,嘲笑道:“紧张些什么,这里还能有人把你俩怎么着不成?”说完朝魏昂渊一扬下巴,又道:“你爹昨儿个请我们监丞喝了一盏茶,今儿一早各院子谁不知道是您老人家要来,哪个军棍没吃够会来你俩这里找晦气。” 魏昂渊冷着脸不说话,叶勉笑了笑问他,“你认识姜北勤?” 那人笑着点头,叶勉性格外敞,见此人无恶意,便舒眉和他一来二去地聊了下去,才知道这人叫秦敖,祖父是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和永安侯府的老侯爷当年在战场上是过命的交情,因而和姜北勤倒也算熟稔,这回倒是姜北勤不放心,怕他惹事,托付秦敖照应一二。 跟着秦敖一起来的几个兄弟见叶勉并不像他们之前所猜那样胆小文弱,反而爽气大方的很,就也都放心地移到他们桌上一道用膳。 几人聊得热烈,叶勉心思九转八回,绕了好几个弯儿试探地把话题引到了齐野身上,秦敖冷冷一笑,不客气道:“这人和你们俩是两码事,我们的人在你们那里被他一鞭子破了相,我若不收拾了他,兄弟们以后岂会服我,再来我们兵武监以后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叶勉“嗨呀”了一声,自来熟地揽着秦敖的脖子,劝抚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哪用得着你们出手教训,前儿个我们行思阁把人抓了去就一顿板子,我去看了看”,叶勉啧啧两声,接着道:“那叫一个惨,趴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我本还想这不是得罪九门提督府了,哪想大统领亲自放话,还要把他抓回家再打折他一条腿。” 秦敖哭笑不得,气道:“说得和真的似的,要不是我早已让人在他们府外守着,还真就信了你的话。” 叶勉被他戳穿也不尴尬,只笑嘻嘻地说着和事话,秦敖被他水磨般功夫磨的不行,加之魏昂渊又不冷不硬地刺了他两句。 秦敖垂眸半刻,最后一拍桌子,“行,既然你说让他当面与我们赔罪,那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你去提督府把他叫出来,咱们当面扯清。” “敖哥爽快!”叶勉也一拍桌子,又道:“今日可不行动手哈,有话好好说。” 秦敖应道:“既是你来牵线,必定今日不会做什么,放心便是。” 叶勉乐了,拍着胸脯道:“敖哥选个地儿,咱们今天非宰那齐野一顿大的,让他好好放放血不可。” “你们去醉月楼等着即可,我这边不好逃学,散了课便会赶去。” 叶勉点头答应,随即转头问魏昂渊,“醉月楼在哪里,怎么没听说过。” 魏昂渊神色古怪,咳了声附耳道:“青楼。” 叶勉嘴角抽搐了两下,冲秦敖一拱手:“您可真会选地方,行吧,今晚儿回去,怕是换我被打折一条腿,您可真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净网刚刚恢复,jj今天大抽,作者也很苦逼,哪个宝贝要是刷不出来新章节,可以多刷几次试试,或者从网页版进入,大多数都会有效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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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勉点了点头,这里也不知熏的是些什么香,味道太过暧.昧甜靡,他闻着不是很舒服,便在窗边的单翘头贵妃榻上躺了下来,自有两名姬女上前为他脱靴,揉腿捏肩。 再醒来却是已近黄昏,秦敖带着几个兄弟吵吵闹闹地走了进来,见到阁里的姜北勤,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弟弟也太鬼道了些,还把你也请了来。” 姜北勤随手抓起一颗果盘里冰葡萄用的冰块朝他扔去,笑骂道:“我还没说你,托你把人照应一二,你给我把人照应到青楼来了,看把人给困的。” 秦敖几个看着刚睡醒正在揉眼睛的叶勉,乐得直弯腰,道是忘了他年岁小,是他们的不是。 这边还没等消停,那边魏昂渊就领着齐野进了阁。 身后跟着的鸨母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挑着醉月楼最有眼色的侍人姬女,十二分恭敬地将这几位金尊玉贵的公子们安排妥帖,更是派了许多管事在这门口候着,一万个嘱咐不许怠慢了这群祖宗们,这门里之人虽年岁不大,府上却是权臣武将,公侯将相全都齐活了,今儿里面的人就是和她要月亮,她醉月楼也得找人搭梯子去。 秦敖大咧咧地斜倚在矮榻上,不屑地觑着齐野,道:“呦,不是打断一条腿?这么快就接上了?” 齐野眼睛一瞪,“那怎么着,你敢亲自来试试?” 秦敖与身后几人脸色一变,叶勉推了一把姜北勤,正懒洋洋翘着二郎腿看热闹的姜北勤,抬腿踢了秦敖一脚,“你是约人来打架的不成?” 魏昂渊也冷道:“磨破了嘴皮子,大统领才让我把人带出来,你若是没有诚意讲和,我便把人带回去,以后你们爱怎么闹,我们都不管。” 秦敖看着魏昂渊冷哼,“魏昂渊你少拿大统领来压我,别人惧惮提督府,难不成连我也要怕他?” 齐野眉毛一立就要起身,叶勉赶紧揽着脖子将人压了下去,又将自己亲手泡的袤云茶,一人一盏斟了过去。 两边众人见叶勉竟做低亲自服侍,倒也不好拒绝,互相瞪了一眼便纷纷道谢。 秦敖抿了一口,脸都皱起来了,“怎么是凉的?” 叶勉呵笑:“加了冰碎,给你们降降火气。” 几人无奈地放下杯子,叶勉拍了拍巴掌,门口候着的侍人立马进来弓腰等命。 叶勉吩咐道:“去取你们这里最好最贵的酒来。” 姜北勤也笑道:“是了,谁耐烦在这里与你们喝茶,难得一聚,今天不醉不归才行。” 酒上来后,叶勉抬眼示意秦敖身侧的姬女起身,自己坐到秦敖身边,敬了他一杯,“我先代齐野和敖哥赔个不是,不管怎么说,打人不打脸,他将人破了相总是他不对。” 齐野瞪他:“叶四!你干什么?” 叶勉也瞪他:“干嘛,这么多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没看见?难不成偏要将你与那几人的私怨,变成国子学与兵武监的公仇你才甘心?” 齐野紧抿着唇,胸口起伏了几下,才垂下眼睛也倒了杯酒,向秦敖举起:“这事儿是我冲动了,不过与我学里这些兄弟无关,我今天先和诸位赔个礼,监里那四位受了委屈的兄弟,等他们伤好了,我再开一席与他们赔罪。” 齐野说完一仰头将酒仰头干了。 秦敖见他肯先低头,也不好在这时追着不放,遂也将叶勉给他倒满的酒杯端过仰头喝光。 叶勉心里松了口气,笑得两眼弯月,对着秦敖奉承道:“敖哥好气量!不过您也别一直追着我们这头,回去您监里那四位兄弟也得好好与他们说道说道才行。” “怎么?”秦敖斜眼看他。 “怎么?”叶勉“哈了一声,“路过我们的校场,当着我们国子学学子与师长的面,张嘴就讽刺人家骑射功夫,话里还不干净,这不是贱吗?” 叶勉冷哼,“依我看,犯贱就该挨揍,这也就是抽他脸上了,我们理亏,不然谁稀罕搭理你们?” 秦敖张着嘴都气乐了,看着姜北勤唏嘘道:“你这弟弟还挺凶。” 叶勉又将秦敖的酒杯斟满,笑道:“也是您弟弟。” 姜北勤咽下去一旁姬女喂到他嘴里的葡萄,道:“我看咱弟说的没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那几个人确实有点贱。”姜北勤自己说完都乐了起来。 叶勉又接着说道:“何止是贱,我看还有些蠢气,谁人不知国子学尚文,兵武监尚武,我们若在人前提起哪个武学生文章做得不如我们好,不等你们来骂人,我们学里师长就要羞得将我们关进行思阁了。” 秦敖被他们不软不硬地刺了几句却不得发作,姜北勤本就与他不是一般的交情,叶勉又是滑不留手,上一刻揽着你亲亲热热叫哥,下一刻就半点情面不讲往死里损你,半点亏都不肯吃,魏昂渊虽不太讲话,却黑脸神似的镇在那里,他不俱他,但总要忌惮他。 秦敖进来这里,酒都被叶勉灌进去两壶,却半点好处没讨着,无奈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们武人文章没你们国子学做的好,嘴皮子更比不得你们,这回这事咱们先过去,今天再不提,待我们监里那四人伤好了,咱们这些个再聚上一回,到时再分说,谁的错谁赔礼。” “好!” 席上所有人都展了颜,连齐野也是心里一松,冲叶勉举了举杯。 一边服侍的姬女侍人们也机灵的很,见席上小贵人们气氛不复紧张,忙让人去换了些更欢快些的曲子来奏,一边斟酒,一边试探着凑话调笑。 秦敖既然说今天不再提这事,他们便换了话题,叶勉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他们在说,秦敖过些日子要随圣驾去京郊的皇家林苑避暑,便好奇地问了一嘴。 齐野解释说:“每年这个时候,皇上都会带着皇子和近臣们去那边夏苗御狩,是避暑,也是与臣民共祈来年的农事丰顺。” 叶勉羡慕地点了点头。 秦敖接着说道:“因是狩猎,我们兵武监每年会跟一批人过去,你们国子学也会派上几人,不过都是些将要出仕的坤字生。” 姜北勤笑道:“去交酬罢了,每年这些人为了这几个名额都抢破了头。” 秦敖却道:“今年你们去的人却多,听说国子学不仅派了几个坤字生,还有你们荣南郡王在的启南院。” 姜北勤冷哼了一声,转头却看见叶勉停止了咀嚼,鼓着一边腮帮子定在那里,满眼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拍桌子,急急地咽下去嘴里的东西,骂道:“这帮臭老头!扛着锅去兵武监想得起我们启瑞院,去避暑度假倒安排给启南院,偏心偏到爪哇去了!” 魏昂渊听了也十分不高兴,“这是凭什么,若按规矩只让坤字生去倒无妨,他们启南院比我们多长了一张脸不成?” “气死我了!”叶勉本就有些醉红的眼睛亮得都快冒火了,恨恨道:“不行,我明日就找他们理论去,他们启南院去得,我们启瑞院就也去得!” 魏昂渊跟着狠狠地点了点头。 姜北勤无奈安抚让他别胡闹,小心让叶侍郎知道了又要挨揍。 秦敖却抚掌大乐,“快去快去,我看你去对付那些老学究正相宜,到时候哥哥带你去打野猪。” 叶勉又跟着他们闹腾了一会儿,醉意上涌,借着出去恭房的空当,便让侍人带着往外头走了走透气醒酒。 如今外面已经大黑,各处满挂着红绡灯笼,烛火灿灿,看着倒比白天热闹些,遇上三三两两的客人和姬女打量他,他也不甚在意,在外头转了一回,脑子清醒了些,便往回走。 叶勉跟着侍人弯弯转转地穿过好几个回廊,心里刚刚疑惑怎么还没走到,就见侍人停在一处院落门口,提醒道:“公子,我们到了。” 叶勉点了点头随他走了进去,侍人小跑着在前面打开阁门,躬身掀起珠帘,叶勉抬脚进了雅阁,只是这第二只脚还没迈进去,就定在那里。 只见阁内坐着的并不是魏昂渊和姜北勤他们,而是叶侍郎与几人正在一群姬女的服侍下推杯换盏,抚须谈笑。 叶勉瞬间觉浑身上下血都凉了。 叶侍郎瞪着眼睛见了鬼一样看着叶勉,指着他半天没敢认。 叶勉石化在那里电石火光间想了诸多可能,僵着脖子转头往外一看,刚刚引他的侍人哪还有半点影子,暗骂这是哪个孙子算计他! 这也太毒了些! 只是这时却不是计较这个时候,此时叶侍郎已然回过神来。 “你!” “爹......” “你!” 叶勉突然在叶侍郎几个同僚惊异的眼光中跑了过去,拽起叶侍郎的袖子,委屈道:“爹!娘让我来寻你回府!您快与我家去吧!” 叶侍郎瞪大眼睛:“!!!!” 几个同僚轻咳着以袖掩面,心里都叹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这无意间竟见了上峰的家丑可如何是好?唉! 叶恒见自己的嫡子看着他的眼睛里雾气漫延,里面仿佛有对他的失望也有委屈,感情复杂。 叶侍郎一时懵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没敢确定更新时间是因为每次定了几点更,都会变成被踹倒的flag,那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先定着每天晚上10:30更新,如果来不及的话,我在文案上提前通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疯狗一样丧心病狂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ら瑶啊瑶瑶到桃之瑶瑶3个;沐公子2个;花呗、静临、24215520、鳩、鱼大浪急、一条驴蛋、behemoth、hahahahhaha、沾衣、35859590、疯狗一样丧心病狂、dolphin、总有刁民想害朕、爱我肥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ycqiycq100瓶;雾雾72瓶;红皮柚子60瓶;2026964153瓶;心心够、209069995、别放弃50瓶;伊利42瓶;婧小玮、疯狗一样丧心病狂40瓶;目眩30瓶;lalalala26瓶;归归归一20瓶;23319瓶;不是ky12瓶;芸斋淅淅掩霜寒、29728827、3147397、730592、紫雅、hahahahhaha、秋兔子、糖思思、24215520、zyl、晓夜、没取名字嘛、清澈.、柚子、么得姓名、花卷、好像有点圆嗷、霸道小奶鹅、美人儿、榛子10瓶;蓝夕霜烬9瓶;^、空空法师8瓶;导航6瓶;782230810、闲了秦筝、谈木、四二二5瓶;245683224瓶;清新不寡欲、一蓑烟雨任平生、懒懒、明月清风我_、小棉花3瓶;世界蠢萌少女、刑道主是我男神、烧鸭少女、未白何来、364376562瓶;远远、o、年糕大人、暗花在岸、毛虫最爱、decade、君惜落花、希望baofu、星野、汤圆圆、吃吃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重新做人 浑浑噩噩的叶侍郎在几位同僚的好声劝慰下跟着孩子起身走了,夜风里醉意消散了些,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这是在做什么? 叶侍郎这边还没来得及捋思路,走在前面都快同手同脚的叶勉却好死不死的在回廊的转弯处,遇到了出来寻他的姜北勤和魏昂渊两个人。 姜魏二人见叶勉身后跟着叶侍郎,瞪大眼睛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叶勉心里大哭“天要亡我”,脸上却扯出笑,上前惊喜道:“真是好巧!我来这里寻我爹回府,居然还能遇上你们二人。” 姜魏二人:??? 看着叶勉杀鸡抹脖地给他们使眼色,率先反应过来的姜北勤“啊”了一声,还没想出来要怎么接话,就见叶勉身后的叶侍郎胡子都翘起来了,大吼道:“你个逆子!” 叶勉后背一僵,推开前面两个猪队友,拔腿就跑,叶侍郎也不管脸面不脸面了,提脚就追。 父子二人身影皆已不见,姜魏二人还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叶府的马车里,叶勉龟缩在角落,叶侍郎扬手就要拍他,叶勉抱着头大喊:“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娘你要找风尘女子给我做小娘!” 叶侍郎手一顿,随即大怒:“你胡说个什么玩意儿?” 叶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梗着脖子瞪了回去,笃定道:“您打量我看不出来呢?刚刚坐您身边那个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手上的帕子都快抠出个洞,你说,你是不是答应她,要将她接回府做姨娘了?” 叶侍郎脸色变了两变,过了好一会儿才辩驳道:“你懂什么,这都是男人在那地方的场面话,哪个能当真!” 叶勉斜眼看他:“我当不当真不要紧,我只回去说与娘听,让她自行分辨。”略略略~ “你敢?!”叶侍郎气得差点两眼一翻,刚收回去的手又扬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想闹得我们叶府家宅不宁不成?” “那当然不成,”叶勉抱住叶侍郎的袖子,小心赔笑道:“爹啊,要么您就饶我这么一遭,咱爷俩互相给对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叶侍郎的巴掌终于拍了下去,手都震的发麻还不解恨,颤声道:“重新做人?我打得你重新投胎!” 叶勉扭过身子承受了噼里啪啦一阵巴掌雨,来回抚着被拍的生疼手臂,扁着嘴道:“古人有云,小惩大诫,那您打也打完了,这事咱就过去了,可不行再提了。” 叶勉下了马车,耷拉着脑袋随着他爹进了叶府,本以为叶侍郎会带他去书房惩以家法,哪想气哼哼走在前头的叶侍郎在一处小径岔口停了下来,昂了昂下巴,示意跟着二人的几个小厮回避,随即严肃道:“你回你的宝丰院去吧。” 叶勉扑棱扑棱自己的耳朵。 叶侍郎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小声道:“咳,你娘这几日正在筹备你二姐的嫁妆,焦头烂额天天不得闲儿,你没什么事就不要拿琐事去烦扰她。” 叶勉眼睛一亮。 叶侍郎背着手侧眼瞪他:“可懂?” 叶勉玲珑心肝,一点就透,哪有什么不明白,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懂懂懂!爹您放心,我这几日学业繁忙,就不去正院给娘请安了,劳您和娘说上一嘴。” “嗯,”叶侍郎捋了捋胡子,严肃道:“万事以学业为重,既如此,你便回去宝丰院做你的功课去吧。” 叶侍郎这边话音刚撂地儿,叶勉就已经跑的人影都不见了,丰今慌脚鸡似得提着灯笼在后头追着。 “四少爷,您别跑,小心脚下别摔喽......” 叶侍郎看着宝丰院那没个样子一主一仆,自言自语恨道:“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随了祖上哪个了?” 叶勉今儿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宝丰院好好地泡了回澡解了乏气,便瘫在矮榻上一边晾着头发,一边回顾今天的惊心动魄。 宝年拿着装着花蜜脂膏的描金瓷罐儿,一手将叶勉的寝衣褪了下去,只是还没等上手涂抹,手里的瓷罐就被吓得掉落在地。 带着哭腔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宝雪几个吓得赶紧跑了过来,一看叶勉后背和右边臂膀上的一片红,也吓得不行,忙问这是怎么了。 叶勉扭着脖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倒是不疼,只是他这身皮不禁糟蹋,他爹那一顿巴掌,这印子怎么也得过个两日才能消下去。 叶勉不在意地笑了笑,将今日午后的闹剧当趣事讲给几个丫鬟听,哪想这几人听了都变了脸色,急急地去厨房又要了一桶水来,里面兑了那许多的艾合草和香菊干叶,又逼着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回。 叶勉在里头泡的皮都快皱了,抱怨道:“这是要褪猪皮不成?” 几人在屏风外头都木着脸没理他,宝年更是将自己调制的药脂膏子都收罗回去,抱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了一句话,“既要去那腌臜地方,便别使用我的好东西。” 叶勉:“......” 第二日上了学,叶勉还没等进启瑞院,就被平日里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一个训导司正拦路截住。 那人把叶勉拽到一处僻静处耳语了一番,叶勉怔在那里。 原来是魏昂渊刚刚跑去教苑找贾苑正,要求今天就换院子,哪想贾苑正说“不用换,你们今日搬进去即可,前两日已经在那院里又给你们归置了一个学屋出来。” 这魏昂渊哪能干,当场指摘他们言而无信,贾苑正却骂他胡闹,辩驳道,学里只应启瑞院搬去启南院,哪个说了启南院会换过去。 魏昂渊从未吃过如此哑巴亏,这等文字功夫耍了他一道,当场就炸了,直接闹去了学政堂找大祭酒理论。 “他现在人呢?”叶勉急问。 “在祭酒的学政堂处,”那人道。 这群偏心眼的老家伙!叶勉拱手道谢后,便也匆匆赶去了学政堂。 贾苑正似是正在门口等他来,领了他进去,说道:“你劝着些,万不可与他一起胡闹,小混账软硬不吃,大祭酒已经要恼了他了。” 叶勉进了堂内,抬眼就被里面的架势吓得抖了三抖,行思阁、教苑、学政堂的几位官长都在,三堂会审一般。 小魏同学真是太有排面儿了。 只见素来面上冷淡的魏昂渊气得脸通红,站在那里攥着拳头,一脸不服地瞪着他们。 季大司正揉着额头,抚慰道:“那湖边的院子本就比你们那些个小院儿大上两个不止,你们搬进去又不会拥攘,可闹腾些什么?” “哪个要与别人共用一处院落上课?”魏昂渊气道,“我不同意,他们必须搬出来!” 大祭酒重重地哼了一声,高声道:“魏昂渊!你别以为学里不敢拿你如何,再敢如此放肆,老夫这就依学规办了你!”说完大祭酒重重一拍书案,吩咐道:“行思阁!去取戒尺来,老夫亲自执罚,明日自有我去相阁处赔罪。” 魏昂渊绷着小脸向前一步怒道:“打就打!明日我就让我爹写奏书到御前,请圣上御判到底是国子学这半年来为偏袒启南院,行事不公欺人太甚,还是我无理胡闹?” “你!”大祭酒被魏昂渊气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他说不出话。 叶勉只进来听了这么一小段就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只为了个院子,哪能值当落顿打,还要闹到御前去。 叶勉忙上前对着几位师长行了个学生礼,又把魏昂渊拽到一边,才恭敬道:“大祭酒,魏昂渊气得糊涂了,学生与他说上两句可好?” 大祭酒瞥了他一眼,旁边坐着的季大司正咳了一声,道:“去吧。” 叶勉又揖了一礼,才拽着已经炸了毛的魏昂渊去了门外。 魏昂渊气的眼睛锃亮,恨道:“贾仕庸这个老狐狸,居然给我下套唬我,可当我魏昂渊是好欺的!” 叶勉“害”了一声,故作轻松道:“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下次讨回来便是,哪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再说我们提前两年半去了那湖边的院子读书,这买卖细想起来还真不算亏。” 魏昂渊抿着嘴摇了摇头,“哪是为着这个院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叶勉打了个响指,笑道:“无妨,这是哑巴亏,我们不得不吃,不过我想我们今日就能讨回来。” “怎么?” “附耳过来。” 叶勉和魏昂渊二人在学政堂门外叽叽咕咕,大祭酒却在里面气得不轻,灌了口茶,薄胎青花茶杯狠狠地撂在桌上。 贾苑正和季大司正对视了一眼,神色却比之从容,实在是见怪不怪了,若要每次都与这些个轻不得重不得的小混蛋认真,他们这条老命早搭进去了。 门外二人商议完,只叶勉一人进入堂内,季大司正朝门外扬了扬下巴询问。 叶勉趁着大祭酒扶额没抬头,调皮地与他挤咕了下眼睛,季大司正一脸严肃,重重地冲他“哼”了一声,唇角却没忍住往上弯了弯。 叶勉笑了笑揖道:“三位师长莫要生气,学生在这给您们赔罪,之前是魏昂渊没考虑明白,错了学里的好意,顶撞师长,活该挨骂,如今却已想得清楚,一会儿我们就搬去那边院子,还请学里帮我做上一块更大的启瑞院院匾,挂在启南院匾额之上,可不能我们落了威风。” “淘气!”贾苑正抚着美髯骂道,又哼笑道:“依你便是。” 叶勉又是一揖,起身道:“还有一事......” “说,”贾苑正一挥袖子。 叶勉舔了舔嘴唇道:“学生听说,过两日学里会派学子随圣驾去皇家林苑夏苗,启南院也会随行,那可否带上我们启瑞院?” 贾苑正和季大司正齐齐一愣,连一直支着头的大祭酒都抬起头来,皱眉问他:“你从何而得知?” 叶勉据实答道:“兵武监的武学生昨日说与我的。” 贾苑正呵道:“就去了那么一回,你倒是谁都搭的上。” 季大司正却正色道:“伴驾非儿戏,往年都是德才俱备的坤字生才能去,今年虽派了启南院,”季大司正咳了一声,“也是因着荣南郡王......你少跟着胡闹。” 叶勉却不服道:“荣南郡王去自是应当,可是整个启南院都跟着,便是学里偏心,昨日连武学生都拿着这事席上嚼舌头,我不信事传出来,我们学里的学子们不寒心。” 叶勉想了想又委屈道:“学生知晓学里为何强要启瑞院与南边那些学子共用一处院子,想来就是这两个月只我们与启南院玩的好些,学里是想借着我们,让他们顺利融进京城国子学。” “好给圣意一个交代。”叶勉垂眸嘟囔道。 “胡说八道!圣意岂可揣测?”季大司正斥道,又与大祭酒和贾苑正二人对视了一眼,“你先回去,这事我们商议后自有定夺。” “那学生便出去了,”叶勉话不多说,低头翘了翘嘴角,便转身出去了。 这边三人刚想商议一番就听等在门外的魏昂渊问:“如何,他们可同意了?” 叶勉不大不小的声音从窗子飘了进来,“不同意便算了,不过我们启瑞院既能与他们交好,也能让他们启南院重新被孤立罢了。” 窗里三人听了倒吸一口气,大祭酒恨不得把手里的杯子从窗口砸出去,恨恨地对贾季二人说道:“这一年的启字生怎得比坤字还磨人些?” 叶勉与魏昂渊二人这也算扳回一城,祛了气闷,欢欢喜喜地回了启瑞院,一进学屋便挥手招来所有的侍童,吩咐道:“去,将这院子里我们的私物全部搬往启南院,再告诉那边一声,让他们好好等着,小爷们来啦!” 启瑞院里从主到仆,一片欢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怜的儿砸小庄庄即将刷屏式登场了,我好替他紧张,来吧~狂风暴雨为娘陪你一起扛着~ o(;>△ 42、新学屋 新学屋全部收置好已近午时,侍童们在窗角的落地汝窑大花瓶内插上向阳花枝,讲案旁的矮几上摆了小小一口青色甃石缸,里面两片睡莲,几尾锦鲤,屋子里也淡淡地熏上了云九香。 启瑞院众小公子在膳堂用过膳便拥拥攘攘,吵吵闹闹地直奔这湖边的院子而来。 陆离峥扒在启南院学屋的窗口,张大了嘴巴指着那边道:“果然是启瑞院的人搬进来了,我昨日就和你们说是他们,你们还不信我!” 端律也跟着他们挤着脑袋朝那边看去,唏嘘道:“前两日见侍人们拾掇那边的屋子我还奇怪,原是勉哥儿他们要来。” 陆离峥咧开嘴蹬蹬蹬地就往外跑,想去叶勉那边凑热闹,却在学屋门口滞了脚步,只见素来与他们不对付的齐野竟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又几波人三三两两走了进来。 一道栈桥相隔的湖边新学屋那里热闹的厉害。 陆离峥悻悻地回了自己案前坐下,和启南院几人不无羡慕地朝着窗外打量,他们启南院这几个月因着与启瑞院有些交情,又有荣南郡王坐镇,倒是比刚来京城那段时日好上许多,其他院子的学生见了他们也不再冷嘲热讽,只是却也不大热络就是了。 想他们在金陵读书时,每日也是呼朋引伴,整日地嬉耍,自打进了京城国子学却仿佛被困在这一方院子,想去其他学院串个门找人玩耍都不知找哪个。 启瑞院这边换个学屋上课,动静大得像乔迁新府,平日里与他们玩得好的,听到消息都来凑一脚热闹,纷纷进院四处打量羡叹。 叶勉领着启瑞院众人好容易将他们打发走了,本想去启南院学屋看看,外头却敲响了上课钟。 叶勉不禁心下奇怪,他们来了这大半晌,启南院那些个竟也没过来瞧瞧,是不欢迎还是怎么着? 散了学再与人提去那边看看时,魏昂渊却冷了脸,叶勉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刚因启南院吃了个哑巴亏,如今正迁怒着,只好放弃作罢。 其实他想去启南院不只是为了看陆离峥,他主要是想当面问问庄珝,昨晚上在醉月楼是不是他捣的鬼,却也不是无凭无据就怀疑他,而是这招数之阴损,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第二人。 同在这一方院子读书,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几日他倒是在院子里遇上几回庄珝,只是这人与他就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叶勉停下两回等他,想与他说上两句,他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叶勉被他当着同窗的面晾了两回,虽有些尴尬和气恼,却不禁心下回想,好像自打那日生病在他院子宿上一夜回府后,这人一直就这态度,倒是再也没招惹过他。 难不成这回真不是他? 叶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们二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庄珝一个郡王,既要忙学业,又在和宫里那几个难缠的斗法斗得天昏地暗,应该也没空一直在他这个小人物身上下功夫来整他。 昨晚那事还是再让人打探一番,有眉目了再计较也不迟。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随圣驾去夏苗的日子,早前两天贾苑正便不出所料地同意了他们启瑞院同去,消息一出,整个国子学都议论哗然,齐野他们来了这湖边院子闹了好一通,嫉妒地眼睛都红了,启瑞院众小公子忍不住得意,恨不得满学里去炫耀,没少被人追着打。 出发前一日晚上,邱氏与姜氏婆媳二人亲自带着各房丫鬟们给兄弟俩收整衣物,因是半伴驾而行,带得东西并不能齐全,很是挑挑拣拣了一番,白身如叶勉,小厮也只能带上一个随身,邱氏很是不安地对着叶勉唠叨了一晚上,又将要随侍的丰今叫了来,狠狠敲打了一番才算作罢。 叶勉虽与叶璟同去,但是却不能同行,他哥是天子宠臣,一大早就入了宫要伴龙驾而行,而他则去了国子学与启南院和几位坤字师兄们会合。 因是打着夏苗狩猎的名头,便也没有乘马车,几十个意气风发的锦服少年全都一身窄袖紧腰的打扮,一路嬉闹并马而行。 驱马两个时辰才到了那皇家林苑,景色自不必多说,叶勉随着他们进了里面才恍然,这处说是林苑庄园,其实就是一处皇家行宫,里面一应望不到头的院落十分的精致贵华。 叶勉他们随着引路宫侍去了安排给他们的院落,启瑞院二十人竟被安排同在一方四合院子里,里头虽说房厢众多,倒也住得开,却也觉得太拥攘了些。 温寻耷拉着脸抱怨,“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我们家下人都住得比我们宽松些。” 另外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少爷也都不大乐意,窗子开着,不敢大声埋怨,只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叶勉倒是依旧兴致不减,四处蹦跶,这不就前世的暑期夏令营吗,最好玩不过了! 少年人的情绪传染的很快,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就被叶勉的这副欢喜模样晃得忘了这等糟心事。 阮云笙笑说道:“听说今儿个昭南国的两位王子和北轕的新首领也一同前来,因而这院落便有些排不开了。” 叶勉一边啃着满是汁水的桃子一边点头,他昨日就听他哥与他说了,叶璟一万个勒令他不准玩闹到北轕那群人眼前去。 几人在房里用了些膳菜,重新梳洗一番,又换了身骑装,便兴冲冲地去马苑里选马,准备也去猎上些野猪野兔,这随驾御狩,猎得多的可是有赏的! 哪想刚到了马苑,就看到了兵武监的秦敖和他那些个兄弟们,叶勉一乐,赶紧带着他这边几个人上去打招呼。 秦敖见到他也眼睛一亮,十分欢喜,他本就喜爱叶勉的性子,与他一起便觉有趣,前几日叶勉和他爹在醉月楼那一番动静,更是长在他笑点上了,半夜想起来都能乐醒。 秦敖他们只见过魏昂渊,叶勉便将李兆、阮云笙和温寻几人都介绍给他,几人一路说笑驱马而出,李兆尚武,因而和秦敖倒是很对脾气,素来不太对付的国子学和兵武监两拨人在一处看着有些扎眼,他们自己倒是玩得很好。 秦敖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随驾夏苗,便带着叶勉他们先去看了这回猎狩的赏头。 赏赐之品皆列与供台之上,祈求禾神保佑大文春华秋实,五谷丰顺,上头一应物事儿珠宝打眼一看便不是凡品,有圣上御赐,也有跟来的太后、贵妃和皇子们的添头,更有这次昭南与北轕首领带来的稀罕玩意儿。 叶勉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却只相中了五皇子添的两根金簪,那簪上的两颗珍珠竟是莹莹的祖母绿色! 这时的珍珠不如他前世一般人工繁养方便,皆为珠民潜水捞贝采珠,每一颗珍珠都来之艰难,许多珠民为了采珠已经致残,更有甚者葬身鱼腹“以人易珠”。 这种莹绿的珍珠叶勉记得在前一世都少见,貌似只有南半球才有产出,想来在这里更是珍稀的很,这五皇子为了面子倒是舍得。 叶勉想到他娘邱氏不爱金玉,只喜欢珍珠,下个月又是她生辰,若是能将这两根珍珠簪给她带回去,她定是欢喜!! 叶勉急急地去看了榜上这两颗珠子所需的猎品,是一只锦狸,叶勉挠了挠头嘟囔道,锦狸是什么东西? 秦敖见叶勉问,便解释道:“这锦狸可不好得,捉住了是要养做宠的,你别看其他赏头要几十头野猪,你辛苦些便也能得,这锦狸可是稀有的很,在这守上几天也未必能遇上一只,而且这东西鬼贼的很,又会盗洞,难抓的厉害,你不如看看别的。” 魏昂渊也劝他,“我看太后的那个羊脂玉如意也不错,你若是喜欢,我们把今儿得的猎品合在一起,没准倒能得。” 秦敖也拍着胸脯,仗义道:“能得能得,有哥哥助你,定能拿下。” 叶勉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想给喜爱珍珠的邱氏做生辰礼,大家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劝了,只调侃道,不知老天能不能感受到他的孝心,赏下一只蠢笨的锦狸让他遇见。 这下叶勉有了奔头更是兴致大起,与他们挑完心仪的赏头之后,便策马而出去猎狩。 一个下午下来,因和经验丰富的武学生在一块儿,倒是收获颇丰,虽拿不到御赐,凑起来倒是能拿上两样不错的赏头,只是叶勉一直要找的锦狸却一直没见。 虽是意料之中,叶勉心里也颇觉遗憾,哪想打马回去之时,秦敖却一脸激动地指着一棵树上,“嘘嘘”地让他们止声。 “这棵树上可不就是那锦狸,叶四你这真是孝心感动上苍了,”秦敖小声道:“他在树上,我们把它堵住,他不钻回土里便跑不了!” 几人速速轻身下马,叶勉把墨色袍角往腰带上一别,和秦敖两个在几人的帮助下爬上了那棵老槐,两人在两棵枝杈上一左一右前后夹击,真得就把那只皮毛锃亮,大松鼠一般的锦狸给逮到了。 树下已经聚了许多人在看着,有他们学子也有打猎的侍卫,还有一些长相和他们不太一样的番邦人,纷纷鼓掌叫好,叶勉蹲在树上抓着那只锦狸,满脸的得意,一时不查,差点一脚滑下树去,把树下魏昂渊李兆几人吓得嗷嗷叫唤。 回去的路上,虽被几人埋怨个够呛,叶勉的嘴巴依旧咧得合不上,她娘定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几分钟后还有一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条驴蛋、想打几分就几分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沾衣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矮尤川、无名、黄鸡2个;闵众丞、桃矢、生命如此多娇hh、饿死的大肠杆菌、小西瓜爱大西瓜、森罗万象、江城子、26217683、blurryface、清澈.、寡人有病!!!、啦啦露露、禔宥a、想打几分就几分、省略号、不知所云的云、玉惊蛰、鸦鸦鸦、爆豪胜己边抱着我边、长淮绕孤城、柳生家的狐狸、吴暴富、无殊、目目、小蒋、公子的酒库、蝶恋、久儿、蓝二哥哥慢走、子木、疯狗一样丧心病狂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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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昂渊见叶勉一直往那头打量,便问他:“第一回见吗?” 叶勉点了点头。 魏昂渊小声地给他解释着,“太后身边那个是嘉贵妃,是宫里最圣眷不衰的老宫妃了,封了荣王的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皆为她所出。” 叶勉听了不仅咂舌。 魏昂渊接着说道:“皇后这些年身体一直抱恙,后宫皆是嘉贵妃在打理,据说......”魏昂渊附耳小声道:“嘉贵妃进宫前就与圣上是青梅竹马,俩人感情比帝后好上许多。” 叶勉听了不仅朝太子瞟去,魏昂渊气音小心道:“听我爹说,贵妃和二皇子容王却有那个心思,只是圣上现如今人在盛年,他们面上倒不敢显。” 叶勉听魏昂渊与他八卦不仅有些好笑,“你爹怎么什么都与你说?” 魏昂渊看了他一眼,“出仕之后,这些都不知道怎么行事?你爹不与你说?” 叶勉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他没指望过我什么吧。” 魏昂渊一噎,咳了声道:“那我与你说,”魏昂渊往另一边扬了扬下巴,继续说道:“那个穿绛紫色袍子的就是出了绿色珍珠赏头的五皇子,也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据说为了多留他在宫内一段时日再出去开府,把与他同岁适婚的六皇子的婚事一齐往后拖了一年,六皇子的母妃因着这事气得病了许久。” 叶勉恍然,小声问道:“那太子岂不是都要躲那个五皇子三分?” 魏昂渊摇头,“也不是,圣上还是认允皇太子的,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边教他储君之道,从看不出有其他想法,而且皇后的娘家和太子妃那边都不容小觑,不然......” 魏昂渊没有说下去,叶勉却点头了然,不然现在朝上哪能如此风平浪静,怕是早就翻了天了。 叶勉往皇子那头看了看,只见五皇子已经起身,去了太子那边一道与那几个番邦首领交酬。 不过似乎只有北轕的人对五皇子颇为热情,昭南国的两个王子却是频频朝着离着有些距离的荣南郡王那里举杯示意。 叶勉不仅心下奇怪,扭头看魏昂渊。 魏昂渊道:“五皇子的舅舅是鸿胪寺卿,因而他与这些番邦蛮子有些交情,北轕靠着野蛮嗜血刚刚征属了北蛮那边那些大小部落,如今正是要平抚臣民,与我们求钱求粮的时候,我们为了北境安稳,也只好舍上一些,而那昭南国就十分有意思。” 魏昂渊笑了笑。 “怎么?”叶勉十分感兴趣问道,“他们和荣南郡王似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吧,怎么待他比待太子还殷切些?” “昭南国虽是小国,却不似北轕那边荒蛮,很是有些奇域物产和矿山,我们用来铸币的京铜,便大多由他们供给,可一直以来铜运古道都是险上又险,十分艰难,每年不知要损失多少人马。” 叶勉皱眉,“这与庄珝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魏昂渊道:“金陵的庄家不仅在南边把持着盐业,在漕运水道上也是十分了得,前几年帮着昭南国修了金江的运铜水道,去岁始昭南运铜至京已经是一多半用于江道,再不会出现“昭铜晚至,京城铜价腾贵”的情况,而也就是这个契机,昭南与庄家有了交情。” “那又如何,至于这么小心巴着?”叶勉叨咕道。 魏昂渊喝了口茶,看着叶勉说:“庄家每年在江南船运海市上,一本万利赚的钵满盆满,去岁大文刚刚放开岭南的两处外港,可是岭南多瘴气又在造大型海商船上没有经验,庄家便趁机带着海外异国求来的去瘴之法和造船的能人工匠钻了进去,而昭南无外港,见与他们相接的岭南如此地利人合,每日回船都是暴利,如何不眼红哭求着借地分一杯羹。” 叶勉听得瞠目结舌,嘟囔道:“我说公主府怎么出手如此豪阔,一出手就是几年的国库收入,敢情夫家干得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庄珝不会是公主府怕皇家忌惮送来做人质的吧?” “哪里至于做人质,你野本子看得太多了不成,”魏昂渊笑了笑道:“嫡长公主与当今是一母同胞,感情从小就十分不错,庄珝可是圣上嫡亲的外甥。” “不过,”魏昂渊话锋一转,“你想的那处却也不错,如果长公主未嫁到金陵,庄家哪敢放开手来什么好事都参一脚,怕是早被人拆吞入腹了,现如今坐拥这滔天富贵,让庄珝进京也是不得已。” 叶勉眼睛转了转,小声道:“你可知长公主和庄珝对那两边......”叶勉朝太子和嘉贵妃那边看了看。 魏昂渊叹道:“我爹说长公主府最高明就是此处,从安排庄珝进京以来,做的事处处得圣心。” “怎么说?”叶勉好奇道。 “嘉贵妃的堂哥去岁刚升了两淮盐运使,差去了南边,只是在这肥口上却急躁了些,贪//贿甚多,不仅收了许多盐商们的孝敬,还贪墨了一些本应上缴国库的盐税,被长公主揪了出来直报御前,圣上大怒,嘉贵妃带着三个皇子跪求了许久,才没带累贵妃娘家。” 叶勉恍然,“怪不得上次听你们讲五皇子与庄珝闹的如此厉害,原是打这里来的,”叶勉想了想又小声问,“那庄珝站太子那头?” “非也,”魏昂渊摇头道:“太子明着暗着拉拢他,庄珝也只摇头不打拢。” 叶勉一怔,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明了道:“长公主和庄珝只站圣上那头!” “你倒是比我有悟性,我爹当时与我讲时,我却没想到如此,”魏昂渊看着他笑出一口白牙,又接着说:“圣上如今正在盛年,再疼哪一个皇子,也不希望下边臣子早早就做什么择选,而长公主立马与庄家一起将南边盐业上的明暗收支账录呈了上去,以后圣上哪还愁派下去的盐运使不清廉。” 叶勉竖了竖大拇指,心道,如此一来皇上的嫡长姐摇身一变,成了他在南边最妙的一张牌。 “不止如此,”魏昂渊接着道:“庄珝此来进京还代长公主承诺与圣上,今后庄家每年在外港海事贸易和盐业这块,除了正经的课税,还将多分三成与皇家充盈我大文国库。” 魏昂渊和叶勉在这边凑着脑袋嘀嘀咕咕了许久,李兆他们早已不耐烦,捅了捅他们示意二人往前去看,叶勉抬头,只见前头已经开始“颁奖”了。 禾神供台上的赏头,正根据宴前册上登录一一赏赐下去。 叶勉嘻嘻笑着搓了搓手,只等前面礼官念他的名字,只是等到了最后,两根祖母绿的珍珠簪却被赏给了七皇子,七皇子又把它们亲手插到了嘉贵妃的发髻上。 皇帝哈哈大笑着赞七皇子人小却能干又有孝心,嘉贵妃更是看着七皇子笑得一脸的慈爱,底下臣子们纷纷附和着。 叶勉咬着嘴唇,看着那边一脸懵逼,明明他去登录猎品的时候,只他一只锦狸,那管事礼官还赞他来着,难不成后面七皇子也逮到了? 李兆、阮云笙几人气的不行,连另一头坐着的秦敖都变了脸色,魏昂渊更是起身就去了礼官那头,叶勉起身要追,却被李兆给按下了。 “让他去!”李兆愤愤道:“田下林里折腾了我们快两个时辰,最后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还不行我们问问?” 阮云笙也气道:“出不起那赏头就别拿出来,哥哥手里赏出来,被弟弟拿了,戴在自己亲娘头上,也不嫌丢人!” 叶勉咧着嘴扯了下唇角,面上无所谓笑笑,心里却是很有几分失望的,也知道无论魏昂渊在礼官那里问出个什么,已经插在嘉贵妃头上的金簪是不会再赏给他的。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魏昂渊就黑着脸回来了,悻悻地与他们说,“确实七皇子后来也送去了一只锦狸,刚刚我去看了,那边确是两只都在。” 李兆不忿道:“那怎么了,我们勉哥是第一个捉到登录在册的,还没个先来后到的规矩不成?” 温寻也虎着脸,“就算是一人一只锦狸,那珍珠簪也该一人一支才对,他这算什么?” 叶勉见他们一个个都绷着小脸儿,怕他们因这事坏了心绪,忙笑着故作轻松道:“算啦算啦,以后让我大哥去外头淘弄一个便是。” 这边宴席已经开宴,叶勉调整了一下情绪,与他们插科打诨地说笑起来,几人面上才微微好些。 宴到中时,只见几个番邦侍人抬上一尊十几尺高的檀香木观音像走了上来,原来是昭南国献与常年礼佛的太后作下个月千秋节寿礼,太后看着十分得欢喜,坐在太后身旁的荣南郡王朝昭南国王子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又和身后站着的夏内监吩咐了两句。 夏内监弯着腰得了吩咐后,便转身下去了。 过了一会,夏内监带着荣南郡王的四位侍女捧着两幅画走了回来,回礼与昭南国王子。 侍女们将两幅画缓缓展开,分别是大文名家的百马奔腾图和夜色牡丹图。 只是那边席上却无人开口称赞这百闻无一见的名品画作,纷纷只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四位侍女,又偷偷瞟着荣南郡王和嘉贵妃的脸色。 宴席上一时静了下来。 荣南郡王任人打量,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啜着茗茶,另一边的嘉贵妃满脸愠怒,嘴唇抖了两下,伸出染着绯色丹蔻保养得当的玉手,将发髻上的两根珍珠簪拔了下来,摔在案上。 太后脸色变了变,轻拍了下庄珝的手臂,嗔道:“淘气!”却抓紧了庄珝的手,一脸回护之意。 皇帝也无奈地看着庄珝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只转头吩咐身后的太监赏了许多珠宝与嘉贵妃。 五皇子一脸铁青拍案而起,却被坐在前面的容王给瞪了回去,坐在那里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庄珝。 叶勉几个坐在宴尾闹不清前头那群神仙们在打什么官司,面面相觑一脸的好奇,只好待荣南郡王的侍女退下时,才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看看是有哪里不对。 四个面容姣好的侍女穿着藕紫色长裙,莲步轻移,碎步走了过来,只见莲粉色绣鞋出于裙边时,鞋尖上辍着的祖母绿色珍珠便露了出来。 四位侍女,八颗珍珠,在灿灿烛火下莹莹而闪。 叶勉看见后,瞪着眼睛差点把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一着急咽下去后咳的不行,魏昂渊阮云笙几人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纷纷低头,肩膀耸个不停,李兆更是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没笑出声来。 打人不打脸,七皇子献上,又十分稀罕地献宝戴于贵妃头上的“稀世”珠宝,竟只配辍在荣南郡王丫鬟的鞋面上,明天怕是京里所有贵妇贵女们都要拿着此事下饭了。 叶勉缓过来那口气后,摇着头看向那头的庄珝。 他还查什么,前几日醉月楼那桩事,必是出自庄珝之手,这手段的阴损劲儿,简直和那晚如出一辙。 真是太阴毒了! 过了好一会席上又复热闹起来,夏内监却悄么声地走到叶勉这边,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便转身走了。 叶勉怔了怔,在几人的好奇下,打开素面的沉香盒子,又是一愣,只见里面两颗铜钱大小的祖母绿珍珠躺在里头。 几人不无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李兆挠了挠脑袋:“荣南郡王给你的?” 叶勉想了一会儿,撇着嘴嫌弃道,“先不说他的东西我不敢收,只这给他家丫鬟綴鞋面的东西,我才不要!” 阮云笙却拿了一颗出来仔细看了看,又背过身去在暗处瞧了一会儿,转身神色古怪道:“倒是不一样,这个在暗处是发光的,怕是他们说的海底夜荧珠,一颗也要价值连城了。” 叶勉一颤,这庄珝是要买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大家等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狗一样丧心病狂、芭芭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ydia_aus5瓶;把大大关进小黑屋等更、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锦狸 叶勉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素来与他为敌的荣南郡王,为何会送与他如此稀有贵重的珠宝,魏昂渊、李兆和温寻几人更是三脸懵逼,一头雾水,只阮云笙脸上晦暗不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席散了后,叶勉没有贸贸然地跑去找荣南郡王,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叶勉了,自打庄珝和他交锋几回合后,他现在已经是进击后的叶勉。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找我哥再动。 叶.告状精.勉跑去端华公子的院子时,叶璟还没回来,他便留在那里等着。 他哥的几个小厮与他熟的很,见四少爷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一脸疲累的模样,赶紧绞了巾子与他擦手擦脸,又蹲下将他的靴子褪了下来,把他的脚抱在怀里揉着。 几人并不怕他,与他嘻嘻笑着打趣,道:“四少爷定是白日里太淘气累着了,我们可听人和大少爷说了,您骑着马与人满山满野的跑,还爬到树上去抓锦狸,差点摔了下来,小心大少爷一会儿回来罚您哩!” 丰今苦着脸,“四少爷可听听呢,明儿再不敢爬树了,不然回去夫人定要揭了我的皮。” 叶勉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哼哼哈哈地敷衍着,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叶勉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门口有动静。 是他哥回来了。 叶璟看见叶勉在他房里也没奇怪,只说,“我正要寻你。” 叶勉揉了揉眼睛,奇怪问道:“大哥找我什么事?” “等下与你说,你今晚就宿在这里吧,叫丰今与你那些同窗说上一声。” 叶勉打了个哈欠,朝丰今昂了昂下巴,丰今赶紧退了出去。 叶勉懒洋洋地站起身与叶璟一起在几个小厮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叶勉拾掇好,换了寝衣坐在桌前小口抿着刚送上来的蜜水解酒汤,他今晚宴上没太饮酒,倒是看到他哥在那头被人缠着喝了许多。 叶璟湿着头发坐下后,叶勉赶紧把另一碗推了过去,“哥你先解解酒气,不然一会儿又要头疼了。” 叶璟“嗯”了一声,喝了两口,才问他:“你先说说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叶勉吸了吸鼻子,将桌上的沉香木盒打开,推到叶璟眼前,只见盒子里两颗夜荧珠在昏暗地烛火下莹莹熠熠。 叶璟一怔,就听叶勉说道:“是荣南郡王今天给我的,哥,你说他想要干什么啊,我想不明白。” 叶璟长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你不用明白。” “啊?” “物品贵重,我会替你还与郡王,”叶璟说完笑了下,拍了拍叶勉的手背,看着他道:“勉哥儿做的对,今后庄珝与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你只管告诉大哥。” 正说到这里,叶璟的小厮弯腰上前轻声禀报:“大少爷,车骑将军府的大公子在外头,说想要见您。” 叶璟皱着眉厉声斥道:“见什么见!没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也要来问我?” 小厮被鲜少与下人发脾气的叶璟吓得缩着脖子,抖声道:“奴才与他说了您快歇下了,他只不肯走,奴才见他身上酒气大得很,怕他在咱院里闹僵起来......” “不肯走就打出去,院子外头有巡逻的宫卫,叫他们进来抓人。”叶璟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小厮弓着腰领命而去,叶勉愣愣地看着发了好一通脾气的叶璟,没敢吱声。 叶璟蹙着眉头,揉了揉额角,过了半晌才抬头叹道:“罢了,本想着你现在年岁还小,有些人事与应对,晚些教你也好,”叶璟看着昏黄灯晕下叶勉白若细瓷般的脸颊,扬了扬唇笑道:“你这一年出落得倒比别人好上许多,性子也可爱讨喜。” 叶勉挠了挠脑袋,“......哥你干嘛突然夸我?”怪害羞得儿。 叶璟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拍了拍他的手道:“待你下回放了旬假,我也偷个懒休沐上两日,哥带你往远处走走,我们兄弟二人也松快上一回,到时,我再与你说些你长大了该知道的人事道理。” 叶勉眼睛一亮,兴奋道:“真的吗?哥!你要带我出去玩儿?” 叶璟弯着眼睛与他点了点头,又道:“如今却不说这些,我今晚还有其他事要与你说。” “啊,什么事?” 叶璟敛了敛神色,问道:“你可知今日宴前嘉贵妃与圣上提起,想要你与七皇子做伴读?” 叶勉张着嘴巴愣在那里,“让我给七皇子做伴读?” “为什么啊?”叶勉不懂,懵问道。 叶璟问他:“我只先问你,你可有意?” “我不去!”叶勉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他脑子抽了才会舍了国子学一众好友,跑去太学给皇子做个半仆伴读,更别说今天嘉贵妃那一家子让他厌烦得很。 叶璟看着他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我自会与圣上分说。” 叶勉点头,嘀咕道:“好好的,怎么偏提我去做伴读,我又不认得他们。” 叶璟轻抿了口蜜水润唇,“今日圣上召见了那些启南院学子,问了些他们在学里的情况,得知他们在国子学被京城的学子们排挤,这半年来只与你们启瑞院来往,很是不悦。” 叶勉嗤嗤笑着,“我们大祭酒被御斥了吗?” 叶璟瞥了他一眼,道:“便有人说你们院子的人也一同跟了来,还看见你们几个竟与兵武监的武学生也玩在了一起,大家都颇觉有趣,圣上一直不喜朝上南北争锋,文武相斥,更是点头赞许正应如此。” “那与嘉贵妃有什么关系?” “嘉贵妃的七皇子年纪与你相仿,只性格腼腆孤僻,贵妃一直想给七皇子寻一个性子伶俐活泛,善与人交舞的孩子与他做伴读,却奈何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今日听人如此说,她便上了心让人去查了查,宴前便和圣上求了你。” “哥,我不想去!”叶勉着急道:“我在国子学都老是被打手心,这要是去了太学,不得让他们给杖毙了。” “少胡沁!”叶璟轻斥,想了想又说:“我自会想万全理由给你推掉,只是圣上听嘉贵妃如此细述,倒是十分满意你,有些难办罢了。” “您快着点儿啊,”叶勉晃着他哥的袖子,“别他们说到父亲那里去,爹要是听说能将我甩手了,能连夜把我扎个蝴蝶结送进宫。” “都胡说些什么,”叶璟看着他无奈叹道,“行了不早了,快去睡,明日我还要忙。” “哦......” 第二天早上醒来,叶勉一睁眼便不见他哥,倒也没觉奇怪,他哥一直忙得陀螺一般,如今伴圣驾,更是一刻都不得闲儿。 叶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手掀开床帐,刚想叫人伺候起身,就如见鬼一般又把手缩了回来。 床上愣了片刻,叶勉腾地坐起身来,重新掀开帐子抬脚下榻。 “你怎么会在这儿?”叶勉一脸惊悚地问站在那里的庄珝。 只见庄珝穿着一身玄金暗纹的墨色骑装靠在窗边,臂里抱着一只锦狸,锦狸的一条后腿上系着细细地一根金链子,另一头正绕在庄珝的腕上。 锦狸乖乖地趴在他的怀里,庄珝一边揉捏着小东西的耳朵把玩,一边道:“我以为你昨晚会去寻我,倒没想你来寻你哥了。” 叶勉没理他,先趿着软鞋出去,吩咐跪趴在外间厅堂的小厮们起身服侍他梳洗,才转回身与他说话。 “行,既然你来了,那我正有话要问你,那晚在醉月楼可是你害我?”叶勉问道。 “是我,”庄珝坦然道。 “果然是你!” “是,不过我没害你,不过是按你哥的嘱咐办事罢了。” “我哥?与他有什么关系?”叶勉皱眉道:“他才不会让你这么做,你胡攀扯些什么。” 庄珝抬眼朝他笑了笑,“怎么不会,上回你身子不适宿在我那,你哥便送了谢礼来,还嘱咐我,以后你的事自有他和叶侍郎来管,不劳我烦心,否则......” 庄珝冷笑了声没有接下去,而是说:“前两日我听说你在花楼喝醉了酒,本想念着同窗情接你回府,忽然想起你哥的一片苦心,便只好将你交与同在一处吃酒的叶侍郎了。” 如此听着,我他妈还得谢谢你。 叶勉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把嘴里的牙刷子咬断了,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又含着薄荷水鼓着腮帮子,朝桌上的沉香盒子扬了扬下巴。 “那个啊,”庄珝逗弄着怀里锦狸的小爪子,思索了好一会儿,叶勉正等地不耐烦时,突然“吱”地一声,那只锦狸从庄珝的怀里跳到了地上。 “快让人抓住他。”庄珝吩咐道。 叶勉也吓了一跳,赶紧叫道:“快快快!快抓住他!” 叶勉和庄珝带着几个小厮急急将门窗全部关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小东西堵住,重新拴了起来。 庄珝一脸不悦地拎着锦狸的脖子,“一点都不乖巧。” 叶勉看那锦狸四腿扑腾着挣扎,“嘶”了一声,把它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不高兴道:“刚刚明明就是你松了手里的链子,你倒怪它。” 庄珝瞥了他一眼,淡道:“我怪它做什么,我只怪你,你捉的东西性子也是随你罢了。”说完,庄珝将叶勉的手拉过来,将金链子的一头拴在叶勉手腕上,“我不喜它了,你既心疼它,那便赏你了,昨日夏公公不是送了你两颗珠子,你再找颗金铃铛与之穿在一起做串珠铃,挂在他脖子上便可。” “夏公公???”叶勉嘴角抽了两下,质疑道:“夏公公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贵重的珠宝,还送给我?” 庄珝“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是他,难不成是我吗?我又不喜欢你。” 叶勉刚要说什么,庄珝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给叶璟带个话吧,就说他的意思我都明晓了,不过我这人最恨别人威胁我,他若让我不好过,那他的日子也别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亏检查了一眼后台,差点定错时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想打几分就几分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玖漓啊、mamihong、文思不动、mmholic、沾衣、鸦鸦鸦、一杯梨汁儿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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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夏苗结束,御驾回京,魏昂渊见叶勉兴致不高,便勒马与他一起行至队尾,俩人慢晃晃地驱马而行。 盛夏的日头明晃晃的,马道两侧的草丛里,虫鸣和成一片,叶勉手里拿着银丝草鞭百无聊赖地往草里一下下地甩着。 “可是还在为伴读之事不快?”魏昂渊问他。 叶勉摇了摇头,“我哥说他会给我推了。” 魏昂渊却看着他道:“你哥却是晚了一步,我爹说今儿一早翰林院大学士自荐自家的小儿子去给七皇子做伴读,嘉贵妃很是满意,回了京这两日便能下旨了。” “恩?” 叶勉挑眉,这什么情况,前两日嘉贵妃不还在圣上面前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非他不可吗? 魏昂渊叹了声,“荣南郡王不知从哪里找来你的一些书写,呈与圣上看了。” 叶勉挥着鞭子的手一顿。 魏昂渊继续道:“你应该也知晓,圣上自己就是书法大家,平日里十分看重人的书写,更信字如其人,就连奏折上看到让他不喜的字,都会直接扔出去让人重新写来。” 叶勉咬牙,“庄珝这个混蛋!” “圣上看见你写那几个字自然十分不满,还破天荒地责怪了璟哥哥两句,谁知那个庄珝竟为璟哥哥说话,说他公务繁忙,无暇督管弟弟学业也属无奈。” “他要干嘛?”叶勉停马,心里一丝不好的预感。 “荣南郡王说,他现在与你同一个院子上课,倒是方便指导你,便自荐辅你习字,待你学得好些了,再将你交与七皇子身边伴读,圣上允了。” 叶勉抬头往天上看了看,阳光明耀,炽烈刺目,只差一道天雷,他便可以看见晴天霹雳了。 “不过,”魏昂渊话锋一转,笑了下:“嘉贵妃可是比你现在还恨些,她倒是真的很喜欢你,不过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将荣南郡王亲带过的学生放在自己小儿子身边。” 叶勉一愣,他倒是忘了这茬,荣南郡王和嘉贵妃那头可正斗得你死我活,若庄珝真的亲自教习了自己一段时日,嘉贵妃哪可能放心他。 叶勉呵笑了下,狼窝倒是不用去,这又进了虎穴了,过些日子他哥带他出去,他定要先找个庙头拜上一拜。 日落黄昏前赶回了府里,他大哥被叶侍郎急急叫去了书房,他则被等在宝丰院的邱氏从头到脚地翻看了两回,见没磕着也没伤着,头发丝儿也没少,才笑着让人去打赏丰今。 叶勉是头回离府这么些天,身边又跟不得什么人伺候着,虽说大儿子也同去,却也不能时时照管,邱氏这几日心里总是悬着,这又是马又是箭的,她家勉哥儿又比别个淘气,要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邱氏越想越是害怕,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把个叶侍郎搅得都无法安眠,抱怨了两句,邱氏忧儿,心里正积着火气,腾地坐起身,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说他一天天只顾着自己升官,连儿子是死是活都不关心,又将人赶去了妾氏那里。 叶侍郎莫名其妙地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也是气的不行,大半夜的甩着袖子出了正院。 叶乔见叶勉回来很是高兴,忍不住问了好几回那圣驾御猎的场面,叶勉对他倒也耐心一一解答,四姨娘在小院儿灶上亲手做了几样菜品让人提了过来,叶勉和叶乔一同用了,便早早地就收拾妥当歇下了。 这几日上山下野的,叶勉确是疲累的厉害,不过他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最充旺的时候,一夜无梦后,第二日依旧生龙活虎。 启瑞院的匾牌已经做好了,倒真比启南院的大上好一圈儿,不过却没悬在人家上头,而是并立而排,摆在一起异常滑稽,叶勉站在那里乐了好一会儿。 叶勉进了学屋,启瑞院众小公子破天荒地如此早就到个了齐全,一个个坐在案前互相挤咕眼儿,搓着手嘻嘻傻笑着。 叶勉当然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其实他也是好奇期待的很。 今儿午前他们要学的是那“阴阳交会”之道,在大文,女子出嫁前夜,母亲会将自己的“压箱底”取出,教她夫妻阴阳之事,男子却不可,父教子更视为渫渎,因而贵族子弟都有那专门的师傅来教。 国子学的启字生大多如叶勉一般是十三岁,大些的却是十四五了,更有些已经被长辈在房里安排了做那用处的丫头,私下里互相传着,倒也都知道些。 连启南院也知道他们启瑞院午前要学这个,有几个扒在他们窗口不肯走,只嘱咐着要是有好东西一定墨下来给他们瞧瞧,被启瑞院几个人红着脸不耐烦地赶走了。 “去去去!过两日不就排到你们院子了,急什么急?” 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二声钟鸣,先生在一屋子诡异气氛里走了进来,倒是见怪不怪,只呵呵笑着让助教把一应物事儿给他们发了下去。 叶勉前世虽是地地道道一枚小处//男,但是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他什么没见过,不过那都是偷偷摸摸在自己个儿的小房间里,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学这个,倒是第一回,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比他们还窘迫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案角。 先生看着年纪倒是不大,还没有蓄须,长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一派淡然地在前面给他们讲着天地人伦之礼,男女/阴阳/之事。 讲到要紧处还让他们看发下去的春画,这“教学派”的画可比李兆偷偷给他们看的“唯美派”刺激多了,花样多,画的还清楚,叶勉只打开扫了一眼便抬眼去看别处,只见身边李兆、阮云笙几人都面上微晕互相促狭地打量着。 一时间启瑞院学屋里清咳声四起,先生只在前面呵呵笑着,“天覆地盖,乾坤有序,周公之礼,天道纲常所需,无需羞赧扭捏。” 叶勉这一上午是涨了见识的,春画图,秘戏钱儿,瓷人儿小像,更有两样带奇巧机关的小玩意儿,看的叶勉心里啧啧称奇,都是极品好物啊,怪不得启南院那几个急急来讨。 钟一敲,启瑞院众小公子齐齐捂着肚子往恭房跑,这两个时辰竟也没人举出恭牌,全都憋到了现在。 放了水一身轻松的叶勉和魏昂渊勾肩搭背地出了恭房,几人刚想往膳堂走去,就见一侍童小跑过来,说荣南郡王有请。 叶勉白眼一翻,回到学屋里将沉香木盒取在身上,才跟着他去了庄珝的院子。 夏内监在院门口亲自等着,笑呵呵地将人迎了进去。 庄珝正在一群童子的服侍下用膳,见他来了,朝他扬了扬下巴。。 叶勉不可能饿着自己,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问道:“你不是每日午时都带着启南院在萃华楼用膳?” “嗯,”庄珝抿了口清茶道:“他们又不是三岁童子,我带上些时日便可,难不成日后入了庙堂还要来我府上吃饭吗?”庄珝抬眼看了叶勉一眼,“何况皇舅舅让我教你书法,你我二人每日去萃华楼倒折费功夫。” 叶勉接过童子递给他的锦帕,一根根地仔细擦着修长的手指,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庄珝听了,倒也不甚在意。 叶勉把沉香木盒推到桌上,“这个还给你......们,”叶勉看了一眼夏内监道。 “怎么?”庄珝脸上没什么变化,只问他,“不是让你串成珠铃给那只张牙舞爪的锦狸带吗?” 叶勉摇头:“太贵重了,我们侍郎府定是还不起这个礼的,快收回去吧,再逼我,我只能出去街上卖艺赚钱啦。” 庄珝哼笑,“你能有什么艺可卖?” “无艺可卖我卖身。”叶勉光棍道,“总不能欠你什么。” 庄珝低着头停下要放进嘴里的一匙汤,顿在那里,连一旁站着的夏内监都听不下去了,脸皱成一团,道:“哎呦,小公子可不能胡说。” 叶勉耸了耸肩膀,提起筷子道:“总之这么重的礼我收不起,王习习也收不起,我怕它戴了那珠铃折寿。” “王习习是哪个?”庄珝皱着眉头问,随即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嗤道:“幼稚。” 叶勉低着头笑了好一会儿,道:“昨儿给它取了好些名字,它都不应,偏叫它这个,它就高兴地吱吱叫。” 庄珝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也不是无艺可卖,茶楼里与人说书贫嘴倒是能赚上些银两。” 二人用完午膳,庄珝带他去了一处房间,庄然已经等在那里,看见叶勉冲他笑了笑。 叶勉扫了一眼,房间一看就是刚布置出来的,却颇为雅致,地上铺着的是黛色的厚毡毯,正中是一台素面的紫檀书案,上面一应砚墨镇纸俱全,青玉笔筒里随意插着的,皆是长短不一的萧工之笔,另一侧遍体云纹的鎏金博山炉里正青烟细细袅袅。 墙上挂了泼墨冷泉图,并几幅字,庄珝见叶勉往那边看,便问他:“我这字教你可使得?” “你写的?”叶勉心里赞叹。 “如何?”庄珝问他,“比之端华公子名满大文的天骨鹤体,哪个更好?” “我哥。”叶勉毫不犹豫道。 庄珝瞪着他,气道:“他写的再好也不会耗消那工夫去教你。” 叶勉一噎,不高兴道:“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解答一下大家关心的那个车骑将军家的大公子。 身份:普通舔狗 有多普通:不配在本文拥有姓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沾衣、蝶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与384、31628389、流星、为你倾心2个;阿意、疯兔、sugar、手抓饼不加菜、炖汤、sai、疯狗一样丧心病狂、哉叔快来嫁我、网面羊、checkmate、江照岳、100、tgd_nnafif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疯狗一样丧心病狂63瓶;摩尼50瓶;sleeplyapple30瓶;3668714529瓶;lion21瓶;李家小乖乖18瓶;tgd_nnafifi15瓶;荷叶想想13瓶;blueja□□ine、苜娯、ling123、好像有点圆嗷、炖汤、疯兔、冰底水、lu777777710瓶;琳琅、逍褺、借月章6瓶;21971519、draccccco、布布布、31111192、timbuktu5瓶;月渌儿4瓶;今日有酒、山抹微云、也白、清新不寡欲、赵甲虫、阳台君3瓶;浓浓风、邬酒、clamkey、来泉、池乔2瓶;木木酱、卡卡蛙、blue、欧气的旋、dolphin粽子、么、鱼仔、青纟各。、饿死的大肠杆菌、宝藏男孩、懒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练字 叶勉本以为庄珝要教他习字只是为了给嘉贵妃添堵,哪想他竟如此地认真操办了起来。 更没让他想到的是这家伙平日里高傲至极,根本不拿正眼待人,与人说话也是三两句便不耐烦,如今做起了老师,却是有模有样,十分耐心。 叶勉见他认真,便也不知不觉地收起了之前的搪塞之心。 让他觉得难得的是,庄珝见他了他的字竟也没有出言讥讽,倒是又鼓励他写上几个,在一旁仔细地看他运腕、推笔的姿势,再一一分析纠正。 叶勉暗暗地松了口气,之前叶侍郎前后给的请的两个书法先生,见他如此年纪下笔竟不如刚开蒙一两年的稚童,便直言他在此道上没有悟性,其中一人甚至第一回见他写字便与一旁的叶侍郎当面请辞,只说这样的学生,他无法教授。同窗们也经常拿此事调侃,虽无恶意,他心里到底难受,只是面上不显,每回只与他们笑闹一回便罢了。 庄珝又在纸上将同一个字写出好几种字体,让他分别临上一遍,叶勉看着纸上对他来说十分复杂的几种字咽了咽口水,庄珝见他迟迟不下笔,便看了他一眼,鼓励道,“无碍,只是想看看你以后适合哪一个,不管好坏,自有我来分辨,你写便是。” 叶勉听了,便一一临了下来,庄珝将这张澄心纸拿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哼道:“还真是兄弟俩,怕是以后也是写这瘦金体好上些,不过端华公子的一手瘦金天骨鹤体已是登峰造极,你若想追上他,可不是那等凡的苦功夫了。” “我追上我哥的书法?”叶勉听了差点没咬了舌头,哼哼道:“您也太瞧得起我了些......” 庄珝看着那张纸眼都没抬,只淡淡道:“我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叶勉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这么说我还挺害怕,万一我成了你无瑕人生的唯一污点,你不会直接杀我了灭口吧。” “这么信不过我?”庄珝抬眼道。 “不是信不过你,我是......”叶勉想了一会儿才说,“有自知之明。” “不必自轻。”庄珝道。 “自什么轻?”叶勉一甩手乐呵呵道,“我这么些年在我哥手底下活着全靠自信。” 庄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垂眸喝茶,没有讲话。 两人歇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叶勉又提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庄珝看了看绕过书案到他身后,从后面握住了他攥笔的手。 没提防的叶勉被吓地一抖。 “别动!”庄珝绷着脸道,“你放松,跟着我的手来走,自行感受承转之处的力度。” 庄珝十指凉润,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盖过一旁博山炉里的熏香香气萦绕鼻间,叶勉吸了吸鼻子,集中精神,按他说得放松了身体,手上随他在纸上动着,仔细地感受着他手上的力量。 两人如此写了一会儿,直至窗外鸣钟,叶勉才跑回启瑞院去上课。 立在一旁的庄然递过茶盏,庄珝接过抿了一口,问夏内监:“太子又怎么了?” 夏内监回禀道:“京城公主府前些日子修葺好了,太子这两日紧着打发人送那些物件儿进去,什么锦帐绫衾,屏风香炉,连糊窗子的细纱都给抬了两箱子来。” 庄珝听到这里冷笑,“这是逼我明儿个就住进去呢。” 夏内监赶紧打扇给庄珝扇了两下,叹道:“看来咱在这国子学是躲不了几日喽。” 庄珝沉默半晌,却道:“不管他,事事都如他的意,那还了得。” “哎!”夏内监赶紧应道:“那我就和外头说公主府尚有细处未布置妥帖,怕委屈了您,便还是暂住国子学。” 庄珝淡淡点头,“再放出话去,就说我如今正奉皇舅舅之命,每日教习端华公子胞弟书法,可忙得很,让他们有麻烦事不必来找公主府,都侍郎府找叶璟去。” 叶勉这边散学回了府,便被等在二门上邱氏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急急领去寿云斋。 叶勉一边疾步一边问她:“不是说明日才到?” 老嬷嬷喘着粗气,回道:“信上可是这么说,老太太刚也在问呢,倒说是这两日顺风顺水,船就行得急了些,好在老爷派了几个小子这些时日都在那渡口上等着,就怕如此接不到人。” 叶勉听了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寿云斋赶去。 叶勉的大伯就任婺州府台,如今任期已满回京述职,早早地就来了信,叶勉的祖母打头两个月就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如今可算是把这一房给盼回来了。 叶勉快走到寿云斋门口时,看见正打碧华阁赶过来的叶璟,见他一身明显刚换的衫袍,头发上还有一丝未干的水汽,不免诧异。 叶璟淡淡解释道:“刚打重狱邢审过来,衣裳脏污,不便见客。” 叶勉缩了缩脖子。 寿云斋的丫鬟们见这兄弟俩一齐进了院儿,赶紧争着去打帘子,一叠声地往里报着。 “大少爷和四少爷来啦!” 叶璟和叶勉进了屋子,屋子里静了一瞬复又热闹起来,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妇人竟站起身来,满脸欢喜地往前迎了两步,叶璟和一边的姜南初赶紧上前将人扶了回去。 “大伯母快坐着。” 老夫人坐在正中的雕花平榻上笑得开怀,道:“快过来,他们两个小辈儿还值当你去迎,赶紧坐好让这两个给你见礼。” 何氏满脸喜爱之色不似作假,道:“这兄弟俩一进来,我是忍不住了,”说完转头看着邱氏笑道:“也不知弟妹怎么就这么会生养,连着两个竟都打画儿里出来的一般。” 满屋子人连带着地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笑了起来,邱氏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嘴乐着,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是掩不住。 叶璟带着叶勉上前一步,兄弟二人同穿着锦衣华袍,玉簪束发,朝着一侧太师椅上坐着的中年男子,齐齐躬身一揖,举止优雅从容,那人笑呵呵伸手虚扶,口里连道:“快起来。”兄弟二人起身后,又朝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何氏深深地揖了一礼。 何氏看着这兄弟二人双璧一般,喜欢地什么似的,赶紧伸手去扶,又将叶勉拽到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打量着,笑着问他:“勉哥儿竟出落得这么好了,可还记得大伯母?” 叶勉看着他点了点头,“记得大伯母。” 何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一边的老夫人笑道:“你上回跟回来是六年前,那时候他七岁,已是记事了。” 何氏转身看了一旁站的嬷嬷一眼,嬷嬷笑着递过来一方木雕锦盒,何氏将锦盒交到叶勉手里,拍了拍他的手,满脸慈爱道:“好孩子,给你们带的东西都已抬到你们院子去了,这是大伯母单给你的,你收好了。” 长者赐不敢辞,叶勉赶紧躬身道谢。 家宴时,何氏依旧把叶勉带在身边,看着倒是真的喜欢,一直在给他布膳,哄着他说话。 人真心与否是能感觉的出来的,如此叶勉倒也很是喜欢这个一身富态,慈爱可亲的大伯母,两个人在一边小声地说笑着,一顿饭倒是十分愉快。 一般有他哥在,叶勉往往会被家人无意识地忽略掉,因而他今晚也是十分受用,待与长者请辞回宝丰院时,对着大伯母竟有一丝依依不舍。 老夫人看着两人话别,哈哈大笑,道:“没想你们娘俩竟投了缘。” 晚上,叶勉在宝丰院刚沐浴好换了衣裳,宝年从屋外跑了进来,小声道:“听小丫头说,正院儿里夫人和老爷又闹起来了,这回吵得可凶了。” 叶勉一愣,问道:“因个什么?我爹又要纳妾了?” 宝年摇了摇头,“把人都赶到院子外头站着呢,夫人身边的几个老嬷嬷在守着,谁也没法过去打听。” 叶勉皱了皱眉,长辈吵架,他们当小辈的不好往前凑,如此不能打听,他倒也没有办法,只能待到明晚下了学再去他娘那里请安,问问他那爹又怎么欺负他娘了。 叶府的正屋儿里,邱氏砸了桌上一整套的青花细瓷杯子,抖着手指着叶侍郎的鼻子骂道:“叶恒,你要是敢把我勉儿给了他们,我就跟你们家拼了我这条老命!” 叶侍郎站在一旁叹气,去扶老妻的袖子,被邱氏一把甩了出去。 叶侍郎叹道:“唉!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大哥也就是今晚这么一提,又不是定准的事,你动这么大气做什么?” 邱氏“呸”地一声啐在他脸上,骂道:“他倒是有脸提!当我勉哥儿是你后院那些个贱人生下来的不成?明儿我倒要问问大嫂,他们大房是多大个脸啊?与兄弟家过子嗣,有庶子那么些个他们不提,竟提人家嫡子!如此做人,竟是像上辈子也没积德,活该他们断子绝......” “你住嘴!”叶侍郎见邱氏越说越不像话,仿若疯魔一般的模样,厉声斥道,“胡说八道个什么!” 邱氏哭的满脸是泪,气都喘不匀了,就见一个嬷嬷跑了进来,十分着急的模样,小声和邱氏说:“大夫人正在和老太太哭呢......” 邱氏猛地站起身,一边抹脸一边喊道:“她还有脸哭?走!我们也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叶家要怎么欺负我!今儿个老太太要是也心疼那一房,我明日就带我们勉哥儿回邱府去,当我们邱家都没人了不成!” 叶侍郎愁容满面地将急急往出走的邱氏拦了住,叹道:“你在我们院子闹闹就行了,可去那边做些什么!再说我又没同意定了勉哥儿,谁还能将他抢去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宝贝们晚安,睡个好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条驴蛋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烟漫阁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耿耿6个;27246066、北冥有鲲没有鱼3个;银杏叶、有只蚊子、山河湖楼、盆盆2个;一一、腿毛分你一半、36901402、不知所云的云、燕燕于归、38181075、清、衍衍果、astroboy、b-612、阿意、蓦子宸宸宸宸宸、今日有酒、一条驴蛋、疯狗一样丧心病狂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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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何氏擦干眼泪,握着叶老夫人的手道:“只要您老人家同意了,我自去与弟妹求去,咱们大老爷在婺州虽只是个从四品的府台,但他这些年办了不少的好差,这次回京述职定是要升上一升的,况且我也不瞒着娘说,我们在婺州虽不是京官儿,那地方却是个肥地,我们这些年别的不敢说,定是比二房家底充裕的。” “并不是如此道理。”叶老夫人打断她说。 “娘您听媳妇儿说,”何氏急急道:“我懂娘的意思,这些身外物自不可与勉哥儿比,只是媳妇儿也大体知道些咱家二房。” 何氏打量了眼老太太才继续说道:“二房有璟哥儿这个嫡长子,庶子也不少,日后到勉哥儿手里的虽够用,却也绝不会丰厚就是了,”说到这里何氏来了精神,“可他要是在我们这房就不一样了,我们夫妻俩什么不是他的,媳妇命苦连个女儿都没有,如此连当年我那些丰厚的嫁妆都能一并留给他。” “况且,我们俩只他一个,平日里只能疼他,也没什么偏心不偏心的。”何氏拿帕子擦着眼角,小心地打量着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想了半晌,劝道:“过继还是选个年纪小的好些,长大了也和你亲,你不如看看六哥儿,如今八岁,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何氏无力叹道:“媳妇儿命不好,再不敢养那年岁小的,只怕我和老爷二人养不住,到时候真要是......”何氏哽咽道:“媳妇儿也只能去抹脖子了。” 何氏带着一群婆子出了寿云斋后,身边的嬷嬷小声与她叹道:“怕是难,老太太那意思是定五少爷乔哥儿最好。” 何氏抿着唇,“说话唯唯诺诺,一看就是养在小娘身边的,如今已经十二,性子早成了,改都改不过来。” “可是这四少爷......”嬷嬷为难叹道:“您看那人物人品,小仙童一般的,京城老奴不敢说,只说在那婺州,再是找不出一般的,二夫人哪里会放手。” 何氏叹气,“我自矮身去求她,但凡她提什么,我都应她。” 何氏回了侍郎府给他们备的院子,大老爷见何氏眼睛通红一脸不乐,便叹气问道:“娘那边不允吧?” 何氏疲累地摇了摇头,将手上带的两副玉镯子让丫鬟们褪了去,“娘想让我们过乔哥儿,可是,老爷,”何氏苦口道:“今儿要是没见着勉哥儿,我们也就定了乔哥儿了,只是我这一见了他,我就......” “不怕您骂我糊涂,”何氏看了一眼大老爷道:“今儿我一眼扫过去,我就觉着这就是我儿子!”说道这里,何氏又开始掉泪,“我要是能生养个哥儿,定是这一般模样的。” 大老爷面露愧色,拍了拍何氏的手。 何氏拿帕子擦了擦眼,嘴角微微扬了下,温柔道:“而且这孩子与我也投缘,小时候没显,如今大了竟还挺黏我,以后真过继了给我们这一房,我们娘俩儿定不会生那些龃龉。” 大老爷垂着头,手指在梨花茶案上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氏又加了把火道:“老爷信我,我这人看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勉哥儿这孩子眼睛里看进去都是良善,人品定是错不了的。” 大老爷叹道:“这孩子好我自然是知道,你以为我不想要,只是我这弟弟竟也不肯松口,实是难办的很呐。” 何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您这脸皮儿我可不用问都知道,定是在书房里摆着大哥的款儿只与他问了一嘴,他能允了才是怪事。” 何氏苦口婆心道:“咱们要了人家那么好的嫡子,还不得矮着些身子?待真过继过去了,我们把勉哥儿往婺州一带,您想怎么挺腰板儿不行?”说到这里,何氏得意道:“今年年前,璟哥儿去咱们婺州办皇差,您带出去交酬脸上多有光您都忘啦?那还只是侄子,若这回咱们领回去个这样的儿子,看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世面的,还拿什么脸取笑我们!” 何氏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眯着眼睛,手上帕子绞得死紧,心里更坚决了些,定是要将勉哥儿过继来才行。 大老爷被何氏说得有些意动,微微点了点头。 叶府两房大人们如何彻夜未眠,叶勉自然不得而知,第二日下了学特意去邱氏那里问安,小心地打听着昨儿夜里的事,这邱氏哪敢告诉他,只笑眯眯地说两人因着琐事拌了嘴。 叶勉见邱氏不肯说,他做小辈的也不能刨根问底,只私下里偷偷与他爹说,要是他敢再娶新姨娘进家门,他就把那日醉月楼风尘女子的事捅出来,俩人“同归于尽”,气的叶侍郎脱下靴子就朝着早已跑远的叶勉砸了过去。 叶勉走后,邱氏赶紧下令给昨日守在院里的几个心腹嬷嬷,不准透漏一丝风声到宝丰院那头。 叶勉不知晓两房的这番官司,只每日乐呵呵地上学下学。 荣南郡王那头的书法课倒也没耽搁,这个庄珝做起师傅来十分认真,更十分霸道,他有一日偷懒和魏昂渊他们先去玉仙楼用了个膳才去得他那院子,因而便迟了些,庄珝倒没说他什么,只第二日这玉仙楼就歇业大吉了,气得温寻在门口捶胸顿足,这里的厨子最合他的胃口。 这日叶勉散了学,便直直跑去了他大伯和大伯母的院子,这院子原是叶侍郎备给叶璟大婚用的,只是后来买了隔壁的碧华阁,这方院子倒是空了出来,大房夫妻俩带着一众仆从暂住在此,倒是不觉拥攘。 叶勉能感受得到,他大伯和大伯母十分地喜爱他,因而时不时地邀他一起用膳,他便也欣欣然地往这边来。 嬷嬷一脸喜色地往屋里报着说四少爷来了,何氏笑颜逐开,起身就迎了出去,一口一个“我的儿”拽着叶勉的手把他往屋子里领。 叶勉嘻嘻笑着,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抽了回来,道:“大伯母,我这手上不干净呢,午后我们学的骑射,那校场上满场的土。” “嗐,这值当什么,”何氏一抬下巴让丫鬟们去打了水来,亲自洇了巾子给他擦手擦脸,看他小脸儿因着疯了半晌还红扑扑的,透着足足的精神气儿,心里更是欢喜,笑道:“咱们擦擦手便去用饭,回去宝丰院你再好好洗洗,咱们这个年纪可饿不得。” 叶勉的大伯因是回京述职,不去外头交酬的时候便只在府里难得地闲歇着,因而这三口人倒是时不常地凑到一块儿用膳。 叶勉十分喜欢他这位大伯,看着他总是笑呵呵的不说,问起他功课也不像叶侍郎一般,不出三五句就吹胡子瞪眼,只细细地在他不足之处耐心地指正着。 叶勉性子活泼,何氏又有意哄着他顽闹,便没讲究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叶勉把白日学里发生的趣事一一学给他们听,他嘴上功夫最为利落,形容又生动,把个大房夫妻俩逗得直乐,跟前儿伺候的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凑趣儿两句,逗着主子们乐呵着。 何氏不仅心里感叹,这才是个家的模样,这么些年他们这一房一直冷冷萧萧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他在皇家林苑大展身手抓住的那只锦狸,叶勉转头吩咐丰今,“快去宝丰院把王习习抱来。” 丰今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抱着锦狸回来时,这边已经用好了膳,何氏正领着叶勉在院子的抱夏里喝着用冰沁过的果子水。 身后的丫鬟们齐齐地打着扇子,叶勉放下杯子将丰今手里的锦狸抱了过来。 “大伯母,你看,这个就是锦狸,我给它取了名叫王习习。” 何氏帕子捂在嘴上直乐,“这怎么还有名有姓的?” “您抱抱看。” 何氏倒也不似其他妇人一般嫌弃这些野物脏手,笑着伸手抱了过来,只是看到锦狸脖子上的珠铃时,没忍住多打量了两眼,如今天色已见渐晚,金铃铛两侧的珍珠正幽幽暗暗地发着碧光。 这珠铃是荣南郡王叫人做好了送过来的,说是他送给王习习的,叫叶勉不要自作多情,叶勉“哈”了一声,当晚就替锦狸写了个谢贴过去。 “长者赐不敢辞” 落款儿,小王 何氏看着这两颗珠子,心下一惊,再见叶勉就这么随随意意地将这东西打了孔,拴在这么个小畜生的脖子上,一时心绪杂乱,竟也没了那十足的把握,自家这些筹码果真能打动邱氏吗? 叶勉高高兴兴地抱着王习习回了宝丰院,何氏又是一夜未眠。 邱氏今晚也是气得连晚膳都没用两口就叫人给撤了,也没管叶侍郎是不是筷子刚提起来。 为他育子,孝敬老母,主持着一大家子中馈的老妻认真与他闹作起来,叶侍郎也只能无奈地小意陪着笑脸儿。 “这又是怎么了?”叶侍郎小心问着,“可是膳菜不对胃口?我让厨上再去做来。” 邱氏立眉道:“叶恒你少装!你没听见张嬷嬷说你大哥又将勉哥儿带去书房教导功课去了?”邱氏手指往外一指,“你去将人给我唤回来!我勉儿他又不是没了爹!” 叶侍郎为难叹道:“又不是没去叫过......” 叶侍郎和他大哥提了要将叶乔过继给大房后,大房便一直没再提过继的事,只是待叶勉却更加亲热起来,时常地把人接到他们院子顽耍一番。 他大哥因为一直在外头外放做官儿,眼见倒是十分广阔,叶勉喜欢听他讲外面那些趣事,叶侍郎被邱氏逼着去他大哥书房唤人时,那小兔崽子根本不肯和他走,只抱着他大哥的胳膊晃悠,他大哥好声地安慰着,活似他这亲爹多余站在那儿。 叶侍郎看着心里也是不大舒坦,讪讪地被人“赶”出来两回,实是气闷的很,偏这家事又不能与外人讲,叶璟又去了昌州出皇差,叶侍郎只能每晚独自一人躲在书房喝着闷酒。 叶勉自然不知他老爹每日愁苦,若是知道了,他会更快乐些。 这日学里敲过午息钟,外面天阴沉沉的,狂风卷着院子里的银杏叶和着丝丝细雨在窗外呼啸着。 李兆“啧啧”两声,“可不能出去膳堂,去了便回不来了。” 魏昂渊点头,吩咐学屋里的侍童去膳堂取些味道轻的膳菜回来。 叶勉却不敢耽搁,荣南郡王人狠话不多,他要是没按时去上课,后面指不定折腾出什么。 叶勉趁着雨丝还很细,顶着墨拾递过来的油伞跑了出去,只是还没跑到一半,那雨珠子就大了起来,幸而学里许多处有那回廊连着,他倒没怎么被雨淋到,只是到了庄珝那院子里,靴子上却是被泥水溅的不能看了。 夏内监在房门口夸张地叫唤着,“诶呦,这怎么又一祖宗就这么跑回来啦!”一叠声地吩咐下去,“快快快,也带着叶小公子去收拾干净喽。” 叶勉被带进去的时候,庄珝坐在榻上挽着裤腿,发尾上一丝水汽,几个小童正在服侍他泡脚,见他进来了,瞥了他的靴子一眼,便朝一旁的小童略微扬了扬下巴。 叶勉坐在庄珝旁边,小童蹲跪在地上褪了他的靴子,将他的裤脚往上挽了挽,又脱去他的锦袜,另一个侍童伸手在木盆里试着水温。 叶勉把脚搭在盆边上,无聊地动着脚趾。 叶勉脚上的肌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更为白嫩,足背微弓,形状十分的漂亮,十颗脚趾头圆润可爱,连趾甲片也是片片如薄贝,透着淡淡的粉色。 庄珝一时恍神盯着多打量了两眼。 叶勉捅了捅他,“你看什么呢?” 庄珝回过头去,却没有讲话。 叶勉也没在意,地上的小童小声道:“叶少爷,水好了。” 叶勉把脚泡了进去,嘴里“嘶”了一声。 “好烫。” 小童一凛,刚想把手再伸进水里去试探水温,就见他家主子抬脚就伸进叶四少爷脚下的洗脚盆儿里,嘴上斥道:“哪里烫了,怎地这么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七夕,算算日子,勉勉那边也快过这个节了(兴奋) 祝我文下的小单身汪们终与有钱人成眷属,已有眷属的终成有钱人~ 大家七夕快乐呀~(这章挺肥哒(ヾ(ゞ))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艾斯的飞蛾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echonpa、文思不动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wm、100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寻空酱2个;nwm、鸦鸦鸦、mua~?、疯狗一样丧心病狂、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魔、时九、富婆再爱我一次、里德大帝、蝶恋、有只蚊子、想打几分就几分、marumaru、小西瓜爱大西瓜、凛歌、stack、道尔家的猫、静临、聆小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echonpa60瓶;皮皮虾师门的阿禮40瓶;戚七35瓶;爱球球的达达30瓶;奶盐苏打25瓶;佳人22瓶;vvn20瓶;冬荣19瓶;大蓝蓝15瓶;幽谷乔木、小恩超可爱哒~、不知道起什么名字拜托、恹相、止泻药、风掩树、骆驼不是羊驼、寻空酱、阿欠、bo卜、聆小刀、乌鸡、超级小亲亲、云雀恭弥的夫人10瓶;梦回、阿染9瓶;篱时喵、樱花6瓶;作者可怜可怜我们吧、风间新之助、鬼知道、草木房子、白纸千鹤5瓶;五三爱我4瓶;draccccco、酸奶君3瓶;来泉、是走人呀、――(魏)――、快乐的小小、江照岳、三碗饭2瓶;未生、安之若素、朵朵、君惜落花、mua~?、烦躁时来吃坨屎、富婆再爱我一次、clamkey、望舒映桃花、七月凉茶、幻想着的世界、lovjae、问题儿童咚咚、38092178、momu、抽奖绝缘体、池乔、丼暮、默、懒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珊瑚 夏内监听到里面的吵闹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时,只见俩人正在同一个木盆内互相踩脚,地上已经溅了半盆水出来,小童们都哭笑不得地躲地远远的。 夏内监叹着气上前将二人分开,无奈道:“老奴只一会儿不见,你们两个祖宗也能闹腾起来。” 叶勉坐去庄珝对面,两个小童蹲在地上拿着布巾子给这二人擦脚。 “是他先踩我的,”叶勉抬起腿,动了动脚趾,哼哼道:“怕是要骨折了,夏公公,你们郡王也太狠了些。” 叶勉这段时日每天来这院子,因而夏内监待他也不与外人一般,时不时地也玩笑两句来凑趣儿。 “让他与你赔银两,”夏内监尖柔着嗓子道:“咱们等雨停歇了就看大夫去!” 叶勉得意地看着庄珝,本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哪想庄珝喏了喏唇,却只道:“那我看看。” 叶勉愣了下,“看什么?” 庄珝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脚伤了?” 叶勉一乐,把一只脚抬到他腿上晃了晃,准备碰到哪里他都喊疼碰瓷,却见庄珝面目表情地低头看了半晌,便从手上褪下一串红珊瑚珠子系在他脚腕上。 珠子不大,却颗颗赤红如血,绕了三道衬在叶勉雪白的脚踝上,惹眼至极。 叶勉一怔,转头去看站在庄珝旁边的夏内监,只见夏内监伸着脖子“诶”了一声,张了张嘴却终没说出什么,站直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笑。 叶勉赶紧抽腿要将这珠串解下来,庄珝却一把抓在他脚踝上,不让他动,拧眉道:“珊瑚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每回给你什么,你都推来推去的,没意思的很。” “可是......”这珊瑚珠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他却见庄珝一直带着,他初见时还心里纳闷过,这人身上的穿戴哪件都不是凡品,回回见着都不重样,怎地偏这串不值钱的珊瑚珠子倒一直绕在他腕上,后来却一想,自己腕上不也只带着五彩线,怕是有些意义在罢了。 “没什么可是的,”庄珝打断他,又捏了捏他的脚腕,不客气地问道:“倒是我要问你,我的拜师礼何在?就算你不认真拜我师傅,我教了你这么久,束脩也总要给的,怎地不见?” 叶勉还真被他问住了,想了想,他提的倒不无道理,他在庄珝这里学书法,时日虽不多,进益却不小,连他爹前两日见了都破天荒地夸了他两句。 按理说,叶府是要馈礼的。 叶勉撇了撇嘴,道:“过些日子就奉上,哪有人亲自来讨的。” 庄珝低着头,玉节般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叶勉脚踝上的殷红珠子,“用心些,不准拿那些凡物搪塞我。” 叶勉被他弄的脚上麻痒不适,用了些力气把腿抽了回来,哼道:“知道啦,若不用心,你给我扔出去便是。” 说完叶勉转头拿过一旁小童手上捧的雪白锦袜,自己动手套了上去。 两人用完膳,又写了会儿字,国子学已经敲了两遍钟,外面的雨却只见大不见小,砸在地上起了一片青烟,院子里已经积了水,几个侍卫正穿着雨蓑在院子边侧的排水道上急急地扩挖着。 雨下的这么急,俩人自然跑不出去,叶勉伸了个懒腰说要去睡会儿,自打上了着国子学,他天天都觉着睡不饱。 如此的雨天,最适合蒙头睡懒觉了。 庄珝点了点头,安排人服侍他去午睡,他则朝着一旁站着一直都没讲话的庄然扬了扬下巴,吩咐道:“把叔父今日到的信带上,”便转身将人带去了书房。 那边小童将床榻收拾好了,叶勉只着中衣躺了上去,夏内监见外头电闪雷鸣的,怕他年岁小不经这个,便坐在床前的矮杌上陪着他说话。 叶勉侧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怎么这么忙,倒与我哥一样,不过我哥已经出仕了,郡王却与我差不离的年纪,您看我,我现还在与人习字每日捣蛋呢,怪不得我爹不喜我。” 夏内监听这孩子说话这么实诚,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捡着能与他说的说道:“今年年岁不好,南边那头水患严重,如今那些漕粮啊盐运啊都要波折上些,不仅那头急,咱们京里也急啊,他夹在这中间被两头催着,能不忙吗?” 叶勉垂眸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以后也要上进些才成,自打来了这大文朝,他便自暴自弃一般只顾每日与兄弟们玩乐,如今见着同龄人庄珝已经开始为公主府分忧,为国事效力,他心里也不是不自卑的。 他现如今年岁还小,显不出来,将来却也是要娶妻生子独领一房的,如若再如此一般混沌下去,岂不是连妻儿都要耻笑他。 叶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明日便开始把国子学的功课捡一捡,他脑子不笨,若是上心,学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难,倒不如与阮云笙一般试着科举出仕,才是他自己的本事。 夏内监见他脸上一丝郁色,就笑着哄他说话,叶勉闲闲杂杂地与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夏内监原是先帝爷身边服侍的,后来大公主出生,他便被赐给了大公主,一直伺候到她长大婚嫁,一起跟去了南边,在金陵公主府又一手将庄珝带大。 叶勉不禁心里唏嘘,怪不得庄珝身边伺候的一个个轻手轻脚眼睛都不敢抬,只这个夏公公不仅不怕他,还时不时地能与庄珝开上两句玩笑话。 外头虽轰隆隆地打着雷闪,可雨珠打在窗上的声音规律又整齐,如催眠一般,叶勉说着说着便闭上眼睛,呼吸均匀了。 荣南郡王进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叶勉侧着身子闭眼熟睡在床上,松罗软帐只放了半边儿,床头的袖珍青莲花香炉里淡丝袅袅,夏内监正坐在一边轻轻拍哄着。 庄珝一说话,没防备的夏内监被吓得一哆嗦,紧接着叶勉眼皮便动了动似要转醒,慌得夏内监赶紧屏着气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见他呼吸又均匀了,才站起身来。 庄珝:“......” 夏内监站起身猫着脚走过来,见他满脸疲惫,一脸心疼地轻声问他:“您也歇歇?那些事总是忙不完的,您身子骨要紧。” 庄珝点了点头,抬起手让人更衣。 庄珝爬上床榻的时候,叶勉还是醒了,外面雷鸣扰人,他终是睡不实。 叶勉微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问他:“几时了?” “快到申时了。” “哦,那快敲散学钟了,”叶勉听了听外面的雨声,自言自语道:“倒像是雨小了些,也不知一会儿回去路上会不会积水。” 庄珝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在这里宿上一夜,困在路上倒不好办。” 叶勉摇了摇头,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敢晚间留在你这儿。” 庄珝哑然:“不吓你了便是。” 叶勉还是摇头,道:“我答应了大伯母今儿散学回去她那里用膳,她说她会备上我爱用的菜,如此失约倒不好。” 庄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不知道他们在谈过继你的事吗?” “什么过继?” 叶勉问完后,突然睁大了眼睛,挣起半边身子盯着庄珝问道:“什么叫过继我,你什么意思?” 庄珝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盘腿坐在床上,慢声道:“你大伯那一房无出,只有一个庶子三年前夭折了,这个想必你也知道,这回他们回来一为回京述职,二也为与你父母谈过继续香火的事,如今他们夫妻二人相中了你,已经与你府中长辈提了将你过继的事。” 叶勉瞪着眼睛,听天书一般满脸不可置信,盯着庄珝愣在那儿,脑内一片杂乱,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回归,缓缓地回想着这些天大伯和大伯母对他的异常宠爱和亲昵,邱氏见到他时脸上笑容的不自然,祖母总是看着他无声叹气,还有他爹这些天总是莫名其妙地夸奖他。 原来......原来他们不要他了。 叶勉抖了抖嘴唇,终没说出话来,只是眼泪却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想在庄珝面前如此,抹了一把,却依旧有新的源源不断流出来。 他知道他自己不好,调皮捣蛋,学业不上进,还老是在学里惹事给他们丢脸,可是......可是他们打他罚他就行了啊,他又不是不怕疼,这些毛病他总会改的,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庄珝四处寻摸了两眼,没找到什么,便抬手用中衣的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道:“这有什么,你既不愿过继,待明日雨停了,我去你们府上说上一声便可,看哪个敢让你离开京城。” 叶勉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哪是怕离开侍郎府,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就算是他过继给他大伯那一房了,他的日子也不会差。 只是他真的很喜欢娘,喜欢哥哥,喜欢祖母,就算是对他爹,他虽然刚开始就防备着,不敢投入感情,可是这一年下来,“爹爹”地叫了那么多声,要说一丝感情都无,他自己都不信。 叶勉自己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对那人在感情上便毫无保留,虽然是短短一年,他却很认真的将这些人当做亲人在待。 因而,他是真的伤了心了。 庄珝唤了外面的小童进来,让人绞了湿帕子来,又吩咐他们去国子学集贤门处找侍郎府等在那处的马车,告诉他们,今晚他们四少爷宿在他这里,不必等着了。 叶勉听到了也没有阻止,他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侍郎府里的家人,如此在这里宿上一晚也好,待明日他理清了思绪,才好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睡个好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22164075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疯狗一样丧心病狂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西瓜爱大西瓜2个;银杏叶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一、kageyama、酌月2个;晓茶、柾国兔兔、啧啧、霸道小奶鹅、啾啾、julyune、100、堇黎、寻空酱、小米、果果、克拉拉、燕燕于归、墨棋子、meow、疯狗一样丧心病狂、里德大帝、luz、想打几分就几分、大蓝蓝、鸦鸦鸦、螃蟹、bay、几米fa、瓶碎又一年、片寄凉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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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庄珝随意地点了点头,道:“过两日再让人给你好好量一下身子,做些外头衣裳备在公主府里。 庄珝说完身子朝里侧让了让,叶勉踢掉脚下趿的软底鞋上榻,也与他一般,靠在单翘头的榻背上,后面的童子拿着一张张刚熏热的布巾子给二人烘着头发。 木榻并没有多大,虽能承载两个少年,却也没有多宽裕,两人挤在一起,庄珝一只手揽着他,叶勉也不在意,只奇怪问他:“你给我在公主府备衣裳做什么,叫你一回爹,你还当真啦?” “你是我学生,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没见哪个师傅还给学生准备四季衣裳的。” 庄珝想了想说:“做师傅不行,那不然这样......” “怎样?” “不然......”庄珝转过脸看他,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给你做哥哥如何?” 叶勉:“......” 庄珝转回脸去,缓缓道:“我可以写信与我母亲说,我从未央过她什么,她定是应准的。” 叶勉楞了一下,见他认真,不仅好笑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再说我有哥哥,你也有弟弟,在外头胡乱认什么兄弟?” 庄珝凤目微挑,“哥哥又不嫌多,我倒看这个主意甚好,”庄珝自说自话道:“明日我就写信回去金陵。” “你别胡来啊,”叶勉皱眉阻止道,“我可没同意要与你做什么弟弟。” “这奇奇怪怪的,”叶勉嘟囔道,“我干嘛要给你做弟弟。” “无碍,”叶勉拒绝他,庄珝也没不高兴,似在意料之中,只道:“我待你如弟弟一般便是,这好处你以后自会知晓。” 叶勉这半日本就心绪烦乱,也懒得理他发疯,俩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地靠在一起让小童烘着头发。 待头发晾干,已是二更,国子学里巡夜的更夫敲着更梆,两人刚爬上小童们铺好的床被,就听见外面一片嘈杂。 庄珝皱眉,就见不一会儿夏内监小跑了进来,禀报道:“端华公子来了,说是来国子学办案,顺道接弟弟回府。” “我哥?他怎么能进来国子学?”叶勉一脸惊诧愣在那儿,片刻道:“快让我哥进来。” 夏内监看了一眼庄珝,庄珝眯起狭长的凤目,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就见面色微沉的端华公子,一身玄色官服,看都没看伸手虚拦在门口的庄然,疾步踏入内室。 叶璟进来就瞧见二人都只着寝衣坐在床上,脸色更阴沉了些,待走上前看清叶勉眼睛肿的不成样子,不知道哭过的多久模样,脸上微震,随即缓缓地转头看向庄珝,眉宇间一片凌厉之色。 庄珝也看着他,冷道:“叶少卿好大的本事,办案竟办到国子学来了。” 叶璟伸手微微掀开叶勉的衣领和下摆看了两眼,随即似松了口气,回问道:“怎么,大理寺哪里的案办不得?” 叶勉见这二人见面便剑拔弩张,拽了拽叶璟的衣角,“哥......” 叶璟轻轻“嗯”了一声,便拿起一旁叶勉的衣裳给他穿,淡淡道:“接你回府,回去再说。” 只是拿起锦袜给他套时,却见到叶勉脚踝上绕着的赤红珊瑚珠串,衬在叶勉白嫩的脚踝和昏黄的灯火下,无比的香//艳,叶璟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看着叶勉,眸底一片冷厉,问他:“他给你戴的?” 叶勉从未见过他哥如此神色,不敢迟疑,点了点头。 叶璟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随即伸出手在那珠串上,拇指食指在两颗珠子上重重一捻,珠串内的线缕应声而断。 叶璟将珊瑚珠串解了下来拿在手里,随即起身看向庄珝,脸上一片漠然,“庄小郡王,容我再劝你一回,不要再打我弟弟主意,否则......”叶璟眼底戾气渐现,“下次办案就要办到你们公主府上去了。” 叶璟说完也不再给叶勉继续穿外面的衣裳,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庄珝却似没听到他的威胁一般,面无表情地拦在前面,伸出一只手,冷冷道:“把人留下,珠串给我。” 叶璟略抬了抬眼角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心一覆,珊瑚珠串直直落下,只不过却是擦着庄珝的手掉落在地,殷红的珠子砸在大红织金的地毯上,四散开来,不一会儿便都隐匿不见。 叶璟冷哼了一声便绕过庄珝往外头走去,根本未将他看在眼里。 “把人给我拦下!” 庄珝大怒! 院子里的几个侍卫立即冲了进来,纷纷抽刀挡在门前。 “庄珝!”叶勉瞪着眼睛被这阵仗唬得一脸懵逼。 “不可,郡王!”夏内监赶紧上前一脸急色地劝阻,附耳道:“大理寺与刑部一起来人‘办案’,如今刑部带着督捕兵卫,万不可阻!” 庄珝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眼底一片赤红,走到叶璟面前,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让-你-将-人-留-下!” 叶璟看着他神色未变,冷冷道:“庄小郡王有功夫在这里留客,倒不如写信回去金陵公主府,问问驸马最近又做了什么蠢事,如若不想麻烦,倒也可以择日来大理寺问我,大理寺必在长公主出手料理之前为您查的清清楚楚。” 庄珝冷峻的面孔上如覆寒霜,盯着他森然道:“叶璟,我不对你家人出手,不是怕你,而是怕伤了他,不过你若真敢放肆,我定不饶你。” 叶勉夹在两人中间心惊肉跳,咽了咽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正色道:“庄珝,你先让我和我哥回去......” 庄珝看了看叶勉,眼里渐渐一丝缓和,过了许久,终侧出一边身子。 叶璟抱着叶勉出了院子,心腹侍卫见状立刻递了一件披风上来,叶璟将人放下后,给叶勉系上披风,才带着人出了国子学。 两人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一人在车窗外禀报,刑部督捕已将窝藏重犯的一位国子学典簿与犯人一并抓获。 叶璟轻轻“嗯”了一声,掀开帘子与外面一同前来的刑部主审拱了拱手,才让车夫赶回叶府。 叶勉一脸惊魂未定,问叶璟:“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叶璟拿着洇湿的帕子在他眼睛上轻摁了两下,才开口道:“你先告诉大哥,他怎么你了,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 叶勉顿了一下,恍然道:“我哭和庄珝没有关系啊!” 叶璟缓和了一下神色,温柔道:“是不是被他刚才的恫吓吓到了?”叶璟笑了笑,“别怕,哥哥若连个还没长成的郡王都惧怕,早死了千回了。” 叶勉急急摇头道:“不是的哥!我是因着今日听他说,大伯和大伯母在和爹娘谈过继我的事,我才伤心的。” 叶璟一愣,皱眉道:“过继你?哪个说要过继你?” 叶勉便将今日在庄珝那里听到的和叶璟学了一遍。 叶璟神色微敛,想了一会儿才看着他,温声道:“我今日刚打昌州回来,还没听说,不过不打紧,想必只是大伯一家相中了你,爹娘、祖母、还有我和你大嫂,没有人会同意的。” 叶勉低着头,嘟着嘴道:“可是爹又不喜欢我......娘好像因着这个和他闹过一回。” 叶璟失笑:“胡说八道!爹再恨你淘气,也不可能同意将你送出去。”叶璟捏了捏叶勉的鼻子,笑道:“就因着这个胡思乱想晚上也不回府,躲在别人那处哭?” 叶勉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叶璟摇了摇头道:“以后再不可如此了,万事要先回府再论,怎么可以不相信家人倒去信一个外人的话,”叶璟把叶勉往怀里揽了揽,叹道:“你可知我刚回府听下人说你留在荣南郡王那里有多着急,倒以为你又被人扣在那里欺辱。” 叶勉见他提这个,不由抬起头问,“哥,你不会因为去国子学寻我,就与刑部一起带人去国子学抓什么藏匿逃犯的吧?你这不是......”叶勉顿了下,“这不是因公假私吗?这可是大罪......” 叶璟哼笑了一声,“你多大个脸面?还因着你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办案......说了是顺道而已。” 叶勉挠了挠头,“顺道?那也太巧了吧......” 叶璟嗯了一声,抬起眼睛抿了口茶,轻声道:“顺道去接你和顺道去办案,都是一样的。” 叶勉:“......” 叶璟笑了笑,“大人的处事道理,以后你自会明白,不必担心。” 叶勉想了想又小心问,“哥,你今天与荣南郡王是怎么了?我之前虽与你说过,我与他有些过节,但是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们今天这副模样吓到我了。” 叶璟盯着叶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他眼里一片青涩懵懂,不由摇头叹气道:“本想过几日待你放旬假再与你说这些,如今倒也不必选日子了,今晚就与你说个明白最好,也省得你傻小子一般被人哄得团团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下大纲,庄庄追人真的很难,火葬场第一道就是大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可爱不可爱、逢考必过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逢考必过儿9个;海涅3个;100、疯狗一样丧心病狂2个;35603300、蓝涩、逃夭、n只栗子、暖暖无忧、举个栗子、手抓饼不加菜、千千叮咚、yamahahaha、阿鲤、一一、stack、我为小说狂、胭脂福、自由的山猫啊、皮嘉怡、寻空酱、云汉清且浅、铱樓厛颩雨、b-612、阿意、里德大帝、裤衩大人、可爱不可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韩语羽60瓶;扶衣40瓶;碧笙35瓶;完美34瓶;大胃球24瓶;田树树、yy、花半月、九夏三冬20瓶;哈哈哈啊哈哈、未亡人15瓶;上下一白、咕咕国王小啾啾、绘事后素、lxy白白、黯然ヾ°銷魂單的蛋蛋、小九九、铱樓厛颩雨、谁书、随便、小觉、薛洋、阿彼10瓶;静、无敌小球球9瓶;洲州不是糊糊7瓶;初一、乌鹊南飞、丼暮、暁时光、大蓝蓝、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宝、微我无酒、自由的山猫啊5瓶;若是永远、吾生有你、等灯灯灯、南华、木落4瓶;祝美丽、桀骜不驯.、阿鲤3瓶;池乔、留留昕、26886457、卡卡蛙2瓶;嗷嗷嗷~、23107798、23376094、想要发财、北斗、木木酱、不能喝可乐了!、一声、peachjyi、su、熊猫不爱吃竹子、槿知槿、糖不撒、听雨、啦啦啦、momu、辞叶.、神荼荼、拜利麦诺、陆牖、yy、完美屏的领袖(//?//)、剪水、东窗未白、helloworld、害!、夏目贵志的女卡、墨笙、太太的星星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谈话 叶璟将叶勉带去碧华阁的书房,交代了两句便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却是姜南初亲自带着几个下人来了。 “哎呀,快让我看看,这是哪家的小哭猫半夜来我这儿讨食儿来了?”姜南初轻笑着调侃,眼里全是促狭。 “大嫂......”叶勉无奈道。 跟着大少奶奶过来的几个丫鬟俱都抿嘴憋笑,姜南初打趣了他一句见他羞恼便也不再揶揄他,只笑着让人把攒盒里的吃食取出来一一摆上。 一小碗核桃仁粳米粥,四只薄皮虾肉蒸饺,一小块儿糖渍枣肉米糕点心,并着几样清淡的鲜味小菜。 “时候晚了,少用着些,省的一会儿人睡了,腹里却不好克化。”姜南初柔声嘱咐道。 “谢谢大嫂。” 叶勉吸了吸鼻子,笑着和他嫂子道了谢,他自己和自己闹腾了这半日,胡想八想的,在庄珝那里竟也没吃什么,如今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姜南初哄着他吃完了,叶璟才换了家常的衣裳过来。 下人们赶紧将桌上的食俱收了起来,又将屋子重新熏了香,姜南初站起身来,“你们兄弟二人好好说会儿话,却也不许太晚,”又看向叶璟柔声嘱咐道:“留了一盆冰水下来,一会儿你给他洇了帕子敷在眼睛上,不然明儿个他被同窗取笑,又得生一场好气。” 叶璟笑着点头应了。 兄弟俩都拾掇好已是三更,叶勉仰着头疏散地靠在床上的松花色大迎枕上,眼上敷着冰水沁过的锦帕。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便抓了叶璟的一只手过来,无聊地掰着他大哥的手指玩儿。 “哥,你想与我说些什么?” 叶璟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直直问他:“‘阴阳交会’之事可在学里学过了?” 叶勉手一顿,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不自然道:“......你问这个干嘛啊?” 叶璟轻笑,“那便是学过了,如此便好,倒省些我的功夫。” “......我又用不着你教,”叶勉小声嘟囔着。 “嗯,算着你的生辰时日,第一回可是在这半年间?”叶璟轻描淡写地问着,“自//渎过没有?” 叶勉瞬间头皮发麻,皮肤都烧了起来。 他平日里也是个脸皮厚的,和兄弟们一起尿个尿都要互相比鸟,几个人猥琐起来也是什么都说些,但是在他心里,对着他心内崇慕的大哥,是万万不可如此的。 将眼睛上的帕子一掀,瞪着眼睛看着叶璟,吭哧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俩字:“没有。” “嗯?”叶璟抬了抬眼角朝叶勉盖着薄被的下三路打量了一眼,“可是有些毛病?” 叶勉:“???” 叶璟蹙着眉自语道:“无碍,晚些也是有的,过几个月再没有便让人给你瞧瞧。” “哥!!!”叶勉终于顶不住了,挠着身下的床褥崩溃道:“你干嘛呀!你弟弟哪里都好着呢,不用你问也好得很!” 叶璟愣了下,随即轻笑道:“你还羞上了,这有什么,我是你哥,问问也属应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薄脸皮儿。”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叶勉窝着脖子小声咕哝着。 叶璟伸出手在他额上弹了一指头,“你倒以为我如今有那闲工夫来教你,还不是怕你知事的晚了,被人哄欺了去。” 叶勉不解地看着他。 叶璟摇了摇头正色道:“时候不早了,长话短说,既这些你都知晓,我便不再问,只问你,你既知男女之事,那可知男风之事?” 叶勉一愣。 “嗯?” 叶勉忙点了点头,诚实道:“知道啊,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在国子学,学里那些人私下里老是讲这个。” 叶璟点头,又问:“那你可知荣南郡王对你有意?” 叶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顿住抠着被角的手指,慢慢抬起头来,一脸见鬼的模样看着叶璟,“哥你这话是从何而来?” 叶璟看着他淡淡道:“见得多了,自然知晓。” 叶勉:“......”传说中的gay达吗? “怎么?” “......他才多大啊?” 叶璟又往他腿/间瞥了一眼,“你现在可是什么都会些。” 叶勉“啧”了一声,伸手够了个软枕抱在身前才辩驳道:“这也不是年岁的问题,而是庄珝那人素来与我不对付,我们俩梁子都结了好几根了,这些时日才好上些,他那人性子乖戾的很,喜怒无常,没准过些日子又要开始整我了。” 叶勉说到这里笑道:“若这是他的对人有意,那他怕是要注定孤独一生了。” 叶璟却摆了摆手淡道:“这些都不重要,有些蠢人犯起蠢来向来如此,你年岁小,还没经过,想不到也实属正常,大哥与你说这些,倒也不是要你如何,只是提醒你心里有数提防着,他这样的年纪,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手中又有些权势,如此横冲直撞地犯浑摸清了自己的想法,倒极有可能会在这期间伤了你,你又何辜?” 叶璟将叶勉鬓前的发丝别到他耳后,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们好好的小公子,没得道理让这些蠢物拿着历练,你要远着些才是,只是他这样的身份,若真要缠你,你也很难躲开,你却要机灵些才是,别傻乎乎地如今日一般自己送上门去。” 叶勉睁圆了杏眼,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哥说的话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但他真的不信庄珝对他有那个意思。 这太诡异了! 叶璟见他如此,轻声安抚道:“倒也不用怕,大文南风向来盛行,这种事早早晚晚总归会遇上,你又长得比别个都好,如今年岁小还显不出来,待再过上两年,模样长开退了稚气,这些烦扰尤会甚多,如今这么早遇上了也不尽是坏事,反之你拿着他历练一番也未尝不可,倒省的你长大了遇上那些更磨人的无所适从。” 叶璟又闲闲杂杂地和叶勉说上一些,叶勉没忍住,小心着问他哥,“哥,那外头有很多人......呃......缠着你吗?” 叶璟倒没有回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 叶璟轻笑了下,垂眸淡道:“差不多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也吃过亏,那时候我背后只有侍郎府,爹帮不了我太多,而且有些事也不便与父亲讲,后来我科举出仕,得了圣上青睐赏识,便一心竭力在仕途上,一年里不日不夜得在大理寺替上面办了几个隐案,才渐渐被圣上重用,如此后面再与这些人周旋便容易了些。” 叶勉眉毛拧得死紧,握拳砸在床褥上,“哪个让你吃亏?” 叶璟轻笑,“都多久的事了,不提也罢,”说完叶璟嘴角一丝冷笑道:“现在那些个蠢货倒是敢!” 叶勉却还是生气,抿着薄唇,拳头攥的死紧。 叶璟见他如此,虽颇觉好笑,却也暖心,揽了揽他的肩膀道:“你比我那时候好上些,有我在,虽不能时时在你身侧护着你,却也能震慑一番,如今早早地与你说上这些,也省的你在这事上懵懂无知,被那些开窍早的欺了去。” 外头更梆一快三慢敲了四声,兄弟俩明日一个要去国子学,一个要去大理寺,叶璟见时候不早了,便也不再与他多说,来日方长,今晚与他说的这些,叶勉能听进去一半,他便要谢天谢地。 叶璟猜测的不错,叶勉虽承认他哥今天说得都有道理,只到底不信庄珝对他有如此意思,但也不自觉去回想这人对他态度的诡异之处,之前只觉得是他性子喜怒无常,如今想想却也不对,怎地不见他与别人阴一阵阳一阵的。 叶勉烦躁地翻了个身,只想着待下回见到他,定要问个清楚,都是男人,倒不要扭扭捏捏,猜来猜去才是。 ...... 此时,荣南郡王的院子里,庄珝也没有入睡。 厅堂里灯火遍燃,恍如明昼,地上跪伏了一地的侍人,庄珝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针线,正笨拙地穿引着赤红的珊瑚珠子。 站在一旁的夏内监见他手上刚扎到的针眼冒着血珠子,心疼地眼眶都红了,他这小主子长这么大,可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次元事忙,我知道我短小了,明天一定把字数补回来,遁了。 baby们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鸦鸦鸦、ehkkl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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