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都来了,那就干一票大的吧 建安元年,一个秋日的清晨。 淮阴县北城门内,无数试图出城的百姓挤作一团。 一辆马车被堵在路边,动弹不得,赶车之人不由面露焦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此时,城楼上忽然有人大喝:“西门烧狼烟了!快关城门!” 守门士卒立刻试图关门,但前排百姓眼看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又哪里肯放弃? 一时间混乱推搡,那辆马车也被人潮挤断了轮轴、倾倒在路边。 …… 诸葛静只觉睡梦中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随后头部就遭到了重击,不由被痛醒。 那种痛非常彻底,从肉身一直痛到灵魂深处,还伴随着海量的记忆涌入大脑。 他不由双目圆睁,眼球中充满了血丝,瞪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满脸懵逼之色。 “瑾儿你醒了?”旁边一个美妇原本也被车祸撞得滚作一团,但见诸葛静睁眼了,立刻由惊转喜地忍痛爬过来,抱着他脑袋盯着眼珠确认。 “我……我头疼,让我静静。”诸葛静大喘气地示意,美妇这才放下他,还递来一个皮囊。 诸葛静懵逼地坐了好几分钟,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气来,大致捋清了现状: 昨天,他还是一名刚刚失业的新东方金牌讲师,一时愤懑写了首怼天怼地的打油诗,然后就被天雷劈了。 而如今,他居然穿越回了汉末,夺舍成了诸葛瑾。 这都叫什么事儿嘛!他前世祖籍吴越省婺州兰溪县诸葛镇,据说镇上姓诸葛的都是武侯后人。所以严格说起来,现在这具肉身算是他祖宗的大哥。 天下哪有这样穿越的! 趁着刚才喝水歇气的工夫,他初步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知道自己如今正在逃往吴郡的路上。 自从前年年底曹操屠徐州,诸葛一门就从琅琊老家分头南逃。 诸葛瑾原本想直接去扬州,但去年刚跑到广陵郡时,听说对岸孙策刘繇激战正酣,这才在淮阴县暂住观望了大半年。 直到一个多月前袁术入侵、在盱眙与刘备大战。眼看广陵郡也重新陷入战火,而对岸的丹阳郡孙策刘繇已经打完了,诸葛瑾这才决定继续南逃, 谁知他偏偏就在开溜前夜被夺舍了,一直昏睡不醒,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接受这一切设定后,诸葛瑾长吁一口气,又抬头看向同车之人。 那美妇是他的继母宋氏,旁边赶车之人是她弟弟宋信。 宋信从礼法上来说算是他舅舅,但两人年纪仿佛,实际上形同兄弟。父亲诸葛珪在世时,就让这小舅子和儿子们一起读书。 此刻宋信见诸葛瑾终于缓过神来,不由抱怨叹息: “子瑜你要是早点醒多好?一大早若不是大姐以为你得了怪病、折腾耽误许久,说不定咱已经逃出城了!听说袁术军纪败坏,一路烧杀掳掠,眼下可如何是好!” 诸葛瑾被宋信这话说得一愣,连忙掀开车帘确认,城门果然已经关了。 他心中不由一惊:“历史上的诸葛瑾,应该能成功逃到扬州才对?看来是我夺舍的蝴蝶效应、导致略微耽误了行程,堪堪错过了逃命机会?” 虽然才穿越过来几分钟,但诸葛瑾已切身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残酷气息。 乱世人命如草芥,哪怕是大气运加身的历史名人,也随时可能被蝴蝶效应推到生死边缘。 这种感觉,就好比炒股时明明听到了利空消息,却没来得及抛,然后就被跌停板踩踏封死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另想办法保命了。 诸葛瑾连忙宽慰继母和舅舅:“既是因我耽误了行程,我自会另想办法弥补。不过就是没能逃去吴郡而已,天也未必就塌下来了。 依我看,刘使君必不会放任袁贼残害生灵。我既被困城中,可设法献策相助守城,等击退袁贼后,再从长计议。” 宋氏不懂外事,被儿子这么一说,也没了主意。 宋信却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提醒道:“我等如今一介白身,籍籍无名,想献策也无有门路,何况子瑜你平素只读经史,何时知兵了?袁术兵强马壮,岂能那么容易退去?” “事在人为,不如先回家从长计议。”诸葛瑾脑子还有点乱,一时也拿不出个准信来,只好先搪塞。 一家人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把细软财物放到马背上,准备骑马离开。至于那破车和粗重行李只能暂时抛下,先确保人离开险地。 虽然此刻距离城门关闭、至少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但街上依然有上千百姓尚未散去,大多是心存侥幸,想再等等转机。 诸葛瑾怕撞到无辜百姓,也只能控住马辔、顺着人潮慢慢往外挤。 然而,还没等他挤出人群,城外又传来一阵滚滚的马蹄声,似有大批骑兵逼近。城头的守军愈发如临大敌,拥堵的百姓也再次骚动起来。 “是纪灵的骑兵从城西绕过来了!弓弩戒备!” 城楼上一片呼喊备战之声,随后就有一名都尉,似乎是注意到门口的百姓还未散尽,飞奔下来厉声维持秩序: “凡我徐州百姓,速速退后离门百步!” 随着那都尉的大喝,旁边的弓手都张弓搭箭戒备,气氛一时肃杀到了极点。 诸葛瑾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声劝说旁人:“速速后退!不然会被当成袁术细作射杀的!” 诸葛瑾很清楚,眼下纪灵已杀到门外,守军最担心的就是人群中有内应趁乱夺门。一旦擦枪走火闹出误会,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己骑在马上,目标比其他徒步的百姓更惹眼,很容易殃及池鱼。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诸葛瑾都必须硬着头皮见义勇为。 旁边的百姓原本因为刘备军纪严明、不滥杀无辜,一开始还存着侥幸心理,对那都尉的命令不是很怕。 听了诸葛瑾的解释,又见他是个骑马的体面士人,似乎很有见识,也就多信了几分,出于恐惧纷纷开始加速退散。 就在这时,异变再次陡生。 人群中有几十个“百姓”眼看再难浑水摸鱼,忽然不退反进,偷偷抽出利刃朝那都尉疾速冲去。 弓手们见状几乎就要放箭,那都尉却眼睛一眯,飞速抬手喝止:“不必放箭!免伤无辜!” 弓手们似乎对主将非常信任,闻言立刻放下弓箭,纷纷抽出环首刀。旁边更有一名壮士跃步上前,把一柄青龙刀递给那都尉。 (注:本书背景按正史,但名将的武器参照演义,这些本来就无伤大雅不影响历史进程,我知道汉朝没有青龙刀。兼顾文学性代入感好一点) 那都尉抄刀在手,顺势前冲,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隐隐挟破风之声,竟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细作挥作两段。 随后他又飞速连出数招,其他弓手也都奋力搏杀,那群夺门鼠辈很快便尽数横尸当场。 “关羽?!”诸葛瑾看到那标志性的青龙刀出手,才注意到对方果然红面长髯、极为高大壮硕,铁定是关羽无疑了。 关羽杀完细作,掸了几下美髯,把溅在胡子上的鲜血甩掉,用余光向诸葛瑾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诸葛瑾与对方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动,生出一计——引起对方注意、趁热打铁求见刘备支招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措辞,趁着关羽正看向他,大声嚷道:“在下素闻刘使君仁义爱民,今见将军驱散百姓时,犹能约束士卒,不致放箭伤及无辜,可见一斑。 但在下以为,使君虽有仁义,却不知兵!要破袁术,或当主动出击、以求速战破敌,稳住徐州人心。或可退守下邳,学陶恭祖退曹兵之法。但唯独不可在外与袁术久持——此实乃下策!请将军三思!” 这番说辞是诸葛瑾基于对历史的先知,急中生智想到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劝刘备收缩兵力、注意提防偷家。 其他明面上的文绉绉废话,逻辑未必经得起推敲,都只是那句潜台词的掩饰。 因为他很清楚,袁刘广陵之战的胜负关键不在正面战场。一旦后方的下邳被吕布偷家,刘备在正面战场打得再好也是白搭。 而如果刘备肯改变计划、趁着现在袁术主力还没赶到,先击破其先锋、带兵回防下邳。那他诸葛瑾也能顺便借助大军的掩护,一起撤离淮阴险地,双方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而关羽原本对这儒生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眼光敏锐,能想到门口人群中有细作。 但此刻听他突发狂言指点起军机来,关羽顿时脸色一变,挤开人群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腰带喝问: “哪里来的狂生!我还道你有点见识,岂敢妄议军机、欲乱我军心耶?使君的用兵之法,岂是尔等胶柱鼓瑟之徒可知?” 幸好诸葛瑾马术挺稳,倒是没被拉下马。 他立刻意识到这时绝不能多纠缠,关羽是出了名的“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自己纸上谈兵绝对会惹怒他。 于是他连忙出言挤兑:“久闻刘使君礼贤下士!你若觉得我所言不妥,大可为我引见、由使君定夺。如此阻人言路,不怕有损使君英名么!” 只要有机会见到刘备,一切就好说。而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的,诸葛瑾也只能口不择言了。 此言果然如一盆凉水,当头将关羽的傲气浇灭。 关羽立刻意识到,城门口有那么多围观百姓、都听到这狂生是来献策的了。就算他所言荒谬,自己也不好当众对他无礼,否则会伤及大哥的好贤之名。 但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当着将士们的面、肆意抨击己方用兵决策,那样会影响士气。 情急之间,关羽不由面露妥协之色:“你要献策,本都尉自会给你机会!但此地人多,岂可谈论机密!” 关羽这句话,倒更像是解释给围观百姓听的,为了维护刘备的形象。说罢他也不问诸葛瑾的意见,直接扭头吩咐旁边一个亲信的曲军侯: “士仁!你带这厮去府衙!就说某今日遇到一个自称能为主公献策之人!” 那军侯不由面露讶色:“都尉!真要让这腐儒面见主公?” “大丈夫言而有信,听听又何妨。” 关羽傲然吩咐完,挥手示意士仁退下,便不再管他们,然后就扭头转向其他部曲、交代防务部署, “尔等速速在城头点起一些柴火,假作混乱呐喊之状,再让伏弩戒备!纪灵既然提前派了那么多夺门细作混入城中,肯定会试图趁乱夺门!” 第2章 这才叫地狱开局 关羽言而有信,答应了为诸葛瑾引荐,自然要当场兑现。 一旁的宋氏等人见状难免有些惶恐,这一切突发事件完全不在逃亡计划之中。 诸葛瑾只好先变着法儿安慰:“母亲不必忧虑,今日且回宅安歇,孩儿自有脱身之计。说不定使君见我计策神妙,将来还愿意派兵护送我们离开呢。” 说罢,他请求士仁先分出数骑护送他母、舅回家。 这才亲自跟随士仁,很快策马来到广陵府衙。 这地方原本是陶谦的下属、广陵太守赵昱的官邸。但前年曹操攻徐州时,广陵郡也发生了叛乱,赵昱被部将笮融叛变杀害,当地富户也多被屠戮洗劫。随后笮融就带着财物和乱兵南渡长江,跑路去了扬州。 刘备领徐州后,因广陵残破,郡守之位一度空缺,府衙也就无人修缮,如今才被临时挪用作刘备的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被领到前院等候时,甚至看见一些仆役在那修补,堆砌各种符合幕府排场的装饰物。 他不由苦笑叹息,知道刘备根本没意识到危机逼近,还沉浸在刚刚升官的喜悦之中。 甚至从盱眙退守淮阴的举动,或许也是在刘备的计划之中,说不定是为了骄敌、诱敌深入。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备起点太低,直到前年还只是个平原相,而且是公孙瓒任命的。后来虽得陶谦私相授受、实际掌控了徐州数郡,但那些官职也都是“自领”。 直到上个月,刘备领兵跟袁术交战数场,曹操看他可以拉拢利用,才以天子名义给刘备封了镇东将军、宜城亭侯,跨度可谓一步登天。 因为刘备是领兵在外时临时被加封,他甚至等不及回下邳再筹措开府,直接就在淮阴先过一把瘾。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呐。 现在的刘备,确实有一点飘。 …… 诸葛瑾在外等候的同时,士仁已入内通报。 刘备正在跟户曹从事孙乾核对军需、盘查淮阴的粮草库账。等处理完了,他才扭头询问士仁来意。 士仁恼诸葛瑾多生事端挤兑了关羽、还给他本人增加了工作量,便选择性地说: “有个原本试图出城避战的怯懦书生,在关将军关城门后,因逃跑不及,忽然改口说要献策,还口出狂言。 关将军本想责之,又被其言语挤兑,怕伤了主公好贤之名,只好许诺为他引见。” 刘备听了一面之词,顿时眉头一皱,觉得对方也不是什么人物,不用太礼貌。 他便摸了摸肚子,说道:“料理了大半日公务,有些乏了,让庖厨随便备些吃食,边吃边见吧。” …… 诸葛瑾一介白身,人微言轻。被晾了很久才有人带他入内,这让他颇有些不快。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进门时,刘备居然正拿着匕首、切削着一只烤獐。 那炭火应该是刚烤上的,刘备就跟后世吃土耳其烤肉那样,沿着最外层薄薄地熟一点削一点,蘸着豆豉酱吃。 他猿臂甚长,一个人霸着一个宽大的烤架,匕首翻飞,从獐头切到獐腿,都不用起身,看起来轻松写意。 吃饭时接见陌生客人是不礼貌的,何况还是这种拿刀吃的场面。 诸葛瑾不想落了面子,便作了个时揖,淡淡地调侃:“琅琊诸葛瑾,见过将军。久闻将军不甚乐读书,轻儒似高祖之风,今日果然。” 自周至秦汉,揖礼繁复。卑者拜尊,需作天揖;地位对等,则用时揖;尊者答礼,只需土揖。 诸葛瑾虽是白身,但他以客自居,跟对方互不统属。若作天揖,倒像是腆着脸来求官、很想进体制内似的。 刘备原本被士仁挑唆,先入为主,觉得诸葛瑾必是个谄谀钻营之人。 此刻见对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身高八尺,相貌不俗,倒是有些后悔轻视了对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是很看脸的。他跟二弟诸葛亮基因相似,气质自然卓尔不群。 虽然脸有点长,但这并不妨碍诸葛瑾帅——王力宏的脸也很长嘛。 于是刘备就连忙擦了擦手,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回了一个时揖:“军中一切从简,倒是顾不得礼数了,非比高祖之轻郦生——少君勿要拘泥。” 说着刘备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把匕首,随手一丢,示意诸葛瑾坐对面一起吃点。 诸葛瑾看刘备前倨后恭,略一沉吟,猜到多半是通传的环节有小人作祟,他也就不以为意,正襟落座,拿过刀就开始切。 《三国志》上说刘备在平原郡时,连刺客都能礼遇,搞得那刺客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可信。 刘备重新坐下后,也一边烤一边问:“听闻琅琊诸葛氏,前些年曾有一位君贡先生,名重青徐,被泰山郡守应劭引为丞僚,不知与少君如何称呼?” 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著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五郡,然得陶谦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能让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著,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诸葛瑾闻言,下意识就想正面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有些话疏不间亲,直接说出来容易弄巧成拙。 他只能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制住吐槽欲,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若以常理而论,高祖当然不该与项羽在荥阳相持。但高祖终能熬胜,皆因知人善任,以萧何守关中。这才确保了在后方数征粮草、兵源,却不至盗贼蜂起。 若无萧何之才,荥阳相持怕是凶多吉少——而以我观之,今之张益德、陈元龙,皆远不如萧相国。” 诸葛瑾不能说张飞、陈登守家无能,那样会得罪人,就只好吹捧萧何,而这话在汉朝是绝对政治正确的。 刘备果然无话可说,严肃思索了一会儿,郑重谢道: “先生的好意,备已心领了。但大军交战计划已定,仓促不便更易。不过我自会派人回下邳,嘱咐三弟更加小心提防,多多听从陈元龙劝谏,顺便通报一下战情。以免后方文武不知战事进展、日久人心浮动。” 见刘备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愿意部分采纳他的建议,诸葛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真能提醒到张飞、不让曹豹发难,或许事情还能转机。而只要下邳不被偷家,广陵前线照现在这样的打法打下去,本身并没有问题。 反正今天来的首要目的,还是先卖个人情,为自己和家人争取个更安全的环境。 见这个小目标已经初步达成,诸葛瑾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打算起身告辞。 而刘备情商甚高,见他局促叹息,又结合刚才士仁转述的情况,立刻便已猜到: “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没信心啊。既如此,我也不冒昧招揽挽留了。听说今日你原本是打算出城?我自当选一屯骑卒,明日拂晓护送先生离去—— 先生不必介怀,这也不是特地为你派的兵,我本就要派信使回下邳提醒三弟的,只是顺便而已。” 诸葛瑾听到这儿,才浑身微微一震,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得不承认,刘备的待人接物情商确实是非常了得。 仅仅几个表情,就观察出诸葛瑾是在担心家人安全,然后主动提出派兵护送。 为了防止诸葛瑾觉得欠人情,他还特地说只是顺手为之。 不过,眼下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也不适合说太多,于是他诚恳地拱手谢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预祝将军裒多益寡、查漏补缺,终定胜局。” 刘备送他到门口,临了又关照了一句:“今日之言,出先生之口,入备之耳,还请勿泄,事关军心,不得不慎。” 说这句话时,刘备语气森然,丝毫不带情感,浑不见刚才的随和诚恳之状。 待士有待士的法度,治军有治军的法度,岂可混同。 诸葛瑾也面露严肃之色,郑重承诺:“将军以某为何许人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某既是私相献策,自然知道轻重,出得此门,再不提半句。 某也有一言,回赠将军:将军既连这等可能动摇军心的揣测言语,都知道要好生保密;希望有朝一日,真要是遇到实打实地噩耗,更要注意封锁拖延。” …… 诸葛瑾走后,刘备继续吃着烤肉,静静地琢磨着给张飞、陈登的警告信该怎么写。 没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备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关羽,毕竟其他人没资格直接闯进来。 关羽一进门,见大哥在烤肉,也毫不客气地抄起桌上闲置的匕首,一边割肉一边汇报城防部署: “大哥,今日真是痛快!午前在北门截杀了一伙纪灵提前派进城的细作。我还将计就计,在城门内虚燃柴草,假作混乱呐喊。 勾引得纪灵冒险上前夺门,待冲到极近,我才伏弩齐出,这一战起码杀伤了纪灵二百余骑!” 关羽说得逸兴遄飞,连说带比划,刘备也频频嘉许。 几片肉下肚后,关羽才注意到手中的匕首握柄很油腻。 他联想到刚才在府门口跟诸葛瑾打过照面,便问:“大哥,你见过那士仁带回来的腐儒了?” 刘备拨了一下炭火:“你连对方姓名都没问,就往我这里带?他叫诸葛瑾,字子瑜,琅琊诸葛氏人。” 关羽便微微有些不快,这刀子果然是大哥请那厮吃肉用过的,于是冷哼着解释: “当时也是城门口人多,我被挤兑住了,不得不为他引见。我看此人见识倒是有一些,可惜心术未必正。他所献之策,完全可能是学纵横家危言耸听罢了。” 刘备一抬手,制止了关羽的揣测,公允地点评: “子瑜刚才那番劝谏,虽然未必全对,但只要是以诚助我之人,无论才智高下,都该以礼相待。至于人家有些私心,那又如何?天下何人没有私心?” 关羽点头,这才没说什么。 兄弟俩喝着煮酒吃着烤獐,一边叙谈军机,不觉夜色渐深。 眼看已是戌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还夹杂雷电。刘备觉得意兴阑珊,便吩咐人收拾了食案,然后铺纸磨墨,准备给张飞写一封警告信,然后就歇息。 然而,就在此时,府门外忽又传来一阵人马嘈杂。 刘备披袍起身,往院中望去,只见黑暗中一团满身雨水的狼狈黑影看不分明。走到近处灯火下,才认出竟是张飞。 刘备愕然:“贤弟何故至此?下邳如何了?” 那张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俺对不起你!下邳丢了!” 刘备神志恍惚了一下,关羽连忙扶住,代为厉声责问:“如何会丢?那嫂嫂呢?” 张飞面如死灰,悲痛以手捶地,一时指节迸血,恨声哭诉:“也丢了!是曹豹勾结吕布谋叛!大哥,是俺对不起你,俺既已把信带到,自当以死谢罪!” 说罢便欲掣剑自刎。 刘备见状,忽然恢复了灵敏,冲上前一把夺剑掷地,呆滞半晌,才喟然长叹: “古人云,兄弟如手足,手足若断,安能再续!今虽丢了下邳,贤弟一时之误,何至中道捐生耶!” 关羽张飞闻言,感动抱头痛哭。 刘备原本也该跟着一起痛哭,但此刻却忽然想起了刚才诸葛瑾的提醒,猛拍大腿道:“三弟!你此番入城,可曾向守城士卒泄露?还有谁知道下邳丢了?” 张飞一愣,连忙回答:“只有今夜值守的北门门官士仁知晓。” 刘备只觉一阵肾上腺素飙升,看到了一丝将噩耗扼杀于萌芽的希望,连忙厉声吩咐: “快!云长,你亲自带人去、把士仁和北门当值将士全部换了、单独驻扎,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务必封锁消息!明早就安排他们护送子瑜一家出城!还有……公佑,公佑!” 刘备连喊数声,才有孙乾慌忙入内。刘备一把抓住孙乾双手,郑重摇晃了几下,急切吩咐:“速速去请子瑜!他必是神算大才!事已至此,某自当请教他可有挽救良策!” 张飞一脸懵逼,忍不住问:“子瑜先生是谁?”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此人能在你未丢下邳之前,便算到你可能会丢,其才至少不在卿子冠军之下! 唉,为兄若能早几日发现这位大贤,说不定能避免今日之祸,真是皇天不佑我大汉呐。” 第3章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话分两头。 诸葛瑾这边,离开镇东将军府后,他就立刻策马回家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老远就看见宋氏和宋信关切地在门口张望。 诸葛瑾连忙加了一鞭,到门前翻身下马,把“刘备答应派兵护送他们”的好消息分享给家人,让他们早些歇息,以便养足精神赶路。 宋氏一脸关切:“哪里就要歇息了,还不曾用晚膳吧?先吃些再睡。” 诸葛瑾:“使君与我谈论军机时,一并吃过了,母亲不必操心。” 宋氏被他一顿劝说,只好先去睡觉。 而宋信听说外甥如此能耐,居然能让刘备如此重视,内心不由肃然升起一股骄傲,非要帮诸葛瑾再拾掇些起居杂务。 诸葛瑾不忍拂了对方好意,就请他铺纸磨墨,再烧一桶浴汤。做完这些,宋信才安心去休息。 宋家的社会地位远低于诸葛家,不然宋氏当年也不会给相差二十岁的诸葛珪续弦。 而且曹操屠徐州时,宋家其余人都被灭门了,只剩宋信孤身投奔寡姐。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随着逃亡途中家仆渐渐散尽,日常家务只能由他这个管家亲手操持。 …… 把家人打发去休息之后,诸葛瑾泡进浴桶,才觉得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头部血液循环加快,连智力都得到了短暂的加持。 他穿越至今不过几个时辰,一直被生死危机推着往前走,现在总算能从长计议捋一捋现状。 他前世是教数学的,所以做事情的时候,喜欢缜密一点,画画象限图,把一切可能性都分类排查一下,再做抉择。 当然,他的历史和政治常识也很不错,毕竟在教培机构厮混多年,他这人兴趣又广泛,天天耳濡目染。 干他们这行,有一句名言,“数学差是笨,英语差是懒”,教数学的只要兴趣广泛,别懒,文科那点东西一般都不差。 此时此刻,他也免不了拿起簪笔和木牍,随手画了个十字象限图,在浴桶里盘算起来。“刘备答应派兵护送我们出城,安全总算是有保障了,可我又该去哪里? 吴郡肯定不会去了,历史上的孙权虽然重用我,可孙家内斗太厉害,最后恪儿也被卷入内斗灭门,我也不可能跟历史上的诸葛瑾那样去跟领导搞好个人关系上位。 而曹操跟母、舅有灭门之仇,更是完全不用考虑。看来我的一切躺平之路,都被堵死了,必须干点大事。” 诸葛瑾想着,就先把“躺平”底下那两个象限,也就是“投曹”跟“投其他割据者”划掉。另一侧两个象限,都属于“干点大事”,包括辅汉和篡汉。 然后他继续思考:“如果放弃这次的逃跑机会,继续辅佐刘备,以刘备的实力,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续能在曹袁吕布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么? 我现在能想出奇谋,那是因为我知道历史,一旦刘备的发家轨迹彻底变样,我的先知效果也会大减。 历史上的刘备,可是蹉跎辗转了好多年,直到遇见诸葛亮才算否极泰来。如果这一世他不去荆州,还遇得到诸葛亮么?” 想到这儿,诸葛瑾忽然意识到一个盲点——如今的自己可是诸葛亮的大哥啊! 既然如此,可以先逃出淮阴城、想办法去荆州找二弟汇合,然后再从长计议嘛!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才是自己穿越到汉末最大的金手指! 到时候无论历史是否变化,没变就靠自己的先知,变了就靠二弟的真才实学帮着一起参谋,那才叫立于不败之地。 刘备真要请他的话,也得连二弟一起请。 就这么决定了。 想通了这些,诸葛瑾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泡澡水已经有些凉了。 他便一边擦拭更衣,一边又忍不住继续脑补: “我要是能跟二弟会合,再加上叔父诸葛玄如今好像还有一个刘表所表的豫章郡守名头,诸葛家有没有可能直接下场争霸呢?” 他前世毕竟是一个思想开明的教育工作者,对任何古代帝国都谈不上崇拜,他也不是任何一个地球人的粉丝。 所以,当这个念头闪过时,诸葛瑾也没觉得有多么大逆不道。而是冷静地从个人利益和民族大义出发,全面审慎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如今已是建安年间,再想白手起家已经有些晚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晚,他也得掂量篡汉的深远影响。 他前世读史,就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魏晋六朝和五代两宋改朝换代那么快、地方割据那么多呢? 后来他自己想到了一个见解:一个政权的统治合法性来源是否足够稀缺、得国是否正,对于长期稳定非常重要。 如果一个政权在建立的过程中有征服异族、反抗外敌之功,或者是解救了拥有文化优势的主体民族。 那么它就更容易让天下人忍受其统治,不太需要提心吊胆、去残害忠良自废武功。 而如果仅仅仗着拳头大,肆意给皇帝换个姓,别无其他功德。那就把统治合法的稀缺性搞烂了,变成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曹丕和朱温就没琢磨明白这个问题,此后数百年篡逆割据、内战之风愈演愈烈。 所以,不是不能改朝换代。 而是改朝换代必须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让后人难以模仿,才能既确保民族利益最大化,自己也能坐得长久。 否则驾驭不住局面还强行篡,最后搞成二世而亡全族灭门,那还不如不上位呢。 诸葛瑾如今正站在“华夏第一段连环篡夺期”的起点前,他还不想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 相信历史上他二弟诸葛亮的人生选择,除了“士为知己者死”以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毕竟诸葛亮的智商摆在那里,很难想象诸葛亮的追求纯粹只是为了“安汉兴刘”。 当然,还有一点必须说清楚,诸葛瑾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内心的上述忌惮,只是针对军阀和权臣篡逆带来的连锁反应,但他并不介意农民起义。 因为他知道,农民起义不会导致信任和社会组织方式崩坏。 农民本来就未食朝廷俸禄,不存在效忠义务,真活不下去就干一票呗,那只是纯粹的利益再洗牌,死活各凭本事。 …… 就在诸葛瑾即将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屋外一阵雷声大作,随后暴雨骤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连忙穿好衣履,信步走到屋檐下,仰天看着电光,忽然心中一动: 自己穿越之前,不就是愤懑作诗、被雷劈了么。既如此,如今心中还有几丝委决不下,那就再写一首,权当问天买卦、求个安心好了。 “也罢,若天意不需我再造炎汉,此诗写就之时,请降雷助我回现代。若无雷可降,就当是天意望我辅汉了。” 诸葛瑾心中默念,思索一番,随后笔走龙蛇: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秦隋不知悯,一味先折辱。 慨然遭反杀,方始恤民苦。 汉唐初慎微,谈情而后入。 同居六七世,情疲复用侮。 天下不堪虐,联姘杀亲夫。 亲夫既可杀,姘者义更无。 魏晋宋齐梁,赵郭刘石朱。 二三四五婚,一一尽可夫。 唯有遭外敌,亡天下重铸。 民族再融合,赤子心如初。 故仅汉唐明,偶得久眷顾。” 写到后来,墨水渐尽,笔画已处处飞白,似乎在泣诉后世累计千年的分裂内战疾苦。 诸葛瑾仍强行运笔,一气呵成。写完往油灯上一丢,焚稿祭天,闭目养神。 须臾,滚滚之声由远及近。 “难道真等来了天雷?”诸葛瑾倏然睁眼,想要确认。 但下一秒,声音行至院门便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拍门叫嚷:“子瑜先生!主公有要事请教、恳请过府一叙。” 诸葛瑾一愣,这才莞尔,原来错把马蹄当成了雷声。 看来天意也在恳求他再造炎汉了。 他亲自过去开门,门外的孙乾慌忙作了个天揖,告罪道:“有扰先生清梦!实在惭愧!请先生速速上车!” 诸葛瑾还没开口,内屋的宋氏也被吵醒,派宋信出来打探。 诸葛瑾掸了掸衣摆,淡然道:“让母亲放心,定是使君盛意拳拳、明日想多安排些护卫,我去去就来。” 孙乾听他帮着掩饰,愈发觉得这先生沉稳不凡。等马车稍行百十步,孙乾才拱手叹息: “实不相瞒,夤夜来扰,实是因为徐州果然出了变故。曹豹勾结吕布里应外合,夺了下邳!先生真是神算!” 诸葛瑾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果然如此么?偏偏是今晚?” 自己已经提醒了刘备,可惜还是来不及。 凭良心说,这对于刘备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对诸葛瑾而言,却是一个机遇。 因为他显然可以靠这个神预言,立刻得到刘备的充分信任,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施展舞台。 就好比秦末之时,宋义使齐途中,准确预言项梁必败,籍此便被怀王熊心封为上将军、卿子冠军。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硬实力、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证明自己——历史上的宋义,虽然神预言上位了,可他未必有本事破章邯、王离,所以最后还是被项羽给悲剧了。 而一旁的孙乾,见诸葛瑾只是沉吟叹息,但表情毫无波澜,便更加钦佩不已。 这是何等的沉着!不但能预料到张飞会丢下邳,甚至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自己和糜竺初闻噩耗时,简直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差距啊!果然是大贤之风! 现在也只能指望先生想出奇谋,助主公转危为安了。 ……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由孙乾打伞引路,直入内院,便看到堂上刘关张三人神色凝重,相顾无言。 刘备见他到来,率先出屋迎候,不顾雨水,在庭中长揖叹息: “备不辨愚贤,方才还怀疑先生之虑,没想到那么快就应验了。实不相瞒,如今下邳已失,家眷已陷,后援粮草已断。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解此绝境?” 饶是诸葛瑾有心理准备,但刘备的礼贤下士姿态,依然让他感到了意外。 刘备毕竟身居四镇将军高位,哪怕处在困顿之中,能对一介白丁雨中下拜,那也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可诸葛瑾也没有破局的把握,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可是彻底覆没的,太难了。 有些丑话诸葛瑾必须先说清楚,于是他上前还了一揖,诚恳摊牌: “在下一介白丁,虽曾略读兵法,却从未经战阵,岂敢担将军重托?将军幕府之中,必多有谋士,何不群策群力,求索挽回之法?” 刘备见雨中说话不便,就拉着诸葛瑾回到堂上,又拍了拍他手背,说道: “公佑、子仲皆劝我趁如今军心尚未涣散,孤注一掷主动出战,但袁术兵力终究强于我军数倍,我原本打算依托坚城疲敌,如今被迫速战,恐怕胜算不大。先生若另有良策度过此劫,定然不忘先生大恩。” 诸葛瑾听得很仔细,也注意到自己此前的提醒已经起效了——历史上的刘备,在皱闻下邳被偷后,一时惊慌失措没能封锁住消息。再想殊死一搏时,已是兵无战心。 而现在,虽然下邳被偷这个事实依然没变,可刘备好歹想到了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淮阴城内的部队如今还不知情,至少军心可用,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孙乾、糜竺想到的“抓住军心未散的时间差赶紧打”,也算是兵法正道了。 只要按照这个方略实施,就算最后依然没打赢,也埋怨不到谋士头上。只能怪将领统兵指挥无方,或者兵力太弱。 而如果非要出奇招,冒险整活,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打输了,一切责难就容易归咎到谋士头上。 诸葛瑾可是知道,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被袁术打得多惨,那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全靠后来糜竺又赞助了他两千僮仆,外加一亿钱军费,刘备才算勉强重整旗鼓拉起队伍。 自己虽然打算用心辅汉了,可现在这个切入时机,实在是霉运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刚一上手就捡了个极度烫手的山芋。 就算他使出全力谋划,说不定也只是把惨败扭转成小败。要想彻底翻盘,那是难如登天。 西有袁术,北有吕布,南有孙策,唯独东边是大海。强敌环伺,军粮断绝,这是何等的绝望??? 如果最后没能翻盘,刘备会念他的好么?能知道他的贡献么?甚至会不会影响将来刘备对诸葛亮的感官呢? 混了十几年后世职场的诸葛瑾,见惯了太多揽功推过的领导,他不由得担心起这些背锅的问题。 毕竟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因果关系的,一场仗打赢或者打输,都是非常多的因素复杂综合作用的结果。 哪怕赢了,团队里有些废物就是在抱大腿,哪怕输了,团队里也有些智谋之士是真出力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刘备见他沉吟不语,倒也没有催促,只当他是在慎重思索对策。毕竟诸葛瑾没有义务帮他,肯来就已经是非常大的人情了。 而一旁的关羽此前并没有跟诸葛瑾深入交流过,张飞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们也不知道诸葛瑾的才智,见他迟迟不语,不由焦急。 尤其关羽,他还以为诸葛瑾是因为早上那点小冲突、心中还在闹脾气。 毕竟当时在北城门口,关羽一时情急差点把他拉下马来。 此刻见大哥如此谦恭焦急,关羽一咬牙,上前猛地作了一个天揖,几乎超过了九十度,声如洪钟地说道: “子瑜先生!关某此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要你能解今日之困,日后但有所求,关某定然义不容辞!” 而惹下祸事的张飞,此刻更是毫无脾气,见素来在士大夫面前颇为傲气的二哥都表了态,他也就一言不发,直接噗通跪下恳求:“请先生赐教!” 诸葛瑾不由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先下意识扶了一把关羽,又拉起张飞,诚恳说道: “我并非不愿出力,实在是局势凶险到如今这步田地,根本不可能有必胜之策,想扭转战局就必须行险。而我与将军不过初识,对敌我军力也不甚清楚,因此不敢妄言。” 话说到这份上,以刘备的情商,终于意识到了诸葛瑾的顾虑。 他连忙又拉着诸葛瑾的手用力晃了几下,推心置腹道:“先生顾虑,备已尽知。先生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但问无妨,备知无不言。 而先生也不必担心此战结果,只要策略言之有理,备决定采纳,一切自然由备一力承担,岂会连累旁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若是能胜,自然是先生筹划有方。若是败了,也只怪备用兵无能,实力不足,绝不是先生的计策不行。” 刘备的语气非常真挚。 就像是刚学了半个时辰太极拳的张无忌、跟对手说“我用这套拳法或许不能一招秒了你,但这是我学艺不精,不是这门武功不行”。 诸葛瑾终于略微动容,觉得自己有点融入古代社会了。 在21世纪那种条分缕析、确权明责的法律社会,这种大包大揽,功劳统统归献策者、责任统统归自己的老板,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就算有,也会很快被算计KPI细节的员工掏空。 但是在信义古风尚存的时代,这一切似乎又显得没那么不真实。 既如此,诸葛瑾也决定试着浪一把,有什么就说什么。 第4章 从十死无生到九死一生(新书求收藏求票求追更) 诸葛瑾终于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刘备谋划一番,不再顾忌说错话。 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可不察? 正式出谋划策之前,充分的敌我实力调查,还是非常必要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诸葛瑾先事无巨细的问了刘备:如今敌我两军兵力多寡、部署、统兵将领、粮草情况。 这些数据,有的刘备也不清楚,比如袁术军的粮草情况。 但凡是刘备能够知道的,他全部知无不言。 如今已是死里求生的关头,容不得半点藏私。 短短几分钟后,诸葛瑾就大致摸清: 眼下刘备在广陵郡的驻军,总兵力约在一万三四千人。 而袁术军大约动用了四万人,是刘备军的三倍之多,这还没算袁术在大后方的预备队。 如今的袁术,治下百姓或许困苦凋敝,但其军队规模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尤其他多年前就做到了后将军高位,还在董卓之乱爆发前,利用职权把一部分朝廷的北军精锐带了出来,家底不可谓不厚。 相比之下,连袁绍和曹操当时都没分到过大汉朝廷的中央军旧部,他们都是靠地方武装起家的。 而徐州军中唯一可以和袁术北军旧部抗衡的强兵,就要数丹阳兵了。 可惜刘备直属的嫡系丹阳兵,多年来始终没有超过四五千人。 偏偏陶谦留下的丹阳兵主力,统兵主将还是曹豹。 这次随着张飞诛杀曹豹、曹豹旧部投靠吕布献出下邳, 那部分留在后方守家的丹阳兵,也彻底脱离了刘备的控制。 刘备现在手头还能调动的,一共就只有三千丹阳兵、一千从老家带来的幽州突骑,还有一万徐州本地普通士卒。 形势实在是严峻到了极点。 …… “情况便是如此了,我军有一万两千人驻扎在这淮阴县,还有两千人分散在后方海西县等处。 而袁军四万人,因粮草补给困难,无法合于一处,故而分两路进兵。 主力两万五千余人,沿淮河自盱眙而来,统兵大将为纪灵,另有部将梁纲、乐就。 另一路一万五千余人,由庐江郡顺长江东下,至扬州广陵县、入邗沟北上,统兵大将为刘勋,另有部将雷薄、陈兰。 今日纪灵已至城西下寨,并以骑兵骚扰城北。 刘勋部因迂回远路,估计还要数日才能抵达淮阴,届时不出意料的话,多半会在城南下寨,威胁我东南两侧。 我原本打算依托淮阴坚城相持,待纪灵刘勋师老兵疲,再图反攻。可如今下邳后援粮草断绝,城中余粮不足一月。 何况一旦袁军也得知下邳被吕布所夺的消息,必然士气高涨。我军不可能再等到袁术士气低落的机会,相持已无希望。 公佑、子仲这才劝我抓住这几日的时机,趁刘勋未到,先集中兵力孤注一掷,若能先击破纪灵,或许还有转机——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刘备解释得非常详细,而诸葛瑾也听得非常认真。 这些细节他前世看《三国志》也好,《三国演义》也好,都没有记载,他只能通过刘备这个渠道现学现分析。 刘备提到的那几个地名,诸葛瑾也对着地图仔细看了一下,确认古今对应关系。 东汉时,“广陵县”就是后世的扬州市,“淮阴县”对应淮安市。 广陵县去年还在刘繇手中,但后来被孙策攻下交给了袁术。 包括广陵县隔壁的海陵,对应后世泰州,也一并是孙策帮袁术打的。 刘勋那一路人马,就等于是沿着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往北进攻。(注:本章末尾会附地图) 诸葛瑾彻底弄清楚这些兵力部署细节后,又思索回忆许久,这才慎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恕我直言,我以为此策颇有不妥。 将军不该苛求‘纪灵已到而刘勋未到’的这几天时间差,强行组织反击。 反而应该考虑封锁淮阴四门、再多相持数日,等敌军懈怠后,再图进攻。” 刘备骤闻此言,本能地便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诸葛瑾已经神预言了一次,刘备冷静下来后,还是控制住情绪,决定再信他一次,于是真挚地追问: “先生何出此言?自古兵法皆追求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敌人。 我军本就人少,不该抓住敌人尚未集结、分则力弱的战机么?” 诸葛瑾不慌不忙,拿过一根笔杆,指着地图上几个点解说: “下邳距淮阴二百四十里,沿泗水顺流而下即到。张都尉,你何时丢的下邳?又是何时赶回淮阴报信的?” 一旁的张飞突然被问到,顿时有些局促。 他刚惹下大祸,正觉没脸见人,哪怕被一个平民质问,也只能乖乖拱手作答: “我是前天半夜发现曹豹不轨,不得不领兵杀之。只恨我威望不足,平素不得丹阳兵军心。 曹豹死后,许耽等丹阳兵部将唯恐我清算,拒白门楼死守,拖延到吕布从小沛赶来,将其接应入城。 我还试图与之厮杀,可寡不敌众,午前被迫远遁。 又经过一日一夜奔逃,刚才入夜时赶到淮阴。” 张飞一五一十说得非常详细,从他的叙述里,也可以听出些值得翻案的地方: 历史上的张飞丢下邳,跟“酒后误事、鞭挞吕布岳父”毫无关系。 曹豹根本不是吕布的岳父,他就是对刘备的统治不满,才自发想要趁机叛变。 而张飞的过错,主要是发现叛变后、没能及时以雷霆手段压服其他丹阳旧将,但跟喝酒打人没什么关系。 诸葛瑾倒是不太在乎这些细节,他从张飞的陈述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关键细节后,便立刻转向刘备解说: “张都尉昨日上午丢的下邳,如今就已经到了这里,可见两地相距实在太近,马快之人与马慢之人,也不足以拉开太大时间差。 因此我估计,纪灵那边快一点的话,后半夜也能得到这个消息。 如此其士气必然高涨,您再想进攻,纪灵必能死战不退。 而且他反而会因此坚定信心,断定下邳被偷袭是真的,绝非我军故意散播的假情报,所以我军才急切求战。 相比之下,您若按兵不动。说不定纪灵反而会狐疑求证,担心所谓的‘下邳有失’是诱敌示弱之策,或是捕风捉影的假消息。 最初几日他或许会疑神疑鬼,但等到数日后刘勋与他会师,他们的戒心也就会放松到极点。 毕竟以兵法常理度之,在他们尚未会师之前,将军都不敢主动求战或是劫营,那又怎么可能在他们会师成功后才袭击呢? 到时候将军再趁其懈怠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有一线生机。此所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刘备静静听完,没有插话打断,只是揪着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用力之大,都快揪下来了。 一旁的孙乾听完后,反复琢磨,总觉得这个计策太过行险,却看不出什么收益,不由忧心忡忡地说: “先生顾虑纪灵可能会有所提防,倒也说得通。 可是仅仅为了这么一点心理士气差距,就多拖好几天,未必变数太大,是不是太不值了? 我军粮草本就不足,即使此战击退敌军,也不能马上得到补给。 总要转军后方的海西县,或是再强行攻下某处袁术军的屯粮据点,才能算是彻底渡过生死难关。 主公必须为这些后招留足粮草,否则就算一时打赢了,军队还是会粮尽溃散。 而且,要对我军将士封锁下邳被偷袭的噩耗,那也是非常不易的, 封一两天还做得到,想封四五日甚至更久,说不定就会冒出纰漏。 一旦噩耗泄露,军心崩溃,到时候再想殊死一搏都没机会了。” 孙乾阐述自己的担忧时,诸葛瑾同样没有打断,反而非常有风度地拿了一支笔,在废纸上简单作些笔记,归纳对方的论点。 等分析清楚后,诸葛瑾才有条不紊地伸出一根手指: “你所言那几点疑虑,我便一一拆解,先从军粮问题说起。 你也说了,要确保大军不溃,仅仅打赢眼前这仗还不够。还得转军海西,或是强攻一个袁军屯粮据点—— 那么请问,海西县的屯粮还有多少?大军如果过去,够吃多长时间?” 孙乾本身就是户曹从事,对这个问题倒是应声而答: “海西僻处淮河入海口,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平时驻军不过千余,所以也没专门屯粮…… 那里的余粮,够当地驻军吃三五个月应该没问题。若是主力前往,人数暴涨十倍,估计也就半个月吧。” “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大军往返路上就能耗掉一半多,” 诸葛瑾非常果断地指出,“所以,其实我们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野战获胜后,必须再攻下一座袁军屯粮据点作为根基,别无他法。” 孙乾这次没有犹豫,立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诸葛瑾继续步步紧逼:“那么你以为,这个‘非攻不可’的敌军屯粮地,究竟选哪里呢?” 孙乾一愣,没法马上回答。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还反复看了地图,然后才郑重说道: “我军只有西、南两面是袁术地盘,若能野战破敌,后续无非是顺着敌军的来路掩杀。 所以要么反夺纪灵的出兵地盱眙,要么反夺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别无第三个选择。 而盱眙是我军几天前才有序放弃的,城内没有余粮,纪灵自己的军粮都得从更上游的淮陵运来。 倒是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是去年就被孙策从刘繇手中攻取、而后转交给袁术。刘勋在那儿应该有些积蓄。 所以反攻广陵县、夺取当地余粮养兵,应该是我军唯一的生路。” 孙乾等人原本也没想这么远,他们只想把眼前这场火烧眉毛的野战先打赢,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被诸葛瑾步步引导着思考,他们才把眼光稍稍放长远了些,能站在全局高度上看问题。 而刘备也是直到听到这儿,才终于确定: 光打赢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野战,是不够的。 后续的一场野战,和反夺一个屯粮点的攻坚战,这两场战役将是一体的。 必须两场全赢下来才有意义,输掉任何一场,都足以让他彻底丢光军队和地盘。 所以他做决策的时候,也必须通盘考虑, 绝对不能使用那种“能让第一场子战役赢得相对更轻松、但会导致第二场子战役变得更艰难”的短视昏招。 诸葛瑾等他们的大脑消化吸收了这些弯弯绕后,这才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由此可见,若按公佑的策略,明日就先进攻纪灵,就算争取到了各个击破的战果,那又如何? 一旦纪灵兵败,距离淮阴还有至少两日路程的刘勋,还敢继续北上么? 到时候刘勋肯定会成为惊弓之鸟,立刻缩回广陵县,闭门死守! 然后我们怎么办?再眼巴巴追到广陵城下强攻? 我们只有二十日军粮,到了那儿还得现打造攻城器械,多久才能拿下城池? 围城时一旦粮尽,大军立刻便会溃散! 而我劝将军不要急躁,务必等刘勋和纪灵顺利会师后、戒心降到最低点时再动手。 如此才有机会、在野战中一次性同时削弱纪灵、刘勋。 然后再咬死刘勋残部不放、追着他们顺势夺取广陵,或者另外设谋出奇兵趁乱骗城。 这不都比直接强攻兵力充足的坚城、要有把握得多?” 诸葛瑾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孙乾终于彻底豁然开朗。 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单看“野战”和“夺粮”这两个目标中的第一个,诸葛瑾的方略相比孙乾,确实有冒险之处。 但如果把这两个目标视为一个整体来评估,必须全部实现,那诸葛瑾的谋划已经比孙乾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了。 既然刘勋是他们非重创甚至消灭不可的目标,那么在淮阴县城外的主场野战中消灭,显然比赶到广陵县的客场攻城战中再消灭,难度要低得多。 刘备的眼神连续数变,随后定格于坚毅果决。 他深呼吸了几口,猛然拔出双剑,唰唰两剑分别砍掉书案的两个角。 “我意已决!就依子瑜之谋!这几日暂且紧闭城门、禁绝一切内外往来,封锁所有消息。敢妄传下邳有失者立斩! 静等刘勋北上和纪灵顺利会师!到时再孤注一掷,与之决一死战!” 诸葛瑾见状,也总算能松一口气:看来自己终于要开始改变历史了。 按《三国志》记载,刘袁战争最后是以“南下强攻广陵时,军队崩溃”而收场的。 由此逆推,历史上的刘备,应该也打赢了眼前与纪灵的这场淮阴之战。 因为否则的话,他根本连后续摸广陵县城墙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战输了那就直接无了。 只是历史上的刘备,因为人穷志短,没条件看得太远,没条件通盘谋划全局,最终在求稳的过程中慢性完蛋了。 诸葛瑾既然知道求稳的结果是十死无生,那当然要怂恿刘备下重注搏一把。 虽然风险依然巨大,但说不定能拼个七死三生,甚至五五开。 这总比“即使打赢第一战,第二战也只能坐以待毙”好。 —— PS:五千字大章,求收藏求票求追更求吐槽。明天起恢复拆开两更。 第5章 唱筹量沙(求收藏求票) 刘备下定决心暂缓决战后,对诸葛瑾的佩服自然是愈发彻底,已隐隐将其视为良平之才。 可惜,一场纷繁复杂的大战,其筹划过程绝不是简单几句点拨就能搞定的。 前面还有无数战术细节和执行层面的问题,如遍地荆棘在等着排雷。 谁让刘备本钱太薄呢,容错率也就低得令人发指。 一边旁听的孙乾,就始终保持着冷静,并且很快发现:诸葛瑾的谋划、依然不够尽善尽美。 于是孙乾立刻大胆指出: “先生方才所言,确实振聋发聩,也解决了三大隐患中的前两点,可谓一箭双雕。但最后那个隐患,您又当如何解决? 毕竟夜长梦多,每多拖一天,下邳陷落这一噩耗泄露的可能就多一分,一旦士气崩溃,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了。” 诸葛瑾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刘备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具体细节,不该是我们带兵之人亲自解决么?子瑜一介书生,能为我军谋定大略,已经是大恩了。 就先关闭所有城门、隔绝内外消息、再隔离全部见过益德的士卒。但尽人事,各听天命了。” 说完,刘备就转向诸葛瑾拱手道:“先生与我初识,便为我军解了生死困局,实在铭感五内,不敢再奢望更多。 先生且去歇息吧,剩下我等兄弟当自行解决。先生是运筹帷幄之人,后续生死未卜,不敢留先生在此险地,先把家眷突围送走,我们也好放胆一搏。” 诸葛瑾听刘备愿意按原计划送他先逃,倒也不反对。 毕竟他一个现代人,连杀人都没亲眼见过。 如今该他出主意的事儿已经做完了,剩下只是武将的工作,他留下来也没用。 他还需要一个过程,慢慢适应古代的残酷环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诸葛瑾接受了好意,不过临走还是又多给了几句刚刚想到的忠告,算是附赠的添头, “关于如何封锁消息,在下其实也略有心得,可供将军参考。首先,自明日起,可逐步增加军食供给、大饷士卒。 对于普通士卒,只要能持续吃饱肚子,自然就不会多想。就算有噩耗小范围流传,也会被视为谣言,不攻自破。 其次,明日将军可安排人手,大张旗鼓盘点军粮、唱筹量沙,如此,多拖七八日绝对没问题。” 刘备原本都已经准备送客,诸葛瑾临走这两句话,再次听得他一激灵。 此子年纪轻轻,竟连日常鼓舞士气的小伎俩,都能想到那么多? 关于给士兵加餐的建议,刘备仅仅琢磨了两秒钟,直觉就告诉他应该听取。 虽然军粮会吃得更快,但只要能换来决战前的人心安定,那就绝对划算。 至于第二点提到的“唱筹量沙”,刘备一时没听明白。 毕竟这是后世南北朝时、刘宋大将檀道济骗退胡兵的伎俩,如今还不是成语。 不过谁让刘备读书少呢, 他一时心虚,还以为是先生博闻广识、触及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于是就拿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孙乾。 孙乾跟随刘备已有两年,倒也熟悉主公的心思,当下低声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唱筹量沙。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文化。 他也就虚心拱手请教:“先生所言二策,第一条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这‘唱筹量沙’又是何意……” 诸葛瑾一愣,很快翻译了一下,表示就是直接偷偷弄一堆沙土、装在大麻袋或者斗仓里,上面盖上一层白米,再当众清点库存骗人。 另外,既然译都译了,他也就好人做到底,顺便又提醒刘备: “负责灌沙造假环节的士卒,后续最好也跟其他部队隔离。不如就用那些见过益德的士卒动手,挖完后一并送走。” 刘备听完,稍一琢磨,终于大喜,连呼先生思虑缜密,非比寻常。 “既如此,只能有劳先生多住一日了,好在纪灵如今也无力围城。不过备可以对天盟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能护住先生家眷。” 刘备赌咒发誓毕,就扭头看向张飞,厉声吩咐, “益德!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不过过去就过去了,明日把你带来那些人,都派去唱筹量沙! 入夜后,你亲自把他们统统带走、贴身护送先生一家先去海西县,务必不能有失!顺便把子仲也送去!他在后方还能为我军紧急筹粮,以备不虞。 一路上先生但有任何吩咐,你都要言听计从,便如我当面钧令!不得有丝毫抗拒!否则便是背弃你我兄弟之义!” 诸葛瑾在一旁,听刘备打算明天把他和糜竺一起送走,内心也觉得此法颇为妥当。 糜竺毕竟是巨富,历史上刘备此战覆没后、跟吕布暂时虚与委蛇和解,回小沛驻扎,很快又“合兵万人”,靠的就是糜竺出钱筹备的军需。 现在提前让糜竺筹备起来,说不定能缓解淮阴之战打完后的军粮断绝问题。 如此一来,刘备手头目前这一万多军队,也就可能免于溃散了。这可比历史上刘备后来重新征召的军队要强得多,战乱年代老兵都是珍贵的战略力量。 而今晚一直低头没脸见人的张飞,听闻了这个命令后,却顿时郁闷无比: “大哥,你要如何罚俺都成,可决战在即,您与二哥必然要亲冒矢石、殊死一搏,俺曾发誓同生共死,此战岂可落后?” 刘备见张飞纠缠,几乎气极反笑。 幸好一旁的关羽反应快,立刻厉声训斥: “糊涂!三弟你也不想想,城中将士只要看见你,就知道下邳丢了!你这点冲阵厮杀的战力,比起军心涣散的损失,简直不值一提! 决战就交给我了!不用你担心!大哥这是给你机会赎罪,保护好先生家小,多少也算是弥补你失陷嫂嫂的罪过!” 这番话也只有关羽说才合适。因为张飞没法参加决战,决战时一切的压力就给到了关羽这边。 只有关羽亲自大包大揽,张飞才有脸撂这个挑子。 张飞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这才诚恳地跪下,对着刘备关羽各磕了一个头,然后又死死抱住关羽大腿: “二哥!决战全靠你了!敌众我寡,千万小心呐。” 关羽冷面无波,抚须傲然道:“不过纪灵、刘勋而已,你放心去便是,大哥自有我护着。” 张飞惭愧不已,这才转向诸葛瑾,赌咒发誓表态:“先生但有吩咐,俺定然遵照!” …… 诸葛瑾最后又交代了几句,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去歇息。 到家已是丑时,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竟过得如此紧凑,整整八个时辰,都没什么喘息之机。 继母和舅舅也一夜没睡好,总惦记着他迟迟未归。 “这刘使君也忒使唤人了,说好了一早护送咱出城,丑时才回来,一会儿骑马时可别瞌睡摔下来。” 宋氏看儿子疲惫不堪、神情委顿,很是心疼埋怨。 诸葛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吨吨吨喝下宋信给他倒的水,抹一抹嘴:“计划有变,要多等一日再走,先好好歇息吧。” 宋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她妇道人家不懂外事,愈发担惊受怕,心说哪有这般使唤人的? 诸葛瑾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如雷,直到下午方醒。 第6章 初战试手 三个时辰之后,八月初二清晨。 诸葛瑾还在淮阴城内的家中呼呼大睡时,城西的袁术军大营内,主帅纪灵刚刚用过朝食,满面油光地斜靠在中军大帐的虎皮坐榻上,用一根削尖了的柳枝狠狠剔着牙。 纪灵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自从昨日抵达淮阴,他已连遭两次小挫。 首先是他派来浑水摸鱼的一小股精锐细作,被关羽识破消灭了。 关羽还将计就计在北门放了把火,勾引他误以为细作夺门有望,轻敌冒进,以伏弩杀伤了不少骑兵,连纪灵本人都被流矢所伤。 幸好他穿了双层铠甲,流矢被铁札偏斜卸力、再穿透犀皮时,已是强弩之末,没能射断肋骨。 这皮肉伤估计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愈合,但对士气的影响却不小。 “不能这么干等着,总要想办法取得一点小胜才好。否则攻破盱眙后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怕是又要低落。” 纪灵一边剔着牙,心中一边盘算。 六天前,他刚刚攻破了位于淮河更上游的盱眙,这才能顺流而下来到淮阴。 但实际情况纪灵心里很清楚:刘备放弃盱眙时,完全是有条不紊全师而退,仓库里一点粮食都没给他留。 很显然,刘备是觉得盱眙残旧,不宜久守。所以在充分消耗疲敌后,就主动退到更高大坚固、交通便利的淮阴城来死守。 目前一切还在刘备的掌握中,这仗并不好打。 然而,就在纪灵眉头紧皱、想不出对策时,一个部将突然跌跌撞撞冲进中军帅帐。 纪灵抬眼一看,原来是副将梁纲。 梁纲也不废话,直接大叫大嚷: “将军!真是天助我也!斥候俘得一些沿泗水南下的溃兵! 拷问后才得知,吕布竟偷袭了下邳!刘备连老巢都丢了,后援断绝,必死无疑矣!” “什么?不会有诈吧?”纪灵闻言,也是忍不住一阵狂喜,同时竟有几分不敢相信,唯恐是刘备的诱敌诡计。 纪灵强压住冲动,让梁纲加急多派斥候再探。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到当天正午,经过多方审慎求证,纪灵才觉得这情报大概率是真的。 既如此,纪灵终于忍不住琢磨: “老巢被偷,为什么刘备毫无反应呢?莫非是没人给他报信?不太可能,淮阴城数面邻水,北门外就是淮河,东水门更是直通邗沟,那两面我军至今没法包围。 上游的下邳守军,只要能夺船沿泗水顺流而下入淮,就能绕过我军的阻拦。除非是刘备自己提前严令紧闭城门死守、遇到自己人叫门都不许开,才有可能隔绝消息……” 纪灵想了半天,也闹不明白刘备为什么没反应。但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忽然灵光一闪: “我怎么这么傻!我管他为什么没反应呢! 反正只要这消息在守军中传开,淮阴就人心惶惶不攻自破了! 既然他还不知道,我就想办法帮他知道!” 打定这个主意后,纪灵的应对之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连忙吩咐梁纲:“你速速点起一营兵马,分成数队去各门骂阵,齐声大吼下邳丢了,动摇刘备军心。” 梁纲立即领命,很快匆匆集结了三千人马,分三路去西南北门外搦战,纪灵梁纲乐就各领一队。 可惜,部队到了西、北门外摆开阵势后,城头静悄悄地,丝毫看不出反应。 纪灵和梁纲见状,只好各自选了一百名骂阵手,拿着刀牌列着横队,逼近到门外百步,准备齐声大吼。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城头伏弩乱箭齐发,立刻把骂阵手射倒了十几个。其余人丢下武器疯狂奔逃后退,纪灵和梁纲各自花了好大精力才约束住。 但骂阵手们说什么也不敢再上前,最后只能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外大喊。 可惜他们又没有扩音器,城内根本听不见。 骂了一阵毫无效果,纪灵梁纲只好收兵回营,心说明日再准备充分一些,赶制些飞梯之类的简易攻城武器,再多造大盾木障,实在不行就一边攻城一边喊话。 而回营之后,纪灵就赫然发现,他们这两路喊话人马的遭遇还算是好的了。 去南门搦战的乐就比他们还要惨,乐就连头盔都丢了,士兵也七零八落死伤不少。 纪灵惊问缘故,乐就才哭丧着解释:“我在城外二百步列阵,刘备军倒也敢开门,我本以为得计,可以与敌将答话。 谁知敌军只出城了二百余骑后,便敢突施偷袭向我冲锋,关羽也混杂其间。我一时不防,被关羽连杀数十人,阵脚大乱,只得下令撤退。” “废物!临阵怯战,把这厮拖出去,军法从事!” 纪灵闻言大怒,一千骑被关羽二百骑追着砍,还连交手都不敢就直接逃了,这种铁废物怎么有脸活着回来的? 乐就闻言立刻跪下求饶,旁边梁纲也帮着说好话: “将军!大战在即,斩将于军不利!给乐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今日也确是我军准备不足,而且说好了只是去搦战的,将士们必然无心厮杀,谁会料到敌军竟敢反击?” 纪灵听劝,这才收敛了些怒气,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点道理。 因为刚才仓促点兵出营时,确实是太赶了,他们也把此行的目的跟将士们交代过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若非如此,怎么也得多准备半个时辰,比如让士兵们吃饱饭、多拿些足够遮蔽全身的沉重大盾再出发。 说到底,主帅催得太急也有责任。 纪灵无奈,只好一边吩咐加紧准备攻城武器,以图明日再变着法儿向敌军散播噩耗。 他心中那叫一个憋屈:明明是刘备一方遭遇了重大不利,怎么反而需要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提醒刘备同步信息?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 等纪灵彻底放弃当天的挣扎尝试,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而淮阴城内,凌晨睡下的诸葛瑾,一觉睡到这个点,才终于起床,洗漱穿戴完、用过早膳兼午膳。 然后闲来无事,就让刘备派来保护他的范疆张达带路,去府库转转。 只当是临走前再看看有什么查漏补缺的,也好顺便提醒一嘴,多卖个人情。 范疆张达是跟着张飞一起从下邳逃出来的,也跟昨晚守北门的士仁一样,属于需要隔离的对象。刘备就派他们来保护诸葛瑾了。 一路上,他们都戴着斗笠,而且压得很低,唯恐被街上路过的袍泽认出来。 诸葛瑾到府库时,刘备果然也在那儿。他一见到诸葛瑾,就欣慰地拉他到一边安静处,低声汇报: “先生所料果然不差,纪灵肯定已经知道下邳有事了。刚才三门都有派人搦战骂阵,多半是想故意散播、动摇我军心。 幸好我军以伏弩退敌,南门云长还趁敌不备开门掩杀,用的都是那二百骑知道下邳内情的死士,斩获不少。纪灵遭此挫折,必然要消停一两日。 而我这边已安排好了唱筹量沙,负责挖沙的士卒天亮前就挖完隔离了。眼下这些计点的军士、都是不知内情的,最晚明天,我军必然都知道军粮充足,纪灵就算再来散播消息,也有把握将其斥为伪报。” 诸葛瑾闻言,心中稍稍安慰,对刘备统兵的基本功也算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 看来刘备的统帅才能还是不弱的,日常基操挺扎实,只是缺乏奇谋和面对重大突变的应变能力。 而听说了纪灵的嘴脸后,诸葛瑾也临时受到了些启发,又半卖半送地给了刘备一条忠告: “若是我用兵时,如纪灵这般急于散播谣言未果,那我定会多刻木牍,投入淮河和邗沟,让水流将下邳陷落消息冲到城东水门。若有士卒汲运河水,就有可能看到……” 淮阴县多面临河,水系极为丰富。 诸葛瑾多了两千年的古今中外见识,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当然很容易联想到往连接护城河的水里丢漂流瓶、打击敌人士气的损招。 后世元末明初、朱元璋灭四川明夏政权时,北路傅友德都已经偷渡阴平拿下成都了,但东路明夏丞相戴寿依然在重庆死战不降,傅友德就往岷江里丢了大量写着“成都已陷”的木牌, 最后顺流千里漂到瞿塘峡被打捞起来,导致东路死守三峡的夏军士气崩溃,而负责水路进攻白帝城的汤和则士气大振,才一举突破瞿塘峡。 而刘备听闻此策,刚刚还颇为欣喜的他,顿时又微微吓出一身冷汗,一迭声地念叨:“我立刻传令,禁止从水门汲水!且务必严查、禁止士卒打捞护城河内异物!” 一边说,刘备还一边暗叫侥幸:幸亏子瑜是我们这边的,要是敌人那边的,简直不堪设想…… 估计这一手多半也是白白准备了,以纪灵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么细节的毒招。 但小心无大错,反正禁止士兵捞鱼又没付出什么成本。 刘备捏完冷汗,自然对诸葛瑾愈发高看,又追问了他不少细节措施。 诸葛瑾也算有问必答,见招拆招,根据纪灵的最新动向,针对性如此如此点拨了一番,刘备皆深以为然。 第7章 舍弟诸葛亮之才,十倍于吾(新书求票求收藏) 诸葛瑾点拨完刘备,时间便已入夜。 刘备就准备留他共进晚膳,然后亲自送行。 与昨天那顿烤肉相比,今晚的菜色明显变差了。 老家被偷、军粮后援断绝。刘备觉得作为武将,也该跟将士同甘共苦,哪怕是私下场合。 最终庖厨只炖了三只鸡,刘关张分吃一只,诸葛瑾和糜竺分吃一只,咸菜和米饭管够。 另一只炖好后直接送去诸葛瑾家里,诸葛瑾也没阻拦。 如今全城的食物都已经被管制配给,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 这兵荒马乱的岁月,诸葛家流亡一年多,田地庄园这些又没法变现带着跑, 在老家时攒下的细软财物也渐渐花光,母亲和舅舅也好几天没吃过肉了。 一边吃饭,刘备一边告诉诸葛瑾,说今晚可以比原计划早点出门。 因为根据关羽最新打探到的情报,纪灵已经彻底撤去了对淮阴东、北两面的巡逻哨探,所以前半夜出城也不会撞见敌人,非常安全。 而纪灵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除了张飞,其他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这是依然心存侥幸,唯恐从下邳逃来的溃兵无法进城报信、乱我军心,所以特地给溃兵创造条件呢,没想到正好方便了我们出城。” 诸葛瑾啃完一根鸡腿,把嗦干净的骨头一丢,随口就给纪灵的行径定了性。 纪灵这家伙,已经好几次弄巧成拙了。 吃完饭,刘备让人拿来一个香木礼盒,里面装了十枚马蹄金,还有一些银铤和东海珍珠。 诸葛瑾谦虚推辞:“在下并非逐利、才向将军献策……” “没说这是谢礼。但先生家中,总有老弱妇孺不便,因我之故耽误了行程,自当略备川资聊表心意。” 刘备坚持说这只是盘缠,还说是给他家里的,诸葛瑾便无话可说。 以汉代的孝道准则,他继母是否收钱,诸葛瑾是不能越俎代庖拒绝的。 所以先秦两汉才有那么多孟尝信陵之流,笼络人才之前先给对方父母送大礼。 吃完饭,刘关张就跟着诸葛瑾一起,上门道谢兼送行。 一路上骑着马,刘备还解释了几句: “按说昨晚邀请先生出谋划策时,就该亲自登门,方为待贤之礼。只是当时军情如火,不得不亲自部署封锁消息,这才让公佑代劳跑了一趟,扰了府上清梦,如今正好赔礼。” 几匹马很快到了诸葛家,宋氏没想到会有外客,亲自过来开门,不由一惊。 而刘备见到年轻女眷,也是有些意外。 他跟诸葛瑾相识才一天,也不知对方是否娶妻。 见宋氏是个美貌少妇,看上去并不比诸葛瑾年长,刘备便立刻拱手: “镇东将军刘备,一时来得唐突,惊扰弟妹了。此番别无他意,特来为先生送行,略备川资聊表歉意。” 宋氏顿时大窘,幸好诸葛瑾立刻解释:“这是在下继母。” 刘备大惊:“这是……太夫人?失礼失礼。” 诸葛瑾:“先妣弃世已十二年,两年后先考续弦,但又过三年先考亦弃世,便留下继母与瑾和诸弟相依为命。旁边这位是瑾母舅。” 刘备这才恍然,原来是诸葛珪的续弦,难怪如此年少。 他心中暗算了一下,宋氏既然是十年前嫁人,那至少该有二十五六岁了,但看上去也就刚二十出头。 为了掩饰闹乌龙的尴尬,刘备恰到好处地从关羽手中接过礼盒,摆到宋氏面前, 一边变着法儿夸赞诸葛瑾、以岔开话题: “君贡先生与夫人必然家学渊源,教导子弟有方,才有子瑜今日之才智卓识,君贡先生在天有灵,必然欣慰。 备此番身陷绝境,全仗子瑜仗义谋划,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宏略,方得存亡继绝。” 说着,刘备亲自打开了礼盒的盖子。 宋氏看到那十枚马蹄金和其他财物,顿时愈发惊惧。 儿子昨晚回来已是凌晨,具体跟刘备聊了些什么也没跟她说,当时她还埋怨刘备太能使唤人了。 没想到,刘备竟对她儿子如此重视。 “这怎么可能?子瑜不是只会讲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吗?从没听说他会什么奇谋妙策……”宋氏心中狐疑暗忖。 她哪里知道,就是从昨天开始,她的儿子彻底脱胎换骨了,谋略智谋瞬间暴涨了一大截。 “这……将军抬爱太过,还请收回重礼!瑾儿平素克己持重,但若论才智,连他二弟都十倍于他,他能帮到将军什么?如何当得起如此盛誉?” 宋氏说这番话时,几乎都要急哭了,死死抓着马蹄金盒往外推。 受人重礼,肯定要为人卖命,瑾儿能有多大本事?受得起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刘备见状,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他素来看人眼光极准,见宋氏这梨花带雨、泫然欲涕之状,就知道绝对不是矫情装出来的,那是真急哭了。 可知子莫若母,宋氏为什么会说诸葛瑾才智不过如此呢?那明明都已经是不世出的奇谋大才了呀! 旁边的诸葛瑾也看出了刘备的狐疑,他也唯恐穿帮,连忙顺着解释: “将军见笑了,家母寡居多年,少见外客,乃不知天下高士深浅。而家中二弟虽年少我五岁,然才智十倍于我。家母习惯了以舍弟为对比,便觉我下愚鲁钝,难堪大用。” 刘备听了这个解释,又狐疑看向宋氏。 这次宋氏倒没觉得不妥,自然而然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妾自亡夫故后,少见外客,或许是见识浅了。 家中三子,少子均儿尚且年幼,瑾儿和亮儿相比,确是亮儿聪慧得多。但瑾儿颇有自知之明,为人敦厚克己……” 这些话说得自然而然,并没有任何犹豫思索。 刘备心说原来如此,然后一个更大的惊讶,又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才智十倍于子瑜……人世之间,竟有如此的存在?那恐怕得超越周孔吕张、管萧孙吴了吧?” 饶是刘备也算见过大世面,还是被这种难以想象的存在,震得半晌接不上话。 他哪里知道,宋氏以为的“亮儿十倍于瑾儿”,是十倍于被夺舍之前的诸葛瑾。 刘备却理解成了十倍于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后的妖孽,可不得震惊一整年。 良久,刘备才回过神来,嗓音干涩地急切追问:“先生,令弟年齿几何?” 诸葛瑾:“舍弟少我五岁,如今一十有六。” 刘备:“不知令弟今在何处?” 诸葛瑾:“自去年初,在下一门分头南逃,我与继母来此广陵暂住,而二弟三弟都去了豫章,随后又颠沛转道襄阳。 将军想必也知道,先考曾为泰山郡守应劭辟为郡丞。而曹嵩死前,曹操正是托应劭护送其父回兖州。曹嵩被张闿劫杀后,应劭畏罪弃官北投袁绍。 曹操攻徐州时,本就多有屠戮,我家与应劭有旧,若不速遁,怕是也绝无幸理。” 诸葛瑾提起的这些往事,刘备都是亲历的,顿觉心有戚戚焉。 他伤感了一会儿,才回到正题:“既如此,为何先生一家,要分两路南下呢?” 诸葛瑾:“当初南逃之时,在下勉强及冠,无力抚养二弟,只好恳请叔父收留。而叔父原为刘荆州幕宾,得其表为豫章太守,便带着二弟去柴桑上任。 只是后来又遭遇变故,当时东归途中的朝廷、另授朱儁之子朱皓为豫章太守,朱皓又延揽广陵贼笮融为其部曲,攻打我叔父。 叔父失地败退,不得不依附江夏黄祖为后援,并送我二弟回襄阳,交由刘荆州亲近之人照看——这些事情,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晓。” 刘备听得很仔细,这才意识到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羁绊。 广陵贼笮融的恶行他当然早就听说了,毕竟笮融当初就是趁着曹操入侵徐州的机会,杀了故主广陵太守赵昱,洗劫各县富户,然后逃去了江东。 刘备如今在广陵郡驻防,军粮如此短缺,至少也有一大半要怨笮融此前把广陵郡破坏得太厉害,至今没有完全恢复生产。 只是没曾想,这厮后来居然还去了豫章,跟诸葛瑾的叔父诸葛玄干上了。 而当刘备听到“诸葛亮被送去刘表亲近之人处照看”时,他立刻就脑补出了一个“刘表扣押诸葛亮为人质,以控制诸葛玄”的戏码,让他深感惋惜。 不过,刘备也隐隐然意识到了一个机会,因为他和诸葛瑾、诸葛亮或许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既然子瑜说他二弟才智十倍于他、由诸葛玄在抚养,诸葛玄如今又被笮融所迫。将来我若能击退袁术、站稳脚跟,是否该向江东发展,助诸葛玄诛杀笮融呢? 或者到时候借兵给子瑜,让他协助其叔……罢了,想得有点远了,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刘备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多了,只好暂且把这些不切实际抛诸脑后。但“救援诸葛玄,结好诸葛兄弟”这个念头,已经如一根倒刺,在刘备心中挥之不去。 求贤不易呐,这样的经天纬地大才,岂可错过!当然要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不惜代价去求取! 子瑜先生是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 第8章 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刘备意识到自己有些好高骛远,便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又注意到一个新的盲点: “既然令叔颇受刘景升重用,为何不全家都去荆州呢?独留先生一人在广陵侍奉母、舅,想必很是劳苦。” 诸葛瑾闻言苦笑:“家母孀居,多有不便。在下当时已经及冠,也该独自顶门立户。” 汉朝对女人改嫁很宽容,何况诸葛珪已过世七年,宋氏早已仁至义尽。 而且她还是续弦,自己没生出孩子。 但叔嫂之间的避忌,还是要讲究的。让诸葛玄带着年轻美貌寡嫂四处奔波,容易惹来非议。 刘备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向宋氏道歉:“是备一时不察,问得冒昧了,但愿没有勾起夫人伤怀。” 宋氏素来谨小慎微,忙说并不妨事: “将军不必如此。刚背井离乡时,妾还想着徐州总有安定之日,晚年当归葬琅琊,这才不愿远遁荆吴。 如今漂泊日久,这心思也渐渐淡了。何况瑾儿亲生父母早已入土为安,合葬一处,妾何必强求。” 宋氏只想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被人勾起回忆,说着说着却又落下泪来。 刘备也颇受共鸣,半是感慨半是安慰地说: “身居其位,却使徐州百姓背井离乡,备之罪也。备也命途多蹇,飘零半生,两丧嫡妻,颇能体会其苦。 说来也巧,备原配发妻,丧于十二年前黄巾之乱;次妻于七年前高唐尉任上,被青州贼管亥所害——恰好分别与子瑜亲生母、父同年弃世。 此后备请人相面,说我命硬克妻,便不敢再娶。来徐州后只纳了妾室,前日又因吕布偷袭,生死不知。我这等命数,也该无妻绝后吧。” 刘备本是随口套近乎,但说着说着,也开始怀疑人生。 毕竟他命硬克妻这事,确实挺玄学的。 历史上甘夫人早死,糜贞无后缺乏记载,孙尚香东归无出,只有吴苋这个寡妇命硬扛住了。 一旁的诸葛瑾不希望闲聊变成比惨大会,也不愿他们钻牛角尖,连忙岔开话题: “命数虚无缥缈,岂可迷信?才智之士逆天改命者不胜枚举,何足道哉。” 这话让别人来说,那是肯定没有说服力的。 但诸葛瑾刚刚在绝境中拉了他一把,所以刘备很听劝。 “先生所言甚是,是备失态了。时候也不早了,备亲自送你们出城吧。” 刘备爽朗地认错,最后又对宋氏、宋信交代了一句: “夫人不必担忧路上的安全,此番备责令三弟亲自护送。他虽有时鲁莽,但武艺不凡。 且每次犯错后,总能听劝消停很久。他前日刚丢了嫂嫂,羞惭欲死,如今正是可用之时。” …… 诸葛家人收拾好盘缠财物,很快骑马来到北门。 半路上,还有些糜竺的随从赶来会合——如前所述,糜竺是去海西县筹措军需的,要多带几个熟手帮着操持采买。 城外淮河边的码头,早已有船等候,附近完全没有纪灵的军队出没,放任刘备军进出。 看来纪灵果然是为了“协助下邳溃兵给刘备报丧”,尽可能提供了各种便利。 于是当夜的“突围”,也就实在没什么可赘述的曲折。 一行人分乘十几条大小船只,运载着几十个家眷仆僮、两百骑兵,连人带马,顺淮河一路东下。 总之就是把淮阴城中所有知道下邳丢失的士兵,统统都跟着运走了,顺便给诸葛瑾当保镖。 上弦月之夜,能见度不高。船队不敢猛力摇橹,只是随波逐流、略微撑篙调整方向,半夜只行出了三十里地。 清晨时分,淮河陡然转折向北,诸葛瑾醒来时看到太阳从正右舷升起,不由颇为诧异。 按他后世所学的地理,淮河早已没了入海口,只有一条苏北灌溉总渠,取直通向大海。 而东汉的淮河,还是七扭八弯的自然河道,诸葛瑾的地理知识显然用不上了。 一旁的糜竺算半个本地人,见他诧异便解惑道: “此地往东走陆路,至海西不过一百三十里,但水路还有二百余里。要先往北至淮浦,再折向东南。若弃船骑马,则日暮便能到。” 诸葛瑾听了,一时也难以决断。 骑马当然快,但坐船可以携带更多行李,也轻松些,眼下他们似乎不用太赶时间。 可惜,就在诸葛瑾安逸犹豫之时,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随着天色渐明,诸葛瑾忽听头顶传过一阵风声,随后张飞就“咚”地落在他身边,差点把甲板木料都踩裂了一根。 他这几天他一直被丢失下邳和嫂嫂的罪过折磨,拼命想赎罪。于是天刚蒙蒙亮,便登上舱顶瞭望警戒了。 张飞一落地,便指着后方大吼:“南边有征尘!看起来约摸有百十骑!先生,该如何应对?” “怎么会有骑兵?纪灵肯定不会派人来这儿的……” 诸葛瑾不由一惊,一时难以理解。 好在他脑子好使,稍一琢磨,总算想到一种可能性, “莫非是刘勋?算算日子,刘勋的主力走邗沟水路,至少比纪灵慢三四天,但他的先锋斥候,确实有可能来得快些,我还是大意了呀。” 诸葛瑾微微有些懊悔,为自己不够算无遗策而郁闷。 自己的实际带兵经验太少,情报估算不足,终究是达不到二弟那样开全图透视挂的程度啊。 好在诸葛瑾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见招拆招:“敌马我船,肯定不能拼速度,不如寻芦苇荡靠岸,让骑兵偷偷上岸戒备。 若敌骑继续逼近,便反冲掩杀,最好不留活口,以免引来更多骑兵。不过就算杀不完,也千万不可深追!” 张飞憋屈得厉害,早就在等杀敌赎罪的机会。 听先生准了,他立刻抄起蛇矛、并选了一半骑兵靠岸登陆。 剩下另一半留在船上、贴身保护诸葛瑾。 出于用得顺手的考虑,张飞自然优先选跟他从下邳一起逃出来的范疆、张达等心腹出战。而把关羽麾下前夜守北门的士仁等人,留在船上。 因为先敌发现的瞭望优势,张飞做完这一切,南边的敌军斥候都还没发现他们,依然在按部就班慢慢靠近。 …… 船队在芦苇荡子里又蹲伏了一盏茶的时间,敌骑沿着淮河一路往北搜索,越来越近,张飞已经能从对方的衣甲判断出确实是袁术军。 终于,逼到近处的敌骑还是发现了端倪,呼啸着冲了过来。 “芦苇荡里好像有船!追上去抢!”为首那名袁军斥候屯长,突然两眼放光,高声喝令。 他们并没判断出诸葛瑾一行的身份,只当是躲避战乱的淮阴富户。为了杀人越货,便全速冲向河滩,直到泥泞陷蹄,才不得不放慢马速。 张飞瞅准时机,等对方阵脚一乱,才突然从旁边的芦苇荡中杀出。 袁军斥候猝不及防,只好各自仓促应战。 可其中一部分冲得最快的,眼看帆船就在近前,贪于财物,竟只想先放箭截停,指望战友去对付背后的敌人。 如此人心不齐,阵型愈发混乱起来。 而因为河滩泥泞之故,张飞的战马同样冲不起来,双方都只能低速短兵相接,这时候就纯靠个人武艺了。 张飞早就找准了目标,一上来便挥舞着丈八蛇矛,直取那袁军屯长。 对方根本不认识他,英勇地挺着点钢枪来迎。 毕竟真实历史上刘备军可没参加讨董,也不存在三英战吕布,如今的张飞在南方诸侯中的知名度还比较低。 “来得好!”张飞见状不由大喜,手上使出全力猛扫。 随着蛇矛的分叉刃口撞上枪杆,对方顿觉胸中一口逆血上涌,眼前一黑。 随后就稀里糊涂透心一凉,被第二招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直到屯长被捅死,旁边的袁军还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变故来得这么快。 张飞又哪里会给他们时间思考,趁机出手如飞又捅死数骑。 张飞部曲士气高涨,人人争先奋勇冲杀。 袁军斥候本就人心不齐,又被斩将丧胆,很快便彻底崩溃,被追杀斩获大半。 …… 因为袁军有分出人手放箭,诸葛瑾一行当然只能在船舱里躲避,并且把所有窗板都关严实了。 这种时候,他一个文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静待厮杀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喊杀声终于停歇。 张飞提了几个人头,第一时间冲进船舱,赔笑着解释: “弟兄们一共斩、俘七十几级,但河边泥泞,还是跑了几个鼠辈。俺怕先生有失,就回来了,您吩咐过不能深追的,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应对?” 他担心诸葛瑾怪罪,一边说一边把那袁军屯长的首级递过来邀功。 旁边的女眷都吓得不轻,诸葛瑾也觉血腥难忍,以袖掩鼻吩咐: “丢远一些,别吓着我母亲!有话到甲板上说!” —— PS:看今天有人问更新时间,前天其实通知过了,只不过是在本章说里通知的,可能有些书友没看见。 那就再通知一次,以后都是早上8点和下午5点各一更。 新书期求票求收藏。 第9章 雷薄:张飞匹夫休走! 几分钟后,诸葛瑾到甲板上散散血腥味,顺便眺望一下刚才的战场环境。 淮河边地质泥泞,袁军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一看形势不对就开溜,还真不好追。 诸葛瑾确认之后,也唯有叹息:“罢了,此天时地理所致,非战之罪也。既放跑了活口,我们还是尽快骑马赶往海西吧。 虽说敌军未必会全力追击,但小心无大错。” 张飞一直在旁听命,闻言立刻照做,一边吩咐骑兵全部下船上岸、装卸财物,一边得意大言: “敌军敢追,那是求之不得!正好为二哥那边分摊压力。” 一旁糜竺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主公是让你保护子瑜!不是拿他当诱饵!再说吓着女眷怎么办?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最后还是诸葛瑾亲自解围、岔开了话题: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趁士卒牵马的工夫,赶紧找几个俘虏,我顺便拷问些情报。 还有,赶紧把袁军遗留的马匹、衣甲全部收拢,必要时能用来伪装成敌军,至于兵器如果拿不动就算了。” 张飞便立刻抓了几个袁军队率、什长过来,任由诸葛瑾处置,然后又依令安排别的事儿去了。 诸葛瑾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刘勋的兵?直属将领是谁?主力距此多远?” 俘虏点头承认是刘勋的部队。但似乎迫于旧主淫威,都面面相觑没敢回答后面两问。 诸葛瑾走向其中一人:“给你个机会,全说出来就原职留用,还赏一匹绢帛。” 那俘虏犹豫了一下:“你们这点人,打不过刘将军的,我不陪你们送死……” 诸葛瑾点点头,踱到对方身后,抽出佩剑狠狠一捅,却因手法生疏,卡在了背心肋骨上。 那俘虏惨嗥一声,奋力挣扎,血腥味激得诸葛瑾微微恶心。 诸葛瑾连忙控制住情绪,一脚将对方踹倒,双手顺势一齐用力拔出剑。调整好角度再捅,才彻底结果了对方。 做完这一切,他深呼吸了几口,擦掉脸上溅血,用剑指着另外几个俘虏:“条件不变,说出来就赏一匹绢帛。” 这次总算很流畅,没几秒钟就全招了: 刘勋部主力沿邗沟水路北上,距淮阴应该还有一两天路程。但他分出了两员部将统领先锋骑兵,各自沿着邗沟东西两岸搜索北上,为主力提供掩护。 西岸的骑兵由陈兰统领,那里是袁术腹地,遇敌风险不大,只分了数百骑。 东岸的骑兵由雷薄统领,因为是在刘备控制区搜索前进,分到了一千余骑。 考虑到刘勋一共也就一万五千人,能凑出两千骑兵已经非常不少了。 这群斥候就是雷薄派出的,雷薄的主力如今应该在南边三十里外。 “三十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赶紧走吧。”诸葛瑾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非常果断下令逃命。 糜竺多嘴问了一句:“那这些船怎么办?丢了么?船上还有些粗重辎重。” 诸葛瑾倒不在乎那些低价值密度的物资,但糜竺的问话还是提醒了他。 诸葛瑾灵光一闪,随口吩咐:“让士仁分出些许水手,顺流把这些船驶去淮浦县吧。 淮浦穷县,应该不至于被雷薄看上。他就算得到逃兵回报,也肯定猜得出我们要去的是海西。” 如前所述,今日这支护送队伍里,范疆张达是张飞的人;只有士仁是关羽的旧部,而且他的水性、操船技能也比张飞属下好一些。 刚才张飞分兵上岸截杀袁军斥候,就是用的自己嫡系部下,让士仁守在船上。现在既然要水陆分兵,驾船撤退的任务当然要交给士仁了。 当仁不让。 但是,人群中的士仁听闻诸葛瑾的命令,却顿时心中一寒。 “难道是诸葛先生记仇,竟要拿我当诱饵引开敌人?”士仁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士仁当然很清楚,过去这两天,顶头上司关羽肉眼可见地疏远了他。 而原因显然是刘备初识诸葛瑾那天、自己负责带路引见时,说了几句诸葛瑾的坏话。 没想到诸葛瑾竟然这么小心眼,如今又要给他危险的任务。 可是张飞显然对诸葛瑾绝对服从,士仁就算怂,也没法拒绝,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领受了任务。 诸葛瑾却并没想对付他,甚至还交代了他几句,主要是万一遇到敌人该如何应对脱身。 然后诸葛瑾一行二百骑,就带着从袁军手中缴获的额外六十匹战马,一路向东高速遁逃。 …… 一行人从早至午,以养息马力的速度奔驰, 队伍中的女眷不耐骑马,诸葛瑾和宋信只好轮流陪宋氏共乘一骑。 好在缴获的敌军马匹不少,可以轮着骑,每隔二十里就换,倒是不用担心战马累垮。 估摸着跑出六七十里地,路程已经过半,时间也已到午时三刻,烈日当空, 换了三次马的宋氏实在虚弱扛不住,看到前面有村庄,就恳求儿子能不能歇息一下,用点午膳干粮。 诸葛瑾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袁术军就算派出追兵,也不至于那么快到。而且旁边糜竺也有两个随身妾侍身体扛不住了, 诸葛瑾琢磨了一下,这才跟张飞商议: “益德,家眷不吃点干粮,怕是抗不到傍晚。在马背上饮食容易闹绞肠痧,不如歇息片刻,挨过正午最热时分再走。” 张飞当然是完全听从诸葛瑾的安排,但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粗中有细地建议: “不如一边歇着,一边我且分出几个精干心腹,马不停蹄去海西县报信,也好让那边准备接应,以策万全。也免得我们天黑后才赶到、他们不敢开城门。” 古代守城部队遇到天黑,很多都是不敢开城门的,唯恐被敌人伪装诈城。 诸葛瑾一听,觉得张飞所言很有道理,海西县毕竟还有一千多驻军呢,如果能提前做好戒备、随时接应,也多些安全保障。 琢磨了一会儿,诸葛瑾又心生一计,便拉来糜竺,问了后续一路上的地形。 糜竺告知他当地并无任何丘陵起伏,全是一马平川的沿河平原,最多只有些小树林。 诸葛瑾想了想,建议道:“既如此,益德,你可否让信使带个话,请海西守将到时候分兵到城西接应我们。 也不用出城太远,反正我们是沿着淮河行军,就让他们在城西找一处河南的林子埋伏接应。万一雷薄真来追杀我们,也好以备不虞。” 张飞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就喊来范疆张达: “你们辛苦一下,先马不停蹄去海西找糜子方,让他分兵提前出城接应我们。” 范疆张达有些意外:“都尉,我们身为屯长,正该跟在左右并力护卫,送信之事,派个小卒便可。” 张飞脸一沉:“派无名小卒去,纵然有子仲的符传,子方也未必肯全信,他这人犹豫多疑,你俩去才有保障。 何况子方麾下几个军侯皆不明今日敌情,你们去了,正好给海西兵带路。这事做好了,我回头就跟大哥说,升你们做曲军侯!” 范疆张达心中一喜,不过面子上并不能表现出是图升官才领命,只装作是义不容辞。 另一边,糜竺也赶忙亲笔草草写了一封给糜芳的短信,让他们一并带走,想必能坚定糜芳援护的决心,毕竟是来护送亲哥哥嘛。 诸葛瑾也趁着糜竺写信的那点功夫,又交代了范疆张达几句细节,无非是对后续情况的推演、以及大致的应对。 范疆张达听得有点头疼,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先生的思维敏捷。 诸葛瑾毕竟从后世各种媒体渠道、见识过现代参谋部的工作方式。对于各种打仗突发情况、多少都能想到分门别类整对策。 哪怕只是拿一些皮毛出来,也够古人目眩神驰的了。 …… 送走范疆张达后,这边家眷文吏差不多也都吃好了干粮。 大伙又找树荫处略作休息,喝点水落落胃。 诸葛瑾知道阑尾炎的医学原理,他可不想刚吃完东西就立刻颠簸,闹出阑尾炎来。 这时代,如果找不到华佗手术,阑尾炎可是直接就能致命的。 眼看已休息到未时初刻,他才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后续还有六十里到海西,路上不会再停歇,到了晚饭的点也只能先忍着饿,进了城自然有热食。 未时申时安然渡过,眼看天色渐暗,距离海西县还有最后不到二十里。 一行中的文吏和女眷也都心情越来越放松,觉得敌人多半是没有全力追击。 但就在这时,张飞注意到后方七八里之外,又有烟尘升起,滚滚逼近,隐约还有“雷”字旗号飘荡,显然是早上那些俘虏招供的雷薄部骑兵。 “雷薄怎么想的?只是发现了一队数百骑的徐州兵,就这样下本钱追击?还真是小看了他的决心,我还以为他会放弃,去淮阴先跟纪灵会合。” 跟张飞并辔奔驰的诸葛瑾,稍稍思索了一下,便铁口直断: “听说雷薄、陈兰出身霍山盗贼,靠着帮袁术对付豪强坞堡、掠取军需得官。 这种人匪性未改,自然要趁着主帅未到前,‘自筹钱粮’了。不过他们居然没追错方向,看来士仁那一路,是一点误导效果都没起到啊。” 张飞听了,也深以为然。 那些盗贼出身的先锋骑兵将领,怎么可能错过主帅管不着的时候、抢先烧杀掳掠一番呢?机会难得啊! 现在不抢,难道等刘勋把他们管死在眼皮底下、再顶风作案不成?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张飞内心升起一股热切: “幸亏先生早有筹划,让范疆张达先行通知糜芳接应。 我看前面十里便有果林,多半糜芳已经到了,我们便引诱他们过去、再反戈一击如何? 若是糜芳未到,我们便全速奔驰,好歹能护送先生进城。” 诸葛瑾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敌众我寡,有把握么?” 张飞用力挥舞了一下蛇矛,非常有信心:“雷薄虽众,但他们肯定没有午休,也没得换马,最后还得冲刺狂追。我们却能相对以逸待劳,虽众不足为惧!”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再提醒一下每天是早8点下午5点更新。定时可能会有几分钟的系统延时。 再针对昨天大家的疑问稍微回答两点。 首先,历史背景我是按照《三国志》的,不会按照演义。但武将的武器装备方面,我觉得用演义无伤大雅,因为这不影响历史大势。关羽用青龙刀还是用长枪马槊,对历史进程有帮助么?用青龙刀还多些代入感,蛇矛、方天戟也是这个道理。 其次,大家不要担心诸葛亮会变成别人的养子,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诸葛亮的气节和人设不容乱改,这一点我还是很尊重先贤的。 主角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不正当的女人戏份。最多只有一些现代的人道注意人文关怀,但是绝不会出卖任何气节、或者讨好谁。别的不多剧透,就说这几句,大家放心看下去吧。 有别的意见的可以指出。 以上。 第10章 斩雷薄,灭先锋 张飞勇气可嘉,但他的兵力劣势还是非常明显的。 雷薄可是有一千好几百骑,而张飞只有不到二百骑。 就算海西县城里还有一千余徐州军,也依请求来接应了。但糜芳不可能全军拉出来,还得留一部分守城。 最多拉出一半,那就只有六七百人,而且还都是步兵。 两百骑加六百预先埋伏的步兵,对付一千多人纯骑兵,这劣势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人数劣势虽大,但搏一把的必要还是有的—— 雷薄出现的时间点太不巧了,如果一路咬着追到城下,城头守军还敢开门放张飞进去么?不怕趁乱夺门么? 而且,如果糜芳已经依约派人接应,他的部队多是步兵,想临阵后悔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跑得比骑兵慢多了,被缠住就全完了。 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最终临时发现敌人规模比预期更大,也只有硬着头皮抗到底。 事情到了这一步,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后续只有看张飞等人的发挥。 他和糜竺留在这儿也只会添乱,于是几人就稍微带了数骑护卫,护着家眷加速先行,让张飞殿后。 一路冲到城门口后,糜竺火急火燎亮明身份,海西守将都认识他,加上后军离城墙确实还有至少五里路以上,守将便立刻开了门、把这数十人放了进来。 而诸葛瑾隐约听到背后远处喊杀声大起,似乎张飞、糜芳和雷薄已经杀到了一处。 …… 同一时刻,海西城西数里之外的一处河畔果林之侧。 一千余人的袁术骑兵,衣甲鲜明,兵器锃亮,奔驰之间军容极为壮盛。 前军“雷”字大旗之下,一将满脸横肉、皮肤粗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札两当铠,手拈斩马刀,正是雷薄。 为了追击诸葛瑾一行,他已狂奔了一整天了,此刻颇为人困马乏,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因为他知道,只要追上了前面的敌人,就有可能捞一票大的,财物军功无数! 雷薄旁边还有一匹马,马背上捆着一个俘虏,正是士仁。 原来,上午两队人分道扬镳后,仅仅过了一个半时辰,士仁的船队就被顺着淮河飞奔搜索的雷薄发现了。 士仁麾下大部分水手都选择了立刻弃船跳水逃生,或是拼命把船靠往北岸芦苇荡里、再登岸躲避。 但士仁却因为素来怕死,驾船时都不听属下的劝,一直穿着铠甲,跳水前还得卸甲。 这一耽搁,就被雷薄军在南岸以弓箭攒射、伤了手足,倒地不起,最终被俘。 雷薄得手后,搜了一下那几条被放弃的船,发现并无金银之属,不由大怒,就对士仁动刑拷问。 士仁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加上今日的安排,让他对诸葛瑾愈发怀恨在心。 雷薄刚拷打了几下,他就招供了诸葛瑾的逃跑路线,还说队伍中有巨富糜竺。 听说猎物这么肥,雷薄当然是愈发大喜过望。 尤其是从士仁口中打探到张飞的兵力不足二百人,他顿时觉得自己行了。 他可是有一千余骑,杀二百号护卫,又得了军功,还能抓获糜竺这样的巨富、得其随行财物,说不定还能勒索一大笔赎金…… 这种事情不卖命,还有什么值得卖命? 于是雷薄就不惜马力狂追,一路上也不给士兵们吃午饭休息。 他们本就比张飞晚了半个多时辰出发,还追岔路浪费了点时间。 而雷薄军的总赶路里程,至少也要比张飞额外远三十里。 时间更短,赶路更多,除了玩命跑,还有别的选择么? 雷薄军从辰时狂追到申时初刻,士兵全部饥肠辘辘,有些战马都快吐白沫了,才终于在海西县城西堪堪追上张飞。 至于张飞为什么会提前放慢速度、故意让他追上,利令智昏的雷薄都完全注意不到了。 他的眼中只有猎物: “弟兄们!再咬一咬牙!看到前面那堆家伙了么,他们个个都背负着那支刘备船队装运的值钱财物,还有糜竺这样的徐州巨富可以俘虏!快冲!谁抢到就算谁的!” “杀啊!”无数利令智昏的袁军骑兵,都被雷薄的许诺激红了眼,不顾体力衰竭发动了最后的狂冲。 …… 看到雷薄发起冲锋, 早已提前好几里地就开始放慢马速、恢复马力的张飞,当然是恨不得立刻就返身杀回。 不过他还算冷静,想起了刚才诸葛瑾跟他分开前、最后匆匆交代的那两句话: 等雷薄追近时,可以假装“负重太多,逃跑不及,不得不临时抛弃财物”,以进一步坚定雷薄轻敌之心。 反正糜竺这次带了不少财物,可以挑一些相对不值钱的撒一撒、 这招说穿了也没什么含金量,不就是阵前撒钱乱敌么,历史上文丑也是被曹操这样干掉的。 诸葛瑾见得多了,就随便借来用用,加一层保险。 刚刚闯过大祸不久的张飞,还是非常听劝的,他严格执行了这个命令。 于是海西城西这片淮南果林旁的沿河大路,就撒了一路的铜钱绸缎。 雷薄的部队已经在冲刺了,看到张飞突然提速逃跑,还乱撒财物,果然愈发坚定了他们内心的骄傲。 无数骑兵放慢速度,想要捡拾值钱的东西,一千余骑顿时乱作一团。 雷薄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拼命约束部队,还抽出斩马刀砍杀了两个特别不像话的属下,但仓促之间又哪能约束回军纪。 便在他内心升起不祥之感时,对面的张飞终于停下了脚步,突然返身杀回。 二百骑齐声呐喊,队列严整,沿着南林北河的狭窄战场,拖成尖锐的楔形阵冲杀而来。 楔形的尖锐锥头部位,正是张飞本人。 “不许私取财物!快快迎敌!”雷薄看得大急,拼命约束士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雷薄眼见一个络腮胡子黑脸猛将,朝着自己一往无前杀来,只好亲自迎击,并催逼左右亲兵一起围攻。 “匹夫找死!霍山雷薄在此!”雷薄大吼一声,挺起斩马刀就对着张飞抡去。 两马交错之际,两般势大力沉的兵器硬生生相交,发出铛地一声大响。 雷薄满拟能靠着势大力沉地下劈、斩断对手兵刃,或者至少也是顺势削掉对方手指。 谁知张飞比他更快,兵刃即将相交时竟把矛杆猛力一振,侧击在斩马刀的刀面上,瞬间一股巨力便将雷薄的兵刃荡开。 雷薄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手臂酸麻,几乎把握不住兵刃,顿时空门大开。 就在他恍惚之间,张飞的蛇矛早已刁钻荡回,直取雷薄面门。 “这样冲刺对拼,他手不会麻的吗?!”雷薄恍惚间只觉一阵理解不能,拼尽全力回挡, 但酸麻的手臂不听使唤,最终也只是稍稍偏斜了张飞的兵刃,依然被一矛捅中肩窝,一条右臂顿时连肩捅断。 雷薄惨嗥之中,张飞飞速抽出蛇矛又补上一招,彻底结果了他。 在刘勋军中勇猛排得上号的雷薄,仅仅被张飞连续三招猛攻,便毙命当场。 这并不是雷薄菜,而是他饿着肚子连续奔驰了一整天,体力估计只剩巅峰状态的三四成。 而张飞的体力虽然也有下降,毕竟是午休过、还吃了午饭的,至少能有巅峰时七成的力。 三招毙敌,看似凶悍,实则合情合理。 “雷都尉!”旁边的袁军亲兵无不惊呼,士气狂泄。 “燕人张飞在此,活腻的速速来此矛下送死!” 张飞暴喝一声,手下却丝毫不慢,蛇矛左右扫荡,把几个雷薄的亲卫扫下马来。 死者胸口各自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口,又长又扭曲,连割带撕扯,死状令人胆寒。 旁边的袁军骑兵终于经不住连续的心理冲击。这口气一泄,连续一整天策马狂奔追逐的后遗症,便彻底爆发显现。 无数胆寒的士兵顿觉手脚酸软,面对虎狼之敌根本无力抗拒。 加上后排还有些袍泽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在抢夺财物。 这种乱象对于被顶在前排的袁军骑兵,形成了战意层面的致命打击。 当张飞势如疯虎地亲手捅死了超过十个袁军骑兵后,他旁边的敌人终于如波开浪裂,汹涌慌乱退却。 张飞麾下的一百八十名骑兵,则士气高涨,跟着他奋死冲杀。 虽然他们的体力也极为疲惫,但目睹张飞斩将陷阵,人人都觉浑身突然冒出一股潜力,战意昂扬。 “杀啊!” 袁军被气势如虹的张飞部彻底打散了阵型,撤退很快变成了溃退。 不过,袁军的人数,毕竟是张飞部的六七倍之多,而且双方都是骑兵。 张飞靠自己的力量,最多只能打出一场击溃战,不可能打成歼灭战。 袁军骑兵四散奔逃,张飞最多只能追击其中一小部分。 好在,张飞并不需要只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战斗。 他在开打之前、诱敌路过刚才那片果林时,就已经简单确认过:范疆张达已经带着糜芳麾下的伏兵,部署到位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袁军出现溃散的趋势,埋伏在大路南侧果林内的范疆、张达,就立刻各带三百步兵掩杀而出、阻断袁军退路,顺便收割功劳痛打落水狗。 每部都是两百名长枪手、一百名弓箭短刀手,少数还装备了圆盾。 长枪手快速往北突进、直扑淮河南岸,试图彻底切断袁军退路,然后当道阻击,佩刀弓手策应放箭,远程削弱当面之敌,迟滞袁军的速度。 这些伏兵便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溃退袁军的腰部和尾部。 除了少数袁军后队骑兵见势不妙跑得快,中军与前军大多被拦截了。 被围的袁军骑兵,顿成惊弓之鸟,最后疯狂了一把,试图狗急跳墙突围,双方展开了血腥的搏杀。 第11章 惨胜:士仁范疆张达殉职 有一说一,范疆张达对雷薄后军的截尾包抄,其实颇犯了一些兵法大忌,这才导致了双方最后的激战变得如此血腥。 正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当敌军已经露出崩溃败相之时,如果非要彻底把对方的逃生之路堵死,那是很容易逼得敌人玩命的。 应该稍稍留出一些缝隙,让敌人看到从这条缝隙中逃命的机会。 这样才能彻底瓦解其战意,然后再从缝隙侧翼疯狂输出、猛烈杀伤敌有生力量。 哪怕这样做最终会导致敌人稍微多逃走一些,但己方的损失却也可以降到最低。 可惜,还是那句话,战争容不得假设。 张飞也是没办法,手下人才太匮乏。他本人要亲自统领正面诈败诱敌的任务,分身乏术。 绕后设伏那边也就只能交给范疆、张达随机应变, 他俩又经验不足,口才也不好,杀红了眼时,连命令手下士兵呐喊动摇敌人、迫敌投降都忘了。 最终打成这样子也就不奇怪。 好在,淮河边的地形,终究是帮了张飞一方。 淮河流域地处广大的冲积平原,泥沙携带量自古就是仅次于黄河的,所以沿河地质非常松软泥泞。 范疆张达的拦截,终究是没法彻底拦到河里,所以最靠近河边的烂泥地里,总会留出一线生机给雷薄骑兵逃命。 在最初的惨烈拼杀后,随着张飞越追越近,把袁军残部挤作一团自相践踏,终于有袁军骑兵想到强冲河边的泥滩,试图绕过包围圈。 一批批地战马冲到烂泥地上,直接陷没了马蹄,或是失蹄把骑兵甩飞出去。后续的士卒眼看骑马冲不起来,纷纷弃马步行,甚至有跳下淮河游水逃生的。 而更关键的是,张飞的战场控场经验可比范疆张达丰富得多,他懂得让全军大喊“降者不杀”,进一步动摇被围的敌人,让越来越多陷入泥泞发现跑不了的袁兵,直接跪下投降。 这个趋势一旦出现,就彻底止不住了。 最终雷薄残部只有三百余人逃生突围,相当一部分还弃了马。 剩余被张飞军斩杀、击伤摔伤各有二三百人,还有最后五六百人彻底绝望,直接选择了投降。 张飞以二百骑、六百步,击溃了将近一千五的纯骑兵,歼敌俘获其中四分之三、还斩杀敌主将,战果不可谓不丰厚。 …… “痛快!子方!今日竟能有此大捷,晚上定要痛饮一场!你们糜家还真是个个忠义呐!子仲为大哥筹钱筹粮,你又这般坚毅敢战!实在难得!” 张飞在抵定胜局、确保降兵放下武器后,第一时间就策马冲过整个战场,急切搜寻伏兵主将糜芳。 上下确认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与之谈笑风生。 糜家是刘备入主徐州的最大功臣家族,哪怕知道糜芳不会亲自冲杀,只是带兵出来压阵,张飞也得关心重视他的安全。 然而,糜芳见到张飞,心情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反而脸色尴尬。 张飞注意到异常,连忙追问:“莫非是刚才激战受了什么暗伤?可有哪里不适?” 糜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哪里敢身先士卒,只是你派来给我引路的范疆、张达,我让他们亲率前队、当先厮杀。 没曾想雷薄败军狗急跳墙,拼死冲击。血战厮杀之中,范疆当场阵亡,张达也受了多处重伤——三将军不会怪我折了你心腹部曲吧?你赶紧去看看吧。” 张飞闻言,神色顿时一黯,赶忙冲到旁边找到了重伤的张达,检查伤势。 张达并不是被砍刺伤的,只是被一匹全速冲锋的骑兵战马正面硬撞击飞了,浑身多出筋断骨折内脏受损,所以并不是当场死亡,但张飞看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没救了。只是抱着张达说了几句临终安慰,终于还是没能改变。 张飞狠狠怒捶地面数拳,发泄了心中怨怒,但考虑到糜芳也不想这样的,他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进一步发作,还反过来安慰道: “胜败难料,生死有命。如此血战,我辈心中早就有准备了,回去自会好好抚恤范疆张达的婆娘儿女。” 一行人便化悲愤为力量,卖力打扫战场,把缴械俘虏也都绑好,押回海西城内。 但或许是祸不单行,打扫战场时,张飞又发现了一个让他悲伤的细节—— 在一匹袁军用来绑缚俘虏的马背上,竟找到了士仁的尸首。 他大吃一惊:士仁不是一早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带着船队撤往淮浦了么,怎么会死在这里? 张飞大怒之下,自然是劈头盖脸拷打旁边的袁军俘虏,逼问情况。 很快有一个袁军屯长熬刑不过,指认了长官: “将军别打了!我招!这人是雷都尉清早追击船队时俘虏的,拷问出了你们的行程,知道你们护送着糜竺和大量财物,雷都尉才不惜马力来追,结果中了埋伏。 旁边那位雷军侯、是雷都尉的族弟,他见兄长被将军您所杀,盛怒气极之下,非说这俘虏是你们的死间,故意勾引我们中伏的,就一刀把他剁了泄愤,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张飞闻言,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拔出佩刀就朝那雷姓军侯砍去,剁了首级丢在士仁尸体旁边。 “士老弟,你也算跟了咱十年的老兄弟了,你不该一被俘就招供先生行踪,最后也没能逃得性命。 不过俺已经把杀你之敌杀了,也算是为你报仇,对错就一笔勾销了,你安息上路吧。 回去之后,我会跟二哥说,你是被俘之后,宁死不屈,故意泄露伪报给敌军、引诱敌军进入我伏击圈,才被敌将恼羞成怒杀死。这样你婆娘孩子还能拿点钱粮抚恤。” 张飞叹息着说完,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把人头往地上一掷,又从马背上拿过一个皮囊,撒了些酒祭奠, 最后把没洒完的酒,吨吨吨一口闷了。 至于光荣战死的范疆、张达二人,张飞肯定要把尸身运回城,好好安葬。 他们是英勇力战而亡,不比士仁这厮最后关头熬刑不过变节了。 处理完这一切,张飞才一招手,示意部队回城。 “唉,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我麾下折了范疆张达,二哥麾下折了士仁,回去可怎么交代。” 张飞一路走,内心一路郁闷。 以少胜多杀对面一个雷薄、歼敌骑兵一千多人,在他心中还抵不上三个多年老部曲的阵亡。 …… 诸葛瑾和糜竺安全逃回城内后,情绪也是颇为忐忑,可惜他们作为纯文官,无力上阵,也只能干等确保城池不失。 城外的动静渐渐平息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打扫战场收编俘虏,起码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张飞这家伙还不习惯先派人报平安,大军回城已是戌时过半。 糜竺在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确认二弟糜芳无恙后,才埋怨道:“以后这些厮杀之事,派部曲领兵便是,我等知甚的兵。” 另一边,诸葛瑾双手背在身后,静静观察着张飞。 张飞见他上下打量,连忙过来报平安: “先生放心!俺经历的凶险厮杀多了去了,不会有事的。倒是先生家眷,刚才入城时不曾受到惊扰吧。” 诸葛瑾微微点头:“此番安全抵达海西,全靠益德掩护。” 张飞却神色一黯,诉说了范疆张达士仁的死讯。 诸葛瑾差点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好在他受过专业的情绪管理训练,一瞬间就控制住了。 范疆张达士仁,如今都算是“忠义之士”,可不能嘲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一旁糜竺说,大家厮杀奔波一日,疲饿至极,且回县衙歇息,一行人欣然跟随。 今日之战袁军死了一些战马,加上瘸腿不能再用的,一共近两百匹。还有八百匹完好缴获,可以继续军用。 为了节约粮食和其他耐储存的食物,这几天就全军吃马肉过活了。 每匹马能杀出三百来斤肉,再算上下水内脏,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了。 此地位于淮河入海口,后世属于盐城市,听地名就知道是个超级产盐区,暂时吃不掉的马肉还能腌渍保存。 未来号称天下巨富的两淮盐商,卖的盐都是这儿出产的。 只不过汉朝时技术还比较落后,只会煮盐不会晒盐,所以能耗比较高,生产效率低。 …… 闲言休絮,张飞和诸葛瑾回到县衙,各自啃了几块水煮马腩、稍稍缓解了饥饿后。 张飞就问起下一步的打算: “先生,后续咱还有机会帮大哥二哥分摊杀敌之劳么?难道就干等着他们跟纪灵、刘勋分出胜负?” 诸葛瑾安慰道:“好好守住海西就是功劳。何况我们此来还要筹措军粮,你刚厮杀了一场,便忘了任务不成? 如今淮阴余粮最多吃二十天,等打完决战、再反追到广陵县,可能就剩十天了。凭这点粮食何谈反攻?刘勋残部届时万一能死守耗到我们粮尽,一切就都完了。” “我岂能忘,只是刚刚激战一番,有些热血上涌。” 张飞这才从厮杀脑拐过弯来,尴尬地挠了挠胡子,随后就不再纠缠诸葛瑾,转而去陪笑讨好糜竺, “子仲!后续就全看你了!俺也知道你已出钱颇多,但眼下唯有厚颜请你再采买些军需……” 张飞也很清楚,后勤钱粮方面的玩意儿,不是智谋之士能搞定的,还得抱大富豪的大腿。 糜竺被搞得很不好意思,连忙申明: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竺自会竭尽全力。我已盘算过了,如今吕布、袁术是敌人,没法就近买粮。 本地去年被笮融祸害,富户积蓄劫掠一空,也没余粮。南边孙策正与许贡相持,余粮也肯定被征为军需了。 所以十数日之内就想买到军粮,还得转运送到,就唯有动用我家的海船,沿岸北上,去青州找孔北海了。” 张飞闻言,心情大定:“不愧是子仲,原来早就有安排,连这么冷僻的门路都想得到,那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们糜家经营二十年,别的不敢说,周遭各州哪里能买到粮食,我还是门清的。” 糜竺摸了摸胡须,难得有几分得意之色,这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了。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完,一旁的糜芳突然有些失惊。 他最近一直驻守在海西县,还兼顾老家朐县的防务,消息也就比淮阴围城中的张飞、糜竺等人灵通得多。 听大哥说打算问孔融买粮,糜芳顿时觉得意识到大哥有所不知,连忙提醒道: “大哥,找孔北海买粮怕是不成了——就在主公跟袁军相持期间,北海郡被袁谭攻破了,如今孔融怕是已经远遁去许昌求官了。袁谭刚刚跟孔北海相持厮杀数月,当地必然也缺粮呐。” 张飞、糜竺闻言无不大惊,张飞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第12章 绝地求生 张飞和糜竺,被糜芳告知的这条坏消息,闹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军粮若是断了,就算淮阴前线打赢了,最终还是要完。 这如履薄冰、地狱难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情急之下,张飞再次非常谦卑地抱起诸葛瑾这条大腿:“先生可有良策、帮帮子仲另想它法筹粮?” “不要慌张!计策哪有那么容易想到的?且容我细细思之!” 诸葛瑾也是被缠得心烦,他本就有点疲累脑子不够用了,哪还经得起张飞聒噪。 好在张飞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连忙噤声让诸葛瑾静静思考,还打眼色示意其他人也安静。 诸葛瑾一个人摇着蒲扇,闭目捋着思路: “想起来了!孔融被袁谭攻灭,好像确实也是发生在建安元年,只是没想到跟刘备被袁术围攻,刚好是前后脚的事儿,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还真是究极乱世了,天下各种郡级小诸侯,都会被快速兼并,两年后就只剩下那些州级大诸侯。 按照原本的历史,得到糜竺的二次赞助之后,刘备能很快恢复元气、‘复合兵万人’。这一切其实是建立在他跟吕布取得和解的大前提下。 那样才能直接在徐州各郡就近买粮,糜竺的钱才能快速变现为战力。 但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刘备还没覆灭,他也不可能回去跟吕布认怂,这就导致刘备的军粮进货地变远了很多。 现在连孔融都被灭了,山东半岛的北海、东莱一带也指望不上,剩下的备选进货地就更远了,说不定到刘备的军队饿死时,粮食都还没买回来。 袁谭虽然跟刘备关系不错,似乎当初刘备称徐州牧的时候,就是把当年那个每州一个的举茂才名额给袁谭用了。但袁谭跟孔融刚打完仗,北海本地无粮,他关系好也没用。袁谭想卖粮,也得从冀州调过来。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远方的粮食就等于没有粮食。 而我一开始甚至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比糜竺都灯下黑了,真是惭愧……” 诸葛瑾脑内复盘了许久,把这些弯弯绕都想明白,才彻底认识到,自己因为对历史的先知过于自信,留下了多少纰漏。 以后还得进一步强化脑子!要跟二弟好好切磋,互相查漏补缺!那样才能有朝一日达到“真.算无遗策”的境界。 或许这也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和阻力吧, 当你扭转了刘备的一次失败时,往往就意味“随着他比历史同期更强了,忌惮他的敌人也会变多,朋友却会减少”, 这股力量,就有可能把刘备阵营重新推回下行通道。 吕布对刘备的态度,就是这种现象的最好例证: 当吕布为刘备辕门射戟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弱,可以利用。当吕布又翻脸来袭击小沛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又变强了。 这个深刻的思想实验教训,让诸葛瑾的思维模式,又成熟了一些,也更契合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瑾总算理顺了方向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一睁眼,才看到张飞、糜竺、糜芳还依然热切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诸葛瑾见大家对他期待那么高,也有些尴尬,连忙虚心跟糜竺探讨:“子仲,不知北海郡这个选择被排除后,你还能找到最近的买粮地,又是哪里?” 这个问题糜竺还是很专业的,他想都不用想:“北海郡不可能的话,再想继续往北,就得海路绕过整个山东,去冀州买粮,那就太遥遥无期了。 所以唯有往南找,我刚才也说了,孙策和许贡之战,导致丹阳、吴郡不可能有余粮,这么算来,最近只有会稽郡的王朗了。” 如今是建安元年,孙策还没跟王朗干上,会稽郡处于和平状态,宁绍平原的产粮区估计还是有余粮的。 糜竺并不知道,如果再拖一年,到明年这时候,许贡被孙策干掉,就轮到孙策对付王朗了,到时候他都自身难保了。 诸葛瑾在心中脑补了一下地图,从淮河河口沿海航行到钱塘江江口,这距离是不短的。 比苏北到山东半岛南岸,起码远了一倍。 诸葛瑾便继续追问:“就按会稽来算,大概要多久往返?” 糜竺飞速心算了一下:“往返加采买装卸,至少一个多月,海路风浪无常,如果天候不顺,两个月都有可能。” 汉朝的航海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只能沿着海岸线航行,不敢进入深海直航的。 糜竺估算单程航行二十天,已经是不错的技术了,这也就糜家做得到。 换一个排不上富豪榜的家族,根本连航海的造船技术和经验水手都凑不齐。 诸葛瑾知道糜竺已经尽力,叹了口气,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既如此,我略有些浅见,供诸位参详。 首先,海路买粮的事,还是要子仲按计划操持,也算为大军的中远期保障托个底。 但眼下这一个半月的缺口,我们不能指望子仲,要双管齐下另想办法。比如琢磨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立竿见影的军食来源……” 诸葛瑾刚说到这儿,张飞突然火急火燎插话: “要俺说,可以把杀马得到那几万斤肉送去军前,也够吃一阵子了,再不够的话,也只能把其他缴获的好马忍痛杀了吃。” 诸葛瑾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别打断?这些肉或许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但送去淮阴军前,一万多人,最多也就撑五天! 另找军粮来源的事儿,我自会想办法。你若是急着立功、为镇东将军解围,我另指一条路子,不过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了。” “刚才是俺急了,先生请讲。”张飞赶忙正襟危坐,为刚才的冒失致歉,恭恭敬敬地聆听。 诸葛瑾整理了一下语言,指着县衙外的武库方向,徐徐说道: “要解决军粮危机,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开源我已经说过了,交给我想办法。而节流就是设法让后续的广陵之战、能在军粮吃完前速战速决。 不过这个任务需要冒一定的险。若是能成,当然可以解决镇东将军的危局。但若是失败了,你带去的兵马也会损失惨重,可要想好了。” 张飞:“俺什么生死没经过见过,但说无妨!” 诸葛瑾便不再藏私:“今日我们也歼灭了千余刘勋部的骑兵,缴获衣甲马匹不少,尤其衣甲都是袁军服色。 而刘勋麾下有两路骑兵将领,雷薄虽死,陈兰尚在。如若几日之后,镇东将军与关都尉能在淮阴战场击溃纪灵、刘勋联军, 到时候刘勋必然溃退,而镇东将军也必然趁此良机死死咬住追击。我这条行险之计,便是让人先行打探敌情状况,然后瞅准时机,抢在真的刘勋败退之前,诈称其麾下陈兰部的败兵退回广陵,然后里应外合,从中取事—— 当然,这说得轻松,其实非常难,因为如今连先决条件都还不满足。得确保淮阴战场的主力决战、我军能赢,才有这些后招。否则就只是空想,一切人手都得撤回来。 而就算淮阴那边赢了,这事儿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妥了三成。还有很多麻烦事要我们自己解决,一步不慎就是白白送死。” 诸葛瑾非常注意把丑话说在前头,毕竟张飞还是比较莽的,一定要充分提醒其风险。 张飞被诸葛瑾反复警告,终于激发了他秉性中的粗中有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倒不是怕战死,而是怕误了大哥二哥的大事,让部队白白送死,还让敌军士气回升。 张飞很清楚,自己要是战死了,大哥二哥估计也会热血上头,跟刘勋死磕到底,到时候全军就失去冷静了。 一旁的糜竺、糜芳看张飞都犹豫了,也是神色愁苦,一筹莫展。 “要不……还是算了,就想办法筹军粮吧?子瑜说他能试试开源,以他的才智,说不定能想到办法的。”糜竺试探着安慰张飞。 不过这话却反而激起了张飞的斗志,他慎重地对诸葛瑾顿首:“先生!俺还是打算搏一把,只是如今这个方略还太笼统,俺完全不知如何着手,还请先生多帮俺谋划一些细节。 毕竟就算刘勋主力出动了,我想他城中应该也会留数千兵马。我们这儿一共一千多人,算上俘虏也才两千,而战马只有一千匹、袁军衣甲更是不到一千套。 我们能派去伪装成袁军偷袭的人马,肯定会少于一千之数。我军还没法提前通知大哥二哥到时候加急接应,光靠这一千人,就算骗得城门,巷战也打不过守城的数千敌人吧? 这些问题,先生可有解法?若是能解,俺自然不惜殊死一搏。” 张飞只是迅猛,并不是白给送死,想了许久之后,还是把这些基本难题罗列了出来。 他要的不仅仅是骗开城门,还要确保能杀破城内的敌人,或者至少能稳住——就像他丢下邳时、丹阳兵做到的那样。 张飞记得很清楚,自己丢下邳之夜,反叛的丹阳兵,在主将曹豹被他杀了之后,依然死守了白门楼整整一夜,张飞没能攻回来,最后拖到天亮吕布的军队赶到了。 那一夜的遭遇,是张飞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噩梦。何况如今距离那事儿才过去五六天,简直是历历在目。 所以当他现在想到可能要“骗门待援”,他立刻就代入到了当晚丹阳兵的角色中,设想如何骗门后守住,至少等到刘备主力回援。 诸葛瑾听了张飞的问题,并不觉得刁难,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能问出好问题,说明他已经在慎重思考了,也充分吸取了前一次被偷的教训,想复盘后拿来偷别人,这是好兆头。 战前能想到的问题越多,成功的概率才越大。 诸葛瑾也就本着探讨的态度,跟糜竺等人继续交换情报,头脑风暴。 诸葛瑾拿过一张纸,用簪笔随手画了一个表格,然后想到一项就排查一项: “子仲,广陵县城,可有瓮城?” “没有,不过……有闸门。运河重镇,为了进出转运方便,一般都不设瓮城,而靠千斤闸紧急落锁。”糜竺精神抖擞,应声回答。 他行商多年,徐州与周边数州的通衢要道城池,他几乎都游历过。 广陵县也是邗沟运河的咽喉河口位置,跟淮阴一样重要,糜竺对那里的地理,自然是如数家珍。 诸葛瑾微微点头:“没有瓮城,假扮敌军诈城被反伏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这计策应该有搞头。不过有千斤闸,还是要另想办法解决…… 毕竟要是遇袭时需要紧急放闸门,守军多半会直接砍断绞索。就算益德冲进城内后、夺取了城楼的控制权,仓促间也不可能修好绞索再把闸门绞起来。 如此一来,我军偷袭时,最好还能随军携带一些简易的攻城武器,如此才能多点保障。哪怕升不起闸门,只要能控制住一段城墙,依然能让外面的士兵源源不断爬墙而入。” 诸葛瑾自言自语地推演着,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他届时需要张飞伪装成败退的袁军骑兵,而骑兵是不方便携带辎重的,奇袭的速度要求也不支持带着攻城武器一起跑。 而且如果随军带了攻城武器,被守军看到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还有可能导致奇袭被直接识破,太危险了——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如果是真的陈兰部骑兵,从淮阴战场败退溃逃回广陵县,他们可能随军带着攻城梯么? 但凡军中被看到有一架梯子,都足够识破这支部队是西贝货了。 诸葛瑾几乎要把头发都挠掉,还是一筹莫展。 终于,他在又仔细审视了一下广陵县周边的地图地形、河流走势后,忽然灵光一闪。 诸葛瑾心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问糜竺:“子仲,你有没有办法弄一些船,伪装成从孙策地界来的白衣商人,沿长江入邗沟、从南侧靠近广陵东城水门? 孙策是袁术部曲,而且如今跟许贡激战正酣,肯定需要不时从江北袁术的控制区、采买军资以图进取,袁军定然不会提防南边来的商船……” 糜竺先是一愣,随后很快释然,还用带着自豪的语气打包票:“这还用伪装?我家本来就有的是白衣商旅。” 诸葛瑾一拍脑门:“瞧我……怎么给忘了!那就没事了,你家部署在离广陵最近的商船队,现在何处?我教你,只需如此如此……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吕蒙想白衣渡江还得伪装伪装,糜竺要白衣渡江还用装?他本来就是! 这演技肯定比吕蒙逼真。 —— PS:大家不要急,明天就要决战的剧情了。开局12章写到第一场大决战,主要是我的大决战需要双线操作,是二连战,不能切割开来。所以布局时也是双线,大家别不耐烦。 后续两三天都是连续双线决战,就这样。 第13章 憋了那么久,就等这一夜 话分两头。 诸葛瑾和糜竺、张飞在后方的海西县,为后续反攻殚精竭虑、各种筹划。 但他们的筹划要想落实,有一个大前提条件,那就是刘备和关羽在正面主战场上必须击溃纪灵、刘勋,然后张飞这一路才能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否则,就算诸葛瑾帮张飞把后续追袭广陵的方案做得再天花乱坠,那也只是送死白给。 好在,淮阴县的正面战场上,决战之日也终于要来临了,过去这几天,刘备和关羽干得也确实不错。 决战前夕,一切宁静得反常。 刘备和关羽死守城池,严防敌军各种小动作,一边还大饷士卒,封锁消息、养锐士气。 诸葛瑾抵达海西那天,袁军的刘勋部,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抵达淮阴县。 而已经到了整整四天的纪灵,在最初的变着法儿折腾之后,随着连番受挫,也终于消停下来。 如前所述,在抵达淮阴的第二天,纪灵为了让刘备军尽快知道“下邳被偷”的噩耗,就各种喊话,最后都被刘备防住了,还折损了数百人,颇伤士气。 后面两天,纪灵又尝试了两次。 一次是打造了百十架飞梯,和一些给弓箭手遮蔽箭雨用的藤盾木障,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蚁附强攻。 这一次,他的军队倒是成功跟敌人贴到了极近的距离上,将士们也执行了他的命令, 一边冲杀肉搏,一边对着城上高喊诸如“下邳已经失守了!徐州军快逃回老家吧!”的台词。 可惜,因为刘备已经在此前一天,就完成了诸葛瑾教他的唱筹量沙骗术,也给士兵加餐了两天之久了。 所以当纪灵再来散播时,压根儿没什么人信这种谣言。 刘备军严格跟士兵们宣传,说这都是敌人动摇我军心的诡计。 真有极个别非要传谣的,刘备也没办法,只能下重手执行军法。 这也不能怪刘备不仁慈,毕竟慈不掌兵。 任何古代朝代,军队中有敢散播己方不利谣言、动摇军心的,那都是立斩不赦。 如此谨慎封堵、恩威并施、辅以骗术, 最后总而言之,就是纪灵的一切散播不利信息的尝试,统统都已无功而返告终。 整个过程中,还让纪灵折损了不少人马。 两天的攻城中,一共死伤了一两千人之多 而因为纪灵军是在攻城武器很简陋的情况下,就仓促攻击,双方的伤亡交换比非常高,对面的刘备军总死伤连一百人都不到。 在依托坚城防守的情况下,这个比例一点也不夸张,属于关羽的正常发挥。 而且相比于这一两千人的伤亡,袁军更大的损失,还在于无形的士气层面。 纪灵刚到的时候,袁军得知下邳被偷,一度是士气高涨的。 连负责晚上巡夜戒备、预防偷营劫寨的哨兵,都能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 这几天下来,强攻毫无结果,散播消息敌人也不动心。 袁军内部反而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刘备故意诱敌的假消息! 目的就是骗纪灵这个傻货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强攻淮阴城墙、白白吧将士们的性命浪费在这些夯土上! 伤兵们在营中,趁着没有外人的机会,无不吐槽抱怨纪灵的瞎折腾。连巡夜防劫寨的哨兵都开始打瞌睡,根本提不起精神了——这也算是纪灵在诸葛瑾手头吃到的第一串实打实的大亏。 虽然他吃亏的时候,那个导致他吃亏的老阴比,早已经不在淮阴城里了。 但谁让人家段位高,余阴袅袅,绕城不绝,人都走了还能继续阴你。 到了这一步,纪灵已经彻底没招了。 累了,不折腾了,就这么围困着吧。 …… 纪灵消停之后,又过了一天,八月初五下午,刘勋的一万三四千人部队,终于姗姗来迟赶到。 之所以只有一万三四千,当然是因为他麾下的雷薄部被张飞重创、歼灭大半,折损了一千多骑兵。 纪灵在中军大帐草草摆了点水酒,给刘勋接风,酒过三巡,两人诉说起各自这几天的遭遇,不由情绪低落。 “这仗不好打啊,刘备到底搞的什么鬼,派使者去吕布那儿,也暂时没有打探到回音,也不见吕布愿意接应我们夹击刘备,莫非是真的有诈?” 纪灵、刘勋很快统一了想法,几乎都认同了这一可能性。 他们并不知道,下邳那边吕布之所以不透露任何准信,也不回应纪灵的哨探,完全是因为吕布也希望刘备能跟袁术相持下去、两败俱伤。 这对于吕布是有利的,不然历史上他此后也不会搞“辕门射戟”了, 而吕布的首席谋士陈宫,此时此刻对于刘备也是这种观望态度。见刘备已经被纪灵半包围了,他们也不急于催化刘备的崩溃。 如此一来,吕布方向的彻底沉默,反而让袁术军陷入了更大的狐疑。 纪灵和刘勋最后讨论的结果,自然是继续按兵不动,包围观望。 好在刘勋抵达后的第一夜,巡夜部队的警惕心还很强。 毕竟刘勋部还没有如纪灵部那样,被攻城战消磨锐气。 野战中的损失,他们也只当是偶然,而且可以尽量封锁消息降低影响。 然而这种警惕心,终究是不能长久保持的。 第一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夜还是如此,刘勋部的巡夜哨兵,很快开始被纪灵部同化,逐渐懈怠。 如果刘备和关羽这一夜就选择出击,其实他们已经有相当的机会了。 但可惜刘备和关羽是不可能开天眼的,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能警惕多久,只好再多等一些。 看着粮仓一天天空下去,盖在“唱筹量沙”的沙子上的粟米,一天天变薄,再挖下去就要露出沙子了。 刘备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生死在此一搏。 终于,在刘勋抵达后的第四天晚上,刘备下定了决心。 他提前让士兵们白天好好睡觉休息,然后吩咐三更造饭、四更出击。 …… 八月初八,半夜三更。 从前一天下午就开始睡觉的关羽,精神饱满地下床。 在侍从的伺候下洗漱穿戴、饱餐一顿,又喝了碗姜蒜茶汤提神消食,然后缓缓披挂整齐,抄刀上马。 刘备军在淮阴一共还剩下一千名骑兵。 绝大多数是刘备从幽州老家带来的突骑,包括“乌丸杂胡骑”,但其中的乌丸人,也都是彻底归化了大汉的。 还有少数是徐州本地的。 但今晚,不管是徐州骑兵还是乌丸杂胡骑,这一千骑统统都交给了关羽直接指挥,刘备一点都没有保留。 临开城门前,刘备亲自斟酒给关羽壮行: “二弟,今晚这一千骑,就全交给你了,你先尽力偷袭、踏破刘勋营寨。为兄自会率一万主力步卒,随后跟上与敌决战!” 夜间作战,人数太多的话反而会出现混乱,而且动静太大,被敌人提前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所以自古劫营,都很少有动用大军主力的。 都得先以快速反应的小股精锐搅乱敌人,主力再趁敌军大乱、天色将亮时全力掩杀上去。 甘宁百骑劫曹营就是其中典型,根本用不了多少人,反而能让敌人慌乱中自相残杀。 刘备手下如今人才凋零,连张飞都被派走了,他唯有跟关羽二人,合力撑起今晚的场子。 关羽也从大哥的郑重中,读出一丝悲凉,不过他并不担心。 只是豪爽地连干三碗,用袖子擦拭淋漓在胡子上的酒水: “大哥放心!纪灵、刘勋已被我军疲惫多日,连挫数场,损兵数千。余者虽众,不足惧也! 何况连日秋雨绵绵,淮阴地势低洼,敌军驻扎城外,必然苦不堪言。战力哪能跟我军养精蓄锐之士相提并论! 待看刘勋营中火起时,大哥全力杀出即可!” 说罢,关羽把酒碗一砸,策马冲出城门。 …… 关羽的一千骑兵,人衔枚,马勒口,还用破麻布包裹了马蹄子, 冲出淮阴城南门,向着七八里地之外的刘勋大营,飒沓奔驰。 今晚的天气,其实不太适合纵火劫营。 因为秋雨还未完全停息,低洼处更是有泥泞与积水未排,哪怕丢下火把,也未必能立刻烧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种天气,骑兵随身携带火把、在熄灭状态下隐蔽行军十几里,用的时候再想临时点火,很有可能受潮点不着。 不过,虽然不利于放火,但雨水的声音,对于奇袭一方的动静掩饰效果,却是好得出奇。 关羽奔驰到刘勋大营外最后一两里地时,对面还丝毫没有动静,也没有遇到任何夜间巡逻的马队。 关羽很是不解,他觉得,就算刘勋再无能,也不该放纵麾下的骑兵懈怠到如此程度。 在攻城战中,骑兵是很闲的,步兵却要不断修工事、造攻城武器,还要对射或者蚁附。而骑兵白天只需要督战,根本不累,夜里不该好好巡夜、为大军提供安全保障么? 但关羽又哪里知道:正是在五天前,刘勋麾下将近六成的骑兵力量,都被雷薄那个沉不住气的霍山贼给白给了, 在他三弟张飞的伏击反杀之下被灭了。 眼下刘勋手头全加起来也凑不到一千骑,放松了轮班巡夜,也是不得已。 既然如此,关羽也就不客气了。 第14章 痛歼刘勋 关羽带着袍泽一路冲到寨门之外百步,甚至趁着营内步卒巡逻队过去的空挡,分出一些属下,用挠钩绳索扯住了几座拒马、鹿角。 然后一声大喊,猛力把拒马、鹿角扯翻在地,甚至还扯倒了几根埋在夯土里、作为营墙的木栅尖桩。 “杀!”关羽大喝一声,当先跃入被扯翻了木栅尖桩的营墙缺口, “杀!”他身后的骑兵也士气如虹,从刚刚破坏的位置蜂拥而入。 营内巡逻的步兵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冲向呐喊处。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关羽挥舞青龙刀左右翻飞,顿时就连砍了七八个敌人。 “快放火!抢袁贼的火把放火!” 关羽一边砍杀,一边还心智颇为敏捷地大喝。 他注意到,自己麾下骑兵携带的火把,虽然有可能因为一路都没点而受潮了。但刚才被杀的那些袁军步兵巡逻队,却是打着火把在营墙内巡夜的。 既然如此,就现场抢夺袁军的火把、去烧袁军的营寨,把混乱闹得更大! 麾下骑兵受关羽喝令启发,顿时依言照做。一边冲杀呐喊,一边放起火来。 …… “什么动静!军中为何喧哗?” 刘勋晕晕乎乎从睡梦中醒来,还颇有官威的大声呵斥。 直到这一刻,他犹然没有“已经遇袭”的觉悟。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文官出身,是从县长、郡守这样一路做上来的。如今袁术给他的主要官职,是“庐江太守”。 刘勋的战场嗅觉,自然要比纪灵那种全职武将差得多。 偏偏他抵达淮阴后,因为暂时不需要考虑强攻的问题,只打算以围困为主。所以他扎营的位置、与淮阴城的距离,也比纪灵的营地离城更远一些。 毕竟纪灵当初扎营时,还是考虑过部署强攻的,营地离城太远,打造好攻城武器后运到前线就太麻烦了。 刘勋实在不可能想通,为什么会有敌人舍近求远。就算要劫营,也该挑更容易得手的纪灵营地不是? 但这一切偏偏就是发生了。 随着喧哗喊杀之声,得到火焰闪耀的伴奏,渐渐在中军营帐的幔布上映出微光,刘勋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陈兰何在?为何没有巡逻发现敌袭!各营速速列阵迎敌!” 刘勋火急火燎责骂身边的侍从,让侍从为他披挂,然后一边穿一边一叠声地下达了好几条前后矛盾自相混乱的军令。 一会儿要求各营集结列阵,随后又想起那样似乎太耽误时间,还是各自为战就地抵抗比较好。 只能说,没睡醒的情况下,突然懵逼强行起床,就是会这样脑子混乱一会儿的。 而刘勋部各自为战的同时,关羽已经把火放得到处都是。当刘勋草草穿好铠甲出帐,入目已有十几处火头升起,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来袭敌军多寡。 “怎么到处都是动静?刘备有多少兵马?” 刘勋一阵血冲脑壳,正在惊惧之际,他忽觉众多嘈杂声之中,有一股隆隆铁蹄之声特别明显,而且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他好歹还是有带兵常识的,立刻意识到是有大股骑兵朝着他的中军营帐冲来了。 “弓弩手上车杖御敌!务必死战不得后退!”刘勋大声嘶吼,让身边亲卫弓手全部严阵以待,甚至还抽出佩剑杀了两个乱跑的。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他防止全营崩溃的最后希望。 中军营帐跟外围帐篷之间,并无正式的营墙阻隔。 但刘勋好歹有点带兵经验,所以扎营的时候还知道用辎重车辆围着中军区绕一圈——另一个时空的甘宁百骑劫曹营时,没法突破到曹操的中军,也正是因为曹操用了同样的招数,扎营时把中军大帐用车杖密密麻麻围死了。 这些车子形成的障碍,可以让骑兵无法快速冲入,只能从少数几个专供进出的路口突破。 那些路口平时也会放几个拒马,但拒马毕竟比大车轻些,要通行时很容易挪开。 刘勋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所以让弓弩手上车杖警戒,自由射击,然后把中军的长矛兵刀盾手全部集结到那几个没有车杖只靠拒马的缺口处,希望能守住。 至于外围的营地,他暂时已顾不上了,就任由不知多少的刘备军随便冲杀吧。先稳住了中军,才有希望。 然而,对面的敌人显然并不打算让刘勋如愿。 黑夜之中,刘勋喝令士兵列阵堵口,终究没法如臂使指。很多士兵只是被驱赶到了那几个堵口的战场,但根本找不到袍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是随便站在那儿拿着枪矛不知所措。 因为没有统属,士兵们刚刚被吵醒,人人衣甲兵器不全,旁边的人又不认识,谁不想把别人顶到前面抗伤害、自己躲在后面捡便宜? 袁术治军,从来是只用威,不用德,士兵们为他卖命,无非是出于恐惧,出于对四世三公贵胄的不敢反抗。现在没有了平素直接弹压士卒的直属军官威慑,士兵根本不肯用命。 而就是这短暂的混乱,给了对面的敌人突破的机会。 …… “够了!收拢两翼之兵,全部随我直扑刘勋中军大帐!前面有车阵的缺口,随我冲开拒马,直取刘勋!” 在外营随意放了半圈火,冲杀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确保敌军已经彻底大乱之后, 关羽战场嗅觉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敌营中间有一圈防守非常严密的所在,都用车子几乎围死了,他就知道刘勋肯定在里面。 于是便喝令跟随在他身边的数百骑,及时调整战术目标,把胡乱冲杀的战力重新聚拢起来,打算抓住时机直捣腹心。 刚才的火焰和冲杀践踏,已经造成了足够的混乱,能防止刘勋左右各营组织起对中军大帐的救援,既然如此,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没必要再以冲杀为务。 他麾下只有一千骑,而刘勋有一万三千多人,靠砍杀冲刺是解决不完的,被缠住就更加凶险。 对主力的围追歼灭,那是大哥的一万步兵主力的任务。 关羽素来待下恩义体恤,士兵们也颇为怀德效忠,一冲到车阵的缺口处,便用挠钩飞掷缠住拒马,然后奋力拖曳拉扯,用战马的拉力把拒马拖翻在地,空出路来。 不过黑暗之中,能用挠钩远程缠绕扎实的精兵,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挠钩骑兵甩了好几下还是没绑扎实,只能下马冲上前去推搡、捆扎破障。 两旁的刘勋部弓弩手见状,连忙对着车阵缺口处交叉攒射,缺口内的长矛兵刀盾手也呐喊上前,胡乱捅刺砍杀试图吓退破障者, 瞬息之间,就有三四个破障的关羽军骑兵被捅刺倒地,还有十余人先后被弓弩射伤。 关羽看得双目赤红,怒火炽烈,不过好在付出了大约二十条人命后,堵路的障碍总算是彻底撇开了。 等到这一刻,关羽终于如离弦之箭,当先冲杀进去,青龙刀乱舞,左右轮转如飞,把堵口的刘勋士卒纷纷砍杀。 关羽身后的亲卫也都气势如虹,既然主将都如此悍不畏死,士兵们岂有不用命的,何况还是关羽这样擅长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主将。 原本长矛兵对骑兵,在狭窄地形下是有一定优势的。但是在袁军互相推让、以邻为壑的状态下,阵型不整,枪矛朝向都不能统一,被关羽冲开缺口,也就理所当然了。 “是关羽!快跑啊!是关羽!” 被刘勋集结起来堵口的数百近战兵,在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后,终于彻底崩溃,整个过程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撑到。 对面的关羽军骑兵,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冲杀肉搏,其实伤亡也不小,短短时间内也付出了四五十人的死伤,但关羽亲卫的士气就是能顶住这样的伤亡,向死而生。 “快放箭!放箭!别管自己人了,就对着车阵缺口的人群放箭!”刘勋在后方看得焦急,眼看最后一道防线要崩溃,他气急败坏地让两翼辎重车上的弓弩手,赶紧无差别射击。 “府君不可啊!那缺口处厮杀的将士,我军的人数比关羽更多,这样放箭怕是自己人死伤得更多!”刘勋旁边一个小校闻言,还苦苦哀求劝阻。 刘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心软,一边狠狠一脚踹翻劝谏者,一边厉声大喝:“关羽来袭营的都是骑兵,能有多少人?就是因为我军乱了,才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给我跟关羽换命!就算两三条换一条也划算!把那边拥堵搏杀的那群骑兵杀光,关羽就不得不退了!” 刘勋部的弓箭手,很快开始朝着即将失守的缺口无差别放箭,不分敌我。一时间人群中惨嗥大作,无数袁军士兵自己就被背后和两侧射来的箭矢打得彻底懵逼。 关羽见状,也是心中微微一寒,飞快意识到了刘勋的企图。 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关羽大喝一声:“刘勋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还给他卖命么!降者不杀!” 旁边的士兵也各种乱喊,无非是提醒敌人“再堵在这儿死战,迟早被自己人背后放箭射杀。” 一番非常短促的激战交火后,随着双方都有数十人被无差别攒射放倒,袁军堵口的士卒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士气彻底崩溃,一哄而散逃去。 刘勋在人群中看到大势不好,关羽似乎已经冲破堵口,朝他的帐篷杀来了。 他非常没节操地把醒目的铜盔一丢,换了个没反光的普通士卒包头巾,又扯过一块破布斗篷裹在铁甲外面,伪装成小角色朝后策马狂奔,试图从中军车阵的其他出入口逃离。 关羽似乎毫无痛觉地又砍杀数十人,终于杀到中军大帐外,旁边的骑兵吧剩下的火把统统丢过去,随后冲进去胡乱砍杀,可惜并没有看到刘勋。 “都尉,刘勋跑了!”一名贴身小校提醒关羽。 关羽死死咬紧牙关:“不碍!焚毁中军帅帐,让士卒齐声呐喊刘勋已死!普通袁贼分辨不清,军心就崩了!” 那小校不由诧异:“都尉,不用安排人去追么?” 关羽痛苦地摆摆手:“刚才冲杀车阵时中了两箭,幸好有甲胄,不曾伤到要害,也没有声张。刘勋只要跑了,效果跟死了是一样的,剩下靠大哥的主力收拾残局吧。” —— PS:新的一周,为了数据,今晚十二点之后会有一更,算是明天的,但早睡的书友千万别等,明早起来跟早上的那更一起看就好了。 (明天总字数不会有太大变化,是三更两千字,今晚十二点后一根,明天白天老时间两更。可能因为断章不力,加起来会多送大家一千字。新书求票求推荐求收藏。) 第15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关羽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是从刘勋弃军逃亡的那一刻,他这路大军的全盘崩溃,就已经注定了。 关羽坚毅非常,即使被弩箭射中,因为有重甲保护,并未伤及内脏,也没扎破动脉。 所以他只让心腹小校简单拔箭包扎一下,便继续装作无恙,指挥作战。 他还非常有天赋地想到一个随机应变的招数,让麾下将士齐声呐喊,宣扬刘勋的死讯。 刘勋不是换了铜盔、裹了破布斗篷跑的么。他丢下的铜盔,恰好在焚烧后的中军大帐内格外显眼, 关羽让人随便捡了一颗被他剁下来的袁军中层将领首级,把脸划烂,把刘勋的头盔往上一罩,冲杀前先挑着这个“刘勋首级”呐喊,营中余部彻底军心崩溃。 而那个跟雷薄一样出身霍山豪贼的陈兰,原本正带着他那数百骑,准备救火堵漏,结果一看“府君”的首级,直接选择了保存实力,丢下了还在受苦的步兵兄弟们跑了。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刘备麾下的后军步兵主力五千人,终于靠着两条腿也赶到了城南战场。 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彻底崩盘的刘勋大营,而天色也开始微微放亮,不用担心大军冲阵自相践踏误伤。 约四千人分成两翼,一路扮演铁锤的角色,往营中猛冲猛攻,一路扮演铁砧的角色,迂回到营地以南堵截呐喊,驱赶歼灭死硬之敌。 刘勋部在这种夹击下,被杀伤俘获者何止数千,余者都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而凡是选择了往南逃的,都被刘备军下重手诛灭。 关羽见刘备赶到,战局已经板上钉钉,强撑许久的他才算松了口气,放心把后续扩大战果的任务交给大哥。 兄弟俩一见面,关羽大口喘息着,很不见外地抱怨:“怎来得如此之慢,我都已冲杀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军才到。” 刘备先随口关心了两句关羽的伤势,然后才指着南边说:“这不是想着尽善尽美,要多围歼敌军。光击溃刘勋是不够的,要是残敌往南逃,到时候我们追之不及,被他们回到广陵县重新集结,又多费一番手脚。 所以,我先让一半人马绕到营南设伏,剩余入营冲杀。只要刘勋部往西逃,就只追击其尾,绝不拦截,最好是往西北方引。 而若是有死硬之贼往南逃,就全力击杀、围堵捕俘。刚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截杀了上千南逃溃兵,俘获者更众,那都是死忠袁术之贼呐。” 刘备这么部署,也是之前跟诸葛瑾的思路学乖了,把淮阴之战和后续广陵之战视作了一个整体来部署。 宁可现在苦一苦,也要换取后续的轻松,绝不多放一个敌人逃回广陵县。 关羽听了,稍稍放心,连忙又确认:“剩下那一半兵力,可是按计划埋伏在纪灵来增援的半路上了?” 刘备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不是战前就计划好的么,左有叔至,右有国让,纪灵仓促来援,惊惶不定,必有可乘之机。我们这边收拾完之后,也赶紧去增援他们吧。” 刘备口中提到的这两名部将,如今都还声名不显。 叔至便是陈到,是刘备被表为豫州刺史这一年多里,刚上门投效的,出身相对寒微,只靠武艺和勇毅渐渐积功升迁,要一次性领兵两三千人,其实还是不太够格的,如今也是他第一次领兵这么多,实在是刘备窘迫之中没更多选择了。 而国让则是田豫,历史上田豫很早就投靠了刘备,但是在刘备兵败徐州、去当豫州牧前后,田豫以母亲年老为由回老家、又去找公孙瓒了。 因为这俩人目前级别比较低,所以诸葛瑾在淮阴那短短两天里,都没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刘备手下。这些部署调遣都是刘备自己做出的。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刘备的部队尚未崩盘,田豫也还没回家。他跟陈到都被拉到这场已经改头换面的战役里,仓促顶上去,也顺带得到了表现一把的机会。 …… 又一刻钟之后,天色又稍亮了一些,但还不算全亮,折合后世时间也就凌晨五点半的样子。 淮阴城西南角方向上,一大群袁术军士卒从西北向东南狂奔,显然正是驻扎于城东的纪灵军,得到了刘勋被劫营击破的消息,草草整队后火急火燎赶去增援。 刘备很稳,没有选择分兵同时劫两座敌营,因为他知道时间上很难确保完全同时。 这个时代可没有野外便于携带的精确计时工具,晚上只能靠看月色角度估计时间,误差实在是太大。一旦选择同时对纪灵、刘勋劫营,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一边先动手了,另一边再仓促动手时,敌人已经略微有所警觉,突然性也就没那么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稳一点,劫一路,然后在另一路来增援的半路埋伏。 越朴素的战术,容错率更高,此自然之理也。 纪灵和刘勋的营地,相隔也就十几里,所以黑夜中刘勋这边全营着火后,纪灵就看到了火光,不等刘勋来求救,他就主动点兵出来增援。 但纪灵也不知道敌人多少,是否有诈,他并不敢放弃自己的营地,也就只敢分兵摸黑去援。这无疑会削弱战力,但也是没办法的。 时间也不允许纪灵慢慢集结更多人马。 淮阴城外可以设伏的地形不多,谁让苏北平原太平坦了呢,没有山,没有丘陵。 唯一的埋伏地点,也只能选在那些田埂边的小树林里了。 这样的地形大白天是藏不住的,能见度太好,但秋季的凌晨五点半,则完全没有问题。 纪灵部从城东南两片林间仓促路过时,陈到和田豫分别在两侧等着他。 陈到内心很是紧张,看到纪灵抵达时,他手下士兵差点儿沉不住气、就要直接冲杀出去。 但出发前主公对他的谆谆嘱咐,让陈到忍住了。他低声而严厉地弹压着军纪,不让部下鲁莽。 “一会儿纪灵如果中伏,不可鲁莽杀出,务必等其兵马过半,再拦腰截击。除非纪灵率先发现我军埋伏,才允许被迫反击。” 这就是刘备给他的命令,为的就是确保尽量重创纪灵,而非仅仅击退。 陈到一开始是不理解的,但开战前最后一刻钟,刘备选择了对他推心置腹,把一部分实情告诉了他, 告诉陈到“我军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纪灵败而不退,败回营地后继续选择围城,那么此战之后,我军将再无战心,所以务求一击灭敌。” 刘备很清楚,这话就算现在不说;打完这一场,随着淮阴包围圈散开、城内粮食吃光,将士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提前半个时辰告诉将领、但不告诉士兵,这也是对将领的一种信任。 至少根据刘备的识人和情商,以他的观察,陈到在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刘备没有看错人,陈到果然被这种信任感动,内心颇有压力,默默下定决心: 一定要忍住,不能急,不能立刻杀出吓退敌人,务必严格执行主公的命令…… 第16章 被猪队友带崩的纪灵 在陈到的严格控制下,他麾下的伏击部队在清晨的微光中,短暂忍住了立刻杀出的冲动,让纪灵的先锋安然通过了伏击区。 陈到也不知道自己能约束多久,或许下一刻某个基层军官就会受不住压力、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从而不得不杀出。 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多缠住几个敌人算几个。 陈到的沉着没有白费。 偏偏这时候,前面东南方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刘勋溃兵向四方作鸟兽散,相当一部分还选择了往纪灵营地这边逃。 这些溃兵免不了被纪灵部逮到,纪灵也是惊怒不已,连忙抓了一些人询问情况。 听到愤怒之处,纪灵还忍不住用马鞭疯狂抽打溃兵: “废物,这些废物!这么点儿时间就被偷得全军炸营了!陈兰的骑兵呢?不巡夜的么?为什么没发现关羽!” 于是一时之间,刘勋炸营崩溃,生死不知的消息,就在纪灵这队紧急赶来的援军中传开了。 纪灵军的士气也不免受到了连累打击。加上前几天的种种顿挫、今夜的突然被叫醒饿着肚子半懵逼急行军,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纪灵心中暗暗叫苦。 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已经非常存疑了,如果刘勋已经没法救,或许此刻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两侧的陈到、田豫终于压制不住部下的冲动,只能先后并力杀出。 “杀!” “刘勋已死!庐江军已溃!降者不杀!” 虽然陈到、田豫各自只有两千多人,敌军有一万多人,但纪灵还是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刘备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一些纪灵军士卒还没开打,就直接慌乱退却。昏暗中看不清从路旁树林里杀出的敌军有多少,愈发强化了他们的恐慌。 纪灵看着手下将士的拙劣表现,不由怒从心起,一边大喝约束士卒,一边亲自冲杀提振士气:“不许乱!临阵脱逃者斩!刘备匹夫安敢如此!纪灵在此,贼将速来受死!” 纪灵不愧是袁术麾下第一勇将,反应速度极快地组织起了身边的亲卫反冲逆袭,与陈到部战作一团。 虽然纪灵军的外围士卒阵脚大乱,但他的核心嫡系部队还是被主将的身先士卒所感,稳住了人心。 纪灵大喝猛击,连番冲杀砍死陈到麾下十几个士卒,两名屯长,最后终于因为表现太过显眼,跟前来截击的陈到遭遇上了。 陈到如今身名不显,只是刘备看他武艺不错,留他在身边当个亲卫的曲军侯,外放带兵则可以高配一级,相当于军司马待遇。 纪灵当然不会听过陈到这种新人的名字,双方立刻杀做一团,都是奋尽全力大开大阖拼死一搏。 十数招一过,纪灵心中暗暗心惊:刘备麾下除了关羽张飞之外,如何又有这等善战之士了?对方力气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武艺和厮杀经验略有不足,他才能略占上风。 假以时日,若是让这个年轻人历练起来,恐怕就不好说了。 即便现在,纪灵自忖没有五十招怕是压不住对方。 纪灵和他的心腹亲卫被陈到等人缠住后,他剩下的上万大军,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失去了主帅的直接指挥,只能是各自为战。 士气,纪律,对中计的恐惧,层层叠加之下,部队的作战效率被一压再压,完全如没头苍蝇,根本发挥不出来。 双方混战血战半刻,各自死伤惨重,不过纪灵军的伤亡至少是陈到、田豫的两三倍之多。 终于,西南方又传来了隆隆声响,纪灵不敢恋战,奋力数招挡开陈到,仔细一看,不由胆寒:“关羽?来得这么快?” 原来,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他终于看清了来的正是关羽旗号。显然对方是彻底击溃了刘勋之后,才能抽身来增援这边的第二战场。 纪灵懊恼大吼一声,知道眼下救援刘勋的任何尝试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保住自己的有生力量,及时止损。 在袁术这样的主公手下做事,保住自己的嫡系部队兵力,优先级还是很高的。 何况此战已经是必崩的局,战败的一切责任,也都注定是要刘勋去背的, 他就算跟着败退,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头上。 “快鸣金收兵!趁关羽还没追上来,摆脱当面之敌!”纪灵最终下定决心,厉声喝令。 他知道要立刻撤退,跟陈到、田豫脱离接触,肯定还会被敌人掩杀一阵,占很多便宜。可总比等关羽赶到战场后再撤,要容易走掉、付出的代价也能小一些。 于是,他就直接抛弃了一部分前军——或者说,在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的撤退过程中,这些被放弃的部队已经自动变成了殿后部队。 其余能脱离接触的部队,用尽可能快的速度狂奔撤退。 他开始带了一万多人来增援刘勋,刚才跟陈到、田豫短暂的正面厮杀,死伤还不到一千人,还是遇到偷袭时人心惶惶逃散导致的损失更大一些。 现在的撤退环节,损失却是继续成倍提升。 陈到和田豫死死咬住,疯狂追杀,一点都不敢懈怠。 至少两三千人的断后部队直接被切割包围,仅仅拖延了半刻钟就彻底崩溃、没能四散逃出的,全部投降做了俘虏。 陈到田豫吃掉他的殿后部队后,还继续一路掩杀,又杀死数百人。关羽的骑兵队冲上来后,把追击的盛宴推向了巅峰,至少又消灭了一两千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四散逃走的。 纪灵一路狂奔回营,清点人马,他带出去的一万两千人援军,成建制回营的居然只有四成,不可谓不惨。 当然,纪灵也是打过不少仗的,他知道那六成并不是全部损失,其中至少一小半可能只是跑散了,过几天就会渐渐归队的。但即使把这部分刨除掉,他出击的部队至少也折损了四成。 “七八天按兵不动,居然一个清早就败得如此之惨,刘备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用兵之能了?这还是盱眙县时被我击退那个刘备么?” 纪灵清点好损失之后,简直心疼得滴血。 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今日至少永久损失了五千兵马,如果算上暂时逃散,那就是七八千。加上前些天围城他累计损失了两千多。他这一路总减员已经上万。 也就是说,刚来淮阴时的两万五千大军,如今剩下的也就一万五,过两天逃兵重新聚拢可能回升到一万七八。 但南线的友军刘勋部,看现在这样子,不说是全军覆没,至少也是彻底溃散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可能站稳脚跟,肯定会被一路踢着屁股赶回广陵县。 所以,自己如果不撤退的话,那就是拿着一万五千人,单独面对刘备的全部力量了。 今日之前,袁术军在淮阴战场的总兵力人数,还是刘备军的三倍。现在已经下降到一倍零一点,总兵力的六成都消失了。 继续稳守营寨,黏住刘备,以待变数,还是暂时撤回出击据点盱眙县? 凄惨中的纪灵陷入了两难。 —— PS:新的一周了求票求收藏求追更,顺带求一波1元打赏增加一下活粉数和粉丝榜人数…… (不用多,增加一下活粉数即可,愿意的朋友按最小那个1块钱的点一下就好) 第17章 主公!先生已让张将军取广陵了! 纪灵在惨败之下,依然对于退兵一事犹豫不决 所以逃回营之后,他立刻坚守营寨,收拢溃兵,应对敌人可能的反攻。 关羽也确实一路追杀到了纪灵大营,但纪灵在营中本就有一半兵力、没有参加救援刘勋,可以以逸待劳。 本就已经负伤在身的关羽占不到便宜,也就见好就收果断撤走了。 稳住营寨之后,副将梁纲、乐就依然忧心忡忡,请求退兵: “将军,今日我军大败,刘勋更是全军崩溃,生死不知,要不还是稳妥一点退回盱眙吧? 趁着现在关羽刚被吓退,这可是退兵的好时机啊。要是再拖几日,等刘备军恢复了体力伤病,可没那么容易了。” 纪灵却仍然清醒,直接否决道: “不能那么快走!你们忘了么!刘备的下邳可是已经丢了。今日他们还能有如此勇气死战,多半是因为刘备治军严谨、封锁得力,士兵们还不知道家没了! 可这一战打完,他们肯定会抓获我军不少俘虏,我军也会抓获他们的俘虏。可以让这些俘虏充分知晓真情,再放回刘备军中,刘备的士气说不定就崩溃了! 如此,我军虽然兵力已不占优势,但也未必没有机会耗死刘备!要是刘备终于决心回去反攻下邳,我们还能白捡空虚的淮阴!现在必须死死黏住刘备!” 梁纲乐就闻言,无不面面相觑,没想到纪将军还有如此雄心。 其实这倒也不是因为纪灵冷静或者有智谋——就他这水平有个屁的智谋。 纪灵只是因为这些天被沉没成本折磨得魔怔了,他为了让刘备知道噩耗崩溃军心,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血本,今天又中计遭逢如此大败。 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事儿,不让他把这张底牌充分打出来,他始终是不死心的。 这种感觉就像打牌的人手里捏着一副王炸还没出,哪怕明知道这局牌要输,他也得先把王炸炸出去才痛快。 …… 纪灵死轴认死理,败而不退,非要把老家被偷这个王炸发挥充分出来。 听说了关羽回报的这个情况后,刘备也是神色非常凝重: “你把纪灵救援刘勋的人马打得如此惨败,但纪灵回营后依然决定坚守、黏住我们,不愿意直接撤回盱眙? 看来情况比子瑜当初想的还要严峻。这样被缠住,我们还如何南下强攻广陵?在这儿留兵少则不足守,留兵多则广陵难下。” 关羽想了想,捂着受箭伤的左臂说:“大哥,实在不行还是分兵吧,当初敌军四万人围城,我们一万两千人尚且可守,现在敌军被歼灭过半,我们再留三四千人绝对守得住!剩下的士卒您全部带去强攻广陵吧。 这事不容延误,刘勋新败,士卒溃散,如果我们追得快,追到广陵时溃兵还没能重新收拢,我们就只要对付刘勋守家那点兵力。多拖一天,溃兵重新集结得就越多。” 刘备听了劝说,飞速思索了一下,总觉得还是没有把握。 此战之前,他们是有一万两千兵力。今日的决死一战,刘备军虽然赢了,但伤亡还是免不了的, 战后稍一清点,全加起来至少伤亡了两千人,所以剩下最多一万人,还有些病号和不下火线的轻伤员。 一万人给关羽留三四千防纪灵、守淮阴城,能反击广陵的也就六千人了。 哪怕刘勋带出来的部队全崩,这六千人能强攻下刘勋守家的部队么? 形势依然非常严峻。 如果说今日这场大捷之前,刘备的胜算是一成,那么现在拼死一搏后,也就是把这个概率提升到了三成左右,还远远没有渡过危难。 刘备最后唯有长叹一声:“也罢,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给你留三千步卒,再把伤兵都留下调养,自带六千步兵去袭广陵,胜败唯有听天由命。再拖下去,今日大捷鼓舞起来的这口士气一泄,依然是要崩溃的。” 关羽想了想,请求道:“大哥,那一千骑兵给我留下吧,至少留下大半,你带走些斥候就好。 我这几天想摆出佯攻反击盱眙的架势,但绝不会恋战,或许能吓退纪灵回保盱眙。反正你那边攻城也用不到骑兵。” 刘备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那一千骑兵今日之战也折损了两三百,他给关羽留五百,自己只带两百,作为亲卫和哨探之用。 不过,约摸到了上午辰时末刻,这边刚刚仓促部署完毕,刘备还在给部队准备攻城部队所需的军粮,一个部将突然带着几个信使斥候冲进了幕府,跟刘备汇报紧急军情。 刘备抬眼惊视来人,竟是陈到带着糜竺的儿子糜威来访,不由诧异。 糜威如今才十几岁年纪,还是青少年,并未取字,也没有正式出仕。 但刘备对糜竺的家人挺照顾,所以都认识,他知道糜威此前也在海西县,跟叔父糜芳一处,不知何以至此。 好在陈到开口,立刻解开了他的疑惑:“主公,三将军派糜少君为信使,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备立刻降阶拉对方到一旁坐下,郑重询问,糜威也一五一十说道: “主公,小子受家父委派,两日前便跟随三将军从海西回到了淮浦县,在那里就近监视淮阴战场近况。 随后三将军又自带一千兵马,前出到了射阳县。他听从了诸葛先生之谋,说是一旦发现刘勋在淮阴兵败,就立刻从射阳出发,伪装成刘勋败军骑兵偷袭广陵……” 糜威还没说完,刘备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三弟咋么敢的?一千人就敢伪装成敌人去偷袭? 虽然用心很好,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为他分忧,为大伙儿打破绝境出一把力,但刘备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绝对不对劲! 他只觉一阵血冲脑壳,便一个手势打断了糜威的汇报,大喝一声:“取舆图来!” 立刻有侍从奉上布质的地图,刘备飞速摊开在桌案上,然后对着地图细看。因为拿图的动作过于粗暴,甚至有裂帛之声,但刘备已经顾不上了。 从图上看,射阳县确实位于淮阴县和广陵县之间的半道上,那里因为地处邗沟东岸,如今也确实是刘备军控制的地区, 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重要,刘勋北上的时候也没特地分兵东渡邗沟去取,就这么留着了,城里原本也就数百刘备军守兵。 从射阳县出击的话,确实可以缩短奔袭去广陵县的路程——大约能比直接从淮阴出击节省一百里路,只要走一百六十里就到了。 但问题是——射阳县并不濒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 刘备觉得张飞简直是胡闹,痛心疾首地拍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益德就算鲁莽,但子瑜才智过人,怎么可能给他出这种主意? 射阳不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当地也调不到渡船!广陵县却是在邗沟以西。 益德以骑兵伪装敌军偷袭,他最后怎么渡过邗沟到河西攻城?哪有骑兵溃军会随军带船的? 而且刘勋的主力是在邗沟以西兵败,‘溃军骑兵’如果出现在邗沟以东,也会直接被识破!” 刘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急如焚,脑海中几乎看到了三弟被识破后遭到团团围攻、最后力竭不敌的惨状。 但是,他似乎没有选择。三弟冒险,那也是为了破局。 他本来就要反击广陵,只有全力加速,为三弟收拾这个烂摊子。 就在刘备几乎急哭、准备向死而生一搏的时候。 糜威总逮住机会继续开口: “主公放心,且听我解释!诸葛先生的谋略,当然不会如此粗糙,刚才是没说完被打断了……” 听糜威还有后续解释,刘备惊惧的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理智也重新占领了大脑。 确实,自己可是派了子瑜这种天下奇才跟着三弟的!以子瑜之才,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合着是糜威这孩子说话大喘气呢? 刘备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完?!速速把子瑜之谋说清楚!” 糜威也是无奈:明明是你插话打断的……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糜威深呼吸了一口,整理好言语有条有理地说:“三将军此举当然是有所倚仗的,家父已经依诸葛先生之策,提前五日就准备了商船队从海西紧急沿海岸南下、逆流入长江口。 伪装成丹阳孙策的商船队,再至广陵县入邗沟,为三将军的偷袭部队提供攻城器械和军粮,顺便也能帮三将军的骑兵夜间从射阳西渡邗沟。 三将军给小子的命令,是一旦发现主公击破了淮阴围城之敌,就立刻进城通知主公这一行动,亲主公速速以步军主力驰援。三将军当如许耽死守白门楼待吕布之法,静待主公援手夺下全城。” 刘备听完这些解释,呆滞了好一会儿,又对着地图脑补,终于回过神来。 子瑜之才,真乃鬼神! 仓促之间竟能想到让子仲白衣渡江、伪装孙策商人、实则为偷袭部队提供后勤和渡河便利! 既如此,三弟的偷袭应该是成功几率不小的。虽然危险肯定还是有,但至少看到机会了。 现在唯一需要努力的,反而是自己,自己不能辜负三弟奋死偷夺的城门! 吕布当初怎么让许耽死守白门楼、拖到吕布主力夺下邳。今天自己就要如何让三弟夺取广陵东水门,然后由他夺取广陵! 天道好循环,报应真不爽。 “此天授子瑜以佑汉除贼也!”刘备脸颊上的法令纹难得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嘶吼出命令: “立刻点起六千人,随我顺流直奔广陵县!不要准备军粮了,就带五日随身行粮!轻装急进!救援益德!此战务必彻底歼灭刘勋残部!” —— PS:本来想这章也两千字的,毕竟今天三更了。但最后还是断章失败,多送大家一千多字吧。 看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求点票票。 晚上十二点过后还有一更三千字的,算是明天的了(周二)。 明天白天还是早8晚5各一更两千字的,所以明天也是一共七八千字。 周一周二冲榜才这么卖力的。 周三到周日恢复每天两更(以后只在周一周二换推荐位换榜的时候多送大家一更,剩下五天照旧,一切为了推荐位效果。为了向编辑证明我还有利用价值。) 第18章 百里奔袭 本来哪怕没有发生张飞诸葛瑾这档子事儿,刘备也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反夺广陵的准备, 现在可以轻装上阵、粮食都不用多带,自然是反应更快了, 随着刘备的命令,部队几乎是应声出城,直奔广陵而去。 一共有二百六十里路,正常步兵起码走五天,不过顺着运河坐船的话,可以昼夜不停,反正晚上天黑也能一半人睡觉一半人驾船。 而刘勋的败兵肯定没有船可以用,回广陵的速度应该会比他们还慢一些。 …… 刘备比张飞距离广陵县的距离,毕竟远了一百里, 而且一个是骑兵,一个是步兵, 最后赶到广陵城下,估计能至少拉开一天半的时间差,慢的话可能有两天。 刘备开始强行军的同时,张飞也已经启程,而且一路上并不敢太过养息马力、缓缓而行。 他虽然不用太抢时间,但出击之前,诸葛瑾交代了他一个底线:他必须确保自己比刘勋部溃兵中的陈兰跑得快。 因为陈兰部也是骑兵,张飞就是要伪装成陈兰的溃败骑兵去广陵骗门。 如果真陈兰比他这个假陈兰还先到,那就一切都完了,变成李鬼打李逵了。 张飞便保持着日行百里的节奏,夜里正常休息,白天也适当给士兵留时间吃饭午休,确保战马不至于太累。 经过一天半的行军和半个下午的休息后,八月初十傍晚,张飞的一千骑终于抵达了广陵县东北边、沿着邗沟运河西岸南下。 部队的衣服故意弄得破破烂烂的,不过至少都是袁术军的服色,外形上没有任何破绽。 为了确保开打后不会敌我不分,诸葛瑾也教张飞稍微做了一些预处理,让所有士兵随身带了两块白布条。 一旦开打就把白布缠在额头和手臂上,只要有白布的就是自己人,不要自相残杀。 拿两块也是为了保险,万一一块掉了还剩一块,也不至于被误伤。 而且他们预定的作战开始时间应该是黄昏,考虑到马上会入夜,黑夜中深色看不清楚,才特地用白布。 此时此刻,看着广陵县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张飞抚摸着怀里的白布,就觉得心情大定。 子瑜还真是神算,这些细节都想到了,一路上这百余里地,也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就这么安全走到了这儿,可见此战必能克尽全功! 张飞最后定了定神,便控制好速度,让骑兵以逃兵应有的姿态,飞速接近着广陵城墙。 队伍不能太整齐,也不能集结做一团, 要零零散散的,先锋只能有几十骑。一定要够少,才能让守军放松警惕,产生“这么点人放进来也没关系”的错觉。等最初的几十人进城后,后续零散人马再蜂拥冲上,也还来得及。 而最初的这数十骑,当然要张飞亲自带领。这支队伍中,还夹杂了十几个被刚刚改造争取过来的袁军战俘,原本就是雷薄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其中一些还在广陵留守军官中人面颇熟, 这些人今天将扮演诈城的重要角色。 让改造后的战俘答话诈城,这个想法也是诸葛瑾七天前提出来的。 乍一听非常冒险,当时张飞自己也觉得很冒险,但诸葛瑾却教了他具体操作手法:一定要在雷薄麾下的袁军旧部俘虏里,挑出那些父子兄弟都在军中、而且一同被俘的将士,来作为发展争取的重点对象。 这样的人比例非常少,但那天张飞抓了六百多个雷薄军将士,最后花了好多精力,还是挑出了十几个,其中还有三个军官。 袁术号称兵、粮足备,以区区淮南之地拥兵十余万,父子兄弟一起被强行抓丁征兵的情况也是有的。尤其是做军官的,能罩住儿子安全,就喜欢把儿子也带在麾下。 要防止这些人再次反水,措施无非是多管齐下。首先最好确保他们后方没什么牵挂,选没牵挂的优先用。 实在选不出,那就再给这些俘虏金银赏赐喂饱、同时许以原职留用,甚至许诺升官任用。 最后一条,那就是如果父子同被俘虏,把父亲扣下,兄弟同被俘虏也是这样操作—— 除非父亲是军官的,那倒是可以把儿子扣下,毕竟军官露脸诈城的价值更大一些。 那么多功课细活都做了,临门一脚不进就太对不起诸葛瑾的脑力付出了。 张飞眼看城墙已经在百步之外,他定了定神,让麾下一个刚刚被金银赏赐改造彻底、独子还被扣在海西县的袁军屯长,顶在最前面答话叫门。 而张飞自己则捏紧了兵器在对方身后戒备,只要对方有异动,他绝对可以立刻杀之。 还别说,这家伙运气还挺点背,他就是八天前雷薄覆灭后、张飞打扫战场时发现士仁被害、想要逼问凶手时,主动招供之人,他仅有的儿子也在雷薄军中当兵。 当时就因为他的招供,张飞便一刀把杀害士仁的凶手雷军侯杀了。如此一来,他也就没了退路。 袍泽们可是都看到他招供导致上官被杀,这种人再想回去袁术阵营,简直形同找死,只能跟着张飞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以说,这种千里挑一的叛徒人选,稀缺性已经跟陈佩斯一样了,非常难得。 张飞这群“溃逃骑兵”逼近广陵东城北侧城门,当然早就引来了广陵县守军的注意。城门已经开始关闭了,城头的弓箭手也张弓搭箭戒备着。 “来者何人部曲!速速停下,不得擅自入城。”城头一名曲军侯厉声喝令。 “徐军侯,你不认得俺了么?雷都尉前几日战死了,如今咱都转隶陈都尉了!”那名叛徒上前答话,一下字就喊出了对方身份,还紧接着说, “府君被刘备劫营,陈都尉救之不及,溃败而回,恐广陵有失,这才让我等狂奔两日回来报信,你为难我们作甚?陈都尉马上就到!” 张飞在旁边一听,那叛徒屯长天赋还不错,把一个“主将战死后被另行划拨转隶”的狐假虎威军官表现得活灵活现。 就差跟徐军侯说“当初在雷都尉帐下,你地位高,如今大家都改隶了陈都尉,你要是一上来就得罪陈都尉,将来未必有你好果子吃”。 而袁术麾下的武官大多都是这样的调性,那徐军侯听说故主雷薄死了,自己的部队被转划,这节骨眼要是不准备些接风的酒水食物,一会儿陈兰到了、灰头土脸饥渴难耐,岂不是要责怪他们接应不力? 如此一想,徐军侯也就放弃了立刻关城门的尝试,反而让重新打开一些,放这些骑兵入城,以便多问明些情况。 不过,就在这答话耽误之间,后续又有两小群溃兵零零散散冲到了,城门口季节的骑兵人数也超过了百人。 徐军侯守将已先入为主,倒是没有因为这点人数的变化再生警觉。 混在人群中的张飞都已经感觉到自己浑身微微冒汗,但城门就在眼前,终于让他们有惊无险地进来了。 最初数十骑进城后,徐军侯便派人下来拦路询问,让刚才那叛徒屯长上墙答话。 张飞佝偻着身子,罩在一身破袍子里面,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显眼,也带着十几人跟着叛徒屯长上了城墙。 到了墙上,张飞抬眼一看,就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甲胄相对精良的军官,正是刚才隔着垛堞看到的徐军侯。 徐军侯还不知死期将至,招呼那叛徒屯长上前答话:“陈都尉到何处了?他近况可好,需要给他送粮送药接应么?” 问到这个份上,那叛徒屯长已经编不出台词了,只是焦急地偷看张飞干瞪眼。 好在张飞并没有令人失望,他很快就可以让徐军侯不会再多嘴乱问了。 “陈兰首级在此!他已经被乃翁杀了!” 张飞大喝一声,趁着对方惊骇,先声夺人抽出长枪一个猛刺,将那徐军侯直接捅了个透心凉。 “儿郎们还不动手!” 张飞带进城内的一百多骑,立刻开始了胡乱砍杀,夺门夺楼,还尽量抢夺火把乱丢。 袁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多士兵连兵器都没拿在手上,须臾之间就被杀了百十来人。 城外陆陆续续赶来的张飞部下“骑军溃兵”,听到动静后也疯狂加速,直扑城门,争取抢时间尽量多进一些。 等袁军彻底反应过来时,至少已经有两三百骑进入城中了。 “快砍断绞索!放千斤闸!” 袁军守兵好歹没有太笨,几个负责城门的屯长拼死抵抗,短暂守住了控制绞索的石室,以利斧猛剁,终于把悬吊闸门的碗口粗缆索砍断,数千斤的闸门应声而落,阻断了城外的敌人。 刚才徐军侯敢如此托大,广陵城门的这道闸门,也是他们的主要心理倚仗。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没有控制闸门石室就偷袭冲城,能取得成功。 眼看闸门落下,原本混乱不堪的袁军军心终于稍稍安定,在军官们的厉声喝令下组织起了抵抗,还试图反压把人数较少的张飞部推下城墙。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后续的张飞军部曲虽然因闸门落下无法直接进城,但他们却在短短一两盏茶的时间里,就弄来了飞梯和撞木,甚至还有好多桶桐油…… 东北门外的邗沟河边,不知何时就来了一些路过的商船,然后强行冲滩停靠在没有泊位的地方。一些白衣商人仆役扛着梯子和撞木桐油就往岸上卸,然后被张飞骑兵取走。 一些梯子直接架在张飞军控制的城头墙段上,好让外面的后军直接爬墙上城。 另外,因为张飞攻下了城楼,所以没有守军能往下面的门洞投掷滚木礌石、杀伤破坏城门的士卒。 运送桐油的张飞军士兵,也就能好整以暇地把一桶桶桐油全部泼洒在落下的千斤闸上,然后放起火来,再用头部包了铁的撞木对着熊熊燃烧的木闸门猛撞。 战场下游七八里之外、邗沟与长江交汇之处的东岸,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那里。 最大的那艘船里,一个蒲扇纶巾身高八尺的文士,正是诸葛瑾。 此时此刻,他正以蒲扇遮在眉毛上,挡住夕阳,对着西岸的广陵城隔岸观火。 “看来张飞还算可教,吃过堑的时候尤其好用。这火势应该是得手了,也不枉我亲自督办了桐油和攻城武器,该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19章 血战广陵 经过一刻多钟的混乱厮杀,张飞带来的一千部曲,终于全部成功杀进了广陵城, 占据了以广陵东北门城楼为核心的、一段数百步长的城墙,还把这处城门的千斤闸给烧毁撞烂。 而城内的袁军守将,在这段短暂的慌乱后,发现敌人数量似乎不多,并没有能力控制全城。 刚才只是被张飞军夺门后四处放了几把火才给吓住了,足足耽误了一两个时辰搞清情况。 冷静下来后的守军,算是在深夜戌时前后,重新组织起了反击,开始派出士卒,试图对东北门城楼发起冲击。 张飞的士兵人数终究是太少,只有一千人。而刘勋留在广陵的守兵,多的不敢说,三五千还是有的。 这还没算临时可以抓丁的守城乡勇。 只是刘勋出击淮阴时,优先带的都是麾下的精兵,所以留下这三五千人质量参差不齐,大多是二线部队。 还有一小半甚至是他刚消灭不久的“巢湖贼”豪帅郑宝的遗产,属于那种几个月前还是水贼的货色。 这样的部队,战斗力自然可想而知。虽有四五倍于张飞的数量,但组织了数次猛冲,都没能夺回城墙和城楼。 袁军兵分两路,一路从北墙往东冲杀,一路从东墙往北冲杀,张飞死死守着城池的东北角岿然不动,双方拼杀得十分血腥。 城墙地势狭窄,墙顶只够五个人并排站立。 袁军沿着墙冲杀,人数多的优势也不好发挥,正面始终只有那么点人接战, 得前面的士兵战死了、被抛到城下,后面的士兵才能顶上去。 人数多的一方根本没法围殴,最多只能打成车轮战。 这样的地形,对于武艺高强、士气坚韧的一方非常有利。张飞亲自带着亲卫守住一侧上城墙的楼梯口,短短一刻钟里就手刃了数十名敌兵, 其悍勇之状,一度让从北侧进攻的袁军胆寒,只好改为堵住口子后放箭。 幸好张飞早有准备,今日披挂了重甲,而且背后就有城楼,可以寻找掩体对射,这才没有受伤。 张飞奋力厮杀,杀到神思恍惚,只觉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如十几天前,丹阳兵叛将许耽死守白门楼、等待吕布的军队赶到。 那一战的血腥,他是亲自经历过的,只是当时轮到他扮演攻方。 “许耽狗贼都能守住白门楼一夜,我难道还不如那条老狗?我至少要守住一天两夜!比许耽狗杂种多一天一夜!狗杂种能撑到吕布来,我就能撑到大哥来!” 历历在目的耻辱,一雪前耻的信念,让张飞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每每觉得自己即将精疲力竭、油尽灯枯,他就呐喊痛骂一句许耽狗杂种,然后浑身又逼榨出几分潜力来。 袁军猛攻了一个时辰,已经快半夜了,气力不济攻势终于缓了下来,准备轮换主攻部队,另做打算。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广陵守将也已经通过斥候的回报,确认了附近并没有张飞的援军,应该就是这一千偷袭者假扮援军孤军深入。 既如此,守军反攻时也得顾及伤亡,否则再死伤下去,拼光了也未必能攻下死守城楼的张飞。 还不如赌一把“己方的援军来得比张飞的援军更快”。 深夜时分,厮杀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 张飞血战半夜,敌人终于暂时放弃强攻,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城门在自己手上,他立刻把这边的情况整理了一下,派了个使者悄咪咪摸到运河边,驾了一条小船,向河口江边的诸葛瑾汇报。 邗沟河口的长江岸边,诸葛瑾的坐船是一条九丈长的河海两用船,跟后世唐宋时期的沙船形制类似,但稍微原始一些。 汉朝一丈折两米三,所以也就二十一米,并不算很夸张,这也是糜竺家能找出来的最大的快船。 当初要不是糜竺承诺给他派最好最快的船、最熟练的水手,还从糜芳那儿找了些亲兵护卫,诸葛瑾也不愿意到距离前线如此近的地方,亲自率领这支白衣渡江的补给船队。 不过,考虑到此间事了后,自己可能就要派人去柴桑联络叔父诸葛玄、并打探二弟诸葛亮的近况。 诸葛瑾觉得自己留在海西县不方便,迟早要先来交通更便利的广陵。 毕竟广陵是长江边的重要港口城市,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无论去江西的柴桑,还是荆州的江夏、襄阳都很方便。 而且自己如今多做点事,后续也好有借口昧下糜竺几条快船一些熟手、做他自己的事情。 出于这么多综合考虑,诸葛瑾最终还是亲自冒了一点点险,提前来广陵摸一下底,顺便帮张飞把控一下节奏和细节。 此刻半夜三更,诸葛瑾得到张飞使者坐着小船过来汇报情况,他也非常耐心地仔细听完。 对于张飞担心的“敌人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进攻,能不能让将士们轮番睡觉恢复体力,需不需要大部分人苦熬值夜”等等问题。 诸葛瑾略一思索,也很快给出了答案:“分兵两成轮流值夜即可,敌人既然此刻停手了,多半能消停到拂晓,让士卒抓紧休息恢复体力。” 信使还有些没听懂,恳请诸葛瑾再分析明白一些。 诸葛瑾便很有把握地深入剖析:“很简单,肯定是敌军暂时无力夺回城楼,就想等援军,等大将主持大局。 不出意外的话,镇东将军虽然会在破刘勋后就立刻挥师赶来,但徐州军主力终究是步兵,一两天后才到也是正常的。 刘勋部的主力溃兵虽然可能跑不过镇东将军的奔袭部队,但刘勋麾下至今还有陈兰统领骑兵,所以庐江军的骑兵部队,肯定是比我军的步兵援军先赶到战场的。 广陵守军,现在就是在等真陈兰回来后,亲自负责大局、围攻‘假陈兰’。” 信使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又汇报了很多情况,请示了一些注意事项,诸葛瑾也都一一解答,信使这才又赶回城里跟张飞汇报。 两地相距数里,这样的参谋已经是现在诸葛瑾的极限了,也不算远程微操瞎指挥。而诸葛瑾的位置在长江边上,真有什么意外,他也能直接放船顺水漂流跑路。 另一边张飞得到回报后,终于松了口气。在他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被子瑜先生一分析,立刻就如同亲见,甚至比敌人都想得更清楚。 心情大定之后,张飞也尽量把这个分析说知给士卒,给他们鼓劲。 大伙听说后半夜多半不会遇袭,睡觉的士兵们也就安心了些。 而次日清晨发现果然如此,将士们对张飞的信任也再次提升了,对于诸葛瑾的神机妙算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人人都觉得只要按照先生的计谋做,肯定能打赢。 无形的士气提振上来之后,一切就好办不少。 这种死磕到底的战役,有时候就是看谁的神经更坚韧,更能坚持。张飞能让士兵们坚持整整两天的必胜信念,比什么都强。 …… 随着一夜过去,时间来到八月十一清晨。 落后张飞七八十里的陈兰部骑兵,也终于在天亮前的寅时赶到了广陵县。 只可惜刘勋部的骑兵主力是雷薄,雷薄白给之后,陈兰带回来的骑兵人数其实不多,也就六七百骑。这点人还不如张飞的奇袭部队人多呢。 而陈兰听说张飞假扮友军骗夺了东北城楼后,当然要求守军不惜代价全力反击。 而他带来的骑兵因为赶路累了,需要先休息恢复,于是就让城里原本的步兵部队先上,反正攻坚也用不到骑兵。 广陵守将浪费了半夜,只等到这么点援军,不由大失所望。 原本他们还以为陈兰抵达后,己方的实力就能有所质变,能多出大量生力军直接打攻坚战了。 最后只等回来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爷,吃苦送死的活儿还是原先那点人干,众人无不怨念。 但是没办法,刘勋还没赶回来,现在广陵城里的武将就属陈兰最大,他的命令必须执行。 昨天前半夜的反攻,主要是守军中的正规军在出力。 所以今天上午,陈兰命令昨晚没怎么出力的前巢湖豪帅张多担任主攻,训诫他不得怯战,否则军法从事。 张多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临上阵之前,他只好去找几个月前带他来投刘勋的名士刘晔,希望刘晔出面去陈兰那儿说说好话,别让他的部队跟张飞白白消耗。 第20章 全取广陵 汉末庐江、丹阳二郡的霍山、马鞍山、黄山山区,分布着不少豪酋部族。 他们在汉人看不上的崎岖地带求存,完全依靠山区边缘的各条长江支流水网交通,生活习俗也是半汉半山越。 这些部族的青壮拉上战场,往往表现骁勇,但军纪也非常散漫,极难指挥——这些部队,有个统一的名称,就叫“丹阳兵”。 当年大将军何进就招募过丹阳兵,故徐州牧陶谦也喜欢招,刘备军中现在也还有三千丹阳兵。 此时此刻、被陈兰逼着去跟张飞死磕的张多,严格来说,也算是一名“丹阳贼豪帅”。 仅仅几个月前,庐江郡的巢湖周边山区,就分布着三大丹阳贼势力,郑宝、张多、许乾。 后来势力最强的郑宝居然想图谋不轨,还试图裹挟一些汉室宗亲给他当门面,就选中了住在庐江的刘晔。 刘晔不愿当出头鸟,在酒宴上偷袭反杀了郑宝,又言语挤兑其部曲,说造反只会招来朝廷剿灭,不如诏安。 那群没文化的家伙居然被刘晔吓住了,然后就发生了分裂,不愿意诏安的投奔许乾,继续当濡须贼。 愿意诏安的就投了张多,然后刘晔帮张多牵线归顺太守刘勋,算是吃上了编制。 张多这人没什么雄心壮志,他原先就一水寇,跟了刘勋后也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参加厮杀。 混口皇粮吃而已,玩什么命啊。 此番刘勋攻淮阴,需要向广陵集结物资,才把张多找来,负责长江上的水运和护航。 昨夜袁军对张飞的第一波反扑,张多并没参与,他的部队是水军嘛,陆地上的死战当然应该让专业的人上。 而城中文官,原本以刘晔这个新任功曹最有话语权。 刘晔是明哲保身之人,就暗中罩着关系户,不让张多的部曲送死太多。 可惜,这种小团体利益的考虑,随着陈兰回到广陵城,终于被打破了。 陈兰毕竟是都尉,刘勋不在的时候,军事上当然他说了算,刘晔一个功曹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建议。 张多被勒令带着水兵强攻城墙,苦不堪言来诉苦恳求,刘晔也不敢直接让他抗命,只是吩咐: “我自会去找陈都尉说合,但你也不好明着违抗军令。且先鼓噪声势,给陈都尉一个面子。” 张多信了刘晔的许诺,苦着脸去进攻张飞。 可惜这种出工不出力的心态,又怎么可能打得过意志坚定的张飞?就算张多的兵力是敌人三倍,也依然没用。 双方从清晨辰时开始鼓噪呐喊进攻,实则打了一个多时辰压根儿没什么进展。 张飞一开始还如临大敌,后来发现敌人疲软得雷声大雨点小,比昨晚前半夜还不如,简直毫无压力,张飞也是纳闷不已。 …… 张多被迫上工之后,刘晔估摸着己方姿态也摆足了。这才趁着陈兰稍稍休息过后、吃完早膳,貌似心情不错的时候,求见了对方,陈述了自己的策略。 陈兰内心不太看得起刘晔,主要是觉得刘晔太年轻,而且是靠卖队友上位的——刘晔才十八岁,此前唯一的功劳就是杀了郑宝、介绍其部众接受刘勋诏安。 这种事情,在士人眼里没什么,但是对于山贼水寇出身的混江湖武人,则属于非常不讲义气的大忌。 陈兰是霍山贼,他对郑宝的遭遇还是有点同情和代入感的。 所以两人讨论时,陈兰也没给刘晔什么好脸色,一上来先暗讽:“先生真是好谋略,府君攻淮阴的计划,也都是先生过目过的,我军完全照着执行,最后打成这样!” 刘晔一阵无语,刘勋出兵前的大致计划,他是有过目,也表示了肯定。但他当时是真觉得刘勋和纪灵四平八稳,并无破绽。 后来前方送回军情,说刘备的下邳被偷,刘晔就更觉得稳了。他在回信里也拍了些马屁,预祝刘勋军功唾手可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历史上的刘晔就是这么一货,几十年后曹叡问他能否伐蜀,他就说能伐。其他重臣跟他立陈不可伐,他也顺着对方说。 最后曹叡君臣一对账,刘晔这个“啊对对对”也就穿帮了,身败名裂。 但是,眼下这次前方的大败,刘晔觉得完全跟他没任何关系。 刘勋原本的计划确实没问题,鬼知道后来执行层面发生了什么,让刘备突然绝境中战斗力爆发变强了好几倍? 刘晔不得不忍辱赔笑,跟陈兰分说,然后才提出自己的应对建议:“将军,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为今之计,我看张飞的偷袭怕是不好击退了,你让张多死命猛攻,说不定还正中张飞下怀,让他顺利多消耗我军兵力!” 陈兰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那你说怎么办?是不是直接逃跑,放弃广陵?” 刘晔压抑了一下情绪,继续冷静地说:“广陵丢不丢,眼下不好说。仗打成这样,靠我们自己这点兵力是夺不回来的, 只能指望府君的败军能尽快赶回,以绝对优势兵力消灭张飞,但若是刘备比府君先到,那就全完了。” 陈兰怒道:“你这厮果然不忠,只想保身!” 刘晔反唇相讥:“我并非不忠!只是有备无患!运筹帷幄,自然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何况就算一时丢了广陵,我也依然有计助府君反败为胜、最终击溃刘备!只要我们准备充分,丢得更巧妙一些,为将来预做铺垫!” 陈兰闻言,气极反笑:“不思进取!你还有脸说长远之计?那你倒说说,怎么丢广陵,才能丢得反败为胜!” 刘晔图穷匕见:“很简单,刘备面对的危局,不是正面战场上的胜利就能稳住的,他最大的问题是下邳丢了、士卒家眷陷于敌手,所控制的几个城池,也都没有囤积余粮! 他现在这么火急让张飞反攻广陵,甚至不惜犯险偷袭,更说明他快断粮、看上了广陵的存粮!只要我们赶紧趁张飞没能控制城池,把府库余粮尽可能运回庐江。 就算最后失守,也可把来不及运的烧了,不留给刘备。如此刘备只是得到一座无粮空城,不用一两个月,他的军队还是会饥饿而溃散! 我怀疑,此番刘备能保持那么久军心、最终反攻,定是有高人指点他封锁消息。可此战之后,下邳丢失也就封不住了,刘备军完全有可能虽胜亦散!我们不可被眼前的失败蒙蔽,更不可被刘备一时的小胜蒙蔽!” 陈兰听得目瞪口呆,他只觉得这些玩战术的人心都太脏了。 这是什么卑鄙无耻的打法?广陵城明明暂时还在袁军手中,居然想到了自烧粮仓不留给刘备? 陈兰贪于财物,让他提前烧自己控制的军粮来两败俱伤,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他当然大骂刘晔一通,而刘晔也跟他据理力争,表示: “就算不烧粮,但后续府君已经不可能再攻淮阴,在前方囤那么多军粮没有必要。至少应该立刻抓紧时间,抢运回去一部分。” 对这个说法,陈兰依然不太认可。 最后刘晔还是反复劝说,不惜暗示甚至明示陈兰可以做假账、把运走的粮食多报战损私分一部分,陈兰才勉强答应了他这个文官自行施为。 而刘晔也终于如愿把他的关系户张多,从强攻张飞的苦差事里捞了出来。 广陵城内如今只有张多是水军将领,抢时间把存粮运一部分回庐江,只能指望张多的人动手了。 …… 又一个时辰后,广陵城外、邗沟江口。 诸葛瑾依然坐在他那条糜家送的快船上,观望进展,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突然,船上的瞭望手高声呼喊:“先生,东南水门有大批船队出城,向我们驶来了!” 诸葛瑾大吃一惊,以为敌人意识到了这儿有人白衣渡江、给张飞提供攻城器械和军资,所以来搜剿他了。 “赶紧开船!全速顺流而下逃跑!留几条哨船继续观望,随时汇报!” 诸葛瑾连忙吩咐,船队直接砍断了栓碇石的绳索,远遁十几里。 好在过了很久,也没发现那些袁军船队顺流追击,反而是逆水行船往上游回航。留下的哨船打探到情况后,立刻向安全区的诸葛瑾如实汇报。 诸葛瑾又愣了,完全理解不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又听陆续回报、说从广陵出来的船队络绎不绝、数量很多, 诸葛瑾才有所觉悟,他连忙追着哨船军士问了几个细节:“敌船吃水深浅如何?若是全部满载,能运多少人?” 哨船军士如实回答,表示所有船吃水都很深,用来运人的话至少能运数千上万人。 诸葛瑾拧巴了一会儿蒲扇,这才恍然大悟: “这定是刘勋军士气已近崩溃,觉得守不住,所以有些人想先撤?但益德至今还没拿下城池,说明城内还留了不少守军,逃走的那点人用不了那么多运力,多余的运力肯定是拿来运东西了……” 诸葛瑾终于猜到,他们可能是把值钱的物资先运走,为有序丢城做准备。 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半个多月前刘备跟纪灵打盱眙之战时,刘备也这么干过,他是有序撤退,最后没给纪灵留一点粮食。 可惜,诸葛瑾身边只有两三百水手、护卫,加起来大小船只十几条,他根本无力阻止。 这就是实力弱小者的无奈,有时候哪怕看穿了一点端倪,也没有本钱下场截胡一把。 诸葛瑾能做的,唯有再派出信使,跟张飞联络,把这个猜测跟张飞说,进一步稳固张飞的信心,让他相信“敌人已经怯战,并且开始转移物资和一些二线部队、水手,广陵肯定能顺利夺取”。 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张飞,张飞的士气就能更稳固,帐下士卒更有信心。 当然,除了给张飞鼓信心,诸葛瑾还不忘交代了一句:既然敌人打算有序撤退,那么千万不能不防敌军最后狗急跳墙,在城内放火焚毁剩余物资。 广陵的物资是刘备军如今坚持下去的关键! …… 战局的一切走势,最后果然都按照了诸葛瑾和刘晔这两个怂人军师的操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眼看谁也奈何不得谁,大家都在给自己留后路。 张多在跟张飞打了一上午后,出工不出力陆续撤退,到傍晚时已经全走了。 前方倒是陆续有跑得快的刘勋军溃兵逃回、被陈兰收拢,但这根本不足以形成决定性的战力弥补。 到了这时,陈兰也多半想到广陵难保,唯一的希望,只有看刘勋和刘备,哪一方先赶到。 拖到深夜亥时,一切终于揭晓。 刘备带着六千步兵,以两天一夜累计行军二百六十里的疯狂速度,轻装急进先赶到了广陵县城北。 而刘勋直到此刻也还没出现,不知道那天崩溃炸营时跑哪儿去了。 陈兰懊恼狂怒了一阵,最后也只能稍作抵抗,就带着他的骑兵和一些能跟上的嫡系部队,弃城逃跑。 不过最后关头,他还是想起了刘晔的忠告,临走在府库放了把火。 好在张飞反应也快,下午的时候他就得了诸葛瑾提醒,所以提前做了功课,从俘虏口中拷问出了城内几个要害地点的方位、道路。 此刻见府库方向火起,张飞也顾不得等大哥会合,就亲自率军下墙、沿着长街猛杀,一路直扑府库。 陈兰刚放火撤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张飞就势如疯虎杀到,把周边剩余的残敌杀戮一空,组织人全力救火,救不了的至少也拆一些隔离带出来,或是把物资抢救一些出来。 …… 刘备灰头土脸刚杀进城内,便立刻直扑东北城楼,想看看三弟是否无恙。 结果却扑了个空,张飞已经不在那儿了,只见到了在城楼上遥望督战的诸葛瑾。 诸葛瑾也是确认援军主力抵达后,才让船队靠岸,让那三百水手护着他上城,以便就近微操。 “子瑜?怎可亲涉险地?还不快快躲回城楼避箭!这不是你该来的!”刘备看到诸葛瑾,还以为对方突然转了性子、英勇了一把呢,完全没预料到。 诸葛瑾倒也不图虚名,云淡风轻解释:“在下岂是鲁莽之人,刚才遥望将军援军将至,我才进城来见益德,就是怕他不知追击时的轻重缓急—— 看远处府库火焰,袁军必有智谋之士,想到了我军软肋,败退前想烧粮仓!将军要寻益德,便去那火势最猛之处,必然可以寻到。” 诸葛瑾一边说,一边用蒲扇遥指远方的火光,刘备一呆,顺着看去,这才恍然大悟地跳脚:“先生且稍坐!某去去便来!” 说着刘备就又跨上战马,带着亲卫朝张飞救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 PS: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一口气把广陵战役打完了,新书期这么更,求点票不过分吧?! 双线操作终于结束了,主角重新出场,明天缓口气,两更2K小章…… 第21章 日子还是朝不保夕(新书求票求收藏) 拿下广陵城的那一夜,最终是在一片彻底的兵荒马乱和救火中结束的。 刘备和张飞一个衣衫褴褛,一个满面烟熏,最终在火场相见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 张飞血战一天两夜,虽然神勇,并且有复仇雪耻的信念加持,但最后也免不了受了几处小伤,而且体力精力透支实在太严重。 看到刘备出现的那一刻,他几乎撑不住了。 “大哥!俺丢了下邳,但帮你把广陵夺来了!刚刚杀散了放火贼兵,救回了这边几仓粮食。” 刘备看了张飞许久,好在对方本来就黑,被烟熏得再猛烈,变化也不算太大。 刘备伸手抹了好几下烟灰,黑暗中也不知抹没抹掉,最后哽咽着轻轻拍了拍张飞的后背:“这些都是小事,快快回去养伤歇息……能夺得广陵,你当居首……次功,大哥以后不会再为下邳的事儿怪你了。” 张飞得到原谅,内心的郁积终于化解。这口气一松懈,便有些晕眩,最后谦虚嘟囔了一句:“但俺还是丢了嫂嫂……虽夺了广陵,也没法把嫂嫂弄回来……” 说着说着,他一头栽倒, 刘备大惊,赶忙拿手一试,发现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 “快把益德抬回去歇息,寻医者照看!”刘备忙不迭厉声让亲兵找来一个担架,把张飞抬走—— 汉朝当然没有担架,所以这也是诸葛瑾这几天随手吩咐人做的,无非就是两根竹竿一块厚实麻布。缺的只是一个点子,并不存在技术难度。 诸葛瑾带这些担架来,一来是考虑到此战张飞奇袭能动用的部队人数很少,需要珍惜每一个战力, 他就稍微想了一些容易弄的战场抢救器材,想惠而不费地提升一下张飞部的续战能力。 二来么,诸葛瑾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怕自己一路白衣渡江而来、遭到拦截检查的话,会有人质疑他明明是一队商船,为什么要运那么多疑似攻城梯的器械。 所以诸葛瑾才发明担架,反正那玩意儿跟攻城梯一样是两根竹竿子,无非担架把竹子截短了,中间蒙上布。而攻城梯只要不把横档组装上去,拆散了运,完全可以解释成“还没切割组装的半成品担架”。 这样他们就伪装成了“贩卖医疗器材的商人”,顺便卖点煮过的布卷绷带。 还别说,诸葛瑾这个骚操作,三天前路过长江口毗陵县的时候,还真就路遇一艘孙策军的巡哨船只,这么解释蒙混过去了。 唯一值得惋惜的是,那个负责检查的孙策水军小校,似乎还挺识货对担架很感兴趣,觉得确实方便了救治伤病,还说回去要向主公献策,建议也在军中造这种东西。 当时诸葛瑾就腹诽:你丫的汉朝没专利权,随便一个人看到好点子就抄,白漂……但他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担架问世后救的第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是受伤力竭昏迷的张飞。 …… 张飞受伤昏迷,刘备的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没受伤,可也是实打实两天两夜疯狂行军赶路,只在船上休息了一阵。 彻底肃清城内残敌,控制住局面后,天色已是次日黎明。 刘备根本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回到刚占领的府衙大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刘备睡得很沉,精神却不敢放松,最后稍微听到了一点响动,就立刻惊醒了。 刘备揉着眼睛,看左右并无人服侍,又回到府衙前堂,才见诸葛瑾翘着二郎腿,坐在府君的位置上摇着蒲扇,面前散乱丢着几张纸和木牍,也不整理。 看到刘备醒了,诸葛瑾无奈地伸伸懒腰:“将军未醒,这些紧急但不重要的细务,他们便找我禀报,推也推不掉。 清晨卯时,刘勋终于率溃军赶到了广陵,为求稳妥,北门的守军鼓噪呐喊,乱箭将其射走,没问题吧?” 刘备连忙表示:“处理得很好,这等紧急军情,我和益德都未醒,打跑已是最稳妥了。刘勋这等废物,想走便走,咱不强留,能拿下广陵已是万千之幸。 昨夜是我失礼了,先生本是事外之人,被牵扯其中,对我军已有如此再造之恩,备却没能及时为先生庆功感谢……” 诸葛瑾也没在乎这些细节,又把那几张乱纸和木牍朝刘备一推: “这是随军粮官午前刚刚清点出来的广陵府库存余,因为不是很紧急,他们也没敢打扰将军,非要求我越俎代庖先看一眼……” 刘备又立刻表态:“这有什么越俎代庖的,先生对我军如此大恩,想看什么都是可以的,反而是备一再劳烦先生……” 毕竟至今为止,诸葛瑾还是“客”的身份,他是被卷入到这一系列事情中的。 这一切前前后后,总共只经过了十二天而已——今天刚好是诸葛瑾穿越的第十二天。 刘备此前也没强行留他塞给他官职,当时刘备觉得自己朝不保夕,压根不敢奢望拖诸葛瑾下水,只是给川资聊表心意。 所以刘备是发自内心觉得应该对对方客气一点,这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客人、恩人。 内心感慨了一番后,刘备手头倒也不慢,就接过诸葛瑾推过来的账目扫了几眼, 他不耐烦看细节,直接大略看个结果。而当那串总的数字映入眼帘时,刘备刚刚好转一些的心情,竟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怎么广陵府库的存粮,竟只剩下这点?我们原本还计划拿下广陵,或许能够我军吃三五个月呢! 现在剩下这点,最多也就吃一两个月吧?嗯,如果不打仗的时候,可以省着点吃,差不多两个月。这比预期少了一半都不止!” 诸葛瑾面无表情地把另一张刘备忽视了的纸往前推,那张纸上有一些拷问袁军俘虏得来的供词,只是刚才刘备急于看结论,所以忽视了。 诸葛瑾只能提纲挈领帮刘备梳理、解说:“将军昏睡之时,我问了几个俘虏——说来也是侥幸,这几个俘虏还不是在城内被俘的,而是昨天傍晚我冒了些险,在邗沟的长江河口位置,让子仲家的商船,突袭劫道、抢夺敌船,才俘虏回来的。 昨天下午至少有数百艘船通过运河驶离了广陵县,只恨我当时手头只有子仲给的三百水手和亲卫,假扮成白衣商旅无力拦截,一开始只能远遁。 最后等敌军船队差不多过尽了,当时天色也彻底暗了,我才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趁敌不备,虏获了最末尾掉队的两三条船。船上果然运的都是军粮, 敌船上的军官招供,说他们原是淝水贼张多的部下,两个月前刚得庐江名士刘晔牵线,投靠的刘勋,帮着刘勋负责水运、护航。 其他的细节,这些小喽啰也不知道,拷问不出来,毕竟被俘者地位最高者也不过一屯长——但是,我却能推测出,这个让张多提前撤退保存实力,并且回运军粮的举措,肯定是那个刘晔所为。” 诸葛瑾抓获的俘虏,是有招供“刘晔当时在广陵城内”这个消息的,他们只是没法知道具体的主意是不是刘晔出的,不知道决策过程。 但对诸葛瑾这种先知而言,有这点情报,就够他推测脑补全了,他笃定昨天下午敌军突然变招,从反抗变为保守止损,肯定是刘晔的想法。 刘备听了诸葛瑾的介绍,则是再次目瞪口呆。 既有为敌军中居然有智谋之士,为他又使了绊子而懊恼。 也为诸葛瑾的神机妙算,竟能一看到敌军运输船队就想到那么多、并且大胆求证抓了几条船来问话、最后还能从那么一丁点蛛丝马迹里逆推还原出真相,而感到深深的震惊。 子瑜不仅谋略不凡,连洞察力也是敏锐得惊人,推理、揣摩细节五不是上上之能。 “竟是如此么……唉,没想到,广陵虽然夺下了,最后还是没彻底解决问题。”刘备不由颓丧,昨夜最初的狂喜也消散了一些。 诸葛瑾拍了拍他肩膀:“将军不必颓废,凡事有利也有弊。刘晔此举,对我军也算是利弊参半。” 刘备也是一时郁闷,没来得及想深,听了诸葛瑾的话,他立刻正色拱手请教:“备一时郁闷,神思恍惚,竟不能明其中道理,还请先生明示、为我解惑!” 诸葛瑾指着那几张纸,好整以暇地说:“刘晔明哲保身,知道及时止损,对我军最大的弊,就是让刘勋军的存粮被抢运走了相当一部分,最后陈兰那把火又烧了大约两成的库存。 如今我军掌握的库存,只有原始库存的四成左右,至少比原计划少撑了两个多月,这就是最大的弊。 但是,刘晔让张多避战,不出全力,这在正面战场上对我军是有利的,我估算过,如果当时袁军那四五千人全力死磕,再加上后来陆续赶到的两千敌军溃兵,加起来那就是七千人。 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奋力拼杀,益德武艺高强,或许能幸免,但他带来的一千骑兵,绝对会消耗殆尽。将军的援军也要多付出至少千余伤亡,才能惨胜拿下广陵。 现在等于是双方都保留了更多兵力,将军少死伤了两三千人就夺了城,这是‘存人失粮’,而刘晔赌的是将军没法立刻得到足够补给渡过难关,才想用绝粮和士气崩溃赢得将来的最终翻盘。 如果将军有办法解决军粮问题,并且解决下邳郡士兵思乡、家属扣于吕布之手的问题,那么将军就能转危为安,甚至比刘晔死命抵抗到底的情况、取得更好的发展。 一切全看将军的应对之能了。” 第22章 诸葛家的人什么都略懂 刘备起兵、为官十二年,基本的得失道理还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刚刚只是因为连续两天两夜太累、才睡醒脑子不清楚,以至于对现状一脸懵逼。 被诸葛瑾这么提纲挈领略一梳理,刘备很快认清了现实,并且发现原来问题可以这么清晰、完备地归纳。 那些让他自己用脑子想、只会觉得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乱事儿,被诸葛瑾这么一串,似乎都有条有理,只剩下几个核心问题了。 “所以如今对我军而言,其实是比预期伤亡更小了、保存了更多的战力,也抓到了更多的俘虏,唯独在夺粮方面比预期更劣势。”刘备摸着小胡子,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用后世的通俗说法,那就是这一切的意外变数,让刘备所面对的局面,比他一开始的计划预期,上限变得更高了,而下限也变得更低了。 原本的计划,更像是一个平稳的旱涝保收保底。 计划赶不上变化后,则成了“风浪越大,鱼越贵”,处理得好,赢得更多,处理不好,本钱还得输回去。 还是要想办法搞粮食! 并且尽量赎回将士们被扣的家属! 至于军事上的问题,现在不敢说板上钉钉告一段落了,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袁术再组织起新的大规模攻势。 哪怕袁术还是要对付他,进攻淮阴的四万大军累计溃散了一半以上,广陵的五千守军还丢了一部分,这么多兵力折了之后,袁术肯定要重新集结部队,消停几个月还是可以的。 嗯,唯一的变数,在关羽那边,看他能不能骗退或迫退纪灵,让纪灵彻底死心回去守盱眙。 但刘备觉得军事方面都不是大问题了,关羽可以搞定的。 可是,怎么搞粮食呢?刘备郁闷得几乎要抓掉头发。 他不由自主向诸葛瑾投去一个可怜的眼神,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问计了。 人家一个客人,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忙。 内政钱粮,这可是一个对方此前完全没接触过的领域,再问有点过分了吧? 好在刘备很快想起,十天前他可是把糜竺也一并送走筹办军需。 刘备便委婉打探:“对了,子仲可是还在海西?可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诸葛瑾便把海西那边的后勤筹备进度,跟刘备大致对其了一下信息:“子仲原先想找孔北海买粮,从即墨、不其海运至海西。但后来听说淮阴围城之前,孔北海已被袁谭攻灭。 子仲便另外筹划了去找会稽王朗买粮,可能还要一个多月能回来——对了,将军可派快船去会稽寻找,若能通知到他,返程时不用回海西,可直接至广陵,或能节省五六日冤枉路,早一些到。他出发时,可想不到我军能那么快拿下广陵。” 刘备听说会稽有粮,心中终于一热,觉得又多了点救,喃喃自语道:“也不知王景兴处能买到多少余粮,够不够补上广陵存粮的缺口……” 诸葛瑾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幻想:“肯定是不够的,王朗如今也在戒备孙策,肯定要为后续可能的征战留军粮。孙策眼下虽然还在与吴郡许贡争斗,但以许贡之无能,恐怕一两个月内,吴郡各处便要全部被孙策掌控。 纵然冬季不适合用兵,明年春耕后农闲时,以孙策之狼子野心,必会进攻王朗。另外,以孙策对王朗的戒备,我们从王朗那儿买一次粮还好,还能趁其不备偷运。 如果要两次三番如此,长江航道南岸大多是孙策地界,唯有广陵对岸的丹徒一县还在刘繇手中。而孙策名义上是袁术部曲,我们又与袁术正在交战,到时候孙策不会拦截夺取我们买粮的商船么?” 这就如一盆冷水,让刘备认清现实:找王朗是救急不救穷。 如今的海运风险也高,要安全就只能紧贴海岸航行,而在敌占区紧贴海岸航行一次以上,第二次就可能遭到武装拦截。为了避免拦截而航行到看不见海岸线的距离,又可能风浪翻船。 当初诸葛瑾出这个主意,本意也是解决攻广陵期间的军粮,并不是让刘备指着王朗吃半年的。只是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广陵偷袭得手,还没吃上王朗那买来的粮,战斗已经结束。 刘备听完这些分说,几乎是再次绝望了。 上唇那点小胡子已经不够他揪,开始揪头发,如果没人阻止,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揪成强者发型。 好在诸葛瑾还是心慈仁善,见不得朋友揪头发。所以他主动把过去几天想到的一些解决办法,跟刘备分享了一下。 诸葛瑾毕竟比刘备早了十天就知道情况有多危急,也就多了十天思考对策,甚至有时间稍微做一点实验。 此刻他出于不忍,先跟刘备稍微透了点底:“将军稍安勿躁,广陵之粮至少够我军吃两个月,绝对能撑到王朗处的粮食买回来,全加一起吃到腊月是勉强够的。 再减少士卒配给,每天喝两顿都是稀粥、加些草木杂菜的话,撑到新年也不是没可能——当然这得确保后续袁术不再来攻,士卒不用操练作战,只有闲时才能少吃,否则体力是扛不住的。 所以,我军只要另想办法,解决明年正月至春荒结束、夏粮收获的粮食,就算渡过这个难关了。” 诸葛瑾也是见刘备对问题缺乏定量分析、所以先从数据层面,帮对方梳理问题的严重程度,好让对手心中有数。 这个时代的人,数字敏感度太低,看钱粮问题也都太笼统。跟诸葛瑾这种后世做过金牌数学讲师的,更是完全不能比。 刘备刚才还非常急切,听诸葛瑾几句话就把数字、时间节点说清楚了,这才心定了些,不由自主迫切追问:“那撑到明年正月之后,又当如何开源节流呢?” 诸葛瑾这才仔细分析:“我前几日在海西,闲来无事,倒也有花时间巡视淮南百姓农事,略有一些心得。 先考为泰山郡丞前,也曾游历天下,早年还跟《四民月令》著者、安平崔寔交游。我家各类藏书不少,对南北农事差异,也略有了解。” 诸葛瑾先铺垫了一下自己的知识来源,找个借口,以免对方惊诧于他的全知全能。 《四民月令》是汉末重要的农书,也是后来南北朝《齐民要术》出现前最全面的工农著作了,而且《四民月令》还包括了不少手工业的内容。 其作者崔寔,冀州安平人士,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但诸葛瑾说他父亲诸葛珪年轻求学时见过对方,这也是完全合理的,绝不可能穿帮。 在诸葛瑾口中,他爹当年也能跟崔寔坐而论道、互相启发参详,所以他诸葛家对于工农后勤也略懂,就完全合理了。 短短几句话,就听得刘备目眩神弛:“诸葛家的人怎么什么都懂?连这些偏门之学都有涉猎?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第23章 诸葛加班,一日一计。诸葛休假,三日一计。 诸葛瑾铺垫够了自己的知识来源、以免对方起疑后, 总算能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的第一条进补方案: “先考当年与崔寔交流的笔记里,就曾记录:早年游历吴会时,见江东可越冬种植芥菜,稻禾秋收后下种芥籽,开春便可采食。 但两淮及更北方,便不见人种。一来北麦南稻,宿麦(冬小麦)需与芥菜争地,二来北方严寒,芥苗越冬易冻死。 先考还嫌道听途说、纸上所得终觉浅,绝知其事要躬行,后来让庄客在琅琊试种过,还反复数年实验,调整水肥、时令。 最后竟发现,若按南方收割稻禾的正常时节下种,芥苗果然会被严冬冻死;但若提前一月下种芥子,则寒冬来临时芥苗已足够强壮,竟能扛过严寒。 我军如今身处淮南之地,虽不比江东温润,可也比琅琊暖和一些。以常理度之,只需比江东提早半月下种冬芥,便可保入冬时菜苗够壮。如此,来年春荒时还能有些新鲜收获的叶菜,给士卒们缓解粮食不足之患。” 诸葛瑾这番见识,当然不是跟诸葛珪学的,而是他前世爱读书,兴趣广泛,看过诸如《食日谈》之类的有趣科普读物,又听了一些B站抖音的历史科普博主掰扯。 后世网上研究“哪些农作物是哪个朝代才传入中国的,古人什么时候才学会种某某某”之类话题的人,简直不要太多,都快成显学了,至于美洲作物吹更是一抓一大把。 他提到的汉朝的芥菜,介于后世的青菜和油菜之间,直接理解成青菜也无伤大雅。 当时还没有菜籽榨油,所以芥菜并未分化育种出专门吃叶子的青菜、榨油的油菜、做榨菜的大头菜。汉朝的芥菜各个器官发育得比较平均中庸,反正吃的时候全部吃下去就行了。 但不管诸葛瑾哪儿看来的,反正诸葛珪已过世七年,不可能求证。 刘备听他侃侃而论、纸上谈农,一时有些惊喜,又有些拿不准。 惊的是诸葛家果然深不可测,而且深的关键不在于结论,是在于诸葛瑾描述出来的他家的治学方式—— 他们竟然能想到进行精确的定量分析、做对照实验。 比如诸葛珪当年明知琅琊天气冷,估计冬芥种不活是因为入冬时幼苗不够壮。那就勤勤恳恳设置很多实验对照组,很早就开始下种,然后每隔几天再种几颗,最后统计各批次种植时间的生长结果,得出“最晚哪一天下种的还能活,把日期记录下来”。 这种系统精确的生物对照组实验,是古人根本不可能想到的,他们没有这种科学理性求证的思维。古人能观察总结一下日常经验就不错了。 刘备虽然不知道越冬芥菜在广陵郡地面上能不能种活、现在种来不来得及, 但他非常识货,已经看出诸葛瑾这个思路如果能推而广之,拿来给其他粮食、蔬菜也做大范围对照组实验,肯定能挖出很多成果、发现很多新的可能性,最终是泽及全天下百姓的。 农业进步并不需要非得发现什么新物种,对已有物种的特性进行科学的压力测试、测出其极限,然后优化管理,想想看能不能搭配套种出新的生产模式、再形成经验著书推广,这一样是功德无量的。 没想到,今天子瑜提出了君贡先生晚年的一条实验经验,竟是为了缓解广陵的粮荒…… 刘备叹息感恩了许久,这才说:“今年广陵春耕本就受去年笮融破坏影响,后来还被战乱波及误了一些农时,很多地皮闲置无人种稻,拿来直接提前种芥菜,倒也算略有小补。 不过要是将来春耕种稻的农时完全正常,还能够在收割后补种冬芥么?不是说两者的生长期要重叠半月?会不会来不及等到芥苗壮实,就被严寒冻死?”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很迫切,甚至都不是今年要面对的问题。 只是刘备早年吃苦多,深知民间疾苦,就忍不住自然而然多关心了一下。 好在诸葛瑾也不吝多聊几句,就随口回答:“这简单,先考在琅琊时就试验过了,可以先挖些土,施肥浇水,给芥籽单独育苗,如此至少可以在水稻收割前抢到半个月时间差,等芥子开始发芽,再撒到大田里,一样能种活。” 这个说法,再次让刘备耳目一新。 汉朝人可是连“育秧/插秧”这样的思路都不曾存在的,种田就是直接把种子往地里一抛。 历史上要到唐宋,才逐步完善了水稻育秧插秧技术。通过把幼苗发芽阶段单独挪到别处完成、别占用大田的土地。 从而大大节约了大田的使用时间,能多种一季蔬菜,或是让越冬作物能跟夏季主粮错开生长期的时间冲突。 诸葛瑾哪怕完全没种过田,但他一个后世人,育苗移种、错时省田的思路还是能轻易想到。 后世哪怕一个小学生,而且是从小在城里长大、一天农村都没去过的小学生,也知道水稻是要插秧的。 而淮南和江东的气候差别不算大,本来就只隔了一条长江。哪怕稍微冷一点,把芥菜子提前在土堆里催化发芽十天半月,就足够达到等效于江东的种植条件了。 …… 刘备听完诸葛瑾的随口闲谈,啧啧叹息不已。 子瑜真是随便一句话,都能启发深远,获益良多。 不过刘备也知道,就算会种越冬芥菜,还是不够彻底解决广陵郡今年的粮食问题。 光吃青菜怎么顶饱? 哪怕明年二月底开始,让将士们在吃的饭里多放芥菜,甚至把芥菜的比例提高到一半以上,不顾士兵饿得眼冒绿光,那也撑不住啊。 没到二月份之前,估计米麦粟已经吃光了。 种田这种生产方式,来粮食还是太慢,主粮生长期动辄大半年,蔬菜至少也是近百日,远水不解近渴! 刘备希望有一个立竿见影,最好十天半个月之内就能见效的新食物来源,这样从九月份开始,他就能减少主粮的消耗了。 但刘备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提这么逆天的要求,支吾了半天,只是叹息:“先生能想到这么多奇策善法,对百姓已是大德。只恨稼穑得利,终究见效缓慢,这也无可奈何。 要来得快,还是得靠贸易腾挪,或者渔猎,可惜先生或许对那些也不太熟悉。也罢,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再跟士卒们妥善安抚,大家同甘共苦准备渡过这个饥馑之冬和来年春荒吧。” 诸葛瑾:“指望渔猎樵采以求速成,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过去这十日里,其实对这些手法也有所考虑,有了点心得。只是没来广陵前,不能因地制宜、实地尝试,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 将军且请宽心,先把眼前其他紧迫的小事处理完了,半月之内,我自会拿出一个法子,定能有所补益,现在还没有把握,暂时不敢夸口多言。” 刘备再次一喜,只觉今天脑子里惊喜的情绪已经不够用了。 自己不过十天没见到子瑜,他居然就憋了不止一个大招?这是什么头脑? 刘备不禁悠然神往地回忆,当初他跟子瑜初见,不过相处了两天,然后就护送对方家小走了。 那两天里,子瑜就每天给他一条计,速度频率堪称井喷。 后来相隔两地十天,如今再见,对方竟能一次性给他三个惊喜:第一喜便是教张飞伪装成敌军诈城偷广陵。第二喜便是能想到种植越冬芥菜渡过粮荒。而第三喜,便是现在刚刚说到的,打算在渔猎樵采上再玩点儿小改良。 这样算起来,诸葛瑾全力加班的情况下,那是一天一计。 哪怕休息日半放羊状态,都能做到脑子里三天冒出一计——至少目前为止这个数字还是有效的。 脑子的速度恐怖如斯! 刘备心驰神往,连忙从善如流,彻底毫无质疑地虚心求教: “不知先生刚才所言、我军当下最紧迫的小事,又有哪些?备立刻去办,办妥后再回来聆听先生剩余的高论! 依我看,似乎如今我军只有云长那边最紧急,但难度不大,我多花几日,助他彻底把纪灵迫退回盱眙,跟我军脱离接触,断了袁术立刻再组织进攻的心思,应该也就行了。剩下精力都该放在整顿内政上。” 诸葛瑾点点头:“云长那边确实也算一件,但还有一桩紧急而难度不高的小事,便是隔壁的海陵县至今还在袁术军之手。 请将军分兵圈地,将其迫降,将县城有序接管,如此我军地界才算是彻底稳固一块,边界扎实,没有隐患。做完这一切后,我所说的那个新的筹粮办法,应该也就有眉目了。” 海陵县就是后世的泰州市,外加后世南通的一小部分(南通的主体部分,如今还在海底,如东、如皋两个县,现在还是一个孤悬的海岛,要再过几百年才被长江的沙子冲积得跟陆地相连)。 那里位于广陵县(扬州市)东边不远,也就一百里距离。刘勋原本在当地也驻扎了一两千兵马,还有些乌合乡勇。 昨日广陵失守,海陵那边并没有跟着撤退,现在那里的袁军想从陆路撤回家,已经不可能了,退路被刘备截断了,除非是走长江水路才能撤。 可因为张多这个刘勋麾下的水军部将跟着刘晔跑了,海陵那点兵马未必有足够船只撤退,更不可能有专业水军护航。 刘备一听,觉得这个事情果然要加急,立刻表示既然三弟受伤过劳还在疗养,他当亲自受累,明早出兵去海陵县跑一趟。 估计行军加准备需要两天,最好是不用动兵直接迫降绝望之敌,那样往返加安抚五天就能搞定。 刘备闲着也是闲着,先把这些扫尾工作收拾干净,到时候再回来进一步恭聆先生清诲。 第24章 没试过的东西百姓怎么敢种 诸葛瑾提到的那些琐碎军务小事,有刘备亲自安排,他也就没再过问。 诸葛瑾只是出主意的客卿,而且他还有别的大招需要亲自去憋,去鼓捣试错。 关于种植越冬芥菜,这是最紧急的,因为要抢农时。刘备当天就立刻吩咐了下去,他让刚刚赶到广陵的孙乾全权负责这项劝农推广工作, 有实在不懂的才可以恳请诸葛瑾教导,但不能过分劳烦了人家。 短短几天内,孙乾就弄来了大批芥菜子,以便劝农让百姓尝试种植。 孙乾还考虑到了百姓的接受度问题,怕短时间内不能有力推广到更多人、更多田地,孙乾就把弄到的芥菜子都提前集中培土育苗,这样等菜籽发芽的时间里也不耽误, 后续十天半个月只要农民、豪强庄户肯改变主意,官府也好直接把已经发芽的种子带土直接发给他们种。总之是用了不少方法,尽量抢时间多种,但毕竟是第一年,能有多少效果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内政劝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 刘备和关羽那些查漏补缺、扩大战果的军事行动,也都各自依计划而行。 短短七八天内,便取得了一些进展。 北边的淮阴战场,在八月十四这天,防守纪灵的关羽,先取得了突破。 关羽用刘备留给他的骑兵,摆出了一次奇袭敌后盱眙的尝试姿态,逼迫纪灵担心粮道被断、老巢被偷,不得不动摇后退。 关羽还利用广陵易手的消息,各种散播打击纪灵的军心,进一步催促撵着纪灵,最后半吓半送,把他彻底逼出广陵郡地界。 纪灵内心始终对于“下邳被偷、导致刘备军人心思乡、士气低落”这个机会,耿耿于怀,舍不得白费。 但事已至此,袁术军自己的广陵都板上钉钉确信丢了,情况跟当初又大不一样。 纪灵觉得刘备应该是能稳住士气了,再不舍得也只能放弃。 至此,袁术今年夏天开始的对刘备攻势,才算是彻底瓦解。 将来袁术再想打,也得从头重新组织,没来得那么快了,可保广陵郡今年剩下的时间不再受军事威胁。 关羽获得大捷后,他的骑兵也是颇为疲累,无力再日行数百里报信,所以捷报在路上花了两天,八月十六才传到广陵县。 而刘备那边,也刚好在八月十六这天,终于靠着攻心之策,迫降安抚好了海陵县,驻守当地的一位袁军军司马率众投降,算是无血开城。 刘备又得到了海陵这种小地方大约数千石的仓库余粮,稍微小补了一口。 但问题是,海陵县因为是和平投降,有两千名士兵也投了刘备,从此就需要刘备养了。 那几千石余粮,都不够这两千人自己吃到明年夏粮收获的,最多只够当地士兵和吏员吃到过完年开春。 刘备的兵马在恢复壮大,而粮食危机是暂时一点都没缓解,反而要他养的吃饭嘴是越来越多了。 出于这种忧虑,拿下海陵后的刘备也没敢多耽搁,当天就行色匆匆往回赶, 他只想第一时间看看广陵这边孙乾劝农让人种芥菜,推广得怎么样了。 再看看诸葛瑾那边鼓捣的其他开源增收粮食渠道,部署得如何了。 但不管怎么说,海陵拿下之后,刘备在军事上的防御压力确实是缓了一大口, 因为他的领土,终于彻底被江海形成的天然地理屏障给完全包裹起来, 北边到淮河,整个北境除了糜竺的老家朐县以外,其他都在淮河以南,有大河为屏障。 同理西边到邗沟,南边到长江,东边到大海。两河一江一海把他的地盘彻底四面围住,敌人没水军就没法进攻,刘备就能暂时安心种田。 …… 经过一夜加一个白天的行军,刘备疲累至极地回到广陵县,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醒来,已经是八月十八了。 他昨晚睡前甚至都没时间听取各方汇报,连关羽部两天前送到广陵的捷报都没来得及看。 一大早草草洗漱穿戴,刘备才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抓紧时间翻看关羽汇报的情况。 看到关羽居然还在迫退纪灵的过程中扩大了战果,又抓了千余名逃得慢的袁军俘虏,刘备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他现在是真穷得喝血了,养不活啊。 放下捷报后,刘备难免在脑中过了一遍最近的军队规模变化、战损俘获情况。 “战前我军有一万四千余人,淮阴决战最终死伤达到了两三千之众,广陵之战死伤倒是反而少些,全靠刘晔怯懦撤退了,没有跟我军死战到底。但是再加上后面云长迫退纪灵、我军收取海陵时的外围作战,累计伤亡逃亡应该也有数百。 全部死伤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是四千余人了。算上逃亡的士卒,总损失超五千,一万四老兵只剩九千人。 就算后续还有一两千轻伤员能慢慢伤愈归队,可这段时间肯定还会有思乡的士兵、因为家眷在吕布那儿而逃跑,两相抵消,我军老兵旧部是很难恢复到万人以上了。 益德灭雷薄时抓了六百多俘虏,收编改造了一部分。淮阴决战时抓了两三千人,广陵这儿又抓了一千多,海陵两千人直接投降,纪灵部撤退时被俘一千多。这些全算上,将来的可用总兵力倒是又能恢复到总数一万六七千,算是比战前还略微赚了些。 只可惜,这六七千战俘人心不忠,家眷也都在淮南、庐江,一年半载之内怕是不能彻底放心使用,却还要先花粮食养着他们,最多先让他们去帮着种芥菜,开春后学曹操搞军屯,但至少前半年是只出不进了……” 刘备脑内盘点完自己的军情,对于如今的部队规模他并不担心,打完仗总人数还稍稍变多了,他就只担心养不活。 …… 盘点完现状后,刘备觉得也是时候亲理政务,督导一下民生进展了。 所以吃完早膳,他就立刻找来孙乾,细问劝农冬芥的情况。 孙乾苦着脸汇报:“这五六天里,我等费尽唇舌用尽办法,可惜淮南此前从未有人这样种过,即使听说江东那边能种活,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担心江北太冷。 我唯有以权宜之计,一方面拼命用子仲的钱粮和商旅渠道、大量购入芥子,由军中闲着的士卒培土育苗,以防误了农时。另一方面,也是学曹操军屯之法,让将士们依照军令强行种芥。 尤其是那些袁术军战俘,如今不敢用他们上阵,就全部逼他们先种田。 云长那边,我也已送信详述了培植之法、还派了些知道如何培土育苗的老农,去帮助淮阴县那边也开种冬芥,但估计肯接受的人比这儿还少。” 孙乾说完后,最终给了一个估算的统计结论:如果只靠士兵军屯,最多也就七八千人能种冬芥。 大军也是要维持战备状态的,不可能全部解甲归田,否则万一袁术孙策发现刘备军备松弛,再来偷袭一把,那就都完了。 而如果可以劝农成功、充分发动百姓,孙乾估计这个播种面积最多增长五倍,军民加起来能有三五万人种—— 广陵郡的青壮人口当然比这多得多,但孙乾得考虑到时间紧迫,他们能劝农影响到的最多也就两三个县,还只能指望其中脑子相对开明的百姓。 可惜现在劝农效果极差,能劝动的百姓也就几千人, 如果没有新的助力推手,最终结果可能也就是军民加起来有万余人种冬芥,明年二月底能收获补贴军粮。 上限和下限之间,能相差三万丁壮种菜的收益。 刘备听完,悲喜不形于色,内心却深感无奈, 他深知民间疾苦,也深知百姓是在担心什么。 虽说官府劝农,已经让利了极大的优惠,种子可以由糜竺出钱买、白送给农民种,但花出去的力气毕竟是百姓自己的。 广陵这两年不太平,百姓已经很苦了,人人面有菜色。 如果不折腾的话,好歹冬季农闲能在床上多窝几个时辰躺尸,减少一些基础代谢消耗,肚子也饿得慢一点,说不定每天还能少吃一两粗粮。 战乱饥荒之年的百姓,那可是一丁点力气都很想省的。万一白种菜苗冻死了,力气白花,可能就会饿死。 刘备缺乏一点立竿见影的手段,去提升自己的公信力。 甚至可以说,缺乏一点“神迹”,去提升自己的民间信用。 “罢了,但尽人事,各听天命吧。”刘备长叹一声,吁出胸中浊气,看起来很是悲壮,这才想起诸葛瑾那边似乎还有别的后招,他这才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追问孙乾, “对了,子瑜那边怎么样了?前几天去收海陵,临走时他说要想办法改良渔猎,增加军食补给,可有效果了么?” 孙乾也不是很懂行,只是实话实说:“前几天时好像还没见效,应该是需要改良,先生说怕效果不好,贸然公之于众反而让百姓轻视。 我只知他要了不少军士,到处砍伐竹子,还拆了些军中损毁的竹拒马,不知在造些什么事物,应该是渔具吧?” 刘备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就跟孙乾吩咐:“走,今日且四处看看,体察民情,亲耳听听百姓不愿种冬芥,究竟是如何想法,下午再去子瑜那儿看看,万一有收获呢。” 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第25章 《帝国时代》科技:流刺网 刘备也算苦出身,毕竟是织席贩履到十四岁、给马商当向导保镖到十八岁的人,后来才靠亲友资助正经求学、渐渐发达。 哪怕如今已为官多年,他还是非常清楚,亲眼亲耳了解民间疾苦的重要性。 孙乾告诉他百姓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不响应官府种冬芥的号召,刘备还是坚持要亲自抽时间下乡确认一下。 所以吃完早饭他就风尘仆仆带着随从,骑马走了二十几里地,巡视了广陵县东部的三个乡、十几个村落, 跟上百户抽样的地主士绅、自耕农面谈,了解他们的顾虑,听取民心反馈, 最后还亲自脱了草鞋光脚下田,查看具体要怎么操作育种、移栽发芽的芥籽。 毕竟这种方法此前从没见过,刘备必须亲自确认一下操作,才好评估新生产方式对百姓劳动量的影响。 忙完这一切,整整一个上午和中午就过去了,闲下来吃完干粮,都已日头稍稍偏西,大约是未时初刻(下午一点多)。 好在刘备视察的最后一个村子,就在邗沟边上、距离邗沟注入长江的河口不远。 而那地方又恰好是诸葛瑾鼓捣新发明的所在,所以刘备匆匆吃过两张粗粮饼子,一块肉干,就准备去视察诸葛瑾那边的成果。 …… 短短一刻钟之后,刘备就来到广陵城东南十几里外、邗沟运河与长江交汇的河口处。 广陵城是古运河重镇,长江与邗沟的汇流处,自然有繁华的市镇和港口码头, 江边人潮熙攘,无数码头工人在那里忙碌,以至于刘备一时都没找到诸葛瑾一行的所在。 汉朝时运河没有闸门,人工运河和天然河流之间的水位落差是个大问题,所以江船和运河船根本无法通用。 运河船从淮阴开到广陵,就要重新卸货装上江船,江船北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也正是古运河的这一特性,造成了后世扬州城千年的繁华。 刘备找了许久,最后还是孙乾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连忙领着刘备过去询问:“诸葛先生何在?你们不是帮诸葛先生造竹罾的么?怎的独自在此?” 刘备循声望去,见孙乾朝一群商人、水手问话,旁边摆着很多竹片交错形成的硬质弧形大网,上下两侧还有些奇形怪状的附件。 竹片交叉固定的位置,还有一根根竹子劈坏形成的尖锐毛刺,刘备一眼就看见有些毛刺上扎些鱼,水手们把鱼一条条取下来,往旁边的运河水里丢。 刘备一惊,顺着动作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排大木桩,木桩上拴着很多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漂在运河水中系着一个个大竹筐。 他这才释然,原来不是抓了鱼又丢掉,而是放到罾笱里先养着,让鱼慢点死。 后世语文课本上,经常把“罾”直接翻译成“渔网”,但这其实是有点出入的,古代用柔软纤维制造的,才叫“网”,而罾往往是硬质的,算是“竹框大抄网”,以及竹制的“鱼护”。 刘备看到这些收获,心中已颇为放心,意识到诸葛瑾的小发明肯定是见效了。这种竹片网居然抓了这么多鱼,实在出人意料。 那群人也看到了刘备,恭恭敬敬对他行礼,然后回答孙乾的问题: “先生说今日大潮,怕渔罾被冲毁,所以带着人去了上游一些的地方,说要等潮头过了才下。 我等在回收昨日布下的旧罾,纪录涨潮渔获,果然已有好几面竹罾被冲坏了。” 刘备听完,又亲口补充一问:“看来收获很不错啊,此物果然好用,为何不早报?” 对方恭敬回答:“这几网所得,约三五百斤,今日已得上千斤。先生说还有很大的改良余地,所以未曾上报。” 刘备听了这数字,先是一惊,而后更惊:“日得千斤还不成功?一共下了多少竹罾?” 对方便说这些天已累计下了几十张,是逐日增多的,先生还改良调整了好几版, 最初第一天总共只抓了几百斤,经过五天陆续改良,已增长了十余倍。 刘备愕然,欣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原先跟随何人?” 那人拱手:“俺叫唐光,豫章人士,早年鄱阳渔户出身,后在江上给富商行船。前些年故主在庐江为水贼所杀,俺流落广陵。幸得糜公招募擅长驾船之人,俺才讨口饭吃。 前日糜公将俺划拨给了先生,帮先生驾驭船队,先生看我勤勉,留在身边做事,这几日又命我们伐竹制罾。” 刘备点点头,心说是糜家商船队的,难怪打扮介于商人和水手之间。 刘备心情好,就勉励了一句:“能跟着诸葛先生做事,那是大机缘。若肯好好听点拨,纵是水手、渔夫,得荣华富贵亦是不难,且带我们去见先生吧。” 唐光很快带路,把一行人又领到了上游数里外的河边,刘备便看到了更大的阵仗。 岸边足有好几百人被诸葛瑾摇着蒲扇指点调拨,忙来忙去。 刘备并步小跑相迎:“子瑜!数日不见,在家做得好大事!竟还对公佑秘而不宣!” 诸葛瑾飞快转身,拍了拍手上的污垢,也不谦虚:“些许伎俩,尚未改良完备,何足道哉。” 刘备笑着吹嘘:“刚才那边几网,便日得千斤,这还嫌不够好?能推广此物,我军粮荒总算能缓解大半!荆吴之民稻饭羹鱼,能靠渔获补足,至少能少吃一半粮米。” 诸葛瑾:“将军方才看到的,是我两天前改良的,当然勉强能入眼,若是四日、六日前那几版,便完全杯水车薪了。” 刘备原本也没来得及细看这种新式渔网的原理。唐光等人也不读书,讲不出其中道理,现在听诸葛瑾分说,刘备自然很好奇,虚心请问究竟改良了哪些地方。 诸葛瑾便让人拿过几张旁边废弃的“历史版本”,解释原理。 “此物名为‘流刺网’,利用江海洄游鱼的特性,直接在河床底部放网,横截潮汐。涨潮时海鱼洄游入江,退潮时回海,都会撞到网上。网上还有竹子分叉、劈裂形成的倒刺,可将大鱼扎住。” 诸葛瑾十几天前就想到了这个点子,而他的思路来源,说穿了也是惯性——他前世闲时喜欢打历史战略游戏,比如《帝国时代》,还喜欢看游戏里的纪录片。 而帝国时代系列里,封建时代都有一个科技,叫做“延绳钓”,城堡时代也都有一个科技,叫“流刺网”。 那游戏的历史考据还是做得不错的,游戏里时代二的科技,基本上对应隋唐才会出现。而时代三对应两宋、时代四对应明朝。 虽然玩游戏不会直接告诉人技术细节,但他前世同事里有不少钓鱼佬。诸葛瑾团建时跟人聊起游戏,同事们就告诉过他这几个科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折算下来,在华夏大地上,一绳多钩的延绳钓,要到隋唐才有,放置直接沉河扎洄游鱼的流刺网,要南宋才有。 汉朝人捕鱼,还停留在直接用单钩鱼竿钓鱼、或者手抛网、或者是升降式的竹框罾笱捞鱼,仅此而已。 也正因捕捞技术太原始,所以生态环境保护得非常好,长江淮河里的渔业资源,简直比后世十年禁渔期后还要多。人类这点微不足道的捕捞量,对这个时代的生态完全没有压力。 所以《三国志》上才说,袁术军征兵太多、在淮南军粮不济,就靠捡河蚌充饥,易中天还为此在节目上嘲讽过。但谁让当时淮河里的河蚌确实多到了这种程度呢。 刘备原先在淮北,而下邳城外只有一条泗水,渔业资源不丰富,才导致刘备想不到捕捞收获能有这么大。 他现在的新地盘,淮阴可以截淮河、邗沟河口,广陵可以截邗沟、长江河口,这才是整个汉末渔业资源最好的点位,非常适合新技术的发挥。 诸葛瑾解释过流刺网的基本原理后,又告诉刘备,为什么这个地点非常好:“流刺网要发挥最大的价值,必须有每日周期性的洄游,最好还能利用潮汐涨落。 但寻常能被海潮影响的大江大河,都太过宽阔水深,无法安置流刺网,最多只能在江边浅滩设网,等退潮后露出水面捡一点鱼,渔网还十有七八会被潮水冲走。 但邗沟两端,天造地设就是洄游渔场。邗沟乃吴王夫差所开掘的人工运河,所以天然有个大问题,就是其无法确保两端分别连接长江和淮河的点位、水位一样高。 邗沟的两个河口北高南低,退潮时南口变得更浅,北边的淮河水会因为落差,往南冲入邗沟、入射阳泽,再流入长江。要不是中间有射阳泽这个大湖可以调蓄水位,怕是南段的邗沟水都能被长江抽干。 但如今我们为了捕鱼,恰好可以利用邗沟的河口下网。邗沟的深度比长江和其他天然河道都浅得多,水流量却不小,可以在流刺网底部挂上大石沉底,确保不会被冲走。如此只要有大鱼游过甚至是冲过河口,都能一网打尽! 只不过,今日是大潮之日,水势实在过于汹涌,我刚才不敢下网,想等潮水峰值过去再下网,专注捕捞退潮时那一波鱼。将军若有兴致,可随我一通观潮,顺便看看退潮后下网的渔获,究竟能有多少。” 第26章 八月十八广陵潮 后世之人皆知:八月十八钱塘江大潮,天下闻名。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先秦至现代,因为地转偏向力和河口泥沙冲积延伸的原因,东海沿岸的大潮发生地,一直是有缓慢南移的。 先秦两汉,潮盛于广陵(扬州)。 魏晋六朝,盛于吴郡(苏州)。 唐宋之后,盛于钱塘(杭州)。 如今诸葛瑾生活的这个时代,东海上最大的潮汐发生地,恰恰就在这座广陵城。 西汉文景时的汉赋大家、广陵人枚乘,便有赋赞广陵潮:“春秋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 这个枚乘的赋文之名,在当时也是非常响亮的,与贾谊、司马相如并称。 至于其后世知名度低于贾谊、司马相如,主要因为他是广陵人,汉初属吴国地界,侍奉过吴王刘濞。而刘濞后来发动了七国之乱。 刘备入徐州两年不到,原先还真没来过广陵城,也没见过广陵潮。 今日刚好赶上了八月十八的全年最大潮日,也就跟诸葛瑾一起,在邗沟江口一观天下盛况。 顺便等退潮后,再看看诸葛瑾放下的最新改良版流刺网、究竟能抓到多少鱼。 不亦快哉。 不过,等待潮水的时间太无聊,刘备也就继续跟诸葛瑾讨教这流刺网的改进历程。 诸葛瑾也闲来无事,就慢慢讲解。 他先拿过第一张竹制流刺网给刘备看,刘备一个外行人,乍一看没看出端倪, 然后又跟第二版对照了一下,才发现第一版的竹片是宽的一面与网延伸的方向平行排布的,而第二版就把竹片纵列起来,侧面迎着水流来去的方向。 这个原理很好看懂,刘备自己就理解了。 显然第一版肯定是放到水下后、被水冲刷时阻力太大,迎水面积太宽,容易被冲走。第二版把薄薄的侧面对着水流,能分开水势,就稳很多。 然后刘备又看第三版,在第二版的基础上,底部加了穿孔挂麻绳、绑上大石头,进一步防止被冲走。 但第三版显然还是不够好,诸葛瑾说,他做过试验后发现,虽然底部绑石头不会冲走,但还是会冲歪斜,不再正面迎着水流,阻挡鱼、刺鱼的横截面积也就变小了很多。 于是最后的第四版,他还在竹罾的顶部额外加了一根完整不漏水的空竹子,把空心竹筒当成浮标来用,确保潮水冲过后,浮力的作用把这一头始终往上扯。 如此中间一张网,顶上一个浮标,底下一个大石头,才算是上下方位彻底稳固,哪怕冲歪了,只要有浮力还能自动回正。 诸葛瑾此前其实也不知道流刺网具体怎么造,只知道个思路概念。 但谁让他逻辑思维比较强,空间几何想象推演厉害,前前后后十来天,多做几次试验就鼓捣出来了。 刘备原本已经觉得最终成品就很逆天了,现在看了诸葛瑾的“研发过程”,那么多中间迭代版本,他才彻底相信:诸葛瑾的思考方式远比成果本身更逆天。 他绝不是靠什么灵光一闪、或者是从别处看来的。 人家是实打实的脑子好使,见微知著,遇到问题能立刻着手攻坚解决。 “小小一个竹罾,居然短短几天之内,造出了第四代,每一代稍稍改良一点,才智之敏捷,实乃古今罕有。” 刘备感慨之际,远处雷震滚滚,他惊诧抬头望天,却见天气虽阴,但并无雷雨。 旋即才在侍从的解说下,得知这不是雷声,而是潮水声。 刘备也心中一凛,如迅雷风烈必变,端坐肃容,准备瞻仰天下奇观。 诸葛瞻倒是并不感到稀奇,他前世在省城读大学、工作时,大潮看得多了。 但旁人的肃然表现,也感染可他,于是也摆出了几分对大自然的敬畏。 很快,远处潮水如一线,从海陵方向逆流滚滚而上,竟把滔滔长江的天然奔流都顶了回来。 尤其当本身的江涛波峰与逆潮相撞时,形成了波峰叠加的激波,能瞬间冲天而起,随后又倏然消散,看得一群内陆来的外地人惊叹不已。 刘备不读诗赋,此刻唯有内心卧槽, 而孙乾算是众人中读诗赋最多的,情不自禁把枚乘的《广陵潮赋》和本朝(东汉)王充的赋文,挑了几段背诵一下。 刘备听了,不由撇撇嘴:“古人之赋,有何可咏?公佑有雅兴,可自作一赋。” 孙乾连忙赔笑:“在下才疏学浅,枚公大作珠玉在前,写出来也实在丢人。” 刘备就有些不服了:“那枚公文赋,能有子瑜厉害么?” 旁边的诸葛瑾万万没想到这都能引火烧身,连忙暗示:首先,我并没有招惹任何人…… 刘备却说:“我素知才智卓绝之人,一通百通。辞赋乃是小道,或许子瑜不屑于专研,但以你之智,便是随便口占几句,也绝对差不了,也算到此一游了——我若能吟,多少也得来几句,可惜全然不会。” 诸葛瑾原本是拒绝当文抄公的,因为他觉得装逼打脸没意思。他现在也不需要在普罗大众中扬名,那些东西对他毫无价值,还妨碍他低调做人呢。 但听刘备说得诚恳,他也知道刘备并不是阴阳怪气挤兑,而是真心觉得“奈何老子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想找几句应景的词儿感慨发泄一下。 既如此,诸葛瑾生出一念:“既是将军胸有块垒不得抒发,见绝景而不知描述,瑾就随便口占几句。不过,既是吟诵诗赋,总要加些彩头。” 刘备一愣,随后喜出望外。 诸葛瑾一直是客卿身份,超然于众人,帮了那么多忙,始终没法报答。难得诸葛瑾居然开口跟他谈条件,刘备当然是巴不得赶紧还人情: “呦,先生无所不能,竟还有用得到我之处?尽管开口无妨!” 诸葛瑾也就小打小闹,喊过旁边那几个糜竺派来的人,对刘备说道:“这位唐兄,以及旁边几位都是跑江船的好手,子仲临时调拨给我使唤的,还带了三百护卫、水手。 瑾就请将军一事:一会儿我为此广陵潮作歌一首,若是将军满意,就让子仲把这三百人,以及他们的舟船、田庄,正式转赠于我。 我并不是贪于财货,而是此间事了后,需要一些自由支配的人手,去豫章、江夏、襄阳等地,明察暗访,探寻家叔及诸弟近况。 将军也知道,家叔去岁被笮融、朱皓逼迫,如今只知他兵败西退,但具体音讯不知,还要慢慢查访。前些日子广陵多事,我也不敢借将军之兵处理家事。” 刘备当然没等他说完,就立刻表示这些统统都转送给诸葛瑾了。糜竺那边他会亲自去说的,就算是变借为送了。 诸葛瑾见他答应得爽快,便顺着说:“好,那我这首诗,便算值三百护卫了。既然玩都玩了,不如拿这流刺网之法,也一并设个彩头。 一会儿观完潮,放下竹罾后,我赌今日这两百张罾、夜里收网时能捞到两万斤以上的鱼,也就是每罾一百斤。 如果做不到,我这流刺网之法,就算是白送给将军了。但如若能做到,我也算是缓解了广陵军粮之急,届时还有一请: 将来唐光他们打探得我叔父详细下落,若其局势危急,便请将军借我兵马数千、并随军军需,为期数月,渡江救叔。” 刘备二话不说,再次答应:“这也是该的,若非子瑜之谋,我军这万余人马,怕是如今绝大多数都已逃散,或成了冢中枯骨。淮阴被围、下邳被偷之时,我军境遇是何等绝望? 今日能有生路,都是子瑜之赐。所以就算这竹罾捞不到鱼,但凡能打探到令叔详实下落、确有危难,备都会借你兵马。只是那样的话,随军军需就没法保证了,得子瑜自筹。” 刘备跟他说话,完全都是自己人敞开了说,并没有任何遮遮掩掩, 就实话告诉他:你不能帮我捞到鱼,我也一样借你兵,但不借军粮,因为我自己都要饿死了。如果你还能帮我捞到很多鱼,我自己的兵能不饿死,那我就既借你兵,还给你随军军粮。 这很合理。 “痛快。” 对方爽快,诸葛瑾也就爽快一把,很没节操地吩咐旁人:“笔来!” 很可惜,野外游玩观景,并没人随身带笔墨,场面一度尴尬。 刘备见状,连忙拔出自己双股剑中的一柄,借给诸葛瑾,指着一旁的河滩: “不如便以剑在河滩上刻画,也不必顾忌美丑,回头再好生临摹。” 诸葛瑾环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接过剑,歪歪扭扭在沙子上划道: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东海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这是他前世在省城那些年,去望江楼观潮时,见过的一首古人题咏,唐朝孟浩然所作。 如今也只好对老孟说一句对不住,然后把地名稍微改改,凡是跟钱塘有关的都改成广陵,也就能用了。 “好诗,真是好诗。”刘备不明文法,但看这朗朗上口,颇合五言汉乐府,而且很有气势,也就觉得非常厉害,当下大声跟着追读起来。 诸葛瑾写完,放下剑,提醒其他人:“别好诗了,潮头已经到顶,赶快趁水位最高,把这些竹罾沉下去! 还有,暂且别对外宣扬此歌是我所作。名声太大,不便于游历四方,寻访叔、弟,容易被歹人盯上。” 诸葛瑾知道自己将来还有很多出远门的任务,暂时还是低调点好,对人生安全有帮助。 第27章 玄德公,你不能逮着一个谋士薅啊(新书求票求追更求收藏) 随着潮水峰值已过,诸葛瑾忙让人下了流刺网,还叮嘱了几句技术细节: 比如,这次要捞的是退潮鱼,所以裂竹形成的扎鱼倒刺,要朝向北面,也是邗沟上游的方向。 刘备孙乾在旁看热闹,众人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网都布置好。一些浮筒不稳的,还要重新捞起来加码配重,确保不会冲走。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黑了。但诸葛瑾并不急着收网,还吩咐人在岸边点起火把照明。 刘备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问:“平时也要这样等着?” “那倒不用,现在不是实验么,要随时应对意外,及时调整。以后磨合好了,就每天涨退潮下两次网即可。” 诸葛瑾一边解释,一边看着水手、护卫们操作。 结果有几个水手偷懒误操作,他立刻训斥整改:“说过多少次了!捞涨潮鱼要在上游点火把,捞退潮鱼要在下游点火把!你们在这儿点什么火?” 被训斥的水手们颇为惭愧,连忙告罪:“我等见先生与主公站立于此,想帮着照亮……” 刘备连忙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既然先生有交代,就一切听先生的。我们去下游一些的地方观望吧。” 刘备要求无条件完全执行诸葛瑾的吩咐,火把不能挪,那就人过去好了。 看刘备居然不问理由,诸葛瑾反而有些失落,刚才他其实已经准备好解释科学原理了。 一行人往下游走了百十步,还是诸葛瑾先没沉住气,主动反问:“将军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让在上游岸边设火把?” 刘备:“先生所虑,必然有道理,我辈不懂,那就全听先生的,肯定不会错。先生若觉得这道理浅显,我等外行也听得懂,先生自然会说。” 诸葛瑾不由被逗乐了,叹道:“佩服,佩服,将军君子不器,用人不疑,过于魏文侯矣。其实,黑夜之中,鱼也有趋光性,和飞蛾扑火类似。把火把点在设网处偏下游,也好引诱更多鱼从此洄游。” …… 大家闲谈科普、吹牛打屁之间,终于等到深夜潮水相对低谷的位置。 诸葛瑾看竹罾上的空竹浮筒都快立不住了,便吩咐起网。 一种水手、渔夫在刘备孙乾期待的目光中,把兜着无数大小鱼鲜的竹罾一张张弄上岸,过程很是小心,唯恐弄掉了鱼。 对于个别收获特别多的,整网拉不动,水手们还得跳下水,把挂在竹刺上的大鱼先取下来,丢进鱼护。 刘备看着这个收获的数量,表情从凝重变为欣慰,最后转为惊诧。 “竟能得这么多?而且还多是海鲈鱼!连松江鲈都有?” 刘备和孙乾都是识货的,仅仅翻看了前几网的收获,就发现海鲈鱼的比例非常高。 《三国演义》原文里就有一个“左慈掷杯戏曹操”的桥段,说曹操想吃松江鲈鱼,让左慈变出来。然后曹操又说这是普通鲈鱼、是左慈提前藏的障眼法。 最后左慈以“世人皆知,天下鲈皆二鳃,唯松江鲈四鳃”反驳,而他变出来的鱼果然是四鳃,以证明其幻术强大。 这固然是小说家言,但这也可以看出,在汉朝咸水鲈鱼是很珍贵的。(注:范晔《后汉书.左慈传》里也有提到“曹操宴客称:“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松江鲈鱼耳。”,但《后汉书》是正史,没有关于左慈变魔术的详细描写) 而如今广陵潮冲来的鱼,大多是江海洄游的,自然也有大量的海鲈鱼。 刘备、孙乾看在眼中,不由目露艳羡之色。 尤其这些都是自然生长的,原先也少有人捕捞,所以能长到很大。不比后世的养殖业为了利润效率,最多养到两斤就卖了。 刘备拿起一条大约七八斤重的超大海鲈鱼,仔细观察,啧啧称奇: “我吃鱼三十年,没见过能捞到这么多鲈鱼的,寻常产鲈之地的渔夫,收获中最多也就两成鲈鱼,子瑜,你如何做到一半多都是鲈鱼的?” 诸葛瑾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也无法回答。 以他的经验,鲈鱼并不是什么珍稀品种, 前世菜场里普遍也就卖十块钱一斤,而且老板娘们为了多赚钱、还经常贬低鲈鱼、推销笋壳鱼: 鲈鱼是沉底栖息的鱼,土腥味重,重金属污染易富集,油腻…… 回想到这儿,诸葛瑾才豁然开朗,便解惑道:“我知道了,常人捕鱼之法,多用浮抛网、捕浅浮之鱼。我今日之法,却是刮河底,鲈鱼喜沉底,自然就多了……” 他本想顺口把其他缺点也说了,但一想汉朝有个屁的重金属污染,鱼腩油腻也不是缺点,至于土腥味,有得吃就不错了。 而且鲈鱼没有小刺的特性,在如今也算一个大优点,一直到宋朝,范仲淹还写“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呢。 没想到,自己这个法子,不但可以捞到多好多倍的鱼,还导致所捕鱼的品种变得名贵了许多。 孙乾刘备理解之后,也唯有叹息自然之妙。 经过一番劳苦,临近半夜时,收成终于全部装好,并且统计称重。 刘备挺好奇最终的数字,但他知道诸葛瑾的赌约肯定是通过了,光目测就知道今天绝对不止两万斤。 “主公,已经称出来了,今夜得鱼三万四千斤,每罾平均一百六七十斤,这样捕还省力,只要涨潮退潮按时下网收网即可。” 刘备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最终数字,还是死死捏紧了拳头,狠狠砸了几下手掌心: “日得鱼数百石!百日便是数万石!到寒冬腊月前,我们至少可以捕得数万石鱼!这军粮缺口算是彻底填上了!对了,子瑜好像说过,这个可以每日潮水涨落捕两轮吧?岂不是还要乘以二?” 诸葛瑾在一旁适时地泼凉水:“不能这么算,今日是全年最大的大潮日,收获自然也是全年最好,平时是远远达不到的。” 刘备还不死心,又想到:“那能不能沿江处处设置、扩大捕捞?” 诸葛瑾:“多道拦截,后面几道就没那么大收成了。而且这是利用邗沟与长江、淮河汇流落差的天然特性,天时地利都占了,才能如此。 最多只能在云长那边、淮阴县也弄一套,如此,总产量可再翻倍,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往后要另想它法。” 刘备这才颇感惋惜,看来种田还是要种的,渔业终究没法成为主要粮食来源,是自己想多了。 但能比今天还多一倍,这也是他原先根本不敢想的了。 而诸葛瑾显然也没把所有他知道的渔业技术,都拿出来。 一来么,他也只有些思路,还需要慢慢实践摸索。 二来么,竹制沉底的流刺网,算是其中最简单、同时对地理环境配套要求最高的一种。只有广陵、淮阴这两个地方能发挥利益最大化。 别的诸侯就算学去了,暂时也没配套发挥的地理环境。 而其他更复杂的技术,泛用性也更强。 诸葛瑾觉得,那些活儿可以过阵子交给二弟去总结摸索,他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就够了。 反正他跟刘备玩的两个赌约,都算是超额完成了。 …… 因为忙活到太晚,当晚刘备也没留他宵夜,收工后就各自回府歇息。 但第二天一早,刘备就很兴奋地主动上门找他议事,还早早就让人蒸了加葱姜米酒的肥美鲈鱼,还有其他酒肉。 刘备应该是一整夜都在琢磨如何利用这些利好消息,所以一见面就请教:“先生,如今我军军粮短缺,算是基本解决了。不过之前部署的劝农冬芥之事,我觉得还是要着力推广——虽然不差那几口青菜,但勿以善小而不为嘛。 前阵子我便在琢磨,公佑那边缺少一些‘神异之迹’,来让百姓相信我们推广之法绝对有效。昨儿流刺网捕鱼如此神效,这‘神异’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这几日再大张旗鼓捕几次,细节可以掩藏,就最后收获之时,允许百姓远远观看,我们再大张旗鼓对民间贩卖鲈鱼。如此,本地富户必然相信我们有大量捕获鲈鱼的神妙之法,对我们宣扬的其他劝农之法,肯定会更加信任了吧?” 诸葛瑾被找上门时,还没太睡醒,听这计划大致没问题,他就随口“啊对对对”应付了。 刘备见自己的想法居然也能在诸葛瑾这种神算谋士那儿一次性通过,不由大为振奋,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行了, 他连忙又抛出一个计划:“既然军粮已经基本解决,战事也已安妥,说起来我军下一步最当务之急的事情,便是跟吕布交涉,设法取得和解,把将士们的家眷都赎回来了。此事子瑜可有妙法教我?” 原先刘备是顾不上这一头,因为其他两方面的大事,每一件都比赎回家属更紧迫。 现在既然闲下来了,这个事情也要立刻搞定, 否则每天都有几十个士兵逃亡,想要回乡去找亲人,日积月累那也是扛不住的。 诸葛瑾却是一阵无语:怎么就逮着我一个谋士薅呢?我有说过我懂外交吗?没有吧? 第28章 为了二弟我就收下了(感谢盟主薄瑜!欠一万字上架后加更) 后世打工人最气愤的就是:老板看你什么都会,就什么都交给你做。 何况诸葛瑾还不是打工人,所以有些话他更要澄清:“纵横游说……不是别驾的职责么?问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众所周知,别驾负责州牧的外事工作,而徐州别驾一直是糜竺。 陶谦当州牧的时候就是,刘备接盘后还是。 面对诸葛瑾的冷淡态度,刘备也不意外,只是作无奈状: “子仲不是亲自去王景兴处、交涉买粮未归么。王景兴如今定也提心吊胆,怕孙策收拾完许贡就收拾他。第一次联络总得郑重其事,说不定还能引为盟友。 何况我素知王景兴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跟子仲同乡。而且他的孝廉、茂才是陶公所举。有这几层关系在,子仲去,他是必然要给面子的。所以其余外事,只好请先生能者多劳,点拨几句。” 糜竺暂时指望不上,刘备再找其他人也正常。 诸葛瑾只好揉了揉眼角,散一散起床气的余韵,一边认真琢磨起这事儿,值不值得出手。 说实话,如果能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更多这个时代的枭雄,观摩一下那些顶级谋士是怎么想问题、怎么理解世界的,那诸葛瑾还是有兴趣的。 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光靠读过《三国志》来了解敌人,终究不一定靠谱。亲自近距离观察敌人,知己知彼,对将来的工作肯定有好处。 而且自己将来肯定会越来越位高权重,名满天下,到时候就更不方便到处跑了。 趁着如今还籍籍无名,出去公费旅游考察一番、跟曹操孙权袁绍刘表之流谈笑风生一下也挺不错的。 历史上二弟诸葛亮刚出道的时候,不也是趁着尚未扬名,先去孙权那儿运作了孙刘联盟的事。再往后诸葛亮名声鹊起,地位尊贵,就再也没亲自出使过。 可问题是,吕布、袁术这俩货,实在不够资格让诸葛瑾提起兴趣—— 就算了解了他们又如何?过两年他们就要死了,那自己的脑细胞不就浪费在了揣摩将死之人上吗? 而且这俩货情绪还不太稳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出使吕布袁术肯定不如出使曹操孙权袁绍安全。 想明白这点,诸葛瑾便意兴阑珊。 谁让他是一个长期主义者呢,他只对那些能对他的人生长期增值有意义的工作感兴趣。 至于那些没有长期价值的活,找个庸才同事糊弄糊弄得了,没有糜竺还有孙乾简雍嘛。 不过,明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跟刘备说。 诸葛瑾组织了一下措辞,正想婉拒, 可惜脑子里突然又止不住地灵光一闪,一些坏水自发地涌现了出来,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吕布此人,不可晓以大义,只能诱以名利,所以跟他交涉,不是口才智辩可以扭转的,关键要看将军愿意拿出什么条件。 既可以是利益,也可以是名声、面子。若舍不得本钱,纵有张仪苏秦之舌,也是无用。” 刘备原本都觉得诸葛瑾这次肯定想躲懒,没想到他消了起床气后,竟能那么快有想法,不由大喜过望。 他不怕诸葛瑾想不出妙招,就怕诸葛瑾没兴趣。 这短短二十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对诸葛家人的智商产生了绝对信赖。 刘备连忙表态:“只要不失大义,钱财、面子、名声这些都可以谈——先生可愿帮我绸缪此事?” 诸葛瑾甩了甩肩膀,揉了揉筋骨:“要我帮忙也行,不过三个条件。 首先,我觉得这事儿不是只找吕布就能搞定的,所以将军这几天最好先问问公佑,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若是没办法,将军再来找我不迟。 其次,如果非要我办,那就得给我些时日准备,而且需要按我之意,给朝廷上一些表章。因为有些筹码不是能私相授受的,必须借重朝廷的大义名分。 最后,还得给我配个有人脉的副手,配上精锐护卫,财帛金礼也须任我用度。” 诸葛瑾这么说,是因为他临时意识到,吕布虽然不足使,但是跟吕布斡旋的这个契机,可以同时拿来跟朝廷要点条件。 如果两件事情捆绑到一起做的话,那就配他亲自花费脑细胞了。 而且他想到叔父诸葛玄在豫章郡,如今地位也非常尴尬。朝廷去年原本是派了朱皓担任豫章郡守的,然后朱皓还收编了笮融把叔父打得很惨跑了。 然后笮融又杀了朱皓,反叛自立为豫章之主。 所以眼下这节骨眼,豫章太守之职其实是悬空的,暂时没有正式派新人去接替。(诸葛玄的豫章太守是刘表表的,但朝廷没有准奏刘表的申请) 历史上要等刘繇明年绝地一搏、把笮融赶走,然后曹操发现又可以摘现成桃子了,才以天子之名、又派了华歆去接替豫章太守。 现在既然自己有机会改变历史,诸葛瑾当然要阻止华歆取代他叔父了。 所以,如果这次出使,能够一石三鸟,既从吕布那儿要回刘备军家眷,又能暗中观察朝廷中枢的运作、人事、态度,同时还能给诸葛家自己的亲戚谋取官职,那么他也就勉为其难亲自做一做了。 但凡这一石三鸟里少掉任何一鸟,那就别劳他大驾了,让孙乾去吧。 …… 刘备听了这条件,当然想都没想就要直接答应,哪里还肯再多考虑几天?那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也怪诸葛瑾之前表现太好,算无遗策,所经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办得完美的,甚至都是超额完成。 信用值积累得太多,以至于只要是诸葛瑾的提案,刘备根本看都不用看,就能闭着眼睛批。 但诸葛瑾表示:他实在太累了,最近就没闲过。这次的计划他也确实还没想清楚,还需要时间准备。 仔细算算,诸葛瑾穿越过来也就二十天,他都做多少事了? “将军稍安勿躁,我确实需要至少五六日筹划细思,将军且去寻公佑,看看能不能集思广益,互相启发。 而且,家母与母舅此前暂住海西,广陵平定后,确认城中已无贼兵余孽,我才派人报信,去海西接回家眷。 另外,那流刺网捕鱼之法既已改良妥当,将军曾许我派那些水手、护卫,去豫章、襄阳寻访叔父、诸弟妹。这些事情,另行也需要交代。待我办妥之时,若是公佑还拿不出策略,在下自会全力为将军筹划此事。” 刘备听了这一堆理由,也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使唤诸葛瑾使唤得有点过了,人家毕竟是朋友关系,客卿,哪能这样劳碌。 家眷要安排,叔父和弟弟要联络,这些也是大事。 尤其刘备回想起十八天前、诸葛瑾继母宋氏那番纯发自然的感慨,说“亮儿之才十倍于瑾儿”,刘备心中更是热切,觉得子瑜联络他弟弟的事儿,优先级也非常高。 刘备便答应下来:“既如此,先给先生五六日休沐闲暇时光,备且去找公佑商议试试。先生但有需要护卫、侍从、用度,随便使唤取用便是,不用禀报,我已关照过近侍之人。 对了,既然令叔去年在豫章,败于笮融之手,不得不将令弟送去襄阳。那想必他们在刘荆州处的日子,也颇为清苦吧?此番送信联络,也得随附些盘缠用度才好。” 不得不说刘备这人自来熟的本事是真强。仅仅只是允许诸葛瑾先处理私事,他就主动想到了要给住在襄阳的诸葛亮诸葛均送点儿金银财帛花花。 诸葛瑾本来想拒绝的,他不想受这种小恩小惠人情。 但转念一想,可能这两年诸葛亮初到刘表处,日子还真不好过,应该挺穷苦的。毕竟如今的诸葛亮,还不知道有没有跟那些荆襄名士建立起人脉呢,如果没有的话,或许还真要靠自己种田补贴家用。 诸葛瑾倒不反对弟弟稍微体验一下种田生活、磨砺一下心性。但是十六岁的诸葛亮还属于未成年人,加强营养和锻炼还是有好处的。 为了二弟的健康成长,那就收下吧。 …… 刘备跟诸葛瑾约好之后,果然五六天内都没再来拿出使吕布的事儿烦他。 只是找了一下孙乾,看看孙乾有没有什么办法求和把家眷都弄回来,而且刘备的心还挺大的,不光想要自己和高层将领们的家眷,还想把军中普通军官,甚至是一些士卒的家眷也弄到。 这个胃口稍微有点大,而刘备军眼下的处境又比历史同期要好一些,没那么“人畜无害”,孙乾思前想后,总觉得刘备的条件有点想多了,只能承认自己可以试试,但没法保证办成。 若是倒退一个月,刘备手下无人的时候,孙乾这么说,刘备也就认了,还是会让孙乾去随便发挥、死马当活马医的。 但现在刘备不是见惯了智计卓绝之人了么,也就愿意再等等,期待诸葛瑾创造奇迹了。 至于孙乾,刘备也没让他闲着,就让他先去用“流刺网大量捕捉海鲈鱼”的“神迹”向广陵士绅大户宣扬官府劝农的靠谱性,然后立刻让那些农闲的百姓把冬芥菜给种上。 冬芥菜的菜籽培土等发芽都快十天了,最多再有七八天,就得挪到大田里分种了,这事儿也是耽误不得的,好歹是一季的蔬菜收成呢。 孙乾松了口气,就先全心处理内政去了。 他最近心中也有了觉悟:主公已经习惯每次遇到突发事件,都先找子瑜先生策划,把最难啃的骨头搞定。 等策划完了,剩下些按部就班运营的体力活时,就轮到他孙公佑等人上了…… 但孙乾也没有任何不服,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太夸张了。 —— PS:非常感谢盟主薄瑜的打赏!有点猝不及防,太感谢了,非常感谢! 本书还没上架呢,大家不用破费,悠着点。先欠一万字加更,上架后一定加更还清! 新书期如果满了20万字,就提前结束新书期不能上新书榜了,所以现在真不能加更,全都记账记着不会少的。 拜谢! 第29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诸葛瑾闭关处理家务这几天,孙乾那边的劝农工作倒是推广得很好。 孙乾此人不擅奇谋,但执行力还是不错的。 定策次日,他便在广陵城东的运河码头,组织了一次“展示会”。 邀请本地头面乡绅来观摩水军捕鱼、卖鱼,提升他所要推广技术的公信力。 出于技术细节的保密,孙乾提前让士卒拉起了警戒线,只展示最后的收获环节。 但这样的操作,难免让赴约的士绅愈发忐忑,窃窃私语。 他们本就以为府君是钱粮不济,又要摊派了。于是都穿着破旧前来赴约,以便哭穷卖惨。 士绅群中还有两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很是显眼,走到哪都有人躬身行礼,显然是本郡的大户族长。 很快,他俩便闲聊起来:“卫公近来无恙?前些日子使君收复广陵,族中没受兵灾吧?” 另一人答道:“还好,亏得刘勋兵溃后直接逃回了庐江,刘晔也自知不敌,没敢巷战。刘使君仁义,也就没骚扰百姓,不然怕是又要跟前年那般,不死也得扒层皮了。 步公近况如何?听说纪灵可是围了淮阴十数日呢,府上存粮可有被关羽强征?” 俩人互相探寻了几句,得知对方家族都没有遭到清洗,这才生出几丝同病相怜的庆幸。 原来,他俩一个叫卫徽,是广陵县有名的大户,另一个叫步隆,是淮阴县的大户。 几年前他们都还很有钱,族中良田桑园广阔,人口也多。但前年被笮融之祸闹得元气大伤,人口锐减,积蓄被抢光,好在田地没法被抢,才能慢慢恢复。 今年刘备和袁术又打仗,本地地主更提心吊胆。族中很多年轻人其实都已逃亡江东,只有老弱故土难离,留在当地操持。 聊着聊着,话题很快就引到了刘备劝农上,卫徽首先询问: “这孙从事受使君之命,已劝种冬芥七八日了,听说今日又有妙法要展示,不知步公可打算让族人响应号召?” 步隆无奈摇头:“这冬芥之法,我活了一把年纪,闻所未闻。听孙从事宣扬后,才派人过江打探真假。 昨日刚接到我那移居吴郡的族侄骘儿回信,说当地确有人如此耕种,但也多是在太湖周边、冬季湿暖之地。 他信中还说,如今江东也地广人稀,因孙策许贡之战,大族流散甚多,若贪图冬暖之地屯田,还不如举族迁往……” 卫徽闻言,也深表同感:“我族中也有些子侄辈逃过了江。要我说,咱经不起折腾,这些新鲜东西,不如且观望一年,要是今冬别人种活了,咱学了技巧,明年再跟着种也不迟。” 一来二去,大家似乎已经坚定了“不管孙乾怎么劝,他们今年都先求稳观望,看别人试水。”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前方邗沟河边一阵哄闹,无数人惊呼,卫、步等人便也靠近前查看。 “快看!好多海鲈鱼!” “这是什么捕鱼之法?天下竟有一网捞到这么多海鲈鱼的?真是匪夷所思!” “莫不是造假的吧?这就是拿海鲈鱼往刺上挂,也不可能这么多吧?这一网起码两百斤往上了!” 卫徽、步隆看得瞠目不已,其他本县士绅反应也如出一辙。 “步公,这会不会是假的?”卫徽满脸不可置信。 步隆眉毛一拧,果决否认:“不可能,哪有这样造假的,看这些被扎在网上的大鱼,不是鲈鱼便是青、鲤。看来孙从事用的新捕鱼法,是专攻于捕捉沉底大鱼的,真是闻所未闻。” 他毕竟活了一把年纪,又世居江淮水乡,生活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他族中也有捕鱼为业的,自然知道自古捕浮潜的鱼容易,而沉底的鱼普遍名贵。 汉朝也不是没有抓沉底鱼的,但都不是用渔网捕捞,而是靠垂钓,一条一条地钓,因此连鲤鱼鲫鱼在这个时代也都不便宜,只有浮于浅水的鱼相对便宜。 就在他们震惊之时,孙乾那边已经趁热打铁,开始贩售这些渔获。 似乎是为了证明官府捕获这些鱼很容易、产量很高,孙乾故意设置了一个很低的价格,敞开了任由大家买。 这显然是最好的消除民众疑虑的办法。 因为天下只有钱不会骗人, 如果一个东西能一直低价卖,那就证明生产者绝对掌握了让生产效率猛增的新技术,否则靠造假补贴是扛不住的。 孙乾一边宣传,一边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步隆、卫徽两大族长,知道他们分别是淮阴县和广陵县的头面人物,于是亲自过来招呼: “步公、卫公,听说你们族中今年也损失不小,使君对于征战扰民,也是颇感恻隐。 这新式网鱼之法,也是使君让巧思之士构想,以图惠民。二位族中人口众多,不考虑捧捧场么?” 对于有便宜的鲈鱼买,这些老族长们当然不会反对,因为确实划算。当下步隆和卫徽都各自买了百十条罕见的大鱼,还有数十石普通大小的各种鱼。 按孙乾开出的价格,七八斤以上的特大号海鲈鱼,因为确实稀少珍贵,是民间请客的顶级珍馐,所以每斤至少要折合十几斤白米的价钱,一般一两条就要值一石米了。 其他小一点的,价钱就一下子便宜数倍,平均也就三四斤白米折一斤鲈鱼,其他品种就更便宜。 最差的小杂鱼,比白米还便宜,三斤白米能换五斤杂鱼,或者拿五斤粗粟、杂豆来换也行。 短短一刻钟,孙乾今天的收获就卖完了,三百多石的鱼,换回了民间上一千多石的粮米——当然,这也是因为鲈鱼第一次大批量涌入市场,民间需求还没饱和,富户们还觉得稀罕,才能卖出这么多。 过一阵子鲈鱼不稀罕了,估计三百石各种活鱼,也就换七八百石白米,或者一千石杂粮。 卖鱼并不是孙乾的主要目的,所以卖完鱼后,他立刻很有针对性的拉着步、卫两族长,推销起劝农冬芥的事儿。 孙乾也知道,诸葛瑾如今还希望低调,那天连写诗都想暂时隐瞒、别往外扬名。 但这次发明流刺网捕鱼法的事,孙乾却没法给诸葛瑾隐瞒,必须向外扬名。 因为将来史书肯定会提到这玩意儿是谁发明的,现在说谎了,以后不好改口。 而且诸葛家人那么聪明,孙乾估计以后肯定还会有无数挂着“诸葛某某”名头的创新之物出现。 所以把目前手头这几项创新都挂上“诸葛”的前缀,才容易形成宣传效果。以后旁人一听这玩意儿前缀是诸葛,就知道肯定靠谱。 就好比后世连一群卖烤鱼的都要傍“诸葛”这个名牌。 孙乾在内心默念了一句对不住后,就向着步、卫等人吹嘘:“步公、卫公,这流刺网之法的效果,你们也看到了,着实是匪夷所思。而此网之设计,其实和前些天我跟你们说的提前培土种植冬芥之法,都是出自同一位大贤之手。 这位大贤家学极为渊源,而且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精,还帮使君稳住了军心、打赢了刘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用? 诸位还是切勿再疑,今年便让族人好好种植冬芥吧。广陵连遭三年兵乱,民间早已疲弊至极,正需竭尽一切手段,尽快恢复民力才好,使君不会害你们的。” 孙乾言辞恳切,还抛出一整套体系说辞,强调这些神物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果然令说服力大大加强。 步隆、卫徽两位大族族长终于点头,表示原则上同意,回去尽快劝说族人种冬芥菜。 而打开了这个突破口后,其他几家淮阴、广陵二县的豪强家族,也都觉得这事应该靠谱。让族人多花点力气,就能大概率保证多收获一季冬季蔬菜,也算略有小补。 毕竟今天孙乾展示的技术,实在是太超前于他们的想象了,至少比传统捕鱼法效率提高了十倍都不止,那完全是质变级别的提升。 不过,步隆、卫徽终究是老辣之人,见惯了世面。原则上答应之后,他们为了安心,还是追着孙乾问了很多细节。 “孙从事,你的好意老夫已经领了,只是想问一下,你口中那位帮助了刘使君的天文地理无不精通的大贤,究竟是何方人士?是我们广陵人么?老夫在广陵多年,没听说本地有如此能人。” 孙乾知道这个问题不说清楚,对方就不会彻底放心,于是想了想,还是低声附耳过去说:“不敢瞒步公,这位大贤确实不是广陵人士,你没听过也不奇怪,但确实是我们徐州人。 那是琅琊诸葛家的大公子、子瑜先生,琅琊诸葛家前一代的君贡先生及其弟,也都是博学大才,位居郡、府,其族天文地理、兵法杂学渊源极为深厚,所以不用担心。” 卫徽和其他一些本地族老不了解琅琊诸葛家,听了孙乾吹嘘,愈发放心了几分,纷纷表示愿意加强跟官府的合作。 但是,人群中唯有步隆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他原本听孙乾说得郑重,倒也信了几分,但听到诸葛瑾这名字时,却顿时起了反作用。 步隆倒也给孙乾留了面子,等卫徽和其他族老被支开后,他才单独拉着孙乾到一旁说话: “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诸葛瑾那小子的手笔么?他怎么可能有这本事?他与我侄骘儿,还有彭城严家的严畯,在广陵结伴游学一年,我素有所知!他们几人才学不是不相上下么! 前天骘儿给我回信,还提到让我帮他打探诸葛瑾下落,说他数月前便曾书信约好,已在吴郡找到落脚之地,但迟迟不见其赴约,诸葛瑾竟是投了刘使君么?” 他以长辈自居,所以说话完全不称人字,都是直呼其名。听其言语,诸葛瑾过去一年多在广陵郡,似乎也不算什么出众的名士。 孙乾原本没来过广陵,当然不知道诸葛瑾过去在当地的名声。 此刻听了这些本地族老前辈的谈论,才意识到他们似乎知道子瑜先生更多的底细。 “原来子瑜先生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既如此,是否要通知他一声,让他跟步骘、严畯这些旧日同学联络呢? 而且听步老的意思,他侄儿和严畯,居然才名能跟子瑜先生并称?那至少也是博学之士,要不要向主公举荐呢……” 孙乾却不知道,这些人对诸葛瑾的认识,完全都是来自于诸葛瑾穿越之前、肉身原主惹下的麻烦。 所谓的步骘、严畯才学跟诸葛瑾同列,那也是跟原本的诸葛瑾,要是拿现在的诸葛瑾跟他们比,那些家伙早就被完爆了。 出于谨慎,孙乾决定把打探到的这些情况,先跟主公汇报一下,由主公决定。 第30章 二弟养成计划(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评论) 孙乾不知道诸葛瑾的过往,但他知道刘备对此肯定非常感兴趣。 于是趁着这两天把劝农冬芥的事彻底办妥,孙乾就想借着汇报成果的机会,顺带提一句这事儿。 刘备得知劝农终于奏效,没有耽误今年的冬季农时,也是非常欣慰。 问了一下具体数字,得知广陵、淮阴两县最终统计的参与种植冬芥的农户,足有约七八千户、三万多人,面积数十万亩。 刘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些额外的蔬菜成熟,到时候至少也能折合数万石干粮的充饥效果了,还能饭菜搭配,让将士们在早春就吃到新鲜蔬菜,到时候对于士气也是一个额外的提升。 另外,孙乾还转达了步隆、卫徽等本地族老进一步投靠的意向:说是这些大族都愿意再挤出些钱粮支持使君的统治,但是希望分享更多使君麾下能人异士鼓捣出来的生产工具。 说人话,就是这些民间势力也看上了“流刺网”捕鱼的办法,眼红目前官府保密自用,想分一杯羹,同时愿意给官府一定的“承包费”,或者在别的领域给钱粮支持。 对于这种表态,刘备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但他也考虑到循序渐进,饭得一口一口吃。就让孙乾回复,说等这季冬芥收获后,看各族的表现,再讨论具体的技术扶持。 刘备批复完意见后,孙乾又恰到好处地把他跟步隆交涉时、打听到的诸葛瑾过往履历,说了一遍。 “什么?子瑜过去一年多来,在广陵还有两个同学严畯、步骘?他俩竟能跟子瑜齐名?”刘备果然直接从坐榻上跳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赶紧四处寻访把他们找来!这必是大贤啊!得一子瑜,我军形势便能好转至此,若再得两位,何愁不能匡扶朝廷!” 诸葛瑾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把严畯步骘给坑了,让他们遭受了无妄的捧杀。 偏偏这俩货还远不如他二弟诸葛亮——诸葛亮也遭到了狂捧,但人家底子硬,经得起捧,不会穿帮,而这二位就不好说了。 在诸葛瑾穿越前那一年多里,这俩人确实是他同学,原来准备一起南逃的,历史上就是这样。只是诸葛瑾刚好在南逃路上被夺舍穿越了,从此改变轨迹、分道扬镳。 好在这两人暂时也找不到,孙乾来之前已经稍稍做过功课了: “主公,此二人怕是一时不好求取。那步骘现居吴郡海盐县、躬耕种瓜为生,我是从他族伯处得知的。他昨日给他伯父回信时,还提到了与子瑜之约。 至于那严畯,乃是彭城郡人士,也是当年曹操屠彭城郡时南逃的,在广陵住了一年多。因其族不在广陵,所以居无定所,如今没人知道他在哪,估计也已在南下避乱的路上。” 刘备听了,这惋惜长叹:“惜哉贤士归于孙策矣!我记得初见子瑜那天,他原本也是想携带家眷南逃避战的吧? 幸得那天云长关了淮阴北门、子瑜才没走成,否则怕是如今也已在孙策处了。当今天下,吴会荆楚多得中原流亡之士,可见还是要平息战乱,才能吸引到人才。” 刘备很是有感而发,愈发下定决心要保境安民。 只有和平,才能得到人才的投奔。 孙乾等刘备感慨完,又请示道:“我还得到了一封步公转交的私信,是步骘请他寻访子瑜先生、有些话想嘱托,不如这就给他带去?我拿到后,并不曾拆看。” 刘备听说还有步骘给诸葛瑾的信,也来了兴趣,立刻表示孙乾做得对,确实不该私拆别人的信件。 但刘备又好奇,思前想后,准备亲自带着这封信,去诸葛瑾府上转交。 只要诸葛瑾当面拆信看了,自己厚着脸皮多坐一会儿,肯定能探听到内情。 说不定还能请子瑜回信,把步骘也劝回来,告诉他广陵已经不打仗了。 想到这一点,刘备很是得意,不顾天色已晚,亲自拿着去诸葛瑾那送信。 …… 诸葛瑾并不知道夺舍前那个肉身原主,究竟给自己惹了多少社交麻烦。 他穿越过来毕竟才二十几天,很多隐患原先也还没来得及爆发。 最近帮刘备干成了几件事情,诸葛瑾在本地才不可抑制地有了点名声,再瞒也瞒不住。 而原本知道他底细的人,当然也就会诧异于他惊人的进步,这都是没办法的。 好在诸葛瑾也不关心这些,原本也没想到这一层。 这几天的闭关期,他主要宅家处理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安顿继母和舅舅。 三天前,宋氏和宋信终于从海西县被安全接到了广陵县。 刘备知道诸葛瑾家人要来广陵住,还特地把一座原本从刘勋那儿夺来的府邸、稍稍派人修缮了一下,然后送给诸葛家。 反正诸葛瑾要婉拒,刘备就说是送给太夫人的,那诸葛瑾也就只能出于孝道收了。 母、舅这边一切妥当后,此后几日,诸葛瑾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宅家埋头写作上。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当然不需要写东西应付公事,所以他要写的,都是准备给二弟诸葛亮的“教辅材料”—— 他派去豫章、襄阳打探叔、弟的信使唐光,很快就要带着船队启航了。 诸葛瑾打算这次就让对方先给诸葛亮捎一些教材,以便加速诸葛亮的成长。这也是一件不容小觑的要事。 以现在的发展形势,最多一年半载之内,诸葛亮就要为家族出力了。 一开始或许还能去豫章出力,但假以时日,等袁术称帝、刘备势力全面和袁术开战,到时候肯定广陵、豫章都要全局统筹,刘备也肯定会正式延揽诸葛兄弟、亲自见到诸葛亮。 诸葛瑾一开始为了掩饰自己的“变异”,拿了二弟当挡箭牌,这牛都已经吹出去了,到时候可不能让人觉得二弟名不副实——哪怕做不到十倍。 如今的诸葛亮才十六岁半,过完年十七。所以比平行时空出山时,少了九年的成长时间。 诸葛瑾必须确保未来一年多里,让弟弟的学习成长事半功倍,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走完三五年的路。 因为时间仓促,诸葛瑾觉得,其他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知识,比如兵法、诸子百家,不用他来写成书教导弟弟,诸葛亮在荆州自己也能找到学习材料,也能找到名师。 需要他亲自去启发的,无非是一些哲学逻辑一类的思辨方式,还有数学工具、其他拓宽见识眼界的天文地理原理和常识现象、观察世界的试验方法,等等。 最后就是一些他自己近期的收获、心得、研究成果和思路。 短短四五天里,诸葛瑾每天埋头撰写, 也多亏了他穿越前就是新东方的金牌数学讲师,自己写教案非常有心得,也知道如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引导新人。 这些老本行技能,他其实也才刚刚丢下不到一个月,重新捡起来非常快。 既然21世纪的世界不容许他再发挥所长、卷K12教培,那他就回到汉末,给少年诸葛亮当一把一对一家教。 因为思考很顺,所以每天主要的时间瓶颈,也只是写字,他脑子的速度完全是跟得上的,只是手速跟不上。 诸葛瑾第一天还用普通笔写,第二天就改用了笔锋特别细短的簪笔,因为毛锋约细越短,写的时候对力量控制的要求就越低,下手重一点也无妨。 他握笔的姿势也渐渐变得不太标准,不再悬腕写字,直接把手臂搁在纸面上,图个省力,字丑一点也就算了。 以后有时间再发明鹅毛笔和铅笔,或者慢慢培养一个帮他纪录下口述内容的心腹书记员。 如此总算是每天能手写数千字,最后给二弟留了一份两万多字的手稿,还配了几十张简易的示意图,和一封长长的介绍学习心得、端正学习态度的家书。 反正他只要能跟二弟建立起联络,以后就可以每隔几个月通信一轮,所以这次给的教材也不用篇幅太多,只要够诸葛瑾出去巡游出使、执行外交任务这一两个月所需即可。 两个月后,从曹操那儿回来后,他自会再给二弟第二批材料的。 …… 忙活完二弟的一对一教辅材料,已是八月二十六的午后。 诸葛瑾打算明天就让唐光等人去豫章、襄阳寻访,然后他休息半天,也该去跟刘备聊聊,看看刘备有没有搞定出使吕布要回家眷的事儿。 谁知,他刚把厚厚的卷轴封好,院外就来了不速之客。 宋氏让送信去查看,很快就领着刘备、孙乾入内。 诸葛瑾还以为刘备是来催促他接下出使吕布的差事。他也不想场面难看,就主动挑起了话题。 刘备当然立刻表示:一切都听他的筹划,请他出马,条件也完全可以照他说的。 不过,应付完之后,刘备很快话锋一转:“出使吕布的事明日再细说,今日来,倒是另有一事告知。子瑜,听说你原先在广陵,可是有不少同学友人,才名不斐,怎得也不介绍给备认识?” 诸葛瑾一愣,旁边的孙乾连忙低声提醒,表示主公说的是严畯、步骘二人。 诸葛瑾回忆了一会儿,又观察到刘备热切的表情,这才恍然。 很明显,刘备肯定把他的同学也想象成“不世出的大才”了。 诸葛瑾可不想再“捧杀”两个肉身原主的朋友,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回答:“这不是前阵子诸务繁忙么,不及想起。不过他们应该都在吴郡了吧?将军可是听说此二人才名不在我之下?” 刘备戏谑地点点头:“怎么?莫非子瑜还怕他们夺了你的风光?” 诸葛瑾笑了:“怎么可能,我也实话说了吧,子山、曼才求学时虽与我齐名,却也不过是经义辞赋等正学,但瑾所学庞杂,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等学,子山便少有涉猎,至于兵法韬略,曼才也毫无涉猎。” 诸葛瑾这么说,也算是保护肉身的老同学了,提前给刘备打预防针,表示这些人只是在治儒家经典方面的学问跟自己齐名,但自己懂的东西极多,什么都略懂。 那些杂学、实用之学方面,严畯步骘就远不如他全面了。 刘备听了,这才收了七八分期待,也没一开始那么热切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封封好的书笺:“既如此,还请子瑜有暇回信告诉他们,如今广陵已无战事,尽可回乡与族人团聚,安享天伦。这是步子山让人转交你的信,你且看看是何事。” 诸葛瑾当着刘备的面,接过信展开一看,又偷眼见刘备没走的意思,他也就不藏私,主动长话短说介绍:“子山这是好奇,为何我与他约好要去吴郡,他已打好前站,却迟迟不见我动静。 信中又说,是否广陵郡战事更加危急了,他几个叔、婶家中可好,还说他那些叔婶若有也想移居吴郡的,我若顺路,可于途看觑。不过既是如今广陵战事已息,这些事儿便没有必要了,我直接给他回信便是。” 步骘的想法也很正常,因为兵荒马乱的要移居,肯定路上多点人照应更安全。 在外地人看来,广陵之战也就是半个月前才爆发的,外地人无法预料战局进展,担心沦陷在交战区的弱小亲戚,也是人之常情。 诸葛瑾说着,就要提笔给步骘回信。 但刘备却比他情商更高,又从中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照顾别人家眷的机会。 他连忙示意诸葛瑾别急着动笔:“且慢,步子山信中,可有具体提到他所担心的那几户叔、婶的姓名、住处么?” 诸葛瑾一愣,点了点头:“这自然是提到的,否则如何让我于路照看?” 刘备:“既如此,公佑,且去准备些财帛、粮米、鲈鱼。子瑜,我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给子山信中提及的这几户叔、婶都送些,再好生言语安抚,劝他们在广陵安心常住,不必担忧生计和战乱。” 诸葛瑾心中一动,这步骘人还在吴郡,刘备已经先把他关心的亲人都照顾了一遍,这结交人心的手段,当真厉害。 第31章 玄德公,走出这一步之前,可得想清楚(新的一周求票求收藏追更) 被拐弯抹角送来的步骘书信所耽搁,诸葛瑾当天下午的休息时间自然是泡汤了。 在他正式着手处理出使吕布的任务之前,不得不先抽出点时间,把步骘那几个亲戚走访一遍,送点礼物。 不过这个小插曲,也算是给诸葛瑾提了个醒。让他意识到,等后续空下来了,必须梳理一下肉身原主的社交关系,把该堵漏的小细节堵漏一下。 不方便堵漏的,也要找好合理借口。 远的不说,单说将来自己重新见到二弟,以诸葛亮的智商,肯定会发现大哥几年不见,才干已经突飞猛进到认不出来了,他可不像不懂外事的继母那么好糊弄。 所以,天授也好,突然开窍也好,总之要先想清楚。 存着这个念头,诸葛瑾坐着马车浑浑噩噩跑了两家步骘的伯叔亲戚,不过脑子地虚应礼仪,然后送上钱粮布帛,转达了镇东将军对治下士人的重视。 很快,天色已暗,大约申时初刻,诸葛瑾按信上的名单来到最后一家。 从书信来看,这户人家已经没有男主人了,只有步骘的一个寡妇婶婶,拉扯着年少的儿女过活,靠族中接济。 刘备在让孙乾准备礼物和排行程的时候,或许孙乾也是考虑到这家没有读书人,价值不大,也就顺手排到了最后拜访——虽说这种考虑有点功利,但也是人之常情。 “居然还得敲寡妇门送礼,这事儿闹得。还好我名义上跟步骘算是哥们儿了,就当是自己婶婶一样以礼相待就好。”诸葛瑾走到门口,内心盘算了一下,然后才让人叫门。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妇人似是先透过门缝观察了一下,确认诸葛瑾器宇轩昂不似恶人,这才警觉地把门开了一条缝,但门闩依然没有拿掉。就这么露出半张脸对答:“来者何人?” 诸葛瑾知道她是步骘的婶婶徐氏,说起来,她丈夫原本还是刘勋麾下的一个小吏,不过前两年就死了,跟最近这场广陵之战没关系。 诸葛瑾就直接把信从门缝往里递,后续废话也无需水字,反正就是说清来意。 对方终于确认他是步骘的同窗、而且还得到了本地新使君的重用,似乎能给步家人提供一些便利,那寡妇才犹豫着开门。 诸葛瑾也没打算跟对方多扯淡,所以也不进屋,就走到院中、吩咐侍从把孙乾准备的礼物、抬到屋门口台阶上。 就在这时,内屋忽然闪出一个娇小的人影,躲到徐氏身后探头探脑了几下。 诸葛瑾不想目视寡妇,也就没朝那个方向细看,只当是无视小孩胡闹了。 但那身影却像是认出了什么,从徐氏背后转出来,走到近前指着诸葛瑾:“你是诸葛大哥!春天那次,我去堂兄家时见过你。” 徐氏一惊,脸色一沉训斥道:“练师不得无礼!” 诸葛瑾见对方是个小姑娘,忙对徐氏道了无妨,蹲下身陪她玩了几句:“可我没见过你。” 步练师歪着头说:“那天我去堂兄家借米,堂兄要会客,我就躲帘子后面了。我还听你们说,袁术刘备怕是迟早有一战,广陵居不易,让堂兄先去吴郡探探路——他现在过得好吗?” 诸葛瑾:“子山贤弟应该过得还不错吧,不过,吴郡将来也未必就比广陵安宁,你们好好在广陵住着,肯定比乱跑强。” 步练师还有些不信:“可那天你们不是这么说的,还说吴郡米价便宜,少有奸商因打战涨价呢。” 诸葛瑾站起身,半是对着步练师,半是对着徐氏安慰:“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后安心住下,再也不用担心故乡饥馑战祸了,这些钱帛鱼米,就当是我报答子山贤弟的探路之恩。以后会着人每月来探的,若有所缺说一声便是。” 徐氏已看出诸葛瑾绝对是受刘备重用的实权派了,对他的吩咐只有唯唯而已,还庆幸孤儿寡母找到了保护伞。 步练师还小,不懂官场敬畏,依然想刨根问底:“诸葛大哥,你凭什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诸葛瑾回过头:“就凭彼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为广陵人做点事,现在我已经想好了。” 我若不出手,奈一方苍生何。 步练师大受震撼,她还想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直觉告诉她诸葛大哥不是吹牛。 原先在堂兄家的帘子后面,偷听堂兄那几个同窗友人闲聊,都觉诸葛大哥是个“谦退克己”著称之人。那他现在说出这番话时,应该还是“谦退克己”的吧…… 诸葛瑾走后很久,徐氏和步练师母女才拿出几个小斗,把沉重的礼物一点点舀到屋内和厨房。 看着那几筐铜钱和上等绸缎,还有水瓮里那几条十斤重的超大海鲈鱼,步练师是真心好奇诸葛大哥到底为使君做出了什么功劳,能让使君忽然对诸葛家朋友的亲戚都这么重视。 …… 诸葛瑾并不在意自己在一个小姑娘心中留下了多么谦虚的形象。 至于步练师,因为蝴蝶效应,从此留在广陵老家,不再流浪,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这一世诸葛瑾连孙权都不认识,压根儿不存在对不起朋友的问题。 处理好步家带给他的额外小麻烦后,诸葛瑾当天回去,最后整理了一下给二弟诸葛亮的培训材料,然后次日一早就吩咐唐光带着船队去豫章、襄阳打探消息,投递家书。 干完这一切,一身轻松地诸葛瑾才正式去府衙面见了刘备,跟对方最后确认出使吕布、并且给朝廷上表的各项细节事宜。 诸葛瑾当然不会让刘备出卖任何大义,所以他要求的给朝廷的表章,刘备都让人照着写。至于其他所需的金银礼物、助手、护卫事宜,也都无需赘述。 诸葛瑾只是最后跟刘备确认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此番他一旦跟吕布和解、赎回刘备军的家属后,刘备军将来会面临怎样一个外部敌我环境。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诸葛瑾必须先跟刘备说清楚。 如果刘备接受不了这样的外部敌我关系,那么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干。 “将军,有一言必须说在前面。此番与吕布和解后,袁术必然更加视我们为大敌,今年或许无力与我们一战了,但明年肯定会卷土重来。 而吕布那边,我暂时能稳住他们,但这种稳住,也是建立在‘袁术强,而我们和吕布都弱’的前提下,吕布此人反复无常,一旦将来我们跟袁术的实力对比发生新的变化,吕布完全有可能重新撕毁和解,这不是言语游说能解决的。 至于南边孙策,他们目前跟我军名义上为敌,实则隔着长江,孙策也有其他软柿子要捏,在击败王朗前,暂时不会分心对付我们。 如此强敌环伺之下,我军是不可能主动出击破局的,能坚守待变,已是极限。否则他日之挫,可能更胜下邳丢失之时,唯将军思之。” 刘备其实此前已经就此问题跟诸葛瑾聊过几次,所以今天这点新内容,倒也不至于让他太意外。 刘备只是冷静了一下,追问:“子瑜,你一直说,我们除了帮令叔夺回豫章郡之外,其余就不能有更多冒进,必须‘坚守待变’,那这个‘变’,究竟是什么,你能大致想到么?” 诸葛瑾原本不想说太多,但看刘备犹豫,他决定还是稍微安一安对方的心:“我虽不敢十足保证,但想来这个能让我军破局的‘变’,便是袁术狂妄,以至于彻底成为朝敌,为天下共诛——比如,称帝。” —— PS:新的一周求收藏求票追更,再求一波1元新粉打赏(上周已经打赏过的书友已经是活粉了,有粉丝值了,不用再破费了,不会增加粉丝数。这里只是求一下依然0粉丝值的书友高抬贵手。 也不是为了这几块钱,主要是把网页端的五百活粉名单填填满,增加一下粉丝榜显示倍率。) 第32章 出使吕布(新的一周求票求收藏追更评论) 对于一旦从吕布处要回家眷后、己方仍然得“抗压死守待变”的状态,刘备当然有点不甘心,所以才急于问清楚。 而听诸葛瑾认为:这个“变”,居然可能是“袁术称帝”,刘备顿时大吃一惊,暂时有些不敢想。 诸葛瑾这番话,当然说得有点铁口直断,带了几分穿越者的先知强预言。 但细究下来,他也是留有余地的——他只说“比如”称帝。 加了“比如”,回旋的余地就大了。可见这只是其中一种对手段的假设,没说袁术一定以这种方式来成为天下公敌。 刘备揣摩出这个关窍,倒也没那么震惊了。 这二十多天,诸葛瑾已在他心中积累了太多的信用,以至于再震惊的话,他都愿意耐心听完分析。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肃然拱手求问:“请先生试细言之,何以认为袁公路有可能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诸葛瑾便胸有成竹地剖析:“目前袁术还没到非称帝不可的地步。但以其狂妄、受不得委屈,长此以往,一年半载后也不是没可能。 理由很简单:袁家兄弟,素来不愿被朝廷掣肘,当年董卓烧毁雒阳,天下震动,曹操尚能猛追穷寇,而二袁带领其他诸侯裹足不前。 可见二袁不过借讨董扩大己势而已,真要是天子被迎回,他们反而束手束脚。后来董卓死、傕汜挟天子那三年,曹操还向天子上表求官,不顾颜面讨好傕汜,而二袁已彻底无视朝廷。 袁绍试图另立大宗正刘虞,袁术则肆意扣押关中派出的三公使者,如马日磾辈,用代天巡狩的节杖印玺、传达己意。 他们做下如此行径,积欠的目无朝廷旧账太多。以至于曹操迎回天子的当月,就以天子明诏封将军为镇东将军、使讨袁术。 将军之讨虽因吕布袭后、而未尽全功,但也击败了纪灵刘勋。如今天子已被曹操控制了三个月,曹操会不会给其他诸侯也下诏、名正言顺让他们讨袁术? 若是旨意到了刘表处,袁术又会如何?且近日又听说,凉州张济试图东进,但在南阳中箭而亡。张济的残部,在彷徨绝望之际,会不会跟刘表和解、听从朝廷旨意以赎罪呢? 而且,二袁虽然皆有不重视朝廷之罪,但袁绍毕竟是曹操盟友、故旧上司,曹操得天子后,还表奏袁绍为大将军,自居车骑将军。可见以曹操之智,早已想到不能和二袁同时决裂,依然尊奉袁绍。 如此,则朝廷之名义,必将全力用于压制袁术。袁术如不决裂、另立中枢,也会被无穷无尽地天子讨伐旨意淹没。既如此,以袁术那受不得委屈的脾气,定会觉得‘不反也要被钝刀割肉慢慢耗死,还不如名正言顺反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诸葛瑾这番分析,也算是半靠预言,半靠真才实学,完全符合当时的形势。 历史上袁术称帝,是明年二月份的事儿,距今也就刚好半年了。虽然历史有所改变,可能会推迟,但逻辑是不变的。 刘备想了想,果然颇有道理,但他也敏锐地看出一些不确定因素,探寻着问: “先生所言,果有几分道理。但自古从不曾见狂悖之徒,敢在兵败时称王称帝者。 便如秦末陈胜吴广,王莽时绿林赤眉,那都是乘胜而王。袁术目今新败,岂敢冒进?” 诸葛瑾听到这个问题,眼神一亮,对刘备的政治觉悟,又多了一层认识。 因为刘备的这个担心,确实恰好问在了历史的蝴蝶效应上—— 历史上,袁术称帝前击败了刘备,几乎打得刘备覆灭,然后还名义上得到了吕布的臣服,这才让他觉得“天下大半已在我手”,再辅之以他素来不想被曹操的旨意恶心,两者共同作用,这才称帝。 “不愿意被曹操所控制的天子恶心”,这是袁术称帝的内在动机,解决了他“想不想”的问题。 “军事外交上刚取得了一系列胜利”,这是袁术称帝的外在倚仗,解决了他“敢不敢”的问题。 必须既想、又敢,两者缺一不可,这个称帝才会付诸实践。 所以,刘备这次改变历史的胜利,必然会推迟袁术称帝的进程,只是不知道具体会推迟几个月。 道理很简单,袁术“敢不敢”的胆气,被刘备这一仗稍微打掉了几分, 他必须在其他方向上找补回来,才能水到渠成重新攒满“胆量槽”。 因此诸葛瑾也就必须提醒刘备:千万别在这时候再招惹袁术了,那只会两败俱伤白白消耗,反而还有可能打退袁术的集气进度条。 不过这些话没法直接说,诸葛瑾只好稍稍粉饰一下: “……因此,袁术的狂妄,必须在其他方向上得到找补,才会促成他最终成为天下公敌。而我们要谨守地方,不给袁术看出破绽。那么袁术能找补的对象,也就所剩无几了。 以我估算,孙策如今还算是袁术部曲,如果孙策在扬州取得了更多的进展,比如明年把王朗也灭了,这就有可能彻底激发起袁术的骄纵,让他有胆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果孙策这边不够,吕布也是一个选择。我也说了,吕布眼下可能跟我们和解,但长远来看不可能。等吕布彻底控制徐州,内无后顾之忧,他肯定会向外扩张,到时候肯定会重新跟我们交恶。 而一旦吕布与我们交恶,他名义上联合袁术就是必然的,到时候也会鼓舞到袁术。 再者,如果将军能把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将来借兵于我叔父拿下豫章郡,也有可能导致袁术进一步狂妄—— 惭愧地说,叔父的豫章太守虽是刘表所表,但叔父早年曾经做过一阵子袁术故吏。若是叔父实际控制了豫章后,私下里密信给袁术,暗示交好结援之意。 那说不定袁术也会觉得‘我终于通过诸葛家、从朝廷和贼寇手中控制了豫章’。但这就要求将军必须谦卑行事,不能对外宣扬我诸葛家与将军交好,也不能公然暴露我诸葛家收复豫章的兵马是向将军借的, 不然袁术就知道我们诸葛家早就跟他恩断义绝了,这个拱火吹捧、坚定其狂妄的计策,也就不奏效了。” 刘备听完,眼珠子瞪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诸葛瑾讨论这么深远的大战略纵横捭阖展望、推演天下诸侯的敌我关系演变。 没想到子瑜不仅小战役的兵法韬略、临场招数那么丰富,居然连纵观天下的全局宏观视野,也这么清晰! 刘备愣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原先还以为,以王朗跟我们如今的交情,将来孙策进攻王朗,我们还要去救援。现在听子瑜你这般分析,难道我们还要坐视王朗覆灭? 在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前,都不能直接出手遏制孙策了么?这一切,就是为了让袁术看到希望、坚定其狂悖?” 诸葛瑾表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虽暂时动不得袁术及其直接盟友,但天下之大,可以讨贼平乱者不可胜数,广陵、豫章,就够将军花上一年来稳固地方的了。豫章周边,江东其他地方,也还有孙策暂时顾不到的角落,有各路丹阳贼自行割据。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有些时候,慢就是快。只要最快催化袁术成为天下公敌,哪怕我们一时走得慢了,后续走起来就快了。” 刘备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诸葛瑾拱拱手:“既如此,备已无疑虑,未来一两年内,我军对外的和战态度,便全凭先生规划了!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后,刘备起身,表示一切外事工作都正式托付他统筹,然后送诸葛瑾出门启程,正式踏上了出使吕布的和解之路。 —— PS:老样子周一三更……其实本来想拆两千字小章的,但我断章不力,每章其实至少有两千六七百字。加起来今天又多送大家两千字。 昨天也是……明明两更了,最后一更为了把一个小剧情写完,拖到了四千字,昨天也多送大家一千字。 后续争取练好断章手艺…… (或者……打个商量,要不就算我提前还了三千字的加更欠账?我就问问……要不算两千也行……) 第33章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 诸葛瑾最终从广陵县启程北上、执行出使吕布与朝廷的任务,已经快八月底了。 随行队伍共三百人,包括刘备特地配给他的护卫统领、曲军侯陈到,还有其他一些书掾、从事。 陈到带来的士兵,都是刘备麾下的嫡系精锐白毦兵。 诸葛瑾前世看书时,对白毦兵还挺好奇的,各种说法不一。 如今亲自观察,才发现这些白毦兵并不是统一的来源,也不是特地训练的。只是刘备帐下早期精兵的代表,人人都在铁盔上插了白色羽毛作为缀饰。 从兵种来说,这些白毦兵都会骑马,机动性不错,一开始也多有刘备从幽州老家带来的乌桓胡骑。 但这些年打下来,幽州老家的士兵越打越少,刘备也要补充兵力,就把丹阳兵中马术相对还行的,也拉进白毦兵充作近卫。 不过如此一来,这些部队的冲阵厮杀和骑射游斗实力,就比幽州精骑差了一些。但近战肉搏的武艺和步行射箭都还算不错,很适合当“快速机动和突围殿后的保镖”,但不再适合大军决战时的先锋冲杀。 刘备如今剩下的白毦兵总数都还不到一千人,肯派出两三百给诸葛瑾当出使保镖,还让陈到亲自统领,已经是很重视了。 一行人先沿着邗沟运河水路,慢吞吞抵达淮阴,这天已是九月初二。 算算日子,诸葛瑾穿越到这个世界,终于满月了。 在淮阴城外,关羽早就听说诸葛瑾要北上执行任务,所以提前在运河码头恭候,设宴给他践行。 诸葛瑾跟关羽其实只共处过两天。 自从诸葛瑾突围离开淮阴,此后一个月里,他反偷广陵,而关羽在淮阴决战中受箭伤,一直在此镇守、养伤,护住刘备地盘的北大门,两人再也未见。 倒是刘备、张飞,这一个月下来已经跟诸葛瑾很熟了。 关羽只在大哥的各种书信中,遥遥听闻诸葛先生又创造了什么奇迹、为大伙儿办成了什么大事,因此悠然神往。 他内心对自己当初的轻慢,也是愈发懊悔不已。 甚至可以说,因为诸葛瑾这个变数,关羽连原本看不起读书人的毛病,都收敛了些,告诫自己: 以后一定要耐心听对方说完,给对方机会展示真才实学。等确信是腐儒草包,再鄙视也不迟…… 此时此刻,终于再见诸葛瑾,关羽按捺住内心激动,亲自踩住码头上的跳板、亲手扶他下船,礼数备至。 “关将军不必如此,实在当不得。”诸葛瑾也有些别扭,谦虚了一句。 “当得!如何当不得!先生对我军有存亡继绝之义。此番还要去赎回我等家眷,关某没齿难忘!快请入城歇息洗尘。”关羽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诸葛瑾推辞不过,只好跟关羽吃喝了一顿。酒席上,诸葛瑾提醒关羽:“将军箭伤不过两旬,酒还是少饮些好。当初疮口可有清洗彻底?如今收敛如何?” 关羽连忙拱手回答:“已不碍事了,某平生受箭疮,总有五六次了,身边医官处置极为熟练、洁净。疮口现已收敛,饮酒也不妨的。” 诸葛瑾却把脸色一沉:“将军若不依我,那我也不喝了。” 关羽只好表示全听先生的,他本就不如张飞那么嗜酒,完全是礼节性陪饮。既如此,他也乐得只吃肉。 诸葛瑾又随口点拨了两句:“日后军中再有箭疮,可以烧煮后晾凉的纱布擦洗,而且锅要加盖,不能图凉得快而揭盖散放——我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有不通,听我的必见奇效。” 诸葛瑾也懒得跟对方解释消毒原理和微生物,因为要扫盲科普的前置知识太多了。 好在他的智力威望足够高,铁口直断报答案就行。 关羽连忙表示以后都会如此处置,尽量按先生交代的办法救治伤兵。 …… 诸葛瑾在淮阴盘桓一日,第二天又匆匆继续北上。 关羽亲自出城护送他渡过淮河,又渡过泗水,行了整整一日才返回。 这一路上,诸葛瑾也没看到吕布的兵马出没,他让自己的侍卫都罩上低调的袍服、以掩盖盔甲,看来也是与空气斗智斗勇了。 不过这个细节,也提醒了诸葛瑾一点:看起来,吕布偷袭下邳城,虽然已过去整整一个月,但吕布依然还没能彻底控制徐州中部三郡。 至少他走到淮阴西北六十里的凌县时,还没有看到任何吕布的兵马。 诸葛瑾试探着分出少量精细的随从入城打探,回来后告知:吕布没派兵接收这个县城,只是在十几天前,派了使者来传话。当时凌县县令也没开城门,只是在城头表示愿意臣服吕布,吕布的使者就这么回去复命了。 一旁的陈到听了这回报,有些沉不住气,向诸葛瑾请战:“先生!看来这凌县县令,说不定还心向主公,只是假装跟吕布服软,要不我们把县城占了吧?这也算一件功劳。” 诸葛瑾却制止道:“眼下不要节外生枝,惹怒吕布。最多派人跟凌县县令带个话,他如有心于故主,就该默许放行那些想要移居广陵的将士家眷。 从吕布尚未派兵来此,也可以看出他如今接收各地尚且不暇,也不愿意刺激到镇东将军。” 诸葛瑾仅仅从这些蛛丝马迹,已经判断出吕布的地盘消化进度,以及他想“柿子先挑软的捏”的心态。 徐州那可是整整一个州,哪怕刨除掉最南边的广陵,最北边的琅琊,也还有三个大郡。一个月的时间,能把每个县都跑一遍就很不错了,如果要全面军事占领,谈何容易。 这可不是打游戏,只要把下邳城破了,整个徐州中间大部分地区就都算吕布的了。 进一步摸清情况后,诸葛瑾也放松了些,他一路安稳地又行三天,经过项羽的老家下相县,再到下邳。 在下相的时候,他才算是遇到了吕布的守军。所以他也没招惹,让护卫全部把罩袍穿上以掩饰铠甲,让船队返回,一行人骑马走陆路,完成最后八十里路程。 下相县城就濒临泗水,如果继续走水路,是绕不过县城的。 九月初六这天清晨,一行人抵达下邳城外的一处乡村时,诸葛瑾才让人低调驻扎下来,然后先派人去下邳城内,试图联络陈登和简雍—— 此前或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刘备在缺乏外事使者时,不派简雍去呢? 这其实是因为,简雍一开始就没跟着刘备去淮阴军前,他也是留在下邳守家的。 张飞丢城突围的时候,压根儿顾不上简雍,他也被陷在城内了。 只是简雍有文职在身,不算家眷俘虏,所以吕布入城后也没为难他,就像吕布没为难陈登一个道理。 既如此,倒也省了诸葛瑾的事儿。 为了自己的安全和办事成功率,他当然不会直接大模大样进城求见吕布,而是要先联络内应。 不一会儿,也不知如今深受吕布信任的陈登,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总之他就是弄了辆马车,夹带着简雍一起出城,直奔东南郊的沭水镇,见到了诸葛瑾。 第34章 陈登:玄德公如此厚恩,登无以为报(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 陈登和简雍看到刘备的密信后、便匆匆来下邳城外面见诸葛瑾。 几人初次见面,第一印象都有些不自在,似乎很不习惯对方的长相。 陈登是个三十出头的细皮白肉无须中年男,脸颊苹果肌微凸,看起来就很虚。 简雍则是短须拉碴、下颚宽大的胖子,一眼就给人那种《狂飙》里白金翰老板的感觉。 诸葛瑾倒是八尺有余,器宇轩昂,但他那张比王力宏金城武还略长的脸,也算是“奇人自有异相了”。 刘备信里大略提到此人为他立功不少,陈登也不敢小觑对方的才干。 而简雍也很快调整好心态,行了一大礼: “主公能在淮阴反败为胜、袭得广陵,全赖先生奇谋,雍未能与诸公同甘共苦,实在惭愧。” 他是刘备的发小,没能一起扛最苦的日子,内心当然愧疚。 好在诸葛瑾也知道情况,开导道:“宪和不必如此,你们不是被俘了么。我来之前,玄德公就说过:对不得已身陷下邳之人,都是他对不起你们,不是你们对不起他。 吕布豺狼之性,益德尚不能御敌,岂能要求文官宁折不弯?正该明哲保身才对。” 简雍颇为感动,又补充解释: “我虽被俘,但吕布的看管也不太严,按说该尽快设法脱身。但我一时误判,怕主公此番又凶多吉少,去了也是再陷险地,便想暂且观望。没想到竟是先生力挽狂澜。” 简雍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何没第一时间重归刘备——正因为他太了解刘备,估计这次又要全军覆没。 他不想吃两遍苦受二茬罪,又对刘备本人的逃生能力很有把握,就想等刘备安定下来之后再去投。 原本历史上他这样选其实也没错——只是现在半路杀出个诸葛瑾,硬生生逆天改命。 把原本己方被团灭的局,翻盘成“反五杀外加抢双龙”。 这就导致提前回泉水挂机、等队友复活的简雍,变得很尴尬。 如今总算把话说开,诸葛瑾也安慰他别多想,玄德公不是那种人,不会计较的。 对刘备而言,手下人只要没投,仅仅只是一时丧胆在泉水挂机,那都不是事儿,可以原谅。 哪怕真投了,只要是黄权那种特殊情况,也有可能原谅。 简雍、陈登终于感激莫名,内心愈发愧疚。 简雍立刻就表示,他现在已经重新归队了。 至于陈登,历史上虽然没能重归刘备,但也谈不上恩断义绝——后世很多人倒果为因,因为陈登换过几次主,就把他描述为“纯粹的徐州地方利益者,谁能入主他就帮谁做事”。 但诸葛瑾觉得这种看法略微有失公允。 陈登对刘备、后来对曹操的效忠,应该都是真心的。 他一开始忠于刘备,当然是因为刘备救了徐州,而且当时献帝还没东归。 后来接纳曹操,也是因为曹操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曹操、他已经代表了天子和朝廷,而且曹操的统治怎么说也比吕布要正统。 只有对吕布,陈登是从头到尾谈不上真心效忠,但这也没问题—— 吕布入徐州时,完全不沾任何一点大义名分的边。既不是州牧邀请、保境安民;也不是代表天子、巡狩抚境;那就是纯纯的武力抢夺。 只能说,后世很多人低估了建安最初四年里(196~199),“朝廷大义名分”的作用。 在衣带诏事件发生以前,“听从朝廷号召”并不是坏事,刘备、陈登、孙策都听了。他们很多被后人视为“背主”的行为,事实上也完全不算——听从朝廷怎么能算背主呢? 甚至在“曹操能不能被视为汉贼”这个问题上,也是应该分两段来看的。 刚挟献帝之初的曹操,最多只能说他专权、作风粗暴、杀议官隔绝言路。衣带诏这个关键历史节点后,才算是彻底摊开了。 …… 诸葛瑾把刘备对简雍、陈登的善意,充分地表达清楚。 见陈登果有些羞愧,似乎在动摇、试图下决心。 诸葛瑾便准备推一把,拿出之前跟刘备商量好的条件之一,把陈登彻底拿下: “元龙兄,你是淮浦县人吧,淮浦如今还在玄德公手中。你的父老乡亲,都还是玄德公治下子民,你何不弃暗投明,共报朝廷呢。” 诸葛瑾提到的淮浦县,了解前阵子战史的人,一定不会陌生——淮浦于淮河岸边,在淮阴下游、海西上游。 之前他跟张飞突围去海西的路上,被袁军雷薄部发现,他就让士仁带着抛弃的船撤去淮浦。 所以,诸葛瑾帮刘备守住并全取广陵的另一个蝴蝶效应,也算是显露出来了。 哪怕陈登真是一个“纯粹的地方利益者”,那刘备好歹还实打实站着徐州一整个郡零几个县呢,而且脚跟扎得很稳,其中还包括了陈登的故乡。 这种情况下,重新拉回陈登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跟历史同期那个丢掉全部徐州地盘、无家可归的刘备,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陈登果然颇为意动,但他思虑缜密,想了想还是提出几点难处: “玄德公仁义惠民,登岂能不知,登也愿为他效力。只是眼下我与家父的官职,皆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也需要在下邳任职。 若贸然弃官追随玄德公,虽合私德,却恐落下不忠于朝廷的恶名。且家父年事已高,私行投奔,怕是惹出麻烦。” 陈登原本在徐州的职务,是“典农校尉”。几个月前曹操派人来徐州传旨、给刘备封镇东将军时,也一并追认了几个徐州高级官员的职务,所以他们现在都算是朝廷的官。 好在,诸葛瑾早有准备: “玄德公与兄相交数年,岂能不知兄的种种难处?所以,他早就想到了,为了保护元龙兄于令尊,不会让你直接弃吕布逃走的。 相反,他还希望元龙兄能主动求吕布让你出使朝廷,为吕布请功求官。只要吕布派你去了许昌,到时候朝廷自然会另封你别的官职,你也就可以名正言顺走脱了—— 这里有一道表章,便是玄德公为兄请封的,同时还给吕布请封。等我们在下邳这边办完事,跟吕布和解后,便可一并去许昌。玄德公表奏兄为广陵太守,吕布为徐州刺史。” 诸葛瑾让刘备这么写,当然是有道理的。陈登是淮浦县人,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后来也封了陈登为广陵太守,目的是让陈登作为内应帮他搞吕布,后来还让陈登防孙策。 既然曹操本来也会倾向于这么封,那还不如刘备来做这个人情呢。 而如今这个时空,刘备也实打实控制了广陵郡,这个人情还真就只有刘备能做。 曹操要是乱封别人,估计都上不了任,就半路被各种意外阻挠了。 陈登闻言,果是悚然动容,竟惊得眼泪都下来了:“玄德公如今仅剩广陵一郡之地,他却要表我为广陵太守?!这……” “怎么?你担心玄德公无家可归?放心,他是镇东将军,镇东将军自然也有其幕府镇所,没说不能设在广陵郡地界上。 玄德公自忖麾下幕僚没有治理地方的大才,请元龙兄治理一郡,难道不妥么?”诸葛瑾理所当然地剖析道。 如果能换回全部家眷,实现北线一两年的和平,再捞点别的好处,刘备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太守的文官名位呢。 反正广陵的地盘还是刘备的,他只是把治权下放给太守。 陈登终于彻底震撼了。 他只觉得嘴唇有些干裂,喉咙也有些发黏,斟酌了良久,才问出最后一个他觉得有风险的点: “玄德公如此宽宏大量,实在令我惭愧无地。只是此事要想骗过吕布,却还非常艰难——表奏是否被朝廷准许,权柄在于曹操。要表官,总要有功才行。 总不能以吕布偷袭下邳得手之功,便授他徐州刺史、甚至州牧吧?那样朝廷威严何在? 天下岂不是‘州郡唯兵强马壮者得之’,再无正统公义可言?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点,曹操都不会准奏的。 吕布虽然无谋,可他身边的陈宫,定然看得出这个筹码难以兑现。我纵然假装为吕布考虑,也不可能说服吕布相信他能得到朝廷实授。” 陈登一边说,一边反复揣摩。只觉得这种说服,已经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哪怕是张仪苏秦再世也没用。 这种条件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会信你兑现得了啊! 然而,就在陈登觉得绝对不可能的时候,诸葛瑾又发话了: “怎么不可能?吕布此番攻下下邳,对朝廷不就是大功一件么?关键是看你怎么描述这个事儿……只需如此如此……” 诸葛瑾附耳低语几句,陈登的瞳孔也瞬间缩放了几下,骇然后退了一步,用见鬼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许久之后,陈登才因为“呼吸是由属于骨骼肌的胸肌控制的,受大脑和交感神经管辖”,而差点憋死。 说人话,就是他震惊到忘了呼吸。 陈登大喘息了几口,长长吁出一口胸中浊气,无力长叹:“今日方知先生何以能在广陵之战时逆转乾坤、起死回生。我,不如也。”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第35章 吕布:没有人比我更懂背主之贼! 诸葛瑾用自己的计划,暗中点拨完陈登、简雍之后,倒也没有立刻轻举妄动。 当天下午,陈登就悄悄回城,什么都没做,继续低调——诸葛瑾和他说了,欲速则不达。 陈登现在需要继续唱红脸,扮演代表吕布利益的角色。如果暴露,后面的计策效果就打折扣了。 而简雍那边,则是当天下午就没回下邳城,直接玩了消失。 而吕布对他看管不严,以至于简雍走了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 最后还是陈登见时机成熟,才假模假样找了个借口,要在自己府上设宴,然后让人去各家送请帖。 送到简雍府上时,自然“发现”人去院空,陈登便非常“忠义”地派人去提醒吕布。 吕布这才亲自过问了一下,但实在找不到,也就作罢,只是问陈登多久没看到简雍了。 陈登便说总有三四天没见过了。 吕布不疑有他,便真觉得简雍早就逃了。 又过了两三天,风声愈发平静,这个插曲也快被遗忘时。 失踪“多日”的简雍,却又突然高调回到了下邳,他还带来了刘备的书信和表章,公然求见吕布。 显然,他的人设是“逃出下邳后赶到淮阴,见到了刘备后又被派回来”的。 饶是吕布一开始不在乎简雍,但如今也被激起了几分怒火。当天便在徐州牧府内正式召见了简雍,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你丫的跑了也就跑了,跑了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回来带话,这不是挑衅吗? 简雍不卑不亢来到正堂,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吕布旁边也没站文官,只站了魏续、宋宪,显然他今天并不打算来听外交辞令,只想带几个行刑的莽夫、要对方好看。 “匹夫!我留你在下邳继续为官,你竟敢逃去投刘备,又为何敢回来!不怕我将你治罪么!” 吕布说话时,手里握着入鞘的宝剑,随意挥舞。显然他根本不在乎简雍这样的人才去留,他要的只是威严,要别人敬畏他。 简雍却不卑不亢地说:“将军与玄德公素来和睦,勠力同心以保徐州安宁。我在将军处这几日,也是在协助玄德公治理地方,何来投奔一说?” 他这番台词当然是诸葛瑾反复教导过的,但能说得这么口齿清晰,并不畏惧,而且有临场润色,也算是本事了。 诸葛瑾自己,就不想跟吕布这样的莽夫讲道理,因为对方情绪不稳定。诸葛瑾只喜欢跟其他老阴比斗智,越阴的人,他的言行才越有理智规律可循。 而对面的吕布,听了简雍这样的说辞,也是一时懵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展开。 我都跟刘备拼死拼活抢地盘了,刘备派回来的人居然说,双方还是“勠力同心”的状态,没睡醒不成? 因为太过震惊,吕布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简雍只好主动提醒:“将军莫非觉得玄德公所言不对么?玄德公可是至今仍然觉得将军是他臂助,兢兢业业帮他安定后方,以防叛贼附逆。 为了表彰将军的大义,玄德公还拟了一封给许昌朝廷的奏表。表中阐述了此番奉诏讨袁贼、破广陵的功劳,还说将军之功,仅次于他。 若非将军诛逆,徐州腹地必然早已被逆贼献给了袁术,因此,玄德公为此番讨袁之功,表将军为徐州牧!或是徐州刺史!” 吕布一愣,听到这个“或是”,就觉得很奇怪。 且不管刘备为何会表,但表里的建议,不该是明确的吗?就算朝廷不许封徐州牧,降为刺史,那也是朝廷的处断,刘备怎么可能给朝廷提供多个备选项? 不过,吕布的惊讶很快被简雍的一个小动作化解了。 简雍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卷轴,显然分别是两道刘备的表文,具体最后交哪一道给朝廷,还是可以选择的。 吕布素来贪图利益,被这两道表章吸引,也就暂时不去想其他合理性的问题了,只是追着这个诱饵细问: “如此说来,这两道拟定的表章,其中一道,便是因功表我为徐州牧的,而另一道,则是表我为徐州刺史的?最后究竟交哪一道上去,则是你们想要跟我谈点条件?能让我先看看么?” “将军真是英明,一猜便中。”简雍恭恭敬敬呈上,任由吕布先看。 吕布便先检查了一下表章的印玺和其他信迹,确保是刘备的——上面果然有刘备的署名,还有镇东将军的大印。 然后他才安心看内容,随后便是越看越惊。 “镇东将军臣备奉诏讨袁……” “然可恨袁贼暗中勾结丹阳贼曹豹、许耽、章匡等辈,许以厚利伪职,令其为内应、阴占下邳,以断讨逆王师之后…… “幸得镇守沛郡之平东将军吕布,英武果决,奋不顾身,闻逆举而星夜驰援,于下邳都尉张飞与逆贼许耽等部相持不下时,阴袭许贼之背,一夜而平余贼,使下邳不至落入袁贼之手,亦使讨逆王师终不至于后援断绝而溃……” “其后破纪灵、歼刘勋、光复广陵,皆感吕布安定后方、输送军需之功,且使臣得以将张飞调往淮阴前线,孤注一掷以破贼……” 吕布看完,直接瞠目结舌了。 “刘备居然把我袭取下邳的举动,说成是平丹阳兵叛乱、助他安定后方?” 这还真是万万意想不到的给他脸上贴金邀功呢。 刘备居然如此能忍,丢了徐州三个郡,不但认了,还帮他吕布圆谎、还正儿八经给朝廷这样上表求官? 但吕布细细一想,这个借口倒也确实说得通。 只要刘备肯这样做,朝廷相信的机会还是不小的。 因为这一个月来,吕布虽然占了下邳和彭城二郡,但他并没有进一步对刘备在前方的军队有敌对行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在下邳被偷后,还试图回来反攻夺回,那样双方血战一场,就彻底撕破脸演不下去了。 但问题是,这一世的刘备,被诸葛瑾的逆天谋划引上了另一条道,他选择了封锁消息,继续死磕袁术。吕布也乐得先消化尚未拿稳的地盘,不想多树敌,所以这一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说是刘备兵力不足、无力守家,让吕布帮他安稳后路,名义上也是说得通的。 吕布只觉得大脑已经不够用了,但对简雍说话的语气,已经和气了很多:“宪和贤弟,你说玄德公愿表我为徐州牧,可朝廷如何肯信他心中所言呢?他说我是来平叛丹阳兵的,这说法能瞒得过曹操?” 简雍正色拱手:“我主玄德公素来诚以待人,能否让曹操相信,实非他所能保证。但他尽力秉公直言,无愧于心即可。 而且,将军难道没注意这两封表章的差异么?第一封表将军为徐州刺史的,所需的证据便少一些,曹操肯不肯信,就全凭天意了。 而第二封表将军为徐州牧的表章,需要将军拿出的证据也多一些,难度也高一些,但因此也更容易被曹操采信。纵然最后不能实封州牧,但求上得下,一个刺史应该是没问题的。” 吕布刚才被利益所蒙蔽,都没来得及细看他需要付出的条件,被简雍提醒,他才仔细又看,这才注意到: 刘备写得相对郑重、表他为徐州牧的那封表章里,有一个额外的说辞,那就是“张飞献逆贼曹豹首级于阙下、吕布献逆贼许耽、章匡首级于阙下”。 也就是把那三个被指认为袁术内应的反贼,统统杀了,人头拿去许昌,证明自己对袁贼的嫉恶如仇,绝不宽怠。 你吕布的功劳,是平叛、杀给袁术当内应的叛贼! 如果不把叛贼的人头拿去许昌,曹操信你的概率当然会低一些,你的功劳也会小很多。 如果把人头送去,虽不敢说曹操就必信,至少几率会大大增加,而且你名义上的功劳也大了很多。 吕布本来就跟那些人没什么交情,听说之后,不由动了念头。 他非常需要徐州牧这个正经名分,需要朝廷的册封,来强化自己对徐州中部三郡的统治合法性,那有利于他快速、彻底地接收地盘。 甚至还有可能帮助到他正式收服盘踞琅琊郡的臧霸。 相比之下,反正曹豹已死,人头已经被张飞带走。剩下的许耽、章匡这俩小鱼小虾,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曹豹原本是下邳都尉,是陶谦麾下丹阳兵的主将。而许耽、章匡不过是曹豹左右的别部司马。 而且吕布自己就背主了好多次,所以没人比他更懂背主之人。 他知道那些人昨天可以卖刘备,将来就有可能卖他,这种不忠不义的小人留着何用? 现在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义借口可以剁了,然后让高顺的陷阵营把丹阳兵给吞了,岂不美哉? 残忍好利的吕布,不由自主吩咐道:“宋宪,你且去吩咐高顺,让他请许耽、章匡前来……” 宋宪和魏续闻言,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当然不在乎许耽、章匡的生死。 但他们太了解吕布了:有时候吕布冲动做了个决定,回头又后悔了,就要迁怒于人,责怪旁听者没拦着他。 他们都吃过这个亏,挨过军棍,便多嘴劝了一句: “将军……兹事体大,一旦消息泄露,无论召不召许耽、章匡,怕是都难以善了……是不是请公台、元龙先生一并商议,再做决断?” 吕布一愣,这才醒悟,自己确实鲁莽了。 他今天的本意,只是来吓吓简雍,敲打一下这厮的挑衅,所以才没带谋士旁听。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谈外交事务的团队配置,差点被绕坑里了。 吕布内心一阵尴尬,连忙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耳根子软,然后故作威严地吩咐: “宋宪,你且把简雍带下去禁足!不许外人与他相见、搭话!魏续,去把公台、元龙请来议事!” 魏续宋宪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去办。 他们已经提醒过了,后续再有决策错误,那也是陈宫陈登的责任。 第36章 叛徒!留你何用!(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被宋宪带下去的时候,简雍的内心升起一股不甘。 他原本一度以为,靠自己的说辞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吕布冲动,喜怒无常,一个见利忘义就容易直接拍板。 可惜了,没抓住机会! 不过很快,他的心态又平和了下来: 幸好诸葛先生早就想到这种情况了,还埋伏了一手暗子,后续就看陈元龙的了。 一切依然在计划中,只是他简雍个人,没能超额完成功劳。 …… 简雍被带下去、先好吃好喝软禁, 傍晚时分,陈宫和陈登就被招到州牧府,跟吕布商议这件大事。 陈登很低调,没有先开口。 因为他觉得,前天诸葛瑾关照他的一句话,实在是太精辟了。 诸葛瑾当时是这么说的:“听说吕布这人耳根子软,谁最后劝谏吕布谁有优势,先开口的必输。” 陈登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经验,发现好像还真特么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决定今天就先让陈宫指点江山,自己只负责“啊对对对”就好了。 吕布陈述完刘备开出的条件后,陈宫果然立刻就反对: “将军不可!许耽、章匡虽位卑言轻,但他们毕竟是迎将军入下邳的功臣!将军若出尔反尔,诛杀功臣向曹操邀功卖好、换取官职,徐州士人将如何看待将军?将军还能得人心么? 依我看,如今刘备弱而袁术强,我军也才新得徐州,立足不稳。若要与刘备和解,互不相犯,这倒是可以的。 刘备占据的淮阴,地处淮泗交汇之处。而袁术要攻下邳,必须先在泗水沿岸夺取一点,以确保粮道。把刘备留在淮阴,卡住袁术进兵要津,则我徐州中部三郡无忧矣! 但是,将军跟刘备的合作,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绝不能自损威望去迎合刘备的叙事。最多稍稍放还其将领家眷,也就是了,其他不可让步!” 吕布耳根子软,哪怕最近对陈宫已经不是非常信任,但听陈宫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他也就愿意暂时采纳。 而吕布和陈宫之间的裂痕,说起来也跟近期的一件小事有关,那就是吕布部将郝萌的叛乱。 前阵子郝萌被杀后,有人攀咬陈宫,说陈宫也有知情不报之罪,吕布没有完全采信这种说法,但心中终究是埋下了一根刺。 此刻,在反复推敲后,吕布终于想起陈登还没说话呢,就示意他也说几句: “元龙何故一言不发?你以为公台之论如何?” 陈登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公台所言甚是,在下竟不能更易一策,只能略作润色—— 比如,我觉得将军纵然接受刘备的提议,那也不算‘向曹操邀功卖好’,最多只是‘向朝廷邀功卖好’。如今天子已东归,大义纲常可错不得呐。” 陈登轻飘飘一句话,看似只是酸儒的咬文嚼字,但吕布却心中一动。 陈宫把“向朝廷卖好”说成“向曹操卖好”,不正是因为陈宫是曹操的叛徒么! 一年半前的兖州被偷之战,曹操对陈宫的恨意,恐怕还在对他吕布之上! 如果说吕布麾下人人皆可降曹,最后唯独陈宫是降不得的,他要是被曹操逮住了,绝对是个死。 (注:《三国演义》里陈宫一开始就被塑造成吕布的谋士,但正史上陈宫一直到193年都是曹操的属下,是他和张邈张超兄弟合谋,里应外合把吕布引入兖州的。张邈张超去年已经被曹操灭门了,陈宫如果被抓肯定也要被曹操杀,连投降都没机会。) 吕布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陈宫出于对曹操的恐惧和敌意,会无差别破坏自己和许昌朝廷之间的和睦可能性,不希望他在曹操控制的朝廷中得到高官显位…… 陈登仅仅指出了这两个字,就让吕布的疑心扩大了。 陈宫也意识到情况不好,但他偏偏又没法解释。有些事情,你越说越容易提醒到吕布,还不如冷处理。 陈宫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就是聚焦于“不能杀主动背主来投之人”这个论点,让吕布三思。 最后,还不忘提醒吕布一句:“将军!刘备昔年在下邳,美衣服、好音乐,今退居广陵,却能隐忍至此,此其志不在小!我军纵暂时与之和解,那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为了更好的接收徐州,绝不能真和刘备一直和解下去! 等我军彻底掌控三郡、北上慑服琅琊臧霸及泰山诸将,稳定内部之后,还是要跟刘备翻脸的!将军切不可学霸王姑息养奸,终致高祖熬过鸿门之祸!” 陈宫已经竭力劝说,但因为立场被质疑,措辞上难免束手束脚,至少让他的舌辩功力废掉了三五成。 吕布听完,还很有自信地说:“这些道理我岂能不知?我之果决,非项羽可比,而刘备又凭什么比高皇帝?和战之间,我自有分寸!” 陈宫再无话可说,又见陈登似乎并不反对自己,也就只好先告退。 陈宫走后,吕布又看向陈登,觉得对方今天有点高深莫测,就非要他再补充一点。 陈登这才低调地补充:“许耽、章匡等人,今天能因为刘备给他们的军职不如关羽、张飞,就背叛刘备。异日要是将军给他们的官职,依然不如高顺、张辽……” 陈登内心,其实是非常理解曹豹之乱的本源的。 毕竟在这个真实世界里,不存在什么张飞醉酒得罪曹豹。说到底,只因曹豹原本就是丹阳兵统帅,在陶谦时代就军权威重。 当时徐州丹阳兵总数,至少在万人以上,其他杂牌兵马三四万还是有的(跟曹操决战之前)。曹豹等于是常年统兵万人以上的大将,哪怕能力不行,资历绝对是老的。 刘备带了一千多幽州突骑,还有两三千半路上拉来的民兵,救援陶谦后。陶谦就给刘备四千丹阳兵,后来徐州官员还推刘备领州事,关羽张飞的地位也爬到了曹豹头上,这让他怎么想? 说到底,利益分配问题,不可能调和。 现实世界不是打游戏,不是说玩家看到一个武将“武力95,统帅95”,就能想当然把一个资历深得多的“武力70,统帅70”废将撤换掉的。 游戏里你这么干,再赏赐被降职的武将一堆金银财宝道具,忠诚度数值就拉回来了。 而现实世界里,可能就会遭遇一场老家被偷级别的叛变。 陈登把这番道理暗示给吕布后,吕布必然也是心有戚戚焉。 他入徐州时,手头嫡系部队兵力其实也所剩不多了。辗转多年,他的并州军老兵还有多少?高顺的陷阵营还有多少?他也需要渗透自己的人,去彻底改造控制徐州军。 张辽高顺的地位,当然要远高于丹阳兵旧将们。 “吾意已决……这些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我早就对他们不放心!元龙,此事便靠你了,你也是徐州人,许耽、章匡必然信你,你便说我今晚设宴庆功,邀请他们。” 陈登还假装了一下忠义:“将军三思,若真要如此,几个后果将军想清楚了么:届时,将军必须跟袁术暂时撕破脸,而且必须跟刘备保持和睦,至少是暂时的,一年半载之内不能轻易更易。 其次,若是此二贼被正法,丹阳兵中部分骄兵悍将,可能会再次哗然。将军应该先让高顺将军做好准备,分化接收、直接改编剩余的丹阳兵。 而且,若是将军希望向朝廷求官,但刘备的士卒却日夕离散逃亡,将来面子上也不好看,或许会给曹操找到借口。将军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刘备军中将士的家属,都任其去留。 再把不好收服的那一小撮许耽、章匡的心腹嫡系死硬,也都放逐去刘备处,让刘备承担其不稳……如此,将军大约会损失一两千徐州本地旧军,但也能把最桀骜不驯的刺头剔除出去。” 吕布连忙点头,觉得放走一点人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部队的团结。丹阳兵里那几个叛将的私兵,本来就桀骜不驯,留下说不定还是不安定因素。 他本来就需要刘备的军队帮他顶在淮阴、卡住袁术军进入泗水的枢纽,所以当然要确保刘备军不会日渐逃亡。 历史上他把刘备放回小沛后,刘备也“复合兵万人”,吕布在那件事上的默许成本,其实不比现在放走刘备军家眷少的。 所以,这也算是吕布在原本历史上就能承受的条件,并没有逆天太多。 大致后果推演清楚后,吕布也就不含糊了。 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有一个担心,就直截了当问陈登:“若是我们履约后,简雍又虚晃一枪,把给我们看过的刘备表章又昧下,实则另递他表,我军又当如何?” 吕布刚才也看到了,简雍手上不止一份盖着刘备镇东将军大印的奏表。而简雍到了许昌后,到底交哪一份上去,吕布自觉没法控制。而那个时候,他这边已经先履约了,他要提防刘备出尔反尔。 对于这个问题,陈登立刻抱拳请命:“此事将军当另上表章,与刘备之表一并送到,互为印证。若将军不安,登愿为将军使者,持将军之表去许昌,与简雍同路,并一路监视他,最好将军先命令简雍将上述表章封好,一并存于我处,则万无一失。” 吕布终于大喜,有了陈登这个心腹帮他全程监视奏章的呈送,就不怕刘备出尔反尔了。 吕布大笑赞誉:“还是元龙想得周到,如此,就有劳你舟车辛苦了。” 陈登拱手:“能为将军出使朝廷,固所愿也,不敢称苦。” …… 第二天,陈登就依计划找了许耽、章匡。 并且让高顺的陷阵营戒备,准备接收部队。 因为陈登也是徐州老乡,二人丝毫没有怀疑,中午就来吕布处赴宴受赏。 但一进院门,二人就懵逼地看到吕布亲持方天戟,站在院中。 二人连忙上前行礼,吕布却突然大喝一声:“背主叛贼,留你何用!” 戟随言起,抬手一击猛刺,扎穿许耽胸腹,一搅一拔,五脏流了一地。 许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瞬间毙命。 章匡吓得转身想逃,但手足酸软,才跌跌撞撞跑出三五步, 吕布已拔出画戟,再奋力一掷,正中背心,透胸而出,将其钉在院墙上。 吕布这才好整以暇拔出佩剑,利落地斩下两颗首级,交给侍从用石灰腌渍,以便送往许昌报功。 但是对内,吕布还是大刺刺宣布:“许耽章匡勾结袁术,再次谋叛,我故杀之!”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第37章 子仲兄,对不住了 随着二贼人头落地,吕布也就只能沿着“和刘抗袁”这条道走下去了,至少一年之内调不了头。 陈登第一时间通知了简雍,简雍再向隐于幕后操盘的诸葛瑾汇报。 诸葛瑾镇定自若,似乎早就预料到结果,淡淡地吩咐: “既如此,且安排车马,由我护送一众文武家眷先回淮阴,再快马通知云长准备接应。 其余事项,你和元龙且按我交代的条件慢慢谈清楚,届时我们再一并履约去许昌觐见。” 按诸葛瑾的计划,交还刘备军高级将领的家属,只是谈判的第一个重要条件。 后续还有些“互惠互利”的贸易细节,以及普通士兵家属的处理、许耽等人的死硬残部的处理,估计还能谈个几天,具体交割则会持续更久。 既如此,他就把后续扫尾交给简雍陈登,他自己只管先带着陈到,护送家眷回去。 捞人毕竟是个大人情,当然要亲自做了。 …… 如前所述,诸葛瑾一行离开淮阴北上时是九月初三,到下邳已是初六, 再暗中布局联络内应、最终促使谈判意向达成,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家眷的集结、赶路肯定比正规军要慢,所以至少九月十五才能回到淮阴。 后方的刘备对此当然也非常关心,一直派人打探近况。还打算一有消息就亲自北上,只为第一时间见到家眷。 九月初十这天一早,身在广陵的刘备刚洗漱穿戴完、准备视事,就有心腹侍从火急火燎进来报信。 刘备心中一喜,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主动问道:“可是子瑜那边有了准信?” 侍从一愣:“今日尚无诸葛先生消息——主公,是糜别驾的船队,从会稽王太守处回来了。” 刘备这才想起,糜竺从上个月初,就出海南下、去王朗处筹办军需,如今终于满载而归回到广陵了么。 虽然不如诸葛瑾的消息那么可喜,但毕竟也是好事,刘备调整了一下情绪,立刻亲自去城外邗沟码头迎接。 …… 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这次全军覆没后、足足花了糜竺一亿多钱才重建军队。 这一世,因为主力尚在,只需补充军需物资,糜竺的开支也小了很多,但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三四千万钱,才堵上了后勤缺口。 就比如这次去王朗那儿,弄回来两万多石白米。乱世米价本来就比和平时期贵了数倍,但海运的运费,却比米价还贵。 只能说汉朝的航海还太不发达、风险太大。虽然内河水运很便宜,可一旦跟大海沾边,成本就陡然上升。 这只能说是救急不救穷了,长期吃这种海运粮绝对是吃不起的,除非有人把航海科技全面升级一下。 糜竺觉得自己回来的已经很快了,原本说好预期一个半月,慢的话两个月。 最后实际往返航行带找货进货,四十天都不到。 但让糜竺震惊的是,上岸时,他原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血腥的攻城营地——他离开时,原本听说的计划,是这笔粮食要拿来当攻城军粮。 结果糜竺看到的广陵城,已经是一个商旅俨然,秩序井井有条的城市,早就被刘备占领多时了。 这着实让漂泊掉线多日的糜竺,很是怀疑人生。 刘备亲自迎接,看到糜竺眼中的迷惑不解,就直截了当告诉他: “子仲辛苦了,其实你出海后第八天,子瑜便用计帮我们夺取了广陵城,前后只打了两天,刘勋陈兰便崩溃败走!” 糜竺内心顿时五味陈杂,成就感暴跌。既为刘备渡过绝境而高兴,又为自己没能立下首功而懊丧。 “如此,倒是竺多此一举了……” 好在刘备情商极高,连忙安慰:“没有的事!你这批粮食,着实是及时救难了!此前敌军谋士刘晔,竟能看透我军缺粮,因而烧粮避战。 子瑜虽有所察觉,竭力阻止,但广陵存粮依然折损近半。若无你鼎力筹措,怕是来年春荒就要饿死人!糜家恩义,备毕生铭记!” 得知自己的努力还是帮上了忙,糜竺总算好受些,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跟王朗的接洽事宜、睦邻友好。 刘备对于这些成果,自然也各种褒美嘉奖。 糜竺情绪好转,终于决定说一件他回程路上、就想了很久的事儿: “有一事,欲与主公商议……” 刘备:“你我还有什么生分的?尽管说。” 糜竺组织了一下措辞:“此番我军能反败为胜,稳住阵脚,固是天意眷顾。可相比在下邳之时,终究是折损了三分之二的郡县。将来还需徐图进取,恢复元气。 而将士们家眷被困,以后肯定还会有士卒逃散……愚以为,当下稳固军心的首要之务,便是寻访广陵民间、未婚孤寡之女,让将士们重新成家,以结其心。 而且我军将领若是另行娶纳、也可示吕布以无所谓,说不定将来再赎回家眷时,吕布开价也会低些,不至于奇货可居……” 糜竺的这番推演,倒是完全符合商人的思维惯性。 商人最讲究稀缺性,老婆孩子握在别人手上时,要指望这个软肋贬值,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再找些老婆、造些孩子。 糜竺把大道理铺垫好后,很快就接着说:“竺有一妹,年方二八,略知礼仪。竺家中尚可凑妆奁万万钱、僮仆两千……” 刘备听到这儿,眼神闪动了几下,当然猜到了下文。 拜《三国演义》所赐,很多人都以为下邳被偷时,糜贞和甘夫人是一起被俘的,但实际上糜贞这时候还没嫁人呢。 历史上刘备是在全军崩溃、家眷丢失、转军海西县后,糜竺才提出上述建议。 现在刘备没有崩溃,也没亲自去海西,糜竺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开口。 这很合理,正是诸葛瑾逆天改命的蝴蝶效应。 刘备当然不想拂了糜竺的赤诚,但他觉得如今有子瑜出手,要回家眷的成功率应该很高。 而且经过这番的折腾,他对自己的宿命愈发深信不疑。 刘备犹豫再三,诚恳地摊牌:“子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论令妹能否谐此好事,你我两家皆恩若姻亲,永不相悖。 但我年近四旬,数丧嫡妻,相士皆说我命硬克妻,连只纳不娶,都未能禳祈。令妹闺中妙龄,怕是扛不住我正妻之位。 何况子瑜已受我之命,去吕布处斡旋家眷事宜,想来数日之内便有回报,不如且等有了结果,再从长计议。” 糜竺闻言,也只好放弃。 毕竟在对方的爱妾有可能获释的前夕,劝对方另找女人,有点不地道。 “既如此,属下航海多日,有些乏了,且去歇息。”糜竺起身告辞。 刘备连忙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刚走出中门、行至外院,便见一侍从小跑着冲进来,手上握着个传信竹筒,看到刘备便躬身呈上。 刘备心中一喜,已有预感,双手颤抖着抽出其中丝绢扫视。 “莫非是……”糜竺看刘备表情,也猜到了几分。 刘备猛然一揉,用力攥紧拳头,颤抖也瞬间停顿了:“子瑜得手了!我等家眷已被吕布放归!云长也已派兵接应护送!子仲!这几日你和国让且帮我谨守广陵,我和益德要亲自北上……” 糜竺一愣,也为刘备感到高兴,只是出于稳妥提醒道:“不能等云长把人送来么?” 刘备郑重解释:“若只是家眷,倒也不用去凌县亲迎。但子瑜旋即要随宪和、元龙去许昌,另有重任。如此存亡继绝大恩,岂可不当面拜谢?” 第38章 先生大恩,没齿难忘(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 刘备得信之后,便与张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天就从广陵赶到了凌县。 一路上虽跑得灰头土脸,但情绪都非常亢奋。 关羽也已提前分出两千兵马,从淮阴沿泗水逆流而上,实控了凌县,跟上游八十里外吕布军控制的下相县遥遥对峙。 此前诸葛瑾出使路过时,就发现吕布并没有派兵来凌县,估计也是怕擦枪走火,或者说还有更值钱的标的值得抢,也就顾不上这种毫无战略价值的小地方。 诸葛瑾当时不想刺激吕布,也就没占领凌县。现在谈判已经达成,分赃已经明确,关羽担心夜长梦多就顺手占了。 也算为刘备军又捞回了数百徐州军士、两万多人口,略有小补。 …… 十三日清晨,刘关张从凌县西门、沿着泗水出迎三十里,直到即将进入下相地界才停下。 一行人焦急等待到晌午,终于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来了一队马车,还有约摸两百骑兵。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刘备的紧张还是提升到了极点。 隔着好几里路,就拼命在人群中搜索诸葛瑾的影子,但怎么都没找到。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神不好,连忙拍了三弟几下,让张飞仔细看。 关羽是个眯眯眼,眼神也不算太好,刘备很清楚这一点。倒是张飞素来瞠目,搜索起来比较广角。 张飞看了半晌,只找到陈到,好在他也粗中有细,安慰道:“大哥,看到叔至了!叔至在,先生肯定无恙,说不定躲车里了。” 张飞还真没猜错,刘关张策马迎上前,对面几辆马车也很快停下,几车女眷纷纷掀开帘子,喜极而泣地向各自夫君报平安,但并不下车。 显然是因为此处依然属于险地,赶紧赶路远离才是正理。刘关张跟家眷会合后,也是立刻拨转马头,随车而行。 而诸葛瑾果然在最后一辆车上,因为其他车都是女人,不好意思跟她们同车,就带了几个小孩子同车。 刘备亲自掀开那车帘子时,就看到诸葛瑾旁边坐着还是幼童的关平,手上哄着个两岁女童。 诸葛瑾看到刘备,连忙示意刘备上车、自己带娃。 刘备早年无子,但女儿还是有的,此女是他入徐州后,甘夫人怀上的,所以算算时间,如今还不满两周岁,历史上后来在携民渡江时失散。 不过如今的刘备,应该是没机会去长坂坡了。 刘备连忙上车,自己抱过女儿,然后诧异地上下打量:“子瑜你怎会……你不是尚未成亲么?难道是曾有妾出的子女?” 他却不知道,后世传媒发达,哪怕没结婚的男人,也多少懂点哄小孩。 而诸葛瑾懂的稀罕事多,小孩子一路上无聊,自愿找他玩,并不是他想跟甘夫人抢孩子哄。 刘备的女儿也主动开口解释,说一路上诸葛叔叔给她和关平讲了好多很有趣的故事,都是远方的世界。 刘备听了感慨不已:“真没想到,能者无所不能,连吹嘘奇闻轶事都如此得心应手。子瑜,你也二十一了吧?为何尚未成家?连妾婢都不找?” 诸葛瑾:“在琅琊老家之时,尚未及冠。这两年一直奔波逃亡,居无定所。” 刘备连忙表示:“那此番出使许昌归来后,总能安定了。要不先定下一个?你对我兄弟有如此大恩,这点小事愚兄自当帮你筹划。” 诸葛瑾连忙否决:“还是回来后再从长计议,此事不急。” 他一听刘备的建议,脑海里就冒过一个弗莱格:执行完这次任务,我就要回老家结婚…… 这么不吉利的弗莱格,他怎么能立! 就算要考虑女人的事情,至少要许昌回来之后、彻底安定下来再考虑!现在绝对连定亲都不能定! 刘备也就没有坚持。 很快,关羽、张飞也各自听妻妾诉过了苦,过来给诸葛瑾行礼。 关羽抱拳做了个天揖,张飞则是直接过来跪下,诸葛瑾拦都拦不住。 最后还是刘备懂他们,拉着诸葛瑾说:“让他跪吧!也算记个教训,这次家眷都是他丢的,子瑜帮我们赎回来,合当让他谢罪,不然怕他一年都睡不着!” 诸葛瑾本意只是顺便多捞个人情,也没多想别的。 他知道,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刘关张的家眷最后也弄回来了,他只是顺水推舟白捡的功劳。 如今被张飞的过度反应所激,他内心也很不好意思,便想起个事儿来,连忙回身从车上拿过两个小心包好的盒子,以缓解尴尬。 他先提醒张飞千万别激动,然后才打开。 但饶是张飞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还是瞬间目眦欲裂,攥紧了拳头差点儿就要砸上去。 幸得诸葛瑾立刻拿开,警告道:“看看出出气就行了!砸坏了如何送到许昌请功?陈元龙担了干系,偷偷借给我三日,可别节外生枝。” 原来,盒子里正是石灰腌渍的许耽、章匡人头。 对张飞而言,这算是仇人见面,如何不眼红?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屈辱和悔恨。 那天晚上,就是许耽带兵死守白门楼,顶住张飞的反扑。然后章匡逃去通知吕布提速来偷袭,此二贼但凡少一个,吕布都偷不了下邳城。 刘备一听这是陈登借出来的,也连忙一把拉开张飞,不让他冲动。 张飞冷静了一下后,才狠狠用拳头砸地面,发泄了一番怒气:“狗贼!狗贼!你们也有今日!” 发泄够了,张飞抱着血淋淋的拳头,对诸葛瑾大吼:“先生,以后但有用得着俺的地方,只要大哥不反对,你尽管开口!” 刘备在旁边听得简直无语,只觉好气又好笑,心说你丫的这不成了挑拨咱和子瑜的关系了么?什么叫大哥不反对? 但他也知道张飞就这么个人,并无恶意,也不多解释。 好在诸葛瑾及时给了刘备一个眼神,四目确认,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笑而过。 …… 那些拜谢感恩的繁文缛节,也无需再多赘述。 刘关张情绪平复之后,刘备便吩咐关羽张飞去跟家眷聊聊,确认一下这一个月被吕布软禁有没有吃苦。 他自己则拉着诸葛瑾,盘点确认一下各项谈判条件是否有按计划得到吕布的答允。 诸葛瑾便如数家珍,把除了释放将领以外,其他的双方协议内容,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这两日,宪和与元龙假装一人一边,又谈妥了不少条件,元龙也向吕布禀报了,吕布也不懂,便全部答允。 首先,吕布已经允许我军将士家眷,也全部陆续南归,想走的都能走。 我军中本地士卒还有七八千之多,家眷有两万多人,包括妇孺,后续一个多月之内,总能分批南下,将军那边也要让公佑设法安置才好。 另外,因为许耽、章匡被杀,吕布也吃不下全部丹阳兵了,留在下邳的丹阳兵大部,被高顺强力压服,但还有千余人的许耽、章匡死硬嫡系,留着也觉不稳,便一并遣散到广陵。 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徐州本地兵,也都是许、章心腹,一并遣散,加上凌县守军,我军一共可以增加两千战兵。这些士卒的家眷也还有七千余人。” 全部算下来,刘备可以接回总数两三万人的原有老兵家眷妇孺,两千战兵、七八千这些战兵的家属。 全加起来,大约弥补了小四万人口。 另外,还有凌县被关羽实占,作为互相交割的安全保障,刘备此番实际捞回了六万人。 虽然徐州中部两个半郡都丢了(东海郡还有靠海的几个县因为是糜竺老家,没有投,还在刘备手上),但也算稍稍回了一口血。 广陵此前也属于刚刚大乱过,人口流亡到江东很多,所以剩余的闲置田地绝对是够的。多了六万人,绝对可以安置。 何况这六万人里,只有四万需要分田,凌县那两万人,只是继续原地居住而已。 此次和议之前,刘备在广陵的统治区,也就只剩下三十几万人,这一波回血后,实控人口总算回升到了四十万。 把袁术的战俘改造好之后,战兵原本是一万六。现在加上两千,就是一万八。 四十万平民养一万八战兵,负担还是有点大的。因为青壮年男性在总人口中的占比,本来就不到三分之一。 这等于是六丁抽一的服役比了。 至于吕布,治下那两个半郡,大约有九十多万人口。 如果未来他能把琅琊臧霸正式吞掉,总控制区人口可以增长到一百十几万。再把跟臧霸为邻的“泰山诸贼”也吞了,那可以进一步增长到一百三十多万。(泰山郡不属于徐州,是隔壁兖州的,但目前曹操也没能力控制,等于是自立状态) 这样算来,刘备如果不扩张,他的地盘人口依然只有吕布的一小半,一年后可能就只有吕布的三分之一。 形势虽然比当初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好转了太多,但仍然不容乐观。 刘备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担心起粮食问题。 一下子多了六万人,虽说凌县的两万可以就地自给自足,但新来的三万家眷、一万被放逐士兵及其家眷,还是需要粮食养到明年夏粮收获的。 好在诸葛瑾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而且这也是他们跟吕布谈判的一部分,于是他立刻安慰道: “粮食的问题,将军也不必太担心。有元龙斡旋,此番吕布放我军家眷南下,不会动武劫掠民财的,那些家眷多多少少总能有一两月口粮撑持。其中相对殷实之户,或许还能自给自足。 而且我此番还通过元龙,与吕布军达成了一项鱼粮贸易,算是顺带的。出了一千石海鲈鱼,外加一些鱼干,和另外一项刚刚琢磨出来的捕鱼技术,跟吕布换了三万石麦、谷。 有了这三万石,省着点吃,绝对能让新增人口熬过春荒了,冬天农闲甚至还可以以工代赈,在广陵做点水利和恢复地力的活儿,为来年春耕打基础。” 刘备听了又是一惊:“先生把流刺网捕鱼的法子,教给吕布了?” 刘备当然知道,一千石鲜鲈鱼加上一些鱼干,肯定是不值三万石粮食的,最多也就值得一万多。所以还有两万石,应该是诸葛瑾出让了一样非常值钱的技术,搞了个一锤子买断的买卖。 诸葛瑾则示意刘稍安勿躁:“我当然没有出卖流刺网了,是我另外随便琢磨了一个不太值钱的法子。纯粹是为了遮掩我军如此巨量海鱼的来源,顺便也虚张声势,暗暗警告吕布,让他知道‘拿粮食卡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有取之不尽的海鱼’。 吕布此人又贪又无信,所以最初可以利用其无信达成和解,但利诱只管得一时,随后还需要展示我们的力量,展示我们不怕打持久战,恩威并施,才好长远拖住吕布。”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第39章 得到诸葛密卷的诸葛亮 听说诸葛瑾另外随便琢磨了个花招蒙骗吕布,刘备的担忧总算是放松了些。 流刺网目前就能让刘备军每天多捕鱼数百石,而且后续潜力不容小觑。如果仅仅一次性换两万石粮食,那就太大材小用了。 而且刘备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新槽点——子瑜仅仅为了施放烟雾弹,就能又琢磨出一些新技术…… 他不由好奇追问:“不知这个‘随便琢磨’出来的新法子,究竟效果如何,骗得过吕布么?不会让他占太多便宜吧?” 诸葛瑾也不想被人惦记,就随口解说:“此法我取名为‘延绳钓’,无非是给钓绳多配鱼钩、再加上配重、浮筒,便于定深沉底。虽不比撒网高效,但胜在可以钓沉底大鱼。” 毫无疑问,诸葛瑾能一下子想到延绳钓,也是玩《帝国时代》形成的路径依赖了。 之前的流刺网是游戏里时代3的科技,而延绳钓仅仅是时代2的,换言之历史上南北朝时应该就有出来了,提升相对不大,拿来做一锤子买卖刚刚好。 而且诸葛瑾此前只有一个思路,临时草草做出来的东西,还有很大改良提升空间。 事实上,如果吕布知道这一点,估计都不会出这两万石军粮了。 可谁让诸葛瑾又一次性卖了一千石的新鲜海鲈鱼呢。 这个实物证据,足以让吕布一方相信“刘备军掌握了一种超级高效的鲈鱼捕捉技术”。 这个小花招,跟后世80年代、米帝蜜月期时,劝诱我方放弃自研战斗机时如出一辙。 谈判的时候先拿F16来虚晃演示。等上钩了之后,实际卖给你的却是远比F16落后的垃圾。 不过,招数本身没有卑鄙高尚之分,全看是谁用。 诸葛瑾用的话,那就再合理不过了——此次交易的粮食,本来就是刘备留在下邳府库里,用于广陵之战的。 现在吕布只是把从刘备那抢来的粮食,还一些回去而已。 正因为这在吕布的“心理账户”里,属于飞来横财,花起来也就没那么心疼、谨慎了。 …… 把此番与吕布谈妥的条件、全部解说清楚后,诸葛瑾便打算直接回下邳。 但刘备如何肯放,便吩咐先护送女眷回城,然后让人取出随军携带的酒肉,在泗水河畔席地而坐,摆酒践行。 士兵们临时砌了几个炉灶,支起锅。诸葛瑾也拿出他作为备用样品的延绳钓工具,详细描述了用法,让人拿去下饵。 等这边吃喝得差不多了,再收绳煮个醒酒鱼汤,捞到什么算什么。 刘关张拉着诸葛瑾不停敬酒,刘备还不时好奇地看一眼旁边的操作,笑说回去后也要好好普及,改善广陵民生。 诸葛瑾连说别抱太大期望,此物还需要改良磨合。刘备也不以为意,只说蚊子再小也是肉,便在实用中改良好了。 喝了几杯酒,诸葛瑾趁着闲暇,就想起交代几件私事。 他又回车上拿了个包裹,交给刘备:“我派去豫章和襄阳的人,还没消息传回吧?此包裹中有些书稿,是我近日又抽闲暇写的心得。 等信使回来后,下次再去时,把这些也捎上。算算日子,届时我应该还在许昌未归。若我二弟那边还另有难处,或许需要舅父亲自跑一趟,届时还请将军拨人照顾我家中起居。” 诸葛瑾这些交代,一来是不希望耽误诸葛亮的培养,这段时间他依然在不断给弟弟攒“培训密卷”,想早一点送到对方手上。 二来么,他也是想到,诸葛亮现在说不定还是被刘表半扣留的人质,最后真要捞人,少不了让舅舅宋信亲自跑一趟。光靠那些信使的话,诸葛亮未必能充分信任对方。 诸葛瑾很清楚,虽然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并没被当做人质对待。但现在诸葛玄还活着,以刘表那种“疑其心、阴御之”的用人之术,就不好说了。 而且,现在的诸葛亮还没跟刘表的连襟黄承彦结亲。少了这层亲戚关系,双方的信任也会进一步松弛。 刘备并不理解诸葛瑾为什么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 但他知道,既然先生担心将来把宋信派去襄阳后,家中无人照顾,那他当然要大包大揽,表示这都不是问题。 刘备拍着胸脯保证:今天回去就让甘夫人派十个婢女到府上服侍。将来宋信如果要远行,就让甘夫人每日上门陪宋氏聊天解闷,看看有什么用度不足的,就即刻查漏补缺。 话说到这份上,诸葛瑾也再无疑虑,当下用过酒肉,又喝了刚刚用延绳钓弄上来的鳜鱼醒酒汤,便起身告辞。 回去找简雍、陈登汇合,准备踏上出使许昌之路。 这一去,至少又是大半个月的奔波劳碌,暂时无须赘述。 刘关张看着诸葛瑾的马车远去,郑重拱了拱手。 随后还是正拿柳枝剔牙的张飞最先回过神来:“这延绳钓的法子,果是好用,虽说起鱼不比捞网快,却能钓到鳜鱼。” 泗水已远离江淮洄游区,水产品种更接近后世的安徽,鳜鱼比鲈鱼还多。刚才这一串连钩下去,最后竟得了七八条鳜鱼。这些沉底鱼原先汉朝人靠网是捕捉不到的,只能用钓。 刘备也是个喜欢美食的,被三弟这么一歪楼,虽说觉得有点破坏送别的氛围,但也不得不承认: “确是如此,子瑜想出来的民生之法,在他自己看来,无非是增加产量,活人无数。不过品质的提升,其实更大,捞到的都是名贵好鱼呐,以后广陵文武都有口福了。” …… 诸葛瑾从九月半踏上去许昌之路,中间需要跨过四个郡,至少十月初才能抵达颍川。 有陈到带着三百白毦兵护卫,还有简雍陈登随行,外加吕布也派了数十骑保护陈登——说句题外话,吕布派来的护卫,其实也都是被陈登自行买通挑选的。 等于是这支队伍中完全没了吕布的心腹耳目,最多只有“吕布以为是自己耳目、但实际上是陈登让他以为是他耳目的耳目”,吕布最终被陈登给卖掉,也就纯纯是大冤种有应得了。 这样的护卫阵容,一路上自然少有宵小之辈找死。偶尔遇到个不长眼的,也都被陈到反刷了一波经验,只当打怪爆装备了。 一路也就没什么值得赘述的际遇,很是乏味。 与此同时,在诸葛瑾队伍以南五百里的地方, 倒是另有一队同样由他派出的人马,也在一路往西,而且会比他更早抵达目的地。 …… 十月初三,襄阳城西三十里,隆中。 一处竹林掩映的草庐中,一个身高七尺五六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十六岁青少年,正在院中摆弄着刚刚晒干的稻穗,心中琢磨。 “本地老农都说,稻子抽穗时,要灌溉充足才饱满。可为何今年抽穗时下大雨,最后那么多空壳呢?难道只能用地里灌的水,不能用天上落的水?” 他并不知道后世植物学里的雌雄授粉概念,也就无法理解授粉季大雨的危害。 但聪明绝顶的智商,让少年仅仅观摩、尝试了两年种田,就开始尝试分析那些前人说不出的道理,想要自己找出答案。 哪怕不知道原理,至少也要多做对照实验,自己总结出规律!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院子的竹篱笆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一人轻叩柴扉,语气恭敬而洪亮地问:“敢问诸葛先生可在?在下自广陵来,有令兄的家书在此!” 那年轻人当然便是诸葛亮,他醉心于思考,本想来个充耳不闻,假装不在家。 但听到“广陵”、“令兄”等词,立刻心中一惊,连忙收起疏懒自乐之性,掸了掸衣摆,尽量把皱纹拉挺一点。 他正要去开门,屋内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原本便闲着无事,比他冲得更快,一溜烟跑过去开了门。 童子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是大哥和母亲的家书么?快给我看,我便是‘诸葛先生’!” 诸葛亮好气又好笑,几步追上去,并不严厉地训斥:“三弟不得无礼!休得轻慢了来客!你何时称得先生了!” 那童子正是诸葛均。 《三国演义》上说他比二哥年轻很多、刘备去三顾茅庐时,看到一个“约十五六岁的童子”,这纯属扯淡。 诸葛三兄弟都是章氏一母所生,而诸葛亮“四岁丧母、九岁丧父”,如果诸葛均那么小,岂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或者得是宋氏所生了。 诸葛均如今才十三岁,正是少年贪玩之时,遇到有人找“诸葛先生”,便忍不住过来装大人。 诸葛亮着实花了点工夫跟信使解释清楚,还表示了谢意,这才问起来人身份、兄长近况。 来人不敢托大,执下属之礼恭恭敬敬说道:“在下贱名有辱清听,姓唐名光,原是徐州糜公手下跑船行商的,幸得机缘帮子瑜先生料理了几件差事,得先生赏识,托我来荆襄打探亲友消息。 子瑜先生家书在此,先生两个月前被袁术攻打淮阴之兵困于城内,为求脱身,帮镇东将军刘公划策退敌,由此得镇东将军赏识,待之以恩人之礼。 子瑜先生此番还托我随船带来马蹄金二十锭,彩帛数百匹,以资耕读花销。子瑜先生还说,若是在襄阳不得意,他早晚会设法向镇东将军借兵,渡江援叔,届时先生可一同前往,同享安泰。” 说着,把礼物和家书一一呈上。 诸葛亮看到那重重的一盘马蹄金,心中已是一惊:大哥当初为了避免继母和叔父一路逃跑,瓜田李下,不得已才独自顶门立户,苦苦支撑。 两年没见,竟发迹至此?这究竟是为镇东将军立了多大的功劳,才能一出手便是数十锭马蹄金。而且这肯定还不是全部,只是给我的…… 好在诸葛亮也不是贪财之人,马蹄金只是让他稍稍惊讶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家书上。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乱逃散的亲人,两年没见,家书当然比马蹄金更重要。 但仅仅一眼之后,诸葛亮便愈发怀疑人生了。 他指着那个硕大的包裹、解开后露出了足足几十个卷轴: “这是家书?大哥到底经历了什么,需要写这么多家书?” —— PS: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另外,有些情况要跟大家说明一下。诸葛亮虽然出场了,但他目前还处在学习阶段,暂时派不上用场,毕竟年纪摆在那儿。 至少要稍稍强化、换到豫章地图之后,才能实打实出力。 所以,后续篇幅里,诸葛亮的戏份主要是学习强化,如果大家觉得水,我就一章之内尽量一笔带过,等到后面实际出力的时候再写。 如果大家觉得不水,我可以双线穿插着写一点诸葛亮的成长。 毕竟新书期追更很重要,如果有很多人觉得水的剧情,那我肯定不能写也不敢写。 所以,大家在后面两段话留言或者点赞即可,我统计一下大家的意见,也算是定制化写作。 觉得写诸葛亮学习成长水的,请在这一段后面留言,或点赞别人的留言。 觉得写诸葛亮学习成长不水的,请在这一段后面留言,或点赞。 以上。 第40章 被群狼环伺的诸葛家 虽然对大哥如此厚的家书深感诧异,但诸葛亮还是保持了礼貌,先继续陪信使聊天,没有直接拆看。 他还让三弟煮了葱姜茶汤待客,并让家里仅有的侍童烧火,还请两个姐姐帮忙准备肉食。 诸葛家如今还有两个姐妹未嫁,平素不见外客,只在后宅操持家务。 唐光颇感不安,连忙表示不必招待,他只是个送信的:“先生,不如先看家书吧,子瑜先生交代我不许拆看,其中定有要紧的话。” 诸葛亮当然早就注意到卷轴上都有火漆封印,但他并不以为意:“没关系,有些事情看家书也无从得知,还是问你比较好——且说说,大哥究竟用何计击退袁术、夺下广陵的。” 对方被他笃定的语气弄得有些局促:“先生何以断定家书里就没写这些呢?说不定你一看就知道了,我嘴笨说不清。” “不可能。”诸葛亮一口否认,“大哥素来谦虚律己,从不说自吹自擂之语,所以只能问旁观者——不然赌一赌?” 唐光虽不知卷轴写了什么,但看诸葛亮那笃定的表情,他便不敢赌。于是一五一十把淮阴和广陵之战大致说了,还说了发明流刺网捕鱼、解决军粮问题等功绩。 诸葛亮听得很认真。 听到大哥劝刘备封锁消息、不要在刚得知下邳丢失时急于决战,他也不由叹赏点评: “正该如此,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人以为你军心瓦解时,你即便偷袭劫营得手,敌人也会殊死一搏。只有熬下去,以疑敌心、待敌骄惰。不过关键还在封锁消息,否则都是白搭,看来镇东将军治军不错。” 而听到偷袭广陵时,诸葛亮眉头微皱: “到底还是行险了些,准备不够充分——大哥离开淮阴时,应该没想过要偷城吧?多半是半路上歼灭了雷薄,才临时起意,否则为何不在最初分兵时便预做准备?” 可惜诸葛瑾并不在这里,如果他能亲耳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觉得心虚: 没错,当初诸葛瑾刚被张飞护送突围时,还真没想过要靠张飞这点奇兵反偷广陵。到了海西县后,因为糜芳告知了一个新的噩耗:孔北海刚刚被灭,大军军粮无法及时买到了。 诸葛瑾看到刘备又被逼入了一个新的绝境,这才帮着张飞死马当活马医,又支了几个险招。 诸葛亮基本猜中了大哥的心路历程,唯独只猜错了一点——诸葛瑾一开始没想那么远,并不是他没能力,而是因为他刚穿越过来时,还很怂,只想走一步看一步、明哲保身。 一言以蔽之:诸葛亮低估了大哥的远见,但高估了大哥的胆量,一个正偏差一个负偏差,最终结论倒是差不离。 唐光听了诸葛亮的点评,惊讶地暗忖:“子瑜先生曾言其弟之才十倍于他,如今看来,二公子果然非凡,仅仅几句话,便揣摩出了兄长的用兵得失,也不知对不对……” 他缺乏判断力,也没法跟诸葛亮深聊,只好表示:子瑜先生请你这几日看完家书后,按要求回个信,他好带走。 诸葛亮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这才没缠着对方。 用过晚饭之后,便让诸葛均另外安排地方歇息。 …… 支开信使后,诸葛亮总算拿出小刀,揭开卷轴上的封印。 他注意到,每一封印上都写着数字,显然是代表阅读顺序,他便从第一卷开始读起。 第一卷只是正常的家书,说了这两年大哥和母亲、舅舅的情况,让他别担心,都是些家常话。 信里果然没有任何邀功和自吹自擂,但有一些诉苦,还提到“世道艰难,为兄这两年被迫应付,左支右绌,但也长进颇多。夙兴夜寐,偶尔殚精竭虑,梦中也多有所得”。 诸葛亮觉得这文笔不像大哥,大哥极少诉苦。 就算诉苦,往往也只是谦虚的铺垫,是为了表示“今天的成绩完全是侥幸”。 但这字里行间,也看不出丝毫侥幸,反而透出一股“我立功都是我应得的”。 难道真是这两年吃了太多苦、成长了太多,所以变得自信、变得“舍我其谁”起来? 或许人都会被环境的逼迫所改变吧。 家书最后,大哥还关照自己要写回信,而且回信里必须包含以下几部分内容: 这两年在荆州,学习进步如何了,至今为止读过哪些书,要把名单全部列给大哥。 然后,还要写出这几年在荆州结交了哪些朋友、认识了哪些人脉,还有家中二妹是否有被人聘娶的意向,都得一一详述。 最后,还说剩下那些卷轴,多是这几年处理世务的心得体会,以及游学四方寻访到的古籍杂学、又自行整理成稿,希望他好生习学,莫负光阴。 …… 诸葛亮合上家书想了想,决定先把回信写了,再慢慢习学大哥给的那堆材料。 毕竟学习要很久,他也不好让信使一直候着,对方明天就要带着回信先走了。 他先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两年在荆州的学习进度。 诸葛亮自小聪慧,这一点大哥是早就知道的。两年前分开时,十四岁的诸葛亮读书就已经比十九岁的诸葛瑾还多得多了。 诸葛亮在生母章氏过世前,就学了《急就篇》、《滂喜篇》认字,当时他才四岁,几个月就学完了。 然后开始靠《尔雅》学认字,再读《论语》、《孝经》,六岁就把常用字认全。 七岁开始读《诗经》、《孟子》,十岁便遍读儒家十三经(不包括传、注),但都是观其大略,不求甚解,浮光掠影稍微一读就能抓住主要思想。相比之下诸葛瑾读书务于精纯,往深里下功夫,离开琅琊老家时都还没读完十三经呢。 父亲过世后,诸葛亮在琅琊老家又自学了诸子百家中的法道墨,从申商之法术,到《韩非子》,从老庄到墨经,全部大略读过,得其精髓主旨,还会自行对比印证儒法道墨之学、各自优劣得所。 闲来无聊,他还自修了《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另外用看故事书的心态看完了《山海经》、《禹贡》、《汉书.地理志》。这些东西当时诸葛瑾已经教不了他了,父亲又已亡故,完全是诸葛亮自己拿着书自学成才的,见识不足导致看不懂的地方,只好先做笔记放着,以后有机会再请教。 好在流亡荆州之后,进一步深造请教的机会很快来了。诸葛亮去年机缘巧合拜见认识了司马徽,司马徽也懂点算学,诸葛亮就把《九章》中无法融会贯通的地方,拿来请教。 司马徽年轻时还跑遍过名山大川,对地理风土见识极广,短短一年多便把诸葛亮对天文地理的理解短板给补上了。 在司马徽的帮助下,诸葛亮总算用一年多的时间,彻底通读了《史记》和《汉书》全文,而原先在琅琊老家,他可是只能读其中的人物典故,当故事书来看。 如今总算把《地理志》、《律书》、《天官书》、《河渠》、《平准》这些专业的“书”的部分看懂吃透。 要知道,史记十表八书、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其实对古人最难懂的是“八书”,因为这都是专业知识。 相比之下本纪、世家、列传只是纪录事件的故事书而已,少年人理解是没有障碍的。 …… 诸葛亮捋顺了回忆,组织一下文笔,便把他这两年新的学习心得和进度,一五一十在家书里汇报清楚: 彻底读懂了《史记》、《汉书》的全部内容,补缺了《九章》的疑难部分,还从司马徽处学了些《孙子》、《吴子》的残篇,另外为了耕读,还自己研究了工具书《汜胜之书》、《四民月令》。最后还有作为文学消遣的《西京杂记》和一些汉赋文集。 两年学完四套大部头,还补缺了三套残篇、一堆文学消遣书,这进度应该能让大哥夸赞了吧? 至少作为当世显学的书,诸葛亮觉得自己都快读完了,大哥还能教他什么? 难道观其大略还不够,非要他皓首穷经、往精纯里抠字眼钻研? 汇报完学业后,诸葛亮另起一段,继续跟大哥说他这两年认识的人物。 如今荆州辈分最高的名士是蔡讽,此人是刘表和黄承彦的岳父、蔡瑁的父亲、灵帝朝已故太尉张温的小舅子。(十几年后刘表病死、曹操南下时,蔡讽早已老死,但现在还活着,只是衰老病笃) 诸葛亮此前靠叔父诸葛玄的面子,勉强见过蔡讽一面,但估计对方老眼昏花,已不记得这个少年人了,最多蔡瑁还对他略有印象。 再低一辈的名士里,诸葛亮拜见过了刘表、黄承彦,还跟着司马徽学习了一番,在司马徽处认识拜见了庞德公。 如今毕竟是196年,诸葛亮同辈的那些士人都还没冒头。 后世所谓的“诸葛四友”中,崔钧、孟建如今都还没逃难来荆州呢。 徐庶和石韬倒是已经逃来了,但居无定所,也还不认识诸葛亮。如果历史不被改变的话,徐庶后续还会出去流浪惹点祸,最后才会彻底洗心革面、回来折节向学。 如今诸葛亮在襄阳结交的同辈才学之士,说白了都是襄阳本地三大世家蒯、黄、庞家的人,一个外地流亡北士都没有。 包括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和侄儿庞统、蒯良蒯越家族的几个晚辈蒯祺等人、黄承彦的女儿黄月英(主要是黄承彦没儿子) 这些人里,庞山民和蒯祺还是盯上了诸葛亮的两个姐姐,想要跟诸葛家结亲,才经常来跟诸葛亮一起读书切磋、给诸葛亮送各种他原本看不到的奇闻古籍孤本,总之动机不是很纯正。 而黄月英的动机……同样也未必纯正,只不过她盯上的不是诸葛亮的姐姐而已。 诸葛亮一想到家族被人环伺的艰辛,就忍不住把这些内幕都统统告诉大哥,顺便看看大哥有没有别的安排。 要是大哥不介意卖两个妹妹联姻的话,靠他自己真是要顶不住了。诸葛家如今其实就一纯纯的毫无根基外来户,要是非得死撑着一个都不肯联姻,在襄阳是很难混好的。 “但愿大哥早点回信,给个说法吧。”诸葛亮心中默念,把回信塞进竹筒,这才拿着大哥的家书,再去给两位姐姐和三弟看。 第41章 阿亮何德何能,岂敢小觑天下智者 诸葛亮写完回信,便来到后屋,把大哥的第一卷家书,交给了刚刚洗完碗和衣服的大姐诸葛云和二姐诸葛雨。 诸葛云已经十九岁,要不是颠沛流离不得安顿,这年纪还没嫁人就算大龄剩女了。 诸葛雨十七岁,压力也小不了多少。 几个月前,她们也偷偷观察过来访的蒯祺和庞山民等人。 但蒯祺实在是个草包,只是门第显贵,谁让蒯家如今是荆州头号文臣家族。诸葛云对对方很不满意,但内心也隐隐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了。 至于那庞山民,学问人品倒是比蒯祺好一点,毕竟是庞统的堂兄嘛。但外貌就愈发古拙,实在不堪入目。诸葛雨毕竟有大姐护着,有时就想:如果大姐牺牲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牺牲了……一个蒯家已经够罩住诸葛家了吧? 所以,刚才晚饭前,听三弟悄悄耍宝说:大哥在广陵突然发迹了,被镇东将军待以师礼,还捎来无数财物,忧郁的诸葛云和诸葛雨,瞬间就松了口气。 “大哥突然这么厉害了?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寄人篱下、靠联姻获取地位了?”姐妹俩第一反应皆是如此,幻想着如果大哥的处境能比叔父混得更好,那就果断去投奔大哥! 以后就算要嫁人,也得嫁个丰神俊朗的,不用为了钱权地位而牺牲人品外貌。 如今见二弟终于看完家书、写了回信,她们便眼巴巴凑上来一起看。 诸葛瑾自信的行文,同样让她们觉得陌生。 “大哥原先连写家书都谦虚,现在大有孟夫子舍我其谁的霸气了呢。变化如此之大,可见真是飞黄腾达了。”诸葛云跟诸葛瑾年纪最近,也最了解,不由赞道。 诸葛雨看了一会儿,又推了推二弟:“阿亮!要是大哥真能护住我们,我和大姐就先去投奔好了,你自留在荆州,跟黄家小娘斡旋。 反正你们男子,就当是娶妻娶德了,对美色不满意,以后还有机会纳妾纳色呢。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就不奉陪了。” 诸葛雨也见过那黄月英,知道二弟跟对方还挺聊得来——当然,只是作为普通朋友。 那小娘人品学识都还不错,只是不够白皙美貌,头发也不是乌黑油亮,一看就是气血两虚、中气不足。 诸葛雨觉得,相比于她和大姐的遭遇,二弟这种情况属于可以接受,毕竟志趣相投了,以后纳妾再找美人也不迟。 诸葛亮原本还想跟大姐二姐分析一番大哥的变化,被诸葛雨说得焦躁,丢下家书扭头便走,回屋自去揣摩大哥给的密卷了。 …… 诸葛亮终究才十六岁,男生往往不如同龄的女生早熟,所以二姐拿他和黄月英的交情调笑挤兑,他就有些面子挂不住。 这种时候,刷题是最好的注意力转移大法!他就拆开大哥的第二个卷轴,研读起来。 “我倒要看看,大哥这两年到底有什么长进,竟觉得能教导我了,不会是找了些什么冷僻之学吧……” 诸葛亮快速扫视着,发现第二卷前半部分,主要是目录,把后续十几卷的各自内容,都提纲挈领做了个索引。 后半部分则是一份劝学的心得体会,主要谈治学的心性等大道理。 诸葛亮撇撇嘴,他现在需要的是挑战性!是刷题缓解尴尬!暂时不想看老生常谈! 至于学习方法,大哥的学习方法能比自己厉害?他要有这本事,当年就不会被自己碾压了。 于是诸葛亮就丢下第二卷,直接略过了,只是按其中的目录,跳跃着把第五到八卷全部拆开。 目录上说这四卷都是算学!是比《周髀》和《九章》更深奥、更融会贯通的东西。 诸葛亮很清楚,两年前离开老家时,自己的算学绝对是吊打大哥的。 那就先看看这些被大哥当做好东西的玩意儿,究竟有多少斤两了。 …… “嗯?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别说,刚一打开第五卷,诸葛亮还真就被先声夺人震了一下。 因为满卷的鬼画符他全都不认识。 好在他的探索欲很平稳,深呼吸了一口,并无畏难情绪地仔细看下去,果然每一个符号在调用之前都先有解释。 “哈!原来只是身毒国数字和符号罢了,目的是省略写‘十百千万’这些字,直接以位数左右代表十百千万,倒是省力不少……这也便于直接用符号算式,比用文字描述算法省力很多。” 诸葛亮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先接受了阿拉伯数字0到9,又花了一盏茶,接受“+-×÷/=”号,还拿来一片木牍,用灰笔各自联系了几十遍写法,随后就体会到这玩意儿的省力妙处。 掌握了数字和符号后,再去看大哥列出的最初几道让他适应用的题目,诸葛亮很快重新找回了自信。 “这不就是把九章鸡兔同笼用身毒数字和算式重新表述了一下嘛,怎么还有X和Y……嗯,看起来这两个符文就是甲乙丙的意思,这道题里则是分别代表鸡和兔的数量……” “这道是把勾三股四弦五用身毒算式表示出来,也没什么新奇,不过这种专门用个符号代入算式的想法,倒是简化了不少,不用每次再琢磨含义了,只要跟数字打交道……” 短短两道题,诸葛两就总结出了用数字和符号的主要好处,他内心也隐隐然被点亮了一个“数学抽象”的火苗。 传统《周髀》和《九章》过于偏向应用,对数学的一般化抽象肯定不如后世。诸葛瑾仅仅梳理一遍,重新表述,就让二弟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新的提升。 古人把《周髀》学完,大致相当于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也就是四则运算、分数、负数、简单图形的周长面积计算。 《九章》学完,大致能提高到后世初一数学,包括了勾股定理,各种多元一次方程组。只是比后世少了圆形几何、开根号、无理数这些内容。 诸葛亮等于是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后世到初一为止的数学,又重新理解了一遍,很是轻松。 “大哥也太小看我的基础了!不过,他也能懂这些,看来这两年进步不小。”诸葛亮得意地想着。 他勇猛精进地继续往下看,第五卷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叫“割圆法”的东西,还有其他复杂几何图形的面积算法原理推导。 诸葛瑾写的过程很详细,最后才给出结论,并不是像后世教科书那样缺乏基本公式的证明过程,直接让学生背。 这样深入浅出、逻辑清晰的教案,若非本身就是金牌讲师,旁人也很难自力写出来。 “嗯?有点意思啊。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把圆无限拉开,就是无数个以周长为总底边长的三角……还有这种奇形图样,也能割补转换后推导出面积算法,以后丈量田亩时绝对好用啊,不用每一行一步步走了。” 诸葛亮的情绪,终于从一开始的惊喜,变得略微凝重。 这次他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初步吃透。 做完这一切,他从沉醉中回过神时,才发现案头的简易刻漏早就滴完了。 月初的夜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或许是戌时?周遭万籁俱寂,姐姐们和三弟早已熟睡。 诸葛亮却依然止不住亢奋,又去拿第六卷。 这一卷开篇就是开根号的原理,以及三角函数,还有由此引出的无理数——当然,诸葛瑾是用实验的方法来论证的,而不是纯用数学的方法。 具体不多赘述,反正是非常循序渐进、很适合诸葛亮目前的知识结构的。 三角函数和开根号,还是紧跟着第五卷对勾股定理整数解的推而广之、一步步启发下来,脉络很是清晰。 补上这两块短板,诸葛亮才算是彻底超上后世初一学生的数学水平,并且开始初窥高年级的“三角函数”门径。 但这次诸葛亮终于吃到了苦头。 他又看了整整半刻钟,依然不知道怎么算。 他很想做个实验,按大哥图示的方法,剪切制造那么多特定角度的三角形木板、再用尺子量具体斜边长度,来得出函数值和开根号数字。 但夜色已深,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也找不到工具和材料,只好作罢。 到了这一刻,诸葛亮才算在算学领域,收起了轻视之心。 “过去这两年,大哥必有奇遇!”看着第六卷上完全没法理解的内容,以及天书一样的第七第八卷,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定位。 “第三、第四卷,是逻辑是非基础、思维常识,第九到十一卷,天地常理,十二至十四,农牧生命之理。十五十六,工巧应用心得……竟然涵盖如此之广。我一开始是不是小看了大哥所学?刚才不该跳着看的。” 翻遍了全部目录后,诸葛亮终于摆正态度,决定把大哥最初的《劝学篇》拿回来,仔细从头读一读。或许那样才能事半功倍,避免欲速则不达。 他重新翻开被他弃掷一旁的第二卷,换上了虔敬宁静的情绪,不带一丝骄躁地读起来。 或许,这也是诸葛亮平生少有地收起“观其大略”之心,认认真真“务于精纯”一把吧。 —— PS:新书期求票求收藏求追更。 明天就结束诸葛亮的读书初体验了,后续成长都是“事上练”,一遍遇到问题一边学习,穿插着写,不会拖慢剧情的。 感谢大家的耐心,拜谢。 第42章 淡泊以明志就是延迟满足,宁静以致远就是长期主义 诸葛亮重新放平心态后,再回头看大哥给他的《劝学卷》,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股非常接地气、很少堆砌大词的和煦春风,让他的向学之心为之一暖。 “值此乱世,非学无以成才,无才何以护家报国救天下……然治学之心,犹不可功利。 实用之学固然紧要,但根基亦需牢固,心性亦需砥砺。贤弟得此书后,不可因急功近利钻研苦学,便偏废躬耕陇亩、练剑演武、强身修心、体察黎庶……” 诸葛瑾开篇还稍微有点文绉绉,但随后就尽量用家常大白话,解释其中原因: 因为“聪慧绝顶之人,往往容易怠惰。正因他学大多数东西太容易取得进步,久而久之,遇到真难题,学了许久没看到进步,就会不耐烦。 此时,以种田养性,或者练剑锻体修心,便能弥补不耐烦的问题。因为种田至少半年才能收获,再努力也无法揠苗助长。 所以农夫往往比斗食小吏、日酬苦力更有恒心。小吏和苦力一天拿不到工钱,次日可能就不努力了,农夫却能为一年后的收获坚持努力”。 “同理,锻体修心,也不容易直观看到进步,需日积跬步,以致千里。但正因锻体者习惯了出力后暂时看不到收益的状态,所以他们往往比只读书者更有毅力。” 诸葛亮喜欢观其大略,不求甚解,这固然对学习速度是个极大的帮助,但对于钻研精进,其实是一重障碍。 而诸葛瑾穿越前就从小要背诵《诫子书》,也研究过祖宗治学心路历程的变化。从中不难发现,历史上晚年的诸葛亮吃过苦之后,其实也渐渐有了专注淡泊、不求广博、不求快速收获的品质。 诸葛瑾深知这些品质,是需要一个人有过阅历、吃过苦、尝过“明明我努力了,但没用”的挫败感后,才能渐渐形成的。 如今他要让二弟“一两年走完五六年的路”,最怕的不是教不好二弟具体的思辨方法、知识逻辑。 而是揠苗助长导致诸葛亮知识进步太快、心性和毅力却跟不上,人格品质基础不牢。 那就太遗憾了。 但这辈子的诸葛亮,又注定没法亲自吃太多苦、受太多挫, 诸葛瑾只好用尽量粗浅的道理、还有别人的教训例子,来尽量还原这些道理,培养诸葛亮的同理心。 再用科学种田、锻炼身体之类的办法,间接实现对品性的磨砺。 …… 诸葛亮看完大哥这番恳切的大道理后,果然深受震撼,久久回味不能自拔。 诸葛瑾信中所说的这些道理,其实用后世的互联网大词来套,核心就是一个“延迟满足”,一个“长期主义”, 只是诸葛瑾的措辞更接地气,而且借用了荀子的《劝学》和后来诸葛亮自己《诫子书》里的一些措辞,并且掰开揉碎了、说得更细更通俗。 《诫子书》里的“淡泊以明志”,其实就是现代教育心理学里“延迟满足”的凝练。 “宁静以致远”,也是对“长期主义”的概括,只是古人更加惜字如金罢了。 诸葛亮花了足足半刻钟消化大哥说的大道理,然后又继续往下看大哥举的例子: “他首次为刘备出谋划策后,出于担心‘刘备即使得了奇谋,依然有可能要吃很长一段时间亏,所以不想跟着受苦。怕刘备不辨功过,看到己方依然颓势未止,就怪谋士无能’。 但在他突围逃命前,刘备亲自送行,看出了他的担忧,说了一番话: ‘备飘零半生,受尽妻妾离散、身遭追杀之苦,却也总结出一个道理:每当我遭遇兵祸之时,都不是因为我最近做得不好,而是我很久以前的懈怠,便种下了远因。 便如这次下邳被偷,静静反省之后,备又有何脸面让益德承担罪责?益德固然没稳住曹豹许耽,但远因还是我军封官授权时,便没有安抚好丹阳兵。 自陶公故去后,备有一年半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而益德只接手了一个半月。所以下邳被偷,备罪责最重。 先生今日为我谋划,明日若是再败,也绝不是先生之责,而是我过去这一两年练兵待人都没做好。而先生今日的谋划,未来迟早会对我军有裨益……” 诸葛瑾写的这段劝学内容,显然是修饰过的,刘备当然没说过这样的话。 诸葛瑾是把刘备的反省,和后世拿破仑那句“如果我明日败了,不是因为我昨日做错了,而是我很久以前就做错了。如果我昨日努力了,明日也不会见效,但很久以后会见效”嫁接在一起,以增强说服力。 不过这一次,诸葛亮是真没看出来大哥造假了。 读到这里时,他已经有些热泪盈眶, 感受到了大哥对他修心养性的期待,也真心相信了这个发生在刘备身上的例子。 诸葛亮放下卷轴,长叹一声: “难怪镇东将军身处如此绝境,也能在大哥的谋划之下反败为胜。大哥的谋略固然是一绝,但镇东将军的韧性、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是不可或缺。” 诸葛亮暗下决心,要在学习态度方面,吸取大哥的人生经验。也要在品性修养方面,学习刘将军的韧性和坚毅。 其他几卷关于专业知识的卷轴,学完之后就可以作为工具书,分门别类收起来。 反而是这卷《劝学篇》,要好好誊抄一份,珍藏在身边。 将来一旦发现自己因为进步速度放缓而心浮气躁,或者因为别的挫折怀疑人生,就要把这卷家书拿出来好好读、自我反省! 这个一开始被自己跳看的内容,才是大哥这十几卷家书里,最珍贵的! 大哥在排序时果然用心良苦,没有排错。 学习态度和学习方法,做人的心态,永远比具体的内容学习更重要。 回味着这些道理,诸葛亮觉得今晚不宜再看任何具体之学, 他静坐反思了很久,在卷尾写下了两句心得笔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然后放下笔,满怀敬畏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卷后面其实还有一些琐碎的交代和清单,但已经被诸葛亮无视了。 …… 或许是昨夜学得入神,睡得太晚, 一贯勤勉的诸葛亮,居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最后还是二姐诸葛兰烧好早饭、都快放凉了,见弟弟还不起,过来强行把他推醒。 (注:上一章大家都觉得大姐二姐名字不好,已改,可回去确认一下) 诸葛亮一脸懵逼地简单洗漱穿戴,坐到食案边,有口无心地端起粥碗吸了一口,这才注意到味道不对。 “咦,今日如何熬了豆粥?还有这圆圆润泽的是什么米?” 诸葛兰还没干完家务,裹着破旧的粗布围裙,双手叉腰教训弟弟:“昨晚大哥那第二卷家书,你看完没有?不看还霸占着不让我们看! 要不是我一早收拾你书案看到了,大哥让人捎来的东西,还不知要在绸缎箱里躺多久呢,怕是放坏了都不知道!” 诸葛亮顿时被数落得有点心虚,他昨晚确实注意到卷末还有个附录,都是交代些生活方面的琐碎事情,还有让信使送来的东西。 但他平时当惯了甩手掌柜,家务都交给姐姐干,也就没细看。 大姐诸葛芷听到弟妹拌嘴,也施施然走到内堂,把妹妹推走去干活,然后拿着那张清单,柔声劝说:“你也多长点心吧,这些你也该看看,虽说是起居琐事,但我觉得大哥写得很有道理,肯定是请教了习武名师或者名医了的。” 诸葛亮赶忙吃完饭,这才跟大姐一起仔细研读劝学卷的后文。 原来大哥最后还交代了一些学习、劳作时要注意的养生之法,和食补疗愈之道。 首先第一条强调了饮食搭配,说此番让人送来了些吴地出产的茶叶,是经过简单焙制的,教导他们新的喝法,以后不用加葱姜蒜盐,就直接煮着喝,可以清肝明目解毒。 然后又说,日后饮食要注重少量多餐、尤其二弟学业刻苦,熬夜易于伤肝,要注意作息。并让信使带了几桶胡桃,可以在锅内放置洗净的沙土或盐,带壳烘烤成熟后,直接食用,或是拨了桃仁后一起熬粥。 而熬粥的材料方面,诸葛瑾还附上了一张食谱,让诸葛亮在襄阳自行寻找荆南的商人,采购薏苡、枸椇,配上随处买得到的绿豆熬粥,也是清肝明目解毒。 显然,诸葛瑾是知道历史上的诸葛亮,最后是肝帝到肝脏衰竭而亡,所以现在督促十六岁的少年诸葛亮就开始注意养护。 诸葛亮看到这儿,也是一愣:“那这粥中的圆圆光润之物,便是薏苡了? 怪不得蔡中郎理《汉纪》时,载本朝伏波将军马援平交趾途中,身染瘴气,寻岭南薏苡,祛湿热解毒。最后还被朝中奸臣攻讦为搜刮合浦珍珠以还。 这东西看起来确实像珍珠。不过大哥交代我们自行采购的东西,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诸葛芷柔声解释:“这些便是昨日那信使带来的,他们定是也得过大哥交代,来的途中路过襄阳、江夏,便就地寻访荆南商旅,重金现购而得,一并送来。 这不是写了么,薏苡是岭南所产,可于长沙、桂阳郡行商处购得。枸椇,乃太史公《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载奇珍,可于夜郎国购得——先汉的夜郎国,便是当今的牂牁郡了,零陵商人可走黔中道购得。 看来刘将军派给大哥的人,办事都不敢怠慢,大哥定然颇受刘将军重视。” 诸葛亮顺着大姐的思路往下看,越看越感受到大哥沉甸甸的期待。 大哥光是对他们姐弟的饮食调养,便有了那么多关照。 后续似乎还附上了一些捕鱼的渔具图纸、教他们饮食荤腥要多以大鱼为主,但应该充分煮熟不可生食,便于养生补脑。 还有几箱给诸葛亮夜里读书用的特殊灯油,一些给诸葛亮种田做育种试验时,护腰用的改良农具构想,还有一堆东西。 这些因为跟早餐无关,所以两个姐姐时间仓促也来没来得及拆看,刚才一大早只是拆了大哥送来的吃的东西。 “你既吃完早膳了,剩下这些大哥捎来的东西,你自己开箱!开完后教我们怎么用!” 诸葛芷觉得有必要让不干家务的弟弟熟熟手,就把剩下的开箱任务压给诸葛亮。 第43章 诸葛亮的“强化套装” 诸葛亮也是有脾气的,被姐姐斥为“不顾家务”的甩手掌柜后,他当然也要证明一下自己。 大哥捎来的那堆奇怪东西,开箱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 诸葛亮喊来三弟,一起对着清单慢慢梳理,遇到不认识的东西还要看一下“说明书”或者“原理图”。 “绿豆是在襄阳本地买的,薏苡是问跑岭南道的长沙商人买的,枸椇是问跑黔中道的零陵郡商人买的,胡桃是本朝从西域传入,但如今中原多地皆可种植,只要有钱,找上庸商人也能买到……” 诸葛亮先把大哥托人买来的食物全部清点好,并且一一记下采购地,以后吃完可以再进货。 大哥清单里还提到了一些养生食物,但没有现货,主要是生鲜之物不便长途运输。 这就需要用大哥指点的工具自行捕获了,也算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诸葛亮按照清单,从一堆箱子里先找到了一个“延绳钓”的钓具,还附了图纸和用法原理说明,以诸葛亮的聪明,很快看出这东西可以高效钓起沉底的大鱼,主要是鲈鱼和鳜鱼。 不过大哥在信里也说了,这个“延绳钓”只是他刚刚琢磨出来的,如今只是一个草样,后续还能不断改良。 诸葛亮看了一下后,也觉得这东西的配重定深不太精确,他完全可以找黄家小娘切磋一下,鼓捣出更高效的。 “不错,这样一来,大哥说的每天有鲜鱼吃就算达成了,下午就可以去村后那条汉水支流试试,用过了才知道怎么改良。” 而诸葛瑾“授人以渔”的工具,显然还不止这一件。 诸葛亮继续在那口箱子里翻找,很快又搜出另外几样工具。 他先拿起其中两件农具,似乎是一套的。 第一件是一把L形长柄的镰刀,看说明是为了不弯腰就能收割庄稼、草蔬。刀柄加长并弯曲后,站着跟挥击鞠杆一样,就能一扫一大片。 汉朝的“击鞠”就是后世的马球,球杆类似于高尔夫。诸葛亮当然没见过高尔夫,所以他只能想象成马球杆。 镰刀刀刃后面还带了一个网兜,可以兜住被割断的庄稼,一次性扫到一边,因为杆子长了,每次挥刀的攻击范围也大了好几倍,生产效率大增。 诸葛亮也颇好工巧,看到这镰刀时,他总觉得似乎太轻易了:如果此物真能提升那么多效率,为何古人就没想到做长曲柄镰刀呢?这种改良方向应该很容易想到才对。 如今已是十月,水稻早就收割完了,不过院子外面还有些韭菜,诸葛亮决定亲自去试一试。 “嚓——嚓——嚓——”诸葛亮稍微收割了两畦,立刻就发现问题了。 “不行,这玩意儿适用的环境太苛刻了。寻常割稻、麦,需要一手扶住秸秆,一手收割,才不至于倒伏,此刀虽长利,但只可替代持刀之手,无法替代握秸秆那只手。” 显然,这种镰刀完全是诸葛瑾穿越前,刷到几个三农抖音视频,看到长曲柄镰刀可以护腰,就直接抄了一个。诸葛瑾又没种过田,结果就闹了笑话。 他并不知道,后世的农作物,都是经过反复育种、在抗倒伏特性方面强化过的,麦秸秆特别挺。加上后世冶金工业强大,镰刀的锋刃可以做得非常锋利,速度快一碰到茎秆就割断了,不用手扶。 汉朝的农作物,抗倒伏不够强,镰刀的刃口也不够锋利,于是诸葛亮拿韭菜试手时,韭菜直接就被扫得躺平了, 最后还得弯下腰去、用另一只手把韭菜扶起来割,所谓的“减少弯腰时间、护腰”,也就成了空话。 “大哥还是不事农桑,全靠空想,不过这个思路倒是不错,至少曲柄后面带个网罩拦住割下来的庄稼,其他方面再改良改良,说不定有用。” 然后他继续看下一件农具——那是一个形似大型木剪刀、在地上挖孔下种的工具。 剪刀柄尾部还有个豁口用于绑绳子,可以控制最大开合距离,这样每次在地上挖孔的间距就能一致了。 刀柄上还有一个装种子的小斗,可以随着每次开合漏下去几粒种子,种子的用量也更平均、节约。 毫无疑问,这玩意儿也是诸葛瑾穿越前,以一个外行人身份,随便刷抖音刷出来的三脚猫货色。 不过诸葛亮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心态又验证了一下,发现这东西确实比前面那个镰刀要好用。 至少它确实可以护腰,播种也更精细。只是应用场景依然太少,很多粗放播种的作物用不上。 这几样新工具,据说都可以配合家书第十二到十四卷的“农牧生命之理”,做一些育种研究实验。 …… 诸葛亮连看了几样工具,对大哥的实用巧思之学,也试出了深浅。 看来大哥也是有弱点的嘛! 箱子里最后还有几样小工具,和生产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家务私用,诸葛亮浮光掠影几眼就看完了: 其中有一个新式的铁皮小炉子,生火比大土灶轻松得多,还节约燃料,适合长时间炖煮,携带也方便。 有了这个炉子,他们就能遵照大哥的嘱咐、每天少食多餐、而且喝水也必须喝煮熟后再放凉。 还有一盏特制的油灯,说明书上说其灯芯特别耐烧,要配合一起送来的“牛酥油”使用。此油据说昂贵难得,但能确保夜间读书护眼。 诸葛瑾信中还特别关照,能够白天看书学习,那就尽量白天,晚上可以早点歇息。 白天不能在日光直射之处阅读,但最好在窗边明亮之处。如果天色昏暗,必须及时点牛酥油灯,决不许等暗到看不见再点。 还说这是他请教名医得来的少年人保护目力良方,要求两个妹妹盯着二弟,必须遵照。 牛酥油是用牛油和牛奶油混合而成,在生物油脂里亮度跟鲸油差不多了。 但汉朝难以捕鲸,更没有煤油灯。 诸葛瑾能想起这个配方,也是前世被几个迷信的同事拉到灵隐寺旅游、看到他们捐的长明灯里,有一种点起来特别亮,才知道这种香油叫牛酥油。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就先用这个顶上了。 清单最后的最后,还有几个锻炼身体的护具,保护关节用的,使用了某些弹性比较好的皮革,甚至是动物胃囊制造,可以配合家书最后一卷的健身体操之法使用。 …… 诸葛亮把大哥送的全部东西都开完箱、学会如何使用。 又把明显还有问题、仍然要继续改良的挑出来。 准备有空自己琢磨一下,哪天黄家小娘来做客,可以一起参详。 不管怎么说,大哥给的东西里,至少七八成是直接可以用的,这让诸葛亮感受到了巨大的温暖,但也很有压力。 家中尊长如果对他的学业太重视,被伺候的一方,肯定会有心理压力。 就好比后世很多卷王,都会被家里说“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读书。要是还读不好,你对得起谁”。 好在诸葛瑾倒是没给二弟定学习目标。 诸葛亮在“学什么”这个问题上,依然能完全凭借个人兴趣自主。 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感兴趣的东西,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调整好心态后,诸葛亮终于稳定踏上了自学之路。 司马徽那边,还有其他襄阳名士那儿,该去还是要去,传统的诸子百家学问,诸葛亮也还没学完呢。跟人多多交流,印证收获,总归是有好处的。 所以他算了一下,每天抽出两个时辰,研究大哥提供的那些卷轴理论知识。 再抽出一个时辰,用于渔牧、做各种农事育种实验,或者是进行工巧实践。 剩下的时间,就寻访切磋、继续旧学,以及锻体修心。 如此一整天的日程也就排得比较满了。 诸葛亮估算了一下,每天只学两个时辰卷轴的话,那些疑难的卷轴可能要十天八天才能看懂一卷,简单的也要五六天。大哥这些东西,快的话够他学两个月,慢的话要学到年底了。 …… 诸葛亮凭自己的兴趣和计划,安排好了节奏,后续两个多月的苦修,自然是无须赘述。 时间也悄然来到了十月中旬。 诸葛亮开始潜心苦修后大约一周时,他大哥诸葛瑾,也终于在陈到的保护下、陈登的陪同下,顺利来到了如今的大汉临时都城许县。 诸葛瑾生平还是第一次来到大汉的都城,内心的好奇自然是免不了的。 但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进城后,就先到公车门,与陈登各自投递了所代表州郡的表章,然后才自由活动,留人在驿馆等候传唤。 朝廷是很忙的,地方州郡上表,并不会立刻得到处理。 要先到公车门投递后排队,等尚书台按顺序处理,决定是否接见,还是直接批复,听说至少等上三五个工作日。 理论上来说,如果曹操或荀彧不打算接见,直接书面给个批复,那诸葛瑾、陈登就得灰溜溜拿着回函直接回徐州了。 诸葛瑾等通知等得无聊,便打算在许县先逛几天。 第44章 空谈之才孔文举 “没想到许县号称大汉国都,居然脏乱成这副模样,也没个地方消遣,唉。” 来到许县,递交完奏表后两天,诸葛瑾就陷入了百无聊赖的状态,也对如今的国都大失所望。 他前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包括三国背景。主角到了大都市,都能酒楼茶馆清楼到处浪,喝酒品美也能奇遇各种文武人才。 但他这次来,除了郡邸本身兼营的酒舍以外,其他一个娱乐场所都没看见。 茶馆就不用说了,汉朝的茶还是葱姜花椒盐煮的汤,根本不存在茶馆。 至于清楼……这个时代只有达官显贵养奴婢供朋友享乐,或者军中有负责洗衣服的女营。 或许有人奇怪:不是说早在春秋战国,管仲就发明了“女闾”么?还号称从业者七百。 但“女闾”其实是齐桓公用闲置的宫女赚外快而已,连经营场所都是直接开在宫市里的。跟汉末落魄贵族让自家奴婢卖回本一个道理。 正是这番瞎逛,诸葛瑾切身体会到:糜竺为什么那么想抱大腿、实现阶级跃迁了。 这年代的世家贵戚,在面对巨富时,是真有底气说“有钱了不起啊”的。 很多东西就算你有钱了,也需要配合社会地位,才能买到。 …… 晃悠了两天,丝毫没涨到见识的诸葛瑾,回到郡邸后很是郁闷,就跟陈登聊起了许县见闻: “元龙兄,你原先也没来过许县吧?为何你对此地的萧条丝毫不以为异呢? 我在广陵,好歹见市中有坐肆、谒舍,为何许县的商贸反不如广陵繁盛,连谒舍都没有。” 陈登则轻车熟路地调侃:“许县本就不以商贸著称。周遭数郡,以陈留地接鸿沟、商旅最盛。只是曹操麾下颍川士人太多,都想光耀故乡,力劝曹操定都在颍川郡。 不过,原本许县应该也是有些坐肆、谒舍的,只是迁都仅仅两月,百废待兴。朝廷郡邸都不够用,曹操就把民间谒舍统统征用了。 我们还算好,毕竟是正经州郡使者,还能住郡邸。若是白身求官之人,此时来许都,怕是只能住益州郡邸了。” 诸葛瑾听得很认真,也算涨了点常识。 汉制要求在都城设置天下所有郡的郡邸,供各地进京述职的官吏起居,类似后世的“某省驻京办”,但也有所区别。 后世的驻京办都是各省自掏腰包供养的,属于赔本赚吆喝。汉朝的郡邸却是朝廷九卿中的大鸿胪集中管理、统一开支。 大鸿胪类似后来的礼部,既分管各国使者的朝贡接待,也分管各州郡的使者觐见接待。 许县在三个月之前,还一座郡邸都没有,现在突然升级,曹操可不得把民间的商业场所全部征用为官产了么。 难怪许都萧条至此,估计得经过几年的建设才能恢复繁华。 另外,陈登话里还有一个细节,引起了诸葛瑾的好奇,于是他继续追问: “刚才你提到‘怕是只能住益州郡邸’,莫非益州的郡邸特别差么?” 陈登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益州已经多少年没派人入朝了,听说曹操一开始都没打算设益州、交州郡邸, 后来发现郡邸狱更加无用,才临时改回了益州郡邸——我想,应该没人想住在原本打算作为牢房的所在吧。” 诸葛瑾恍然。 郡邸狱,也算是后世财会专业学生朝圣的所在了。 后世学会计的经常说:AI永远取代不了人类,因为AI无法代替人坐牢。 郡邸狱就是华夏最早的“会计专门监狱”。 负责关押汉朝各郡的“上计”舞弊人员。 也就是各郡进京报税的官吏,如果被发现偷税漏税、隐瞒户口,就丢进其中坐大牢。 当年雒阳的郡邸狱,早在桓灵年间就已经是纯摆设了。灵帝根本收不上来地方税,全靠卖官维持财政。 所以许都这边,曹操也是一开始脑子发热,为了维持体面,才征了一座谒舍作为郡邸狱。后来发现正常郡邸都不够用,又改成益州郡邸。 突出的就是一个草台班子的随意性。 反正天下大乱,那些不是曹操实控的州郡,根本不可能给曹操“上计”税赋户籍。 陈登也知道诸葛瑾就是想见见世面,于是解释完后,顺便就帮他出主意: “你若是闲着想找地方游览,我看如今整座许都,只有去永宁宫看看了。如今天子方至,曹操只来得及修了最南边一进的景福、承光二殿。 北宫永宁、永始并各处园林、教坊,还在大兴土木,并不禁外人靠近。刚好益州郡邸也在那附近,位于尚书台西北面,若是想为玄德公寻访求官未遂的遗贤,也可去碰碰运气。” 诸葛瑾连忙记下,表示受教。 昨天他瞎逛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如今的许都,基本上就是一个大工地,只是没想到连皇宫都才造了仅仅两间。可见曹操迁都的仓促。 既然别的地方实在没有可玩的,那就去未完工的皇宫打个卡,顺便再去游士汇聚之地转转。要是还没收获,就宅在郡邸等召见吧。 …… 来到许都后的第三天,诸葛瑾终于做足了攻略,一大早就带着陈到,喊上陈登,绕到宫城最北边,登上永始台的土山,观赏了一下皇宫的修建景象。 因为还是一片大工地,所以只要别靠近最南边那几座已经投入使用的皇宫,就没人管你。 颍川的支流潩河的支流清潩河,刚好从皇宫西侧远处流过,距离宫城还有几里地。 可以看到无数的漕船运着土方、砖石、木料来到永始台西边一两里外的码头,然后卸货。场面一片忙乱,数以万计的徭役百姓在苦苦挣扎。 土方和砖石还好靠挑担或牛车装卸到施工地点。而那些从许都西北嵩山、伏牛山砍伐来的、用作皇宫梁柱的整根巨木,就非常麻烦了,只能在地上铺垫好滚木,然后上百名徭役力工合力推动巨木,一点点往施工地点滚。 诸葛瑾虽然不懂建筑学,但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好歹有点管理常识,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统筹皇宫修建工程的大臣,肯定是个不懂实用之学的草包,如此舍近求远,浪费民力,真是不该。”诸葛瑾忍不住跟同游的陈登吐槽。 陈登却笑了,示意他积点口德:“这话可不敢说——如今担任将作大匠,统筹皇宫修建的,还是玄德公的好友呢,便是三个月前被袁谭攻灭的孔北海。 他失郡入朝后,曹操念在其是孔子之后,家学渊源深谙礼法,就让他暂时主持皇宫规制考订、修建。” 诸葛瑾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一个问题:“你原先去过雒阳,见过雒阳的皇宫么?” 陈登:“远观过,里面就没见过了。” 诸葛瑾:“那只说远观,你觉得如今这皇宫的外墙、门楼,与雒阳时形制孰高孰低?” 陈登摇摇头:“不如雒阳远甚,不过将来会不会修得更恢弘,就不知道了。” 诸葛瑾却已经通过这些回答中的蛛丝马迹,抓住了真相: “我懂了,曹操也知道孔融在实用统筹之学上,毫无才干。但他顶着孔子后人的名头,天下礼制他说了算。让孔融也点头、修一个花钱少些的皇宫,就不显得他曹操欺君虐主了。” 陈登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仔细回味揣摩,觉得果然有些道理。 子瑜贤弟的观察还是敏锐啊,果然能见微知著。 曹操自作主张省钱的话,会被天下人喷。有孔融这个挡箭牌后,再有人喷曹操就能说:我也想给陛下最好的享受啊,但孔融说这样就够了,符合礼法了,我也不好越礼啊…… 不过陈登毕竟跟刘备、孔融都有交情,想明白这一节后,他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既如此,以贤弟的实用才干,何不寻机点拨孔文举一二呢?他毕竟是已故的陶公故友,跟玄德公也交情莫逆。” 诸葛瑾:“有机会再说吧,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皇宫也没什么好游览的了,且去益州郡邸看看,回头再说。” —— PS:马上要新的一周了,所以今天需要拆三更,第三更要留到晚上12点一过、算周一凌晨的更。 这一更其实也就比3K章节少了三百字而已,也不算小章了。我这人每次断章都断不好,多送大家几百字吧。 第45章 先喷祢正平,后教孔文举 参观完尚未完工的许都皇宫后,诸葛瑾和陈登信步逛过几条街口,来到原先的郡邸狱、现益州郡邸。 半路上,他们还绕过了一片朝廷公卿办公的府衙,可见此地已经很接近许都的政治中心了。也难怪来许都跑官求名的人,会在这附近扎堆。 估计后世隋唐科举之前、士子进京找达官贵人投行卷扬名,也是这般氛围吧。 来到益州郡邸后,诸葛瑾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挤”。 因为益州人不会来朝,这里住的统统是没有官职、拿不到正规使者身份的游士,哪个州的都有。 就好比80年代出门,开不到介绍信的人,就没法住国营招待所,只好挤那些不用介绍信的小店。 诸葛瑾花了点小钱,在益州郡邸附属的酒舍里点了些酒肉,顺便听听旁人的闲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求官不得志的存在。 不过名人终究不是那么好遇到的,诸葛瑾随便攀谈了几个,还请对方酒肉,结果遇到的都是从没听说过名字的。 即便这样的无名之辈,当诸葛瑾试探着拉拢,假装“家中叔父在豫章为官,执掌一郡,需求贤征辟属吏”时,对方也往往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赶紧吃完抹抹嘴走了。 “今日方知曹操奉天子得了多大好处。多少求官之人,宁愿在许都遥遥无期等着,也不去地方上先当郡吏。” 又被人白吃喝了一些酒肉后,趁着白吃者离去,诸葛瑾无奈摇头地对陈登吐槽。 陈登则一脸地理所当然:“这可是许都!来这儿的人目的都很明确。你便是拿出玄德公的名头征辟,也未必能笼络到人才,何况令叔那个豫章太守……似乎还没实授吧。” 诸葛瑾没法接话,只好闷头喝小酒。 他叔的豫章太守要是实授了,他还需要来朝廷活动么? 正在俩人认清形势,喝酒捋思路的当口,益州郡邸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闹腾。 有一人持符从外而入,高声喧哗,然后人群就轰然上去围观,随后簇拥着其中数人贺喜。 诸葛瑾也有些好奇,但又不想过去凑热闹,便扫视了一圈酒舍,看到左边隔着两张席案处,有个三十出头的方脸中年人,仍然非常淡定地在那儿喝酒。 诸葛瑾估摸着这人应该是熟客了,所以见怪不怪,便拿着酒壶上前请教,还给对方杯中斟满: “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可知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在下琅琊诸葛瑾,初来乍到,不熟世故。” 那方脸中年人抬眼瞅了他一下,端起酒杯:“在下京兆杜畿。你既来许都求官,连刚才来人都不认得?那是尚书台吏曹掾耿纪。必是此间求官众人中,有人得了荀令君赏识,终于得到举荐征辟。” 杜畿说完后没多久,堵在郡邸门口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又都回来坐下。 随后诸葛瑾便听到旁人几句随口谈论。 “没想到朝廷如今居然又改重屯田劝农之才,用人真是没个定法。” “是啊,听说司空忧虑许县新晋国都,周边粮草供给不足,采纳了枣祗、韩浩的屯田之议,前日升了任峻为典农中郎将。今日又把县吏毛玠提拔为本郡治中、白身国渊提拔为屯田都尉,这是想钱粮想疯了。” 诸葛瑾听到这些吐槽,便暗忖这应该是曹操“唯才是举令”的前兆了,为了招揽各种实用的经济人才,渡过财政危机,于是导致那些空谈经玄的“饱学名士”不满。 这些跟诸葛瑾本没有关系,但他想起刚刚搭讪的那个老哥杜畿,应该也有点务实之才,而且曾经在李傕政权中做过京兆尹的功曹。 诸葛瑾便提醒道:“杜兄,我看你履历与那毛玠仿佛,何不也学他那般,让尚书台的耿曹掾知你才干,向荀令君推举呢?” 杜畿跟他素昧平生,不过一杯酒的交情,不愿交浅言深,当下义正词严地表示:“此等伎俩,吾不屑为之!” 说完,就结账回屋了。 诸葛瑾却不知道,杜畿其实早就已经跟耿纪结交上了,但他是故意放长线钓大鱼,不向耿纪表达求官之意。只因他知道耿纪和上司荀彧是邻居,住的很近。 杜畿最近就天天晚上带着好酒好肉去耿纪府上做客,请耿纪一边吃喝一边高声高谈阔论。就等哪天隔壁的荀彧听到了他的高论后,主动找上门来。 被耿纪汇报给荀彧,和被荀彧本人发现,那档次能一样么! …… 然而,益州郡邸内自恃才高的求官者们,并不是个个都有杜畿这样的城府和手腕,也不是个个都有毛玠、国渊那样的运气的。 今天的又一轮征辟举荐,终究是如同一块石头丢进了水潭,让原本还勉强维持着忍耐平静的求官者们,愈发不耐烦起来。 毛玠和国渊这两个幸运儿,就像是两根倒刺,扎在其他没被征辟的人心中。 就在诸葛瑾和陈登觉得喝得差不多,该结账收摊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人愤然拍案,大吼抨击: “哼,荀文若有眼无珠,不识大贤!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只可吊丧答礼、白词念赋!” 偏偏此人骂完之后,旁人却并不与他争辩,反而纷纷结账,不跟他一般见识,直如躲避瘟神一般。 连见多识广的陈登,都惊讶起来,忍不住问邻桌:“此乃何人?荀彧如今执掌举荐征辟之大权,竟有人敢连荀彧也一并辱骂?” 倒是诸葛瑾觉得此人的辱骂有点熟悉,忍不住低声自语:“莫非是祢衡?” 邻桌酒客见诸葛瑾都猜到了,才随口附和了一句: “可不是这厮么,贤弟刚来许都,都听过这厮的恶名了?此人想要朝中显贵恳求他做官,但数月未遂,便把执宰骂了个遍,说满朝公卿皆是愚瞽之辈。只因此人有点才名,公卿皆不愿同他一般见识。” 邻桌酒客说完后,似乎也不愿多惹事,直接付了酒钱闪人了。 诸葛瑾听说果然是祢衡,便跟陈登调侃: “元龙兄,你说这祢衡如此人憎狗厌,避之不及,要是我们将其驳得体无完肤,传到荀彧耳朵里,会不会提前得到接见?说不定还能早点完成玄德公和吕布的使命。” 陈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淡定提醒:“听说祢衡孔文举、杨德祖关系不错。你若让他太丢脸,不会会伤及孔文举面子?” 诸葛瑾点点头:“这倒也是,孔文举毕竟和玄德公交厚,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放这狂士一马。” 两人的交谈并不响亮,但也不算太轻。主要是刚才酒舍内人多嘈杂,说轻了听不见。 但此刻旁人怕惹事、已散去大半,酒舍里比刚才安静了些。 诸葛瑾和陈登还保持同样的音量交谈,祢衡又是个耳音很敏感的人,闻言登时就“噌”地一股邪火往上冒。 主要是他平时被人背后骂惯了,所以特别注意有没有人说他坏话。 祢衡提着酒壶便冲到诸葛瑾案前,指着对方: “何处狂徒,背后议论他人,简直无耻!尔等阿谀谄媚之徒,为了讨好荀彧、司马朗,想要告密献媚不成!我不怕你!” 诸葛瑾本不想惹事,不过祢衡都惹上来了,他也知道祢衡并无背景,只有一张嘴,他当然也不怕事。 诸葛瑾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摆,淡然道:“我们自说我们的,干你甚事?我们是徐州来上表朝觐的,又不是尔等求官禄蠹,我要献什么媚!阁下那么有骨气,何必在许都每日流连晃悠,连名刺都磨损漫灭,还舍不得走。” 历史上祢衡便有一典故,说他“阴怀一刺”,也就是私藏了一张木牍名片,来到许都后想投递。结果因为没人找他做事,名刺揣得太久,字迹都磨损了。 就好比后世求职之人,同一份简历反复投,投到字都磨没了还没投出去。 如今祢衡才刚来许都两个月,他怀中名刺倒也没磨掉字迹。 但诸葛瑾这句话,顿时把其他还未散去的酒客逗得哄堂大笑, 人人都巴不得看这个又想求官、又想端着架子让上位者苦苦哀求他的伪君子的笑话。 祢衡见众人起哄,内心愈发愤怒。偏偏对方亮明了身份,不是来求官的,这人设定位也比祢衡更清高。 祢衡失去冷静,无能狂怒地怼道:“谁说我舍不得走了!我根本不是来许县求官的!狗才求官!你虽不是为自己求官,但肯定是为你的上司求官!你才是禄蠹! 这种丧德败行、上下失序的昏庸朝廷,简直是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白送我官都不做!” 诸葛瑾不想跟对方正规辩论,因为他知道这厮肯定是胡搅蛮缠,一旦说不过就会转移话题。 而且对方是光脚不怕穿鞋,在对方选定的题目辩论,就太掉身份了。 于是他决定抓住对方话语中一个明显漏洞,迅速把对方喷服,不给东拉西扯的机会: “丧德败行、上下失序?阁下敢如此抨击当今朝廷,莫非更怀念董贼、傕汜执政之时?还是觉得天下另有明主?” 祢衡一愣,倒也不敢直接授人以柄,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只想说曹操不辨愚贤,但绝没想说董卓李傕等辈比曹操更好,更不敢说如今收留被曹操驱除的其他东归武将的袁术,比曹操更好。 诸葛瑾趁他语塞,再次乘胜追击:“只破不立,不过废材耳!区区井底之蛙,连什么是‘德’的不知道,还敢妄称朝廷丧德败行,简直恬不知耻!” —— PS:这章都三千多了……也没法断章,就这样吧,唉,但愿别30天都没到就满20万字,导致被提前强行挤出新书榜。 半夜12点过后还会有一更,冲一下新的一周的追更和新书榜。 第46章 舌战狂儒(新书求票求收藏求追更) 诸葛瑾在用大义名分挤兑住祢衡后,又恰到好处地把双方争论的焦点,引导到一个“德”字上, 嘲讽祢衡连什么是“有德者居之”的“德”都不知道, 这当然是有深意的。 诸葛瑾很清楚,自己虽然继承了肉身本尊的经学学问,还有后世的逻辑思辨和政治哲学见识。但真要跟人敞开了辩论儒家经义是非,那未必能绝对碾压祢衡。 祢衡作为三国有名的大喷子,肯定是有相当功底的,不然不会让曹操都头疼,不敢动他、只敢把他弄去刘表那里。 既如此,诸葛瑾又怎能打无把握之仗呢? 所以,诸葛瑾在开口之初,就想到了一条计策:他要把双方对喷的辩题,引导到一个汉朝儒生肯定都会答错、而后世儒生肯定可以答对的点上。 换言之,就是这个问题必须是早在汉儒宗师的公孙弘、董仲舒那里,就已经答错了,而且整个汉朝儒生都因为尊师法祖,忽视了这个错误。 但后来随着历史和儒学进步,到唐宋时,后人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到韩愈、司马光、朱熹、陆九渊的时候,已经被逐步改正了。 如此一来,任你祢衡再自恃才高,他总不会说出明显超越或否定公孙弘、董仲舒的言论来吧?如此诸葛瑾就可以用后世一千多年的政治哲学进步,来吊打对方。 既然是祢衡先提到了朝廷“失德”,那诸葛瑾就抓着这个“有德者居之”的“德”究竟是什么意思,穷追猛打到底, 一击定胜负。 …… 祢衡果然一愣,他被对方斥责为连什么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都说不清楚,这是绝对不能忍的,必须反驳。 连这样的基本问题都不回答的话,他就没脸以儒者自居了。 于是他谨慎思考之后,决定用最四平八稳的公孙弘和董仲舒的标准官方意思形态、一字一句做了答: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里的德,自然是一统天下,使天下人免于内战之杀戮。昔春秋战国五百年,华夏子民自相屠戮,无日不休。 秦始皇虽是暴君,然其能得天下,便因其有此德,终止了战国纷争。而秦末之世,天下失鹿,分崩离析,高皇帝复合一统,故其德绵延数百载—— 此论早在《公羊》之中,便得到了论证,其后董仲舒于《春秋繁露》又加以补足,还有何可辩之处?莫非你这愚夫,连《公羊传》和《春秋繁露》都不曾读过?我竟会跟如此无知之辈答话,实在是可叹!” 诸葛瑾听得很认真,确认对方果然中招,一板一眼全盘照抄了汉儒所公认的相关解释,他就知道自己稳了: “谁说《公羊传》里有这么定义过‘德’?你刚才所引用的,明明是孝武帝时、公孙弘钻研《公羊传》所留下的注,乃公孙弘的个人解读,并非战国时公羊高的本意。 这种解读,虽说不上全错,但明显混淆杂糅,不辨本末。我且问你,《公孙弘书》中,为《公羊传》注释‘统一天下之德’时,是否有引用《孟子.梁惠王上》里,孟子对‘一天下之德’的观点?” 祢衡一愣,总觉得有阴谋,但这个问题答案很明确,他只能立刻回答:“当然有。” 《孟子》在汉儒中的地位不是很高,仅仅是十三经之一。但公孙弘和董仲舒,当年在论证“有德者居之”的“德”时,还是引用了孟子的,事实不容否认。 诸葛瑾继续下套:“孟子见梁惠王,淬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天下莫不与也……” 诸葛瑾先稍微引用了几句争议经文,然后单刀直入:“由此可见,孟子原意中,那种能让‘天下莫不与也’的德政,并非‘一天下’本身,而是‘定天下’。 梁惠王和孟子一开始求索的,也是‘定天下’,孟子回答的‘一天下’,只是定天下的手段。手段和目的必须分清楚,不能混淆! 当你可以定天下时,那么天下自然莫不与也,天下人都会心悦诚服接受这个给他们带来安定日子的统治者,这便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之所在! 而什么是定天下?就是让天下人比春秋战国纷乱五百年时,少当兵、少打仗、少服徭役,少纳粮,让天下百姓少内耗,过上好日子,这才叫‘定天下’! 统一天下,只是实现‘让华夏不打内战’的一个先决条件,因为当时有识之士都知道,只要不统一,内战就永远不会结束。但光做到了这一点还不够。 秦如果要有德,其统治者就该看到,他们实施的政策,只是为了一天下的手段。一完之后,就应该轻徭薄赋,让百姓切实比战国之世少纳粮,少服役,少当兵。如果一完之后,服役的比例、纳税的比例还跟大乱之世一样高,那就是‘只一而未定’,舍本逐末。 所以,‘一天下’或许秦始皇已经完成了,但‘定天下’之德,却是到了本朝孝文皇帝时,正式十五税一、废除肉刑、从国法层面核轻徭役兵役,才算是真正实现。 尔辈腐儒,曲解先圣,妄称明德,却连目标和手段都区分不清,实在贻笑大方! 你需要吃饭才能活下来,但吃饭只是活下来的手段之一,并不是活着的目的!如果你活着就是为了吃饭,你与衣架饭囊,酒桶肉袋何异!” 诸葛瑾一番话,如孟子一般沛然,驳斥得祢衡完全无法招架。 偏偏诸葛瑾的话语,有先圣作为依据,哪怕《孟子》整本书的地位如今还不高,但《梁惠王上》里那几句话,确实是《公羊传注》和《春秋繁露》自己就引过的,汉儒不能否认。 而且诸葛瑾的论证,还充满了进步的人文关怀,是后世公认的道理,他只是提前一千多年拿出来装了个逼而已。 在后世儒家升级后的价值观里,统一天下仍然重要,但必须认清,统一天下是让天下安定的手段。最核心的“德”,还是要让人民获得好处,给人民减负。 如果短暂统一后,直到这个政权灭亡,都没让人民减负,没让人民得到好处。 不打内战省下来的钱粮人力,并没有花在人民头上,只是拿来更好地供养独夫。那么这就不属于“有德后又失德”,而是“自始无德”。 结束内战后省下来的钱粮劳力,在花到人民头上的那一刻起,才算是“德之始也”。 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才是历史前进的动力。 而之所以后世有这样的进步思想,就是因为南北朝末期,以及五代十国,有太多“虽然短暂统一,但没有给人民带来好处”的政权。 后世长期大统一王朝要跟这些短命朝代做个区分,一代代仁人志士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韩愈到王安石司马光,到朱熹陆九渊,这些人虽然人品未必都好,但是他们在一代代拔高《孟子》地位、强调民本思想的过程中,把这个哲学问题给论证明白了。 诸葛瑾如今是用了后世一千多年的儒家集体智慧结晶,来指出古人“逻辑不严密、混淆手段和目的”的错误,又焉能不胜?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已经韩愈司马光朱熹陆九渊同时附体了。 …… 祢衡被连番反驳,彻底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巨大失落中。 偏偏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都引用公孙弘和董仲舒的标准答案了。 这个问题就算回答错,其实也不该赖他啊!是从公孙弘董仲舒就开始错起、都错了小三百年了! 过去三百年里,没一个汉儒指出这个错,今天他因为思维惯性继续错,不是应该的么? 可为什么对面那家伙,一下子就能掀那么大的桌子? 他祢衡自问天下狂士,但还没狂到敢指出董仲舒错误的程度。 对面这家伙,绝对比他还狂! 那是把他祢衡和公孙弘和董仲舒,三个人用绳子捆在一起然后吊打。 而益州郡邸酒舍内的其他看客,这也是第一次彻底看呆。 他们都知道,这个祢衡已经人憎狗厌好几个月了,老是逮着人就找机会辩论对喷,给自己涨名声。 偏偏这人口才不错,很能讲歪理,这几个月来,大伙儿都绕着他。 身份太高的人不屑于跟他喷,身份稍低一些的,又没人喷得过他。 此刻那个不知名的外地来递表的年轻人,居然喷赢了祢衡! 而且所言还非常高深,一看就是能从学术源头怼人的那种。 高屋建瓴,沛然莫之能御。 那些平时讨厌祢衡的看客,又岂能不追捧? 诸葛瑾刚刚才喷到一半的时候,郡邸里其他宅家睡觉的士人,就都被同伴喊下来,挤到酒舍里,随便点一壶酒听诸葛瑾喷祢衡。 再后来,酒舍生意太好,郡邸里绝大多数人都来了,桌案都不够坐了,只好站着旁听。 酒舍掌柜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必须买酒才能进了。 当一切结束时,郡邸酒舍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门口都有人。 好在祢衡来许都,终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还是有几个侍从和点头之交的。 刚才看到他被喷得不行,就已经有人去报信了。 这益州郡邸距离九卿府衙都不算远,不然这儿也不会成为求官者的集散地。 所以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将作大匠衙门,找来了祢衡的挚友孔融救场。 孔融到场后,才算当了个和事佬,见双方学术之争本来就已经聊完了,请诸葛瑾见好就收。 诸葛瑾也知道孔融跟刘备关系不错,而他该喷的也都喷完了,就顺势给了孔融一个面子,但同时又当众提醒孔融: “孔大匠圣人之后,知礼之名天下传颂,小子佩服。但孔大匠似乎不谙调度统筹之法。小子今日见宫苑营建之时,土木运输竟如此靡费人力。” 诸葛瑾早上去皇宫工地游览的时候,就注意到施工调度有很大的问题,效率低下,甚至连后世宋朝课文“一举而三役济”里面的省力思维都没有。 这要是让他稍微点拨一下,绝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但原先诸葛瑾不想私下去献策,那样他又没好处。 而在眼前这种求官士人云集的公众场所,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他有机会当众显摆自己的才能,孔融也不好昧下他的贡献。 如此一来,将来事情做好,肯定会传到荀彧和曹操耳朵里——诸葛瑾当然不是来讨好荀彧和曹操的,但为修建皇宫省钱省力,这也是在照顾被徭役压榨的百姓。 二来么,诸葛瑾知道,这对于他诸葛家还有刘备要官职、要朝廷大义名分,都有好处。 既然如此,那就临时当众扬个名吧,捞完好处就走,别等曹操留他做京官就好。(曹操就算留,他也可以找借口拒绝征辟,比如以孝道为名,需要去地方上救叔叔) 孔融原本是来捞好友的,万万没想到这就惹火烧身了,居然在上百围观士人面前,被人指出他负责的工程资源调度效率低下。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好虚心受教,听对方把意见说完。 —— PS:又到周一凌晨了,新的一周求票求收藏求追更。再求一波0粉丝值拥护的最小额打赏,冲一下粉丝数(已经打赏过本书,粉丝值不是0的书友,就不用再破费了。我只是增加一下粉丝数,不是为了钱。大家可以按最小额打赏,只要粉丝值不是0就有效。) 我也想加更,但我才刚拿了两周小推荐位,今天是第三周第一天,刚上分强。 所以,拜谢,上架了成绩好我自然会爆更。 我的更新绝对不比其他新书期的书慢的。 第47章 名动许都的神秘大贤 诸葛瑾当众教给了孔融一些“营建管理统筹方法”,其实说穿了也没多高深,就是用了后世语文课本上,那篇描写宋朝人修皇宫的《一举而三役济》。 当然,孔融如今面对的情况,跟语文课本上宋人面对的情况,还是有区别的。课本上那次是旧的皇宫被烧了,要把废墟拆了运走,然后运新的建材进来造皇宫。 而孔融如今是平地起宫殿,并不存在拆除原废墟和建筑垃圾清运的工作量。 但即便如此,思路还是相通的。 无非实施之后,最终的省力省钱程度没那么夸张,从“一举而三役济”降低到“一举而两役济”,少掉一个垃圾清运费的节约量。 只听诸葛瑾侃侃而谈地介绍:“如今嵩山、伏牛山出产的巨木、石材自远方运来,运至清潩河码头,便需卸货以人力搬运。最后数里之地,肩挑手扛,何其靡费民力? 夯筑宫墙所需之土,也从远处挖取,更是劳民伤财。何不沿着清潩河河岸,另挖一道支流,取土用于夯筑宫墙,同时让运木石的船舶可以直抵工地,待完工后,再浚深护城河、换土填回沟渠即可。 甚至可以考虑扩大毓秀池的建制,增加皇家园林中的水景,岂不两全其美?当然,此法是否符合朝廷礼制,会不会导致陛下园林奢靡,便要孔大匠自行裁度了,小子不懂礼法,不敢妄言……” 诸葛瑾洋洋洒洒一番统筹,虽尚未涉及统筹细节,但已经听得益州郡邸内上百围观士人耳目一新。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外地来的无名士子,居然刚刚在经义上驳斥了纵横许都数月的大喷子祢衡,转头又能教将作大匠孔融如何省钱修皇宫。 而且孔融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听出破绽,反而真心意识到这个举措能省很多钱。 如果他能好好善用,那么等皇宫修好后,曹操是绝对不敢让他这个挡箭牌穿小鞋的,他将是确保陛下安居的大功臣! 而且孔融原先也跟曹操聊过,曹操暗示着给他画过大饼,说原本想封孔融为少府,只恨孔融有丢失北海郡的失地之过,以失地之身入朝,没法直接升迁。 所以希望孔融在将作大匠的位置上干个一年半载,把给皇帝修新宫的任务担起来。只要做得好,宫殿修成之日,就把他调任升为九卿中非常有含金量的少府。 原本孔融还担心曹操这么老奸巨猾的家伙,将来会不会找借口不兑现承诺。 现在有了这个超额完成任务的筹码,那妥妥的完工之日,就是他百分百能升少府之时了! 如此一来,孔融哪怕被当众衬托得很不够聪明,他也忍了,依然对诸葛瑾礼遇有加。 表示一定听取他的建议,为陛下更加多快好省地修建新皇宫。 用了新办法后,具体能省多少钱,还需要相当的时间验证。 但是至少三五天之内,就可以初步看出端倪,因为只要挖一条沟、让运木头的船直接开到修殿工地,立刻能省下大把的徭役人力。 …… 诸葛瑾当众驳斥打脸祢衡、又当众指教孔融之后,立刻低调地选择了回徐州郡邸宅家,此后数日闭门不出,以免再节外生枝。 连带着陈登也被他拉了回来,不要再随便露面。 期间他只接待一个人的访问,那就是孔融如果在操作层面,有些东西算不明白,可以来找他,其他人一概不见。 毕竟诸葛瑾要的不是在许都民间的名声,他要的只是特定渠道的立功之名,以便在后续朝见时换取更多的利益筹码。 于是乎,此后三天,许都的求官士人圈子里,便传开了这个神秘大贤的传说。 说此人是某州郡进京递表的使者,但辩论之才过于祢衡,统筹之才又过于孔融,实在是兼通并长,恐怖如斯。 十月十八这天,上述名声首先传到了荀彧耳朵里——具体的传播渠道么,当然是靠荀彧手下那个如今专门负责传达征辟的吏曹掾耿纪。 如前所述,耿纪是经常要去“等候求官人员集散地”益州郡邸上传下达的。每当荀彧又要征辟个什么人,耿纪就要去跑一趟。 甚至可以说,那天诸葛瑾之所以能捞到表现机会,就是因为耿纪上一次去那儿、代表荀彧征辟毛玠和国渊的时候,刺激到了久候不得官的祢衡。 这才让祢衡心态崩了,举止失态,被诸葛瑾嘲讽了,最终被挑了个话题驳得一败涂地。 如今,耿纪又一次来益州郡邸传达荀彧的最新一条征辟消息。 干完正事后,耿纪也是觉得累了,便在郡邸附属的酒舍里歇会儿气、喝几口再走。然后就听到了前后左右的酒友、都在聊那个神秘人的牛逼事迹。 “居然还有此等样人?那必须上报给荀令君,让荀令君也高兴高兴。那祢衡可太不是东西了,就因为朝廷不求着他做官,他这几个月把荀令君,还有司空府的左掾司马伯达,以及其他一堆曹司空心腹,都给骂得狗血淋头。 荀令君要是知道有人把祢衡驳得哑口无言,肯定也会暗暗觉得出了口气的吧。” 耿纪听闻后,内心如是想道,就决定尽快回去汇报。 其实,以荀彧的人品,他是不在乎被祢衡这种小鱼小虾乱说的,他就把祢衡当个屁给放了。 可耿纪作为下属,他必须为自己的直属领导考虑。能给领导出气的事儿,他不能省略。 …… 于是当天傍晚,尚书台众人即将收工、忙活了一整天的尚书令荀彧准备回府时,刚刚汇报完工作的耿纪,就找了个机会,自然而然说起了近日京城求官士人圈子里的趣事。 荀彧一开始没当回事,听说只是有人把祢衡喷了,便淡淡一笑,觉得这不过是又有一个口才犀利之人,恶人自需恶人磨。 不过,当荀彧听了耿纪转述更多的当天辩词后,表情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此人居然如此推崇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还论证说‘德之始也’在于天下一统后让利于民,让百姓少战少徭少税赋?而不在于天下统一这个动作本身? 此论倒是颇为新颖啊,见前人之所未见,而且确实真知灼见,补上了董仲舒和公孙弘混同‘目标’与‘手段’的谬误。而且此论念念在于惠民,能起到警示人君以民为本。三百年来,前人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莫非是某位悲天悯人的前辈儒宗所总结?可自卢尚书、蔡中郎故去后,天下已罕有能想到如此突破的大贤了。你可探听清楚了那人多大年纪?是哪个州郡派来的?” 耿纪见荀彧重视,内心暗喜,心说自己这番工夫下得实在是值了,连忙说:“未能打听到那人姓名来历,听说那日舌战事出仓促,众人都是半途加入旁听,而那人驳倒祢衡后便离去了,连名字都没宣扬。 但旁人皆言,观此人长相,还极为年轻,是从东边来的,莫非是青徐之地?” 荀彧摸了摸胡子:“东边来的?还很年轻?东方儒宗,如今只剩还乡青州的郑玄郑尚书,莫非是郑玄的某位弟子、袁绍的某位师弟?还有别的信息么?” 耿纪又想了想:“听说此人还当众点拨了当日来劝和的将作大匠孔文举,说孔文举的皇宫施工统筹之法过于靡费,他有办法让孔文举额外节省数千万钱工费、徭役。” 荀彧眼神彻底亮了:“还有这本事?备车,我亲自去皇宫工地寻孔文举看看。” 耿纪一惊,没想到荀彧对此如此重视,他连忙劝道:“令君今日已如此辛劳,不如明日再去吧?天都快黑了。” 荀彧:“无妨,为国抡才岂可嫌劳苦,我现在便去孔融那儿。” 第48章 公忠体国刘玄德,孝义无双诸葛瑾 荀彧还是非常勤政的,尽管傍晚时分才得知这个神秘大贤怼赢祢衡、指点孔融的消息。 他还是第一时间坐上马车,直奔皇宫工地,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已经开溜的孔融强行拖回来。 孔融很郁闷,他才不愿意像荀彧那么肝,但人家官比他大,被逮住加班也没办法。 天色已晚,工地上很多工序已经停手,要次日天亮民夫们才回来继续干活。眼下只剩刚刚开挖的河道支流上,还有几条小船在往返运输着从嵩山开采的巨木。 荀彧虽也不太懂营造统筹,但比孔融还是厉害些——那毕竟是历代三国游戏里,政治值始终不低于98的存在。 所谓内行看门道,稍微视察了一下后,荀彧就断定:那个神秘大贤为孔融想到的新施工统筹法,是确确实实可以节约大量的建材运输工作量。 毕竟水运的成本是陆运的二十分之一,这种巨大的木料,在地面上多挪一点点距离都是成本。 挖土夯筑宫墙则是原本就需要做的工作量。而根据新统筹的计算,从乱挖土改为顺便挖沟后,夯土的总运输距离,也大大缩短了,这也是一大笔活儿。 “此人必是擅谋算的大才,文举兄,可能告知此人姓名?是你们青州派来的么?” 以孔融的见识,他对诸葛瑾价值的认识,还不如荀彧透彻呢。 见荀彧那么重视,他也只有和盘托出:“此人名叫诸葛瑾,出身琅琊诸葛氏,此番是代表镇东将军刘备进京呈表、觐见的。” 荀彧听到刘备这个名字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警觉。 但这一世的他,终究还没深入接触过刘备,刘备也不可能来许都投靠曹操当京官了。 所以荀彧的警觉也只是一闪而逝,淡淡呢喃道: “也不知此人是何时被刘备征辟的,有如此才干,若能留在京中、直接为朝廷效力才好。” 荀彧知道光靠想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匆匆辞别孔融回府,然后让耿纪顺便把刘备和吕布的表章拿过来,他要再细细揣摩。 这些表章荀彧前天也看过,只是没急着批复,一些问题他还要请示曹操。如今得知了诸葛瑾的事儿,当然要加急处理了。 荀彧思虑缜密,重新写上自己的补充意见,准备明天就交给曹操,请曹操下令接见徐州来的朝觐使者。 …… 建安元年的曹操,遇到朝议日还是会上朝的。 历史上曹操不敢上朝,要在他杀了议郎赵彦、彻底得罪刘协之后。 但这天并非五日一朝的正日,所以一大清早,曹操只是在司空府料理日常政务。 有要事求见的,也都直接来司空府言事。 辰时初刻,荀彧就赶到了司空府。 以他的身份,外面的侍卫当然不会阻拦,都是直接放进去的。 荀彧直入前院,一直走到距离曹操的书房只剩最后一道院门处,这才转入左手边的签押房。 在厢房内办公的司马朗,立刻起身相迎行礼。 荀彧示意不必多礼,低声问道:“司空可有闲暇?” 司马朗恭敬回答:“正在处理日常表章,并无外客。请令君稍候,待某且去通传。” 说着,司马朗先入内请示,很快又出来,请荀彧一同入内。 屋内一个四十出头的大胡子矮胖中年男,金刀大马地坐在矮榻上,手中毛笔势若快剑长戟,森然错落地批阅着表章,正是曹操。 曹操刷刷刷批示完,把手头的东西往边上一丢,便随和地示意荀彧坐下说话:“文若今日来得早啊,让我猜猜,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大贤,让你都坐不住了,急着来举荐。” 荀彧刚坐下,连忙又起身作揖为赞:“司空明鉴,猜得实在是太准了。” 然后,他就长话短说,把昨日在孔融处打听到的消息,并那个诸葛瑾的其他表现,全部汇报了一下。 曹操捋着胡须,他听取汇报的顺序,跟荀彧昨日从耿纪处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耿纪是为了给荀彧出气,所以先汇报了诸葛瑾怼赢祢衡的事迹,至于帮孔融省钱省力,在耿纪眼中只是添头。 而荀彧今日来报,是为国抡才,所以他优先说了孔融那边的贡献,末了才提一句诸葛瑾在儒学经义上的创举。 但偏偏是这个汇报顺序,让曹操心中有了一丝先扬后抑。 曹操捋着胡子说:“能精于营造统筹、节省人力?这是好事,确实该让他协助孔融做事。不过后面那番歪理邪说,倒是不足为道了……” 荀彧一时不解:“司空何出此言?属下不能理解。那诸葛瑾之论,纲、目明晰,本、用分明,确实见前人之所未见,堵了自董仲舒、公孙弘以来的错漏,而且还能警诫人君以民为本……” 曹操一抬手:“我不信汉儒三百年,就没人看出董仲舒之误。所谓圣贤儒宗,也都是时势所造,董仲舒之流,崛起于孝武帝时,自然只有迎合孝武所愿相信的‘德’。 若是文景之时,便提前尊仰儒术,说不定当时的大贤,如贾谊等辈,就未必会像董仲舒这么解释了。 孝武帝之穷兵黩武一如秦始皇,董仲舒若跟孝武帝说什么‘一天下是为了惠及天下百姓,不是让人君把一天下后省下来的钱粮干其他好大喜功之事’,那他还会被孝武帝重用么? 所以,此论或许有用于治世,便于天下太平后的人君不忘初心,以民为本。但如今乱世,却根本用不上。乱世的一切钱粮,都要用在强兵足食,兼并诸侯,他那些大道理,还太远!” 荀彧被曹操一番驳斥,心中忽感悲凉,同时也惊佩曹操的反应之快,竟瞬息之间洞察了学术态度背后的利益脉络,实在是老谋深算。 他知道曹操这番话,已经是实用到了极点,可以说对霸道的推崇,已经和秦始皇孝武帝一个程度了。 但不知道,将来若是天下重新一统,曹操还能回忆起自己的初心、把法家之政省下来的内耗,重新花到“民”的头上么? “罢了,这个问题太遥远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与孟德较真。”荀彧内心暗忖,决定压下争论之心。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后来对曹操“统一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怀疑,就是自这一刹那种下的。 有些人,把统一天下当成了安定黎民的手段,安定黎民才是最后的根本目标,才是初心。 而有些人,只是把统一天下当成了目标本身,当他实现这一点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后续要干什么。 荀彧许久都没能平复心情,以至于曹操都觉得奇怪: “文若何故走神?莫非是觉得我所言不当?些许辩经小道,何足挂齿。不过那诸葛瑾能当众驳斥祢衡,足以大快人心。” 曹操谈吐豁达,竟完全不在意上下级交谈时的面子问题。他以为荀彧是面子上挂不住,那就给荀彧面子。 荀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恳请:“无论如何,请司空示下徐州刘备、吕布上表该当如何批复?是否要召见呈表使者诸葛瑾、陈登?愚以为,此二人皆可设法留用。” 曹操事多,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便先问道:“那刘备、吕布上表,可有求什么官职?” 荀彧是做过功课来的,应声答道:“刘备极言吕布协助平叛了袁术内应曹豹、许耽、章匡,故而表吕布为徐州牧。 而刘备自言其在彻底攻下被袁术部分窃据的广陵郡后,发现了更多袁术不臣的证据,且袁术部将孙策近日又已破吴郡许贡,将扬州牧刘繇逼至绝境,只余丹徒(镇江)一县。 如今徐州境内袁逆已彻底肃清,但扬州境内袁逆有愈演愈烈之势。刘备请朝廷准许他继续追击袁逆,并称袁术早晚必有篡逆之心,他愿不顾己利,庶竭驽钝,为朝廷攘除奸凶。” 荀彧把诸葛瑾指点刘备写的那道奏表内容,大致转述了一下。 而曹操听完后,也是对刘备的“一心为国”大感诧异。 “刘备竟能豁达到如此地步?他只要为国讨袁?讨得连作为自己根基的徐州,都被吕布在‘平叛’过程中拿走了三分之二,也不管不顾?还要继续一心扑在讨袁上?”曹操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直也觉得刘备是个人物,可没想到竟会有这么理想主义者的一面。 当然,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只是刘备明知道拿不回下邳后的空话、漂亮话,想做个顺水人情,少树个敌人。 “刘备隐忍至此,不可小觑啊。但他此番念念为国,倒是不好不重重升赏他,否则许都朝廷的旨意,还有几个外镇诸侯肯遵照?也罢,为了千金市骨,这次也得给刘备加官进爵了。 至于吕布……不能这么便宜他,刘备想卖好,朝廷也不是不能卖,但只能卖一点点,要让吕布依然欲球不满,这样他才会怨恨刘备,互相牵制。也罢,我经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先召诸葛瑾、陈登来见!” 曹操也想通了,官职是虚的,给高一点没关系。如今这天下,到了地方上能有多大地盘,关键还是看是否足够兵强马壮。 否则,他就算把袁绍的大将军头衔给刘备,也没用啊,刘备只要兵马不够,一样拿不下多少地方。 既如此,自己还吝惜什么虚衔呢。 而荀彧得了曹操吩咐后,立刻去转达命令,派人到徐州郡邸,通知诸葛瑾、陈登前来觐见。 第49章 豫章太守诸葛玄(新书期求票求收藏求追更) “这就是曹操么……比电视剧里鲍国安演的还黑矮一点,不过肌肉倒是挺发达的。” 被马车拉到司空府后,经过一番周折,诸葛瑾终于亲眼见到了曹操,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波澜的。 他很清楚,这既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曹操,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次。 现在的曹操,严格来说还不算汉贼,但等他将来杀了想帮助汉献帝亲政的议郎赵彦、并且进一步激发衣带诏事件后,那就一步步滑向汉贼了。 诸葛瑾将来是要辅汉的,所以此刻正是捞一票算一票的关键时刻。今天得到的一切官职,可能将来都要跟随刘备关羽还有他自己很久很久。 就好像历史上的刘备,在被劝进为汉中王、自表大司马之前,可是顶着左将军的头衔混了近二十年。 …… 诸葛瑾一边行礼、一边暗中观察的同时,曹操当然也在观察他和陈登。 对于陈登,曹操早就知其才名。他跟陶谦打了多年,陈登当初就是陶谦的谋主。 所以相对而言,曹操还是对刚刚冒出来的、居然才二十出头的诸葛瑾,更加好奇。 此子博学巧思、能驳得祢衡这等狂士哑口无言,还能帮孔融统筹规划,而且好像还为刘备在广陵之战反败为胜做过贡献。 等于是在经义、口才、工程和钱粮统筹、兵法诡计四个方面,都有建树。 这么年轻便如此博学多能,哪怕每个领域都还不够专精,但假以时日绝对不容小觑。 曹操没法凭有限的信息、判断对方将来是否有三公之才,但至少有九卿之才。 “出身琅琊诸葛氏……你因何被玄德征辟至麾下,为他效力多久了?”曹操观察许久后,居高临下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本意是探查对方是否愿意弃刘备而投他,但他知道直接问不一定能得到真实答案。 所以还是先旁敲侧击、看看对方是怎么跟刘备混到一块的。 如果这些小问题上诸葛瑾没说谎,后续招揽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诸葛瑾没有丝毫犹豫:“在下自去岁徐州大乱南逃,本意直赴扬州,但遭逢袁贼部将孙策祸乱丹、吴,被迫驻留广陵。 数月前,在下打探得叔父为丹阳贼笮融所迫,欲前往省亲救难,不想又遭袁贼围困广陵。为求脱身,不得已犯险相助镇东将军,破贼自保。” 曹操闻言一愣,他原本打算如果对方回答属实,就直接出言招揽。 但听诸葛瑾还有个叔父要救,这个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大汉以孝治天下,别的不说,就说如今那个被打到只剩丹徒一县地盘的扬州牧刘繇,他当年初举孝廉入仕,靠的就是救叔父的义举。 朝廷要用人,也该等对方尽完孝,救完亲戚,才好强征。否则有损朝廷之名,让更多顾念家族的世家子弟狐疑不敢前来,便弄巧成拙了。 曹操虽觉诸葛瑾有才,但终究了解还不够深,不认为值得为此坏了朝廷体面。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用不情愿的眼神,暗示旁边的司马朗。 司马朗心领神会,知道司空这是想留人,但又不好意思问“你和你叔叔有多亲”,所以需要他来问这个不孝的问题。 司马朗便清了清嗓子:“诸葛少君,令叔没有子嗣么,非要你亲往救护?据我所知,令叔不是曾为袁术属吏,后来被袁术表为豫章太守?袁术为何不派兵过江庇护他?” 司马朗问得比较含蓄,但诸葛瑾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实回答: “在下族中同辈,仅我一人及冠。且在下九岁丧母,十四丧父,此后五年,多赖叔父接济养育之恩,才得有今日。 而且,叔父虽曾为袁术故吏,但早已看清袁术不臣之心,久欲与之划清界限。袁术也从未表过他豫章太守之职,那是刘荆州所表。” 司马朗闻言也没办法了:这还不是一般的叔父,而是亲爹死了之后养了你五年的叔父! 按照大汉的孝道标准,就算把对方当亲爹来维护,都是应该的。 说句题外话,两年前孙策从袁术的实际控制下摆脱,也是借助了类似的孝道理由。当时孙策拿出玉玺,对袁叔说:父仇不能报,母舅吴景又为刘繇所逼,乞借兵省亲救难。 可见这样的借口在汉朝是真的好用。 而曹操也从诸葛瑾的回复中,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诸葛玄有意逃离袁术这艘破船! 如前所述,曹操、荀彧等人其实都知道,上次表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的表,是刘表上的,不是袁术上的。 只是因为诸葛玄早年当过袁术的属吏,哪怕这道表不是袁术所写,曹操依然默认这是袁术和刘表另有交易、扯了一块遮羞布。所以朝廷一直没批准过这个表奏。 曹操心中暗忖:“如此看来,刘备说此番讨伐袁术,见到了袁军上下诸多不臣之状,应该是真的了。 袁术早就视我与本初如死敌,如今天子在我手,袁术处处被朝廷旨意针对。以他的傲气,久后必不能忍,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刘备应该是看清了这一点后,一方面真心为朝廷出力,另一方面也指望在合力对付袁术的过程中多分一杯羹。 而这琅琊诸葛家,也看出了袁术久后必然被逼成逆贼,一边想保住自己家族利益,一边又想跟‘曾经当过袁术故吏’的身份决裂。刘备和诸葛家各有己利,机缘巧合便联手了。” 历史上袁术称帝,也就是四个月之后的事。 以曹操的政治智慧和眼光,他怎么会看不出袁术有这么做的趋势。 甚至可以说,曹操在挟天子之后的这三个多月里,不断借助朝廷的名义,号召各方势力给袁术添堵, 他就是那个亲自添柴浇油的操盘手,巴不得袁术早点谋反,然后就可凭借天下大义、以顺诛逆,把袁术连根拔起。 想到这儿,曹操已经知道怎么处置了。 他收拢了刚开始时的威严表情,切换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和蔼姿态: “原来诸葛家早就愿与袁贼决裂,果然是忠义之士。既如此,你要救叔,朝廷自然不会拦着。只是不知,你要从何处借兵、如何救叔,事成之后,可愿为朝廷效力?” 诸葛瑾恭敬一礼:“凡有才有志之士,谁人不想为朝廷出力、安定天下,解救黎民?在下自然也不例外。此次救叔,在下殊无把握,但事在人为,唯有尽力了。好在此前广陵之战,在下为镇东将军出谋划策,略有恩义,或可指望借兵数千。” 曹操眉毛一挑:“你方才说,你结识、投效刘备,也不过是袁术围攻淮阴时的事,你能有何恩于他,竟能让刘备借兵数千?” 诸葛瑾本想如实回答,但话到嘴边,心念一转,换了一个更加邀功的姿态,把他给刘备谋划军事策略的主要功劳说了一遍。 具体来说,就是把他侥幸得到刘备信任的运气部分统统隐去,把自己的全部功劳,都说成是“算无遗策,是我当有此胜”。 尤其是诸葛瑾提到他最初如何获得刘备的信任时,他直接说“我就是料定了袁术和刘备相持日久后,以袁术的脾气肯定会对刘备后方下黑手使阴招”。 至于军事谋略以外的贡献,诸葛瑾又不傻,当然是闭口不提,一个字都不泄露。 曹操听得很仔细,以他的智商,当然也听出诸葛瑾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夸大了他的谋略所起的作用。 但曹操却不打算戳穿对方,反而心中暗暗放心。 “不错,此人是个贪图功名之辈,谈吐之中,唯恐别人轻视他的功劳,极力揽功推过,夸大自己的贡献。 这种人跟刘备相交,不过是有共同利益罢了。而刘备又能给他多少好处?只要他醉心官职,迟早能为我所用。 刘备虽早我数月认识此子,我只需更以高官显爵引诱,何愁将来不能驾驭诸葛家。” 曹操隐隐然升起了爱才之心,加上他知道对方现在确实有非办不可的重要事情,也就不会逼着对方立刻留许都。 先放到豫章一年半载,说不定对朝廷的用处更大。 曹操是很能忍、很能放长线钓大鱼的。 历史上他刚俘虏关羽的时候,尚且没立刻想让关羽投效,而是听取了荀彧的“刘备待关羽,不过恩厚耳,明公当更以厚恩结其心”。 现在诸葛瑾先被刘备遇到了,这也不是大事。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先开一个比刘备高数倍的条件,让对方看看他胸怀天下的诚意! 想到这儿,曹操终于有了一个处理思路。 他和蔼地询问:“既然先生孝义可嘉,我也不会阻拦先生去豫章救援令叔。豫章如今有丹阳贼笮融作乱,杀害了朝廷明授的郡守朱皓。 既如此,我便启奏陛下,准许刘表前奏,实授令叔豫章太守之职,再另授你武职,以讨笮融——但不知先生平贼之后,又当如何报效朝廷?” 诸葛瑾原本想直接报一个答案,但话到嘴边,又不想显得太过聪明,于是试探着问: “在下曾言,袁术久后必然不臣……在下与家叔在豫章站稳脚跟后,可需要从侧后为朝廷牵制袁术?” 曹操闻言,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哈哈大笑:“太操切了!尔等力微,岂能指望夹击袁术—— 这样吧,令叔正式上任之后,当先跟袁术虚与委蛇,假装叙故吏之情,让袁术以为豫章之地落入他手,以骄其心。一旦有变……” 诸葛瑾这才假装恍然:“司空英明!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然是在袁术还没称帝之前,好好哄着他、捧着他,让他误以为“我在南方又多了一大块听我号令的地盘”。 这样,袁术下决心的速度,肯定会变得更快吧。 而等他真做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决定后,袁术才会发现,他一切的倚仗,都是幻象。 诸葛玄也好,孙策也好,前一天或许还跟他虚与委蛇表忠心,第二天就有可能跟他决裂,斥其为国贼! 曹操见诸葛瑾如此上道,终于见了兔子才撒鹰,吩咐一旁的司马朗纪录:明日奏请陛下,批准表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的奏章,再另授诸葛瑾校尉之职。 —— PS:新书期求票求收藏求追更,拜谢。 第50章 征南将军领扬州刺史刘备 诸葛瑾履险如夷地化解了曹操对他的即刻招揽, 还名正言顺为叔父拿到了豫章太守之职、给自己拿了个杂牌校尉名号,后续讨伐笮融的时候可以用。 能做到这一切,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今天觐见时所应该秉持的姿态。 诸葛瑾很清楚,自己的才华是掩饰不住的,而且也不能去掩饰—— 如果不展示才华,不显示自己的价值,别人凭什么给你好处?他当众怼赢祢衡,当众指点孔融,就是为了展示才华,这个思路是一以贯之的。 展露了才华后,还要让人甘心把你放出去一两年,那就只能在自己的人品上下功夫了。 比如,故意暴露自己是一个醉心名爵的人,这个“人性弱点”一旦被曹操抓住,曹操才会觉得稳了。 有时候,适度的、针对性明确的“自黑”,屡试不爽。 诸葛家顺利过关之后,剩下就是为刘备和吕布争取利益了——当然,也包括为吕布的使者陈登、争取个人利益。 他诸葛瑾就是以刘备使者的身份,兼顾了个人和家族的好处。陈登也有样学样,给自己捞一票,这不过分吧? 曹操显然非常善于掌握人心,在转而与陈登深聊后,便绝口不提给吕布的好处,先盯着笼络陈登个人。 他注意到刘备的表章上,有表奏陈登为广陵太守,便装作想都不想就直接准奏。 陈登自然要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对曹操行了大礼。 只是这一世的陈登,跟历史同期相比,心态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能当上广陵太守,首先是刘备起意表奏的,也只有刘备才能保障他顺利上任,一切的一切,都要承刘备的情,曹操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而曹操对此多少也有点认识,所以在刘备表奏的官职之外,还要额外给陈登加码——曹操主动提议,给陈登的父亲陈珪,送一个关内侯的爵位。 关内侯是侯爵的最低级,连列侯都算不上,没有封地,只有相当于一百户税赋的世俸。 从灵帝后期到献帝东迁,一直是明码标价五百万钱,一手交钱一手封侯,二十年都没涨过价。 陈登连忙再次谢恩。 处理完诸葛瑾和陈登的个人笼络后,曹操又花了一些时间,酌定给刘备和吕布的封赏。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诸葛瑾和陈登可以发挥的空间反而变少了。 因为曹操对于外镇诸侯的态度,主要是实际利益关系决定的。使者的口才,只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 当然,诸葛瑾此前的发挥、以及他潜移默化帮刘备说的好话、摆的姿态。 终究也让曹操在原本准备给刘备的心理价位上、又额外多抬升了那么一级半级,这也算是贡献不小了。 曹操在听取完他们的陈述后,还让人赐宴,把诸葛瑾和陈登支开,然后他自己关起门来,和荀彧、司马朗讨论最终决定。 ……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后,曹操说话就更加直来直去了。 他对荀彧询问道:“刘备此番肃清了袁术在徐州最南部的势力,还痛击了纪灵、刘勋,不得不重重封赏,以向天下诸侯昭示为朝廷办事的好处。 他既愿意继续南征,肃清袁术的其他势力,不如先封他为扬州刺史,引诱他为久战不利的刘繇出力?大不了在实封以外,还能给私信暗示,告诉他只要部分肃清扬州的袁术势力,就让他取代刘繇。 如此,还能让刘繇和刘备相互牵制,刘备当不到州牧,也怨恨不到朝廷头上,只会觉得朝廷是不忍褫夺刘繇之权柄——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斟酌了一下,心悦诚服地赞同:“司空明鉴,此法既兼顾了筹功,又昭示了朝廷念旧之德。有刘繇和刘备互相牵制,便不愁任何一方尾大不掉。” 曹操得意地捋了捋胡子:“那吕布那边,又当如何处置?” 荀彧:“如前所述,吕布绝不能坐上徐州牧之位,否则他就会彻底得到其所需,无法再引导其按朝廷的意思办事。甚至连徐州刺史也不能给。 可一边实授他职,一边让陈登带回私信,暗示他这次在讨袁中出力不够大,下次要实打实攻下一块袁术的地盘、歼灭一些袁术的嫡系,才能实授州职。而且,还会让吕布和刘备自相猜忌。” 曹操点了点头:“此言倒是颇有启发,我已想到一计:只授吕布下邳太守,但另授陈宫沛国相、授张辽彭城太守、糜竺为东海太守。 如此,徐州各郡,除琅琊以外,三个太守是吕布的人,一个太守是刘备的人,吕布再想扩张,必然进一步觊觎刘备。双方暂时的和解,也就随时可能再次破裂。 而且吕布谋主陈宫、麾下大将张辽,将来名义上的地位会跟吕布相同,以吕布的忌刻,必然内外不宁!” 荀彧想了想,再次表示赞同,但他也提出了一点额外的注意事项:“此法虽善,可以吕布之桀骜,必然会迁怒于办事不力的使者,不如稍后再单独召见陈登,试其口才,看看他是否有把握应对吕布的怒火。 陈登之死活,虽与朝廷无碍。可他若能在被吕布忌恨后,又成功活下来,必然更愿意为朝廷内应,对将来尽取吕布之地,多有裨益。” 曹操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临了又召见了陈登一番,实话实说告诉他不会给吕布州级职务,问陈登有没有把握稳住吕布。 陈登自然是照常发挥,拿出了原本历史上他就用过的那套“养虎养鹰之论”,跟曹操预演了一遍。 曹操闻言大喜,终于决定一切按计划实施。 …… 次日,终于到了五日一朝的大朝议正日。 诸葛瑾、陈登作为徐州来的使者,正式上朝觐见天子,听取朝廷册封。 其间那番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不过也算让诸葛瑾开了眼界,毕竟亲眼见识了刘协是怎么上朝的。 刘协如今十六岁,举手投足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英武锐意。 至于其他长相细节,因为距离远,加上不敢细看,诸葛瑾也没法观察更多。 整场朝议,刘协说话的机会不多,但声音中气十足,情绪略带亢奋。 听得出来,他现在似乎还对亲政抱有幻想,跟曹操的关系也还没闹僵,总之整个人挺有朝气。 流程走完后,自有人负责宣读旨意: 天子升镇东将军刘备,为征南将军,领扬州刺史。着其协助扬州牧刘繇、继续对扬州地区的袁逆势力进行讨伐。 封关羽为折冲校尉,关内侯。 陈登为广陵太守,糜竺为东海太守。 其余刘备势力麾下文武,则不够资格被天子直接册封,均未提及。 诸葛家的人当然也有被册封,但他们名义上不是以刘备属下的姿态出现的。 朝廷实授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理由是“追认刘表前奏”,外人根本看不出这事与刘备的关系。 授诸葛瑾为将作少匠、平虏校尉,着其辅佐诸葛玄、讨平盘踞豫章的贼寇笮融。 此校尉职也是建安年间初设,几个月前曹操刚刚弄出来,以解决他封官过多、原有校尉不够用的问题。 而旨意上显示的给诸葛瑾封官的理由,也丝毫没提及他为刘备出谋划策、讨伐袁术的事儿。 曹操只是让人强调了他“为将作大匠孔融统筹,俭省许都宫室营造费用甚巨”,所以才在平虏校尉前面,又加了一个“将作少匠”。 在汉制中,“将作监”这个衙门负责皇室营造和政府工程,原本设有监一人、少监二人。 只是后来因为部门长官和衙门本身同名,容易混淆,所以把一把手从“将作监”改名为“将作大匠”,顺带着副职也就从少监改名为少匠。 旨意中对吕布势力的处理意见,则完全跟曹操昨天私下里与荀彧商量的结果相同: 吕布的将军号不变,依然只是平东将军,但加授下邳太守。 张辽为彭城太守,陈宫为沛国相。余者不配提及。 诸葛瑾和陈登听完,行了大礼,代表刘备和吕布接旨,随后就退朝了。 走到宫门口时,荀彧又叫住了他,诸葛瑾只好继续装作恭敬。 荀彧也没什么别的说的,只是跟他解释了一下刘备的处理原因: “司空本想改玄德为镇南将军、领扬州刺史,并升其爵位为乡侯。但查阅典籍,如今镇南将军为刘表所占,故而将玄德的军号提升一级,爵位则保持不变。 原本他攻下广陵这点军功,是不够征南之位的,回去后可要转告其再接再厉,勿负圣恩,方能名副其实。” 诸葛瑾连忙表示一定把话带到。 宜城亭侯没能升到宜城乡侯,爵位亏了点。但镇南将军变征南将军,貌似比爵位的差额更值钱,确实是赚了。 多亏刘表把镇南将军的坑先给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