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商议亲事 搪瓷脸盆,盆底是大红鲤鱼和红双喜字。 清澈透心凉、刚从褐色铁锈压水机里面打出来的水,在热辣辣的日光下,倒映着一张年轻面孔。 眉有些扬起,鼻梁挺立。 本该清澈、充满朝气的双眼,带着说不出的迷惘意味。 这是七十年代,他现在叫纪元海。 脑子里面,有两份记忆正对照着。 一个是出生在九十年代,大学毕业后每天加班,累死累活的现代上班族。 另一个是蹲在墙角乞讨,瘸了一条腿的老乞丐。 上班族记忆中的电脑手机、老板画饼、加班、福报……直到眼前一黑。 老乞丐记忆中的,是一生坎坷经历。 老乞丐名叫纪元海,又称纪瘸子。 他一辈子都是个悲剧,出生在农村,父亲不慈、母亲不爱、亲族算计,最后只剩下一条老命,田亩宅子也全被侄子占了。 在农村呆不下去,他一路走着流浪到城市,最后死在桥洞下面。 而现在,这个对着搪瓷脸盆子水中倒影、一脸迷茫的年轻小伙子,就是腿没瘸、还年轻的纪元海。 今天上午干活太阳太毒,纪元海热的头昏脑胀,只好回家休息。 然后就换了一个内核。 如今摆在纪元海面前的,是一个从七十年代到新世纪、“狗都摇头”的悲惨人生。 “呃——” 压水机内被压出来的地下水,伴随着一声呜咽似的声音,又漏下去了,要想再压出来水,必须再往里面加“引水”,反复压榨几次,才能重新把地下水压出来。 这一道漏水声音,也打破了纪元海的沉思。 他转头看看周围,土坯的院子围墙,一株碗口粗的枣树。 房子也是一块块土坯垒成的,堂屋坐北朝南,旁边是东厢房。 西边一排有两个房间,两步宽的小屋是厨屋,还有一个大屋是住人的西厢房。 爷爷奶奶住在堂屋内,父母住在东厢房,纪元海和大哥纪元山住在西厢房。 “元海!” 东厢房走出了一个中年妇女:“不早不晚的,对着脸盆发啥呆?要是脑袋不昏了,把水缸里面的水打满!” “知道了,娘。” 纪元海下意识地出于身体惯性答应一声,提过来水桶,用水瓢舀了“引水”,压水到桶内,倒进水缸,然后再提着桶回来再压水。 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干这点儿活一点不费劲,没多大功夫,就压了四桶水,把水缸填满了。 纪元海刚填满水缸,母亲招手让他进东厢房。 “元海,今天晚上吃完饭,你可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爷爷奶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你记住了。” 纪元海听着这话,点点头,也没含糊。 至于心里,可没把母亲这话当真。 家里面规矩,吃过晚饭没事儿就回屋睡觉,有事儿就留下聊天。 什么叫“有事儿”? 有时候是爷爷奶奶跟爸妈聊天来劲了,说说家长里短;有时候是二叔、三叔家过来吃饭;还有时候,就是如同今天晚上这样,要商议“家庭大事”。 今天晚上商议的家庭大事是婚事,纪元海记忆里很深刻。 简单来说,就是有个叫陆荷苓的女知青落难了,父母双亡,没希望回城。 生产队书记跟纪元海的爷爷说了一声,示意他们家可以借这个机会,给纪元山或者纪元海娶个媳妇。 这件事之所以在纪元海印象里面记忆深刻,是因为他是个有爱美之心的正常年轻人。 那个叫陆荷苓的女知青是白白净净,俊俏可人,跟农村干活儿的豪放姑娘相比,简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纪元海当然喜欢。 今天晚上商议婚事的过程,纪元海记忆里很清楚。 爷爷奶奶想要大哥纪元山娶女知青陆荷苓,母亲坚决不允许,父亲在里面左右为难。 纪元山只能等最终决定。 而纪元海就是母亲提前拉的“支持票”。 纪元海记忆里深刻的是,全家人都在争论大哥要不要娶陆荷苓,没有一个人考虑他这个选择;他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被他们反复讨论,连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纪元海母亲说的“你爷爷奶奶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基本上属于农村妇女的信口开河级别,没什么可信性。 纪元海不仅是没打算信,甚至于还更加相信爷爷奶奶。 因为记忆告诉他,纪元山娶不娶陆荷苓这件事情上,他母亲别有心思,还不如爷爷奶奶更靠谱。 纪元海变成纪老瘸子,最后客死异乡是有原因的。 类似于这样优先考虑大哥、考虑别人的情形,往后还会发生不少次。 大热的太阳持续了小半天,纪元海听了母亲的“交代”之后,又外出割了一箩筐草,送去了生产队队部。 割草对他来说属于比较轻松的劳动。 纪元海虽然上午头晕,但是赚工分的时代,谁家也闲不住,闲不起,还是要想办法找补工分。 这一箩筐草二十来斤,可以用来养兔子养猪,最终算了两工分。 如果他正常干满一天劳动,作为一个正常劳动力,可以拿到八到十个工分;如今只割草拿两个工分,已经是很“吃亏”了。 约莫着下午六点钟,全家人都回来吃饭。 爷爷奶奶、父母、大哥纪元山、纪元海一家人在堂屋围着吃咸菜窝头。 窝头是地瓜面的,晒干的地瓜,用石磨研磨成面,再做成窝头。 如果是后世的粗粮细吃,兴许还别有风味;但这个时候的地瓜窝头只有难吃的味道、难以下咽的粗糙感…… 纪元海艰难吃了一个之后,考虑到自己不得不填饱肚子,也硬着头皮按着习惯,又吃了半个窝头。 “元海,好点了没?” 纪元海爷爷问道。 “爷爷,我好多了。”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爷爷点点头:“吃过饭,先别回屋睡觉,咱们商量商量你大哥结婚的事情。” “爹,照我说——”纪元海的娘开口说道。 “吃完饭再说。”纪元海的奶奶说道。 一家人不再说话,默默吃饭。 吃过饭后,纪元海的奶奶和母亲忙碌着端走咸菜,收起来窝头。 然后纪元海爷爷掏出旱烟袋,用烟嘴在烟丝袋子里掘了几下,盛放了烟丝,慢悠悠点燃。 烟火气息飘荡在暗腾腾的土坯屋子里面,一明一灭。 “老大,老大媳妇。” “说说吧,怎么把元山的婚事办好?” 老爷子说道,烟火燎过的嗓子,略带沙哑。 第2章 我想结婚 “爹,我不同意!” 纪元海的母亲直接开口说道。 纪元海爷爷停下了抽旱烟,眉头皱起。 纪元海奶奶也露出不满表情,说道:“老大媳妇,你有什么不同意的?” “这是城里来的女学生,有文化有知识,能写写画画,还不好啊?” “她爹娘都没了,队长考虑她成分不好,往后孤苦无依,建议她安家落户在咱们生产队;咱们家又是三代贫农,孩子正好结婚,这有什么不好?” 这年代,媳妇还是比较怕婆婆的。 纪元海的母亲明显说话不敢硬气:“娘,就因为她成分不好,咱们家成分好,咱家才不能娶她。” “再说了,你看这个城里的女人,肩不宽腰不粗,干活都没把子力气,生孩子怕也不顺当,咱们家娶她干啥?” “娶回家来当祖宗供着?” 纪元海母亲说到这里,纪元海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这都不是形容女人的词语吧? 一个女人要是跟男人比肩膀宽、腰身粗、有多大力气,那得多么虎背熊腰才能比得过? 纪元海认为这挺可笑的,然而对于纪元海的爷爷奶奶、父母来说,这个说话还真没问题。 长相是一个重要条件,但是家庭背景和干活有没有力气,也是农村家庭很重要的条件。 比如娶个家庭不好的,会有人当面嘲笑纪家,让纪家感觉抬不起头来——农村抬起不起头来,约等于社会性死亡。 再比如干活没有力气,那就赚不到很多工分,就意味着不仅不能帮助家里,还将成为家庭累赘,分吃其他人的食物。 这在吃饱饭比天还大的时候,就是最大的衡量条件之一。 不过,陆荷苓这个女知青,如果按照原有记忆的结局,未免有点可惜。 她可是得知结婚这件事的第二天,就直接自杀了。 很明显,生产队安排一个农民跟陆荷苓结婚,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纪元海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拯救这条本该美好的生命。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有个名义…… “元海,你笑啥?” 纪元海大哥纪元山戳了戳纪元海,轻声问,他看到纪元海刚才咧嘴了。 纪元海心里一动,低声问:“哥,你感觉那个女知青好不好?” 纪元山一脸无所谓:“我怎么都行,我听咱家里的。” 纪元海心说大哥还真豁达,难怪记忆里后来娶了王金花这个不是玩意儿的媳妇……后来逼得纪元海房屋田地全都归了侄儿、流浪死在他乡,吃纪元海这个老光棍绝户的主谋,就是后来的大嫂王金花。 “哥,你要是怎么都行,这个女知青我就娶了。” 纪元海说:“我瞅着喜欢。” 纪元山笑了笑,依旧是无所谓:“行,给你了。” 纪元海听了这话,低声道:“一会儿咱俩跟爷爷奶奶说。” 纪元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纪元海心中暗道——大哥没娶老婆之前,真是疼爱自己这个弟弟,也真是没什么爱情观念,跟谁过日子都成。 就是成家之后,他当了个顾家的好男人;越是顾家,越是不能跟弟弟、父母、爷爷奶奶亲近。 若是前一世记忆中,纪元海能有这样的勇气,好好跟大哥说一句话,也不至于整个家庭会议一言不发,任凭长辈决定。 而这一世,纪元海要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也有女知青陆荷苓的命运。 纪元海之所以要娶女知青陆荷苓,原因不仅是陆荷苓漂亮、知书达理、纪元海原本就喜欢。 还有就是陆荷苓不想活了,纪元海要跟她接触,对她劝说总得有个身份,而不是村民眼里流里流气的流氓。 其他人都不知道陆荷苓如今的选择,都劝说不了她内心的打算,只会让陆荷苓继续沉沦,最终选择自我了断的道路。 只有纪元海,通过记忆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才有可能改变结果。 纪元海爷爷奶奶、父母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要不要让纪元山娶女知青陆荷苓当老婆。 爷爷奶奶考虑的是,家里实在是穷,除了成分好,其他的一无是处。生产队照顾咱们家,给拉纤保媒送个媳妇儿,就知足吧。 纪元海母亲嘴里说的则是女知青不中用,娶回家当累赘,那些什么文化知识有啥用,花里胡哨的谁懂啊? 就在这时候,纪元海母亲看向纪元山、纪元海:“这事儿,还得让孩子自己说!” “元山,你说吧,这媳妇你要不要?” 纪元山看了纪元海一眼:“娘,我不要!” 纪元海母亲顿时笑得眉开眼笑:“哎,这就对了!” “爹,娘,你们看,孩子不想要,咱么也不能强求……” “我就不要了,给元海吧。”纪元山的下一句话,让母亲的笑脸顿时僵住,再也笑不动。 “你说啥?” 爷爷奶奶、父亲也都吃了一惊。 纪元山又重复一句:“我说这个媳妇我不要了,给元海吧。” “你这个……”母亲气的险些骂人,转头气呼呼看向纪元海,“元海,你怎么说?” “我跟你说,你听娘的话,娘怎么跟你说来着!” 爷爷奶奶的目光、父亲的目光也都投过来。 此时此刻,本该是陪衬的纪元海,倒是成了今天家庭会议的中心人物。 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说话。 纪元海本来蹲在门口,连凳子也没有,这时候站起来倒是身材显得高了不少,也让全家人因此注意到:原来元海也已经长成大个的男子汉,到了能娶媳妇的年龄。 纪元海没什么可说的,在母亲期盼的目光中,直接说出了跟母亲心意相反的话语。 “爷爷奶奶,爹娘,我看着女知青挺好。” “我想娶她。” 说要娶她,首先是为了救她。 记忆深处最初喜欢的懵懂爱情,跟这相比,倒是显得在其次。 爷爷奶奶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爷爷喷出一口烟雾来,笑着说道:“元海,你娶也行!你别怕小伙子们都笑话你跟你哥就行……” 农村破事儿多,有些人喜欢取笑“大的没结婚,小的先娶媳妇”,还有人开下三路玩笑,什么新媳妇不喜欢大的,偏喜欢小的。 “我还是不同意。”纪元海母亲说着,又瞪纪元海,“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你是不是今天让太阳晒昏头了!” 纪元山笑道:“他今天真的晒昏头了,还回家歇着……” “你也给我闭嘴!”母亲没好气地呵斥。 纪元山立刻闭嘴,对着纪元海还眨眨眼。 纪元海心内好笑又温暖,大哥没结婚的时候,真好啊。 再看母亲恼怒的模样,根据记忆他可以知道母亲这时候另有算盘,不仅仅是女知青劳动力差这个原因。 他不可能顺着母亲心意,把媳妇推出去拱手让人。 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看着陆荷苓死亡。 “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比我小舅也就小三岁。” “我想要跟女知青结婚。” 纪元海的母亲表情怔住了,似乎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纪元海忽然提到自己娘家唯一的弟弟。 随后才恼火地站起身来:“行,你长大啦,翅膀硬啦!” “我这当娘的说话也不管用,我不管你啦,你想怎么样怎么样吧!” 第3章 酣睡 纪元海的母亲撂下一句话后,气呼呼离开了堂屋,这一次的家庭会议,还没结束。 爷爷开口说道:“老大,你媳妇不管,我们老两口子管;你这个当爹的也得管。” “元山不愿意结婚,元海愿意,咱们就跟大队说一声,让元海娶那个女知青。”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纪元海父亲点点头:“爹,我知道了。” “结婚以后,这两个孩子的房子怎么办?” “元山来堂屋,加个小床凑合着。”爷爷说道,“西屋就是元海两口子住。” “元海啊——” 纪元海应声:“爷爷,您说。” “西屋是给你两口子住了,但是以后等你大哥元山结婚,还得重新想办法。”爷爷说道,“我这一辈子,把你爹,你二叔、三叔养大了,也把你姑嫁给了好人家。” “可你这样孙子辈儿,我没办法一个个给你们再操心太多啦。” “你结婚以后,也得想办法怎么成家立业;实在不行,学点儿手艺,比如拉土坯盖房屋什么的,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十几口人,盖起来两间房,那又是一个家。” 爷爷说的是金玉良言,纪元海如果从此一口老老实实在农村生活,这样做总不会吃亏。 以农村人的视角看,爷爷也算是目光长远,帮着纪元海把往后独自成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纪元海肯老老实实留在农村,继续赚工分的前提下。 纪元海也没有浮躁到对这种老人良言嗤之以鼻,认真点头:“爷爷,我知道了。” “那这事儿,就定下来了。”爷爷深深吸了一口烟,旱烟袋里刚好抽完,磕了磕烟锅灰。 纪元海却是又开口了。 “爷爷,我准备明天歇一天。” 爷爷、父亲一起皱眉看向他。 “你歇什么?还没结婚就当懒汉啊?” “你歇了,咱们家工分咋办?” “这工分一天跟不上,天天跟不上,到年底就没人家钱多粮多。元海,你要是敢偷懒,我真揍你啊!” 纪元海看着爷爷跟父亲都横眉瞪眼,心里想道:农村这日子还真苦,一天天的出工赚工分,劳动强度并不亚于工人,结果地瓜面窝头都吃不太饱。 有时候,甚至要想办法吃野菜,坏地瓜…… 稍有懒散,家里骂,村里也笑话,都感觉大逆不道。 纪元海今天还真得解释清楚,要不然爷爷跟父亲明天是绝不能允许他“不出工”的。 “爷爷,我明天得去看看陆荷苓。” 爷爷顿时哼了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结婚的事情,大队一牵头,她还能不同意?结婚以后,你就看个够,还用现在去看什么看?” 纪元山听了这话,捂嘴偷笑。 他感觉这事就是好玩——弟弟想看新媳妇去,那明显就是心里忍不住了。 纪元海却是说道:“爷爷,您可别这么想,这事儿她还真不一定同意。” “你想想,她一个女知青本身娇滴滴的,现在爹娘都没了,回城也不可能。” “她除了嫁给我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 爷爷奶奶和父亲都挺惊讶:“啊?她还有啥路?” “绝路!” 纪元海沉声说道:“她要是走了绝路,我娶不了媳妇是一回事,咱们家名声成啥了?” “因为孩子要结婚,把人家一个走投无路的女知青活活逼死了。” “咱们家是黄世仁啊?” 纪元海话音刚落,爷爷立刻坐不住,站起身来,叫道:“哎!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个时代,谁家老农民敢自比黄世仁这个地主,不想活了是吧? 纪元海说道:“是,爷爷,这话我不乱说,出了家门我一句话也不说。” “但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陆荷苓要是嫁给我还好,万一不嫁给我走了绝路,咱们家肯定名声就坏了。” “媳妇娶不到,还成了坏人,这也太不值得啦。” 纪元海说完之后,爷爷奶奶、父亲、纪元山都一起看向他。 “呃,怎么了?我说的不对?”纪元海诧异。 “你说的,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爷爷说道,“就是你以前也没懂这么多,今天说的头头是道,跟大队书记开会似的。” “今天太阳还把你晒的精明啦?” 纪元海见爷爷主要是好奇,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哈哈一笑:“我再精明,也没有您算盘打的精明啊。” “这小子!”爷爷果然哈哈一笑,不再多问。 “明天你就歇一天,看看那个陆荷苓什么意思吧;她要真想要走绝路,咱家可别沾上了坏名声。” “嗯,我知道了,爷爷。” 家庭会议到此结束,纪元海和大哥纪元山回了西屋。 进了屋后,两人躺在床上,大哥还嘀咕:我要是早知道你结婚得把我赶出西屋,我才不把媳妇让给你。 纪元海听的哈哈一笑:“哥,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媳妇!” 纪元山也笑了两声,没放在心里。 兄弟两人对着黑漆漆的土坯屋子,渐渐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纪元海只感觉浑身轻盈,身体通泰,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疯玩一天后什么都不想的酣睡入眠时候。 第二天一早,纪元海起床伸了个懒腰,骨头关节都劈里啪啦响了几声。 真好啊,这年代空气这么好吗? 睡眠也好。 吃一个半地瓜面窝头,也能这么好的状态? 纪元海真是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看外面的枣树叶子,都感觉似乎比昨天更加绿了一点。 抬眼看见母亲从东屋出来,母亲瞪他一眼,显然还是恼火他不肯听话。 纪元海什么也没再多说。 母亲看似不同意娶女知青,实际上是想着让他把媳妇拱手让人,这种事纪元海当然不可能答应。 今天也不出工赚工分,纪元海也没吃早饭,这是给家里节省粮食,算是懂事,也是免得再受母亲白眼。 况且,这一觉睡醒,他状态异常的好,还真不饿。 从家里出来,纪元海朝着队部走去。 小山屯生产大队,接收了五男三女八个知青,三个女知青住在队部一个房间内,另外两个男知青勉强住在另一个小屋。 剩下三个实在挤不下了,只好安排在孤寡老人家里。 纪元海要找女知青陆荷苓,自然也就是一大早来生产大队队部。 第4章 陆荷苓 “同志,你有事儿?”一个小眼睛的女知青提着水盆正往外走,看见了站在队部门口的纪元海。 “同志你好,我找一下陆荷苓。” 纪元海说道。 那个女知青怔了一下,打量一眼纪元海。 “你找陆荷苓啊?” 纪元海点点头。 小眼睛的女知青点点头,转头对屋内喊道:“陆荷苓,有人找!”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慢慢走了出来,看到了纪元海。 “你好。” 她说道,然后再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纪元海,也不问他来干什么。 虽然是两眼看着纪元海,却是没有任何焦点,就跟看着一堵墙出神没区别。 这模样,让纪元海看了也感觉棘手。 虽然一起下地劳作过,也勉强算是认识,但是连说话都不想开口,自己应该怎么说服她? 说话又应该怎么开头? 迟疑了一下,纪元海还没有开口,陆荷苓也怔怔出神,两人跟两块木头似的,居然一时间相对无言。 几秒之后,纪元海笑了一下:“站着也不是办法,走走吧?” 陆荷苓似乎没听到。 纪元海无可奈何,只好又重复一次:“我说,咱们走走吧,我有话跟你说。” 陆荷苓总算是有了点神情变化。 “为什么?” “有话要跟你说。”纪元海再次重复。 陆荷苓如同卡壳的机器,停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因为纪元海的坚持,她终于也不再多问,跟着纪元海离开队部。 两人沿着农村的黄土路慢慢走着,纪元海心里面也在组织着语言——总不能开口就说“你爹妈死了”,“我要娶你”,“你别自杀”这种话…… 先迂回一下,从其他方面说起吧。 “陆荷苓,你是哪里人?” 陆荷苓看向纪元海,似乎在努力思考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两秒后才说道:“省城。” “你是省城的?省城是个大城市,应该很繁华吧?”纪元海问道。 陆荷苓又走神了,没回答纪元海的话。 她看着路边一棵榆树,停下了脚步。 纪元海转头看去,那是一颗被剥了很大一块皮的榆树。 粗糙的树皮,如同被晒干的一大片漆黑鱼鳞。 被剥去树皮的位置,里面的部分泛着陈旧黄色。 “都这样了,它还能活吗?” 陆荷苓伸手摸着伤痕累累的榆树,轻声问道。 纪元海转过头去,看着她神情专注。 “它还活着呢。”纪元海说道,示意陆荷苓抬头看头顶,碧绿的榆树叶子在头顶上舒展着,密密麻麻交错成一片阴影。 陆荷苓眼圈微红,手指摸着榆树泛黄的地方。 那树皮被割下的位置,如同被羞辱后的伤口,永远也不能愈合。 “都这样了,它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陆荷苓又轻声问道。 纪元海立刻说道:“因为活下去才有意义。” 陆荷苓立刻转过头来,声音微微提高:“意义又是什么?” “意义是存活,是继续,是繁衍生息;是抚平伤痛,迎来更好的明天……”纪元海立刻说道。 陆荷苓的眼里面泪花涌出来,她伸手用力拍打着榆树被剥皮的位置:“都这样了,还要活着吗?” “它还要活着吗!” “看这个榆树,本来是完整的,现在多么丑陋不堪!” “我想让它活下来,它也可以活下来。”纪元海语气深沉说着,“它还是很好的。” 陆荷苓忽然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诧异地看着纪元海。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普通的农民应该是回答不上来的;就算是回答上来,也必定是粗糙不堪的乡间土语,而不是“生存”“意义”“繁衍生息”这一类的话…… 甚至于陆荷苓可以确定,跟自己一起来小山屯生产队的其他七名知青,也应该没有几个能够跟自己这么迅速地对话,谈论这些问题。 因为现在他们也都不学习了,并不像是陆荷苓那样喜欢看书,偶尔闲下来回想脑海里面的故事和知识。 所以,这个纪元海是有一定程度文化知识的? “你上过高中?”陆荷苓第一次主动询问纪元海,有关于他的事情。 “没有。”纪元海回答。 “上过初中?”陆荷苓又问。 “也没有。小学毕业、勉强认识字就不上了。” 陆荷苓看着他,感觉他在骗自己。 纪元海说的话,压根就不是小学毕业的人能说出来的,他肯定有文化知识。 “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不像是小学文化。” “我就是小学文化,小山屯生产队都知道。”纪元海说道。 “你还看过什么书?”陆荷苓又问。 “没有了,小学毕业,什么书也没看过。”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又凝视纪元海,心说他果然在骗我。 不想和他说话了。 “我要走了。”陆荷苓说道。 “不再说说榆树吗?”纪元海问道。 陆荷苓停下脚步:“榆树还有什么可说的?被人这样伤害,也不过是苟活着,哪有什么意义?” “还是挺有意义的吧。”纪元海说道,“告诉一个你们知青不知道的秘密,想不想听?” 陆荷苓本来心如死灰,此时此刻却难免有些好奇了。 “什么秘密?” “有关于榆树的秘密。”纪元海指着榆树的伤口,“知道树皮去哪儿了吗?” “哪儿?” “被我们吃了。”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顿时大吃一惊:“吃树皮?” “不可能!家家户户至少都有地瓜窝头吃,又不是要饿死人,怎么会吃树皮?” “因为榆树皮是美味啊。”纪元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是饿的?或者闲来无事,摧残树木啊?都不是,榆树皮的确能吃,而且比地瓜窝头好吃。” “春天的时候割下能用的树皮,将来磨成面,做成窝头,口感真不错。” 陆荷苓听的有些眨眼:“真的好吃?” “要说真好吃,也不算,就是换换口味,总比坏地瓜那种吃了恶心、嘴里发苦的东西好吃。”纪元海说道。 “那我们知青怎么不知道?”陆荷苓又问。 纪元海回答的也很实际:“你们干活没用,下手没轻没重,把我们小山屯的榆树剥死了怎么办?” 陆荷苓有些尴尬赧然——这可真是知青的通病了。 “所以,榆树还是有用的,有意义的。”纪元海摸着榆树,看向陆荷苓,“你也是一样。” “别再过于多想了,好吗?” 第5章 共鸣 你也是一样。 陆荷苓听到纪元海这话后,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下。 我也是一样吗? 纪元海的手放在榆树的伤口处,似乎抚慰整棵榆树。 那话却明显是主要对陆荷苓说的。 陆荷苓心潮一时间涌起,再也难以平静。 内心伤痕累累,无家可归的时候,万事都再也难以入心——纪元海还是第一个借物喻人,将话说到她心里的。 纵然心中不能立刻同意,却也是忍不住对纪元海另眼相看。 偏过脸去,看纪元海的模样,鼻梁高挺,双眼明亮,嘴唇还微微抿着。 心情莫名就轻快了一下。 “你,为什么来找我,说这些话?” 陆荷苓低头,踢了一下脚下的土块,问道。 纪元海正按着榆树,并没有立刻回应。 就在刚才,他本来是专心劝说陆荷苓的,却莫名地感觉到了榆树的脉动——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一时间难以表达出来。 慢了一拍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看向陆荷苓:“我来找你说这些,是想要劝一劝你。” “希望你不要想得太多,也希望你不要走极端。” “一个美丽的姑娘,整天愁眉苦脸的可不好;还是要向前走向前看,才有美好的生活。” 这些话,陆荷苓之前也听同屋的女知青说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时候纪元海说了之后,她才真正听进去一点。 “我记得,咱们也就一起劳动过,其他的也不熟……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再来劝我。” 陆荷苓说着,又看了纪元海一眼。 更多的话,她想问想说,但是终究心情尚未从沉郁中完全苏醒,再加上两人比较陌生,不好开口了。 纪元海倒是主动询问起来她省城的事情。 他问陆荷苓便回答,两个人一问一答,也就渐渐真正熟悉起来。 一开始只是纪元海问,陆荷苓回答,到后来陆荷苓也开始问起来纪元海的事情。 得知纪元海真的只是小学毕业,之所以能说出那些话来,全是因为看了一些杂书,陆荷苓惋惜不已:“你至少应该上个高中……就这么荒废了学业太可惜了,你本来也是应该有所作为的。” “毕竟环境如此。”纪元海说道,“我小学毕业也还在努力追求进步,你也不要放弃对于未来的追求。” 陆荷苓的表情有些苦涩。 “我已经没有家了……” 纪元海看着她,说道:“你以后可以把我当作家人。” 陆荷苓的脸庞渐渐爬上了一抹红晕,她看了看纪元海,终于恍然明白了他突然跑来找自己说这么多话的原因。 原来他是想要…… “马上就要参加劳动了!”她匆忙说了一句,快步离去。 纪元海连忙说道:“明天,还是这个地方!” 陆荷苓连忙低头快步跑开,似乎没有听到。 纪元海看着陆荷苓这样离去,回想着她刚才的表情神态变化,也暗暗松一口气。 到后来,陆荷苓已经明显跟自己能够交流。 摆脱那个颓丧绝望的状态后,应该不会再寻短见了吧? 时间大概八点来钟,还不到九点,纪元海感觉肚子不饿,也没其他事情干,就去找了生产队,参加今天的出工。 麦子已经收完一个月,大热天的,地里作物农作物都有点晒蔫了,一大片苘麻碧绿成片,还有趴在地上的地瓜 生产队的社员们已经以各小队的形式散落在各片土地上,弓着身劳作着。今天生产队的人出工给玉米苗、大豆苗除草,给棉花打尖儿。 纪元海因为不是一开始出工,肯定工分要少一分或两分。 见到他来出工了,爷爷和父亲都挺欣慰,看来不是想要偷懒当懒汉,还是能当家过日子的。 父亲趁着喝水休息的功夫,问了一句纪元海。 纪元海点点头。 父亲也就没再多说,继续闷头干活。 纪元海也低头干活,他本来以为自己没吃早饭,从昨晚到现在就一个半窝头,又顶着烈日拔草,肯定有点撑不住。 没想到太阳晒过来,他倒是感觉还挺舒服,而且干活一点儿也不感觉累。 伸手拔草,隐约又感觉到一点那种触碰榆树的感觉,只是极为微弱。 纪元海终于有点确定了,自己貌似跟草木有点莫名的共鸣。 体质、头脑都有点提升,最重要的是耐饿,干活不累,不怕太阳晒…… 这让纪元海有点自嘲。 这算是什么吃苦耐劳体质? 只要我肯吃苦,就能有吃不完的苦?这体质着实太“牛马”了一点。 他有的不仅是纪元海这个老瘸子一辈子的记忆,还有一个被画饼到麻木的上班族记忆,因此难免对于“埋头苦干踏踏实实”的想法,有点不以为然。 即便并不积极,因为纪元海不太感觉暴晒疲惫的痛苦,还是比其他人干的更多一些。 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纪元海凭借自己干活多,把工分拿到了十分,比一些早早跟着出工的社员拿到的工分还多一分。 这一幕可把纪元海爷爷和父亲高兴坏了,一路上咧着嘴,说了好几次“元海长大啦!”“懂事啦!”。 生产队的衡量标准就是这么淳朴直接——能干活,能赚工分,那就是勤劳的当家劳动力,就是“好样的”。 到家之后,纪元海才发现今天母亲没跟着一起下工。 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母亲娘家有事儿,今天去了娘家。 等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终于回来了。 一头汗满脸流淌,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家就咕咚咕咚先灌了一瓢凉水。 纪元山问道:“娘,姥爷家有事啊?” “嗯,有事儿!”纪元海母亲说道。 纪元山没再问,纪元海却是对母亲多次帮扶娘家的行为记忆深刻,追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纪元海母亲不耐烦:“什么事还用你管?” “给我拿俩窝头来,饿的我难受!” 纪元海一听,顿时不高兴了:“娘,您给他们家干活一天,晚饭都没留你吃,就这么让你空着肚子回来啊?” 纪元海母亲倒是不以为然:“都挺忙的,谁能顾得上谁啊?你瞎计较什么?” “你姥爷家又不是外人,就是让我留下吃饭我也不能吃啊。” 纪元海看着母亲这心甘情愿的样子,真是说不出话来。 姥姥家和母亲全是长辈,自己就算是看不顺眼,可母亲她自己乐意。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纪元海也实在不好插手。 当然,要是涉及到纪元海或者家里其他人的事情,那可就不是这样了。 第6章 母亲的眼泪 纪元海母亲吃过窝头,又喝了一碗凉水,打了个嗝。 又把纪元海叫到东屋。 父亲、母亲都坐着,纪元海站着。 “元海,我今天去你姥爷家了。”母亲说道,还在打嗝。 “嗯,娘,我知道。”纪元海看了一眼一旁的父亲,说道。 “我跟你姥爷、姥姥商量了一下,决定把那个女知青给你小舅当媳妇。”纪元海母亲也没怎么长篇大论,直接把话说透。 作为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她从昨天反对,到今天回娘家,再跟纪元海说明白,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 纪元海的父亲脸色沉的如同浸水的土坯,几乎要立刻站起来说话。 纪元海却是没打算等父母争论。 从记忆里面,纪元海就知道了母亲的打算——包括昨天母亲试图不让纪元山结婚,逮着陆荷苓的缺点说,也是为了把陆荷苓这个女知青安排给她弟弟。 也就是比纪元海只大了三岁,姥爷家的宝贝独苗小舅。 当然,按照记忆里面的情况,随着陆荷苓的死亡,不管是纪元山还是小舅的结婚打算都只能没戏。 后来纪元山娶了嫂子王金花,小舅也成了家;纪元海自己瘸了腿,当了一辈子的绝户老光棍,连房产和田地,都被王金花和侄子坑走了…… 现在,陆荷苓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选择一条绝路。 纪元海也必须要把母亲这种行为制止住。 “娘,你们决定没用,我不同意。” 纪元海母亲怒道:“元海,你说啥!你敢不听话!” 纪元海回应道:“娘,有些话我能听你的,有些话我不能听你的。” “你今天去我姥爷家不光是说这件事,还给干了一天活吧?” 纪元海母亲拍着桌子站起来:“怎么了?我孝顺你姥爷姥姥,你有啥说的!” “你还想管着我,不让我孝顺爹娘啊?” “反了你啦!” 纪元海却是没有退让、胆怯:“我没让你不帮姥爷姥姥,我只是提醒你,你说女知青干活少,不能赚工分。” “我姥爷家整天还得你去帮忙伺候他们家的自留地,日子比咱们家还困难啊;要是再养一个不能干活的女知青,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纪元海母亲顿时梗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说娘家日子过得很好,娶女知青也能过好——要是日子这么好,你干嘛整天去帮忙干活? 这就说不通了。 随后才反应过来:“等结了婚,你小舅也能干活,总归日子能过的。” 纪元海笑了,说话慢条斯理:“娘,你这话就更不对了。” “我小舅是个宝贝蛋,就根本不怎么下地干活,全靠姥姥姥爷养活着;你跟我二姨跟轮流上班似的,去把姥爷家里自留地种好。” “今天你去干一天活,晚饭都吃不着,就回来了;我小舅乘凉一天,吃饱喝足。” “这些事,你就算是不说,我也知道。” “就这么一个人,他结婚以后能干活?要是他这样的日子能过下去,我现在每天赚十个工分,日子更能过得下去!” 纪元海的母亲瞪着眼睛,看着纪元海。 忽然跳起来要扇他耳刮子。 纪元海父亲一把手抓住她手臂:“干啥打孩子?孩子可没说错。” “这媳妇是他的,不让给别人。” 纪元海的母亲挣开父亲的收,趴在桌子上大哭:“元海,你没良心!” “我也是你姥姥姥爷的亲生闺女,没有他们哪有我?没有我哪有你!” “我得给我爹娘考虑啊!” “我娘家里就一根独苗,我就这一个兄弟!再不结婚都多大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传宗接代啊!” 纪元海看着哭泣的母亲,心里面全无波澜。 母亲的逻辑总是这样,但凡是小舅需要的,纪元山和纪元海总是要让出去,她才高兴满意。 等到了后来,母亲知道养老的重要性了,重视的也是纪元山、王金花、侄子这一家子。 随着爷爷奶奶、父亲、三叔相继离世,大哥有了自己家庭身不由己,老瘸子纪元海再也没有得到过人间真正的温暖。 母亲啊……母亲。 “你回屋睡觉吧!”父亲对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该说的都说了,母亲该说的也都说了。 两人的观点无法调和,纪元海也不可能让步。 回到西屋,纪元海依旧能够听到母亲的哭泣声音。 大哥纪元山问道:“哎,娘咋哭了?” “我气的。”纪元海说道。 纪元山顿时不满:“你欠揍啊你?还没娶媳妇,先把咱娘气成这样!你要这样,我得揍你!” “娘要把我媳妇,给咱小舅。”纪元海说道。 纪元山一咧嘴,也不高兴了:“咋又给他?咱俩但凡有点荤腥,都得给他,现在媳妇也给他啊?” 纪元海说道:“我肯定不给。” “不给就对了。”纪元山说道,“别说你不给,我也不给,凭啥呀?” “行了,睡觉吧。” 纪元海说道。 心里却在暗想:王金花这个绝世泼妇,要是真给了小舅这个绝世啃老懒鬼,两人也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啊。 一觉醒来,浑身清爽。 纪元海看了看院子里面的枣树,的确更加生机勃勃了一点。 他心说,我都没碰你,你跟我共鸣个啥? 母亲红着眼睛正在收拾衣裳,洗洗刷刷。 奶奶走出堂屋来,特意说了一声:“老大媳妇,自己的日子先收拾好!都快当婆婆了,别胡思乱想!” 母亲也不敢顶嘴,默默擦了擦泪,又干活去了。 这样看,作为儿媳妇被婆婆训斥,不得不听话,还挺可怜的。 一想到她哭的原因是因为不能把纪元海媳妇给她弟弟,纪元海就再也可怜不起来了。 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啊? 还是先把陆荷苓救下来,改变了命运! 其他的以后再说。 拿了一个窝头,纪元海跑到昨天跟陆荷苓见面的榆树下面。 过了一会儿,陆荷苓期期艾艾地走过来:“你……还真来啊?” 纪元海笑着点头:“是啊,当然真来。” “你不是也来了吗?” 听着纪元海的话,陆荷苓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她眼圈隐隐有些发黑,映衬地皮肤更加雪白。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纪元海却是主动岔开了话题。 “陆荷苓,你将来想要干什么?” 第7章 想要做的事情 将来想要干什么? 陆荷苓听到这个问题,难免又有些走神。 “将来,我想要……” 陆荷苓说不下去了。 将来是什么样子,她哪里有什么想法?哪怕是纪元海昨天已经说过活着才有意义,才有明天,但是终究有些空洞。 陆荷苓想要的父母和家庭,终究都已经是不在了。 以后还能想什么?还能干什么? 说具体的,她就没有了目标。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陆荷苓看向纪元海,有些迷茫地说道。 “想想你喜欢的事情。” 纪元海提醒她, “我好像没有喜欢的事情了。”陆荷苓回答道。 纪元海摇摇头:“不,你肯定还有。” 陆荷苓见他这样说,反而有点感觉郁闷——纪元海是不是有点自大? 我都说没有喜欢的东西了,他还说有。 他能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不相信?” 纪元海看着陆荷苓,露出笑意:“听我的,看看你如何选择。” “你喜欢地瓜窝头,还是白面馒头?” 陆荷苓看向纪元海,不高兴地说道:“我又不傻,这还用得着选?谁不知道白面馒头好吃啊。” 纪元海点头,指着她说:“所以你喜欢白面馒头。” 陆荷苓愣了一下:“啊?” “这就叫喜欢啊?” “那我还愿意吃馄饨、吃水饺、吃鸡鸭鱼肉,这也都是喜欢?” 纪元海反问:“你不想要别的,就想要这些,还不算是喜欢吗?” 陆荷苓听后,不由地笑起来:“那要是这么说,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比如说呢?你还喜欢什么?” 纪元海问道。 “比如,我愿意在省城,而不是在小山屯;我愿意找个文书工作,而不是每天苦力劳作;我愿意坐在公园里面看书,而不是在农村每天弯着腰拔草锄地……” 陆荷苓说到这里,看向纪元海,等着他的反应。 有点莫名的不安,也有些期盼。 她下乡的时间已经有几年,对于农村的观念已经有了很多了解。 她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属于是不过日子的婆娘才能说的出来,在农村人眼里,这就是不踏踏实实过日子才会有的想法。 尤其是看书、文书这样的想法,更是隐隐约约触犯了某些不该触犯的规矩,不仅是不踏实,简直招灾惹祸。 所以,陆荷苓心中不安。 她担心纪元海跟普通农民一样,对自己勃然变色,将读书看字当作蛇蝎。 如果纪元海说她是不过日子的女人,如果纪元海盼望的,就是一个一起下地干活,每天以幸苦劳作为日常,顺便生孩子的女人……陆荷苓又该如何做? 勉强一笑,说这些都是开玩笑,然后开始吃苦耐劳,向着他喜欢的模样转变? 还是坚持要做自己,重归原来,再也跟纪元海没有关系? 至于陆荷苓心中期盼的,那就是纪元海表现出来的学识、文化程度,应该不会单纯地将农村生活当作天经地义吧? 在陆荷苓的扭捏不安,暗自紧张中,纪元海笑了笑:“想得不错,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啊……还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吗?” 陆荷苓见他的态度毫无排斥,心中顿时一喜,随后才重复了一下。 “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是啊,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你感觉我的想法怎么样?是异想天开吗?” 陆荷苓又忍不住确认。 纪元海摇摇头:“不是异想天开,听上去就不错,我感觉很好。” 陆荷苓终于高兴起来。 她感觉到了,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话,愿意和她说话,并且有共同语言的快乐,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纪元海。 纪元海对她的追求意味,她自从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今天不光是感觉害羞,甚至还忍不住多了开心。 “你想要做的事情,以后我们要努力实现才行。”纪元海依靠着榆树,对着陆荷苓笑着说道,“你想要离开农村,我也没有准备长时间呆在这里。” “你想要在城里找个工作,我也是想要在城里找个工作。” “你想要读书,我也想要和你一起读书……” 纪元海越说越直白,陆荷苓的脸庞一开始有一点儿红晕,到后来就变成一片云霞,忍不住娇声说道:“你……你不要胡说啊!” 纪元海诧异:“啊?” 他似乎没想到陆荷苓居然会这么说:“你不愿意?很厌烦我吗?” 陆荷苓急忙摆手:“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我感觉我都是随口说的,你也不要当真。” “我这样的人……你万一感觉后悔了,还来得及,千万别这么快就决定……” 陆荷苓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真是纪元海从未见到过的。 他还不知道,原来这么文静漂亮的姑娘,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这姑娘像是一个尚未发掘的宝藏,越是了解,就越是感觉值得去喜欢。 “陆荷苓,我的决定应该不是太快。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 纪元海感觉时机已经成熟。 要谈恋爱慢慢推进,纪元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类似于自己母亲给小舅准备媳妇的打算,又会有多少? 自己不赶紧跟陆荷苓说透,非要其他人横插一杠子,再起波折,那就太愚蠢了。 只有纪元海跟陆荷苓说了,保证陆荷苓不走绝路,再让爷爷或父亲跟生产队确定了,生产队才不会介绍其他人给陆荷苓。 否则,纪元海家迟迟不同意,生产队队长和书记再找其他人家一说,麻烦就来了。 “什么事?”陆荷苓脸上红晕尚未褪去。 纪元海说道:“生产队的人感觉你现在不太可能回城,也没有了家庭,想要给你介绍对象。” 陆荷苓脸色顿时一白,有些惊恐。 生产队要给我安排对象? 纪元海继续说道:“我听说之后,就主动站了出来。” 陆荷苓的脸顿时又变得通红:“你……你怎么这样……” “我今天想跟生产队的人说这件事。” 纪元海对红着脸,简直想要转身逃跑的陆荷苓说:“我想咱们俩一起进城,一起工作,一起读书……” “陆荷苓,你同意不同意?你要同意,我就去说。” 第8章 刘寡妇 同意还是不同意? 陆荷苓一时间害羞到说不出话来。 胸口砰砰个不停,像是塞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想要开口说话,那鲤鱼就乱七八糟地跳起来,心都慌了。 “你不同意?”纪元海问道。 陆荷苓连忙摇头。 “那就是同意?” 陆荷苓有些犹豫:“我是感觉……我们互相还不够更深入的了解。” “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啊?” “我干活特别差,以后工分也赚不了多少;再说了我成分不好,以后样样都受限制,回城和找工作,其实都难比登天。” “我会连累你的……” 纪元海心说这就是如今信息流传和政策执行的滞后性了。 如今是已经是最后的末尾,再往后,其实就没有大碍了。 更不用说万里之外的南方,商业已经开始发展,铁饭碗在那里已经不是人们唯一追求的东西。 而小山屯这边,还沉浸在以往的模式中,生产队还是条理分明的农村生产结构。 所谓的铁饭碗,还是人们心目中最正经的工作,最可靠的保障。 “我不会后悔。”纪元海对陆荷苓说道。 陆荷苓明显被纪元海这一句话给感动到了。 “你要是不后悔……我……我也没意见!” 说完这句话,陆荷苓已经羞不可抑,转过头去,不敢去看纪元海。 纪元海心里面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 伸手扯了一下陆荷苓衣角。 陆荷苓红着脸,低着头,看了一眼又把衣角收回去。 纪元海正要借机抓她柔软小手,一个声音响起来:“哎,纪元海,你干啥呢!” 纪元海转头一看,见到了一头牛正在对自己说话。 呃,也不是牛,是一个牛似的婆娘——这是村里面刘寡妇,腚跟大牛腚似的,一晃一晃;胸口也跟母牛似的胀着,走路都晃动不休。 这刘寡妇刚嫁给王金花的大哥王金盛一年,王金盛就瘦成玉米杆子,有一天王金盛也不知怎么就死了,留下刘寡妇和一个叫做王晓红的女儿 王金花的妈曾经不止一次骂她不要脸,说她进了被窝没个够,硬生生害死她宝贝儿子王金盛。 还到处扯舌头宣传刘寡妇克夫,是个扫把星。 纪元海对这种话本来也就是看热闹,不过如今一看刘寡妇这可怕的身材,怕是西瓜都能夹烂了,窝头都能压榨出油,突出一个功率强大。 这娘们,到底怎么长得! 简直是喝凉水都长身材…… 不对,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刘寡妇对自己瞎嚷嚷什么? “我跟人说话。”纪元海对刘寡妇说道,“刘寡妇,你有事啊?” 刘寡妇不愧是已婚妇女,又是没了丈夫的寡妇,说话也根本不客气:“说话?大清早的,你们俩还挺热情啊?” “说什么喜事,跟我说说吧?” 说完之后,她就哈哈大笑,等着看纪元海和陆荷苓窘迫的表情。 她说话是故意捉弄人,想要羞一羞两个年轻人。 陆荷苓的确是窘迫不已,说不出话——她又不会撒谎,又不好意思,这时候就成了一个闷葫芦。 出乎刘寡妇意料的是,纪元海一点都没有窘迫害羞。 他咧嘴一笑,回应道:“刘寡妇,你还真说对了。” “我的确有喜事了,我准备跟书记、队长说一声,跟陆荷苓一起过日子。” 啊这……来真的啊? 真话反而更有用,立刻就把刘寡妇弄得不好意思再取笑了。 “纪元海,你还真准备结婚啊?” “嗯,对。”纪元海说道。 “那你哥纪元山呢?他还没结婚啊。”刘寡妇奇怪问道。 纪元海说道:“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我找到合适的了,就先结婚了。” “哦……” 刘寡妇答应一声,心里面其实感觉挺奇怪。 以农村的情况来说,不给哥哥娶媳妇,先给弟弟娶媳妇,这一般是有点不太说得通。 要么是父母偏爱,要么就是真的纪元海所说,他真的找到特别合适的了。 刘寡妇这么一打岔,纪元海和陆荷苓的些许暧昧也就暂且难以再有。 不过两人也算是有了默契。 纪元海对生产队提起要娶陆荷苓,陆荷苓已经不会再有反对的想法…… 生产队一天的劳动开始。 纪元海一家在生产大队二小队。 纪元海低着头专心给棉花打尖儿、掰茬,因为不怕毒辣的太阳晒,干活也不疲累,他从棉花垄上走了两个来回之后,一旁干活的二叔、三叔才刚刚一个来回。 “哎,元海!” “差不多十个工分就行了,你干这么多干什么?就算你干的多,生产队也不能给你更多工分……”三叔说道。 他也是好心提醒。 一般壮劳力劳动一天,满工分就是十分;真的没必要这么累死累活干这么多。 地是生产队的,身子骨可是自己的。 纪元海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三叔。” 二叔纪保国却是凑过来:“元海,我听说你要娶女知青?还是最俊的那个?” 纪元海对他的观感不太好,只是含糊答应一声。 因为这个二叔比较滑头算计,还比较猥琐,跟纪元海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 “那姑娘叫啥?陆荷苓是吧?” 纪保国说着话,眉飞色舞起来:“元海,你跟那个陆荷苓钻草垛没有?啥滋味?给二叔说说?” “二哥!”三叔提醒他,“你是长辈,胡说八道什么!” 纪保国反而有点不高兴了,声音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有点提高:“元海,你小子好福气啊!” “我听说这媳妇本来是要跟你大哥的,现在跟了你?” 刘寡妇隔着几垄棉花地正在干活,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扯起耳朵。 我就说,怎么是纪元海先结婚,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下有笑话说着玩了。 纪元海被纪保国这么一嚷嚷,看到好几个人转头听这小道消息,也不高兴起来,盯着纪保国看了一眼:“二叔,我的事你别再大声喊了。” 纪保国把脸一沉:“臭小子,你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现在知道是长辈了? 纪元海没理会他,倒是三叔又说了纪保国两句,纪保国忿忿不平,还嘀嘀咕咕。 收拾了两垄棉花之后,纪元海也坐下休息。 他虽然不累,但是没必要在田地里面当卷王,弄出来什么众人惊讶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刘寡妇晃着身子凑过来。 “哎,纪元海!” 第9章 寡妇的苦 纪元海转过头去,被她那夸张的身材晃了一下眼,又转回来。 这刘寡妇是真奇怪,怎么能在这个年代长成这样,还把男人给榨的一命呜呼? 只能说大多数人身材符合科学规律,有些人是真的不太符合科学规律。 “刘寡妇,你有事?”纪元海问。 刘寡妇一听就没好气:“你怎么称呼的!哪有当面叫人寡妇的?” 纪元海也是叫顺口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刘寡妇的本名。 她叫刘香兰。 “刘香兰,你以前没少跟我开玩笑,我也没少叫你刘寡妇,今天怎么还生气了?” 刘寡妇不怎么高兴:“今天不喜欢听,你就不能叫。” “行,你不爱听,我就不叫。”纪元海也不纠结,“刘香兰刘同志,你找我有什么指示!” 刘同志?还“指示”? 刘寡妇听的直撇嘴:“你娘咧,说个话真怪!” “找个城里来的媳妇,你也会说城里话啦?跟大队喇叭广播似的!” 纪元海转头看她,一对饱胀欲裂就在眼前,汗珠子顺着脖子滴答滑在上面,好像把纪元海的目光也滑倒在上面,跌倒后就不断爬起来又跌倒。 喉咙有点发干,火气明显上来了。 “说个话真累!”纪元海又把目光转回去,“刘香兰,你有事情就赶紧说!” 刘寡妇笑道:“刚才你二叔说——你媳妇原来是你大哥的?你给先娶了?” 纪元海本来还有点腾腾而立,毕竟这娘们杀人不见血,身材抢眼的很。 听见这话就没什么绮念了。 主要是二叔纪保国瞎嚷嚷搞出来的事情,让纪元海感觉挺烦人。 农村就是喜欢说嘴,他是拿着纪元海结婚的事情给别人送弹药,让别人说嘴玩。 再加上这个二叔在记忆中的猥琐表现,更是让纪元海感觉想抽他。 “我说刘寡妇,你管得还挺宽!”纪元海站起来说道,“有这个操心的尽头,不如想办法领着你闺女回四队去!” 刘寡妇像是胸口立刻挨了一刀,脸色哀怨起来,也没了说闲话的心情。 王金盛、王金花家是小山屯生产大队第四小队的一户人家,住在小山屯东北角,也都是跟着第四小队劳动。 刘寡妇本来也应该属于第四小队,但是自从王金盛死了之后,刘寡妇生的又是女儿,王金盛和王金花的妈就明显排斥起来这个儿媳妇。 无论是说刘寡妇害死她儿子,还是传播其他恶毒的流言,都是明显不愿意要刘寡妇、王晓红两个当累赘了。 甚至还通过当大队会计的王老三,把刘寡妇的劳动工作安排到二小队,而不是留在四小队。 目的显然就是别让刘寡妇和王晓红蹭到王家的工分。 丈夫死了,婆家嫌弃,自己甚至要来二小队劳动,无依无靠。 为了闺女王晓红,还只能来劳动……这日子的确是苦极了。 刘寡妇跟纪元海扯舌头说闲话玩,也是苦中作乐,生活中唯一一点娱乐了。 谁知道纪元海这会儿心情不高兴,直接反手给她来了一下暴击,直接就破防了。 纪元海把刘寡妇说的明显低沉之后,也重新起身干活。 这一次他没着急干太多农活。 到了地头上,大队书记正背着手,跟纪元海的父亲说话,见到纪元海大队书记就笑了,招手让他过去。 “七大爷!”纪元海对书记打招呼。 大队书记姓纪,是纪元海的七大爷——不是亲的,就是整个纪家的。 排族谱的时候都在一个族谱上,但是隔着两条族谱分叉,纪元海爷爷的爷爷,和七大爷的祖爷爷是亲兄弟,这关系说起来亲近,实际上相当远了。 “元海,你爹说……那个姓陆的女知青,你哥不想要,你想要?”七大爷说道。 “嗯,七大爷,我感觉她挺好。” 纪元海笑着说了一句,又跟他客气:“多谢您给我们家操心帮忙,要不然我这一辈子得打光棍啦!没有您,这好事儿也轮不到我!” 纪元海说话挺有礼貌,七大爷听着也满意,哈哈笑了两声:“好,好!” “你们家确定了就好!我今天下了工,就让你七大娘去做陆荷苓的思想工作,劝劝她。” 纪元海父亲连忙感谢:“七哥,您可操心受累啦……” 纪元海也是又客气一句,随后又说道:“七大爷,您不用让七大娘去了!我这两天跟陆荷苓见过面,她也同意了。” 纪元海父亲喜道:“她同意了?同意了就好啊!” 七大爷也是颇感意外,没想到自己媳妇都不用出马,纪元海这个楞头小子,就能自己拿下一个女知青。 陆荷苓那个女知青看着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他居然能自己拿下来!这可是真没想到。 又想了一下刚才纪元海说话的态度,也不是那种顾头不顾腚的小青年,七大爷对他真有点另眼相看了。 这孩子会说话能办事,以后能干点儿正事,不像是那种闷头出苦力的人。 七大爷脸上带着笑:“好,好,她要是同意,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一会儿去知青干活的那里问她一句,要是没问题,你就去供销社买脸盆,水壶,毛巾,好歹弄点新东西,往后日子在一起过。” “哎,七大爷,我知道了!”纪元海回应。 七大爷点点头,又说:“王老三还想给四小队王家的人说这事,我给拦住了,没同意……” 纪元海听得出来他有点表露自己功劳,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七大爷,您操心受累……论起来您可是我的媒人,下了工,我去河沟里面给您摸两条大鲤鱼送去!” 七大爷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嗯,行!” “好小子,我等着你的大鲤鱼!” 等七大爷叼着烟卷走了,纪元海的父亲有些埋怨:“元海,你跟他说这话干啥!” 要是光说好话一箩筐,这件事也能过得去。 纪元海偏偏说出“两条大鲤鱼”这种具体的谢礼,那就不一样了。 两条大鲤鱼,不一定非要今天给;但是既然说出口来,却不好不给。 第10章 卷鲤鱼 纪元海的父亲有着自己的淳朴算计。 好话能说多少就说多少,东西能不往外拿尽量不拿。 眼看着事情就要圆满成功,没想到纪元海过来之后,傻不愣登直接要给大队书记两条大鲤鱼。 这让他难免抱怨,这不是自找的麻烦吗? 他却是不知道,纪元海之所以愿意跟七大爷套近乎之余送东西,还有自己的目的。 这位七大爷毕竟是大队书记,这一次他给纪元海家介绍对象,说白了就是照顾亲族;凭这个心意,纪元海本就应该有来有往,光说好话恭维,顶多是面子勉强过得去而已。 而想更以后真正用得着这位七大爷,就得提前处理好关系。 借这个机会“好上加好”,两条鲤鱼真不算什么。 纪元海知道父亲也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小算盘,要是全部掰开了说,全家人都会以为他异想天开。 好在父亲也没真生气,抱怨两句之后,就又继续干活。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七大爷笑着走过来,跟纪元海说话:“你小子有本事!” “我跟陆荷苓一说,那姑娘就红着脸低头。” “我说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就把头点了。” 纪元海连忙再度客气感谢,七大爷又交代他:“明天你带上户口,我给你开个证明,去公社把结婚证明领回来,陆荷苓就能去你家住啦!” 纪元海连忙开口:“七大爷,这件事儿我有点不太明白……从今往后,她那个户口是不是就是咱们农村户口了?” “那肯定是。”七大爷说道。 “那有没有可能保留她城里户口?” 纪元海问道。 七大爷有点挠头:“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不过感觉应该是不行。” “你想啊,知青都吃不到城里供应的粮食,还能算城里人吗?” “她要是能回城,那城里户口才是真的,她现在也没办法回城了。” 纪元海本来也没抱着太大希望,听后点点头,心说只要我以后努力,户口问题以后解决并不难。 若是带着重生的记忆还没办法解决户口问题,那纪元海不如找块豆腐趁早撞死。 七大爷走后,纪元海继续干农活,摆弄棉花地。 二叔纪保国又到了旁边,隔着一行棉花。 “哎,元海,刚才书记跟你说啥了?” “是不是不许你娶女知青?” 说着话,一股不讨喜、幸灾乐祸的劲头就露出来。 纪元海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感受着周围棉花和草木的隐约共鸣。 心里面微微一动,棉花就有了一点回应。 就在纪保国低头给棉花打尖的时候,棉花忽然用力反弹,抽打在纪保国脸上。 纪保国哎呦一声,捂着脸蹲下。 纪元海忍着笑看过去,只见他眼泪都下来了,脸上一道鲜明无比的红印。 “二叔,你怎么了?” 纪保国对那棵棉花骂骂咧咧,嘴里也没好话。 纪元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下工时候,各家各户统计了工分记上,纪元海干的跟正常壮劳力一样多,又是十分。 纪元海干活勤劳,爷爷和父亲、三叔都挺高兴,大哥纪元山也跟着称赞两句。 二叔带着一道红印子,低眉耷拉眼的,倒是令人发笑。 “爹,我上河沟看看去。” 纪元海跟父亲说道。 父亲有点嘀咕:“你去河沟干什么?真给书记抓鲤鱼啊?” “再过一会儿,天都黑了!” 纪元海心里有一个想法,正准备去尝试一下。 “爹,你放心吧,我就去碰碰运气!” “别下水啊!干一天活身上没劲儿,下了水一抽筋,那准得出事!”父亲叮嘱道。 “好嘞!我知道!” 纪元海招呼一声,一转身看见陆荷苓和其他几个知青正在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陆荷苓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又抬头看了一眼纪元海,脸渐渐跟晚霞一个颜色。 纪元海对她笑了笑,招招手。 几个知青面面相觑。 “他是跟我们打招呼?” “那是二小队的社员纪元海吧?” 纪元海转身走远,穿过一排排土坯房,经过一个孤零零的独家小屋的时候,听着里面有哭泣声。 “妈,我饿……”小孩哭着说。 “好孩子,我这就给你做饭……奶奶没管你啊?”刘寡妇的声音响起来。 “奶奶不让我吃饭,光让我喝凉水。” 刘寡妇叹着气:“唉……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纪元海又迈动脚步向河沟走去。 刘寡妇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走到了河沟处,一片芦苇挺立着。 青蛙疯狂的哇哇大叫,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蚊虫、蜻蜓飞来飞去,往脸上直撞。 纪元海水边,蹲在一颗歪脖子柳树旁边,感受着周围的植物共鸣。 早在自己枣树可以隔空共鸣的时候,纪元海就猜测到了自己可以这么做。 今天用棉花枝条抽打了纪保国,出了一口气,也是完成了纪元海对自己能力的初步探索。 和植物共鸣,提升身体素质,不再饥饿,比较耐劳耐热。 共鸣之后,可以操纵一下植物。 这就是纪元海这两天以来发现自身能力的表现。 就像是和植物共鸣以后,就获得了某种神奇的补充、提升一样。 因为有了这个能力,纪元海才想试试能不能今天抓两条鲤鱼,给七大爷送去。 坐在歪脖子柳树下,纪元海共鸣的是眼前一小片芦苇、水草。 渐渐地,他就感觉到了,有东西在水草、芦苇间穿梭,游动,甚至咀嚼吞咽水草。 纪元海心念一动,水底下两根水草发力,卷住了水里面的那东西。 一道小小的水波顿时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纪元海撩起裤腿,找一个比较平坦的浅水边站着,伸手摸过去。 一条巴掌大的鲫鱼,便到了手里面,不断扭动挣扎。 纪元海有些失望,虽然这条鲫鱼也比较大,是个不错的收获,但是终究不是鲤鱼。 拿几根草搓个草绳,从鱼鳃穿过鱼嘴,放在歪脖子柳树下面。 纪元海再次开始共鸣寻找捉鱼。 鲫鱼、泥鳅,鳝鱼太多了,纪元海一次又一次尝试,抓了有三斤多这些鱼,才终于有了收获,用一片水草卷住了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 第11章 请给一条鱼 扑棱扑棱! 歪脖子柳树下面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缠绕着五花大绑的水草,依旧活力十足。 纪元海捏了捏眉头,第一次感觉到些许疲惫的感觉。 控制水草、芦苇等抓了三斤多鲫鱼、泥鳅、鳝鱼,又抓住一条两斤多的鲤鱼,接连不断地和植物产生共鸣,他也终于有点累了。 得赶紧抓一条鲤鱼,不能再抓其他的鱼了。 要不然纪元海真的撑不住。 幸好的是,纪元海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能够通过共鸣感应到水底下鱼的大小。 夕阳西下,可见的光越来越少。 水波开始显得暗沉沉。 纪元海把刚才抓到的鱼全部放好之后,又开始共鸣感应。 水下,一条条鱼儿游动着。 纪元海不知道它们是鲫鱼,还是白条鱼,反正感应到不是太大,也不出手。 泥鳅钻在淤泥里面,偶尔有鳝鱼、虾蟹之类也在水底。 它们的身体大小,也让纪元海没有控制水草出手的打算。 就在这共鸣之中,持续了十多分钟时间,终于有一条体型比较大的家伙游动过来。 大概半个手臂那么长。 把它抓上来,这就足够了。 一大片水草缓缓飘动,然后慢慢卷向那条大鱼。 那条鱼也是毫无察觉,正在芦苇根部觅食,冷不防就被两根芦苇,十多根水草缠绕一个结结实实。 水花哗哗作响,它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 纪元海一点都不着急,让另外几根水草缠绕上去,等这条鱼剧烈挣扎一会儿后才涉水过去,站在水浅地方伸手把它捞过来。 一上手,一层粘液滑不溜手,愣头愣脑,原来是一条三斤上下的大黑鱼。 这算是运气好,还算是运气不好? 纪元海有些无奈地把黑鱼也收在一旁。 本来只想抓最后一条鲤鱼,结果抓上来一条大黑鱼。 虽然大黑鱼也是挺好的意外收获,但是这样一来,还得带着疲惫再一次开始共鸣。 纪元海这样想着,再一次扶着歪脖子柳树开启共鸣。 这一次,他还没有抓鱼,就感觉到柳树、水草内聚集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涌向自己身躯。 疲惫感渐渐缓解。 纪元海有点意想不到,心说这些植物朋友们真友善啊,不但会受到自己控制,还能这样帮助自己恢复状态、抹平疲劳。 纪元海这下心里有了底,也不担心了。 天色昏黑的时候,他又让芦苇和水草配合,抓住了另外一条两斤多的鲤鱼。 这就完全可以给七大爷作为礼物了。 虽然两斤多的鲤鱼,并不算多大啊,但是要想想如今艰苦的条件,这样的两条鲤鱼已经是极为不错的肉食!“” 草绳穿了两条鲤鱼作为一挂,黑鱼独自一挂,三斤多鲫鱼、泥鳅、鳝鱼又是一挂,纪元海提着三挂、总共十多斤鱼,从河沟往家里返回。 天也黑了,乡间的路又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纪元海走在这路上,心情着实不错。 跟植物共鸣,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和状态,不愁吃喝。 这让他在这个吃窝头,喝玉米糊甚至白水的年代,首先就有了底气,日子再怎么过都至少不会比原来更差。 当然,这不是最终的追求,而只是纪元海的开始。 走过刘寡妇的家门口,里面还在哭。 “妈,我还是饿……” “没事儿,赶紧睡,睡醒了就好了……” 纪元海听着,脚步停顿了一下,就准备继续走。 别人家的事情,还是不管为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寡妇母女两个饿着肚子睡不着觉,格外敏锐,还是这会儿蝉鸣蛙鸣声音停顿,纪元海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纪元海刚一走,刘寡妇就在屋内紧张地喊道:“谁在外面!” 纪元海又不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因此便回答一声。 “是我,纪元海。” “你来我家干什么?”刘寡妇问。 “我可不是来你家,我是下工后摸鱼去,”纪元海说道,“你家在路边,又不是我要故意经过。” 话还没说完,屋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咣当”一下打开了,刘寡妇穿着汗衫子,手臂和肩膀泛着一层白光,晃动不休。 因为天色已经昏暗,纪元海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语气中带着某种期盼和急切。 “你去抓鱼了?抓到没有?” “还行。”纪元海说道。 刘寡妇看见他手上提着两三串东西,虽然天色暗但隐约看着就是鱼,更是心中一喜。 “这些都是你摸的鱼?” 纪元海这下听出来了:“对,都是我摸的鱼,刘寡妇,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过干什么……纪元海,我求你个事儿,你看行不行?” 刘寡妇低声说道。 “什么事?”纪元海问道。 “你给我一条鱼,行不行?” 刘寡妇说完之后,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实在不是我嘴馋,闺女饿的哇哇叫,肚子里面一丁点儿压饿的都没有!” “王家又不管我们娘俩死活……我这家里实在是……” 纪元海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挨饿的人啊。” “我这人命贱,属牛的,吃青草喝凉水都能行。” 刘寡妇说了一句之后,肚子里面却不配合,发出一声响亮的咕隆声音,显然她也是硬撑着饥饿,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纪元海,我真是没办法了,你给我一条鱼,我给孩子垫一垫肚子!” “要不然是真的撑不住。” 刘寡妇又连忙哀求:“你要是感觉我白天开玩笑说错话,冒犯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我给你磕头,你给我一条鱼吧……” “闺女饿的哇哇哭,哭累了睡,饿醒了再哭,我心里疼啊!” 说着话,刘寡妇跪下就要给纪元海磕头。 纪元海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不就是一条鱼吗……你这也太……” 也太大了…… 看着她穿着有点破烂的单薄汗衫子,硕大几乎喷薄而出,纪元海的喉咙顿时干涩一下。 好不容易才把嘴巴里面的话说完:“你这也太客气了。” 刘寡妇感觉到纪元海在看自己,也不由地心里打个突。 他难道想要…… 第12章 捏一捏 自从丈夫王金盛死后,刘寡妇受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在小山屯的妇女里面流传最多的两个说法,一个是刘寡妇克夫晦气,谁碰她谁死;另一个是刘寡妇能把男人的骨髓吸走,再壮的汉子都得死在她被窝里面。 这里面有多少是王家散播的,有多少是别人说的,已经没办法查清楚。 反正小山屯的男女老少众所周知,这女人不能要。 能把男人累死在被窝,能克死丈夫,谁还敢下手? 要说动心,肯定有不少男人动心、偷看。 那腚磨盘似的,一看就好生养;那胸也大,一看就饿不着孩子。 但是,王金盛把命都拼上,也就弄出来一个赔钱的闺女;再加上刘寡妇的晦气传说,谁也不敢真的下手。 这些事情,刘寡妇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她也没办法跟人家说道理去,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天纪元海对她的身子感兴趣,当真是让她有点惊喜。 为了孩子和生存,她想办法换点好处真没什么。 别说什么贞洁廉耻,她已经快没活路了——在饥饿面前,为了孩子有口吃的,刘寡妇真不在乎用自己的名声换实际的好处。 但是整个小山屯,她晦气的传闻、吸骨髓的传说,早就把人都吓住了。 今天,能换到鱼吗? 刘寡妇看着纪元海,也是有了点期盼。 他要是愿意拿鱼来换,那就好了。 “纪元海,你行行好,给我一条鱼。我也不白要你的鱼,好不好?” 刘寡妇说道。 纪元海问:“你什么意思?你要买鱼?” “我实在是没钱。”刘寡妇伸手抓住纪元海的手掌,声音带着紧张:“你……” 说着话,拉着纪元海的手。 “刘香兰,你这……” 纪元海赞叹一句。 刘寡妇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要人命的玩意儿,整个小山屯谁不知道,我这样子,能害死人?” “的确让男人把持不住。”纪元海很认真地评价一声。 随后让她端盆来,把鲫鱼、泥鳅分给她一斤左右。 刘寡妇没想到他居然愿意给这么多,喜不自矜:“纪元海,你真厚道!这能吃一顿肉了!” 纪元海干咳两声,心想这时候装好人也晚了,索性别客气了。 无论是哪一个回忆,从未接触过如此天赐的恩物。 又伸手盘了一番后,纪元海终于松手,带着鱼回了家。 身后的夜色里,刘寡妇端着鱼回家,极为欢喜:“红啊,娘给你煮鱼吃!” “好啊,娘!” 纪元海也回想了一下记忆——记忆里面,纪元海跟刘寡妇也没什么交集,也就是普通村民一样的认识,也同样跟其他人一样,将刘寡妇的流言蜚语当作真的,并不和她多说几句话。 不知道哪一年,刘寡妇和她女儿就消失在了小山屯,有人说她们已经走了,投靠亲戚去了。 纪元海也不知道真假,只知道原本的纪元海没享受到的,自己享受到了,感觉是真的美妙无比。 到了家里,全家人饭都吃过了。 奶奶点起来油灯,招呼纪元海到堂屋吃窝头。 顺便嘀咕两句:“这日子咱们家可过不起……哪有点着油灯吃饭的?以后得早点回来!” 纪元海笑道:“奶奶,你看!” 奶奶回头一看,油灯的昏黄光晕中,纪元海提着大大小小好些鱼,顿时吃了一惊:“元海,你这是!” “咋摸这么多鱼啊?” 纪元海笑道:“今天运气好,河沟里面摸到鱼了!” 爷爷、父亲、纪元山也都闻声而来,对着纪元海摸来的两条鲤鱼,一条黑鱼,一串鲫鱼泥鳅鳝鱼都啧啧称奇! “这下,明天有肉吃了!”纪元山欢喜说道。 纪元海点头:“对,明天就有肉吃了。” 纪元海母亲也走过来,看着纪元海摸来的鱼,想说话又没说。 昨晚上纪元海不听话,反而跟她吵了两句,把她气的不行;今天纪元海的奶奶又仗着婆婆身份把她训了两句,弄得她很是委屈。 要说起来,她应该还是要纪元海生气的。 但是这两条鲤鱼、一条黑鱼……她要是不跟纪元海生气了,至少能给娘家的弟弟弄到一条、两条吧? 想到这里,她就动摇起来。 “元海,这两条鲤鱼,你想给书记送去?”纪元海父亲问道。 纪元海点头:“嗯,这这就给他家送去。” “为啥呀?”纪元山奇怪。 “女知青是他给咱们家说的,这件事他算是个媒人。”纪元海说道,“我下午跟他说了之后,他也找陆荷苓确定了。” “明天就能开证明,然后把结婚的事情定下来。” “这两条鲤鱼,也是我跟他说的,以后用得着他的时候,还有的是,处好关系肯定没错。” 纪元海父亲哼了一声:“你这样想,好是挺好,可这么两条鲤鱼……怪可惜的。” 爷爷在一旁咳了一声:“应该给!” “元海有他自己的考虑,鱼又是他自己摸的,他也是结婚成家的人了,咱们本来就不该多管。” “再说了,他说得有道理。” “人家老七是大队书记,说的话管用,该表示表示,比嘴里干说话强得多!” 爷爷这么一说,这件事也算是定下来了。 在纪元海父亲、母亲的注视下,纪元海提着两条鲤鱼出了门,纪元海奶奶把黑鱼放在水桶里面盖上,又把其他鱼也放在盆子里面,同样用盖子盖上——不盖上,这些鱼可能会窜出来,也可能被野猫什么的叼走。 “七大爷!睡了没?” 纪元海走过七八户人家,拐个弯到了书记家门口,敲门喊道。 “谁啊?” “是我,元海!” “哦,元海啊,等着,我开门……” 不多久门开了,纪元海先把两条鲤鱼提到眼前,塞给七大爷。 “七大爷,我刚抓的,您拿着!” 第13章 进城还需等待 七大爷不明所以,接过一看,居然真是两条鲤鱼,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元海,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死心眼儿?还真给我下河摸鱼去?” “快拿走,快拿走,给我大爷大娘补补身子!”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接过去两条鱼后,并未再递给纪元海。 他嘴里说的大爷大娘就是纪元海的爷爷奶奶,因为他和纪元海的父亲是一个辈分的,所以才这么称呼。 “七大爷,这可是应该的!您这跑前跑后,忙前忙后的,真是受累又操心,怎么都得让您这个媒人吃上我送的鲤鱼!” 纪元海笑呵呵说着话,嘴里面满是客气。 七大爷终于不再推辞,喊来七大娘接过去两条鲤鱼,又把纪元海喊到家里说话。 纪元海没有推辞,进屋子跟笑容满面的七大爷七大娘说了两句话后,开始打听现如今的进城政策。 整个生产大队,七大爷最有话语权,也知道的最多。 纪元海哪怕是有着记忆,对于现在的情况也照样是并不太了解。 因为纪元海“心眼儿实在”,做事情挺上道,现在说话也头头是道,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缩头缩脑的样子,七大爷也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 “现在农村进城也没放开,没有大队开的证明,你擅自进城就是盲流;被人家抓住之后,就拷在暖气片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滋味可难受着呢。” 七大爷叼着烟说话,打量着纪元海,脸上还带笑。 “那七大爷,有了大队开的证明,就能进城找工作了?” 纪元海问道。 “进城找工作?”七大爷咧嘴一笑,“那得是什么福气才行?” “我是看出来了,元海,你是娶了城里媳妇之后,想当城里人。” 纪元海笑了笑:“七大爷,您太高看我了,城里人哪能是这么好当的?我是打听打听,看看怎么弄点别的收入,” 七大爷点点头,也没再多想。 大队社员心眼活泛的,难免就要想点办法,一年到头整天出功,弄那点工分,然后分地瓜吃,这日子着实煎熬……纪元海有这个想法虽然不多见,也不是没有。 “但这件事,真不好办……” 七大爷继续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农忙的时候不好开这个证明;不是农忙的时候,开这个证明让大队社员进城找点临时工干,这是可以的。” “就算是被抓住,有大队的证明,也不算你是盲流。” “但是这里面也有规矩,不是你去干活,什么都归你。” “你是受大队委派,为大队集体工作赚钱的。比如你一天赚两块钱,那就得给集体上交一块五毛钱。” 纪元海险些被七大爷的话给弄沉默。 在记忆中,这段时间的记载里面,是一个大有可为、有勇气就能拼搏的时代。 但是纪元海如今在小山屯这里,看到的只有滞后的规矩和迂腐的观念。 是,的确是有人开始在南方发财,的确是有人开始努力尝试新的东西。 但是对于小山屯这个观念老旧、地处偏僻的生产队来说,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还如同天方夜谭。 纪元海能怎么办? 跟七大爷畅谈国家大事,政策走向吗? 显而易见,那是没意义的。 现在外出干活,居然赚钱主要归集体,再加上没大队证明抓盲流遣返,即便有大队证明,也走不出附近几个县城,要去大城市,根本是不可能…… 看来,只能慢慢先改善在农村的生活。 这个时间段,承包制已经在来的路上。 到时候各家各户都有了自己田地,大队集体没办法约束各家各户人员流动,不用每天出工都被人查问,倒时候纪元海再去城里,也就不用受限制了。 应该很快了…… 想到这里,纪元海不再强求从七大爷这里获得出村的证明,又客气两句话,起身告辞回家。 等他走后,七大爷跟七大娘两人都笑了。 “还真给送来两条鲤鱼!” “元海这小子挺不赖!” 七大娘问:“我听他说话,有点想进城?” “那肯定是想进城,”七大爷说道,“要进城能吃上商品粮,谁不想进去?要是进城当了盲流,被人打回来,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他要是再找我说这事儿,我就给他一个证明,让他进城看看去。” “咱这小山屯的生产队证明,人家大城市都不认,他也顶多逛逛周围几个县。” 七大娘听后点点头。 离开小山屯,到县里去逛逛,也就算是进城了……要不然,生产队社员还能跑到哪里去? 从书记家回来,纪元海家里都休息了,纪元海也回了西屋里睡觉。 一觉睡醒,精神体力充沛,纪元海伸个懒腰。 走出门去,母亲跟他打招呼:“元海!” 纪元海怔了一下:“啊,娘,啥事儿?” “我一会儿去你姥姥家,你把那条黑鱼捞出来,我带上。”母亲说道。 纪元海的嘴角抽了一下。 亲娘咧,又来了…… 好象没听见她说话,纪元海直接走向堂屋:“爷爷、奶奶,我今天就找七大爷去开证明,然后找陆荷苓去领结婚证。” 爷爷说道:“那你去吧——我这里有五块钱,你拿着用。” “老大,给元海拿点钱,拿户口本。” “他今天领结婚证去!” 纪元海父亲应声后,没多久,拿着二十块钱和户口本走出来,递给纪元海:“别忘了买水壶、脸盆、毛巾,还有喜糖。” “我让王老三写几个喜字去。” 奶奶也走出来,喊道:“老大媳妇!你把老二媳妇、老三媳妇都叫来,今天给元海收拾西屋,铺的盖的收拾一下子!” 纪元海母亲本来还想送黑鱼去娘家,这下彻底泡汤了。 再加上纪元海要跟女知青陆荷苓结婚,那可是她给弟弟相中的媳妇,更是高兴不起来。 奈何现在的年月,公婆说话特别管用,纪元海母亲也不敢反驳,只好把纪元海的二婶、三婶都叫来,帮着纪元海收拾西屋,把纪元山的铺盖搬到堂屋去,跟爷爷奶奶凑合一下。 第14章 结婚了 家里面为喜事忙碌着,纪元海也带着钱和户口本到了生产队队部。 叫出来陆荷苓,顿时惹得另外两个女知青开口嬉笑。 “哎,以后对我们荷苓好一点儿!” “敢打媳妇,我们知青饶不了你!” 陆荷苓红着脸佯做发怒,跟她们打闹两下,才跟着纪元海去找书记开证明信。 他们两个拿着证明信走后,住在队部的两个男知青才后知后觉,询问女知青:“怎么回事?陆荷苓跟那个人干什么去了?” “结婚啊,他们今天领结婚证明。”女知青回答道。 “啊?” 两个男知青顿时吃惊不小,不住在队部的三个男知青刚好过来,也都有点傻眼。 “陆荷苓这就嫁人了?不应该啊!” “眼看着这情况越来越好,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城了……” “怎么这时候嫁出去!也太可惜了!” 感慨了几句之后,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陆荷苓那个情况,无依无靠,也只能嫁人了……” 众人互相看看,也都不说话了。 谁遇上父母双亡这种事,还能想这么多呢?再说了回城还是不回城,现在也是不确定。 这样一想,陆荷苓嫁人好像也就情有可原了。 至于说男知青们的眼馋、不甘心,那还真是无计可施,说到底他们现在也自身难保。 …………………………………… 大队书记开了证明,纪元海和陆荷苓拿着知青下乡的证明和纪元海户口本,到公社结婚办事处就能办结婚,并不用去县里民政局。 包括纪元海要买的东西,也是从公社的供销社可以买到。 纪元海带着二十五块钱,这是家里给他一笔“巨款”,也大概就是他以后的家底子,要想获得家里更多支持,就得明算账了。 递上去证明、户口本、下乡证明,公社结婚办事处的对照了一下没问题,拿出一张结婚证明,填上纪元海和陆荷苓的名字,盖上印章递给纪元海。 “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同志道路并肩同行。” 办事员说道。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一起道谢。 拿着结婚证,走出公社办事处之后,陆荷苓再看纪元海,心里面颇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从纪元海专门劝说她,到袒露心意,到领证结婚,这才第三天。 她已经跟纪元海结婚了。 从今之后,就要跟纪元海一起生活,过日子了。 过去生活的阴影,尚未离去;新的未来,充满迷茫。 唯有纪元海的谈吐、文化水平、耐心开解,让她稍感放心。 跟着他,就算是一辈子在农村,也不会沦为只知道干活赚工分,生娃干活的人吧? 更何况,纪元海外貌长得也很不赖…… 回头看到陆荷苓这副表情,纪元海伸手牵住她的手。 陆荷苓羞涩地挣脱开来。 纪元海小声说道:“怕啥,咱们结婚了。” 又伸手,陆荷苓终于不再躲避,任由纪元海牵住了手。 接下来,只要买几样新的生活用品和喜糖,就可以回家了…… 纪元海感觉有点缺少什么。 结婚这一天,应该给陆荷苓买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就算不能长久保留,回想起来也不至于乏善可陈。 可惜,钱财方面有点不太趁手。 “陆荷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咱们结婚第一天,我得送你一件有意义的东西。” 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想要的。” 纪元海摇摇头:“哪能什么都没有?为了纪念我们奔向新生活,咱们先去县城逛逛吧?” 陆荷苓有点犹豫:“这……时间上来得及吗?咱们还没买东西。” “来得及!东西回来的时候再买,我把自行车蹬快点就行。”纪元海说道。 县城在二十多里外,俩人来的时候借了大队的自行车,一来一回也就一两个小时,还能在县城逛一圈。 纪元海催促之下,陆荷苓坐在自行车后座,被他带着前往县城赶去。 到了县城之后时间正好正午,纪元海停下自行车,领着陆荷苓进了饭馆。 陆荷苓毕竟是省城来的,原来也曾经过着好日子,因此倒是没有一惊一乍。 直到纪元海花了两块钱去要了两大碗面条,一盘菜——因为没用粮票纯用钱,稍贵一些。 陆荷苓才有点惊讶于纪元海的“大手大脚”。 “咱家里钱不多吧?这么花行不行啊?” 主要是农村生活的确苦,而且没地方弄钱,像是纪元海这样下馆子吃饭,本来就是“不会过日子”的大丑闻,更不用说纪元海是没有反复掂量,花钱没皱眉头。 这在农村也是少有的。 纪元海听她说“咱家里钱”,心里就是一乐,陆荷苓这姑娘算是进入自己媳妇的角色了。 随后才说道:“咱家钱不算多,不过以后肯定不会让你跟我过苦日子。” “荷苓,你相信不相信我?” 陆荷苓点点头。 “相信我,就吃饭,以后好日子在后面。”纪元海说着,将盘子里面的豆角和肉拨到陆荷苓的大碗面条上面。 陆荷苓抬头看着纪元海。 纪元海对她一笑,她也脸色微红笑了笑,低头说了一句话。 “嗯?你说什么?” 纪元海问。 “元海,我相信你。”陆荷苓又说了一次,低头开始吃面。 许久不吃精细的粮食,还有油汪汪的豆角和肉,陆荷苓也吃得特别香。 两人吃过之后,纪元海领着陆荷苓到了新华书店:“买本书吧?” 陆荷苓的眼中带着光彩,主动牵着纪元海的手,走进新华书店。 纪元海对她的迁就和尊重,让她的心中迷茫越来越少。 他愿意待自己好,愿意让自己读书,而不是让自己当一个整天劳作,一辈子看到头的农村妇女。 他也许就是自己的良人。 从新华书店里面出来,陆荷苓最终没有买书。 纪元海体谅她,她也得体谅纪元海——在外面吃饭,别人察觉不出来,但是带回去新书,别人一眼就能看见。 新娘子结婚第一天,就不过日子啦,去买没用的书浪费钱啦…… 到时候小山屯的人肯定会说闲话,纪元海的家人也应该不会满意。 陆荷苓考虑着,终究也没有买任何一本书。 第15章 改善生活的方法 “真不买一本?回家看着解闷,也挺好的。” 站在新华书店门口,纪元海问道。 “真不买!”陆荷苓肯定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买?” 纪元海又追问,陆荷苓也只好说出原因:“咱们以后过日子,农村的条件又不好,一分钱都得掰开来花,一本书几角钱,这总不是过日子的办法。” “再说,别人要是看见了,我干活不咋样,还乱看书,说不定会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纪元海听后想了想,说道:“阴阳怪气的话,我倒是不在乎。” “不过你说咱们生活条件不好,算是说对了。” “的确要想办法改变我们的生活。” 纪元海本想着借用植物共鸣,再抓了鱼来卖,至少赚点小钱改善生活,至于说暴富的快车道,目前为止尚且还没头绪。 但是,这时候还有“投机倒把”这样那样的管辖,远远不是南方经商那样简单轻松。 在公社卖鱼,人多眼杂地方小,立刻就会被抓住;来城里卖鱼,也得跟生产队、家里说清楚行踪,还得东躲西窜,防止被抓。 所以他还得再准备周全一些,或者选一条其他的路。 正好今天来县里,纪元海也应该逛一逛县里市场,看看自己的本领、眼光见识,有什么用武之地。 陆荷苓听了纪元海的话之后,心中有些不安,更多的却是高兴。 不安的是,纪元海作为一个生产队社员,很可能因为力图改变生活而引来非议、干涉;高兴的是,纪元海这种不安于农村日子的态度,给她了更多一点的希望。 从新华书店离开后,纪元海领着陆荷苓去了县城西市场。 县城西市场是整个县城居民平时买卖蔬菜鱼肉各类生活物资的地方,粮票、肉票尚未废止,依旧可以用,但是已经并不是唯一可用的选择。 直接用钞票购买,基本上没有不收的。 监管和规矩是一回事,但是能做成买卖就不错了,苛求太多并不现实。 纪元海推着自行车,陆荷苓跟在后面。 周围的人大多都穿着蓝色、灰色、绿色的衣服,还有就是农村的老土布衣服。 偶尔也有一个两个穿“的确良”的,在众人之中格外时尚显眼。 纪元海走过了大半个市场,眉头微微皱了皱,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卖鱼的纪元海也看见了,价钱虽然还可以,但是想想整个卖鱼的过程,的确是比较麻烦。 所以纪元海想着,自己或许能利用植物共鸣的本事,在花草树木方面找到可利用的优势。 可惜的是,这个市场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卖家。 纪元海打听了一下,原来树苗须得到每次县城大集上才有人卖,平时的市场是没有人卖的。 树苗之类的也没多少好处可捞,其实也不是纪元海需要的目标。 他更想找一种比较珍惜、观赏用的花草,迅速换取一些钱财。 然而,这毕竟是一个小县城,这种要求还是太难了。 “元海,你刚才问的不是想要种果树,而是盆景奇花之类的吧?” 纪元海结束了打听,陆荷苓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纪元海点点头:“是啊,荷苓,你对这些很了解?” “也谈不上了解吧,原来家里有一个盆景,两盆花,都来都被人家给砸了。”陆荷苓说道,“要说在省城,这些东西应该在花鸟鱼虫那里买,我跟着我爸逛市场的时候,还曾经买过一个蟋蟀。” “两分钱一个,听着响声睡觉,可好玩了。” 说着话,她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地沉下来。 显然过去的事情有多美好,现在她就有多么失落。 “这个小县城里面,怕是没有这方面的东西。”纪元海说道,“看来今天也只能回去了。” 回去就去摸鱼,找机会进城买个几块钱。 积少成多,至少可以拥有不愁吃喝、相对富足的生活。 陆荷苓问道:“元海,你找盆景、奇花这样的东西,是想要通过这些东西来改变生活吗?” 纪元海点点头。 陆荷苓感觉挺意外,纪元海在这方面擅长? 这可不是农村种庄稼就能摆弄好的事情。 不过,纪元海既然愿意尝试,那还是应该鼓励的。就算是尝试失败,也总比安心种田要好得多。 “如果要找跟这些有关的,在这个地方应该找不到人。”陆荷苓说道。 纪元海听到这句话顿时恍然,立刻说出四个字:“县家属院!” 整个苍山县,哪里会有吃饱喝足,还有闲情逸致研究花草盆景的人?当然是县家属院那里。 现在经商致富的人在苍山县还几乎没有,真正旱涝保收,生活比较安乐的,也就是这里。 想到这里,纪元海又带着陆荷苓到了县家属院门口。 两人等了有半个多小时,纪元海站在一旁也不去找人,也不问路,也没开口说话,就是一直打量。 陆荷苓没看懂纪元海在做什么,难道是到了县家属院这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的确良”、“卡其布”,打了退堂鼓。 连旁边卖冰棍的一位大爷都有点奇怪了。 “哎,你们俩找人啊?找人就去门卫那里问……别发怯。” “大爷,我不是发怯。”纪元海本来是等着找到合适目标上前搭话,恰好这位大爷愿意开口,他也就顺口问问,“我是不知道找谁……” 卖冰棍的大爷笑了:“你不知道找谁,总得有个姓名样貌吧?你说个姓名样貌,门卫帮你找一找不就行啦?” “你们要是再在门口不走,人家门卫出来盘问你们,可就不客气了。” 纪元海一脸为难:“大爷,事情是这么回事……” “前些天有个人去我们村,说是让我们家上山挖一颗小树,他要做盆景,弄好了给钱,这事情挺奇怪,但是有钱赚,我们家肯定愿意。” “他说他住在家属院,还写了纸条让我们来找他。” “可现在纸条丢了,那个人模样也记不住了,我们上哪儿找他去?” 卖冰棍的大爷听后,感觉算是听明白了:“盆景啊?还真是……稀罕玩意儿。” “我帮你问问。” “老董!过来,问你个事儿!” 卖冰棍的大爷对着门卫室喊了两声。 第16章 警惕的白主任 卖冰棍的大爷喊过之后 门卫室的旁边树荫下,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老头摇着蒲扇站起来:“啥事?” “你过来,问你个事儿!”卖冰棍的大爷说道。 门卫老董便走过来。 卖冰棍的大爷对纪元海侧头:“你有什么话跟他说吧!” 纪元海把刚才想好的理由,跟门卫老董说了。 卖冰棍的大爷补充道:“大晌午的,日头晒的水都冒烟,俩孩子在这里晒着也不是办法,你帮他们一下,找找看?” 门卫老董说道:“老赵,你也是给我找事干。” “谁知道那个说是县家属院的是不是骗子?你给我打包票?” 说着打量一眼纪元海和陆荷苓。 小伙子眉眼挺正,不像是坏人;姑娘满是书卷气,更不像是坏人。 纪元海连忙开口,先感谢卖冰棍的老赵:“赵大爷,多谢您费心了!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这还不知道怎么办!” 又对门卫老董说道:“董大爷,您也不用太麻烦。” “有想起来的人,就给我说一下;没想起来的,我们再等一等。” “兴许这事儿也真不靠谱,哪有从山上挖个小树就给钱的?” 他说话也算周到了,卖冰棍的老赵嘿嘿一笑:“你要真谢谢我,那就帮忙买我两根冰棍,大热天的,吃根冰棍多好。” 纪元海连忙掏钱买了四根冰棍,自己跟陆荷苓一人一根,又递给老董和老赵一人一根:“董大爷、赵大爷,你们幸苦——” “哎,你这——”门卫老董惊讶。 老赵笑道:“接着吧,一根冰棍而已,人家的心意。也就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可说的?” 说着接过来冰棍,揭开包装纸:“我是卖冰棍的,倒是不怎么舍得吃冰棍,今天算是跟着享福了。” 看纪元海越发顺眼,这小伙子挺机灵通透,瞧着就喜欢。 他这么一催促,门卫老董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冰棍,“行,我跟你说说情况。” “喜欢摆弄盆景的,整个家属院总共也就三五个人,人还真不难找。” 门卫老董说道:“不过人家的情况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要是愿意,就跟我去树下面等着。” “看见了,我就招呼一声,帮你们问问情况。” 今天也算是被卖冰棍的老赵给搞得多管闲事了。 但是门卫的职责不能丢,总不能来个人说两句好话,就让人往家属院里面乱窜,万一是小偷小摸,入室抢劫的,他这个门卫可是要负责的。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连忙感谢,跟卖冰棍的赵大爷再次道谢,拿着冰棍跟着门卫董大爷到了树下面。 冰棍吃完,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董大爷站起来,跟一个进门的干部打招呼:“白主任!” 白主任点点头,面带客气微笑:“董大爷,你找我有事?” “白主任,是这样,这里有个下面公社来的,说是有人要他挖个小树当盆景,到时候给他钱。” “说是县家属院的人找的他。” “我是感觉您对盆景比较了解,问一下这人您认识不认识。” 听了这话,白主任的眉头顿时一皱,看向纪元海和陆荷苓。 这一男一女长相都挺好,不像是小人。 但是白主任心中已经拉起了警铃。 自己盆景的爱好,突然来的陌生人,上山挖树来做盆景……虽然都是小事,但是一旦全部累积在一起,谁知道是不是一个陷阱? “你们是哪个公社的?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白主任沉声严厉问道,脸上客气笑意全部收敛。 一看他如此态度,老董吓了一跳,顿时缩到一旁。 糟了,惹祸啦! 陆荷苓也脸色一白——还没改善生活,先得罪了这个干部? 就问个话,怎么把他给得罪了?难道纪元海的话被他看出来是假的? 纪元海心中也是纳闷于白主任的态度变化。 他这是把我当作了敌人?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口中还在镇定回答:“白主任,我是靠山公社小山屯生产大队的社员,我的名字叫纪元海。” “这是我爱人,名叫陆荷苓,她是下乡的知青。” 白主任继续问:“谁让你们挖树做盆景的?你们挖了几棵树?谁让你们来这里找人的?” 纪元海听着他这三个问题,心里面终于明白了。 这个白主任,是个警惕性很强的人! 挖树做盆景这件事,他怀疑到了其他方面,怀疑有人要做文章,比如挖树是挖集体财产这种大帽子。 来找做盆景的,也是为了接近他。 按照白主任这种思路,纪元海无论怎么做,都是处心积虑,不怀好意了。 纪元海暗骂晦气,试图搞盆景赚点钱,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人。 跟这种脑子里面充满算计的人再多说两句,自己就快“证据确凿”了。 “白主任,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是来找人卖盆景的,跟您也不认识,您要是不买,就别问了。” “我们还得找之前说要买盆景的。” 纪元海说道。 不买就别问?真是做买卖的?不是圈套? 白主任听了这话,才总算是神情稍稍缓和:“真的?” “真的。” “你们把树挖了没有?”白主任又问。 “树我们还没挖。”纪元海回答,“没有一个准话,我们谁直接上山挖树啊?那不是傻楞子吗?” 白主任点点头:“这么说也对。” “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盆景,你们找错人了。” 说完话,白主任就往前走去。 纪元海、陆荷苓、门卫老董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白主任要是再不依不饶下去,今天真要出事了。 幸好,纪元海沉着冷静,及时打消了他的疑心。 也就在这时候,刚走了几步的白主任忽然折返回来,面带笑容。 “你说,你会做盆景?” “不会,我就会挖树。”纪元海知道这人不好相处,绝对不是机遇,只会是麻烦,因此根本不应做盆景这件事。 “会挖树也行……”白主任说道,“会挖树就会种树,会种树就会种花。” “你不是想要卖盆景花草赚钱吗?我给你指一条路,就能把钱赚了,而且是赚大钱。” “你去不去?” 第17章 宋梅兰花 “不去。” 纪元海立刻回答道。 白主任对他十分戒备,他对白主任也同样有了戒心。 这样一个人“帮忙”找一个赚钱的事情,赚钱的可能不大,闹出麻烦的可能肯定很大。 白主任听到纪元海说不去,脸色又冷下来:“你不是会摆弄花花草草吗?” “你要是不敢去,那就证明你根本不会这些东西!谁知道你来县家属院这里有什么目的?又是谁派你来的?” 说到底,他还是怀疑纪元海来这里不是巧合和偶然,而是专门给自己挖坑的。 纪元海听着白主任的话,胸口也是不由地压了火气。 这个白主任是个干部,对某些方面警惕怀疑,纪元海勉强可以理解;但是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非要纪元海展现什么培养花草的技术吗? 什么赚钱的机会,说白了不就是要试试纪元海的本事? “白主任,我之前跟你说的是我只会挖树,从来不会摆弄什么花草。”纪元海在此强调,“你说的赚钱机会,我应该是赚不到。” 白主任冷笑两声:“这话,你说我该不该相信?” “你会挖树不会种树?会卖盆景不懂种花草?有赚钱的机会还不赚?” 又冷着脸看向门卫老董:“老董,你工作也不是一天了,就这么看门的?” “什么人都在县家属院门口绕来绕去,县里同志们的工作,还能够安心开展吗?” 老董吓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这就……” “行了!” 纪元海上前一步,站在老董面前:“白主任,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我是不是个单纯的生产队社员吗?是不是单纯来卖盆景赚钱吗?” “那赚钱的机会,你请说清楚吧,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不管能不能行,我都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别难为董大爷这位老人家。” 白主任的脸上又冒出了笑容:“你这样说,那就是愿意试试了?” 纪元海心说:事已至此,我不试试能行吗? 牵连人家看门大爷,纪元海于心不忍;更不用说,纪元海还有植物共鸣的底牌,单纯摆弄花草,应该不是太难。 “放心,我给你的真是个赚钱的机会。” 白主任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去看看,不管成不成,我都相信你没有恶意。” “至于老董,我更没理由说他的不是,他现在干得挺好的。” 这话纪元海、陆荷苓、老董没有一个敢傻乎乎真的相信。 白主任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收放自如,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翻后账? “希望你说到做到,别难为董大爷。” 纪元海说道。 “放心……放心……”白主任笑着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跟着白主任,穿过县家属院的房屋,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小院前。 小院里面有几株竹子,一片淡雅的淡蓝色小花。 纪元海也不是专门养花的,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哪一种竹子,只知道这里的主人显然是一个喜欢风雅的人物,宁可搭配一些观赏植物,流出欣赏的空间,也不将院子里种上豆角、黄瓜、辣椒之类。 白主任站在小院门口,小心地敲了敲门。 一会儿,一个阿姨走出来认出来白主任:“您是白主任吧?” 白主任点头:“嗯,是我,王老先生精神好些了吗?” 阿姨回答道:“老先生今天还是精神不太好。” “我能进去见见老先生吗?”白主任问道。 阿姨犹豫了一下:“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阿姨回来了:“你们进来吧。” 白主任领着纪元海、陆荷苓两人进了小院,进了屋。 一个面有愁容的银发老妇人,过来招呼:“白主任,你是博文的同事,对吧?” “真是难为你有心了,这大热天的,还来看老头子。” “阿姨,您客气了,叫我小白就行了!”白主任连忙脸上堆笑,“我原来也听王哥说了,老先生是因为家里一盆花,特别不好受……” “他啊,这辈子就栽在花上面了,简直入了魔。”银发老妇人说道,“这会儿刚睡醒午觉,也不爱搭理人,还是长吁短叹的。” “你也别跟着操心了,要我说,他也是自作自受……” “什么自作自受!”一个红着眼的老头子从里屋跑出来,嘴里叫道,“这花,就跟我亲生的孩子一样!” 老妇人怒道:“你有亲生儿子!还用得着拿花草当儿子?” “你不懂,你不懂!”老头子叫道。 眼看着老两口要开始抬杠,白主任连忙说道:“王老先生!先别着急!” “我今天遇上一个卖盆景的,他说不定能帮您把您的花救活!” 王老先生闻言顿时大喜:“真的?” “要说肯定救活,我可不敢跟您保证;就是遇上他卖盆景,寻思他可能帮上忙,就让他过来看看。” 白主任也不敢打包票,开口说道。 王老先生的喜悦不免有些收敛,也因此稍稍冷静下来。 “白主任,你也是有心了,多谢你还能为我着想。” 白主任连忙说道:“老先生,您叫我小白就行!” “我跟王哥相处很好,我帮他帮您,都是应该的。” 王老先生客气一句,进屋里捧出来一盆长条绿叶,有点蔫黄的植物。 白主任看看王老先生和他手里面的这盆花草,眼里有些惊讶:“宋梅?老先生真风雅啊!” 王老先生闷闷不乐:“不知怎么,就这样了!还风雅呢!” “要是有谁把这宋梅给救活,我把我的棺材本都掏出来!” 听见这话,老妇人又有点急眼。 不过想了想后,也补充一句:“这死老头子入了魔啦,要是真能帮他把花救活,拿个三百、五百出来就当是治病了!” 王老先生和老妇人一起看向白主任。 白主任便看向纪元海:“你过来看看吧。” 陆荷苓紧张地抓住纪元海的衣袖,不敢说话。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这个王老先生的儿子王博文也是白主任的同事,也不是庄户人家能轻易得罪的。 纪元海要是救不活这盆花,岂不是会同时得罪白主任和王博文? 第18章 醋意十足 随着白主任这句话,王老先生、老妇人、保姆阿姨都看向了纪元海。 陆荷苓更紧张了,死死抓着纪元海的衣袖,连呼吸都一时间忘却。 纪元海看着这蔫黄的花草,心说:我要是问宋梅是什么梅花,怕是要出事。 这花草连树枝树干都没有,肯定不是梅花。 但要让纪元海来说这具体是什么品种有什么习性,他本身就没有研究过花草,也说不出来。 他所能依赖的,也只有植物共鸣这个特性了。 不过,即便如此,纪元海还是要问问再说。 “老先生,这宋梅您平时是怎么种的?原来好好的?什么时候出现的事情?” 说起种花,王老先生立刻来了精神:“这宋梅是春兰之首,乃是君子中的君子,最有雅性美德。” “我花了七十八块钱买了一棵最讨人喜欢的苗,冬天专门注意温度,还建了一个小温室。北方这么冷的冬天都挺过来了,实在没想到,到了热天,它本来最喜欢的天气,反倒是不行了!” “你是卖盆景的,应该最知道这里面的诀窍,你快给看看,这宝贝到底怎么回事?” “你但凡能把它救回来,我愿意重金酬谢!” 纪元海这才听明白,这是一株兰花,品种叫“宋梅”。 还是相当名贵的花草——足足七十八块钱买了一棵苗! 要知道,纪元海和陆荷苓结婚的总预算也不过二十五块钱,这里面至少有十多块钱是“撑门面”的,不是让纪元海一天全花光,还有以后的日子怎么精打细算。 而这位王老先生,居然花七十多块钱买一棵兰花苗。 这样的钱,纪元海可以赚,而且完全不用客气。 纪元海没再犹豫,对王老先生说道:“我帮您看看。” 站在花盆前,仔细看了看,纪元海伸手捏住一条细叶, 随后察觉到自己和眼前的宋梅兰花产生了共鸣。 因为这共鸣,纪元海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宋梅兰花也能够恢复一些活力生机,应该就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不过,纪元海也得说出来一些原因,弄一点举措来。 要不然怎么跟人家伸手要钱? 又仔细端详一会儿,纪元海也感觉到宋梅兰花的些许情况。 虽然对方不是人类,无法表达语言,但是有些生物的本能喜恶还是有的。 手指扒开泥土,纪元海说道:“土倒是还行,是专门仿的南方土?” 宋梅兰花感觉土挺舒适,因此纪元海有此一问。 王老先生喜道:“你能看得出来,看来也是行家!我的宝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看得出来吗?” 白主任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这个纪元海真的懂这方面,应该不是别人处心积虑的安排。 就算是纪元海不懂这方面,是某些人安排的陷阱,自己带着他来王文博的爹这里走一圈之后,谁都别想干净脱身,到时候敌人自然无计可施。 目前看来,倒真不是那种情况。 纪元海点点头:“照我看,是你们家太热了,而且太阳太毒了……” 王老先生惊讶:“我已经很注意了,从来没出过这方面的问题!” “我不是不会种兰花……我连温室都能做出来,哪能出现这方面的问题?” 纪元海说道:“到底北方和南方不同,这宋梅没有被温度热到,也没有被太阳晒到,但是通风的时候可是干燥的热风,它受不了。” 王老先生惊讶,半信半疑。 “是这样吗?” 纪元海见他表情,也笑了一下,让保姆阿姨用花洒盛了一些水。 直接对着宋梅兰花喷洒下去。 王老先生看的差点心脏骤停:“啊——你干什么!你懂不懂种花!”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怎么能这样浇水,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就有点表情凝固。 他感觉,宋梅兰花多了点肉眼可见的活力与绿意,好像一下子就活了? 揉揉自己的老眼,再仔细看,的确感觉宋梅兰花跟原来不一样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浇水手法,居然有用? 王老先生心里面有点莫名的情绪。 佩服这个年轻人的种植手艺,同时还有点酸溜溜的。 宝贝啊宝贝,我带你这么好,亲儿子都没这么好……精心照顾你这么长时间,怎么来个外人,对你这么胡乱一摆弄,你就听了他的? 女儿被拐走,白菜地里进了野猪,也就是这个滋味了。 王老先生心里面的戏着实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纪元海看着宋梅兰花被自己一通凉水降降温,补补水,又焕发生机,心情也是大好。 “我再看看它平时都摆放在那里。” 纪元海对王老先生说道。 王老先生虽然心里面吃醋,但是也知道这年轻人有本事,是专家,连忙领着纪元海到了平时摆放宋梅兰花的地方。 纪元海看了看后,指向窗户旁一个小镜子:“这反射太阳光,宋梅应该也受不了。” 王老先生恍然大悟,口中喃喃自语:“热风干燥,镜子反光……我说我怎么都找不到原因!可真要了我的老命了!这宝贝要是没了,我的魂儿都得跟着去了!” 又急忙问:“其他的原因还有吗?” 纪元海说道:“其他的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按照我目前说的,宋梅应该能活了。” “要是再有其他情况,您再找我,到时候再找原因。” “我看得出来……的确能活了。” 王老先生倒也实诚,他回头看看自家的宋梅兰花,被纪元海一通粗暴灌溉,居然一会儿比一会儿更好,眼看着焕发了生机,恢复起来。 “老婆子,给小伙子拿钱,我得好好谢谢人家!” 又对纪元海询问:“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工作?我要是再找你帮忙看一些花花草草,得上什么地方找你去?” 纪元海心中到此彻底松下一口气,心知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收获时刻,本来想捉鱼来卖不太现实,想卖盆景又遇上白主任这个人,谁想到柳暗花明,竟然依靠救治一盆宋梅兰花,有了一笔收入! “老先生,我叫纪元海,是靠山公社小山屯生产大队的一名社员。” “您要找我,让人去生产大队找纪元海就行了。” 第19章 手帕裹钱 “生产队社员?” 王老先生有些惊讶地看向纪元海:“只是普通社员?” 纪元海点头。 “你家里祖传养花养草?”王老先生又问道。 “倒也不是,就是我个人的爱好。”纪元海说道。 “那你可算是自学成才,相当有本事了!”王老先生说道,“就这一身本领,就是林业站的人也未必能够比得上你。” 纪元海连忙笑着谦虚两句:“林业站都是有本事的,有编制的,我这种是野路子,可不算是什么真才实学。” 王老先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这绝对是真才实学!” “小白,我记得你家里也有盆景,也是了解这方面的。你说是不是?这个小伙子本事了不得,整个县城也找不出几个能比他还会摆弄宋梅的。” 白主任这会儿已经确定纪元海全然无辜,跟自己遇上是机缘巧合,因此对他试探敌意也没了。 听到王老先生这么说,白主任哈哈一笑:“对对,就是这样!” “咱们这小县城,能有几个能认识宋梅,更不用说养活了。” “纪元海,你的本事不得了;老先生,你能把宋梅养这么大,也是行家里手,不同一般啊!” 王老先生听后,不由地高兴起来,哈哈直笑。 他平生就这个爱好,被白主任这么一恭维,也是难免得意几分。 纪元海也是脸上带笑,心里却在暗想姓白的真是油滑狐狸,善于见风使舵。 这会儿见到情况变化,直接一番话把纪元海、王老先生全都夸了。 纪元海还能说他说的不对?还能跟他计较之前的怀疑? 说话之间,银发老妇人拿着一个手帕出来,手帕里面鼓鼓囊囊,包着钱。 她将手帕递给纪元海,说道:“小伙子,幸好你来了,算是把我们家老头子这条命给救回来了。” “他这辈子就这个入了魔的爱好,没有了花花草草,就是没了他的一条老命。” “按说,我们家怎么感谢你都不为过……” 纪元海连忙欠身接过老妇人手中手帕,口中说道:“您太客气了,我也是恰好知道,才帮了一点忙!” “您这给的就已经够多了!真的,太多了!” 老妇人连忙说不多,王老先生也说这点谢意不多,甚至还太少…… 一番客气谦让之后,纪元海将手帕收起来,并且跟王老先生夫妻保证,宋梅兰花或者其他花草盆栽再出了问题,尽管来找自己。 王老先生喜笑连连,又惋惜纪元海不在县城上班,要不然每天见见面探讨种草养花的经验,真正是人生乐事。 白主任笑道:“现在咱们县的生产队还管束比较严格,等过些时候,应该就好了。” 王老先生惊讶:“过些时候就好了?这是要有什么变化?” 白主任点点头,看了一眼纪元海和陆荷苓。 纪元海表情沉着,并无多少惊奇模样,陆荷苓则是明显眼里面有些探询。 白主任暗暗称奇:自己是因为深居其位,常读月谈和报刊,对于大江南北的动向和趋势比较了解,况且省内的动向也是听闻过,大队集体终究要变成各家各户,自家种田过日子。 王老先生尚且不知道这种变化趋势,那满是书卷气的姑娘也是明显不明白,这个叫纪元海却能如此沉得住气? 要知道,这里面文化程度最低的,应该就是他;生产队事情相关最大的,也应该是他。 这样看起来,这小伙子真不是寻常生产队社员。 也对,寻常社员连兰花都不了解,怎么可能救活宋梅兰花? 心里面想着,白主任口上也没忘了回答王老先生:“老先生,过些时候应该就会变化了,这是一个大趋势。” “到时候生产队肯定会有变化,具体怎么变化,目前还不好说。” 他也是谨慎,虽然已经知道大概情况十拿九稳,现在说起来依旧是“目前不好说”。 纪元海心中也是明白:县里面干部已经基本听见风声,那就更说明距离生产大队被家庭承包不远了。 这本就是他预料之中,因此并不准备多问。 只是又说一句“希望是比较好的变化”,随后就跟王老先生夫妇俩告辞离开。 老妇人给的手帕里面到底有多少钱,老妇人没说,纪元海也没问,更没有当面打开查看。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告辞,白主任也连忙跟王老先生告辞。 紧走几步,叫住了纪元海:“小伙子,先别走!” 纪元海停下脚步,诧异看向他:“白主任,你还有别的事情?” 陆荷苓的脸色也不由自主再次紧张起来。 难道这个姓白的,依旧还要不依不饶吗? 白主任笑道:“也没别的事情,就是看着你种植技艺高超,非同寻常,想要让你去我家看看。” “实不相瞒,刚才有些事情是我想差了,但是我还真有个盆景,种的不太如意。” “你既然是有心做盆景花草这方面的生意,我这个生意,你愿不愿意做?” 纪元海难免迟疑一下:“白主任,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了吧?” “嗨,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哪来这么一身暮气?小心翼翼的象是什么样子?”白主任笑着说道,“就是一盆黄山松,让你帮忙看看,没别的情况。” 纪元海心说这人不好打发,不太愿意答应。 不过白主任再三要求,的确没有再说别的怀疑话语,反而不断说自己之前不好。 纪元海再推辞,反而显得不好。 “那我就帮你看看?要是看不出来毛病,我不收钱。” “哪能不收钱?”白主任笑眯眯,“就你这个技术水平,上门来帮我看看盆景,该给的钱还是要给。” 纪元海和陆荷苓跟着他到了他家,白主任家里也没别人,屋内屋外摆着十多盆松树盆景,个个虬张有力,或奇或险,又带着坚毅有力感觉。 纪元海看他盆景模样,心中暗想:他这盆景个个追求向天刺破,一个好客、迎客意境的也没有,果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白主任领着纪元海看了一棵黄山松。 纪元海伸手摸了摸松针,扒扒泥土,看看树皮,实际上与这棵黄山松共鸣,说道:“照顾得挺好,我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就是土壤这会儿有点太干,差不多该浇点水了吧?” 白主任笑呵呵:“哦,是吗?” “我倒是没看出来……小伙子,你可真是行家啊!” 看着他笑容满面,还有这棵分明没问题的黄山松盆景,纪元海心里忽然一凛,险些说不出话来。 第20章 发财了! 到了这时候,纪元海才体会出白主任险恶用心。 竟然还是一次试探。 用自己没病的盆景黄山松,来试探纪元海的本领。 这白主任到底是什么人性,简直多疑如狐狸! 纪元海之所以感觉凛然,正是因为这个人真是险恶透顶。 再看这十多个盆景,个个如同刀枪剑戟,张牙舞爪,就是没有一个与人为善的! 纪元海暗想倒霉——自己来县家属院,迎头遇上这么一个老阴逼,真是够麻烦的。 若不是王老先生夫妇还算一大收获,纪元海简直全程都被这个白主任审视、考验。 这人,也太好争斗了,至于不至于这么警惕? 见到纪元海表情有了变化,白主任也意识到自己拿一棵好盆景试探的事情被看出来。 不过他并未有其他表情变化,笑呵呵掏出十块钱,递给纪元海。 “我这提心吊胆的,光是担心养不活这黄山松。” “你这行家一说,我可算是放心下来了!” “下次再来家属院的时候,你也来我这里帮我看看盆景,我不让你白来,每次都给你十块钱上门费。” 纪元海看着一脸挤出来笑容的白主任,忽然笑了一下:“白主任,你这里盆景照顾特别好,我实在找不出毛病。” “这钱属于无功不受禄,我拿着烫手,还是不拿了。” “我还是想安心卖个盆景,或者帮一帮王老先生那样的爱花之人。” 说完之后,便领着陆荷苓告辞,顺便把十块钱还给白主任。 白主任再度打量两眼纪元海,很认真地让他收下十块钱。 “小伙子是个人才,下面公社生活也不易,拿着改善生活吧,算是我给你的心意。” “要是没空来帮我看盆景,那就不用来了,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纪元海心说:人家王老先生给一叠钱,也没这么多花哨心思;你这十块钱,拿起来比人家一叠钱都要累人。 话说到这里,纪元海也不再推辞,收了白主任十块钱。 临走之前,纪元海本想提一句门口董大爷,忽然想到白主任这多疑的性格,若是自己多嘴一句,不知会把事情变成什么样子,索性也不提了。 今日能有钱财收获,全是因为卖冰棍的赵大爷帮忙、门口董大爷也担了不小麻烦。 若是他们因此出了事情,纪元海也必然要尽力帮助回来。 总不能人家引路,自己得了好处什么都不顾。 到了家属院门口,董大爷眼睛不敢跟纪元海和陆荷苓交汇,一本正经坐在一旁,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 卖冰棍的赵大爷倒是还在,笑着招呼:“你们可算出来了!他娘咧,老董过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是我害他差点丢了工作!” “你们刚才碰上谁了?说了啥不该说的话,弄出这么大的事?” 陆荷苓刚想开口,纪元海说道:“这件事一言难尽,三言两句也说不清楚。” “无论怎么说,我得谢谢您热心帮忙,也得谢谢董大爷!” “董大爷这会儿还没消气,我就不过去惹他生气了,您帮我说一下!” 赵大爷哈哈笑道:“你要真谢谢我,就再买我俩冰棍。” “好嘞!” 纪元海说道:“我再买四根冰棍,还是敬您和董大爷两人每人一根。” “您一会儿帮忙给他吧。” “我们这就得回家了!” 掏了四根冰棍的钱,纪元海揭开包裹冰棍的厚棉被,拿出两根冰棍,跟陆荷苓一人一根。 随后,他对赵大爷招呼一声,骑上自行车带着陆荷苓走远了。 “这小伙子心眼挺活泛,怎么还惹事了?真怪了……” 赵大爷说了一句,没有取出自己的冰棍,对着门口董大爷招手,示意他过来。 董大爷端坐如山,一动不动,仿佛没看见。 赵大爷叫道:“老董,你装啥!过来!” 董大爷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赵大爷把冰棍递给他一根,说了纪元海刚才说的话。 “刚才到底是因为啥啊?” 董大爷也叹了一口气:“还能说啥,运气不好,有点倒霉呗。” “冰棍我不吃了,这小伙子心意我领了,其实也怨不了人家。” 赵大爷顿时笑了:“你不吃正好,我还能再卖出去。” 接回去冰棍,又放回厚棉被里面,裹得严严实实。 ……………………………… 自行车哗啦啦作响,纪元海带着陆荷苓拐过两条街,停在一个没人拐角。 吃完冰棍,纪元海说道:“荷苓,把咱们的钱点一点。” 陆荷苓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点起来。 “从家里出来,你带了二十五块钱,我自己带了七块钱,我们总共花了三块八毛……” “别算这么精细了,”纪元海说道,“几毛钱先不算了,超出就算个整数。” 陆荷苓说道:“那就算花了四块钱,目前还没买喜糖、暖壶、脸盆、毛巾。” “现在还剩下二十八块钱。” “姓白的那个主任给了十块钱,咱们就是三十八块钱。” 说到这里,陆荷苓也难免心情高兴了不少,虽然下馆子吃饭、买点其他吃喝,花钱有点多了,但是光是白主任给的十块钱,就是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多长时间才能赚到的钱。 最后,陆荷苓打开了手帕,声音顿时停顿了一下。 随后才略带激动地说道:“那个老先生给了三百块钱!” 纪元海也看到了,三十张十元钞票正在手帕里面整整齐齐呆着。 这个时候的三百块钱……人民币尚未开始贬值时候的三百块钱,工厂工人普遍工资才三十块上下的时代,这就是三百块钱啊。 太多了,几乎是普通生产队社员不敢设想的一笔巨款。 这一下子,可以算是发财了! 随后,纪元海才回过神来。 娶妻陆荷苓,获得三百块钱“巨款”。 万丈高楼,起于垒土。 自己的命运改变,从今天算是正式开始了。 倒是陆荷苓,看着这三百块钱,惊喜之余又多了一些感慨。 曾经在她刚上小学的时候,她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家里也并不缺钱,那时候她还不能准确理解钱财的意思。 到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迅速把钱财化作了可以购买到的物品,可以改善生活的程度,并且由衷地感觉到欢喜。 婚后生活尚未开始,已经给了她更多美好的希望。 纪元海,真是个神奇的男子汉啊…… 第21章 童谣 从县供销社买了喜糖、水壶、毛巾、脸盆之后,纪元海又加了几样东西,一个是香皂,一个是给陆荷苓的新手帕。 本来,纪元海还想给陆荷苓买首饰或者手表,又或者自己家买个自行车方便进城来回。 然而到了购买的时候,陆荷苓却不愿意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两人略作商议,也感觉买这些在农村太扎眼。 等以后开始自家分开过日子再说也不迟。 买好了东西,在夕阳余晖落下之前,纪元海带着陆荷苓回到了小山屯。 刚一到生产队部,小眼睛的女知青曹建红看见之后喊了一声“陆荷苓回来啦”,顿时其他五个男知青、一个女知青都从屋里面走出来,表情各异地打招呼。 “陆荷苓,你结婚了?” “你真嫁在这里啦?” 陆荷苓面带笑容,掏出喜糖来发给他们一人几块:“嗯,对,我结婚了!” 五个男知青的脸色没一个好看的,有的是惋惜,有的是遗憾,还有的是无可奈何…… 都这个时候了,嫁给一个农村人?也太可惜了吧? 曹建红和另一个女知青倒是都满口恭喜,脸上带笑。 陆荷苓跟她们客气两句,进屋子收拾自己铺盖与衣服去。 结婚证领了,喜糖也分了,自然也就是纪元海的过门媳妇。 接下来就是一起过日子。 “纪元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一个瘦巴巴、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队部走出来,“我跟书记等了你大半天,你这骑着生产队自行车,一去就是一整天。” “也不怕耽误生产队的事情啊?” 纪元海听他这么说,笑了笑:“王会计,我耽误生产队的事情了?” 这瘦巴巴的就是生产队会计王老三,也就是王金盛、王金花的三叔,论起来刘寡妇也得叫他一声三叔。 然而王家因为不想要刘寡妇和王晓红母女俩,愣是让王老三想办法来了个极为奇特的分户,把母女俩分出生产小分队去,不让她们跟王家一起吃饭,一起赚工分。 农村的事情有时候还有点公道,有时候就是各管各的;尤其是刘寡妇的某些名声在外,到最后也没有人给她出头,免得惹一身臭名声。 王老三还没说话,生产大队书记纪元海的七大爷也走出来。 “今天倒是没耽误什么事情,但是集体的东西不是这么用的,下回可不许了!” “去公社结婚买个东西足足逛一天,也不怕人笑话。” “等回家去看你爹、你爷训不训你,你可耽误了半天工分呢。” 纪元海闻言,也是心下微叹。 还工分呢,城里都知道即将各家分田了;这闷头种田、不问是非的观念,跟如今的自己,也是格格不入啊。 今天赚三百一十块钱,这话是万万不能对小山屯任何人说的。 容易引起别人大惊小怪,更容易引起分配不均的隐患。 爷爷奶奶、父母、二叔、三叔这么一大家子,你说你突然有这么一大笔钱,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所以,家人若要埋怨不够勤劳,那就先听着吧。 “好了,新娘子来了!”七大爷笑道。 陆荷苓带着自己铺盖、衣服从屋里面走出来,听到七大爷这句话,顿时红了脸,低着头,躲在纪元海身子后面。 纪元海接过铺盖被褥,带着脸盆、水壶、毛巾什么的,跟七大爷、王会计抓了两大把喜糖,招呼道:“书记,王会计,还有各位知青同志,我们回家了啊!” “去吧去吧!”七大爷把生产队自行车接过来,笑着挥手说道。 王会计咧嘴干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男知青们愁眉苦脸互相看看,都感觉喜糖是真没什么可吃的,不仅不甜,反而感觉苦, 知青里面一枝花,就这么嫁给农村社员了……太难受了。 ……………………………… 到家的时候,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一阵喧闹声音。 “元强的屁,真稀奇,一下放到意大利!” “意大利的国王在看戏,闻到这个屁,非常不满意,派了当兵里,来捉这个屁!” “元强的屁,污染了空气,下次再放屁,抓起来枪毙!” 三个小孩正在院子里面跑着打闹,一个十岁左右,一个七八岁,对另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唱童谣玩儿。 正所谓童言无忌,那个叫纪元强的小孩才八岁,也是想着童谣骂回去。 “元红、元兵,你妈里个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纪元海好笑又无语,连忙开口制止。 “都说啥了!让你们爹娘听见,腚都给你们揍八瓣!” 纪元强是三叔家里孩子,纪元红和纪元兵两个是二叔家里孩子。 这三个孩子用脏话童谣骂起来,搞不好纪元海全家都囊括在内;实在是互相伤害,脏话到不了别人家里去。 三个孩子见到纪元海,顿时都欢呼一声。 “海哥回来了!” “喜糖呢?我要吃喜糖!” “我也要吃喜糖!” 纪元海背着提着东西,示意陆荷苓给他们拿喜糖。 陆荷苓便掏了一大捧喜糖给三个孩子分。 “新娘子给喜糖啦!”纪元红欢呼着接过喜糖。 纪元兵和纪元强也都大呼小叫。 他们叫嚷着,堂屋里面已经走出来四个妇女——纪元海的奶奶纪李氏,纪元海的母亲陈大妮,纪元海的二婶王凤兰,纪元海的三婶田秀云。 她们都是来看新媳妇模样,顺便迎接一下说说话,这也是应有的客气礼节。 一看到这么多不认识的长辈,陆荷苓顿时紧张地声音发颤,不知所措。 纪元海放下东西,给她介绍:“这是咱奶奶。” “奶奶!”陆荷苓便说道。 “哎,好孩子,以后元海要是对你不好,奶奶帮你打他!”纪元海奶奶笑着说道。 毕竟家里没多少钱,不可能再掏什么红包之类的表达心意;现在的庄户人家,也将不了这么多用钱装饰脸面的礼节。 “这是咱娘。”纪元海把陆荷苓领到母亲面前。 “娘!”陆荷苓跟着叫。 “嗯。”母亲冷着脸,越看陆荷苓漂亮,心里越不舒坦。 陆荷苓有点惊讶不解——婆婆怎么这个态度? 纪元海却没在这里多停,母亲能不能想得通都随意吧。 毕竟,他已经不奢望能得到多少温暖母爱。 “这是咱们两个婶子,二婶、三婶。” “二婶您好,三婶您好!” 随着纪元海介绍,陆荷苓和二婶、三婶也认识了 第22章 喜欢你 随后,纪元海奶奶招呼陆荷苓这个孙媳妇、三个儿媳妇一起去西屋,把陆荷苓的铺盖归置好。 这在农村本身就是妇女干的活儿。 等她们收拾着,再说话,也就渐渐都熟悉了。 纪元海带着喜糖到了堂屋,爷爷、父亲、二叔、三叔都在,纪元山也在。 因为爷爷抽着旱烟袋,二叔也喜欢白纸卷烟叶抽,整个屋内烟雾缭绕。 纪元海给他们一人抓了几块喜糖,把喜糖放在了堂屋桌子上。 二叔纪保国笑嘻嘻,站起来想要再抓一把放口袋里面:“结婚的大好事,元海,你就给这点儿喜糖?我再抓一点——” “咳!”爷爷将嗓子清了一下,烟袋杆子敲敲桌子,“元海,喜糖你收起来,不能今天就分光了。” “明天遇上咱们生产队一起干活的邻居、同姓,人家招呼就得给人家几块喜糖。” 纪元海便在纪保国不高兴的目光注视下,将喜糖收起来:“我知道了,爷爷。” 纪保国没拿到更多喜糖,心里面就不怎么痛快,开口说道: “元海,你今天在公社逛了一天,花了多少钱?” “你爷爷你爹给你的钱,还剩下多少?” 他问完之后,纪元海爷爷和父亲都看向纪元海。 他们也都担心纪元海年少贪玩,结婚第一天就把钱给糟践了。 纪元海说道:“我钱倒是没怎么花,陆荷苓手里也有点钱,我们都各自花了一点,钱还剩下不少呢。” 听他这么说,纪元海父亲就笑了。 “你媳妇还肯帮你掏钱啊?这倒是好。” “她自己愿意的。”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爷爷也笑着说:“元海,这结婚头一天,按说不该这样让你媳妇掏钱;不过,她自己愿意,咱们也都高兴。” “一家人嘛,日子都往好的地方努力,总是没错。” 纪保国听的有点羡慕:这女知青还挺好咧……刚领了证就体谅男人,还花自己钱。 说了两句话后,爷爷的脸微微一沉:“今天元海你结婚,我本来也不想说你。” “不过你这样出去一整天,不早点回来出工,这可不行啊。” “办个结婚证,买点东西,上午就应该能从公社回来,下午该出工还得出工赚工分。” 纪元海心说就算今天我赚十个工分又怎么样,比得上三百块钱? 时代已经悄悄在变化了。 只是表面上依旧还是点头应着。 又说了一会儿话,奶奶招呼一家人吃饭。 这顿饭,本来也是专门等着纪元海和陆荷苓的。 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奶奶点了油灯,将窝头、大铁锅炖的黑鱼泥鳅鲫鱼都端上来。 肉食的香气,让全家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纪元红、纪元兵、纪元强三个小子都欢呼不已,吃过糖又吃鱼肉,太好了;三婶也从屋子角旮旯里叫出来自家小女儿,才四岁的纪小芳。 几个小孩子,倒是让大人操心忙碌不少,怕他们一不小心被鲫鱼刺给卡了喉咙。 到这个时候,陆荷苓也是第一次正式以新媳妇身份,正式见纪元海全家老小。 其实大家原来也都见过,虽然不是特别熟,也都知道是什么模样。 只是如今身份变了变,都得重新换称呼。 纪元山看了看陆荷苓,低声跟纪元海说:“元海,你说我也找个知青当媳妇,难不难?” 纪元海心说这当然很难了。 这个时候,他本来能娶到陆荷苓就有极大的巧合性,因为陆荷苓本身到了绝境,又被他劝回头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要不是纪元海劝着,现在甭管是纪元山还是小舅,还是七大爷说过的王家人,都只能看到陆荷苓已经凉透的身躯。 再过些时候,知青陆续回城,农村分田地,农村社员再也娶不到女知青了。 不过,纪元山和纪元海兄弟俩感情挺不错,纪元海不准备让他娶王金花那个心狠的泼妇,而是想要给他找一个比较贤惠的好媳妇。 因此,他没有直接拒绝大哥的话,说道:“哥,以后肯定帮你找个好媳妇。” 纪元山乐的嘿嘿笑了:“那也行。” 吃过饭,陆荷苓跟着纪元海母亲一起收拾碗筷,洗洗刷刷。 二叔一家四口,三叔一家四口都先后回了家。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也进了西屋休息。 夜深了,全无凉风,土坯屋里闷热不堪。 陆荷苓本来就紧张,如今更是满头是汗。 纪元海倒是不太热,他自从跟草木共鸣以后,对于现在的暑热就几乎没多少感觉。 当他牵住陆荷苓的手,陆荷苓一开始紧张,随后心思也渐渐平静下来。 甚至连刚才的闷热也消失不见,身上也不再冒汗。 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不太好形容,只是让她莫名想到了春天、太阳和青草地…… “元海……”她轻声唤道。 “嗯,荷苓。”纪元海牵着她的手,回应一声。 陆荷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了。 纪元海倒是一时间忍不住感慨,主要是因为他带着的记忆里面,老瘸子老光棍纪元海的下场太惨了,而且年轻的纪元海就暗暗喜欢过陆荷苓,老瘸子纪元海同样在年轻时候喜欢过陆荷苓。 如今终于打消了陆荷苓轻生念头,将陆荷苓娶回家,变作自己的妻子。 纪元海自然是难免想说点什么。 只是千言万语到嘴边,也只是说:“荷苓,我喜欢你。” 陆荷苓心里一酸,眼里几乎流出泪来——害羞倒是抵不过感动和心酸。 结婚了,丈夫喜欢她。 这就是一家人了。 我终于又有一个亲近的家人,真正的家人,真正对我好的人了。 “元海,”她满怀感动,主动依偎到纪元海怀里,“我也喜欢你。” “现在,我就只有你啦。” 纪元海搂着她,慢慢亲过去。 亲她的嘴,耳垂,然后顺着脖颈往下。 淡淡的浆果酸味,在这个漆黑的土坯房字里面弥散开来。 然后两个人情之所至,燕尔新婚。 陆荷苓靠在纪元海身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陆荷苓作为新媳妇起床忙碌,不好让人笑话赖床。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除了一些残留的痛楚之外,身体竟是比原来还要轻快一些,干活也更加有力气。 第23章 暴雨与瘸腿 “元海,你说,我这是怎么回事?” 出工下地干活的路上,陆荷苓低声跟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也是同样惊讶。 自己交过的女人也能得到同样好处? 仔细询问之后,才明白陆荷苓只是改善了一些体质,不是那么多,至少能够应付田间的体力劳动。 这倒是刚好,省的别人多嘴多舌。 “元海,结婚了?” 路上有人打招呼,纪元海也应和着:“哎,三大爷,我结婚了!给您喜糖尝尝……” “好,好……以后好好过日子!” “好嘞,三大爷。” 到了田间地头,刘寡妇晃着前摇后摆的身体也来了。 “纪元海,你结婚了啊?” “嗯,结婚了。”纪元海说着,给她也抓了几块喜糖。 刘寡妇接过去放在口袋里面,给女儿留着。 然后心里面满是可惜。 若不是一天前傍晚,纪元海捏了她身子,换给了她一斤鱼,解了她家火急火燎的饥饿,这年轻人结婚就结婚呗,跟她啥关系也没有。 纪元海这一结婚,可把刘寡妇刚冒出来的一点念想给断了。 往后自己跟闺女挨饿,再也没人帮忙。 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用鼻子想,人家女知青也不能让纪元海再把吃喝给自己送来。 要是能用身子,跟纪元海这样看得顺眼的小伙子换吃的,刘寡妇倒是也愿意,一天天饿的母女俩难受,日子苦捱不是办法,她是不在乎脸面了。 但是王家把她名声已经毁了,整个小山屯都说她身上有毒,倒霉扫把星一个,靠近了晦气,睡了丢命…… 开工,干农活,赚工分,又是新的一天。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口子也都参与其中。 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凉风,变得清爽许多。 浑身冒汗的刘寡妇抬眼一看,晃着厚重身子喜道:“可算是来云啦!” 来了一大片乌云,将热辣辣的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垄地外,陆荷苓也有点高兴,对不远处纪元海说道:“元海,这会儿可凉快了!” “一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回家歇着了。” 纪元海点点头,看着头顶的乌云莫名有些沉默。 这一场雨,将会很大。 大到纪元海一辈子记忆深刻,永远也忘不了。 记忆里纪元海变成瘸子,就在这一次暴雨来临之后。 暴雨,还是要来了。 “元海,你有点不高兴?”陆荷苓看着纪元海脸色,凑近了一点,小声问,“你是不是感觉,我不够勤劳,光想着歇息啊?” 刚结婚,她也不想让纪元海对自己有坏印象。 纪元海回过神来,笑了笑:“当然不是,就是看看这些乌云,这场雨不会小啊。” “回去把院子和门前水沟通一通,别积了水。” 陆荷苓点点头。 中午,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 因为是难得的凉快天,小雨也不怎么淋人,生产队并没有立刻宣布收工。 七大爷在地头转悠着,纪元海到了地头上,招呼一声:“七大爷!” “您看这雨,可下不小吧?” “这谁知道,兴许一阵子就过去。” 七大爷没怎么在意,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多的是,雨水非要落在地上才知道有多少,乌云是不是一会儿就飘走,光看天色也看不准。 就在这时候,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七大爷的脸上。 “他娘咧,真要下大雨!” 七大爷叫了一声急忙掏出哨子,用力吹起来,脸都涨红了。 随着哨子的声音在雨蒙蒙的田垄上响起,生产队社员们迅速收工,朝着村子里面跑回家去。 豆大的雨滴子不断倾泻下来,劈里啪啦,连绵不绝。 打落在田地上,好一片枝叶摇晃;打落在人身上,消了暑热,带去清凉。 纪元海、陆荷苓和家人们跑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换了干衣服之后,站在屋门口看,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茫茫白色,像是一道瀑布直接砸落下来,形成白色的水帘,还带着轰鸣的水声。 “雨好大啊……” 陆荷苓感慨道:“幸好不是昨天下。” 纪元海点点头。 随着暴雨倾泻,院子里面迅速积累了没过脚踝的雨水。 等到雨势稍微小一些,纪元海父亲喊着纪元山、纪元海连忙疏通门前水沟和院子水口。 水流渐渐放出院子去,纪元海父亲松了一口气,对纪元山、纪元海哥俩笑着说:“有这场雨,地里省一次浇水的功夫。” 纪元山不以为然:“就算是不浇水,也有其他的农活,该出工还是出工……” “出工干活,就是咱们的命。”纪元海父亲说道,“这没什么可说的——” 话还没说完,天上掉下一颗大雨滴,砸在他头顶。 他抬起脸来,更多与大雨滴砸落下来。 纪元海父亲笑不出来了,有些皱眉。 雨,真的要下大了。 暴雨这一次真的下大了,从下午到晚上,哗哗哗的雨声始终不绝于耳。 土坯屋门口都赶紧用泥土垒高,免得进了水,泡了家具湿了被褥。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早早上床休息,第二天一早,哗哗哗的雨声依旧没有停歇。 纪元海看看院子里面,倒是积水始终没有越过各屋门槛儿。 显然之前的疏通已经起到作用,至少自家没积水太多。 雨水还在不断地下。 这样子显然不能出工了。 又足足下了一个上午的大雨,下午时候,终于变得淅淅沥沥。 雨水刚刚停下,大队书记、队长和各小队队长就喊着各家的劳动力,带着铁锨,去疏通沟渠。 小山屯的沟渠有地方出水不利,往跃进河里面流淌不动,需要社员赶紧疏通,以免伤了农作物。 纪元海父亲、纪元山、纪元海也都被喊出了家门, 手中拿着铁锨,趟着路上的积水,纪元海的脚步坚定。 今天会受伤变成瘸子?不可能! 走出小山屯村庄,外面的沟渠里面,水面已经和田地齐平。 俨然已经没有田地,只有一片汪洋。 靠着对村庄道路的熟悉,小山屯一行人趟着水,淋着小雨,沿着沟渠流向跃进河的方向,开始慢慢排查。 第24章 水底石头 泥水汤汤,过小腿半截,不到膝盖。 天上淅淅沥沥,小雨不停。 纪元海专心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哎呀”,随后是噗通一声水响。 转头一看,纪元山滑倒在地,浑身被积水全部浸湿。 “哥,没事吧?”纪元海过去扶起他来。 “没事!”纪元山笑着攥掉衣服上的水,“挺凉快的!” 兄弟俩一脚深一脚浅,跟着生产队其他社员劳力,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纪元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显然凉快是凉快,这明显是有点着凉了。 “赶紧忙完回家吧,这身上怪不好受的。”纪元山说道。 纪元海点点头,眼光却忍不住往四处看。 到了一处明显水流不畅的地方,大队队长领着二十个社员们留下,开始疏通这一处。 他们站在沟渠边缘,用铁锨伸到沟渠里面来回划动,将沟底的一些淤积泥土尽可能搅动开,让水流冲走。 下面的碎石头,若能也捞出来,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捞不出来,也只能暂且让水流畅通一些,等天晴之后再想办法。 纪元海父亲、二叔、三叔和纪元山纪元海跟着大队书记继续往前走。 又到了一处水流不畅的地方,大队书记、也就是纪元海的七大爷停下了。 “一小队,二小队的劳力们,咱把这地方给通一通!” “好嘞。”众人应着,拿着铁锨对沟渠下面搅动。 泥水泛起来,水流冲走,水变得稍微通畅了一点。 有人喊道:“书记,这下面有个大家伙啊!” “得把它弄了!” “要不然还是不顶用。” 铁锨掀不动水下的一大块东西,也不知道是淤积的土块,还是石头。 纪元海看着这一幕,难免又是恍然一怔神。 就是这里,瘸腿的地方。 书记说道:“这地方不该有石头,应该是积了别的东西。” “实在不行,咱来个不怕水的,下去摸摸情况。” 还是跟记忆中一样。 纪元海就是这时候下了沟渠,本来不应该有石头,偏偏就是有一块石头;他还被这石头压了脚,最后连压伤带划伤,又没去县医院看,只是卫生室随便包扎,然后一条腿就瘸了。 这一瘸,就是一辈子。 书记的判断一般情况下没错,可是谁也想不到,居然下面的这个大家伙,真是一块大石头。 纪元海把铁锹伸过去,本来因为隔着水,也不确定事什么;不过因为他提前知道答案,又特意用了全力,不爱护铁锨这农具,直接发出“噶”地一声。 再把铁锨收回来,上面露出一道分明的划痕。 把这划痕给书记看,纪元海说道:“七大爷,您看,这下面还真是一块石头……” “谁把这么大一块石头弄到沟渠里面的?” 七大爷的脸顿时沉下来:“他娘咧,这是谁干的事情!” 其他社员也都脸色不好看。 平时如果看见了,顶多也就说一声,这下雨通水渠的时候,这么一个拦路虎似的东西,可太费事了。 因为这块石头,整个小山屯的排水都不利,这是砸全村人的饭碗啊。 “你们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石头推开到一边去。” 大队书记安排着,让众人站在一个方向,五六把铁锨一起发力,试图推动水底下那块大石头。 推了一会儿,石头纹丝不动,显然是吸在底面了。 “最近几天,这一片田地是三小队、四小队干活的地方。” “我得问问。” 书记看了看身后众人,对几个三小队、四小队的社员问道:“你们注意没注意,这附近原来有块石头。” “我跟你们说,赶紧老实说,别让我查出来!” “现在说出来,我就批评教育一下;要是等查出来,我非得当典型,治他一个破坏生产劳动!” 几个社员想了想,都摇摇头,其中有一个犹豫了再三才说道:“前两天,我看见四小队的王老大、王老二弄了块石头,说是有什么用。” “可离着这里得有几十米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块石头。” “王老大、王老二?” 书记意外:“王会计他哥家里?” 那个社员点点头。 “什么觉悟……”书记不满地嘀咕一声,却没再发火。 书记、队长、会计他们平常相处的时间多了,难免比普通社员多一点相处的交情,轻易也不愿意扯破脸。 纪元海也是深感意外。 记忆里,这块石头到底怎么出现的,最后也是没人认领……纪元海瘸腿的事情,收了村上一些人慰问的鸡蛋,也就不了了之。 怎么这时候反而有人开口说,这可能是王老大、王老二家里弄的石头? 随后,他心内便明白:是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记忆里,随着纪元海瘸腿,这事情可就明显变了性质。 三小队、四小队可能也就寥寥几人才注意过石头的事情;这俩小队可没有一个纪家的人,不是纪元海的亲族,都是外姓人,而且是跟王家整天一起下地干活的。 他们才是亲近的。 当纪元海出了事,谁愿意多嘴多舌去得罪平时的好邻居,好朋友,去给二小队的纪家通风报信?况且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也不多。 而现在事情没这么严重,顶多批评教育一下;再说了,王老三还是大队会计,说出来真是问题不大。 纪元海翻看回忆,历历在目,甚至还发现了一个令他一辈子都没注意过、错愕不已的细节。 纪元海瘸腿之后,王老二家送过几个鸡蛋慰问,说是刚好家里母鸡下蛋,给他补补身子。 然后当时纪家都感觉王家挺好,心里挺善良,就开始了进一步结交,然后才有了纪元山和王老二女儿王金花的婚事。 现在对照记忆,纪元海是真的感觉一言难尽。 大哥纪元山和王金花的婚事起因,是王家探望纪元海;可现在看,送鸡蛋哪里是什么心地善良的探望,纯粹是王家自己先弄的石头,惹出来的麻烦,专门为了试探纪家口风。 这一点,纪元海的记忆里面一辈子都没察觉。 反倒是如今再次经历,发生了改变,才知道石头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第25章 水淹寡妇门 若以现在来看,纪元海跟王家目前无冤无仇。 若以记忆来看,这仇可大了! 记忆里,纪元海的腿是被沟渠里面这块大石头给弄瘸的,而这块大石头就是王家倒腾的,他们家事后压根就没有承认,害的纪元海一辈子都不知道这块石头怎么来的。 这瘸腿的前因是谁,倒死去都没弄明白。 再有,王老二的闺女王金花,当了纪元海的嫂子之后,同样也是欺压利用了纪元海大半辈子,最后毫不客气地把当牛做马的纪元海,一脚踹出家门去,什么都没给。 这么一想,虽然脸边有凉风细雨飘拂,纪元海的火气也是险些压不住。 小山屯都说刘寡妇克死了王金盛,现在纪元海看来,这王家也是完全克了自己…… 现在,纪元海在生产队里面人微言轻,况且这块石头也的确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并不合适对王家摆什么态度。 但是,这一笔帐他是记下了。 早晚得跟王家算回来。 纪元海心里盘算着,将这件事情记下。 大队书记跟其他社员站在沟渠两侧咂嘴不已,嘴里议论不停。 这水底下的石头到底还得搬开,要不然终究流水不畅。 现在雨水小一点还好办,如果雨水再大,再来一次暴雨,水流不通,是要严重损毁庄稼跟小山屯的土坯屋子的。 “你们再用铁锨试试!” 大队书记说道:“我带人扛几根粗麻绳来,再把其他人叫过来,咱们一块把石头挪挪窝!” 说着话,指了指纪元海、纪元山:“你俩跟我回队部,扛麻绳去。” 纪元海、纪元山应声跟在大队书记后面,其他人继续用铁锨对水下石头用劲,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是别想有成效。。 走了几十米远,纪元山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纪元海说道:“七大爷,我哥先跑回家换个干衣服来吧?这浑身都湿透了。” 书记点头:“那也行。” “元山,你跑快点,换了衣服就去队部。” “麻绳又粗又沉,我跟元海俩人带不动太多,你也得扛一根。” “我知道了,七大爷。”纪元山答应一声,连忙跑起来,然后跑了没几步,又滑倒在积水里。 书记和纪元海都不由地笑了一下,纪元山也爬起来,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头继续跑回村里。 “你哥可没你机灵。”七大爷对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兄弟俩谁机灵一点儿,也没什么可衡量的;七大爷这么说,纪元海不好反驳,也不好承认,干脆就别对比了。 两个人趟着水,经过刚才疏通水渠的地方。 大队队长问道:“前面咋了?” 七大爷回应:“王老大跟王老二家弄了块石头,把水渠下面堵了个半死,水流不太动。” 说完话,看向人群里面的王老大、王老二,带着火气:“你俩想干啥!” “整个生产队劳力们都得想法子捞你们弄的石头!” “那石头有啥吊用!” 王老二表情尴尬:“我就想那石头挺好,垒个猪圈不错。” 又辩解道:“我可没往水渠里面扔!就带水渠边上放着来,我不是故意的!” “下这么大雨,淌那么急的水,那石头还不冲下去!”七大爷不满地又骂一句,“你看你看的啥吊活计!雨停了,大队喇叭得好好批评你!” 王老二脸一苦:“书记……我这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算完啦?” 七大爷看似恼火生气,最后倒是还给他一个面子,“王老大,王老二,跟我去队部扛麻绳!今天想法子用麻绳把石头挪挪窝!” “都给我下苦力,不许偷懒啊!” “那是,那是!”王老大、王老二连忙跑出来,跟着七大爷、纪元海一起向村子里面走去。 纪元海眼睛扫过这两个人,心里面不动声色。 说再多也没用,记账就是了。 现在没出严重后果,纪元海的腿也没受伤,王家被七大爷训斥一通,后面批评教育什么的肯定有。 但是这肯定不属于纪元海的账本“讨债”范围。 往后慢慢走着瞧吧。 比如,先帮王金花找个好婆家? 还没进村子,几个人远远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棵树下面,树下面还有被子、脸盆和锅碗筷子。 刘寡妇跟她女儿王晓红。 再看她们母女俩不远处居住的房屋,水已经过了齐腰深——因为王家排斥母女俩,所以母女俩是在村子外面的一个小土屋内居住。 这屋子原本被废弃不用,自然是因为有着缺陷;那就是地势偏低,容易积水。 如今暴雨一来,情况就再明显不过。 母女俩无家可归了。 “咦,王老二,那不是你家儿媳妇跟孙女?”七大爷问道,“怎么在这地方?我们刚才经过的时候还不在。” 王老二满脸晦气说道:“这俩倒霉的,今天跑我家去了,说是没地方住,东西带的还挺齐全。” 七大爷咧嘴说道:“你家这……这么大积水,又把她娘俩赶回来了?她俩怎么活?你得让她们活啊。” “爱怎么活怎么活,跟我家没关系!”王老二说道,“她克死我大儿子金盛,那时候她就跟金盛离婚了,不是我们王家的人。” “别想上我们王家来蹭吃蹭喝!” “我警告你啊,别当着我面说这些“克不克”的话,公社不允许。”七大爷警告道。 王老二笑道:“是是,书记,我肯定不说了。” “这女人不正经,肯定有人肯收她,咱们就不用操心了!” 七大爷又看看王老大、王老二,显然王家都是恨不得刘寡妇早点死了,跟王晓红这个小女孩也没亲情味道。 这事情,可不好插手,主要是刘寡妇那名声,还有王家这群人……弄不好生产队都传播他老不正经,那就不好办了。 一行人越走越近,刘寡妇的眼里也冒出来几分希冀,急忙牵着王晓红跑过来。 “书记,我家里遭水淹了!” 七大爷不太想找麻烦:“呃,那是得想办法解决……王老二……” 见到书记这态度,刘寡妇的心凉了半截,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王老二。 “爹,我跟晓红没地方去,回家住几天吧?” 第26章 我有个主意 雨水淅淅沥沥很小,整个小山屯脚下有积水,上面有雨滴,谁也不可能衣服是干的。 刘寡妇的衣服,此刻就是湿漉漉,紧贴在身上。 配合她的身材,对七大爷、王老大、王老二这样一辈子见惯了农村妇女的人来说,都是有点吓人,而不是诱人。 哪有这么大又不肥胖的女人? 这娘们,怕是真能把男人给克死啊…… “爹,我跟晓红没地方去,回家住几天吧?” 刘寡妇带着最后的微小希望,对王老二说道。 若是王家愿意收留母女俩,之前她母女俩也不会被赶出来独自居住,也不会被赶出四小队;今天也不会才勉强呆了半天,又被再次冒着风雨赶出来。 王老二要是回心转意,也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但,如果有万一呢? 果不其然,就如同刘寡妇所想的那样没有侥幸,王老二的脸一板:“刘香兰,你跟我家没关系了,别张口喊这么亲近!” 刘寡妇的脸色渐渐变得绝望,眼眶里面满是泪水。 抬头看天,热泪和凉凉的雨滴混在一起。 天啊,天哪…… 我要是死了,倒是干净啦;可我女儿怎么办啊? “爹,我……我倒霉,我晦气,我是个克男人的扫把星……”刘寡妇的声音仿佛被缠绕了田间杂草,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划的她嗓子眼干疼,“可晓红,她是你们王家的孩子,血是跟你们一样的。” “你们不能不管她啊!” “你把她带走吧,我一个人怎么都行,我就求你把她带回家吧!” 说着,就给王老二跪下了,求他养活王晓红。 王老大、王老二沉默不语。 显然,这小女孩他们也不想要。 七大爷干咳一声:“我说,孩子你们不养,也不像话……” 王老二撇嘴,有点想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但是今天犯错在前,面前又是大队书记,这话就不敢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王晓红这小孩子却开口说道:“娘,我跟着你,我哪也不去。” 跪着的刘寡妇抱着她哭起来:“是娘没用,娘没用!” “你得跟爷爷奶奶姑姑他们住一块,要不然你可怎么活啊!” “奶奶用针扎我啊!娘,我跟着你!我哪里也不去!”王晓红哭着喊道。 刘寡妇呆住了,随后张手死死抱住自己女儿。 “好,好……咱哪儿也不去了,哪儿也不去了!” “你跟娘在一块!” 王老二有点得意地看向七大爷:“书记你看,这孩子虽然小,可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跟我们家呢。” 七大爷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看着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走投无路,纪元海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恻隐之心谁能没有?王家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 “七大爷。” 纪元海开口了。 七大爷看向他:“元海,怎么了?” “我媳妇刚从队部搬出来,那不空着一个能住的地方吗?”纪元海说道,“刘香兰跟闺女无依无靠的,在咱们小山屯也举目无亲,咱们生产大队给她一个暂时住的地方,凑合一下总是能行。” “等雨停了、水退了,再让她们回来住,不就行了?” 纪元海话音刚落,刘寡妇就惊喜地看过来。 这个主意好,书记能同意吗? 王老二却忍不住了:“纪元海,你这多管闲事,想干什么?” 纪元海直接冷笑一声:“我想干什么?你也好意思问!” “非得看着人死在你眼前面,那才叫好是吧!” “你们家口口声声刘香兰跟你们家没关系,那就没资格指手画脚!” “现在多嘴多舌,是想要养着刘香兰娘俩?你们家要是肯养活,生产队绝对不管,你们关上门愿意打就打,愿意骂就骂,只要给她们一条活路就行。” “你们家养不养?” 王老二被说的脸涨红,一时间难以回答,怎么也说不出养刘香兰母女的话。 张了张嘴,他才说道:“你这小子,满嘴乱说……” “我是乱说吗?” 纪元海却是得理不饶人,思路清晰,言语利落。 “你们家不认儿媳妇和孙女,眼看着要逼死人了,生产队伸手拉一把,你不谢谢生产队,还想说啥?还想搞破坏啊?” “再说了,咱们小山屯生产大队,要是死了寡妇跟小孩子,事情传到公社里面,对咱们生产队的书记、队长、会计都是好事吗?” “公社里面的领导,得怎么看咱们小山屯?” 纪元海说完之后,在场几人,全都目瞪口呆。 主要是他这一通连珠炮,句句带着理,说着王家、刘寡妇,还能扯到公社去,还扯得特别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娘咧,这孩子嘴是公社喇叭,一开口就一套一套的。 七大爷心里面想着,越发感觉给自己送鲤鱼的纪元海,不是个普通的村民社员。 这嘴巴能说,还会办事,以后绝对能当个生产队管事的。 王老大和王老二两个人,更是被说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七大爷,您说呢?”纪元海又问七大爷。 七大爷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啊,对,元海你说得对!” “王老二,你们家要是跟刘香兰没关系,以后她的事不许乱管也不许乱说,听到没有?” 王老二心不甘情不愿,也不答应。 七大爷一瞪眼:“你家石头堵了水渠,这事情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敢不服气?” “行……行了,以后我才不管这个丧门星!”王老二总算是认了。 七大爷点点头,看向刘寡妇:“刘香兰,你带着东西,跟我们去队部吧,先凑合几天住着。” “哎!”刘寡妇连忙点头,“谢谢您,书记,谢谢您!” 说着又拉着王晓红跟七大爷行礼:“快谢谢纪爷爷!” 王晓红便老实跟着说:“谢谢纪爷爷。” 七大爷笑着说:“谢我就不用了,谢谢元海吧。” 听见纪元海的名字,刘寡妇两眼发热,险些哭出来。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这小伙子这么有情有义。 就是换了一次鱼,人家倒现在还想办法帮她,多好的男人……别管他结婚没结婚,往后他要是想,自己可不能亏待了他。 心里是这么想,刘寡妇表面上倒是比刚才更努力克制,让人看不出来:“谢谢你啊,纪元海。” 纪元海点点头:“不用客气,都是二小队的,总不能看着你们娘俩没地方住。” 刘寡妇再次让王晓红谢谢纪元海,跟纪元海对视一眼。 哭到红肿的眼里面带着一点光,好像什么都说了。 第27章 捞麻绳 七大爷、纪元海、王老大和王老二、刘寡妇和王晓红,还带着被子锅碗什么的,一行人好像是“拖家带口”,颇为奇特地到了生产队队部。 纪元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等在队部前面。 七大爷喊出来女知青曹建红,说了刘寡妇的情况。 曹建红有点不太乐意,毕竟住的地方就那么点,刚走了陆荷苓,就来一大一小,更显得拥挤。不过书记开了口,又的确是是孤儿寡母的没地方可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刘寡妇领着王晓红对曹建红和另一个女知青感谢连连,总算是安顿下来。 七大爷打开队部的库房,取了几根粗大麻绳,每一根都有两三根手指并排那么粗,二三十米长,又因为用料实在,显得比一般绳索沉的多。 七大爷、纪元山纪元海、王老大王老二再次离开队部,返回有石头堵着的沟渠位置。 生产队队长已经领着人来到这里汇合在一起,对水底下这块大石头一时间都没办法。 有社员笑着对王老二骂:“你看看你家干的吊事!” 王老二理亏,尴尬地挠脸陪笑:“我也没想到这两天下大雨,那石头滚下去了,本来就是放在水渠边上的。” 七大爷说道:“对王老大、王老二的批评和惩罚,等雨停了再说!” “大家伙儿,赶紧下麻绳!把水通开了到跃进河!” 众人急忙应声,把两条麻绳沉到水里面,攀住水底石头。 然后劳力们分别抓着麻绳一端,站在沟渠两侧。 两条麻绳分四股力道,左边两股,右边两股,众人一起发力,口中喊着发力劳动的喊声。 “加把劲儿,用力!”七大爷喊道。 众人使劲涨红了脸:“夯……嗨!夯嗨!” 刚喊了两声,水底下的石头就被掀翻了,水流一下子变得通畅迅急许多。 显然,石头已经不再阻止水流。 “暂时先这个样子吧。”七大爷说道。 至于要把这石头从水里捞出来,目前是没办法下手。 积水正在通过沟渠排放,水流又急,没办法让人下去。 还得等水流淌一些时间再说。 “还得继续排查其他水流不通的地方。”生产队队长说了一句,看了一眼麻绳,“书记,这麻绳咋办?” 原来在说话之间,两根粗大麻绳已经从水里抽出来一条。 另一条被石头给卡住,怎么也抽不出来了。 七大爷有点皱眉:“这可是咱们集体的财产,一根粗麻绳,顶有用的。” 纪元海站在七大爷旁边,听到这句话,提醒道:“这得算王老二家的,让他把绳子捞出来。” 七大爷听后也是恍然,微微点头:“对,就是他们家折腾出来的事情,集体的损失他得想办法解决。” 提起嗓子:“王老二,王老二过来!” 王老二闻声而来:“书记,啥事啊?” “这石头是你家弄的,现在大队的麻绳弄不出来,你说咋办吧?” 王老二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认错,我给大队带来麻烦了。” 七大爷皱眉:“认错就完了?这绳子咋办?” “那书记你说,应该怎么办?”王老二说道。 “要么你现在把麻绳弄上来,要么你赔给大队一条麻绳。”七大爷说道。 王老二顿时啜牙咧嘴:“哎,这……这么大一根麻绳,我赔啊?” “你不赔谁赔?”纪元海在一旁说道,“这石头是谁弄的?咱生产队这么多人在这里忙活半天,是为啥啊?还不是因为你?” “不让你赔生产队误工费就客气了,就一条麻绳还拖拖拉拉?” 纪元海一开口,纪元山就跟着说:“对,就是!” 其他生产队社员也有好几个感觉有道理:“对,是这个道理!” “这麻绳你得弄出来,要不然你就赔吧。” 王老二起的咬牙,盯着纪元海看:“你小子,又乱说!” 纪元海直接笑了:“你还冲我来啊?” 提高声音:“书记,队长,你们看,王老二他不服气!” 七大爷顿时配合:“王老二,我说的麻绳你来赔,你有啥不服的?这水渠不是你家堵的?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干的事?” 王老二张张嘴,不敢反驳。 随后才说道:“那等水退了,我把麻绳弄出来……” 这都不用纪元海、七大爷等人说,就有人开口了:“到时候麻绳都泡坏了,那还顶啥用!” 王老二没法了,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赔麻绳。 “我等一会儿,想办法把麻绳捞起来。” “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想不出办法你就赔偿。”七大爷说道,随后招呼众人继续沿着水渠排查。 王老二垂头丧气答应一声,站在水渠边,看着麻绳没办法。 刚才这么多人都拽不动,他肯定也拽不出来。 从小山屯到跃进河的入水口,七大爷和生产队队长领着众人足足转了一圈,又疏通了两处不太通畅的地方。 沟渠里面水流急,跃进河远远看去,同样水流很急。 就在众人回小山屯的路上,天上劈里啪啦又下了一阵子急雨,让众人都有点担心暴雨再来,庄稼歉收。 幸好,这一阵子急雨之后,雨渐渐停住,西边山后面露出了一大片鲜艳的晚霞。 看到晚霞,社员们都露出了真心的欢喜笑容。 纪元海的父亲对纪元山、纪元海说:“这下好了,雨停了!” 出晚霞,应当是不下雨了。 一行人走回小山屯,路上见到王老二还守着水渠试图捞麻绳。 不少人都不由地嘻嘻哈哈开玩笑,王老二气急败坏,也没什么办法。 水渠里面水位已经下降一截,道路上积水也已经下降了,流水依旧还急,王老二是真没办法捞出来麻绳了。 泡两天再捞,大队肯定不能同意。 纪元海看着王老二进退两难的这一幕,仅仅是笑了一下,说不上有多快意。 这可称不上是“算账”,以后算账还有的是时候。 “哎,元海,看见那边了吗?有一条大鱼!” 纪元山忽然用手肘戳了戳纪元海。 纪元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水渠旁,一棵树下的水面上,一片水纹正在缓缓扩散。 显然是一条鱼刚刚冒出来打了个旋儿。 第28章 腿伤与抓鱼 “哥,你看到鱼有多大?” 纪元海问。 “得有好几斤。”纪元山说道。 纪元海笑道:“哥,你想不想吃大鱼?” 纪元山立刻说道:“好吃的谁不想吃啊!” “好嘞,有这话就行。”纪元海说道,“你跟七大爷他们回去,我留下摸鱼,那条鱼跑不了。” 纪元山问:“那咱们现在逮住它不行?可别让它跑了。” “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咱们现在抓住鱼,别管多大多小,那就是集体的,到时候能喝一碗鱼汤就不错了!”纪元海提醒道。 “我知道了。”纪元山恍然大悟,跑回回村的队伍里面。 父亲有点疑惑,回头问了一句。 纪元山小声解释,父亲对纪元海点点头,没再多说。 七大爷倒是也注意到纪元海站在路边不走了。 他对这个能说会道,聪明伶俐的本家小伙子印象不错,开口问道:“元海,不回家啊?” “七大爷,好不容易雨停了,我活动活动。”纪元海回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要抓鱼那是不可能的,抓鱼挖树铲土搬石头……真要是较真,这些可都是集体财产,若有人看着眼红,那就是麻烦。 七大爷想到纪元海连夜给自己送的两条鲤鱼,有点明白了。 “那你活动吧,小心点儿,刚下过雨,地滑的很。” “嗯,我知道啦七大爷!” 两人说完话,七大爷领着生产队社员回了村。 偌大的田野上,只剩下纪元海、还站在水渠边想办法捞麻绳的王老二两个人。 纪元海笑了笑,走过去。 抓鱼是一个方面,跟王老二“聊聊天”,也是一个机会。 “王老二,这绳子还没弄上来?” 王老二对他没有好印象。 这纪家的臭小子今天找了两次麻烦,先是帮刘香兰说话,后是帮腔大队书记,弄得他现在还围绕麻绳打转。 “我给你出个主意啊。”纪元海笑着说道。 王老二不解地看向他:“什么主意?” 这臭小子嘴里面,还能说出好话来? 纪元海蹲在水渠边,笑着说道:“你下去捞绳子,说不定能把绳子解开呢?” 王老二怒道:“水没通开的时候还能试试,现在水都通开了,这么急的水,你让我下去?” “整个生产队都没人敢下这么急的水!” 纪元海笑道:“我在旁边拉着你,试试看呗?” 王老二有点心动,不过终究还是不太敢下水。 说来也巧,这会儿夕阳余晖照射,水流看上去不是那么急了。 王老二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了:“我试试?” “那你就试试呗。”纪元海说道。 “你可得拉着我……”王老二说道。 纪元海笑道:“水渠才有多深?现在水位可降下去了,你下就是了。” 王老二点点头,感觉也是这个道理,便脱了衣裳,穿着裤头下了水。 刚下水,一伸脚的功夫他就惊叫着按着水渠爬上来。 “哎呦!” “这石头咋这么尖!这狗日的!” 小腿已经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纪元海心说,这问题我也想知道,这块石头怎么这么能伤人…… 有些遗憾的是,王老二下水受的伤明显只是皮外伤,可比纪元海记忆里面的压伤加割伤轻得多,应该不至于瘸腿。 “这麻绳可怎么办?” 王老二按着流血的伤口,焦急地说。 都这个时候了,王老二还舍不得一根麻绳。 纪元海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反正不帮忙。 王老二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苦着脸用铁锨把麻绳两边砍断,随后打结重新变成一根。 这么长的麻绳都泡在水里,扔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也算是找到解决办法了。 “这样顶多扔个四米五米,剩下的还能用。” 王老二说着话,表情还是肉疼不已。 现在生产队穷困,本来各家各户看自己家东西都比较珍贵。 王老二作为能把亲孙女都赶出家门的人,当然也是吝啬算计,这四五米粗麻绳,在他眼里也是好大一笔财富了! 纪元海看他心疼,故意说道:“王老二,这么多绳子,好几米呢,说不要就不要了?多可惜啊!” 小腿还流血的王老二脸色更难看了,不想跟他说话,扛起来潮湿的沉重麻绳就要回村去。 “问你一件事,王老二。”纪元海又说道。 “啥事?”王老二不耐烦说道。 “你闺女王金花,今年多大?有相中的对象没?”纪元海问道。 “没有!”王老二不耐烦地说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脸上挤出来笑容,“你想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啊?谁啊?多大年龄?长啥样?” 王金花也有二十二了,身高不到一米六,肩膀倒是比男人宽。 脾气泼辣,长得又比较丑,相了好几次都没人要。 现在王老二听到有人给她说婆家,那立刻就是来精神。 不要求别的,嫁出去再说。 一个大姑娘留在家里干吃饭,脾气又臭,多闹心啊。 纪元海笑着说道:“我这里的确有一个合适的。” “但是这事儿……算是我做媒吧?” 王老二顿时脸一黑:“你要媒钱?没有,一分钱也没有!” 纪元海心说这是死要钱啊。 “那算了……” 纪元海懒得跟他多说了,这么抠门吝啬的人,再说什么都多余。 “你倒是跟我说说,哪个村上的?叫什么名字?”王老二心痒痒地说道。 纪元海冷笑一声:“想什么好事呢,王老二,回家吧。” 虽然的确是给王金花准备了“天赐良缘”,可是纪元海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积极奔走,无偿劳动。 跟自己的生活相比,王金花、小舅、王家这些人只能是余暇,绝不能为了算账,把自己生活都废了。 王老二悻悻然,背着麻绳一瘸一拐走了,嘴里嘀嘀咕咕,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纪元海等他走远,伸了个懒腰,跟周围植物共鸣一下,确定了纪元山说的那条大鱼位置。 让树根于水底慢卷,卷住了那条大鱼,慢慢勒紧不让它动弹。 哗啦哗啦! 一阵激烈的水花涌动,那条大鱼在水里面拼命甩尾,周围流水都被搅动了。 纪元海仔细一瞧,心中更是欢喜。 这条鱼真不小啊! 十多分钟后,水花渐渐平息,一条大鲤鱼缓缓飘在水上,还时不时甩动一下身体,试图挣扎。 纪元海上前捡起大鲤鱼,穿了鱼鳃鱼嘴。 掂量一下,足足有二十斤以上。 这一下可是收获大了! 第29章 等候的人 将二十多斤的大鲤鱼扛在自己的铁锨木柄上,纪元海在夜色初临中返回了村庄。 下过雨的地面果然不好走,尤其天色暗了,连纪元海都有两次险些脚滑。 趁着夜色进了村子,一路上也没遇上多少人。 到队部的时候,才看见一个人站在队部口。 纪元海靠近了一看,辨认出刘寡妇。 刘香兰也看见了他,喜道:“你可算回来了!” 纪元海疑惑:“怎么了?” 刘香兰却没说话。 纪元海又问了一次,她才小声说道:“我看着那么多人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纪元海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担心自己。 这个刘寡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记住了。 纪元海心里面感觉有些欣慰。 且不说原来的那次亲近关系,就这样的品行,自己就不算帮错了人。 “嗯,多谢你了。”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开口道谢刚说了一句,刘香兰却是忍不住抹着眼泪哭了:“你咋能谢我?我得谢谢你,我恨不得给你跪下磕个头,谢谢你救我跟晓红。” “上次我们娘俩饿的要死要活,就是你给了鱼。” “这次我们没地方去了,还是你帮了忙。” “纪元海,我真的谢谢你!别的啥都不说了,你要用得上,以后啥忙我都帮。” 纪元海见她竟然感动成这样,也是连忙劝慰几句。 刘香兰也不是不知道好歹,担心别人看见了说闲话,连忙擦干净泪,跟纪元海告别后进了队部。 纪元海扛着大鲤鱼到自家门口,刚准备进去,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人。 “荷苓?你在这儿干什么?” 陆荷苓见到他回来,喜道:“你可算是回来啦!” “我问咱哥,咱哥说你捉鱼去了。” “外面这么多水,你捉鱼多危险,要是一不留神滑倒水里,可怎么办?” 陆荷苓忍不住上前牵着纪元海的手,仔细打量他是不是摔了磕了。 纪元海心里一暖,牵着她的手,扛着铁锨和鱼往家走。 “放心吧,我抓得到鱼,也沉不了水。” “那要是万一呢?”陆荷苓小声说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 “嗯……说的也是。”纪元海认真说道,“往后我注意,一定不轻易冒险,好不好?” 陆荷苓点头:“嗯,好,你一定要好好的!” “那你也要好好的。”纪元海说着。 两人牵着手进了院子,纪元山闻声跑出来:“元海,抓到鱼了吗?” 陆荷苓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往纪元海身后走,才走了一步,方才看见纪元海扛来的大鲤鱼,顿时惊叫一声:“这么大!” 纪元山也跑过来一看,喜道:“爹!你快来看,元海抓到了一条大鱼!” “你叫啥叫!”纪元海奶奶急赤白脸,踮着小脚快步跑出来,“不叫唤你是个哑巴啊!” 纪元山大受委屈,不敢喊了。 纪元海把鲤鱼放下,奶奶看了之后,也是欢喜不已。 纪元海爷爷、父亲、母亲闻声走出来,见到这大鲤鱼,都是高兴的笑出声来。 这一条大鱼可够一大家子改善伙食吃的了。 “元山,你叫啥叫!生怕外人听不见啊?” 爷爷先训了纪元山一句,又看向纪元海:“元海,你还挺能耐,抓鱼是好手啊!” “往后抓鱼还得记住,趁天亮的时候抓鱼,天黑再回来。” “这房前屋后的,都得注意,别让人家眼红。” “嗯,爷爷,我知道。”纪元海说道。 爷爷总是这么老成持重,稳妥为上。 说的话也都是农村老一辈的良言。 奶奶招呼着母亲把鲤鱼放在水里面,等明天再把鱼杀了。 随后招呼陆荷苓跟纪元海吃饭——陆荷苓等着纪元海,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两口子吃过窝头,喝点开水,回了自己屋。 刚下过雨的夜晚,外面青蛙叫的格外欢畅,连蚊子也格外活跃。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贴在一起,倒是没有蚊子骚扰,在不算太热的夜晚,听着蛙鸣一片,心也跟着渐渐躁动起来。 “荷苓,身上好些了吗?” 纪元海伸手到她衣内。 “好些了。”陆荷苓轻声应着。 “来吧?” “嗯。” 两人便在蛙鸣的夏夜,演绎出春风吹拂万物的生机勃勃。 第二天一早,纪元海醒来,看着陆荷苓的脸庞,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红晕,尚带着昨晚的春风痕迹。 睫毛微微扇动,明亮的双眸看着纪元海。 四目相对,纪元海能看到她的欢喜与满意,也因此心中喜悦。 慢慢亲吻过去,两人便亲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起床穿衣。 院子里面,奶奶和母亲已经杀好了大鲤鱼,剁好了块。 陆荷苓连忙上前要帮忙,奶奶摆手笑着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这就好。” “你要是过来,越帮越忙。”母亲也开口说了一句。 陆荷苓对这话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纪元海跟她说了母亲的一些事情,陆荷苓也不再抱有希望能让婆婆满意。 随着一阵切割声音,大鲤鱼切好了块,奶奶看了一眼纪元海:“元海,你爷爷说,这鱼不好分太多,省的别人都知道咱家抓鱼。” 纪元海沉吟一下,说道:“那就不分了!” “这一条鱼杀完也就二十斤,咱家这是七口人,连小孩子都没有,今天敞开了都吃鱼肉,不吃窝头了,两顿饭保准全下肚子!” 奶奶笑道:“那吃得真好!” “要是算上你二叔三叔他们两家八口人,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纪元海见她话说到二叔三叔,显然也是想让另外俩儿子都带着家人过来解解馋。 这事儿纪元海也不好拒绝。 他倒是愿意招待三叔,就是二叔这人嘴巴乱说,人又猥琐,他实在不想招待。 “奶奶,二叔他老是乱说话。” “这回喊他来可以,要是他上外面说我抓鱼;我以后抓了鱼,给谁吃都不会给他吃。” 纪元海说道。 奶奶惊讶了:“元海,老二他是不是说你啥了?” “他前两天跟外人说,我抢了我哥媳妇,让外人看咱家笑话。”纪元海说道。 “这混小子!”奶奶气坏了,用力把鱼头摔了一下,站起身来:“我打他给你出气去!” 纪元海连忙拦住奶奶,劝她别生气。 奶奶虽然最后没去打二叔,却也不再说让二叔三叔过来一起吃饭的事情。 第30章 亲戚的面子 “元海,这鱼可不小。” 刚劝下奶奶别生气,母亲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纪元海也不答话,心知肚明母亲现在说话肯定还是想要给娘家送鱼去。 正如同他对王家早已经记在心里一样,他对于母亲、小舅同样难以怀有温情脉脉,并不指望太多亲情的回馈。 就算是他把整条鱼给了母亲,让她送去娘家。 她高兴起来夸奖自己,看上去跟自己关系亲近了,那又如何? 下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小舅、娘家,而不是纪元海和纪元山。 纪元海的沉默,让母亲明显不满起来,她说道:“这么大的鱼,咱们家一顿也吃不完。” “刚下过雨,地里还在泞,生产队也不出工,我今天去你姥姥家看看。” 纪元海还是没说话,他不想给,也不想跟母亲吵架。 倒是奶奶开口了:“老大媳妇,你走亲戚去吧……带上两块鱼。” 纪元海有些讶然看向奶奶,奶奶却对他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微微展开。 纪元海的母亲闻言顿时大喜:“好嘞,娘!我这就去!” 起身拿了篮子,装上两大块刚切开的鱼肉大约三四斤,用毛巾盖上,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家。 等她走了之后,奶奶对纪元海说道:“那也是咱们亲戚。” “上次你抓鱼我没给他家,是觉着荤腥解馋不容易;这次的鱼肉的确多,你娘又是给你这个儿子张口要东西,你还能老是不给她?不让她走娘家?” 纪元海和陆荷苓都听着奶奶的话。 奶奶继续说道:“按照走亲戚的礼数,‘回娘家’本来就得捎点礼物。” “趁着咱们手里刚好有,让她走一回宽绰的娘家;她高兴,咱们家也有面子,也顾全了咱们亲戚关系。” 面子吗…… 纪元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农村老一辈对于人际关系和应有的礼数,自然有着他们的一套认识。 假若一切都不会发生剧烈变化,那么爷爷说的纪元海将来搞个土坯房,安生劳动过日子,那好像是最稳妥的。 奶奶说的亲戚关系,礼数的脸面问题,也是考虑周全。 但是,随着一切向钱看的时代开始,农村的朴素邻里观念,人生观念,很快就发生变化。 某些亲戚邻居的“面子”和礼数,会一钱不值,甚至有毒。 这是爷爷奶奶都很难想象的。 稍不留神,心一软,感觉是亲戚不会害人,就成了贷款担保人……到那个时代,亲戚邻居渐渐淡薄,各过各的日子变成常态。 这一切,是纪元海没办法跟爷爷奶奶说明的,也只能先答应着他们老一辈的经验之谈。 这也同样是纪元海对母亲和小舅不想留脸面,甚至想跟姥姥家翻脸断亲的缘故——现如今农村人眼里面至关重要、互相依赖的亲戚关系,再往后其实也就那样。 更不必说,母亲对纪元海的淡漠,小舅的绝对自私,都是经过记忆验证的。 奶奶让纪元海母亲带鱼肉回了娘家,这件事爷爷和父亲随后也都赞成。 地里还泥泞,没办法下地干活,社员们倒是可以今天轻松一天。 中午,大铁锅里炖了一锅鱼。 一家人在堂屋围着桌子都放开了肚子吃鱼,鱼大了就显得刺少肉多,虽然没有猪肉那么油汪汪的香,但是好歹是解馋、补充身体的荤腥。 吃个饱饭后,纪元山拍着肚子说道:“元海,啥时候再抓鱼,这吃着真好啊!” 纪元海笑道:“你要是想吃,今天傍晚我就再抓一次。” 爷爷则是开口提醒:“元山、元海,得过几天再说,要是咱家天天抓鱼炖鱼吃,村里肯定有眼红的。” 纪元海点头应了。 吃过饭,奶奶和陆荷苓收拾了锅碗。 下午生产队也不出工,纪元海跟陆荷苓两人在屋里呆着倒也无聊。 “出去转转?”纪元海提议道。 陆荷苓对于这个提议有点心动。 不过想想,去找知青们聊天,翻来覆去说的也都是过去那些话。 知青们对纪元海还颇有偏见,以为他是普通庄稼汉,到时候话不投机,反而不自在。 其他村民也没什么可说的……要陆荷苓热情洋溢,跟农村妇女们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她也实在做不到。 倒不是她高傲端架子,实在是彼此话题都不搭界。 人家喜欢说的是本村、隔壁村的某些农村事情,陆荷苓也插不上话。 有些小郁闷地将自己的考虑都告诉纪元海,陆荷苓说道:“这样出去还挺不自在的,还是在家吧。” 纪元海笑着跟她挑眉一下:“在家干什么呢?” 陆荷苓呆了一呆,重复问道:“是哦,在家干什么?” 她毕竟不是后世的姑娘,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纪元海的调笑之意。 纪元海见她这样,倒是不好跟她说那层意思了。 “那咱们就谈谈将来的理想?” 说起来理想,陆荷苓跟纪元海两口子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陆荷苓说了两句,纪元海就抓着她的手掌,慢慢拨弄她的手指。 陆荷苓已经是新婚的妻子,渐渐也感觉到旖旎的气氛,脸渐渐红了,有些话也说不下去。 小声道:“白天呢……元海……” 家里都是人,纪元海也不可能真的作什么。 只不过新婚夫妻,难免亲不够,摩挲着肌肤亲了好一会儿。 亲的陆荷苓小嘴微张,呼吸难平。 纪元海的眼神便越发火热起来,几乎要把她当场放平。 可惜空有人和,全无天时地利。 无可奈何之下,纪元海只好压住火气,向外走去:“我先出去逛逛!” 刚出家门,母亲乐呵呵迎面回来:“元海,吃饭没?” “吃了。”纪元海回答。 “给我留饭了没?”母亲问。 纪元海顿时没话说了:这都下午三点了,你送了鱼,没吃午饭回来的? 就这样,还傻乐呢! “我也没留意,你回家问我奶奶一声,她知道。”纪元海说着,跟母亲错身而过。 母亲在身后悻悻然嘀咕“那准是吃不着了”…… 纪元海一时间竟难以评价她究竟可怜不可怜。 沿着巷子往前走,一只翅膀金边的大黑蝴蝶迎面飞来,张开翅膀足足有巴掌大小,纪元海看着这大蝴蝶飞高,往村子另一边去了。 刚走了两步,王老二歪着腿、气喘吁吁从拐角处跑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纪元海有些意外:王老二这是要干什么去? 第31章 小坏种 王老二盯着纪元海看了一眼,又抬头张望前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王老二,你有事啊?腿都受伤了还跑这么快?”纪元海说道。 “没事。” 王老二干巴巴地答应一声,又看向纪元海:“那个,你刚才看见……不是,纪元海,你昨天说的事情,再给我说说吧。” 纪元海笑了一下:“你连媒钱都不出,我给你说啥?” “你说的不是个道理,”王老二说道,“我家到底是女方,再咋说,也不用花钱才能找媒人,求着嫁出去吧?” “媒钱让男方出呗,你说和说和就行啦。” “再说了,咱都是小山屯的社员;我就是真掏钱,你还能真的要?” “你掏钱,我就真的要,这还有假?”纪元海反问,“你家要是不稀罕听,我也懒得说啊。” “行,纪元海,你小子行!”王老二愤愤咬牙,“我记住你啦,你这小子赚钱眼里面去了,不干人事是吧?” 纪元海见他生气,反而心里更痛快,笑着继续说:“王老二,你记住我干啥,啥用也不中;我知道你们王家愿意背后说人家坏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刘香兰就是你们王家给败坏名声的。” “但是我得提醒你啊,我能说媒拉线,也能搞破坏。” “但凡我听见你王家说我,说我们纪家一句坏话,你看看我对外面村咋说你们家王金花,王金叶,王金枝,王金宝。” “到时候你家闺女出嫁难,小孩娶媳妇难。” 王老二被他说中心事,顿时脸都快青了。 如果纪元海不警告,他还真想让自己家婆娘到处散播纪元海流言,把他说成是溜溜呵呵的混子。 纪元海这么一警告,他是不敢有这个念头了。 纪元海已经结婚了,名声影响真不是太大;可他家这么多孩子都等着嫁人、娶媳妇,可不能跟纪元海比着毁名声。 “我家不说你,你也不许说我家!” 王老二对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笑了笑:“这事,我可没办法跟你保证。” “万一我听到村里有人说我坏话,那我找不到是谁,就只能当你家说我的。” 你娘咧!这小坏种真坏,血坏! 王老二心里暗骂不已。 “你这不讲道理……” 纪元海说道:“要讲道理上法院去,我就是抓不住是谁,才这样办。” “你家不说我,我就不说你家。” 王老二左思右想,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跟纪元海说好了。 都不许背后说坏话。 心气不顺的王老二歪着腿正要走,纪元海忽然开口:“王老二,你的腿好点没有?” “还成吧。”王老二不愿跟他多说话,含糊一声就要走。 “我看你挺好的啊。”纪元海说道,“还能瘸着腿跑这么快,前面有肉吃啊?” 王老二哼了一声:“你闲事管得不少!” “说说呗?”纪元海笑着问,打量他表情。 王老二表情慌乱了一下,随后摇头,歪着腿狼狈跑掉了。 纪元海看着他背影,有点皱眉。 王老二神神秘秘的,这是干什么呢? 他瘸着腿却撒欢了跑,也太奇怪了吧? 这事情他是一点印象没有——毕竟记忆里面,这会儿纪元海现在腿伤严重,也没有媳妇,就在卫生室简单粗糙包扎之后,就在家里躺着养伤,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 这小山村,事儿还真不少。 纪元海心中想着,踏着湿漉漉的地面走出自家巷口,越过队部。 队部里面,刘香兰正吭哧吭哧洗一大盆衣服。 已经晾着的衣服,不仅有她和王晓红,里面分明还有几件年轻女人才穿的,应该是曹建红和另一个女知青的衣服。 她也知道好不容易有个住下的地方不容易,正想办法讨好女知青,不让她们讨厌自己。 王晓红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刘香兰对面。 当刘香兰停下搓洗衣服看过来的时候,她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对娘露出一个笑容。 刘香兰也笑了笑,不说话。 一抬眼见到纪元海站在队部门口,刘香兰下意识想要站起来打招呼,随后才回过神来。 大白天的,自己名声又坏,可别跟他多说话。 纪元海点点头,问了一句:“晓红不跑着玩啊?” 刘香兰说道:“生产队今天没劳动,知青们说要学习,过些天要考试……” 纪元海诧异:他们要参加高考?没听陆荷苓说起过啊。 总共八个知青,其中五个在队部居住,陆荷苓还是比较了解的,从来没说过有人参加高考。 陆荷苓是因为父母噩耗灰心绝望,没心思管别的;论起来以前的学习成绩,她是八个知青里面学习最好。 而且,高考报名已经在五月结束了。 这都七月份了,八个知青没有一个报名的,他们参加哪门子的高考? 为明年的高考做准备? 纪元海心里面寻思一下,就感觉这件事应该还是知青们对刘香兰这个农村妇女的鄙夷加糊弄。 他们八成在屋里歇着,学习和考试只是理由。 刚想到这里,纪元海就听到队部屋里面传来一阵男女夹杂的哄笑声,显然聊天非常开心。 还真是…… 纪元海看了一眼刘香兰,刘香兰有些干涩地笑了笑,他也不是心里不怀疑。 只不过她难道还能去跟知青们讲道理? 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帮两个女知青洗洗刷刷。 纪元海一时也帮不上忙,毕竟刘香兰人在屋檐下。 看着王晓红好像有点无聊,问道:“晓红,想不想出去玩?叔叔带你抓知了猴去。” 王晓红看向刘香兰。 刘香兰的眼里面带着意外,搓了搓手:“元海,你……别了吧?再让人说闲话……” 纪元海笑了一声:“我带小孩子玩一会儿,他们能说啥闲话?” “王家敢说一句,我撕烂他家的嘴。” “晓红……你想去吗?”刘香兰看向王晓红。 王晓红眼里面满是盼望。 她懂事儿,才陪着娘不哭不闹;但要说她不想玩,不想去抓知了猴,那也明显不可能。 小孩天性就是爱玩呢。 “那你去吧,别跟你元海叔叔淘气,知道了不?” “嗯嗯嗯!”王晓红把头点的飞快,满脸欢喜。 纪元海笑了笑,让她拿了一个布兜,跟在自己身后。 一大一小,朝着树林走去。 第32章 抓知了 阳光细碎,洒在小山屯村外的小树林里面。 清爽的雨后,地面表皮还带着水份,踩在上面,甚至还能挤出一层水。 若是踩不好,也可能会滑倒一脚。 树林里面,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跑着采蘑菇,嘻嘻哈哈。 见到纪元海领着王晓红也来了树林,这些小孩子便又呼朋唤友地跑到远处了。 “元海叔叔。”王晓红轻声喊了一下。 “怎么了,晓红?”纪元海问。 “现在天都没黑,知了猴不会从土里面爬出来吧?”王晓红说,“它们都是天快黑的时候才爬出来,往树上爬。” “到时候我们才能把它们抓住。” “要是在土里面还没爬出来的时候,可不好抓。” 纪元海听的笑了,这小女孩说话倒是口齿清楚。 “嗯,你说得对,你还知道什么?” 王晓红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了。 “那你说,我们不抓知了猴,应该做什么啊?”纪元海笑着问。 “我们也采蘑菇吧?把蘑菇采回去,妈妈一定很高兴,她们也都高兴。”王晓红说道。 “她们是谁?”纪元海又问。 王晓红不说话了。 纪元海当然也知道,肯定是两个女知青。 刘香兰和王晓红不受欢迎是肯定的。 但是为了有个地方住,这点冷眼也可以承受。 “放心吧,晓红。”纪元海说道,“你知道知了猴是怎么长大吗?” 王晓红摇摇头,一脸好奇。 纪元海说道:“它们在树下面的泥土里面,从蚂蚁那么大,开始吸树根的汁液成长。” “等长大了之后,才挖土爬出来,爬到树上,然后褪去外壳,成为知了,吱吱乱叫。” 王晓红点点头,惊讶的看着纪元海:“元海叔叔,你真厉害。” 纪元海笑了笑:“这不是我厉害,这是知识。” “根据这个知识,我们可以知道,现在知了猴正在土里往上挖,想要爬出来。” “我们就不用等它爬出来,只要找一点泥土松动的迹象,然后我们挖下去,就能把知了猴拽出来抓住。” 这倒也不是纪元海胡说,而是抓知了猴,就是看树上,看树下。 树上爬的知了猴要抓,树下正在钻出土面,正在松土的知了猴也要抓。 有些刚刚打开一点缝隙,对于眼尖的孩童们来说,就已经是明显踪迹,就可以把知了猴抓出来。 王晓红显然没有纪元海这样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因此听了之后,又是连声欢呼纪元海厉害。 纪元海围着一棵榆树转了两圈,倒是没发现知了猴往外钻的痕迹。 不过,他也不是就这么放弃。 跟榆树共鸣一下,感应到树根周围那些已经肥大,准备这个夏天钻出地面的知了猴。 榆树对这些榨取自己汁液的东西也是怀有本能的排斥。 在纪元海的操纵下,树根将六个知了猴“反向打地鼠”,直接给推到地面表皮之下。 他像是捡枣子一样,弯腰扒开一层湿漉漉的泥土,捡起一个知了猴,递给王晓红。 王晓红顿时欢呼一声,打开布袋,把这只知了猴放进去。 “元海叔叔,你真厉害!” 纪元海笑着拿起第二个知了猴,递给王晓红。 王晓红的欢呼又响起:“又是一个!” 第三个知了猴,第四个知了猴…… 王晓红不再欢呼了,满脸欢喜和期盼,跟在纪元海身后,张开自己带着的布袋子。 纪元海绕着树林里面一棵棵榆树、杨树转圈,每一棵树下都能抓到五个以上知了猴,有时候还伸手从树皮上摘下来一个刚爬上树的知了猴。 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刚有点昏黄,王晓红手里面能装几斤东西的布袋子已经被装的满满当当,里面的知了猴不断涌动,想要爬出来。 “元海叔叔,装不下去啦。” 她有点着急地说道。 纪元海笑道:“那就等明天再来抓吧,今天咱们就抓这么多。” 王晓红点点头,提着这么一布袋知了猴,跟在纪元海身后蹦蹦跳跳,甚至唱起了儿歌。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在……” 到了生产队队部,刘香兰已经等在门口,纪元海示意王晓红去找妈妈。 王晓红笑着把布袋交给他,跑向刘香兰:“元海叔叔再见!” 纪元海惊讶:“晓红,你的知了猴不要了?” 王晓红也很奇怪:“元海叔叔,这都是你抓的啊!” “谢谢元海叔叔带我去抓知了猴,我玩的可高兴啦!” 说完话,牵着刘香兰的手,笑着跟纪元海挥手,示意再见。 看着这小女孩灿烂的笑容,纪元海不由地也受了感染,笑了一下。 “晓红,这布袋可是你拿着的,知了猴也是你带回来的,里面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快过来,我得分你一半。” “不用啦!”王晓红说道。 刘香兰也说道:“元海,你可别客气——” 话还没说完,纪元海把布袋口打开,倒出来一半知了猴在地上——反正爬不快,也跑不了。 “布袋我先拿着用了,明天再还给你。” 说完话,纪元海直接走了。 刘香兰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还舍不得知了猴这难得的“肉食”,连忙手忙脚乱跟王晓红一起捡地上这一群知了猴。 好不容易捡好了,几个知青出来,见到这足足能盛两碗的知了猴都是眼前一亮。 “刘姐,这是谁抓的?” “我闺女抓的。” 几个知青都交口称赞:“这可了不得,真够吃一顿好的!” “咱们今天搭伙吃饭?” 刘香兰脸上露出笑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行啊,咱们一起吃,让你们都尝尝刘姐做饭的手艺。” “好嘞!” 知青们欢喜不已,对刘香兰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很多,一口一个“姐”。 刘香兰心里面也终于松下了那口提心吊胆的气,跟他们相处也自然起来。 终于,不被嫌弃了。 我应该感谢谁呢? 大队书记?知青们?当然都不是。 她看的清清楚楚,真正帮了自己,救了自己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想着想着,眼里面就有点湿润。 纪元海提着布袋子回家,到门口又看到了陆荷苓。 她坐在门槛处,正看着门框上面,看的出神。 顺着她目光看去,纪元海看到了一只金边黑翅膀的大蝴蝶,正在门框上停留。 第33章 麦王奶奶 金色黑翅膀的蝴蝶停在门框上,微微扇动着翅膀。 有一种优雅的美丽,扑面而来。 纪元海便提着装着知了猴的布袋,挨着陆荷苓,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着这只大蝴蝶。 陆荷苓回过神来,笑了笑,带着几分安心。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两人看着蝴蝶,一时间都没说话。 “它真好看……怎么不飞走啊?”陆荷苓问道。 纪元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出门的时候,还见了一只差不多模样的……” “应该就是同一只吧?这么大的蝴蝶,还是这样的翅膀,还是挺少见的。”陆荷苓说道。 “是吗……要是同一只,我跟这只蝴蝶还挺有缘的。” 纪元海说着,看着门框上方依旧停留的大蝴蝶,感觉颇为心旷神怡。 “回家吧?” “嗯。” 一个说话一个回答,起身向着家里走去。 “元海,你手里面提的是什么?”陆荷苓这才注意到马华手里面提的东西。 马华打开布袋给她看。 看到布袋里面一群狰狞带壳,不断簇拥的知了猴,陆荷苓也是惊讶:“这是……知了的幼虫?你怎么抓这么多?” 她倒不至于大惊小怪,认为知了猴不能吃;下乡已经有几年,知青们也是大部分农村食物都吃过,也就是纪元海说的榆树皮磨面她的确没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纪元海抓了这么多知了猴。 纪元海也没瞒着她,把自己带着刘香兰女儿王晓红抓知了猴的事情说出来。 陆荷苓点点头,说道:“你挺喜欢小孩子?” “倒也不是……看这小孩憋得无聊,带她玩玩。”纪元海解释了一下,“队部的几个知青瞧不起刘香兰跟她女儿,嫌她们吵闹,就说自己要学习考试,需要安静。” “王晓红也不敢跑着玩,就坐在那里看他娘洗衣服。” 陆荷苓吃了一惊:“曹建红她们干的事?” 纪元海点头。 “高考报名早就过去了,她们学什么,考什么?”陆荷苓不满,“怎么能对人家撒谎呢?人家孤儿寡母已经够可怜了!” “以前真没看出来,曹建红她们还会干这种事情。” “这可真有些……” “行了,琢磨她们也没用……”纪元海没让陆荷苓再说下去,“倒是高考,你明年要不要考?” 陆荷苓有点惊讶地看向纪元海:“你愿意让我考吗?” “我现在已经嫁给你,再去高考的话,你会不会感觉……我不安分过日子?” “再说爷爷奶奶、爹娘他们,肯定也都不愿意看见我不参加劳动,反而捧着书学习。” 纪元海闻言笑了:“你也是想的太多。” “你感觉我容不下一个女大学生当老婆?” 陆荷苓看着他毫无芥蒂的笑容,一时间满是感动。 在这样偏僻的小山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支持自己,开解自己的男人?他拥有的眼界和胸怀,根本不像是生产队这样的地方会出现的。 幸运的是,这个男人已经是自己的爱人。 “元海,我……” 陆荷苓还没说完,奶奶从厨屋走出来:“元海,荷苓,回来啦?” “嗯,奶奶,我回来啦。”纪元海答应着,“奶奶,我抓了些知了猴,你看看啥时候吃。” 奶奶接过布袋,看到这么一堆知了猴,顿时喜上眉梢。 “抓这么多啊?这倒是好!” “我去洗洗,今天弄一些在菜里面,再用盐腌一些,留着吃……” 纪元海心说其实用油炸了更好吃。 可惜现在条件有限,炒菜放油都是几滴,甚至不放;要用油专门炸知了猴吃,大概奶奶要心疼用油太多。 把知了猴交给奶奶,纪元海跟陆荷苓回了西屋。 晚饭时候,炒的豆角里面就有一起煮熟的知了猴。 纪元山见到知了猴,顿时欢呼一声:“今天还有肉吃啊?谁抓的知了猴?” “元海跟荷苓抓的。”奶奶笑着说道,“得有两碗多,我还用盐腌了些,以后咱家留着慢慢吃。” “那太好了!”纪元山冲着纪元海笑了一声,意思是他干得好。 最近几天,又有鱼肉,又有知了猴,这伙食是肉眼可见的变好啊。 父亲母亲也都很惊讶,父亲说:“那抓的可不少。” 爷爷嚼了一个知了猴,笑着说道:“元海有本事,难怪成家早一些。” “抓鱼抓的多,逮知了猴也逮得多,往后我看着日子过不太坏,人家挨饿他饿不着。” 他这么一说,奶奶也附和“我看这也是这样”,一家人都跟着笑起来。 吃过饭的时候,纪元海说了一句:“咱家门口停了一只挺大的蝴蝶,你们看见没有?飞走了没?” 话音刚落,奶奶脸色有点严肃地站起来:“你说啥?” “多大的蝴蝶?” 纪元海惊讶,但还是说道:“有巴掌那么大……” “我得看看去。” 奶奶踮着小脚,拿了家里铁皮手电筒,匆匆走到院门口。 回来之后,掩不住的喜色,小声跟爷爷说。 “我看是麦王奶奶!” 爷爷也脸色严肃起来,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纪元海、陆荷苓、纪元山都有点不知所以。 包括纪元海,记忆里面也没这么一遭,怎么这个大蝴蝶,还冒出来一个“麦王奶奶”来? “麦王奶奶是什么?”纪元山忍不住问。 奶奶板起脸:“别多问!别多说!生产队里面谁也不许多说一句话!” “可不许冲撞了麦王奶奶!” 纪元山顿时缩头,不再多说。 纪元海、陆荷苓见到爷爷奶奶都这么神神秘秘的,父亲母亲也都没说什么,都不好再多问。 吃过饭后,各自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奶奶悄悄到了门口看了一眼,喜不自矜。 “还没走!” 纪元海忍不住问:“奶奶,您说的是那个蝴蝶?” 奶奶很严肃地纠正他:“那是麦王奶奶!” 纪元海再问,奶奶却又什么都不说了。 生产队工作的哨子吹响了,各家各户开始出工。 男劳力被书记和队长带领,去把原来水渠里面的泥土、石头都弄上来——随着昨天一天的排水,水渠里面的水已经下降了很多,干这些活计已经没什么危险。 女人们则是安排下地扶苗,将暴雨冲刷过的田地倒伏的玉米苗、豆苗、棉花都尽可能扶好。 一天的劳作又开始了。 第34章 分家的念头 “王老二这玩意儿!” “怨不得他腿受伤!可得好好批评他!” 水渠旁,好几个社员愤愤不平,一群人累得浑身汗才把王老二弄得那块大石头从水渠里面拽出来。 偏偏王老二的腿伤还没好,今天没出工。 大家伙儿难免就说他几句,脾气暴躁的就带着骂。 从小山屯到跃进河,好几里路的水渠,其他地方都是泥土碎石淤积,比较好清理,就王老二弄得这块石头最是麻烦。 纪元海的七大爷也跟众人说道:“今天回去,我就大喇叭批评王老二!这干的啥事!” 又说道:“水渠都通的差不多了,我看着有些地方有水洼,里面有些鱼。” “咱们把鱼抓一下,然后集体分配。” 社员们提来铁盆、水桶之类,书记带头,领着社员们抓了半天鱼,抓了八桶、十盆满满当当的鱼,大部分是泥鳅、鳝鱼、鲫鱼,也有些白条鱼。 鲢鱼、鲤鱼、鲇鱼各抓了五六条,黑鱼抓了两条,都不是太大, 下午收工,众人带着这些鱼回到生产队队部,整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社员们都喜形于色。 有鱼吃了! 七大爷宣布:“各家各户,工分多、劳动积极的,先回家拿盆来。” “人家干活争先,分鱼也争先,大家都没啥意见吧?” 众人都没有意见。 平时生产队干活最积极的几家,端着脸盆上前,带着骄傲自豪,各自挑选大一些的鱼。 比如纪元海爷爷就挑选了一条鲤鱼,王老大家也挑选了一条鲤鱼…… 纪元海看着这一幕,感受着生产大队里面最朴素的分配方式,能劳者多得,能劳者光荣,心里面倒是有些感慨。 这人心,的确比几十年后更齐更公正……也难怪爷爷和父亲都把闷头劳动,脚踏实地当作本分,甚至是“正经”。 唯一的问题是,资源太少了。 吃喝穿用都难以解决的穷困前提下,很多事情本没有错,却也是错了。 分配过鱼之后,各家各户陆续回家,大喇叭上响起七大爷的声音。 “各位社员注意,各位社员注意啊!” “咱们生产队今天批评两个人,王有财和王有德……这两个人在下大雨之前,弄了一块石头,放在咱生产队水渠旁边。” “前两天下大雨,这块石头把咱生产队水渠给堵了,弄得水流不通,差点淹了集体的庄稼,破坏了集体财产!情况很坏,啊,非常恶劣,绝对是犯了大错!” “王有财,王有德,你们兄弟俩现在就到大队队部来,写检查,作检讨,接受批评教育!” 王老大和王老二两人听到喇叭,垂头丧气前往队部。 会计王老三感觉这事挺丢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就溜回家,没跟他们碰面。 纪元海一家人回到家,爷爷高兴地提着一斤左右的鲤鱼,说着勤劳苦干的好处。 纪元海点头,看上去是称赞。但心里只感觉自己对这些观念固然理解,但不可能继续照做。 一个念头也渐渐冒出来——也许,自己应该及早想办法分家出去。 那时候,自己和陆荷苓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长辈压着管着;小事如炒菜油盐调料放多少,大事如陆荷苓学习看书、纪元海的赚钱想法,都不会再有人管束。 因为分家各自生活,真的就是各管各的。 这个念头升起来之后,纪元海便越发坚定——将来进城还是不进城且不说,在农村接下来的生活,自己可不能继续被管束到言行举止都看长辈脸色。 手里面揣着三百多块钱,哪能继续安于每天集体出工? 这时候,奶奶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从门口走回来。 “麦王奶奶走了。” 原来那大蝴蝶呆在纪元海家门框上面整整一天一夜没动,终于飞走了。 纪元山忍不住问:“奶奶,你说的麦王奶奶,就是那个大扑棱蛾子啊?” 奶奶顿时瞪眼:“说什么呢,那是麦王奶奶!” 纪元山实在不理解,奶奶这才解释。 纪元海也听明白了:原来麦王奶奶是老一辈农民早在开国之前就信奉的一种朴素的信仰,他们就是相信麦地有灵,叫做麦王奶奶,可以保佑五谷丰登,平安太平。 跟这一样的,还有虫王爷,就是保佑不招虫害的。 最主要就是旱年的大片蝗虫别侵害庄稼。 这种朴素的信奉,很少有什么仪式,甚至连小庙都不多,远不如土地城隍这一类。 大概是因为万物有灵的这种观念吧,像是金边黑翅膀大蝴蝶这种平常罕见的物种,就往往被老一辈和麦王奶奶、虫王爷联系在一起,并且言语恭顺,绝不敢有任何冒犯。 根据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也伺候过一次“麦王奶奶”。 那个蝴蝶比这个还大,而且就停在她家的脸盆上,足足停了一个月也不飞走。 那一个月,她家都没用脸盆。 纪元山大为震惊:“一个月啊?那麦王奶奶不饿吗?” “她当然不会饿,再说我给她倒水,把饼子捏碎了摆在那里。” 奶奶说道。 纪元海和陆荷苓听的有点想笑了。 原来是喂了一个月蝴蝶……还挺少见难得的。 纪元山忍不住说道:“那它其实还是饿了吃东西吧?” 奶奶脸色有点不好看:“去去去,你懂什么……别冒犯了麦王奶奶!” 纪元山又问:“奶奶,你们一个月不洗脸,脸脏不脏啊?” 奶奶沉着脸,从墙边抄起了擀面杖,踮着小脚要打他。 纪元山顿时吓得一溜烟跑了。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忍着笑,回了西屋。 吃过晚饭,各屋安歇。 纪元海跟陆荷苓两人行了房事,微微喘着气,拥抱在一起,余暇也甚是美好。 忽然想到那个念头,纪元海开口说道:“荷苓,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陆荷苓轻声哼道:“什么事?” 待到纪元海说了有心要分家的事情,陆荷苓满脸惊喜:“真的?” 纪元海点头。 “那我绝对赞成你!”陆荷苓趴在他怀里说道。 纪元海当然能够理解她,若不是为了迁就长辈的观点,陆荷苓更喜欢安静读书,而不是每天表现出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品质。 毕竟本心不是那种人,她若是能够不必伪装下去,而是率性自然地跟纪元海生活在一起,那当然是更欢喜。 第35章 长辈的告诫 感受到陆荷苓的想法,纪元海也更加感觉自己应该分家单过。 爷爷奶奶、父亲的好意,对他来说大部分时候是家人亲情,但也有些时候的确是束缚。 农村的某些观念和眼界,对于接下来的风起云涌,已经不再是适用的着绝对真理了。 更不用说,但凡生活好一点,就想办法折腾给娘家的母亲…… 不过,这事情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能提出来。 要不然爷爷奶奶他们难免感觉家庭不睦,又产生什么想法。 “荷苓,这事情我准备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至于立刻就说。” 纪元海搂着陆荷苓的肩膀,轻声说着。 也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陆荷苓听后也深以为然:“也是,总不好让老人家伤心。” 纪元海说道:“我爷爷奶奶养育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如今儿孙满堂,见过的生离死别比咱们多得多,也不至于对我分家特别伤心。” “只是无缘无故的,也不好说话。” “嗯。”陆荷苓应了一声,听着如同娇哼。 纪元海又动了心,把她扳过来,又来了一遭。 两人也不怕暑热,倒是因此能够在这夏日的夜晚能够尽情亲近,而不至于浑身汗水。 临睡之前,陆荷苓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只大蝴蝶,跟纪元海含糊说了一句“信麦王奶奶还挺淳朴的”,便睡着了。 纪元海也准备睡觉。 然后脑海中却也顺着陆荷苓话题想到了停在自家门口的大蝴蝶,然后想到了昨天时候——大蝴蝶刚从自己眼前飞过,随后转角就遇上了王老二。 当时王老二拖着伤腿还跑得特别快。 要知道今天白天时候,王老二甚至没出工,专门在家养伤;昨天他怎么会拖着伤腿,跑这么快,好像是追着什么…… 咦,难道他家里也相信“麦王奶奶”? 他想要往家里迎神? 纪元海心里一动,对比奶奶的神神秘秘,讳莫如深,不敢冒犯;再回想,王老二当时的遮遮掩掩,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若是这样的话…… 纪元海的心中有了一个不太明确的想法。 兴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时间已经到了半夜,纪元海虽然酣战数次,精力却是充足。 只是陆荷苓已经睡着了,他不好再打扰,也开始闭上眼睛歇息。 只睡了几个小时,精力充足又是一天。 生产队的哨子吹响,又是平凡且充实的一天开始。 忙碌一天之后,下工回家的时候,纪元海经过队部看到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王晓红。 明显想要去抓知了猴,又不敢开口说话。 纪元海倒是没忘记这件事,对王晓红笑了笑,拿出已经洗过的布袋,对她招招手示意今天可以去抓知了猴。 王晓红双眼中冒出喜悦的光芒,随后看向了刚干活回来的刘香兰。 刘香兰擦了擦汗,注意到这一幕也看向纪元海,双眉担忧地皱在一起,双腿绞着,显然还是害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纪元海又笑了一下。 刘香兰抿紧了嘴唇,蹲下丰腴身子对王晓红低声交待两句。 王晓红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然后快步朝着纪元海跑来。 纪元海父亲、纪元山、陆荷苓等几人都诧异地看向王晓红,以及纪元海。 王晓红像是一个普通顽皮小孩一样,对纪元海说道:“我想去抓知了猴!元海叔叔,你带我去抓知了猴吧!” 纪元海跟陆荷苓说道:“这孩子特别喜欢抓知了猴,上次抓的知了猴,还是我们俩一起抓的。” 陆荷苓听后说道:“我也跟你去看看,我还没怎么抓过。” 纪元海笑道:“那倒是好……” 跟纪元山使了个眼色:“哥,回去跟爷爷奶奶说一声!” 纪元山答应下来,又说一句:“你可得多抓几个!” “好嘞。” 纪元海领着陆荷苓、王晓红一起抓知了猴,进了树林之后整个过程跟原来没多大区别都是手到擒来,知了猴跟掉在地上的枣子似的,俯拾皆是。 陆荷苓捏着知了猴,放到布袋里面,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又看了一会儿,陆荷苓感觉纪元海有点照顾刘香兰、王晓红的意思,以纪元海这样的本事,每天抓个十多斤知了猴都不难,但是他只是抓满了布袋,并且还要分给王晓红一半,这就是特意照顾。 按理来说,陆荷苓并不是那种听见风就是雨的农村妇女,刘寡妇娘俩处境不好,纪元海心肠好,她也应该感觉高兴。 但是一想到某些流言蜚语,一想到纪元海有可能离自己而去,她的心里面便不由自主地泛酸起来。 回到队部,纪元海和陆荷苓给王晓红、刘香兰分过知了猴后,陆荷苓的眼睛多看了几眼刘香兰。 这个女人……像村里说的那样,会勾引元海吗? 刘香兰低着头也不敢看她,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回到家里,纪元海拿出知了猴,除了纪元山欢呼一声之外,爷爷奶奶都没特别高兴,气氛一时有些冷清。 奶奶说了一句陆荷苓:“妇道人家抓什么知了猴,这不是妇女该干的事情,回来烧火做饭才是正事。” 陆荷苓闷着头应了,帮着忙活家务。 堂屋内,爷爷、父亲、纪元山,纪元海都在。 爷爷抽了两口旱烟,额头皱的有些深。 “元海,你也成家了,我本不该说你。” “有些晦气的东西就别招惹了……那娘俩都晦气的很,村里说啥的都有,咱家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跟她们来往。” 纪元海笑了一下:“爷爷,您说晚了。” 啊? 父亲怔住了:“元海你说啥?” 爷爷也怔了一下,被旱烟呛了一口咳嗽几声,随后才把烟袋杆子拍在桌子上:“你说啥?你干啥了?” “就前两天暴雨的事情,这娘俩没地方去,被王家赶出来了。” 纪元海说了一下当天事情,就是自己多说了两句话,帮了刘寡妇娘俩,还跟王老二抬杠。 爷爷松了一口气:“我说是啥事,你吓我一大跳,以为你不要命了!” “王家够狠心的!”父亲说道。 纪元山也跟着点头。 爷爷默默颔首之后,说道:“事情就这样吧。” “元海,你可不能再跟她们多来往了。” 纪元海点点头。 吃过饭后,纪元海和陆荷苓回到西屋。 陆荷苓不太想说话,明显情绪不太好, 纪元海轻声劝道:“你别放在心上,奶奶说你了,爷爷也说我了……等过段时间咱们都搬出去,也就没事了。” 陆荷苓慢慢依偎在他怀里,一时没有说话。 良久,她开口说道:“元海,你会不要我吗?” 第36章 绝交 陆荷苓问出这句话后,紧张地看着纪元海。 纪元海看向她,感应到她的情绪明显绷紧了。 注视着纪元海的嘴和喉咙,陆荷苓的心提了起来,几乎要空悬着。 他会怎么回答?他会有别的想法吗? 他会说出那样冷漠的话吗? 纪元海忽然笑了一下,笑得还挺开心。 陆荷苓诧异不解:“你笑什么?我这个问题很可笑吗?” “荷苓,这个问题是你来问我,我倒是真的没想到。”纪元海说道,“我以为……本来应该是我来问你啊。” 陆荷苓呆呆地看着纪元海,有点不能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纪元海说道:“高考已经恢复了,你明年参加高考,就能够进城上大学,就可能远走高飞,你可以成为女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你会不要我吗?” 陆荷苓立刻摇头:“不会!” 纪元海继续说道:“随着高考恢复,知识的重要性越发明显,这也就意味着知识青年不可能继续留在乡下。” “知识青年回城也许近在眼前,你也可能恢复知青身份,抛下我回到城里去。” “你会不要我吗?” 陆荷苓再度说道:“不会,绝对不会!” “为什么不会?”纪元海问道。 “因为……” 陆荷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纪元海的关心照顾和诸多优点都在胸口喷薄欲出,但是最终她没有说这些。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是我的爱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 纪元海点点头,搂着她:“嗯,我也是这个话。” “荷苓,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不会不要你的。” 两人拥抱着,便渐渐情动起来。 陆荷苓暂且抛却羞涩,主动亲了纪元海一下。 这一下便勾动了夏夜的风。 两人数度之后,陆荷苓躺在纪元海怀中,感应着他的精力旺盛,意犹未尽。 有些话,暂且说不出来了。 …………………………… 生产队日日劳作,少有歇息的时间。 又过了几天,大队书记找到刘香兰说了几句话,面有难色。 刘香兰也不让他作难,带着王晓红母女两个回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土坯小屋内,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 纪元海抓的知了猴还有不少,这几天他又抓了一次鱼,家里饭桌上零零星星不断荤腥,比之前伙食好了很多。 陆荷苓跟着下地干活,回家做饭,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分家这件事,只差一个时机了。 纪元海母亲又去娘家帮忙种自留地,劳累一天不吃饭,回家来再吃饭。对此纪元海索性也不说什么,爷爷奶奶和父亲都不好管的事情,他也没办法管。 “陆荷苓!” 这一天,生产队干活歇息的时候,曹建红等七个知青凑了过来,跟陆荷苓打招呼。 陆荷苓因为他们可能跟纪元海相处不来,因此嫁给纪元海之后,并没有经常去队部找知青们说话,免得彼此话不投机。 没想到倒是他们主动找上来了。 陆荷苓答应着,问知青们过来有什么事。 纪元海坐在陆荷苓旁边,也跟知青们招呼一声——彼此不能说不认识,经常一起参加劳动,还是比较脸熟的。 知青们没和纪元海说话,都看着陆荷苓。 “陆荷苓,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曹建红说道。 陆荷苓看向她:“什么日子?” “高考的日子!”曹建红激动地说道,“今年高考,不知道有多少人又可以考上大学,改变命运,回到城里上学读书!” “以后的前途无限光明!” 陆荷苓点点头,赞同说道:“是啊。” “我们决定了,我们要开始学习,明年的时候参加高考!”曹建红说道。 陆荷苓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嗯,那很好啊。” “我祝你们都能够考上大学。” 说完之后,她就看到了曹建红等知青,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陆荷苓不解:“怎么了?” 曹建红叹了一口气,看看陆荷苓,又看看纪元海:“我们都可以参加高考,都还有着希望;你本来成绩那么好,本来也是可以参加高考的……现在却……” 她的话真是再明白不过。 就是“惋惜”和“怜悯”陆荷苓,居然嫁给了一个农民,根本没办法高考了。 成了农民的婆娘,你提出不干活,明年考大学试试? 保准连你的腿都给你打断! 陆荷苓的脸沉了下去,她不愿意去找知青们,就是因为预料这种情况出现;没想到自己不去找他们,他们还是找上自己,一开口还是这样的话。 他们根本不理解纪元海,也根本不理解自己。 却自认为已经了解自己结婚这件事,自以为是地认为她陆荷苓已经陷入可悲的处境中。 再看看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都是惋惜和可怜,实际上却是来告诉陆荷苓,她嫁错了人,选择错了。 扑面而来的自以为是,让陆荷苓再次确定,他们当真能做出来瞧不起纪元海、刘香兰他们的事情。 纪元海听着他们的话语,甚至没有恼火。 这几个知青,磨了这些年也没改变多少心态,还是跟农民泾渭分明,自以为是的程度倒是挺好笑。 他相信,陆荷苓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你们没必要说了。”陆荷苓沉着脸说道,“能参加高考,没什么可炫耀的!我们家也不像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这一说,几个知青都愣了。 没想到陆荷苓没有跟他们想象的那样可怜巴巴、自怨自艾,反而敢反驳他们。 曹建红忍不住笑了一声:“陆荷苓,你可真有意思。” “都成了农民的媳妇,还打肿脸充胖子,给自己长脸面?” “你难道还能参加高考?” 陆荷苓板着脸冷冷说道:“你小瞧我丈夫了,也小瞧我陆荷苓了。” “谁告诉你们,我不能参加高考?” “我明年不仅能参加高考,还会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不信你们走着瞧吧!” 说完这话,又抬起手来对七个知青示意:“好了,你们也没什么可说的话了吧?我也跟你们没什么话说了。” “请回去参加劳动吧!” 七个知青都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荷苓。 没想到原本柔弱的她,居然能够说出这样毫不客气的话。 第37章 乘胜追击 陆荷苓的反应很激烈,是知青们意想不到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陆荷苓就撕破了脸。 这让他们不由地升起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 曹建红说道:“陆荷苓,你怎么是这个态度?” “我们可都是好心来安慰你的,你就这样对待我们?” 陆荷苓本身并不是泼辣的人,刚才也是因为他们瞧不起自己丈夫、不看好自己婚姻,这才生了气,说了“我要比你们考的都要好,我跟你们没什么话可说”这些话。 这时候听了曹建红的指责,她也难免停顿一下,需要组织语言。 纪元海见到曹建红瞪着小眼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还要说什么,若是再任由她对陆荷苓多嚷嚷几句,也实在是烦人。 因此纪元海立刻抓住陆荷苓的手,开口说道:“问荷苓的态度之前,你们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态度!” 曹建红怒道:“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纪元海冷笑:“这里是小山屯,我是这里的生产队队员,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你一个外来人,倒是有资格跟我说这话?” “我们知青说话你少插嘴,你知道什么叫高考吗?”另一个男知青开口说道。 “我是荷苓的丈夫,本就有资格开口说话。到是你们……”纪元海目光扫过七个知青,不屑嗤笑,“什么安慰荷苓?我怎么没看到?” “你们不就自以为还是知青,有机会高考回去当城里人;陆荷苓没有机会了,过来想要幸灾乐祸的吗?” 说着说话声音提高,田垄地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纪元山摩拳擦掌看上去想动手,刘香兰皱着眉头、纪元海父亲、三叔、爷爷等二小队的人也都闻声过来,看着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七个知青被纪元海的话说的面红耳赤,犹如揭开了遮羞布。 从来实话都是最直指人心,他们若不是因为心里面的些许优越和幸灾乐祸,哪能在歇息的时候,贱兮兮地过来找陆荷苓? 本质上就是:陆荷苓你知道明天高考吗?太可惜了你不能参加,幸好我们明年都可以参加,可惜你明年还是不能参加,你嫁给农民了,太可惜了哈哈哈…… 纪元海继续带着嗤笑,说道:“高考的事情,我们家早就知道;明年高考,荷苓也已经决定报名参加,你们跑过来嚷嚷啥?” “显得你们高,显得你们能?” “我看你们干活干得少,累的轻,还有心思搞这些!” “你就胡说八道吧!”曹建红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就不信,你们家能让陆荷苓高考!” “这有什么可不信的!”纪元海说道,“我说的,荷苓明年会高考!还得比你们考得好!” 纪元海话音刚落,纪元海爷爷也开口:“对,我们家孙媳妇,不比你们这些知青差!”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老人家一看知青们过来置气,这口气就不能比他们弱。 他一开口,纪元海父亲、二叔、三叔、纪元山都纷纷开口。 二小队除了刘香兰之外,本就全都是纪家人,顿时全都跟着轰然叫好:“对对对!不比你们知青差!” 刘香兰也叫了一声:“陆荷苓不比你们差!” 陆荷苓看了她一眼也是感觉意外,转念想到她应该是对自家知恩图报,也就心内一缓。 看着这阵势,七个知青全都脸色一白——被一群庄稼汉围着鼓噪,是什么滋味?他们可别打我们啊! 纪元海见到众人声援,心里倒是微微一动。 分家的时机看来到了,就在今天。 倒是这些知青给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这时候,七大爷气喘吁吁跑过来:“干啥了,干啥了!” “干活累了歇一会儿,还歇出事情来了是吧!” 纪元海上前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七大爷不善地看着知青们:“你们不好好劳动,这是要干啥?” 曹建红连忙说道:“不是这样,书记,您听我们解释……” 另一个女知青扯着她袖子低声说道:“这还解释什么!他也是……纪家的!” 曹建红的表情顿时僵住。 其他知青也仿佛是被猪撞了一样,脸色难看。 陆荷苓实在不讲道德啊——我们好心来安慰她,她居然依靠生产队的农民,来欺负我们? 这样做法,你还算是知青吗?你简直就是农民的媳妇,一个农村妇女! 等回队部就骂她! 看她原来文雅漂亮,应该是个能够讲道理的,怎么能跟农民一样呢? “书记,我们错了。”曹建红不解释了,直接说道。 七大爷看向纪元海,意思是让他说两句——知青们想的一点都没错,七大爷作为纪家人,纪家占据道理的时候他当然是帮纪家的。 纪元海也不让七大爷失望,又继续乘胜追击。 “这几个知青跑来跟我家说高考,我们家本来也是准备明年高考,到时候比一比就好了……还有一件事,我得说出来,前些天这几个知青说自己要参加今年的高考,说是要安静学习,不能被打扰。” “还用这个借口,把队部里面的人往外赶,不让咱们生产队社员在队部里面活动。” “明天就是今年的高考了,他们到底报名没报名?为人实在不实在?是不是品德有问题?” 纪元海话音落下,刘香兰急忙低下头。她眼眶热了,怕自己当众哭出来。 知青们也都忍不住了。 之前一个高考的借口,到纪元海嘴里就变成老实不老实,品德问题了?这三段话推进,也太能攻击人了。 “我们就随口一说!” “你胡说八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没报名?” 几个知青各说各的,随后互相看看,本来涨红的脸更是变得血红——太急着说话,互相拆台了。 七大爷憋着笑,板着脸哼了一声,对知青们训斥一声:“你说说你们,这样的品德表现,等我跟公社汇报的时候,怎么反应你们的情况?” “说你们不老实,不爱劳动,惹是生非?” 七个知青全都成了蔫了的茄子,连忙求饶。 七大爷又训斥他们两句之后,让他们赶紧回去劳动,也让二小队继续劳动,歇息时间过去了。 第38章 分家吧 二小队重新开始干活,纪元海却成了众人焦点。 时不时有人对他喊一句。 “元海,干得好!” “元海,有志气,没丢咱老纪家的脸!” 纪元海笑呵呵点头应着,不过看到爷爷、父亲不怎么高兴的脸,也就收起了笑容。 今天堂屋里的家庭会议肯定要开了。 正想着,感觉身后有目光看着自己。 纪元海转身看去,刘香兰却连忙低下头去,不跟他目光交汇,生怕被别人看见了。 下工的哨子吹响,陆荷苓跟在纪元海身边,有点忧心忡忡。 “元海,我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 “不想跟知青翻脸?”纪元海问。 陆荷苓微微摇头,脸色难以轻松:“不是跟他们。” “他们瞧不上咱们家,我要是再跟他们一样,那肯定不行的。” “我是说,我们今天说了高考的事情……爷爷他们会不会生气?” 纪元海笑了笑,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所以,分家的时候到了。” “啊?”陆荷苓惊讶,先是露出喜色,随后不安起来。 “元海,你可别跟爷爷奶奶他们生气啊!别闹的吵架生气,那可不好。”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纪元海说道。 晚饭吃的是窝头青菜,里面还有十多个知了猴。 知了猴都是腌过的又煮熟,四舍五入等于吃咸肉,因此也还是不错的伙食。 这一顿饭有点沉闷。 吃过饭后,爷爷就点上了旱烟袋,让纪元海父母、纪元海两口子、纪元山都留下。 “今天的事情,都知道了,我就不重复了……” “那几个知青读书读傻了,上咱们二小队的地头,找咱们纪家说怪话。” 爷爷抽着旱烟说道:“元海,你说的也好,算是把气给出了。” 纪元海母亲这时候忽然开口了:“我当初就说了,结婚就是个麻烦,你们看,这麻烦紧跟着后脚就来了。” 听到这话,陆荷苓便是脸色一白,震惊地看向她。 她实在没想到,家里面还会有人拿自己和纪元海的婚事来说事情;就算是以前不赞同这个婚事,现在都一起过日子了,还不留脸面? 纪元海沉着脸看向母亲。 没等他开口,奶奶就训斥道:“老大媳妇,你这说的不是话!” “都成了一家人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家还能怕麻烦把自家人扔了不要?” 母亲还想说什么,在奶奶严厉的目光下,到底是不敢再说话了。 纪元海当然知道,事情还没完——爷爷奶奶和父亲,当然不至于跟母亲一样,对结婚这件事说三道四;今天的家庭会议,本来目的也不是说这个。 而是陆荷苓的高考问题。 爷爷喷一口白色烟雾,继续说道:“这件事,出气是出气了。” “不过,后面有些事还得说明白。咱们脸面有了,气也出了,这件事就这样,就挺好。” 纪元海知道他言外之意,但是还是安静听着,等着爷爷说出结论。 “那几个知青都是读书读傻了,不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 爷爷继续说道:“读书学知识,听上去好,可学来学去也都是上咱们农村来种地,还得从头学种地。” “这折腾来折腾去,为了啥?” “还不是最后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停下不说了,默默抽烟。 话里面意思已经说的差不多。 纪元海父亲接过话,说道:“元海,这个道理你应该能懂。” “咱们家是什么情况?踏踏实实做人,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学不了文弄不了武,往后也都是这样。” “你踏实干活,咱们全家也都绷着劲头,卯足了力气,都是过日子。” “等过个几年,你们两口子手里有点积蓄,就可以分出去了。” “咱们叫上你二叔三叔,凑个时间给你拉土坯,在村南那片地方起个土坯屋子,到时候又是一户人家。” 纪元海听的面带微笑,连连点头:“爹,您说的村南是那一块儿?” “就是靠近树林,前面还有一片水洼的那一块。”父亲说道,“距离上咱们山上的路也不远,地势高,不积水。” 纪元海笑了:“好啊,有山,有水,有树林!这地方盖好了可不错。” 见他这么笑着,爷爷和父亲也都欣慰地笑了。 看来元海是体会他们的一片苦心了。 高考就需要学习,就肯定会耽误赚工分,这绝对是不踏实过日子。 况且,陆荷苓要是真考上回城上学,还能留在小山屯?还能继续当元海的媳妇? 后面这一层考虑,是爷爷跟父亲不会说出来的。 “这地方这么好,我就不等了,得趁早搬过去。”纪元海说道。 整个堂屋里面都静下来,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纪元山都看向纪元海。 “元海,你啥意思?”爷爷盯着纪元海说道。 纪元海笑着说道:“爷爷,也没啥意思。” “那地方的确是好,我准备尽快起一个房子,然后搬过去。” 爷爷声音沉下来:“你是要分家出去?现在就分家?” “也不是现在,就是等房子盖起来,我就搬过去。”纪元海说道。 “你要现在就盖房子?你手里有钱吗?咱们家现在就给你拉土坯?你要说立刻都给你帮忙,可不一定都有这个功夫!”爷爷看着纪元海,有些没明白他意思。 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起一个房子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分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纪元海继续面带微笑:“爷爷,我想好了,房子我自己盖起来。” “等盖好了我就搬过去。”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全都大吃惊,忍不住陆续开口。 “你哪来的钱!” “这是房子,你说盖就盖啊?” “没有人帮忙,你怎么盖?” 面对他们吃惊的目光,纪元海说道:“钱,我刚好有一些,差不多可能够了,也不用家里帮忙。” “所以我想着,等房子盖好之后,干脆就分家吧。” 母亲忍不住又问:“你有多少钱?从哪儿来的?” 纪元海笑了笑,看向陆荷苓。 这一下,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明白”了——应该是女知青陆荷苓带来的嫁妆。 她这么有钱吗?居然能盖起来一栋房子? 第39章 我就是不能等 元海这孩子,运气倒是好!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心里面都感慨着,一时间不好说什么。 人家陆荷苓带来的嫁妆,现在就可以掏钱盖房子、分家出去,不求家里再帮忙。 这可是纪元海爷爷管过的儿女里面从没有过的省心情况,若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像是这样,自带一笔能够自立门户的钱,他至少能省下二十年的操心苦力付出。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么一笔钱,就这么分家盖房子花出去,请外人来盖房子……想想也有点肉疼。 要是能省下来当家底子,得多好? 爷爷奶奶都有心想劝说一句纪元海和陆荷苓两口子,但是一想到这钱不是自己家赚来的,而是人家女知青带来的,就有点没办法开口。 人家说咋用就咋用,嫁妆钱他们实在不好多说。 爷爷抽着旱烟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挺好。” 奶奶也说:“嗯,是挺好的。” 纪元海父亲犹豫了一下:“这钱,就这么花出去?” “元海,你要是等两年,咱们盖个土坯房,你这钱不就都省下来了吗?” 纪元海笑了笑:“爹,我想搬出去住了。” 这话也让纪元海父亲没话说了。 孩子自己手里面有钱,想要搬出去自己住了,并不用他操心。 趁现在分家,家里面就只用考虑一个纪元山的问题——纪元山只考虑结婚对象,也不用另外盖起房子。 这样一来,家里可是轻松多了! 只是一想这一笔钱流水似的花出去,纪元海两口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赚回来,纪元海父亲难免感觉这是“不会过日子”,有点“败家”样子。 爷爷提醒道:“老大,这钱是元海家自己的。” “他有心现在分家,咱们也都有分家的规矩;分家以后,穷也好富也好,都是他自家的日子。” “后悔过穷日子,也找不到咱们身上;要是他过上好日子,咱们也不能去他家分钱。” “顶多凑一块说说话,互相照顾一次两次,就行啦。” 纪元海父亲终于释然,点点头,不再说话。 “爹,我感觉事情不能这么算。”纪元海母亲说道。 爷爷奶奶默然,纪元海父亲皱眉:“你想说啥?” “这个钱可真不少!就这么浪费了太可惜!” 纪元海母亲说道:“元海,你说说你家现在有多少钱?盖房子用多少钱?” 纪元海的笑容收起来,说道:“娘,我盖房子自己住,没看出来哪里浪费。” “你等两三年,一家人帮你拉土坯、盖个土坯房,那才多少钱?”母亲说道,“你现在花钱盖房子,那不就是浪费吗?” “不浪费。”纪元海的声音生硬了很多,“我眼下就要分家,今年就要住进去。” “怎么不浪费?就这两三年的时间……”母亲说道。 纪元海回应道:“这两三年时间,我就是不能等。” 母亲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纪元海:“你跟我抬杠对着干?” “我不是抬杠,我是跟爷爷奶奶、爹都说好了分家盖房子,是娘非要让我等两年。”纪元海说道,“说好的事情我就不等了,今天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你等两年,就不用浪费这么多钱!” 母亲对着纪元海喊道:“你会不会过日子!有钱就能这么糟蹋吗?” 这一声有点吓人,陆荷苓吓得浑身一缩,躲到纪元海身后去。 纪元海看着脸色涨得通红,头发都快要竖起来的母亲,忽然笑了一下:“娘,我要是等两年再盖土坯房,我家的钱应该放哪儿?” 母亲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我帮你保管。” 纪元海直接摇摇头,什么也不跟她多说了,拉着陆荷苓的手往外走:“爷爷奶奶,爹,这事儿就定下了?” “嗯,回屋去吧。”爷爷说道。 纪元海和陆荷苓就回了西屋。 身后的堂屋里,还传来母亲不满的声音:“爹,这可是不少钱……” “你嚷嚷啥!”奶奶训斥她。 “钱再多是你的吗?那是人家嫁妆,人家说咋用就咋用!” 过了不久后,堂屋恢复平静,东屋的门被“咣当”摔了一下,显然是母亲还带着气。 随后东屋传来小声的吵闹声,最后才归于平静。 陆荷苓胆战心惊地被纪元海从堂屋领回西屋,又惴惴不安地听着纪元海家里堂屋、东屋的动静,生怕事情闹大,生怕出现不好的变化。 好不容易,家里终于安静下来,陆荷苓才松了一口气。 “元海,这算不算是分家的事,定下了?” “对,定下了。”纪元海说道,“明天我就去陈楼村找人干活,先夯地基,再买砖建房子……” “三百块钱够吗?能盖起来房子吗?”陆荷苓不由问道。 “光是两间房子应该够了,要是三间房带厨屋,再带围墙,那就肯定不够……”纪元海说道,“我的想法是,现在盖的再好,也不过是红砖房,过不了十年就要扒了重建。” “再者,咱们俩以后还不一定就留在这里。” “先盖个两间,满足生活需要再说。” 听着纪元海的筹划,陆荷苓的心里面再也没有担忧和迷茫。 “元海,我都听你的……” 四目相对,轻吻一下,陆荷苓便准备搂着纪元海睡觉。 却不料纪元海翻过身,又把她累了个腰膝酸软,浑身无力。 陆荷苓隐约感觉不对——这么下去,受不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纪元海起床后就步行走了十里路去陈楼村。 自行车是大队的,上一次结婚时候借用就有人说三道四,倒不如这样方便。 对于没有自行车的农村家庭来说,提前起床步行,就是不耽误事的唯一选择。 纪元海走路也没感觉累,就到了陈楼村。 这陈楼村里有懂得建红砖房子的,生产队还有一个砖窑。 另外,纪元海母亲陈大妮的娘家,也在陈楼村。 到了陈楼村,已经是生产队吹哨子出工的时候,生产队社员们正说说笑笑往村外走。 看见纪元海这个不是本村的人,社员们免不了多看两眼。 有个生产小队的队长打量一眼纪元海,走过来:“你是大妮的孩?” 纪元海怔了一下,点点头:“您是……” 第40章 大舅施工队 “我是你大舅!” 这生产小队长咧嘴笑着说道。 他是纪元海母亲的堂兄弟,也就是俗称的“叔伯兄弟”,因此算是纪元海母亲的“大哥”,因此以“大舅”自称。 纪元海便改口答应一声:“大舅,您这是出工啊?” “嗯,这就出工,你吃了没?没吃去我家吃去。”这位“大舅”开口说道。 “我吃了,大舅。”纪元海回答。 “你来走姥姥家啊?你姥爷姥姥今天也出工……我帮你喊他们一声?”“大舅”又说道。 “倒是不用了,我今天不是走姥姥家,是想找人盖房子。”纪元海说道,“大舅,您知道村上谁家干活牢靠吗?” “大舅”闻言一喜:“你要找盖房子的?准备盖多大?” “盖两间,先凑合用。”纪元海说道,“大舅,您这是——” “我帮你找两人,我们三就能帮你把房子盖起来。”“大舅”说道,“你看行不行?” 纪元海有些皱眉:“大舅,咱这沾亲带故的……” “大舅”连忙说道:“你先别想那些,真让我干这个活,到时候你就是主家,我就是给你扛活。” “干活时候不说别的,成不成?” 纪元海还是不太愿意。 如果不是陈楼村砖窑距离最近,懂建筑房屋的也多,他甚至想要跑到另一个公社,三十里外去找人来干活——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太过于遥远,工人来回时间就是个大问题。 这个“大舅”人品怎么样,跟姥姥家、母亲是不是一条心,纪元海可不知道。 别到时候搞出其他花样来。 “大舅”见他还是不肯答应,忍不住有点着急:“你这孩子,到底怕啥?我还能害你? “也不是我吹,你去村里打听打听,别人盖房子有几个比得上我?” “你要是打听一圈,还感觉我技术不行,口碑不好,那算我自己活该——行不行?” 这么大口气?这么说,这个“大舅”陈楼村盖房子数一数二? 纪元海有点动心了:“大舅,您大名叫啥?” “我叫陈良先,大外甥,你叫啥名?” “大舅,我叫纪元海。” 这事儿看上去有点离谱,两人连亲戚都论了,现在才知道各自姓名;不过本来也就是这样,母亲娘家的堂哥,知道叫大舅就行了,一般也不问名字。 纪元海说道:“大舅,您要真想干这个活,我就先打听打听;您干活真好,我就找您。” “还有一件事,您要帮我干活,那就是扛活,我按时给钱不含糊。” “你别拿我姥爷、我娘、您是我大舅这样的话来说事情,主家就是我,跟别人也没关系。” “大舅”陈良先闻言,先有点讶然,随后连连点头。 “行行行,你尽管打听去。” “你看看我陈良先干活是不是站得住脚,为人是不是老实可靠。” “我接了你的活,就听你这个主家的,谁都不听。” 纪元海点点头:“那好,您等一会儿,我在村里转一转。” “行!” 陈良先跑去跟生产队大队长招呼一声,说是招待亲戚,随后就在自家门口等着。 纪元海在陈楼村转了转,找了几个人问了问,陈良先的自信果然不是白来的,都说他干活麻利,为人老实可靠。 这“大舅”可以啊! 顺便问了问自己姥爷陈老五,跟小舅陈小宝的名声。 陈老五闷头苦干,心疼儿子,不舍得让儿子下地干活。 陈小宝那就是说起来都撇嘴,全靠两个姐姐和父母养活,从来没下地干活过;偶尔陈小宝割草一次,也就算一个工分,陈老五夫妻俩都自豪的不行。 这跟纪元海了解的也差不多。 重新找到陈良先,纪元海再次强调了自己不让别人插手指点的意思。 “大舅,我这是分家的房子,自己盖自己住。” “别说外人,就算是我爹娘,都不能管我这房子怎么盖。” 陈良先点头:“这事我记下了,元海你是主家,光听你的就是啦。” “我也有一件事得跟你说。” “大舅您说。”纪元海说道。 “我们三个干活的,那是奔着赚点额外的钱,比埋头工分赚钱去的。”陈良先说,“但是这话对外可不能说。” “得说是我帮外甥干活,不收钱。” 纪元海听了这话,回想七大爷曾经说过的,生产队劳动力外出赚钱,需要给集体分一份,一下子明白过来。 “大舅”心里也是有点想法,不是闷头干活的。 要是有人闹到陈楼村大队,那就必须是“无偿帮忙”,而不是“赚钱”。 因为这件事,纪元海最后一点担心也放下了。 “大舅”也是有求于纪元海的,这就不担心他干活出现问题了。 “好,大舅,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纪元海说道:“外人不管谁问,那都是你来帮忙干活,我就管你们吃喝。” 陈良先也笑了:“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干活就听你的,拿钱也光拿你的。” 两人定好了,纪元海跟陈良先一起回到小山屯,到村南盖房子的地方看了看。 陈良先估量了大概用砖数量,泥灰沙子数量,还有大概干活时间。 夏天说实话不是盖房子的好时候,有时候太热,有时候下大雨。 不过陈良先算是盖房子的行家里手,样样都说的清楚,安排的到位,也不怕这些。 正如同纪元海预估,只盖两间红砖房屋,材料加人工,总预算也没超过三百,甚至还能剩下七十块钱。 不过考虑到得管陈良先这个三人施工小队中午吃饭,其他方面再花费一点,这七十块钱还是要再花掉大概三十块钱左右。 跟陈良先约好明天开始打地基后,送走了陈良先。 纪元海从村头回来的时候路过队部,走路已经无大碍的王老二正在跟王老三兄弟两人站在队部前面说话。 见到纪元海过来,王老二的脸色便是一沉,转到一旁。 王老三倒是笑了笑:“纪元海,有你的一封信!” 纪元海诧异:“我的信?” “对啊,有你的信……”王老三推了一下眼镜,“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还是拿回家去,让你媳妇读给你听?” 第41章 一封同城信 王老三的表情和言语,说文雅一点叫做“戏谑”,说粗俗一点叫做“看人出洋相”。 好像在说,他是文化人,纪元海的媳妇陆荷苓是文化人,而纪元海跟他们就不是同一类人…… 就用这一封信的文化水平,直接区分开来。 纪元海看着王老三这模样,还有转过身的王老二颤动的肩膀,顺便还能听到他“噗嗤噗嗤”放屁一样的一串笑声。 纪元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就是王家对自己有意见吗?我还能怕了你们? “王会计这话说得好,太好了!我没啥文化,可有个好媳妇。” “你文化忒高了,咋娶了个不认识字的媳妇呢?” 王老三的脸顿时青了。 他在生产大队里面能够写写算算,自认为是小山屯最有文化的人,难免就有点看不上其他人,包括大队书记、大队队长,在他眼里都是没啥文化的土驴。 但要是跟纪元海这小子比媳妇,他王老三的媳妇就是一头老土驴了。 人家纪元海娶的是省城来的女知青,文雅漂亮,笑不漏齿,说话温柔和气;他媳妇呢,生气了就骂“娘了个X”,高兴了就笑得跟快勒死的大鹅似的……真是越想越气。 纪元海这小子说话,真他娘缺德啊! “拿信给我吧,王会计!”纪元海笑吟吟地说道,“要是一不小心被你媳妇当柴火烧了,那可耽误事了。” “你小子——”王老三盯着他,又推了推眼镜,转身进了队部,去给他拿信。 王老二这时候也转过身来:“纪元海,你小子知不知道尊敬长辈?我们这都四十多岁、快五十了,你一个小毛孩子就这样跟我们说话?” “长辈?”纪元海说道,“你姓王,我姓纪,咱们两家不通辈,你怎么算是我长辈的?” 王老二气的不行才想说话,这时候王老三拿着一封土黄色的信走出来,没好气的递给纪元海:“给,你的信!” 纪元海拿了信,便往家里走去。 “还真有人给这小子写信?”王老二诧异地问。 王老三点点头:“就是咱县里一个姓王的人,给他写的。” “姓王?咱本家啊……纪家有这个亲戚?”王老二挠了挠头。 王老三也不太理解,对着纪元海远去的背影骂了一句,又问道:“是这小子说要给金花做媒,还要收媒礼?” “对,这小子挺会算计的。”王老二说道。 “倒是可以问问,这小子精明,说不定真能有谱。”王老三说道,“打听出来他想说的是谁,咱们绕过他,不给他媒礼,让他干瞪眼去。” 听他这么一说,王老二也笑了:“这倒是好!” “这小子想要媒礼,我们家就偏不给他!” “就是怕他嘴严,问不出来。” 王老三自信地笑了笑:“你问不出来,我来问。就算问他问不出来,问他爹娘还问不出来?” 王老二点头:“这话也对。” ……………………………… 回家路上,纪元海端详着信封上地址姓名。 收信人是:靠山公社小山屯生产大队纪元海,这一点没错。 写信人是:王洛明。 字体颇为飘逸,乍看像是贩卖的字一样,很有些书法功力在上面。 拆开信封一看内容,纪元海方才恍然——原来是县家属院的王老先生,他写信称呼纪元海为纪师傅,说他是养花种草的能手。 顺便给纪元海说明了宋梅兰花如今已经完全恢复生机,可以说是起死回生。 他希望纪元海再去看看情况,给这个兰花把把脉,弄一些针对性意见,到时候自然还有酬谢表达心意。 照他的意思,应该是那三百块钱还不算结束,如今确定宋梅兰花成活,并且长势良好,纪元海还可以领个“尾款”。 纪元海看着这封信,心中略微沉吟。 这钱不要了,他准备写信拒绝一下。 姓王的家里不是简单的办事员,王老先生的儿子要是发现有人拿着他老爹热爱花草这件事不断“撸羊毛”,那就不好解释了。 往后再去县家属院,也主要是为了结交,收钱应该在其次了。 就算是不再收钱,只得到三瓜俩枣也远比闷头幸苦种地多得多……这也是必然的。 纪元海回到家,家里只有奶奶在忙碌。 爷爷、父亲、纪元山、陆荷苓和母亲都去出工干活,奶奶烧水做饭洗洗刷刷,到时候要给自家人送饭送水。 奶奶问了两句纪元海盖房子找人的事情,纪元海答应两句自己找人了,明天开始打地基。 奶奶也没有再多问,只说明天要帮忙烧水做饭。 纪元海说道:“奶奶,你可别太忙了,这到底是我们盖房子的事情,我明天让荷苓在家帮忙……” “你不出工得盯着干活,需要的时候给人家盖屋子的,帮忙打下手,你媳妇再不出工赚工分,你们家将来吃什么?” 奶奶拉住他手臂,嘴里叮嘱着说道:“分家以后过日子,能省一点儿就省一点儿,我们这些老人,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再多的就帮不了了,像是你媳妇带来的钱,咱家比不上,就是出个人手……” 纪元海看着拉自己手絮絮叨叨的奶奶,一点也不感觉烦,反而感觉温暖。 这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才有的朴实交代和想法。 “嗯,奶奶,我知道啦。” 纪元海最终没有推辞奶奶的一片好意,答应让奶奶帮忙做饭。 不过他特意又补充道:“他们干活的都是力气活,我到时候给他们抓两条鱼吃,您可舍得放油放盐,让他们吃好饭,干好活。” “行行!”奶奶说道,“你会抓鱼,也是给家里省钱了。” 进了西屋,纪元海找出来陆荷苓的钢笔墨水,这才发现没有信封信纸,没办法回信。 只好又去村里代销点买了信封信纸和邮票,顺便买了往后用的油盐酱醋交给奶奶。 之后,纪元海在屋里写了回信。 主要是告诉王老先生,最近家里有事,等忙完这段时间才能去县里。至于后续酬劳就不用提了,上次给的就已经完全足够。 以后有空,自然会再去帮忙照看花草。 封上信封,贴上邮票,纪元海送到队部去。 等邮差再来送信和报纸的时候,就会带走这封信。 第42章 盖房 晚饭时候,一家人聚齐在堂屋吃饭。 爷爷问纪元海今天跑了一天忙乎的情况,得知纪元海是去陈楼村找了盖房子的,微微点头:“十里八乡的,也就是陈楼村盖房子最好。” 纪元海母亲本来生纪元海的闷气,不想搭理他,听了这话后,顿时略有些自豪地抬起头来:陈楼村那是她娘家。 又故意咳嗽一声:“陈楼干活的,我知道几家。” 说完话,眼睛悄悄一溜纪元海,看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是不是来求自己。 纪元海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继续闷头吃饭,甚至还给媳妇陆荷苓夹了一个咸滋滋的知了猴。 纪元海母亲看见这一幕,脑门都感觉突突地。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我的! 还有陆荷苓这个女知青,你身上带这么多钱,倒是早让我知道啊,要是早知道,我怎么都得…… 想到这里,她再是偏向娘家,也不好再想下去了。 毕竟生米都成了熟饭,这已经是自己儿媳妇,不能再乱扯乱想了。 就只是生气他们两口子不听话,还“浪费钱”。 “元海,你准备怎么盖?人都找好了?得花多少钱?” 纪元海父亲询问。 “嗯,都准备好了。”纪元海说道。 见他不愿意多说,父亲有点不高兴瞪他一眼。 这臭小子,还没搬出去呢,藏着掖着干什么。 奶奶倒是说道:“行了行了,都吃饭吧,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元海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也跟着省心。” 父亲母亲这才都不多问了。 纪元海对奶奶笑了笑,不料奶奶却也瞪他一眼——帮纪元海挡话是一回事,纪元海对长辈藏着掖着,她也不高兴。 纪元海讪讪一笑,说真的要不是长辈容易指指点点,刨根问底,他倒是愿意说。 现在还是别说这么清晰了。 吃过饭后,纪元海招呼一声家里留门,要去沟渠把明后天用到的的鱼抓回来。 陆荷苓送到门口,索性也跟着他在夜色里出了门。 打着手电筒,走过刘香兰母女的土坯小屋旁边小路,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来到村外不远沟渠边。 陆荷苓打着手电筒,还没看见水里有什么,纪元海就已经站到岸边,蹲下身伸手往水里一捞,捞上来一条两斤多的鲤鱼。 “运气倒是不坏……前几天大雨把鱼都养肥了。” 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也很高兴:“元海,你抓鱼的本事真厉害啊!” “明天给干活的师傅吃鱼,他们也得吃的高兴。” 纪元海笑了笑,沿着河边伸手摸索,不过半个小时就抓了十多条泥鳅,三条鳝鱼,还有两条一斤多的鲢鱼,一条一斤多的鲶鱼。 再加上两斤多的鲤鱼,这就足够招待陈良先他们三个干活师傅了。 陆荷苓一手提着鲤鱼,一手打着手电筒,喜滋滋地称赞纪元海的抓鱼本事。 纪元海对她笑道:“我还有本事没用完呢,今晚回去,咱们……” 陆荷苓的手顿时微微一抖:“元海,你今天,还要这么多回?” “多吗?”纪元海有点奇怪。 “我感觉,是有点多。”陆荷苓不好意思地说,“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感觉歇不过来,有时候也得歇一歇吧?” 纪元海听后,也有些无可奈何。 要说自己还没尽兴呢,陆荷苓这……她身体已经不亚于普通劳动妇女了,甚至还更耐劳一点,怎么就…… 算了,总不能真把媳妇累坏吧? “今天咱们休息一下?就来两回?” 陆荷苓顿时大喜:“好啊!两回就挺好!” 说话之间,两口子又经过刘香兰母女俩住处。 陆荷苓手电筒一扫,看见有人在这家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随后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刘香兰正在屋子门口,给王晓红用石头土块弄了个简单床铺,正扇着蒲扇让王晓红睡觉。 纪元海和陆荷苓不感觉暑热,但是这时候正是闷热不堪的几天。 农村的土坯房都不建后窗,半点也不通风,整夜汗水难免。 在屋子外面睡觉,倒是还好一些。 陆荷苓的手电筒照过来,一群蚊虫也顺着光亮聚集。 穿着汗衫子,鼓鼓囊囊的刘香兰已经认出来是纪元海两口子,转过头打招呼:“元海,你们俩口子这是抓知了猴去了?” “没有,抓鱼去了。”纪元海说道。 刚有点困意的王晓红“扑棱”一下坐起来:“元海叔叔,你抓到鱼了吗?” “抓到啦。”纪元海给她看自己抓到的鱼。 王晓红惊奇不已,过来围着鱼打转:“元海叔叔,你真厉害啊!抓这么多大鱼,还有大的,还有小的!” 纪元海笑了笑:“想不想要一条?” 王晓红跑回刘香兰身边,摇了摇头:“元海叔叔,我不要!” 刘香兰也连忙说:“对,元海,这年月有点吃喝不容易,你可别这样!” 兴许是在陆荷苓面前的缘故,刘香兰拒绝的异常坚定。 纪元海也没坚持,跟她们又招呼一声,和陆荷苓一起离去。 回到家把鱼交给奶奶。 有这样的收获奶奶也高兴,连忙放好了鱼。 回屋关上门,纪元海和陆荷苓便相好两度。 陆荷苓略带歉意地亲了他两口,随后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元海起身去村南自家盖房子的地方。 陆荷苓本来想要不出工,跟着帮忙,因为奶奶昨天说了,所以今天陆荷苓还是出工。 陈良先带着另外两个干活的人,也在不久后拉着平板车,带着铁锨、泥板等干活工具到来。 互相认识一下,干活开始,也没啥说的。 纪元海也不是干抄着手在一旁看着当监工。 画好地基范围,陈良先三个人开始挖土,要把松软的表层土挖开,才能开始夯地基。 纪元海抄起铁锨帮忙挖土。 陈良先跟他说了注意诀窍之后,纪元海不怕天气炎热,又不太疲劳,干的又快又好,一个人竟然顶两个人干的。 陈良先三人看着纪元海挖出来的土堆,都是不由地半张着嘴。 这位“主家”干起活来,顶两头大牲口啊!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奶奶送来窝头和辣椒茄子炖鱼块。 见到油汪汪、带着大块鱼肉的菜肴,陈良先三人都颇为惊喜。 这主家真可以啊,不光有肉,也舍得放油放盐! 第43章 给母亲的建议 吃过饭,还得歇息一会儿。 日头过于毒辣,陈良先三人也是干不了活。 纪元海虽然能干活,但是想想还是别这么牛马了——哪有主家这么卷人家的,让人家先休息休息吧。 凑在一起喝点水,说说话,纪元海也通过陈良先三个人了解了陈楼村一些更多的事情。 说起来纪元海的姥爷陈老五疼儿子,整个陈楼村都知道;陈大妮、陈二妮回娘家干活帮忙,这些事儿陈良先也都知道。 陈良先对此评价就是一句:“这不是个过日子的办法,往后咋办?” 纪元海也问了一句陈良先,你都是生产队小队长了,按说比一般社员应该比较容易记工分,赚的多点,怎么还愿意出来干活? 陈良先苦笑:“工分再多,大队集体钱不多,也分不到多少啊。” “干活一年,也就一二百块钱,分到手里这就是整整一年的钱。还得买粮食……日子可不好过……” “听说隔壁县,有一个生产队干得好,社员能分到三百块钱……那可是三百块钱,日子得宽绰多了,除了基本吃喝,还能剩下钱不少!” 陈良先言语里面,满是羡慕。 纪元海默默点头,什么也没说。 休息好了,下午又干了一下午活。 傍晚时候,生产队收工的哨子吹响,纪元海就跟陈良先三人建议:“今天就干到这儿吧?” 陈良先说:“太阳下去了,这会儿比刚才还凉快,再干一会儿。” 纪元海笑着说道:“你们再干一会儿,我得给你们备饭去。” “原来光是想着备午饭,晚饭没备好。” “不用,不用!”陈良先摆手,“我们就是干活贪个凉快,饭还是回家吃!” 话是这么说,纪元海还是准备给他们做晚饭。 就在说话的功夫,两个人步履匆匆地走来。 前面的是纪元海母亲,后面的是陆荷苓。 两人走到近前,纪元海母亲顿时感觉意外:“良先哥?咋是你过来干活?” 陈良先看向纪元海——你娘知不知道工钱的事情? 纪元海便咳嗽一声:“娘,我大舅是来帮忙的。” 陈良先一听就明白了,得瞒着。 “昨天我看见大外甥上咱村里找干活的,我说你还用找外人?大外甥,这事儿我就帮你干了。” 纪元海母亲听到也是点头,对纪元海说道:“你大舅干活好,陈楼村里也都说他稳当,这房子你让他盖就对了。” 陈良先笑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就过来给外甥帮个忙,别的啥也没有。” 纪元海母亲问道:“良先哥,这房子盖起来得多少钱?” 陈良先尴尬一笑:“这我可心里没数,我就是来帮忙的。” “你这地基都开挖了,啥时候拉土坯啊?”纪元海母亲又问。 陈良先心说,原来你连盖的是红砖房都不知道,那我更不能跟你说了。 我要是一说,你们娘俩闹腾起来,我这活儿也就没了。 这陈老五、陈大妮要是知道纪元海手里有钱盖红砖房,怕是清净不了。 “这我也不知道……” 陈良先话都没说完,纪元海母亲就沉了脸。 陈良先盖房子的本事是陈楼村最好的,他是个挺能耐的人。 盖房子花多少钱,什么时候干什么活,他肯定都知道。 但他就没说,那只能是纪元海提前安排了。 “元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母亲沉着脸,把纪元海叫到一边去。 “我问你,这房子你准备咋盖?到底花多少钱?” “这我可不知道。”纪元海说道,“钱都是陆荷苓拿着,到时候花多少是多少。” “你跟我胡扯啥!”母亲怒道,“把我当黄毛孩子哄啊!这事儿你不知道,你还能盖房子?” 纪元海也板正了脸:“娘,我这都要分家了,你问我这些干啥?” “你看爷爷奶奶,我爹,都不再问我了。” “我问问咋了!”母亲反问一句。 那我就是不告诉你呗。 纪元海心里想着,直接错开话题:“娘,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你给他开多少工钱?”母亲又问。 纪元海回答:“没开。” “没开?没开工钱,他凭啥来帮你?”母亲惊讶,“就凭你是我儿啊?他平时也没帮你姥爷家干活呀!” “人家帮的着吗?” 纪元海直接说了一句:“娘,您要是实在没别的事,我帮你找一件事吧。” 母亲看他不顺眼,说话也带气:“你这是说我,没事找事啊?” “我小舅结婚大事,也叫没事找事?”纪元海问道。 母亲顿时来了精神:“你小舅结婚?你有合适的介绍给你小舅?” “你要真有,可别跟我藏着掖着!” 纪元海心里面对这件事其实已经有过腹稿,现在不过是拿出来说。 “合适的结婚对象,我还真没有,我就是帮忙商量一下。” “你说我小舅现在这个情况,干活肯定是不行了,他脸比擦粉的女人都白,肚子比怀孕妇女都大,这就不是干活的命。” “依我看必须得找一个能干活,能劳动,膀大腰圆的女人,到时候干活赚工分,养着我小舅。” “娘,你说这对不对?” 纪元海母亲想了想,点头:“你这话还算有点良心,说对了。” “你小舅啥都好,就是从小身子虚,没办法干活;要有踏实肯干的女人嫁过去,的确是个好事。” 啥都好?身子虚? 行行行,勉强算你说的是真的。 凭啥人家女方嫁过去,这么当牛做马装工分,养活一个光吃不干活的男人?就凭小舅是单传一根独苗? 纪元海压住心里面的腹诽,继续说道:“娘,你就有空打听打听,谁家闺女干活有劲,力气大,腰身粗,介绍给我小舅准没错。” 纪元海母亲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纪元海又说道:“还有,娘,你知不知道现在给男方找媳妇,有一个诀窍?” “什么诀窍?”母亲问。 “那就是表现自己家里有福气,以后能过好日子。”纪元海说。 “有福气?那怎么表现?”母亲纳闷不解的问。 纪元海耐心给她解释:“有没有福气,就看‘麦王奶奶’在谁家停留的时间长啊……娘,你跟人家说这个,应该就行了。” 第44章 因势利导 啊?麦王奶奶? 就是前些天,那个门框上的大扑棱蛾子?说是麦王奶奶化身的那个? 纪元海母亲半信半疑:“这能行吗?能有人相信?” “别说是你,就算是我,都不太知道麦王奶奶这么回事,还是你奶奶说了才知道。” “这都是老一辈才有的,解放后都不让说了。” 纪元海心道:就是因为没人会相信,才不怕“花落旁家”! 王老二就是那少之又少,相信麦王奶奶的人之一。 他带着伤腿都想着把“麦王奶奶”迎回家,这种人肯定是笃信的。 要是母亲按照纪元海的说话,炫耀一通姥爷家被麦王奶奶送了多少福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感觉她神神叨叨,百分之一的概率,那就是王老二家。 再说那王金花,膀大腰圆,粗壮有力,也符合纪元海刚才推荐给母亲的条件,能够出苦力,供养小舅陈小宝。 前提是王金花真的愿意干活,当苦力。 让他们“自由选择”,王八看绿豆,这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娘,你就放心吧,谁家不喜欢婆家有福气?”纪元海对母亲说道,“真有人说这件事,你就稍微一提。” “人家要是感兴趣,你就详细说说;人家不感兴趣,你就不说……看人脸色说话,那还不行吗?” 母亲点点头:“这倒也是。” “难得你还知道孝顺,帮你小舅考虑这么多……” 随后话题一转,语气比刚过来的时候已经缓和了很多倍:“元海,我跟你说,你这盖房子真有点浪费钱。” “等两年再盖,得多省钱啊?” 这会儿她换了商量口气,纪元海也没再冷言冷语:“娘,我也是感觉早点分家,早点给我哥腾地方;我哥眼看也得张罗婚事,你说是不是?” “你哥不着急,按说你也不用着急,”母亲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着急你小舅……” 这下没话可说了。 纪元海除了给小舅、王家推动两句之外,压根就没真的帮忙打算考虑;要让他像是母亲那样,对小舅掏心掏肺似的,那这辈子也别想了。 过些年,找个合适的机会,纪元海跟小舅家断亲倒是更有可能。 “行了,娘,你既然着急我小舅的婚事,那这件事就比其他事都重要,你先去忙吧!” 话不投机,纪元海连忙把母亲连忙打发走。 反正把她注意力转移开,至少纪元海盖房子这件事她至少能安静一些。 回头跟陆荷苓指了指房屋的范围,纪元海就准备给陈良先三人准备晚饭。 “元海,我们今天就忙到这里吧。” 陈良先却是开口说道。 纪元海略感诧异,随后意识到,这位“大舅”是不想开一个不好的头,也不想因为吃不吃晚饭而客气。 他的确做事情挺稳妥周到。 而且,刚才也的确没有跟自己母亲多说什么。 找这位大舅还真找对了,打工扛活的职业道德是真好啊。 送走了“大舅”陈良先,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从村头走回家,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正走着,王老二远远看见他们俩,招手喊了一声。 “哎,纪元海!” 纪元海停下脚步:“王老二,你有啥事?” “我问你个事。”王老二问道,“你不是说你会说媒吗?你三爷家的姑娘纪香菊,有没有合适对象?” 纪元海看他一眼:“王老二,你管的事情倒是不少。” “我们纪家的姑娘,还用你操心?” “不就是说媒吗?”王老二说道,“你会说,我也会说!” “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们纪家说一个合适的小伙子。” “你要是有合适的,咱们都说一说各自说的男方条件,对比对比,看看谁能说好这一桩媒。” 纪元海看着王老二,忽然笑了。 “王老二,你拿着说媒为理由,绕来绕去想从我嘴里套话,是不是?” “比一比条件之后,我说的男方住在哪里叫什么,你就直接联系起来,给你们家王金花当对象了。” “你这算盘打的还挺精啊。” 王老二顿时被憋住了——老三出的主意挺好啊,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上当? 这可怎么办? “不是……我就是……” “那你就自己慢慢想吧,我看你会不会说媒。”纪元海带着陆荷苓转身就走。 王老二伸手叫了一声,纪元海压根没回头理会他。 只好悻悻然,跟王老三再说话去了。 纪元海回到家,吃晚饭后看看昨天抓的鱼还够明天吃的,想了想,跟奶奶说道:“奶奶,我抓了鱼咱自家人也得吃啊……” 奶奶摇头:“咱自家人咋吃?都在田垄地头上吃饭,咱家一人一碗鱼肉,生产队其他社员能受得了?” “还是留着给盖房子的吃,明天给他们炖泥鳅鳝鱼和鲶鱼,也够他们吃的。” 奶奶说的也是个道理,纪元海说道:“那您自己开了锅,先吃一碗好的。” “行,我保准吃!”奶奶说,“我今天就吃了两大块鱼。” 纪元海对此并不太相信,奶奶这样勤俭节约过来的,怕是不舍得吃好的,更愿意给后辈节省。 纪元海敬佩且尊重爷爷奶奶,但是如果要让纪元海跟他们一样,埋头在田间苦干,牙缝里面节省一星半点儿,那也的确做不到。 跟陆荷苓回屋休息,一夜又是无话。 第二天一早,纪元海又去盖房子,给陈良先三人打下手,干零活。 忙碌一天回家,吃过晚饭后,母亲喜滋滋地跟纪元海说,可能找到一个适合小舅的对象。 会计王老三来问母亲,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给王金花介绍,母亲立刻就把小舅的情况给说了,还听从纪元海建议,特别强调了姥爷家有福气,麦王奶奶都停了足足三个月。 王老三和王老二有什么想法暂且也不知道,母亲是对王金花满意的——粗壮有力,真是有把子力气,绝对能把她小弟养的白白胖胖。 纪元海听后,也是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自从发现王老二家石头是记忆中瘸腿的罪魁祸首、又加上王金花记忆中的恶毒表现,纪元海就没打算跟王家轻易揭过去。 这一次因势利导,只是开始罢了。 不管这婚事成不成,都扯不到纪元海身上去;成了纪元海多看几眼热闹,不成也没关系。 以后,还得走着瞧。 第45章 倔驴 地基一旦打好了,房子盖起来也快。 陈楼村砖窑的驴车带着红砖卸在村南,小山屯一些注意到纪元海盖房子的社员才知道纪元海是要盖砖房,然后才都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难怪,纪元海没有提前拉土坯,直接就挖好了地基开始打夯。 当天卸了砖,泥沙俱全,当天房子就盖起来一截。 当天回家,一家人在堂屋吃饭的时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明显有点不满——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太浪费了吧? 但事已至此,纪元海的房子已经起半截,再说什么阻止的话也不可能。 也只能事后埋怨两句。 母亲忍不住说了几句浪费,纪元海倒是开口分析了一下砖房的好处。 砖房住着敞亮透气,也不怕水泡;土坯房上了年头,那指不定哪一天就能被雨水泡坏倒塌。 还是砖房住的久,住的安全,也比土坯房好看一些。 “砖房有这么好?” 母亲听后也是有点动心:“元海,你家里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借我一点?” “眼看你小舅的婚事有眉目了,要是能盖起来砖房,肯定就十拿九稳了。” 纪元海扯了扯嘴角,全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没钱,有钱也不给。 “元海,你倒是说句话,这钱就算我借你的,又不是不还你!”母亲问道。 “我吃完饭得抓点鱼去。”纪元海答非所问。 又来了! 我怎么生了这么一头倔驴! 母亲气的不行,看向陆荷苓:“荷苓,你来说!” 陆荷苓放下筷子看向她,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娘,我听元海的。” 这两口子都会气人! 母亲没胃口了,气呼呼地放下半拉窝头。 “吃饱了撑的是吧?”奶奶训她,“不想吃就别吃了。” 母亲闷闷不乐要回东屋。 “刷了碗再走!”奶奶提醒她。 母亲只好坐下,等着刷碗。 …………………………………… 纪元海吃过饭去抓鱼,陆荷苓知道他抓鱼很快一会儿就回来,也没有跟着。 纪元海抓了鱼回来的时候,又路过刘寡妇家。 王晓红已经在门口位置睡下了。 刘寡妇正摇着蒲扇,给王晓红扇风驱蚊。 见到纪元海要回家,刘寡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元海……” 叫住纪元海后,她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元海,你家要盖砖房?” “嗯,我准备盖砖房。”纪元海回答,“盖好了就分家出去。” “哦。”刘寡妇应了一声,“那挺好……” 又没话了。 她若是没有别的心思,也能跟纪元海正常相处,也能开玩笑、说嘴;偏是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有些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在心里斟酌再三,也就变得口拙呆笨。 好不容易终于想起一件事,刘寡妇提醒:“元海,你可得小心点。” “今天看见你盖砖房,你二叔跟外人说你闲话,说你的钱全是你爷爷给的,说你占尽了便宜,把你爷爷一辈子存的钱都花了。” “那钱本来应该是他们三个当儿子的,他也有一份;你爷爷偏心,都给了你这个孙子。” 纪元海听后,便忍不住冷哼一声。 好一个二叔! 之前他不分好歹,乱说纪元海闲话,看笑话,纪元海就已经很厌烦他了;这一回倒是好,直接闲着嘴,跟外人说起了这种荒谬的财产分配。 要知道爷爷分家,向来最是公平,他不仅抱怨纪元海,连纪元海的爷爷、他的父亲都一起抱怨上了。 什么叫“拿着自家的事博人一笑,供人说嘴”? 这就是了! 还有他那个猥琐的性子——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因为藏起来偷看女人上旱厕,被人揍得满脸开花。 二婶王凤兰都被他弄得没脸见人,两个孩子纪元红、纪元兵让同村小孩嘲笑,整天打架骂人,再也没有学习好过。 甚至爷爷、奶奶都被气的一个卧床好几天,一个头昏脑胀,再也没有如今的硬朗好身体。 这个二叔,也真是个祸害! 若是有机会,还得让他老实下来才行。 “我知道了,刘香兰,多谢你提醒。”纪元海对刘香兰说道。 刘香兰想了想,又说道:“你娘今天在队部门口,跟王老二、王老三他们聊天,我听了两句,好像是说你小舅跟王金花的事情。” “准备让他们明天正式见面。” 纪元海听了这话有点诧异,母亲今天没说这件事。 对了,她说了一句小舅结婚有眉目了,具体的没详细说。 主要是纪元海的砖房、奶奶的训斥让她没心情开口了。 “这事我也不知道,还得多谢你了,刘香兰。”纪元海说道。 “不用谢,你真不用谢,是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刘香兰连忙说道:“你把我们娘俩的命都救下来了,我怎么感谢你都是应该的!” “村里再有什么话,我只要听见了,全都跟你说。” “别的事情,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也肯定愿意帮你!” 纪元海点点头,问道:“这几天吃饭怎么样?孩子没再挨饿吧?” 刘香兰听后便说道:“没有挨饿,勉强还能吃得饱。” 这话并不太真,她手里面要是宽绰,之前就不会娘俩饿的半夜乱叫了。 纪元海也猜得出来,伸手解下来一条鲢鱼递给她。 “拿着吃吧,别饿着孩子。” 刘香兰摇了摇头。 纪元海说道:“拿着吧!脸面重要,还是肚子重要?” 刘香兰接过来鲢鱼,闷不做声。 “那我就走了啊……” “先别走,”刘香兰快步赶上来,拉住他手臂,低声问,“元海,你嫌不嫌我晦气?” 纪元海说道:“我要是感觉你晦气,就不给你鱼了,连话都不跟你多说。” “你要是不嫌我晦气。” 刘香兰把胸口一挺,汹涌上前。 “你……你……再来?” 咳……纪元海不由地手放上去,手指陷入波内,仔细团起来。 做馒头,捏馄饨都比不上如此柔韧。 好一会儿,刘寡妇的呼吸都粗了,才提醒纪元海:“我是个倒霉的,说不定真是克男人的扫把星……你碰一会就行了,别把霉运传给你。” 纪元海收回手掌,刘寡妇整了整汗衫子,又小声说:“元海,这事我谁都不给说,你也别说啊。” “我让人笑话不要紧,你现在名声还干净呢。” “你媳妇可是城里人,人家生气跑走,你就没媳妇啦……” 第46章 上房梁 刘香兰小心翼翼,怕自己的霉运传给纪元海,还帮着纪元海着想。 纪元海口中应了,说道: “以后再吃不饱,再跟我说,饿不着你们娘俩。” 刘香兰小声道:“没事儿,我们能撑就撑,本来日子也是这么过来的;真要被人看见了,那可不好。” “那也没必要这么这么幸苦。” 纪元海说了一句,刘香兰只是摇头。 毕竟来日方长,纪元海也没有再劝她,慢慢来吧。 提着鱼走回村里,走过队部后,纪元海略一沉吟,又拐过弯到了七大爷家门口,敲开门给了七大爷一条鲤鱼。 七大爷和七大娘都喜笑颜开:“元海,你这是干啥?” “今天又抓了鱼,这条鲤鱼最大。”纪元海说道,“我给您送来了。” “你这……多不好意思!那么大一条鲤鱼!”七大爷说道。 纪元海把鱼递给他,稍作推让之后,七大爷终究收下了鱼,邀请纪元海进屋坐坐。 纪元海摆手:“七大爷,我就不坐了,您也早点歇着!” 说完话,就告辞走了。 等他走后,七大爷和七大娘两人关上门商量。 “这孩子怎么又给送来一条鲤鱼?心眼这么实在啊?”七大娘放好了鲤鱼,说道。 “他精明着呢。”七大爷说道,“都是纪家人,他愿意跟咱亲近,咱当然也跟他亲近。” “往后有帮忙的地方,只要不是太为难,那就帮他。” 七大娘点头:“是这个道理。” …………………………………… 回到家,把鱼放好了,纪元海回西屋休息。 第二天,又继续盖房子。 陈良先三人砌砖墙,纪元海把房梁订好。 回到村里的时候,恰好遇上王老二送纪元海的小舅、陈楼村的一个‘场面人’出村,纪元海母亲也跟着。 今天果然是纪元海小舅和王金花见面,互相相看。 只要不是强烈反对,基本上结婚这件事就定下了。 农村的“场面人”,也就是“能耐人”,属于村里兼任待客、司仪、擅长各种农村礼节的人。 没有“场面人”打圆场,说些漂亮场面话,双方相见难免尴尬。 今天纪元海小舅,就是纪元海母亲介绍,陈楼村“场面人”引领,来相看对象来了。 至于双方满意不满意,纪元海就看不出来了。 反正纪元海因势利导,推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尽力了。 王家和小舅那边,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纪元海的牵引作用。 今天一天已经把两间房子的墙盖起来,就等着上房梁,盖屋顶了。 晚饭时候,纪元海说了自家盖房子的进度。 爷爷一听就明白了:“上房梁是个力气活,三四个人可不够。” “上房梁那天,我跟你爹、你哥、你二叔三叔都来帮忙,上了房梁就好了。” “嗯,爷爷,我准备多抓点鱼、再买点肉,让大家都吃一顿好的。”纪元海点头。 爷爷立刻说道:“鱼肉就不差,也是荤腥,没必要再买肉。” 主要是买肉太贵了,纪元海抓鱼一分钱都不用。 纪元海应下之后,奶奶倒是问起来母亲:“你兄弟今天怎么相看的?” 母亲回答道:“王老二那边还行,挺乐意的。” “我兄弟感觉王金花长得不好看,不过我也跟她说了,农村人要啥好看不好看,主要是干活有力气。” “我兄弟从小干不了活,那就得找个有力气的媳妇,帮忙赚工分。” “这事,我爹娘也都赞同。” 奶奶听后,也没多说什么:“你考虑的也对,这事情八成要成了。” 母亲喜道:“我看也是,女方没啥意见,就是要求自行车、缝纫机。” 自行车,缝纫机……这要的也不少了,加起来二百多块钱呢。 奶奶没有再问下去——再说下去,纪元海母亲估计得开口借钱,那还不如不说。 大约是娘家还有积蓄,又或者能筹到足够的钱,母亲这一次倒是没再开口。 又是一夜过去,陆荷苓早晨起来,嗔怪地推了一把纪元海。 原因很简单,昨晚纪元海火气大了点,一时纵情,又过量了。 陆荷苓到早上都没歇过来。 今天农历初五,明天初六才是上房梁的日子。 所以今天纪元海倒是不用去盖房子,也跟着生产队一起出工。 刚集合在一起,纪家同姓的族人就有不少跟纪元海询问盖房子的事情。 有的称赞纪元海盖砖房,有的惊讶羡慕,还有的关心房子盖的怎么样了。 “二爷,砖墙好了,就等上房梁了……” “嗯,三叔,房子盖的差不多……” 纪元海跟众人招呼着。 跟刘香兰遇上,彼此招呼一声,也没多说话。 又是工作一天,傍晚时候经过队部,七大爷笑着把一封信递给纪元海:“元海,你的信!” 纪元海拆开一看,原来是王老先生回信了,称赞他有兰花的君子之风,品行高洁,又说静候他去县城指点种植花草。 纪元海看过之后,递给陆荷苓。 陆荷苓笑道:“这位老先生还真是种花成痴。” “这也是你的机会。” 纪元海点点头:“是啊,这是个机会……” “荷苓,等盖好了房子我们搬出去,上县城赚钱也好,备考学习也好,我们都不用像是现在这样了。” 陆荷苓也眼中带着期望,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当天晚上,纪元海特意抓了几十斤鱼,给刘香兰留了一条,七大爷送了一条,其余的全部留在家里备用。 初六,上房梁。 爷爷发话,全家今天不出工,帮纪元海上房梁。 连带着纪元海二叔、三叔家都一样,来帮忙上房梁。 陈良先对着房梁敲敲打打,把里面的弯弯绕绕告诉纪元海。 有则是忌讳,有的则是上房梁的记号。 还给了纪元海毛笔,让纪元海在房梁上写建房日期和自己名字以及陈良先的名字;到时候若是房子出了什么事,算是陈良先有责任。 最后,贴在房梁上一张红纸,上面是:“吉星高照” 到中午,太阳正烈。 梯子、绳索、准备妥当,纪元海和一个陈楼干活的师傅骑在墙头,等待接应房梁。 对面的墙头上,是纪元海的父亲和三叔。 陈良先站在梯子旁指挥,另一个干活师傅,纪元海爷爷、纪元山,纪元海二叔,还有几个临时叫来的壮劳力,抓住绳索。 “大吉大利,上喽!” 陈良先呐喊一声,下面众人发力,将贴着“吉星高照”红纸的房梁拉起来。 房梁缓缓升起。 第47章 亲族 陈良先口中指挥着众人用力,当房梁位置差不多的时候,他迅速站到梯子上,用手扶着调整半空中的房梁的些微方向。 房梁一旦放下,就不可轻动。 而且房梁绝不能半途落下,这不仅是施工安全问题,还涉及到某些不太好的说法。 好在陈良先经验丰富,眼光精准,随着他的发号施令,纪元海等人接住沉重的房梁,安在事先留好的豁口上。 “大吉大利!” “刚刚好!” 随着陈良先的宣布,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纪元海在墙上目光扫过众人。 有爷爷、父亲、纪元山、二叔、三叔等人,还有外面烧水、做饭的奶奶、母亲、陆荷苓、二婶、三婶。 还有跑着玩的纪元红、纪元兵、纪元强、纪小芳。 他们都是为了纪元海盖房子而来,聚在一起。 在这一瞬间,他前所未有地体会到,在这个年代的农村亲族情谊之厚,远不是记忆里面那个大学毕业、于钢铁丛林中求生的上班族所能体会的。 已经决定分家之后,反而有此感慨,纪元海回过神来有些暗笑自己此刻的想法。 亲族情谊之厚,有好的一面,但是纪元海不可能因此而全盘接受,成为亲族期待中的“农村好小伙”,“干活能手”。 将来有余力之时,照顾亲族,那就足够了。 万不可因为亲族的温馨,而牵绊自己,止步于农村的一亩三分地啊。 又把另一间房的房梁上了之后,陈良先等人便开始手脚麻利地盖顶,因为人多材料都备好了,众人也多是能打下手的,因此速度异常迅速。 到下午五点多,两间房子的屋顶已经盖好。 到此,整个房屋算是盖好了。 奶奶、母亲、二婶、三婶将花生米、炖鱼、炒鸡蛋,知了猴、咸肉炒青菜等菜肴陆续端上来,招呼众人一起吃饭。 两桌坐男人,一桌坐女人小孩。 纪元海拿出来六瓶酒,两条烟分到两个男人饭桌上。 爷爷虽然没让纪元海去买猪肉,但是也感觉没这个不太合适,把家里老咸肉给拿出来炒菜吃。 纪元海将老人的心意看在眼里,更是暗暗想着,往后好好孝顺爷爷奶奶。 吃饭,喝酒,大块的鱼肉管够,陈良先等三人不用说,二叔三叔两家都吃得很欢,来帮忙拉绳索的壮劳力,也是连吃带喝,连连点头。 “又有油,又有肉,这饭真好!” “鱼还鲜着,这得花了不少钱买的吧?” 一位干活师傅很给面子地称赞主家饭菜。 人家扛活的说这话,显然是好事,爷爷感觉脸上有面子,笑了笑才要说客气话,这时候喝酒红了脸,跟猴腚似的二叔纪保国站起来了。 趁着酒意,他开口说道:“这钱,都是我爹给的!” “我爹心疼孙子,辛辛苦苦赚了钱,全都给了他——盖房子,买鱼,样样都用钱,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来的钱?” “还不是我爹给?” 话还没说完,爷爷沉着脸用旱烟袋敲了敲桌面。 “老二,你坐下。” 二叔嘴里含糊:“爹,我不坐——” “坐下!”爷爷双眼一瞪,厉声呵斥。 二叔对上爷爷威严板着的脸,只感觉后腚隐约生疼,好像又回到被抽打的小时候。 酒意渐渐消退,纪保国额头上冒出汗珠子,闷不做声地坐下。 爷爷看了一眼纪元海,见他并没有翻脸或勃然大怒,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元海懂事! 要是元海再跟着闹起来,今天这饭就吃不成啦,纪家非得闹出笑话不可! 爷爷脸上挤出笑意:“下面小子喝点酒,满嘴胡喍,让师傅们见笑了。” “我敬你们一杯酒,招待不周,千万包涵。” 站起来给陈良先等人敬酒,陈良先等人连忙起身答应客气着。 “元海,你也敬一杯!” 爷爷说道。 纪元海站起来,端着酒杯跟众人笑着敬酒。 刚才僵硬的气氛总算是慢慢缓和下来。 等纪元海敬过酒后,爷爷又说道:“咱都是农村人,没别的心思,也没啥好听的话。” “今天就一个吃好喝好,各位师傅千万别客气。” “我家元海的房子可是辛苦你们啦!” 陈良先等人纷纷客气着,都说应该的,怎么都得帮主家把房子盖好了。 气氛恢复热烈,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只是二叔纪保国那里没有人再理会。 三叔纪保平悄悄把酒瓶、酒杯给他撤了,省的他再喝酒误事。 纪元海父亲看了纪保国几眼,显然是有点憋火。 但终究是客人还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吃过饭,奶奶、母亲、二婶、三婶上前收拾碗筷。 待到陈良先等人结了钱离去之后,二叔纪保国悄悄想要离去。 爷爷站起来喊了一声:“老二!” 纪保国浑身一抖,转回身来,努力露出笑脸,只是难免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爹?” 爷爷沉着脸:“你给我滚过来!” 纪保国一步一挪,艰难地挪动过来。 “老大、老三、元山、元海,你们也都过来。” 奶奶把女眷和小孩子叫到外面去。 屋子里面只剩下纪家成年的男人,气氛沉了下来。 纪元山甚至有点忍不住往父亲身后缩了缩。 “老二,你刚才当着人家干活的,说的啥话?” 爷爷问道。 纪保国不敢回答。 “你当着外人不要脸,你哥跟元海还得要脸呢!你爹我还要脸呢!” “满嘴胡扯,你想干啥?” 爷爷训斥道。 纪保国低声道:“爹,那我也没说错啊……” “没说错?你还敢顶嘴!”爷爷眼睛一瞪,旱烟都不抽了,想要抽他。 纪保国还是不太服气:“爹,我又不是乱说,我哥哪有钱啊?” “元海也是刚结婚的小孩子,也没钱,说到底这盖房子出钱的,就是你以前攒的钱。” “这钱我跟老三见都没见过……” “你这就是放屁!”爷爷怒道,“这是元海媳妇自己的嫁妆,人家要自己出钱盖房子,咱家一分钱都没出,就耽误了今天一天帮忙上梁盖顶!” “你满嘴胡咧咧啥!” “再到处胡咧咧,我抽死你,省得你丢人现眼!” 纪保国的双眼顿时瞪大了:“啊?” “他媳妇出的钱?” 第48章 二叔的惨叫 “对,家里没给钱。”爷爷再次确定。 纪元海父亲和纪元山也都点头,表示的确没给钱。 纪保国的脸上表情从惊讶变成羡慕:“哎哟,元海,你这是娶了个女财神啊?” “结婚的时候,你媳妇就掏钱了,现在还掏钱出来盖砖房!” “你这孩子真有福气啊!” 爷爷见他这样,余怒未消:“元海当然是有福气的,你说你这张嘴——昨天我就听社员说,你说过这些混账话,今天倒是好了,喝点酒又说!” “那我也是没想到。”纪保国不好意思地挠头辩解。 “不知道你不会问啊?你不会跟家里说啊?跑到外面说,当着外人说,除了让人看笑话,还能干什么?” 爷爷气的指着纪保国骂了好一通,渐渐才消了气。 纪元海这时候倒是想起,今天二叔、二婶一家子给自己帮忙的事情。 爷爷当这个大家长,也是比较公道,贴合人情的。 纪元海本来打算坑二叔一下狠的,现在一想,总不能真的让爷爷奶奶伤心太过;干脆现在就把事情引爆出来,让他及早改正,对二叔才是真正的好事。 等爷爷气不这么大了,纪元海开口说道:“爷爷,我还有一件事得说,事先说好了,您可别太生气。” 爷爷有点疑惑:“元海,咋了?你挺懂事啊,没有气我的地方吧?” “是我二叔的事。”纪元海说道,“我是昨天才知道。” “本来我也是想着这两天就跟您说,今天大家都在,我想干脆就说了吧。” 二叔纪保国顿时脸色又是一变:“我有啥事?” “元海,你小子是看我说你的话,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是吧?” 纪元海立刻说道:“二叔,这里也没外人,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你痛痛快快把你干的事情说出来,跟爷爷认个错,以后改了,咱们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你要是不说不承认,到时候我把七大爷喊来,到时候公社民兵来抓你,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纪保国的脸上一阵慌乱,结结巴巴:“你……你胡说啥!” 他这模样,顿时让爷爷看出来不对劲。 一拍桌子站起来:“老二,你到底干啥了!说!” “我,我没干啥啊!”纪保国慌乱说道,站起身来,向着屋门口退去。 纪元海抢先一步站在门口,笑道:“二叔,你就老实说吧。” 纪保国气急,伸手想要拨开他:“你给我起开!” 然而纪元海一动不动,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反而伸手一推,把纪保国推回去。 爷爷直接喊道:“老大、老三,给我按住他!今天不能让他跑了!” “我非要看看他干了什么事,能惊动公社民兵!” 父亲和三叔倒也不至于真的把二叔按住,一个劝爷爷消消气,慢慢说。一个跟二叔说:“二哥,你跑什么跑?都是一家人,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咱爹还能打你?” “说,到底怎么回事!”爷爷喝问。 纪保国当然是没脸说。 爷爷看向纪元海:“元海,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叔他偷看女茅房。”纪元海言简意赅地说。 空气瞬间安静了。 爷爷的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纪保国。 父亲、三叔都震惊不已地看向纪保国,纪元山也是一脸懵然惊讶。 纪保国的脸都煞白了,看着纪元海如同见鬼:“我就看了两回,里面都没女人,你咋知道的?” 纪元海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二叔还没真正犯错! 但这行为,也够猥琐的了! “老二,我——” 爷爷连话都说不完,便咬牙切齿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纪保国就是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 随后上来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你把咱家的脸都丢没了!你这个畜生!”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随后又是两个耳刮子,抽的纪保国脸都迅速红肿起来。 这动静可不小,奶奶从屋外走进来看情况:“说两句就行了,怎么还真打啊?” “你问他!看他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 爷爷说着话,又把纪保国踹了一脚。 奶奶问了两句之后,得知二叔被打的原因,也气的直打他。 “你老婆都有了,孩子都上学了,你干啥呀你!” “你没脸没腚啊!” 二叔被爷爷奶奶打的连连惨叫,认错。 “爹,娘!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真的再也不敢了!” 过了好一会,爷爷奶奶才停下来,都是气喘吁吁。 “老二,你咋是这么个东西!早知道你这样,生下来我就掐死你算了!” 二叔跪在地上,肿着脸哭着认错:“爹,娘,我错啦……我错啦……” 纪元海见这样,心里面反而松了一口气。 记忆里面,二叔之所以把爷爷奶奶气这么厉害,把二婶和两个孩子都弄得没脸面,主要是因为他是被人抓住,丢尽了全家脸面。 如今二叔还没来得及真正干那猥琐的事情,而且还是自己家庭内部解决,爷爷奶奶虽然生气,却不用面对满村讥笑嘲讽,臭名远扬的糟糕局面,因此也没有气到卧床生病。 二叔这样子,也是活该——自己已经三十多岁,干这种猥琐下三滥的事情,也不想想老婆孩子,爹娘一大家人。 爷爷奶奶的气,一时之间是消不了了。 二叔跪在地上,也是不敢起来。 还是纪元海父亲和三叔把他拉起来,又都劝说他两句。 “都是有媳妇的人啦,别再干那事啦!” 二叔肿着脸,流着泪,默默点头。 纪元海、纪元山走出屋外,纪元山一脸看戏似的意犹未尽:“元海,咱二叔可真会闹笑话。” 纪元海忍着笑:“别看笑话了,笑出来多不好!” 二婶见到兄弟俩有说有笑,那肯定是没吃亏,那吃亏的肯定就是自家男人,便沉着脸走过来:“元海,咋回事?” “你爷爷就因为说两句话,又是打又是骂啊?” 纪元海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二婶,说道:“要不,二婶,你进去看看?” 二婶哼了一声。 “我看看就看看!我去看了还能咋样?” 她进了屋。 很快,屋里传来二叔新一轮的惨叫声和二婶的哭喊声。 “纪保国,你这个不要脸的!我跟你拼啦!” 第49章 用电 夜色降临的时候,有关于二叔的闹剧也终于停歇。 二婶哭哭啼啼,二叔鼻青脸肿,犹如猪头。 爷爷奶奶和二婶没一个留手的。 而且一家人都说好了,盯着二叔,他要再敢有一回,把他腿给打断。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二叔家、三叔家陆续回家,还带着剩饭剩菜。 纪元海和陆荷苓走在最后,将刚盖好的房屋都查看一遍,这才动身回家。 “二叔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打这么惨?” “就因为说爷爷偏心?”陆荷苓问道。 母亲、三婶和陆荷苓,还有四个小孩子都没进屋查看情况,因此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纪元海也没帮二叔遮掩,陆荷苓不是那种快嘴传播的人,有些事可以告诉她。 听了真正的原因后,陆荷苓也吓了一跳。 “真没看出来,二叔是这样的人……” “从今之后,他就要改过自新了。”纪元海笑道,“总比他被人抓住,丢人现眼要好得多。” 两口子回到家中休息。 纪元海扳过陆荷苓来,陆荷苓小声说道:“来月事了,不行啊。” “那你就好好歇着,疼不疼?难受吗?”纪元海问她。 陆荷苓轻笑道:“女人的事情你也问啊?” “我是关心你,听说有的女人特别难受,我担心你难受。”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感动地埋在他怀里:“元海,你对我真好,这辈子都不会有像你这么对我好的人了。” “就是我自己挺没用,别说今天有月事,就算是没有月事,我也就顶多陪你两次。” “我知道你天天都还不够呢。” 纪元海拍拍她后背:“别多想了,睡觉吧。” “你亲我一口吧?”陆荷苓低声道。 纪元海心说,这一口亲下去,受罪的还是我自己。 但是也不好拒绝,搂着这如花似玉,软绵绵的姑娘亲了有一会儿,果不其然,纪元海就开始遭罪了。 拉过来陆荷苓的手,纪元海责怪道:“你看,还亲?亲出事来了吧?” 陆荷苓被烫了一下,不由地缩手。 随后低声道:“元海,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哪能不难受?”纪元海说道。 陆荷苓顿时眼里一热,搂住他的腰埋头小声哭泣起来。 忽然听到她哭泣,纪元海也有些吃惊了:“荷苓,你这傻姑娘,无缘无故地哭什么?” “咱们房子都盖好了,眼看就要搬出去,你这是哭什么?” “我是感觉,我太不好了……”陆荷苓小声哭着说道,“你又有本事,又聪明能干;我除了没用的知识,就只剩下成分不好,嫁给你完全是拖累你。” “就算是这样,我连当你妻子的基本能力也没有,一天天的让你败兴而归,憋闷难受。” “元海,我真的感觉太亏欠你了。” “如果是一天两天还好,你每天晚上都想尽兴,我都受不了……这样下去,你一味迁就我,怎么能行呢?” “你身体憋坏了,可怎么办啊?” 纪元海还想再劝她,她却又继续低声说道:“元海,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纪元海被她这一句话说的怔住了。 “我这个人从小就怕暑热,自从跟了你,靠在你身边,就再也不觉得热。” “还有,第一次同房之后,我再也不怕太阳晒,不觉得热的难受,力气也大了一些。” “我当时问你怎么回事,你也没跟我说,但是我记下了。” “元海,我真的感觉,跟着你实在是幸运的事情,我实在是太过对不住你了……” 纪元海听她呜咽不停,拍着她后背哄了一会儿。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 陆荷苓只是在他怀里摇头,良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空灰蒙蒙的,下了一场小雨。 生产队没有吹哨子集合干活,纪元海陪着陆荷苓去新房子看了看。 等到生产队吹哨子,又去参加劳动。 接下来几天,陆荷苓晚上都是躺在纪元海怀里面才能睡着,明显是有了心思。 纪元海开导她,结果对她越好,她越是明显感觉亏欠了纪元海。 这几天时间屋里屋外都收拾停当,基本上可以搬过去。 纪元海这天抓了鱼,又去七大爷家里一趟。 七大娘笑着把鱼接过去,热情让他进屋坐坐。 这一次纪元海没推辞。 七大爷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说,也过来陪他说话。 “七大爷,我想把电线扯到我家去。” 纪元海说道。 七大爷点点头:“行,那就让电工扯线吧。” “不过,元海,我有些话得说清楚。” “现在咱村里每个月用电度数固定的很,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图省钱不咋用电,一度电就是一毛八分钱,也不便宜。” “你要是跟媳妇经常用电,用电度数上去了,大队这边是有数的。我就算有心帮你瞒,也瞒不住,尤其是王老三,精明得很。” 七大爷为什么说这话? 是因为现在用电量是,整个村一个电表,谁家用电多,谁家用电少,到时候生产队来主观决定。家家户户都怕摊派上高电费,也不敢多开电灯,免得别人说占便宜。 要说偷摸着用电,瞒着生产队,那可了不得了,是极为严重的品德问题。 所以,平常时候,整个小山屯的每个月用电量是相当固定,没什么太大变化的。 也就是大喇叭,队部的电灯,这些方面用电。 这也是七大爷跟纪元海说“有心帮你瞒,但是瞒不住”这个原因——按照现在的电费分配方式,七大爷是可以移花接木,把纪元海家电费转移到别处去,记在大队总电费上,他有这个操作能力。 但如果是电费比原来电费有了明显波动,那肯定就瞒不住了。 尤其王老三颇为算计精明,生产队队长也不傻。 纪元海笑道:“七大爷,我知道您一片好心,但是我也不能让您为难,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家就是正常用电,正常交钱,别太吃亏了就行。” “你放心,我决不能让你吃亏!”七大爷说道,“元海,你是咱纪家的好孩子,我就算不能太照顾你,也得想办法给你方便!” “是,七大爷,可全都靠您帮忙了!”纪元海笑着,跟七大爷客气。 过了两天,电线拉好,纪元海的新家里面装上了电灯。 第50章 刘一手的传说 按照小山屯的普遍看法,这房子就已经顶好,可以住进去了。 在纪元海看来,屋内地面没有地砖,甚至没有铺一层水泥;红砖墙也同样没有水泥,更没有白垩粉刷。 这就是盖好了就能搬进去的最大原因——根本没需要进一步装修的地方。 最大的装修,就是屋檐下面有个灶台,前后门窗安装,电线拉好了;像是床铺,柜子搬过来就能用。 现在纪元海一方面是钱少,没办法完全按照后世的房子修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纪元海可不是要在农村长久栖身,这个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先凑合的住处。 住上一些年之后,纪元海可能就把它推倒重建,或者直接搬走。 至于说为什么不在纪家继续将就住着——那是真没办法凑合。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的很多观念跟他们格格不入,比如学习知识,比如额外赚钱,甚至于卫生观念、长幼尊卑观念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孝顺敬重爷爷奶奶是真的,但是要完全按照他们观念来,纪元海这辈子也只能当个好的庄稼汉子。 信奉埋头种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其实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当天傍晚,纪家堂屋一家人吃饭,纪元海的母亲喜滋滋说了一件事。 后天纪元海小舅结婚,要喊着亲戚邻居摆上几桌,她也可以去吃酒席,还说纪元海父亲也可以去,纪元山、纪元海两个晚辈也可以一起去。 每一桌至少六个菜,说不定八个菜呢。 纪元山有点惊喜:“真的?” 纪元海悄然伸手拽他一下。 大哥在这方面,的确是有点太憨了——这顿饭,能是好吃的吗? 若是姥爷陈老五,真是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人,又怎么会多次让纪元海母亲、纪元海二姨两个闺女去干活帮忙,连饭都不给吃? 连亲生闺女都不能吃到他家的饭,他能开什么好酒席招待客人? 客人又得掏多少随礼,才能吃上这酒席? 纪元山被纪元海拽了一下,也回过神来——姥爷家,哪里给过自己家好吃的?自己还是别急着去了! 纪元山和纪元海兄弟俩人一耽搁,母亲已经笑着说道:“那还能有假的?你小舅大喜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假!” “你知道做饭的是谁吗?整个县城都有名的,刘一手!” “刘一手做饭可厉害了,有一回省里有人到县里来,县里专门找刘一手招待客人,省里的人都吃的舒坦了,专门问厨师是谁。” “县里说,厨师刘一手。” “省里的人都惊呆了,给我们做饭还留一手,就已经这么好吃了!” “这要是不留一手,还不得上京城做饭去?” 母亲心情极为高兴,眉开眼笑说完这件流传在十里八乡的奇闻,又开始说自己爹陈老五跑了三次,终于堵到刘一手,让刘一手答应来做菜做饭,这也是她顺带显摆着娘家的本事。 显然娘家有本事,她心里美极了。 爷爷奶奶默然,也不好扫了她性子。 毕竟是她弟弟结婚大喜,不适合说不中听的话。 纪元海父亲啃着窝头说道:“你去就行了,我还去干啥?” 母亲的喜色顿时僵住:“你怎么能不去?” “庆贺一下子就是了,你去我去不都一样?”纪元海父亲说道。 母亲咳嗽一声,没再说话,心说这事情得回东屋再商量。 我就这一个弟弟,从小体弱多病,又开酒席招待,这礼钱可不能少给。 只是这件事,不能当着公公婆婆说,省的又要挨训。 随后又看向纪元山和纪元海:“你俩也得去吧?” “我就不去了。”纪元山说道。 母亲微微皱眉,随后释然:“你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你也没成家,随礼钱掏不出,去了也是干吃饭。” 纪元山闷头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这话,他不爱听。 “元海,你得去。”母亲说道,“你都成家了,你小舅结婚,得有一份礼钱。” 纪元海淡淡说道:“哦,我刚好有事儿。” “什么事比你小舅结婚还重要?”母亲不满地说。 “那还真挺多的。”纪元海平静回答。 这倔驴要气死我啊! 又跟我较劲! “你有事儿也行,把礼钱给我,我给你捎着。”母亲呼哧了两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刚盖了房子,哪有钱?”纪元海回答道,“娘,你要是感觉我应该出这份钱,你就替我出了,算我借你的吧。” 母亲皱眉:“你说的啥话,我一个妇女家,哪里有钱借给你?” “那你也没钱,我也没钱,咱实在不好意思去吃这顿饭啊。”纪元海说道,“干脆别去了吧?” 母亲气的霍然站起来:“元海,你到底想干啥!” “你小舅结婚,你就这样——” “嚷嚷啥?让外人看笑话啊?”奶奶说道,“都坐下慢慢说话。” 母亲憋着气坐下,盯着纪元海。 “元海,你要是这样,以后还去你姥爷家走亲戚吗?” 纪元海一脸奇怪:“娘,你跟姥爷家没断亲,来往着呢,喊我干啥?” “你逢年过节,就不看望你姥爷姥娘?就不看望你小舅去?你没有亲戚帮衬,你往后怎么‘走路’!”母亲说道。 母亲说的,倒也是这个年代的“农村共识”。 没有亲戚、亲族帮衬,一旦有什么冲突,别人家人多就来欺负人少。有帮衬的,才能“站得住”,才能“走路”,否则寸步难行。 这一点共识,爷爷奶奶、父亲也都是认同的。 所以,断亲这个选项,现在几乎不会出现在他们选择中。 几十年后,随着到处起高楼,亲戚互相帮衬的情况大大减少,好些年都不见面的情况增加,那时候才是“亲戚味”“家族味”迅速消退的时候。 纪元海没再回答母亲的问题。 再掰扯下去,他对姥爷家比较决绝的态度,除了陆荷苓不会有人支持。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舍不得亲戚断了往来。 “爷爷奶奶,爹,我那房子已经收拾好了,这两天我跟荷苓就搬出去。” 纪元海开口说道。 这话一说,堂屋里众人都顿时吃惊。 元海,这就真的要分家分东西,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