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01 “表妹,我来送你上路了。” 寒冬腊月,暴雪从天窗落下来。 阴暗冰冷的天牢里,一个形神枯槁的女子蜷缩成一团,身上衣衫破损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 她像死了一样蜷缩成一团,红肿干涸的眼睛里只剩下浓烈的恨意。 说话的人是她的表姐宋婉晴。 她一身凤袍纤尘不染,脸上原有的风尘气也被华贵的凤冠压了几分,平添了几分傲气。 沈玉抬头打量着她。 片刻,才沉沉开口:“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我接你入侯府的时候,你不过是个丧家犬。” 沈家养她十四年,她亲自治好了这个女人的宫寒,谁料却养出个白眼狼。 “早知如此,我那药就算是喂了狗,也不会给你吃!” 沈玉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眼底恨意变得很深。 她待宋婉晴如亲姐妹,宋婉晴却和她心心念念的三皇子搞在了一起,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现如今,又害她一家人锒铛入狱! 沈玉悔不当初。 “已经晚了,我的好妹妹。” 宋婉晴闻言一声冷笑,“陛下驾崩,三皇子登基,沈家已经成为替罪羊。今天早上,沈家一众男丁皆被凌迟,血把断头谷的雪都染红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你说什么?” 沈玉猛地扑到门口,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和三皇子元宸相恋七年,为了嫁给她,她撕毁与暝阳王战云枭的婚约,与大哥反目成仇,把嫡母气到吐血,从十五岁熬到了二十二岁。 一朝风云巨变,他登基娶了宋婉晴还不够,竟是要把谋害先帝的罪名安到沈家头上? 沈玉双眼血红,嗓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是沈家!” “父皇死于中毒,事情总要有人承担,沈家是最好的选择。再说那药的确也是你配的。” 随着这道冷漠的声音传来,元宸走了进来。 他来到宋婉晴身侧站定,低头看向她,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看在你帮朕除掉了暝阳王的份上,朕留下沈家女眷一命,你大姐、你妹妹、你嫡母等上下三十六口,皆充官ji!” “虽比不得侯府荣华富贵,但总比发配北疆冻死的好。” 沈玉浑身发颤,难以相信这就是自己痴恋七年,把一切都交付出去的男人:“元宸,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我那药,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你爹下毒的!” 那药,是她配来给他防身的。 现在却成了害她全家的证据。 沈玉恨怒交加地质问他,“你母妃中毒,我解的!你被战云枭针对,是我帮你废掉了他的双腿!你被人指认毒杀太子,我帮你顶罪!你在朝堂上被群臣弹劾,是我父兄为你说话,保你周全!你被人刺杀,我替你挡刀!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战云枭送上断头台了!” 沈玉声嘶力竭,内心的不甘与悔恨像是业火一样焚烧着,一字一句道:“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嫁给战云枭,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去死!” 男人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但很快,他就又恢复了冷漠,甚至带着些恨意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得对。” “如果不是你,我的确不是战云枭的对手……可是沈玉,一切都已经晚了。战云枭早就成了个残废,如今又成了个瞎子……” “终究还是朕赢了!” “你说什么?” 沈玉只感觉心脏深处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疼得难以呼吸。 她记得,那个男人拥有一双漂亮的凤眸,睫毛很长,一对瞳孔如同洒满星辰的深空,看她的时候又像是暗涌的海,总是噙着欲言又止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深情。 即便是曾经的她不喜欢,却依旧觉得好看到了极致。 可现在却…… 元宸已经拂袖离去。 沈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却是战云枭的影子挥之不去。 是她眼瞎心盲,才放着和战云枭好好的婚约不要,帮着三皇子去对付他! 要不是七年前她利用战云枭对自己一腔深情把他约出去,让他着了元宸的道残了一双腿,元宸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当初的她对此竟是毫无愧疚之心,满脑子都想着在元宸那里邀功,一心只想成三皇子妃。 甚至就在半月前,战云枭最后一次爬着来给她送信,让她赶紧走时,她都还狠狠地拒绝了他。说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他来管,说她很快就会嫁给三皇子,让他死一边去。 现在再想起这些事情,沈玉悔得想死。 宋婉晴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感到快意,忍不住道:“你知道他是怎么瞎的吗?就是你被抓那天,我和陛下就商量着,怎么才能把他彻底废掉。于是,陛下就说,想要放你远走高飞也行,但是他得自己戳瞎双眼。” 沈玉的心在滴血! 宋婉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很夸张道,“我们就只是一说,他居然真的照做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突然之间,她的笑声停了下来,开始对她拳打脚踢,竭斯底里的大叫,“你凭什么啊!” “你个贱人,凭什么让他这么护着你,为你牺牲啊!都怪你,都怪你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电光石火之间,沈玉愕然警觉,原来宋婉晴喜欢的人,居然也是战云枭!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沈玉!” 沈玉心头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隔着一道铁门,就看见战云枭正拖着一双残废的腿,无比狼狈的朝着她爬来。 沈玉的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那个曾横扫六合雄姿英发的男人,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此时却被她害得如此凄惨! 他双眼上蒙着的白绸已经被血浸透,地上也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门外的守卫用棍子抽 打他,用脚踹他的头,把他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他却浑然未决,只是朝着宋婉晴沙哑厉吼:“宋婉晴,有什么事情你冲本王来,快放开她!” 宋婉晴回神,眼底一瞬间的不忍很快变成妒火与恨意。 “给本宫打死他!” 话音未落,一群护卫七手八脚冲向了他。 乱棍之下一片血色,他成了一个血人,却依旧试图靠近她,“沈玉……” 沈玉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哭着哀求道,“宋婉晴,不要,求你不要打他了,求你!” “玉儿!” 前方的男人怔住了,嗓音在颤抖。 似乎是没想到沈玉会替他求情,已经失明的双眼朝向她,守卫一脚踹在了他脸上! “不要!” 沈玉崩溃,疯狂地撞击着铁牢。 守卫最后一棍敲在他的头上,他满脸是血的倒了下去,朝着她的方向沙哑道,“玉儿,别哭……” 说完再也撑不住,沉沉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沈玉痛彻心扉,不顾一切的撞向前方,“宋婉晴我要杀了你!” 厚重的铁门被撞开了。 “护驾!” 随着一声大喝,刀光闪过! 沈玉感觉自己的脑袋离开了身体,在空中飞翔。 从这个角度看战云枭,他的身材是那样颀长,肩膀那样宽阔有力,又有安全感……就是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居然被她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多想还有来生。 如有来生,她定不会辜负他一腔深情,让那些算计她的的人、算计她亲朋之人,血债血偿! 第二章 0002 瀛洲的天一到五六月就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雨打着窗户,沈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丫鬟松露匆匆进屋,道,“大夫人回来了,说宫里的御医全都去了暝阳王府,现在匀不出人来,你拿个帕子再给姑娘擦一擦……” “暝阳王还没醒来吗?” 檀香抬头,脸色一片沉重,“暝阳王是王府独苗,现如今为救咱们姑娘重伤,若是醒不过来,别说是给姑娘寻医,王府拆了咱们家都是有的!” 松露眉心紧皱,“是啊,老爷已经去王府赔罪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柳姨娘好歹也是亲娘,也不知道帮忙找找大夫,整日就知道关心宋姑娘!” 檀香闻言不由有些怨念,“要说咱们姑娘也真是的,放着和暝阳王好好的婚约不好,非要缠着三皇子!要不是她大雨天非要约暝阳王去燕南山,怎会闹到现在这一步!” “你少说两句。” 松露打断了她,“你在这里守着姑娘,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 起身正打算出门,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 “水。” 沈玉感觉自己好渴,嗓子都快冒烟了。 她昏昏沉沉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仿佛身坠岩浆,骨蒸潮 热。 是发烧的迹象。 可她和战云枭不是已经死了吗? 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熟悉又久远的小菱窗,看上去有些陈旧,窗外传来打雷下雨的声音,让她有些恍惚。 紧接着,耳边传来松露还带着一些稚嫩的声音,“呀!姑娘你醒了?” 沈玉缓缓扭头,看向她。 小姑娘穿了身青绿色襦裙,白白嫩嫩,圆脸,杏仁眼,脸上还带着一丝丝婴儿肥,笑起来很干净。 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你掐我一下。” 沈玉看着她有些恍惚,檀香是她十六岁那年死的,照宋婉晴当时的说法,说是她在外面遇到了刺客,檀香为了保护她,被刺客一剑穿喉。 但从后来宋婉晴的表现来看,檀香当时多半是撞见了她什么秘密,被灭了口的。 沈玉眼底沁出一丝泪意。 “姑娘,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檀香见状一愣,赶紧把她扶起来喂了口水喝。 沈玉喝了点水,才感觉稍微回了魂儿,不由拉开衣服,看了眼肩头。 左肩光滑如玉,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可她明明记得,十九岁那年,她为三皇子元宸挡了一刀。那一刀砍得极狠,在她肩头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直蔓延到了胸腹。 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姑娘,你……是肩膀疼吗?” 一旁,松露诧异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是不是从山上滚下去磕到骨头了?” “从山上滚下去?” 沈玉看着松露,眼底是更深的茫然。 她是到了地府吗? 怎么不仅见到了死去的檀香,还见到了松露呢? 记忆中,三皇子元宸为了在宫里安插眼线,把松露送上了太监曹德成的床,被曹德成残虐而死,死得非常凄惨。 想到这里,一股浓烈的歉疚涌上心头,她突然挣扎起来,下床噗通一声,朝着松露跪下:“松露,对不起!” 松露一下被吓坏了! “姑娘,你怎么了?你这是烧糊涂了吗?” 看了眼同样懵的檀香,松露赶紧把她拉了起来:“姑娘,你好不容易才醒来,快上床躺着……” 沈玉还想说什么,猛地瞥见了镜中的自己,一下僵住了。 镜子里的她脸色发红双眼发赤,发烧的迹象非常明显。但更明显的,是那一脸饱满细腻的皮肤,樱唇粉腮,稚气未脱。 尤其是腰间,还挂着一枚雕鸳鸯的白玉。 这一枚白玉,正是笄礼上,元宸私下里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们海誓山盟的信物。 这个东西,早在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就被她摔了。 现在,却回到了她身上! 沈玉猛地一个趔趄:“今、今年是元康四十一年吗?” “是啊姑娘,你怎么了?” 松露有些紧张,赶紧扶着她上床。 沈玉跌坐在床上,心神震颤。 元康四十一年,她刚及笄! 那一年,她为了尽早嫁给三皇子为妃,他说什么她都听。 就在七天前的上午,她答应了三皇子,把战云枭约到燕南山去,哄骗他说,自己有很重要的话跟他说,他要是不来,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等战云枭到了燕南山,迎接他的,却是一场十面埋伏的刺杀! 可战云枭武功超绝,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为了让三皇子得逞,故意从山上滚了下去! 战云枭为了救她,被毒箭射中双腿。 剧毒无解。 暝阳王府请遍了天下神医,也没能解了那毒,最后他只能永远地困在轮椅之上,一身功力也被消耗殆尽! 而她还不知悔改,竟是在宋婉晴和柳姨娘的怂恿之下,在几天之后老太妃的寿宴上,当众撕毁和战云枭的婚约,导致暝阳王府大怒,开始和沈家水火不容。 从那之后,爹爹和大哥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嫡母也被她气得吐血,一病不起,大姐为了保住沈家,不得已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最后郁郁不得志。 而宋婉晴和柳姨娘却一心站在她这边,说她做得对,三皇子才是最好的归宿云云。 她信以为真,凡事都听她们的,言行无状,没羞没耻地缠着三皇子,最后弄得猪嫌狗弃,沈家也被连累,不得已扶持三皇子上位。 直到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沈玉心神俱颤,猛地抓住檀香的手臂,问:“我昏迷七天,那暝阳王呢?暝阳王怎么样了?” 檀香一愣,回神之后眼神发沉,“姑娘是在问他死了没有吗?” “……” 沈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战云枭死,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可这一次…… 沈玉希望一切重新来过,恨不得战云枭重伤之事尚未发生。 檀香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调整了下之后,打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说是伤得很重,暝阳王府已经把全城的大夫都请过去了,但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老爷连天往那边跑,老王爷大怒,始终不让进。” “若是暝阳王好不起来,王府的怒火估计不是咱们侯府能够承受的。” 沈玉心头发凉,正想着怎么破局。 这时,门外传来了紫苏有些郁闷的声音,“怎么办呀,宋姑娘非嚷嚷着要见咱们姑娘,拦也拦不住。可是大夫人吩咐了她不回来谁也不让进!” 宋婉晴? 沈玉猛地抬起了头。 第三章 0003 紫苏进屋,在看到沈玉醒来时,一张湿漉漉的脸上登时露出笑意,“姑娘醒了?这可太好了!” 檀香忍不住道,“她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要不是她和柳姨娘挑拨离间,咱们姑娘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沈玉闻言苦笑。 几个丫鬟都看得比她明白,知道宋婉晴和柳姨娘没安好心,偏生她自己总觉得柳姨娘是她亲娘,宋婉晴又是她亲表姐。 尤其住进沈家之后,宋婉晴更是处处帮她,让她对她越发信任。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 她的帮,不是往好了帮,是把她往地狱推。 那时候,她和柳姨娘两人,没事就在她耳边说战云枭的不好,对比之下三皇子又是如何的好。 时间长了,她便越发痴迷三皇子,厌恶战云枭。 如果没有意外,她这次冒雨前来,应该就是来推波助澜,想让她和暝阳王府彻底撕破脸,逼迫沈家只能站在三皇子那边的。 想到这里,沈玉不由眯了眯眼。 这时,宋婉晴进来了。 她穿了一身粉色罗裙、簪了蝴蝶步摇。明明是很少女的装束,但是穿戴在她身上,却有种烟行媚视的感觉,竟是和柳姨娘一脉相承。 沈玉有些愣神,姨娘和外甥竟是如此神似,甚至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像吗? 尚未回神,宋婉晴已经快步上前牵住她的手,道:“表妹可算是醒了,这几日可急死姐姐了,偏生大夫人下了令不让进来,快让表姐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扶着沈玉的肩膀,上下检查。 沈玉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淡淡说了句,“表姐进侯府也七八年了吧?” 那年三月,宋婉晴的娘病死。 他爹是个赌鬼,欠钱不还,最后被人活生生打死在赌坊当中。 柳姨娘怜惜她没了爹娘,便想把她接入侯府。 怎奈大夫人不同意。 没办法,柳姨娘便让她去求大夫人。 大夫人顾氏出身太傅府,出了名的娴雅淑德。她虽然不是大夫人亲生的,但大夫人对她和对大姐并无区别,只是因着她有些严厉,沈玉有些不喜欢她。 她是不想去求的。 直到宋婉晴跪在她眼前,用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看着她,哭着求道:“表妹,我就你和柳姨娘两个亲人了,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我听姨娘说过,大夫人对你虽然严厉,但也视若己出……你若是去求她,她定能应允!” 沈玉见她哭得可怜,便去求了大夫人。 那日也像是今天一样,下着雨。 她跪在大夫人的院门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夫人就急匆匆冲了出来,一把把她捞起来,拿披风裹着进了屋,凝眉问她,“她值得你糟践自己的身子?” 当时的她斩钉截铁的说,“值得。” 在她眼中,大夫人是外人。 宋婉晴是表姐,比大夫人和大姐亲。 大夫人眼睛里有受伤的色彩,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就那样,宋婉晴进了侯府。 她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了宋婉晴,柳姨娘又软磨硬泡,让爹爹沈缙同意按照年龄论资排辈,宋婉晴成了沈家二小姐,而她沈玉这个名副其实的二小姐最后成了三小姐。 “是啊,一年多了。” 宋婉晴撩了一下头发,看向沈玉。 却见她正定定地打量着自己,那双单纯无辜的杏仁眼,此时看上去却幽若寒潭,竟让她产生一种不得不低头躲闪的冲动。 她一瞬间有些错愕。 沈玉把手从她掌心抽出来,睨了她一眼:“表姐找我还有事?” 宋婉晴回神,赶紧进入正题,道:“你这一醒来,表姐也就放心了。只不过那暝阳王府可真不是人!像是他们这种仗势欺人的,你要是真的嫁过去,可有你好受的!” “怎么了?” 沈玉眯了眯眼,抬头不动声色看向她。 只听宋婉晴添油加醋道:“这不姨父过去看暝阳王了吗,可王府的人却不让进去,这不是故意羞辱姨父么!再说你也受了伤,也不见暝阳王府问候,反倒是三皇子忙前忙后,又是找大夫,又是送草药的!” “依我看,你嫁给战云枭,还不如嫁给三皇子呢!” 沈玉原本就在她和柳氏的耳濡目染之下很讨厌战云枭,又爱慕三皇子。前世一听这话,更是对暝阳王府无比厌烦。 在得知战云枭中毒无解,往后只能坐在轮椅上时,内心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放出话去,说他这是活该,谁让他缠着自己不放,更口不提自己约他出去的事情。 不仅如此,还恬不知耻地跑去找三皇子邀功,被人嘲笑怎么不摔死。 大夫人要带她去王府道歉。 可她却出言顶撞大夫人,把她气得吐血。 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其实这天晚上,就在她恨不得战云枭去死时,宋婉晴却偷偷溜出去,给战云枭送药去了。 想到这里,沈玉眼底不由闪过一道寒光。 宋婉晴以为她被气到了,趁热打铁道,“依我看,既然他暝阳王府不仁不义,那咱们也不必给他们面子,我要是你,就在十天后老太妃大寿时,当众撕了和暝阳王的婚书,免得他老是纠缠你!” 前世,沈玉听了她这话。 跟个傻子一样,真的那么做了,惹得暝阳王府颜面无存,老王爷大怒要当场杀了她,就连皇上都没阻拦。 要不是战云枭替她求饶,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沈玉抬头,看着宋婉晴期待的眼神,突然一个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只听“啪”一声,宋婉晴猛地捂住半张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表妹,你——” 沈玉的手微微颤抖,开口嗓音沙哑却决绝:“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我和战云枭怎样,又和三皇子怎样,都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宋婉晴愕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我是外人?” 从她进了侯府,沈玉就一直把她当亲姐姐,什么都让着她,什么都听她的,这还是第一次说她是个外人,直接动了手! 不等她回神,沈玉已经下了逐客令,“紫苏,送客。” “宋姑娘请。” 紫苏上前,把宋婉晴拉了出去。 见人走了,檀香忍不住高兴道,“姑娘打得好!说得也好!以奴婢看,那宋姑娘就是个坏的!三皇子与孙尚书的嫡孙女早有婚约,而姑娘与暝阳王又是娃娃亲。照着她这个做法,到头来还不得闹出笑话?” 沈玉没说话。 前世就连几个丫鬟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她愣是被猪油蒙了心,最后不但害了整个沈家,这四个丫鬟也都因此搭上了性命。 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战云枭的腿救回来。 这样,一切才有回转之地。 她起身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了一下,道,“你们留在这里,若母亲问起,便告诉她一声,我去给暝阳王求医了!” 说完,便拿着伞出了门。 松露追上来,惊喜道,“姑娘总算在乎暝阳王了……只是眼下大雨,你又发着高烧,城里的大夫也都被老王爷找去了,你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人。” 沈玉正想说什么,突然月桂从大门口冲了起来,“不好了,暝阳王重伤昏迷不醒,老王爷放话,要让咱们沈家在京城混不下去!” 第四章 0004 沈玉一怔,冰冷的雨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檀香赶紧把伞撑起来,劝说道:“姑娘,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事到如今奴婢知道你想要弥补,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呀!” 松露道:“是啊,以暝阳王府的实力,肯定把所有的大夫都叫走了,你又能找谁去呢?还是让老侯爷和大公子他们处理吧。” “还有一个人。” 沈玉摇头,推开了两个丫鬟,“只是此人性情古怪,我若想请他出山,必定不能暴露他,也不能带人前去……你们等母亲回来,我去去就回。” 说完,直奔马厩。 从马厩牵出一匹马之后,顾不上身体不舒服,从后门直接冲了出去。 惊雷阵阵,大雨瓢泼。 天气非常的冷,沈玉在马背上一个接着一个打寒颤,只觉得头痛欲裂。 但愿能撑到雪叟答应吧。 身下烈马狂奔,沈玉在上面颠簸着,一人一马直奔青柳巷,又不由想到前世的事情。 她和雪叟是在燕南山采药的时候认识的。 当时雪叟身边的小石头身患疟疾,疟疾是急症,雪叟上山寻药,正巧被她遇上结伴而行,得知他急用药之后,她便把自己背篓里的药送给了他。 那药珍贵,虽止疟疾立竿见影,但是一药难求,即便是在盛产草药的燕南山也很少见,雪叟对此十分感激,便说往后可来青柳巷学医,他愿意传授她岐黄之术。 沈玉从小对草药感兴趣。 闻言当即答应下来,拜他为师。 雪叟的医术,登峰造极。 对她也毫无保留。 可惜前世她学了一身本事,却没有治病救人,反倒是在三皇子元宸的哄骗之下,给他调制了不少剧毒,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在得知战云枭双腿无药可医之后,她也不曾看过他的腿,反倒是给宋婉晴治好了宫寒,让她怀上了三皇子的孩子。 一股钻心的疼,夹杂着悔恨涌上心头。 沈玉双眼干涩,拍了下身下的马儿。 马儿加速冲进了雨幕。 两刻钟之后,沈玉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进了一条幽深、脏乱的小巷子,往深处走去。 这里是全京城最为脏乱差的地方,很少有人来,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叫花子们聚集在这里老破旧的荒废屋子里。 沈玉牵着白马进去,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巷子的最深处,一间屋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骑在门槛上,手上正摆弄着半颗柴胡,见她过来顿时一愣,“沈姑娘,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说着,哒哒哒跑过来。 沈玉伸手摸摸他的头,嗓音沙哑,“雪叟呢?” “在里面睡觉呢,臭老头脾气坏的很,都不让我进去打扰……”小石头一脸怨念,问,“你来找他?我估计他不会见的,那老头脾气你清楚。” 沈玉当然清楚。 她哽咽了一下,说,“你只管去通报,就说我想请他出山,去看看暝阳王的腿。” 沈玉说着,跪在了大门外。 地上都是石子儿。 一跪下去,膝盖就传来钻心的疼。 沈玉脸上一片濡 湿,一时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雨水,脑海里闪过前世战云枭就拖着疼痛不堪的那双腿,为她鞍前马后那么多年…… 今天自己刚跪下,便觉得痛苦难忍。 人与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想来前世的她,是何等的冷血残酷,又自私自利! 沈玉深吸了一口气,跪得笔直了一些。 这一世,是她欠他的。 小石子拗不过她,转身进屋大喊,“老头老头,沈姑娘来找你了,跪在门外求你去救暝阳王呢!” 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沈玉知道雪叟能听见。 但能不能答应,就不好说了,这老头脾气怪得很,而且他们之前早就约法三章:她不能带外人来这里;不能把他会医的事情告诉别人;不能让他卷入京城权贵的是非圈当中。 今天,她打破了约定。 暝阳王府显赫,何止权贵? 她还要带着他去给暝阳王治病,那自然也要暴露他会医的事儿。 沈玉做好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果然很快,小石子出来歉意道,“老头说,让你滚!” 说完,直接把大门关上了! 这在沈玉意料之中,她只能高声道,“师父,违背我们的约定是我不对,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请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里面没人回答。 雨哗啦啦下着,时间一点一点煎熬,一直到了午后。 巷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个锦衣公子,手上举着一把油纸伞,脚步从容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沈玉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他,心头突然窜起一缕骇然—— 三皇子元宸! 青柳巷如此偏僻,她又是绕道而来,就连家里的丫鬟都不曾告诉,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还是说,他知道雪叟…… 沈玉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而那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油纸伞遮了雨幕,下方出现一张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脸庞,就连说话都透着一股温柔,“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好好调养,反倒来了这里?” “……”沈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脑海里只有震惊,和前世这人冷漠无比把她全家送上死路的模样。 元宸看着她脸色发白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甜糕递给她,“吃一点吧。” 又道,“你做得对,这样才不会让战云枭怀疑你是故意的,以他对你的感情,可能还会因此感激涕零,往后更听你的话。” “但做做样子就罢了,莫要伤到自己……早些回去吧,莫要让本殿担忧。” 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伞递给她,自己冒雨转身离开。 若是前世,沈玉定觉得眼前此人温柔入骨。 此时看来,却只觉得有些恶心反胃。 他这一番话,无非就是想要她利用战云枭的感情,往后继续拿捏算计他罢了。 沈玉心口发颤,看向掌心那把油纸伞,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丢了出去! 转眼暮色降临。 高烧再起,她终是撑不住,轰然倒地。 再醒来时,眼前光线昏暝,小石头坐在她身边,正拿着一块湿布压在她额头上,地上的火堆边上,雪叟正在吧嗒吧嗒抽着一管子老旱烟。 见她醒来,他又猛 抽了两下。 之后,这才道,“你想让我出面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条件,可能会搭上你的命,你要想清楚再说。” 沈玉抬头看向他。 烛光里,雪叟那张枯瘦的脸像是从山海经里走出来一样,眼神明明灭灭,竟似藏着一片尸骨遍野的刀山火海,令人心悸。 沈玉一瞬间有些害怕。 但很快便道,“我答应。” 第五章 0005 在雪叟开口之前,沈玉是没想到他的提的条件到底能有多可怕的。 他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睛看着她。 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小石头,“给她吃吧。” 说着,看向沈玉,“在谈条件之前,你需要先把这个吃下去。一旦你事后反悔,做出有害于我的事情,我就会断了你的解药。解药三个月拿一次,无法根治,你自己想清楚。” 小石头端着水上前来,看向沈玉,“要不……算了吧?反正你也你不喜欢那个男人。” 沈玉盯着他手心里黑漆漆的药丸子,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事情。 她以前似乎……真的不喜欢。 又或者,是柳姨娘和宋婉晴让她认为自己不喜欢。 但是现在…… 沈玉抬手,拿起了那颗药吞了下去。 抬头看向雪叟,“师父,现在你可以说了。”时间不等人,她没空在这里多逗留。 雪叟深深地看着她,“倒是没想到,你是这个性子……也很好。” 他眼中有一种情绪,很沉,如同深海一般翻滚得厉害,但是沈玉没看懂。 只听他道,“今天我答应你去救战家那小子,你须替我做的事情是,让元氏皇族灰飞烟灭!” “什么!” 沈玉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三皇子元宸虽然是个王八蛋,但是元氏皇族这些年也算是治国有道,现在的皇帝又以仁爱著称…… 雪叟没解释。 凝眉盯着地上的柴火好一阵子,才说了四个字:“血海深仇。” 顿了顿,又道,“要么,你就离战家那小子远远地,要么,你就得去做这件事情。选择权在你手上……” 沈玉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只听他道,“至于为什么,只要你顺着现在选的这条路往前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就是你的命运。” 沈玉肃然。 想了想之后,最终还是咬牙道:“我答应。” 雪叟有些震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沈玉抬眼看向他,“从今往后,我便是那叛逆的奸贼,篡权的邪佞,身家性命,生死都在一线之间!” 她攥紧了拳。 前世她一心想嫁入皇族,最后不也落得个满门覆灭么? 半刻钟之后,雪叟跟着她离开了青柳巷。 雨还在下着,夜风袭来冷入骨髓,沈玉看着皇宫的方向,明白从此之后她和元氏皇族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豁出去了。 于是,扭头看向雪叟,“师父,只要你能出面保住他的腿,我肯定会帮你。” 雪叟给她下了毒。 而她还不想死。 她有家人要守护,有前世的遗憾要弥补,有血仇要报,也有想要真心实意珍惜的人。 夜色里,雪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听话,我也不只会给你下毒。我会传你鬼门十三针和灵龟八法。等你学成,天下杏林唯你独尊。” 沈玉诧异地看向他。 前世她也是跟着雪叟学医。 学成之后,医术在京城也算是佼佼者,但却没听说过雪叟还会这个,不由惊道,“这不是两种针法不已经失传已久了么?” 前世,雪叟竟是留了一手。 也难怪。 雪叟和元家有血海深仇,可她却心心念念要嫁给三皇子为妃。雪叟没杀了她已经是仁慈,又怎会把压箱底的医术真的传授给她呢? 想到前世自己干的蠢事,沈玉至今无颜以对。 雨幕里传来雪叟苍老却又透着一丝丝孤傲的冷哼声,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沈玉的眼神当中,藏了一丝丝审视。 沈玉倒也能理解,毕竟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讨厌战云枭,爱慕三皇子。现在她一反常态,反倒不顾一切要去救战云枭,难免叫人震惊。 想到三皇子,她不由问了句,“师父,您住在这里,还有旁人知道吗?今天下午,三皇子来过一次……但是,我走的时候十分小心,并没有透露行踪给他。” “我不确定今天是碰巧,还是他原本就是来找你的……” “你说元宸?” 雪叟瞳孔一缩,眼底有一抹杀意闪过。 沈玉骇然警觉,雪叟竟然是会武的,那杀伐之气做不得假。 她点了点头,“他多半觉察了您,如果您老人家和元家果真有血仇,怕是青柳巷从此不安全了。” “他还奈何我不得!” 雪叟的嗓音骤然变得冷沉,竟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 沈玉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样的一个可怕漩涡,只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子时左右,两人到了暝阳王府门外。 阴暗的光线里,前方一道人影在门前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时不时掩唇咳嗽,咳得很是厉害。 沈玉一看到这人胖胖的身影,眼泪一瞬间涌出来。 都是她干的好事! 让爹爹暴雨中盘桓在暝阳王府的大门口,淋坏了身子! “爹爹。” 沈玉下马,嗓子涩得厉害,扑通一声跪地,“女儿不孝,愧对爹爹养育之恩。” 沈缙扭头一看是她,眼里顿时露出一抹惊喜,“玉儿,你醒了?” 回神后,才沉这一张脸,道,“醒了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这里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沈玉从他的眼神转换之间,感受到浓烈的关爱和失望,哽咽着道,“爹爹,女儿自知有错,因此带了个大夫来给暝阳王疗伤,希望能有所弥补。” 沈缙扭头看向雪叟,“你说的是这老翁?” “正是,他是归隐的神医,医术出神入化,只要能进这扇大门,暝阳王必定有救!”沈玉解释之后,上前对门口的守卫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沈家找了个隐世名医……” “就他?” 话没说完,守卫就一脸不屑地看向雪叟,“找来一个叫花子糊弄谁呢?我告诉你沈三小姐,这件事情我暝阳王府和你们没完,现在我就杀了他拎着他的人头进去,让老王爷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害我家王爷!” 话音未落,一剑刺向雪叟! 雪叟不闪不避,竟是抬头看着暝阳王府的门匾,眼底一片复杂神色,像是忘了自己会武功这事儿! 剑刃直逼雪叟心窝。 沈玉大惊失色,先一步扑上前去,猛地挡在了雪叟面前,剑刃一下没 入她肩头! 沈玉一声闷哼,咬牙道:“你现在杀了我试试!看你家王爷会更难受还是会感到痛快!” 说完感觉自己无比卑劣。 她再一次利用了战云枭对她的感情。 但也只有这话管用了。 那守卫一听果然面色一变,拔剑转身进去通报。 第六章 0006 沈玉捂住肩头的伤口,一声不吭地盯着大门口。 血很快染红了衣服,她死死咬牙撑着。 时间一点点煎熬。 整整一刻钟,里面都没人出来,厚重的大门从里面反锁着,没有丝毫动静。 沈缙看着自己的女儿,原本失望的情绪逐渐转化成浓烈的心疼,见她好不容易醒来又要遭这个罪,一时不忍道:“你回去吧,我和这位老先生在这里等着,你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家休息……咳咳咳——” 他说着一阵猛烈地咳嗽,仿佛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沈玉扭头看向他,心头的愧疚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即便是她闯下这么大的祸端,爹爹也舍不得怨怼她,还在关心她的身体。哪怕自己是柳姨娘给他下药,算计他生下的庶女,他也从未对她有过半点嫌弃。 就是这样一个端方君子,到头来竟是被她害得…… 沈玉眼底一片泪意,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一旁雪叟看了看沈缙,又看了看她,道:“王府未必让你进去,你又何必受这个罪?” 沈玉回神摇头,“事情因我而起,我理应负责到底。见不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可是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耳畔雪叟的声音有些模糊,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前世战云枭拖着一双血肉模糊的腿,爬了足足十里路来找她,让她赶紧离开京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的画面。 那天下着暴雪,地上的雪积了半尺深。 就在那样恶劣的天气里,她还把他拦在大门外,足足一个时辰才出去,无比厌恶地让他滚。 那个时候啊…… 沈玉心里又悔又疼,眼泪在暴雨中无声落下。 恍惚间,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出来一个年近二十,儒雅斯文的男子。他皮肤白 皙、长相干净,眼神明澈,但眼窝却有一大片淤青。 许是熬得久了,他看上去十分憔悴,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加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正是她二哥沈洛。 沈洛是大夫人与他爹的第二子,生性温柔、细心、也很有耐心。从小跟随太医院院正学医,十七岁那年进了太医院。 如今暝阳王重伤昏迷,他理应在这里。 不用想,他脸上的伤多半是白七打的,是替她挨的。 沈玉看着他,内心的悔恨越发浓郁。 沈洛是她的医术启蒙老师,对她这个妹妹更是温柔备至,每次从太医院回来,都会带一些宫里特有的小点心给她吃,自己都舍不得。 回家但凡有空,都会教她识草药、断脉象、看舌象。 只要她有所求,他就没拒绝过。 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前世居然被她害得断了脊骨,年纪轻轻却只能卧床爬行,得靠着几个太监抬来抬去,后面几年受尽了白眼。 即便是这样,也没能躲开三皇子的算计。 就在七年后的冬天,三皇子拿着她配的药给皇上下毒,却把罪名栽赃到了他头上! 最后,沈洛和大哥、爹爹一起被凌迟处死。 足足三千多刀剐在他身上,单薄如他,又是如何撑住的? 沈玉看着他浑身颤抖,一声“二哥”开口,撕心裂肺。 沈洛看向她,叹了口气。 “白七说你来了,我还有些惊讶。”说着,赶紧摘下身上的雨披给她,“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和父亲。” 即便是被害成这样,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妹妹。 但这一次,沈玉不能逃。 她摇摇头,“暝阳王重伤,我是罪魁祸首,怎能躲在爹爹和二哥身后,让暝阳王府的怒火都落在你们头上呢?我不走。” 又问,“王爷怎么样了?” 沈洛有些错愕,这可不像是之前的沈玉,之前她什么时候关心过暝阳王了? 但见沈缙也眼巴巴看着自己,便赶忙言归正传,道:“其他御医还在会诊,但是结果大抵不会变,就算是暝阳王醒过来,腿肯定也保不住了,一身功力多半要彻底溃散,从此便是废人一个。” 沈缙闻言一个趔趄。 暝阳王战云枭,可是暝阳王府独子! 要是成了废人,那暝阳王府谁来继承?手上三十万大军又该何去何从? 那不就等于暝阳王府要衰败了? 到时候,暝阳王府的怒火还不得把侯府湮灭? 这是沈玉早知道的,但此时听他说出来,却还是感觉如同晴天霹雳。 前世她是有多愚蠢有多自私,才为了所谓的爱情奔向三皇子,把侯府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沈玉脸色惨白。 沈洛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老王爷因此气得吐血,长公主说要把你挫骨扬灰……” 说着,又看了眼雪叟,“以老翁这身打扮,长公主绝不会让他进去,你守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 话是对沈玉说的。 沈玉何尝不知? 可她已经没了退路,只得咬牙道,“她就算是再讨厌我,等太医没辙了,哪怕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得让雪叟进去试试!” “二哥,你再进去通报一下吧,王爷身上的毒如果十天之内没解,往后便毒入经脉骨髓,再无解开的可能!” 沈玉心焦如焚,不由拉住沈洛的袖子,求他。 沈洛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中了什么毒?” 太医都没看出来。 沈玉面色一僵,道,“不知,但……想进去看看!” 战云枭中的是蛊毒。 前世她也是在好几年之后才从元宸口中听说的,而且大齐无人会蛊,那是南楚九黎一些人的邪门手段,要真说她知道,怕是要惹出大乱子。 沈玉自然不敢说。 只是看了眼雪叟道,“若是雪叟看了,还是不能好转,我愿意以命抵命!” 沈洛诧异地打量她,只觉得她这一觉醒来像是变了个人。 但事出紧急,他也空没多想,只好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但沈家的确急需和王府缓和关系,也是真的希望战云枭能早日好起来,毕竟两家是世交,之前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好,只是在沈玉闹着要悔婚之后才生了嫌隙…… 一念及此,道,“我再进去看看。” 又是漫长的等待。 沈玉知道二哥这次进去,肯定又少不了长公主一番为难。 那长公主正是暝阳王的生母,但同时也是皇上的亲妹妹,是出了名的难缠。王府傲慢的名声,基本上她贡献了九分。 作为当朝大公主,就是对丈夫和亲儿子都没多少好脸色,别说是沈家人了。 沈玉担心二哥,却又别无选择。 正急地团团转,冷不丁却瞥见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匆匆往王府侧门去了。 幽微雨幕里,那人虽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雨披,还戴着帽子,但从背影也不难看出正是她那个好表姐宋婉晴! 第七章 0007 "你认识?” 雪叟注意到她的异样,问了一声。 沈玉回神,轻轻摇头,“不认识,只是好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但很多事情,又不由涌了上来。 前世她讨厌战云枭,可战云枭却对她一腔偏执纠缠不休,还调查他出征那几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弄得她十分恼火,根本不愿意看到他。 于是,在三皇子需要她透露消息给战云枭,或者有别的事情非说不可的时候,宋婉晴就会自告奋勇替她和战云枭传话。 那时候,她感觉宋婉晴对自己真好。 简直跟亲姐姐没两样。 即便是后来知道她在这天夜里来给战云枭送药时,她都还相信了她那一番说辞。 说什么送药是假,替她打探消息是真。 那会儿她听说暝阳王府要让沈家在京城混不下去时,的确也是有些害怕的。宋婉晴假意安慰她,她还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直到临死时,宋婉晴那一顿拳打脚踢,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妒火才让她明白,宋婉晴从一开始就是喜欢战云枭,想接近他的。 只可惜…… 呵! 沈玉收回目光,眼底泛起一抹冷意。 这时,前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出来一个一身青衣、怀抱长剑的英俊男子。 “白七,王爷怎样了?能让我们进去吗?” 沈缙见状踉跄上前,赶忙问道。 堂堂一个侯爷兼礼部尚书,虽然比不得王府尊贵,却也是开国元勋的儿子,此时却得跟一个侍卫低三下气,都是拜沈玉所赐。 白七也是一脸怒容,往日的友好如今半分不剩,只剩下内敛的恨意,沉沉道,“侯爷身为礼部尚书,却教导出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把我们家王爷害成这个样子,还敢堵在门口添乱,倒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我爹没关系!” 沈玉一步上前,挡在了沈缙面前,抬眼看向白七,嗓音沙哑颤抖,“是我对不起你和你们家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七一愣,看向沈玉。 盯着她打量了好长时间,似乎在确定眼前这个摇摇欲坠却又铁骨铮铮、眼睛里还噙着浓烈愧疚的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之前的沈玉。 他刚刚说话不好听是真。 但这么多年来,哪次不是沈玉先对自家王爷恶语相向,像嫌弃苍蝇那样嫌弃他们主仆二人? 以前的沈玉,真的是轻浮又讨人厌。 但是此时…… 白七的眼神变得复杂,盯着她好一阵子,才问道,“七天前燕南山,你传信让我们王爷过去,是有什么话要说?” “……” 沈玉一噎。 不等她说话,白七就冷笑一声:“还是说,约他出去,原本就是你和什么人商量好了故意的?” 战云枭少年将军,横扫六合的男人。 他的贴身侍卫自然不会傻。 她的伎俩,他们一眼就看穿了。 可怜她前世还觉得自己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生生忽略了那个男人一直在忍让、包容着她。 可是,为什么? 是什么让他非她不可? 前世宋婉晴说,战云枭缠着自己,无非就是拉不下面子,不想被一个区区的侯府庶女嫌弃退婚,一旦他找回场子,必定会把她抛弃,挫骨扬灰。 所以,她一定不能嫁给他。 可是一场生死浩劫,让她大彻大悟,以战云枭的性格和身份,绝对犯不着那样找回颜面,直接把她弄死就完了。 此时,她看着白七,这个疑问又更深了几分。 与此同时涌上来的,还有对眼前这个人的歉疚。 前世,她一心作死,得罪了很多人。 战云枭放心不下她,就让白七暗中保护。 三皇子怕白七发现他们的阴谋,就安排刺客,让她把白七引到偏僻的小巷子里,再利用他对她的信任除掉他。 白七不知。 刺客扑向她时,白七以为她是真的遇刺了,不得不出来保护她。 就在白七背对着她,替她挡住刺客的攻击时,她拿出一把匕首,猛地刺进了白七的后心! 看着白七无比痛苦地倒在地上,她浑身都在颤抖,一股恐惧和不忍涌上心头,三皇子却从背后抱住她,说,“若不这样,让战云枭发现了他的尸体,便知道是你杀了他,往后便再也不会信任你了。玉儿,为了我们的未来,不能却心软。” 等她回过神时,三皇子已经握着她的手,打开了装着化尸水的瓶子,倒在了白七身上! 她至今都不能忘记,当时白七看她的那个眼神。 错愕,控诉,不可置信,仿佛要把她的灵魂击穿一般。 此时重逢,沈玉只觉得不敢面对他的眼睛。 她喉头哽了哽,嗓音颤抖道,“我那天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王爷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儿,我还是亲自跟他说吧。” 白七微微皱眉。 今晚的沈玉和以前不一样,她说话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躲躲闪闪,而是尽量直视着他,眼底有无穷歉疚,但却依然不闪不避,仿佛有种傲骨逐渐生成。 那眼中,竟还藏着一丝丝只在自家王爷脸上才见过的威严和冷肃,让他想要屈服。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沈玉没时间和他耗,压了心头翻滚的愧疚,直截了当道,“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但我请的人是隐世神医,比里面那群太医肯定强出千百倍。” “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先放我们进去,让你家王爷醒来再说。” “若他不行呢?”白七回神,凝眉看向雪叟。 他当然希望王爷赶紧醒来。 可是,眼前这个花言巧语惯了的女人,和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叫花子,真的可信吗? 白七拿不准。 沈玉说,“如果没用,你放这位老伯离开。至于我,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七没忍住冷笑一声,眼底却有些泛酸。 之前都是自家王爷这么护着沈玉这个小白眼狼,这小白眼狼眼睛里却只有三皇子,搞得人尽皆知。 要不是人活生生就在眼前,那张脸也是独一无二的好看,白七都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白七回神,看向她,“不是我不让你进去,只是你带来的这个人,我觉得他不行……” “嗖!” 还没说完,两道银芒闪过。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只有双耳和眼皮疯狂颤抖,根本停不下来! 白七大惊失色,赶忙道,“快解开快解开!我放你们进去,但是长公主什么脾性你们知道吧?能不能承受住她的怒火,看你们自己造化!” 倒不是他害怕,而是他从这人施针的手法上,看到了希望! 但还是威胁道:“若王爷醒不来,你们就留在王府给他陪葬吧!” 雪叟深深看了他一眼,收了银针走进大门。 沈玉和沈缙赶忙跟上去。 白七看着沈玉的背影,眼底涌出浓烈的不解。不明白她这一出又是为哪般,更不明白王府寻遍名医怎么都没找到这老头? 院内小路,沈缙千叮咛万嘱咐,“长公主出身皇家,又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性子难免高傲蛮横了一些,十分难以相处……一会儿,你躲在爹爹和你二哥背后,莫要说话。” 说话间,前方小院门口,已经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打着伞的丫鬟。 另一个,是一身宫装、雍容异常却脸色铁青的长公主。 第八章 0008 “微臣见过长公主!”沈缙赶忙上前,“敢问王爷……” 长公主没理会他,扭头看向沈玉,眼睛里一片暗沉,恨怒几乎收敛不住,“你还来做什么?!” “臣女见过公主……” 沈玉话没说完,长公主突然抬手,猛地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她脸上,“你还知道你是臣?谁给你的胆子算计我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本就不喜欢沈玉。 要不是碍着沈家和战家的婚约是两家老一辈订下的,又有先皇作证,她早就退了这门亲事! 如今战云枭被沈玉约去燕南山,最后回来却是身中毒箭昏迷不醒,长公主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现在再看沈玉,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沈玉挨了结结实实一个巴掌,原本就因为发烧而混沌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一阵一阵眩晕袭来。 但她明白,错在自己。 “对不起。” 她喉头哽了一下,规规矩矩道了歉,这才抬头看向她。 夜色里,长公主面色威严如铁。 这是在皇家长期耳濡目染的结果,再加上先皇在世时对她万般宠爱,如今皇上又只有她这一个亲妹妹,自然捧得很高……长久下来,积威越发压人。 与长公主不喜欢她一样,她也不喜欢长公主。 尤其是前世的时候,一想到给这个女人当儿媳妇,沈玉就有一种发自灵魂的震颤,恨不得躲到十万八千里去。 要说她不喜欢战云枭,有柳姨娘和宋婉晴六分功劳,那起码也有眼前这位四分功劳。 谁愿意头顶上压着这么一个婆婆呢? 前世的沈玉很不喜欢她,两人后来更是闹得水火不容。 在老太妃的寿宴上,她不知轻重当众撕毁了和战云枭的婚约,让暝阳王府颜面扫地;而长公主也当众叫她的丫鬟扇她了几十个耳光,让她从此无法抬头做人,于是更恨不得这个女人去死。 现在的沈玉,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她欠战云枭的,今天也算是自取其辱。 沈玉喉咙腥甜,但还是看着她,坚持道,“长公主可以骂我,打我,但是眼下还是先叫人进去,唤醒王爷最重要!” “本公主做事,用你来教?” 长公主闻言大怒,直呼其名:“要是枭儿醒不过来,我就把你千刀万剐!你和沈缙沈洛三人,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王府!”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 十几个王府暗卫出现,把沈玉和沈缙几人团团围住。 沈缙下意识把沈玉挡在了身后,“长公主,玉儿是不懂事,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才刚醒来还没好呢,就冒雨去给王爷找大夫了,您要是有什么怒火,往本侯身上撒!” 沈玉回神心如刀绞。 沈缙算不上伟岸,他在京城群臣当中,个头不算高,是个圆润的胖子,平常也不见丝毫锋芒,可今天为了保护她,却拼死挡在蛮横无礼的长公主面前。 她有一个这样好的爹,前世却从未珍惜。 “爹,这不关你的事……” 沈玉嗓音微颤,摇头拉住了他。 结果没等她说话,长公主已然大怒,“沈缙,我儿昏迷不醒,你是带着你女儿来显摆父慈女孝了吧?今天我就成全你们!” 刷一声,长公主拔剑。 剑刃直指沈玉。 正要动手,她的丫鬟玉竹匆匆跑了出来,低声道,“长公主,出事了!王爷突然气息不稳,呼吸不上来,院正大人说怕是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 长公主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白七大惊,赶忙把雪叟往前一推,“这位老翁,你快进去看看王爷!” 雪叟的施针之术是他见过的,但是长公主没见过,又是沈玉带来的人,更是一万个不相信,她猛地一声沙哑厉喝,“站住!” 下一秒,剑刃直指雪叟,“你是何人派来谋害我儿的!” 沈玉大惊,正要说话,却在看到雪叟时愣住了。 夜色里,雪叟的眼神像是从长公主脸上看到了另一人,那眼底明明灭灭,情绪复杂到叫人难以理解。 沈玉猛地想到:雪叟和元氏皇族有血仇! 而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元和! 也是他要杀的人! 一瞬间,只觉得剑拔弩张。 沈玉的神经紧绷起来,她只顾着给战云枭解毒,却忘了他娘是公主,现在怎么办? 就在她以为雪叟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又逐渐平静了下来,变成难以琢磨的混沌,淡扫了眼长公主,冷漠道:“看来长公主并不想让他醒。” 长公主猛地一怔,只听他又道,“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年长公主嫁给战陨天,也并没有很情愿,生下这个孩子,是你的耻辱吧?” 长公主一个趔趄。 “你到底是谁?” 那时候的事情,知道的和敢提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玉愕然,脑海里电光石火闪过什么,但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再也没捕捉到。 长公主不喜欢战云枭的爹战陨天,甚至不欢迎战云枭的出生,所以战云枭和他这位娘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不,不对。 刚刚闪过去的,不是这个信息。 只能说是有关联。 沈玉眉心紧皱,太阳穴一阵钻心地疼,似有什么要冲出脑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短暂的僵持当中,气氛变得越发危险和紧绷。 白七急得团团转,赶忙道,“长公主,左右没办法了,太医们也是干着急,就让这位老翁看看又何妨?再说沈家父女都在这儿,若他们真的敢图谋不轨,岂不是要搭上性命?” 说着,又狠狠白了沈玉一眼,“谅他们也不敢!” 沈玉明白那个眼神。 在白七的眼中,她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想害死他家王爷,之前的她从未掩饰,白七也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实在是没办法。 沈玉抬头看向长公主,“是啊长公主殿下,我们都在这里了,您又在怕什么呢?” 长公主双拳紧握,盯着她好一阵子,这才咬牙指着雪叟,“让他进去,但是你不行!但凡他敢有半分歹意,本公主今天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沈玉松了口气。 雪叟深深看了眼她,眼神从长公主脸上扫过,举步走进了战云枭的辞风院。 而下一秒,长公主身上的威压就全碾到了沈玉身上,厉喝一声:“跪下!” 第九章 0009 沈玉看了她一眼,没有抗拒,跪在了辞风院大门外。 长公主还不解气,指着沈缙,和院内走出来的沈洛,“你们也一样!” 沈缙苦不堪言,但也不得不跪下。 沈洛二话没说,出来跪在了沈玉边上。 长公主盯着眼前这三人,胸口的憋闷怎么都压不下去,有种想要杀人见血才能解恨的感觉,最后还是玉竹劝慰道,“长公主,老王爷都病倒了,您要是再倒下,王爷又没醒来……王府可怎么办啊?” “夜已经很深了,您要是睡不着,就进去眯一会儿也行……外面风大,可别着了风寒。” 长公主浑身发抖,狠狠地剜了沈家三人一眼,对四周的暗卫道,“给本公主盯紧了,他们谁也不许起来!” 沈缙闻言,赶忙上前一步,求道:“长公主,你惩罚我和洛儿没问题,但是玉儿本就受了伤,又是昏迷了许多天才刚刚醒来,再加上刚刚又被白七刺了一剑,伤口一直在出血……再这样跪下去,怕是要跪出人命。” “您就网开一面,让她先休息一下吧。” 长公主不为所动,当即冷冷道,“本公主的儿子都还没醒来,她凭什么就要休息?” 沈洛闻言蹙眉,道,“我替她来跪!长公主需要她跪多久,我替她加跪多久。” 长公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玉心头发酸发胀,见她怒火又要上来,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跪到死……长公主请回吧。” “那你就跪到死!” 长公主咬牙切齿,无比厌恶地剜了她一眼。 玉竹闻言有些担忧地提醒道,“长公主,毕竟她是王爷心坎儿上的人,您让她这么跪着,万一王爷醒来看到,怕是又要与您生了嫌隙……” 长公主闻言攥紧双拳,一张本就不苟言笑的脸紧绷起来,怒道,“他与我之间的嫌隙还少吗!” 玉竹不敢多言,低下头扶住她。 长公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转身扶着玉竹的手进了院子,浑身微微颤抖,但后背却挺得笔直。 沈玉抬头看着她的背影。 夜色里,她身上绣鸾凤的黑色披风显得十分阴沉,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仿佛压在她头上的元氏皇族一样。 她脑海里是雪叟那句话:“我要让元氏皇族灰飞烟灭!” 长公主元和是战云枭的娘。 往后,她和她又要如何相处? 处境如此艰难,加上大雨瓢泼暴风又起,沈玉单薄的身子在夜雨中摇摇欲坠,寒热往来痛苦难忍。 沈洛伸手摸她的头,惊得失了声,“额头这么烫,你还来凑什么热闹啊!” 说着,赶忙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子喂给她吃。 沈玉吃了药,抬头看向他。 夜色里,沈洛的眼中满是担忧,眼眶通红。 “二哥。” 她开口,嗓音沙哑,忍了哭腔道,“二哥,我命硬,会好起来的。雪叟进去了,暝阳王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你呀!” 沈洛看着她的样子,再多的怨言也说不出口,怕她当场昏迷过去,便把肩膀借给她,“你靠着二哥一会儿……话又说回来,那老翁你从哪里找来的?” “在燕南山采药认识的。” 沈玉没多说,但说的也是真的,“他医术很好的,只是一般不出手。” “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儿。” 沈洛心生不忍,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得安稳一些。 沈玉窝在他怀里,眼泪禁不住湿了眼眶。 背后的人脊梁还是挺直的,还能为她遮风挡雨,不像是前世那样,被她这个白眼狼害得那么惨……嗓子里突然一阵发痒。 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洛伸手拍她的后背,却无济于事,一时间眉头紧皱,“这下好了,困在此处你想休息吃药都没得法子。” “二哥,我没事。” 沈玉安慰他,却也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快撑不住了,胸闷一阵比一阵严重。 这时,白七从院内走出来,把一把伞丢了过来,没好气道:“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就让你死了算了。” 沈玉苦笑,正要伸手接伞说声谢谢,结果刚一张嘴,喉头就传来一股腥甜,猛地一口血喷了出去! 眼前一片血色,沈玉脑袋晕得越发厉害,再看白七,已经成了一团黑青色的影子,脸都找不到在哪儿。 沈洛大惊失色,赶忙道,“白七,你应该知道王爷多在乎玉儿吧?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 白七一噎,想要怼几句。 但看沈玉的样子,再一想自家王爷对她心怀执念,只好沉着脸转身进屋,去找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沈三小姐突然吐血,看起来要撑不住了,要不还是叫进屋来,让太医给她看看吧?” 白七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长公主不喜欢王爷,连带着也不喜欢他这个侍卫,一言不合惩罚是常有的事情,若不是他和王爷一起长大,想着王爷最在乎沈三小姐,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来触这个霉头的。 长公主正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狠沉道:“她就应该去死!枭儿的命不是她能赔得起的!” “要不是她,枭儿堂堂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战场上让西秦铁骑闻风丧胆的战神,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这一切,都是她那个妖女害的!” 长公主的怒火无处发泄,狠狠的攥着身上的毯子,咬牙切齿,“若不是她,枭儿也不至于如此怨恨我这个做娘的!” 枭儿出生的时候,她的确是不喜欢枭儿的。 但是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偶尔她也会生出一丝丝母爱来,当别人夸赞他有勇有谋,战无不胜时,她也会露出骄傲的表情。 现如今她自己也已经分不清自己和这个儿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牵绊了。 只觉得恨极了沈玉。 白七不知道怎么说服她。 这个时候,玉竹匆匆走了进来,面露喜色道,“长公主殿下,王爷醒了!” “枭儿醒了?”长公主胸腔里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冲散,她急忙下地穿鞋。 玉竹看着她,面色变得有些为难,小声道,“只是,王爷一睁眼,问的就是沈三小姐……” 第十章 0010 “轰隆——咔嚓!” 一道惊雷,突然劈断了旁边的大树,树干砸下来,将沈玉从昏沉中惊醒,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沙哑道,“二哥,几时了?” 双腿已经跪到麻木,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 沈洛沉沉道,“快寅时了。” 沈玉扭转酸痛肿 胀的脖子,看向辞风院内,心头沉甸甸的。 前世,众太医会诊,最后依旧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二哥没办法,才以命担保,用了虎狼之药唤醒了战云枭,但战云枭醒来时,也已经是第九天了。 二哥因此名声大噪,成了太医院最有才华最年轻的名医,但同时也遭到了各方排挤,最后被她牵连,反倒加速了他坠落的速度, 想到这里,沈玉满怀愧疚。 只不过,雪叟的医术应该远在二哥之上,就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醒来?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他醒来? 一旁,沈缙皱眉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她这个样子,又像是在乎极了战云枭,可她之前不是天天嚷着要退婚,甚至还把屋里的东西都打砸了么? 现在又…… 想问她是否回心转意,又觉得时机不对。 这时,白七匆匆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沈玉脸上,变得异常复杂,道:“王爷说要见你。” 他的心里闷得难受。 眼前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却心肠歹毒,又对自家王爷讨厌到了骨子里,偏偏王爷自己却放不下,昏睡七天好不容易睁眼捡回一条命,第一句话不是找沈家算账,居然是想见她? 她有什么好? 沈玉明白白七这个眼神。 除了战云枭对她一腔执念之外,其余人都觉得她给战云枭提鞋都是不配的,她自己也搞不懂战云枭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他醒了! 沈玉眼眶一热,眼泪不由涌了出来,身体里仿佛又被注入了些许力量,忙问,“他怎么样?雪叟怎么说的?”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眼前突然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终究她的身体,也要被熬垮了。 眩晕当中,她努力咬了咬舌头,等稳住身子,才看到沈洛扶着她眉心紧皱,“既然他醒了,你就回去休息吧。” 说着,看向白七。 白七眉心微微一皱,看了眼辞风院,“怕是长公主不允。” “我没事,我想见他。” 沈玉截断了两人,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想看到他!看到他还没瞎的样子,看到他还活着的样子! 沈洛和白七两人都有些错愕。 沈缙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便先进屋去吧,看情况再说。” 沈玉强撑着进了辞风院,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一样,一脚深一脚浅迫不及待。 白七翻白眼,没好气道:“沈三姑娘又何必惺惺作态,还是慢点走吧,万一伤到了自己,王爷还得怪我照顾不周。” 沈玉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心,只是以之前她对他们主仆两人的态度,白七很难好好说话。 很快到了屋檐下。 门开着。 里面烛光昏黄。 长公主就那样四平八稳坐在正前方的八仙椅上,手上捏着一串佛珠,眼睛里隐藏的杀意却沉沉浮浮,一双瞳孔紧盯着她。 要是之前她是暴怒的,那现在的她就是暴风雨之前压抑的宁静,下一次来临只会更加凶猛可怕。 沈玉知道她恨她。 恨不得她死。 因为她对战云枭的嫌弃、侮辱和算计。 也因为战云枭总是维护她,为了她总是驳长公主的面子,让长公主下不来台,觉得儿子被她蛊惑抢走了,和她这个当娘的越来越不亲。 前世,长公主也是三番四次想要对她下手。 什么一丈红、五十大板、当场拔剑、掌掴一百这样的命令都下过,但每次都被战云枭阻止。而她自己,则因为长公主的蛮横越发讨厌王府,当战云枭帮忙的时候,更觉得他是惺惺作态,和他娘一个唱 红脸一个唱白脸,恶心得很。 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 这对母子原本就不和,长公主连战云枭都不待见,又怎么会待见战云枭喜欢的她呢? 不过长公主的态度不重要,毕竟往后她是和战云枭一起生活。 只要战云枭对自己好,就够了。 沈玉回神,朝着长公主行礼,“请问长公主,臣女可以进来了吗?” 长公主闻言,猛地双拳紧握,脸颊气得颤抖。 玉竹见状,赶忙道,“进来吧,王爷正等你呢。” 如果不是战云枭太在乎沈玉,长公主恨不得杀了她,还进来? 沈玉知道长公主的心情,她出言问询不过是出于礼数,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要是没行礼,长公主又会找到机会,将她羞辱惩罚一番。 沈玉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跨进战云枭的寝室。 屋里一群太医正在叽叽喳喳,低低讨论着他的伤情,表情颇为复杂。 这些人沈玉都是认识的。 也能看得懂他们眼中隐忍的复杂情绪。 太医院也是一个小江湖,里面的势力鱼龙混杂,看起来都是为皇族办差,但实际上里面有皇上的人、后妃的人、各家皇子的人,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 自然,有人希望暝阳王醒来,也有人不希望。 那不希望的,看到他醒来当然不高兴,只是不敢直接表达,就藏在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希望他醒来的,脸上有看到他醒来的高兴,也要被一个叫花子抢了风头的不满,人间百态,今晚都在这间屋子里。 前世的沈玉看不透这朝中尔虞我诈,只想嫁给三皇子为妃,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就做什么。 如今一眼看过去,却是心知肚明。 她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粗略扫过,急匆匆看向床。 雪叟正坐在边上施针,表情严肃却也从容,有种波澜不惊的感觉。 暝阳王脸色白得像是纸一样,身体平躺着,脸却朝着门口,在看到她之后,眼睛里涌现出极度复杂的神情,把沈玉的脚步一下定在了原地。 第十一章 0011 这个眼神,沈玉前世见过很多次。 但却从不曾仔细打量过他。 此时看着他,才发现他即使是躺着,身材也比同龄人高大矫健很多,只是露在外面的半截双腿上缠着纱布,上面渗出一大片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两箭,一支射在他的后膝盖,一支射在大腿,现如今都被雪叟拔了出来,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带着血和肉。 可他却浑然未决,只是盯着她看。 就仿佛,那两支带着倒钩的箭头,不是从他身体里生生挖出来的。 沈玉眼尾的余光扫过那带血的箭头,眼珠颤了颤,强提勇气迎上他的眼神。 大齐人杰地灵,瀛洲城的美男子数不胜数,斯文俊雅的有,温煦和美的有,威猛健硕的有,禁 欲矜持也不少。 可与他相比,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他是那种浓墨重彩的俊美,脸庞的轮廓就像是拿刀雕出来的,五官是一种极其张扬、又极其冷硬精美。但凡他出场,旁人都只能成为陪衬。 尤其是那一双眼,更是深邃无比,宛如星野。 时隔一世,沈玉再看到这双眼睛,不由泪如雨下。 “王爷,你……找我?” 她缓缓上前,整个人在颤抖。 心疼、愧疚、夹杂着悔不当初,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前世的事情一股脑涌上来,她想道歉、想说自己已经不爱三皇子了,想说会好好珍惜他,到最后却一句都没说出口。 床上的男人从她进门就看着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扫了眼前头,道:“你们都出去,本王和她有话说。”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 明明没什么表情,但给人一种不可忤逆的压迫感,就连长公主都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起身离开了房间。 沈缙和一众御医,也都退了出去。 “你也暂时出去。” 战云枭看向雪叟。 雪叟的目光缓缓从银针上转移到他脸上,像是失了神一样。打量他许久,这才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沈玉和他。 风被合上的门卷进来,吹得蜡烛摇晃了一下。 沈玉看着他,莫名的,心脏紧绷了起来,有些紧张,“你……想跟我说什么?” 许是心头沉了太多愧疚,她说话的语气变得很软。 床上的人微微错愕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丝丝疑惑,随后眉心微微皱起,似在思索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之前的沈玉,对他厌烦至极,哪次见面不是恶言伤人,大呼小叫,比对待街上的叫花子还不如? 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都在想,她大抵是想要他死,才会开心吧? 刚刚叫她进来,不过就是内心执念作祟,想要见她一面,确定她是否真的还活着。再就是想问问…… 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才沙哑道,“你过来。” 沈玉走上前去,蹲在他的床边,和他面对面,想要伸手去抚摸那眉眼,手抬起来却又生生忍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压着眼泪,但嗓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眼底的诧异更深了。 她难道不该说,“你怎么还没死”吗? 但那双杏仁眼当中,担忧却是真真切切,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愧疚,真是叫他大开了眼界,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醒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男人微微凝眉,最后看着她问道:“沈玉,那日 你约我去燕南山,想跟我说什么?” 沈玉看向他,见他的眼底幽深似海,许多情绪百转千回沉沉浮浮,她便明白,他什么都知道,只是等在这里,想看看她怎么说。 前世,她把他当傻子,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现在却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愚蠢得过分,他不满二十就能位极人臣,又怎么会连她那点儿小伎俩都看不懂? 可笑她居然以为自己把他玩得团团转,觉得他真的如柳姨娘和宋婉晴说得那样,是个只会打仗的粗野之人,一心一意直奔那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儒雅风流的三皇子。 前世,眼瞎的人不是他。 是她。 是她害人害己,最后还连累他失去了双腿、武功、双眼、最后被人踩着脑袋活生生打死! 想到前世自己伤害他那些事情,沈玉不知不觉握住了他放在枕边的手,哽咽道,“那日,我想告诉你说,等这个夏天过去,秋高气爽没那么多雨水了,我就嫁给你,再也不去外面野了。” 也算是赴你那一场,八月十五团聚的约。 眼泪湿了一脸。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是失而复得之后,再也舍不得松开的紧张。 男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手上,又从手上移到脸上,脑海里把她那一番话滚了一遍又一遍,眼圈泛起了一丝丝红,却又很快隐忍不见。 很长一段时间,屋里谁也没再说话。 沈玉看着他,他看着沈玉紧握着他的那双手,仿佛失了神。 沈玉回神,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无地自容。 战云枭十二岁入军营,十四岁出征,十六岁班师回朝封王,第一时间连皇上都没去见家都没回,就风尘仆仆冲到侯府来看她,迎接他的却是她的冷言相向。 那年她八岁。 小小年纪,却已经被柳姨娘教唆得不成样子不知轻重,不仅没有好好和他说话,反而朝着他吐了一口唾沫,让他滚远一点,说自己就算是嫁给一头猪,也不会嫁给一个军旅出身,只会打仗的粗鄙之人。 那天正是八月十五。 傍晚的夕阳照在他身上,他身披战甲雄姿英发,星月兼程赶了几百里路,只想在中秋之前和她团圆。 那满腔热血,就这样被浇了一盆冷水下去。 直到此时,她都还记得他当时那个眼神。 错愕,不解,受伤,仔仔细细打量她,一再确认,仿佛认错了人。 “我不想看到你,你听明白了没有啊?听明白了就滚!” 见他不走,她不耐烦的大喊。 之后,便关上大门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柳姨娘在她耳边帮腔,说,“你父亲怎么会给你订下那样的婚约啊,他就跟个傻子一样,你让他滚他都一动不动的!还是三皇子好,温润如玉,从来不这样莽莽撞撞往侯府跑!” 说的次数多了,她便越发觉得三皇子好,越发厌恶战云枭。 后来,他又找过她很多次。 她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到最后口出恶言,让他去死。 就连这次他重伤,都是她和三皇子联合算计的。 现在,她跟他说要嫁给他,别说是他,就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沈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转移话题,“雪叟的医术很好,你应该……” 很快就能好起来。 话说到一半,一抹温热贴了上来,男人粗粝的指轻轻扫过她眉眼,嗓音低沉而温柔:“别哭,本王没事。” 沈玉浑身一颤。 前世,他临死之前最后一刻,就是让她别哭。 一抬眼,便迎上他温柔至极的眼神。 可这一次离得太近了,沈玉却明明白白看到,他虽然看着她,但那眼神却又像是穿透了她,从她背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眼神是没有焦距的,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 沈玉不解,正要问什么,门突然响了。 紧接着,传来雪叟的声音,“要换针了,有什么重要的话等好了再说……” 沈玉回神,赶忙起身看向雪叟,一句“师父”到了嘴边,变成了“老伯”,紧张道:“王爷怎么样了?他的腿……还能治好吗?” 第十二章 0012 雪叟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吐出去,这才道,“他中的是蛊,这蛊不仅携带剧毒,还吞噬内力。我暂时用银针把蛊虫封在了腿上,把他的内力转移到了上半身。” “蛊?” 战云枭闻言眉心一皱,抬头看向雪叟。 一瞬间,眼底暗芒迫人。 雪叟看着他,似乎又想起了谁,恍了下神才道:“王爷不用怀疑,正是九黎的蛊。” 九黎不在大齐,而在南边的大楚。 就连沈玉都没想到,三皇子这一次算计,居然有邻国的势力参与其中,前世她知道战云枭中的是蛊时,也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现在想想只觉得恐怖。 但这一次…… “那老伯,你能除了这蛊吗?”她急得抓住雪叟的袖子,眼睛里是想要扭转局面的迫切。 战云枭看着她,眉心紧皱,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样。 他很想问一句,她不是最期待的就是他去死吗?现在他落到如此地步,她难道不该开心才对? 还是说,她又在耍什么小花招? 沈玉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却已经顾不上了。 前世,战云枭受蛊虫所累,不仅双腿残废,这蛊虫更是吞噬光了他一身内力,让这个京城武力第一的男人,直接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 一个残废,自然是不能带兵的。 皇上顺理成章,削了他的兵权。 没有了兵权的王府,面对虎视眈眈的三皇子,自然不是对手。 到最后暝阳王府覆灭,其实都是从战云枭中蛊开始!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沈玉急切地看着雪叟。 雪叟却摇了摇头,“我的内力可以摧毁这只蛊虫,但同时也会摧毁王爷的经脉,如此一来便是内力全失,双腿残废。下蛊之人,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沈玉犹如当头一棒。 所以,即便是重来一次,还是覆水难收么? 又想到前世战云枭腿残之后受得那些罪,沈玉只觉得悔恨难当无法承受,不由眼前一黑。 “沈玉!” 在即将跌倒时,床上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沈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床上。 压到了他的腿,赶紧爬起来,“对不起……” 定了定神才发现,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去,捂着脸泣不成声。 都怪她! 都怪她眼瞎心盲,被柳姨娘和宋婉晴怂恿,被三皇子算计却不自知,反倒害了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原以为这一世雪叟可以扭转全局,结果却还是束手无策,她该怎么办? 一瞬间的茫然绝望涌来,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整个人坐在床边抖成一团,却还死死压着抽泣声。 床上的男人看着她,手指轻轻抖了抖。 他最见不得她哭的样子。 一丝钻心的疼,从胸腔里涌出来爬上四肢百骸,他终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沙哑道,“没事的……” “就算是治不好,也没事。” 他的嗓音分明是温柔的,是在安慰她。 可听在她耳中,却是撕心裂肺的疼。 沈玉无法 像是以前那样,只要他说没事她就真的认为他是铁打的,不知道疼也不知道伤心难过,又欢天喜地去干别的事情了。 现在只觉得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想了想之后,强忍了泪意,低头看向他,认真道,“我明日便前往九黎,给你寻能解蛊毒之人。” 战云枭眼底看着她,眼底的困惑更深。 “沈玉。” 好久,他说:“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沈玉噎住,想说自己已经不讨厌了,只希望他好起来,但话到嘴边又想到自己的恶劣行径,想来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可信度,便道,“人总会变的。” 战云枭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雪叟看着两人很长一段时间,似乎确定了什么,这才道,“虽然这蛊虫无法摧毁,但我可以把它封在下半身,也可以遏制住它的毒性。” “但这样一来,往后王爷的双腿怕是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了。好处就是,你的武功还可以保留下来,内力也会应为更加集中,攻击更为凌厉。” “那便如老伯所言。” 战云枭当即点头,仿佛决定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个什么物件儿。 他少年英雄,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唯独对沈玉,存了一腔温柔执念,到最后却弄得遍体鳞伤。 沈玉只觉得自己身怀重宝,却从不知珍惜。 雪叟看向她,又道,“你也不必去九黎,能下此蛊之人,必定是九黎高手,数不过一个巴掌来,再说那九黎排外,你去了只会平白丢掉性命。 且下蛊之人目的就是要毁掉他的身体和功力,就算是有解蛊之法,最多也就是保住性命。” “真的没办法了吗?” 沈玉浑身颤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前世的画面,难以接受那样的结局。 这时,门外的长公主听到雪叟的声音急怒攻心,冲进来就给沈玉一个巴掌,“你把我儿害成这样,怎敢在这里惺惺作态!” 沈玉本就虚弱,这下子完全支撑不住,整个人转了两圈当场栽倒在地。 “母妃!”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冷沉低喝! 长公主回神,看向床上的人。 母子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长公主气得颤抖,“你、你、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向着这个妖女说话!” 床上的人却只是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沈玉,片刻沉沉说了一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长公主只觉得心口憋闷,浑身发抖。 沈玉昏昏沉沉,想要抬头说话,不料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了出去! “老伯!” 战云枭猛地坐起来,一双眼霎时寒芒四射,“救她!” 雪叟深深看了他一眼,蹲下来,把沈玉扶起来,挪到软榻上躺着。 昏黄烛光中,远处他的脸变得模糊,但眼底的紧张却如影随形笼罩在她身上,逼得沈玉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被毒箭射中的时候,是他把她护在怀里;雪叟拔箭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听到自己的腿治不好的时候,他冷静地说没事。现在,她只是被打了一个巴掌,他就紧张地坐了起来。 她知道他怨她,恨她。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一次次护着他。 是她对不起他。 是她配不上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活该,她应该承受的! 泪光中,沈玉看向已经变成一团灰色的雪叟,眼睛里沁出一丝丝执念,“老伯,但凡有任何办法,只要你说,我都会不顾一切去做。要是没有,我就自己去找。” 终究,他对她的那一腔执念,变成了她对他的。 雪叟沉沉叹了口气,没说话。 三根银针下去,沈玉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门外玉竹匆匆走了进来,眼神复杂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沈玉一怔,正想问怎么了。 却见她收回视线,看向脸色铁青的长公主,低低道,“沈家二姑娘在侧门求见,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说是来给王爷送药的。” 第十三章 0013 长公主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看向了沈玉。 那眼中的讽刺,沈玉看得懂。 前世她一心惦记三皇子,并不知道这天晚上长公主是怎么对对待宋婉晴的。 但是现在,她也在这里,长公主却露出这样意味深长的冷笑,不是在嘲笑她们姐妹两人的丑态是什么? 这时,沈缙进屋,赶忙道:“长公主,臣教女无方……” 长公主却先一步截断他,扫了眼沈玉戏谑道:“既然沈家姐妹都那么好意,不让进门倒显得本公主刻薄了……沈侯爷和沈太医进来坐吧。” 说着,扫了眼里面的位置。 那两把椅子,正好被墙壁挡住。 两人无奈,只得进门坐下,等着宋婉晴进来造幺。 沈玉的目光从长公主脸上掠过,猛然意识到:长公主并不只有傲慢,还有皇家后宫磨练出来的算计和狠辣。 她怕是看清了宋婉晴不安分,所以才放进来,让她们姐妹相争,丑态毕露。 沈玉的眉心皱了皱。 战云枭歪了歪头,细细打量着她,琢磨着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单看相貌,眼前的女子杏眼粉腮,肤若凝脂,虽然尚未长开,但已然显出与众不同的倾城之色。 只是,之前的她总缺了点风骨,平白折损了这份气度。 但现在的她却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眉心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那双杏眼当中,却透出前所未有的睿智和锋芒,竟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身上的刁蛮轻浮一扫而空,像是换了个芯子,让他忍不住好奇。 还有点费解。 他本想让宋婉晴滚回去的。 但此刻看着她,却又生了一些小心思,所以也没拦着。 沈玉顾不上琢磨他的心情,反倒很好奇宋婉晴过来究竟想干什么。 门外传来玉竹的声音,“宋姑娘到了。” 沈玉抬头看去。 就见宋婉晴莲步轻摇,正低着头朝着这边走来,整个人看上去扭扭捏捏的,有种故作姿态的别扭。 和白天花里胡哨的打扮不一样,她今晚一身纯白衣裙,明明披着雨披,却还是故意淋湿了半截身子,看上去狼狈又惹人怜爱。 用的料子,却是柳姨娘始终舍不得拿出来的那匹缙云。 头上戴着的那支白玉海棠簪,亦是柳姨娘最为珍爱的。之前她说过喜欢,但柳姨娘没舍得给,今晚竟是拿出来,给宋婉晴撑门面! 倒是真舍得! 沈玉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紧接着就意识到:柳姨娘恐怕是希望宋婉晴攀上战云枭! 这就让她有些不解了。 她是柳姨娘的亲生女儿,柳姨娘总是在她面前嫌弃战云枭不好,却又支持宋婉晴来追求战云枭……这事儿怎么看都很是诡异。 沈玉难免有些困惑。 而这时,宋婉晴已经来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门槛给长公主款款跪下,一改之前在侯府的尖细嗓音,娇软道: “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都是妹妹不懂事,连累王爷受了重伤……臣女听闻王爷昏迷不醒,甚是忧心。正巧臣女在民间时收了个偏方,对昏迷之人最是有效。” “臣女替妹妹感到愧疚,又担忧王爷安危,便连夜熬了药送过来,希望能帮到王爷,还望长公主殿下莫要嫌弃。” 沈玉听着她这话,一双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攥紧衣襟。 她原以为自己前世和宋婉晴情同姐妹,对她已经足够了解。现在看来却是低估了她的无耻,不由气得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屋里没人说话,低气压沉了下来。 长公主感到冒犯,沈缙和沈洛两人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唯有战云枭一动不动盯着沈玉,反倒因为她的反应有一丝丝意动。 沈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移视线扫了眼长公主。 长公主眼中的讽刺则越发浓郁了一些,一副看戏的姿态,似乎在等她说话。 沈玉心下冷笑一声,也没吱声。 宋婉晴扭扭捏捏说完了一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话,等了半天没人搭理之后,不由有些紧张煎熬起来。 就在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长公主才有些诧异地扫了眼沈玉,似乎没想到以她刁蛮无礼的性子会这么冷静。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接上宋婉晴的梗,脸上变戏法似的露出一抹温柔,道:“你三妹作为我儿未婚妻,都不见得多担心我儿,你倒是有心了,居然为了我儿在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倒叫本公主有些感动。” 沈玉:“……” 她倒也无话可说。 倒是宋婉晴得了“嘉奖”受宠若惊,赶忙道,“都是臣女应该的……” 长公主循循善诱,嗓音又温柔几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本公主和我儿说?我儿已经醒了,你在这里说,他也能听见。” 话是对宋婉晴说的,眼尾余光却扫了眼沈玉,仿佛在说:你看不上我儿子自然有别人瞧得上。 沈玉皱眉,不由看了眼战云枭。 战云枭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见她看过来居然也没躲,反倒盯得更紧了。 “……” 沈玉脸上莫名一烫。 只听宋婉晴紧张又热切地道:“臣、臣女这次前来,一来是替妹妹给长公主和王爷道歉。二、二来,的确是有话要跟长公主和王爷说。” 沈玉也是前世痴恋过三皇子的人,也曾这样战战兢兢去见三皇子的母妃静妃娘娘,自然明白宋婉晴这个样子,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长公主唯恐天下不乱,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哦?那你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那个眼神和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好相处呢! 但如果宋婉晴看她的眼神,就能发现那眼中笑意不达眼底,全是居高临下的嘲讽和戏弄。 她迫切颤抖着,热情抑制不住从话语间涌出来,“臣、臣女想跟长公主说的是战家和沈家的婚约。” “当年,战家和沈家订下婚约,沈、沈家老祖宗也说了,未来沈家孙女,必有一人嫁于战家孙儿,但并未点明是哪个孙女儿,哪个孙儿。” “……” 沈玉听到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眼底不由沁出一抹寒意。 宋婉晴试探了一句,便停下来。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打断,便大胆起来,自信道:“若非当初王爷瞧上了妹妹,那婚约也未必就是妹妹的。若妹妹喜欢王爷也就罢了,臣女这个做姐姐的,也愿意成全她。” “但是,妹妹痴恋三皇子,把王爷一腔深情践踏在脚下,害人害己……臣女身为二姐,理应替妹妹受罚。还望长公主做主,让王爷从沈家三姐妹当中,重新选一人当未婚妻吧!” “臣女愿意做牛做马,好好照顾王爷,绝不会像是妹妹那般,把王爷害到这种地步!” 说着,把怀中的坛子放在边上,额头紧贴地面,显得无比虔诚,和之前蛮横无礼的沈玉形成鲜明对比。 沈玉当然知道宋婉晴是故意踩着她。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会被这点小伎俩真的激怒,更不会认为眼高于顶的长公主真的就乐意选她给自己当儿媳妇。 再看长公主,果然见她眼底的鄙夷已经变得无比浓烈,一声冷笑几乎憋不住:“是吗,那你起来,和你妹妹商量一下吧。” 就差把“痴人说梦”四个字写在了额头上。 沈玉发现,她眼底的怒火不但没有被压下去,反倒烧得更旺了,不由暗自一笑。 这时,宋婉晴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猛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屋里不只有长公主,边上不显眼的软塌上还坐着一个人! “沈玉?!” 她一下瞪大眼,失声惊叫:“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不是最讨厌战云枭,最喜欢三皇子么? 怎么会冒着大雨来看战云枭? 而且,她现在把战云枭害成这个样子,长公主怎么还会让她进来? 第十四章 0014 宋婉晴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沈玉一脸寒光地打量着她,这才开口:“你倒是对沈战两家的婚约了解的不少。” 如宋婉晴所言,沈战两家婚约只是约定两家各出一人联姻,只要双方能代表沈家和战家便可。 只是后来,战家只有战云枭一个世子,年少成名迅速封王,变成了大齐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和王爷,这婚约自然而然落在他头上。 至于沈家,当时只有沈馨和沈玉两个女儿。 沈馨是沈侯爷和大夫人顾氏生的嫡长女,蕙质兰心,是京城高门贵女的典范。沈玉是柳姨娘给沈侯爷下药,算计生下来的庶女,又在柳姨娘教导之下,言行无状,粗鄙无礼。 可战云枭却偏偏选择了她。 大家都觉得她走了狗屎运,才得了战王青眼。 可那时候,柳姨娘和宋婉晴已经不知道在她面前嫌弃过战云枭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找机会让她和三皇子见面。三皇子又不知设计了多少次偶遇,在她面前演出一个温润君子的形象了。 她的心一颗心,全都扑在了三皇子身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战云枭为什么选择她。 她自己更不知道。 只是他缠得越紧,她就越发厌恶他。尤其是在看到他总是深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欲言又止时,感觉到一股由衷的恶心,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柳姨娘和宋婉晴甚至帮她避着战云枭。 好几次战云枭开口,要问什么的时候,都被眼前这个女人和柳姨娘打断。 那时她还以为柳姨娘和宋婉晴是真的在帮自己驱赶苍蝇,现在才发现,她们哪里有什么好心?一切不过都是算计而已! 沈玉心里一片冰凉。 她缓缓起身来,走到门口。 宋婉晴浑身僵直,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被她眼中的寒意看的有些发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妹,我……” “啪!” 沈玉伸手,一个巴掌狠狠甩了上去! 屋里众人皆一惊,谁也没想到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就连长公主都愣了一下。 宋婉晴更是瞪大眼睛,也是一万个没想到她居然敢当着长公主的面动手。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道,“表妹你——” 话没说完,沈玉抬手,朝着她另一边脸又一个巴掌甩了上去。 这两个耳光打得极狠,宋婉晴的迅速肿了起来,嘴角沁出一丝丝血色,头发散乱地伏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完全难以相信之前那个任她算计,对她言听计从的草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阴狠难缠的样子! 她背着光站在她前头。 埋在阴影里的眼神幽若寒潭,开口嗓音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沉得瘆人,“第一,沈家和战家的婚约,究竟落在谁身上,不是长公主来选儿媳妇,而是王爷选妃!” “沈玉!” 长公主没想到自己被冒犯,脸色登时一变,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正要发作,战云枭看了她一眼。 长公主猛地一噎,双拳攥紧。 宋婉晴听到长公主一声厉喝,原本以为沈玉要倒霉了,结果后面却什么也没等来。 只有沈玉冷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冰疙瘩砸在她的心头:“第二,外人称你一声沈二小姐,你别以为真的就是侯府的女儿了。沈家的婚约就算是落在狗身上,也落不到你头上。” 宋婉晴羞臊难当,仰头看着她,眼睛里不由浮现一抹怨毒。 她没想到沈玉在这儿。 更没想到,沈玉居然会当众打她,还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她以前从不这样的。 这个草包从燕南山上滚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婉晴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心头难以抑制地涌上一丝惧怕,眼中怨气更深。 沈玉看在眼里,已经不在乎了。 “第三。” 沈玉开口,身上的气势比外面的夜雨还要冰冷肃沉:“从今往后,沈家没有你这个二小姐!宋姑娘该往哪里去往哪里去,要是再敢不安分,舞到我跟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宋婉晴浑身震颤,不由低声辩解道:“我去哪里,也轮不到妹妹来……”心下还想着,只要柳姨娘在沈缙面前一哭一闹…… 话没说完,屋里传来一道冷喝! “住嘴!” 宋婉晴惊得三魂出窍,一抬头才发现沈缙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她满脸怒容道:“侯府养你,却不知你是这种货色!我怜你失了父母无依无靠,你却包藏祸心,试图背刺我的玉儿,夺她婚约?!” 宋婉晴被他吼得一抖,回神才真正感觉到害怕,赶忙装可怜。 “姨父,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侯府养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会……我只是……再说我爹娘都死了,姨父要是不收留我,我真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等回到家里,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的,呜呜呜……” 紧接着便蜷缩一团开始掉眼泪。 沈玉第一次看她这种无助悲泣的模样时,确实生了怜悯之心,才跑去求了大夫人。 但是现在内心却只余冷笑:“我沈家养你那是情分,把你赶出去那是本分。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养你何不养一条流浪狗?狗还知道摇尾巴!” 宋婉晴的哭泣戛然而止,抬头愕然看向她。 她不明白,那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蠢货怎么今晚就变成了这个咄咄逼人、说话条理分明的样子? 她不由坤着脖子,往里面看了眼,却见战云枭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沈玉,长指不由抚上自己的鼻翼,若有所思。 那眼睛里的情意,是深藏不住的。 只是在看到她的时候迅速凝结,成为万年寒冰,和无尽的厌恶。 宋婉晴心头刺痛,猛地低下了头,生出一丝丝难以抑制的自惭形秽。 转念又对沈玉恨得牙痒痒。 沈玉冷笑一声。 战云枭出了名的对女人绝缘,前世人们都骂她是个刁蛮任性又愚蠢的狐狸精,那显然不在“女人”的范畴。 就这样一个人,对痴恋他的别国公主都不假辞色,何况宋婉晴。 这一声冷笑,毫不掩饰。 宋婉晴屈辱难当,长公主亦是眉心一跳。 回神不由暗骂宋婉晴是个废物,又疑惑沈玉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狠辣干脆的性子。但戏看到这一步,瞅着也有些没劲儿,便打断他们,“够了,你们侯府的事情回自家去解决!” 沈玉扭头看向她,眼底冷笑一闪而逝,道:“那我的好表姐可是送了救命药来,长公主药也不要了吗?” 这戏码,开始的时候她不也很期待么? 怎么不看了? 长公主脸色一黑,两只手猛地攥紧。 正要发作,床边传来了战云枭的低沉冷漠的声音,“跳梁小丑罢了,本王不需要她的药,让她滚!” 宋婉晴心如刀绞,呆呆地跪在门口。 这人除了对沈玉温柔,就没见过他给过谁好脸色,就连京城圈当中,大家也在背后地里说暝阳王那张嘴,和沈三小姐有一拼了。 那沈三小姐,自然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满世界嫌弃他,对他恶语相向的沈玉。 宋婉晴低下头来,死死压住了心头妒火,浑身颤抖。 沈玉扭头扫了眼战云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当中,竟多了几分兴味。 两人对视几秒,沈玉脸上不由一红。 好在她本就高烧,倒也看不出来。 眼神一闪,她看向沈缙,“爹爹,既然王爷醒来了,雪叟已经尽了力,咱们守在这里没什么用,不如先让王爷好好休息,咱们回去再想办法……” 背后男人回神目光落在她肩头,“你的伤……” 沈玉扭头,看到他眼中沉凝的担忧,沙哑道,“无妨,回去上药便是了……伤口也不深。” 想要再说几句关怀的话,又觉得有长公主和宋婉晴在,似乎不合时宜。 只好对沈缙道,“爹爹,我们回去吧。” “微臣告退……” 几人离开,谁也没理会宋婉晴。 宋婉晴赶忙爬起来,像个丧家犬一样跟上去,一直尾随进了侯府,到了屋檐下追上沈玉,“表妹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沈玉扭头,站在屋檐下回望她:“解释你今晚来,不是来给王爷送药的,也不是来自奔为妻的,而是来替我打探消息的,对吗?” “额……是……” 宋婉晴赶忙点头,这正是她想说的,可现在被沈玉说出来,就觉得哪里不对。 正打算想法子打消沈玉的疑虑,大夫人那边三个丫鬟便已经进来,语气十分不好道,“宋姑娘,大夫人有请!” 话音未落,两人架起宋婉晴就走,另一人对沈玉道,“三姑娘,你好好休息,大夫人说今晚太晚了,她要处理一点事情,明天你醒了来看你。” “表妹,你一定要在大夫人面前替我求求情,不然大夫人会打死我的,我去王府真的只是替你试探的……” 宋婉晴大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盯着沈玉,伸手试图抓她衣服。 沈玉冷笑一声,不着痕迹躲开,转身进了屋。 替她求情? 还不如替狗喊冤! 第十五章 0015 片刻之后,沈洛进来帮她处理伤口。 沈玉看着他,又想到前世他被自己牵累,断了脊骨受尽委屈的事情,不由眼眶发红,道:“二哥,对不起啊,是我不懂事,牵累了侯府……” 沈洛一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露出了和煦笑意:“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今天在王府的表现特别好,让二哥刮目相看!” “只不过,今日看宋姑娘那个样子,恐怕是包藏祸心。” “你和她住的近,往后可一定要多加留意,切莫着了她的道儿。我明日便去和母亲说,既然宋姑娘早就及笄了,便找个人家赶紧嫁出去吧,免得留在家里造幺蛾子。” 前世他说这话时,沈玉为了维护宋婉晴和他翻了脸,后来再也不愿意跟着他学医,两人越来越生疏。直到他被凌迟处死,两人都没能再说上几句话。 沈玉心里愧疚难当。 这一次,她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我听二哥的。” 沈洛闻言不由露出一笑,包好伤口之后,道,“你身体本就虚弱,还要好生休养……王爷那边二哥替你盯着,你早些休息。” “二哥也早点睡。” 沈玉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眼眶有些湿 润。 沈洛一走,丫鬟月桂便走了进来。 “姑娘,大夫人震怒,叫人把宋姑娘打了二十大板,关进祠堂了!”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在四个丫头当中,看起来最为柔美,脾气也相对好一些。 但这一次还是被气坏了,道:“可真没想到,沈家养她好几年,姑娘你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恩将仇报,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沈玉打量着她,一双手微微颤抖。 她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月桂了。 前世,她一意孤行跑去百里外的围场上给三皇子通风报信,谁料却被人截杀,月桂为了保护她,替她挡剑而死。 而随后端着燕窝进来的紫苏,也被柳氏推出去,给宋婉晴当了替罪羊,最后被赏了一丈红,活生生打死在她面前。 她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还被柳氏训了一顿,说她堂堂一个侯府的小姐,怎么能为贱婢流眼泪?若是放在宫里,这样的奴婢便是随手打杀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又说她这个样子,如何当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逐渐在柳氏的洗脑之下,她认为她们死得其所,没过多久,便把这事儿忘了,继续一心一意辅佐三皇子,保护宋婉晴和柳氏。 直到最后沈家覆灭,三皇子和宋婉晴的嘴脸暴露出来,过往这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此时再看眼前这两个水灵灵的丫头,沈玉只觉得一股热泪涌上眼眶。 紫苏却以为她是在王府受了委屈,赶忙安慰道:“姑娘,你快睡吧,我们几个就在边上守着,你不要害怕……” 沈玉张了张嘴,终只是点了点头。 很多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儿也没能说出口,毕竟只有她一个人是重生的,前世那些事情,也只能在她自己心里煎熬。 最后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又梦到了沈家覆灭,战云枭被活生生打死的场景,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宋婉晴指着地上的碎肉,笑得格外猖狂,“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父兄的血肉!” 惊醒时,外面还下着雨。 屋檐下传来松露的声音,“宋姑娘被打了板子关了禁闭,柳姨娘心疼得要死,一大早就缠着老爷,要把人放出来……” “可依大夫人的性格,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又岂是老爷劝说几句就能改变的?何况宋姑娘做出那样的事情,老爷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柳姨娘也真是的,放着自己的亲闺女不管,整日给别人的女儿当娘!” “估摸着,一会儿又要来找咱们家姑娘了!” 沈玉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逐渐从噩梦里回过神,想到了柳姨娘。 按理说,柳姨娘是她亲娘。 可奇怪的是,自打宋婉晴进入侯府之后,柳姨娘就借口她还有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疼爱,而宋婉晴失去双亲更加可怜,便把几乎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宋婉晴。 之前,她住的是和大姐、大哥、二哥同等规格的韶华院。 宋婉晴来了之后,柳姨娘为了安慰宋婉晴,就劝说她把韶华苑让给了宋婉晴,让她则搬到了还没有韶华苑一半儿大小,又偏僻的秋月阁。 当时,大夫人很生气,把她叫去说:“你是侯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怎能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一个外人?” 她还顶撞大夫人,说:“宋姑娘不是外人,她是我表姐,也是我最亲的人。” 大夫人差点没气死。 可那时候她尚且年幼,又有柳姨娘整日在耳边吹风,这话自然是柳姨娘在她耳边念叨了无数次的结果。 前世在柳姨娘的洗脑之下,她的确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现在才发现,柳姨娘此举根本不正常! 哪家的亲娘不疼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闺女,反倒对别人家的女儿掏心窝,又是关怀备至,又是帮着别人去抢亲闺女的婚事呢? 这事儿往后闲下来,恐怕还得查一查。 正想着,柳姨娘已经咋咋呼呼进了院子,“玉儿呢?玉儿醒来了没有,这都日上三竿了还睡着啊?” 松露闻言生硬道:“柳姨娘可真会说笑,这大雨天的哪来的日上三竿?我们家姑娘昨夜熬得晚,还没醒来……” “你给我让开!” 柳姨娘推开了松露,“哐当”推门进来。 门口冷风倒灌,沈玉心里比身上还冷,扭头看向她,眼神便也凉了下来。 门口的妇人年过四旬风韵犹存,身上满是绫罗绸缎,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头上,每样都十分华贵。 可这些穿戴在她身上,却显得花枝招展,一颦一笑尽染风尘,看上去不像个侯府的妾室,更像个春楼花魁。 她生得柳眉凤眼,眼尾上扬,尖尖的下巴像极了宋婉晴,偏生沈玉这个亲闺女却是个圆脸,又是杏眼粉腮,和她一点都不像。 她还老开玩笑,说,“你看看晴儿,长得多像我这个姨娘啊,是继承了你外婆的美貌。倒是玉儿你,随了爹。” 沈缙的确长得圆润。 沈玉前世是从来不曾怀疑的。 可现在却另有感悟。 四目相对,沈玉心里沉沉浮浮,一双眼却幽若寒潭。 柳姨娘大约是第一次见她这个表情,顿时脸上一僵。 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快便嚷嚷开了,“玉儿,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去求求你大夫人吧!她把晴儿关起来了!” “那祠堂阴暗,又是供奉死人的地方,晴儿胆小,肯定吓都吓死了!大夫人还不让我们送吃的,再加上这场暴雨,昨晚又被那个蛇蝎女人下令打了三十大板……这又冷又疼又饿又怕的,万一有个好歹……” 沈玉看着她一张红唇一开一合,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我昏睡七日,也没见姨娘来看望过几次,我被人刺了一剑,姨娘也没问过我的伤怎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姐才是你亲生的呢!” 柳姨娘猛地一窒。 但到底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没琢磨沈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很快便像往常一样露出轻描淡写又市侩的笑:“那你不是有你母亲和你父亲他们吗,再说全家人都疼你,不像是晴儿她就只有我这个姨娘一人……” 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逐渐僵住,一点点变成了心虚。 因为她发现,沈玉没像是以前一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嚷嚷着让她别吵,她去求就是了。 而是,正在用一种暗沉、死寂、充满寒意的眼神盯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最后,眼神一闪四处乱瞄:“你不想去就算了,好生养着吧,啊……” 说着,转身急匆匆离开了房间,心下却一阵狐疑:“该死的,这小蹄子看人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怕了?” 真真是见了鬼! 沈玉琢磨着她刚刚那个表情,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门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人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玉儿怎么样了?” 沈玉眼眶一热,朝着门口看过去。 第十六章 0016 进来的人面容端庄温婉,峨眉淡扫,但眼窝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明显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再加上她身怀六甲本就虚耗,显得前所未有的憔悴。 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温柔又关切,“玉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说着,人已经到了跟前。 正是大夫人顾氏。 沈玉看着她喊了一声“母亲”。 顾氏见状微微一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今天自家这个小女儿唤她的声音没以前那么抗拒和生硬,反倒像是小奶猫一样,有些孺慕之意了。 她的心一下子柔 软了下来,赶忙上前来检查她的身子,道:“昨日求不着太医,只好给你找了个铃医回来,没想到你人却自己先跑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你二哥说,你被王府的人刺了一剑,伤口疼不疼了?”她伸手去摸她肩头,手指微微颤抖着,很是小心。 沈玉回神心头一颤,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母亲,我没事了,让母亲费心了……” 话没说完,眼泪落了下来。 顾氏出身太傅府,教养极好,上尊老下爱幼。 虽然不喜欢柳姨娘,但对她这个庶女却是一视同仁,甚至就是柳姨娘克扣原本给她的东西的时候,顾氏都还帮她主持公道好几次。 可她却不识好人心,与柳姨娘站在一起,每次都顶撞她,说自己和姨娘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她来操心,让她管好自己的三个孩子就好了。 就是在她昏迷之后,也是大夫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到处寻医。 最后还被她气得吐血,孩子早产,差点搭上一条命。后来又被她连累,还被三皇子送去充了官女支。 顾氏一个高门贵女,一把年纪还得出卖颜色讨好男人,简直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往事不堪回首,沈玉泣不成声。 顾氏见她委屈,便以为是在为王府的事情担惊受怕,便俯身抱着她,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暝阳王已经醒来了,咱们和战家怎么说也是世交,剩下的事情交给你父亲和你两个哥哥。你只管好好养病,等好些了母亲带你过去道个歉,事情也就解决了。” 沈玉伸手环住她脖子,眼泪湿了她的领子,“娘,我听你的。玉儿再也不敢乱来了!” 大夫人猛然一僵。 沈玉是柳姨娘生的,从来和她都不亲,顶撞她也是常有的事儿,以往让她叫一声“母亲”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是她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这次病了一场,醒来居然直接改口叫她“娘”? 一边,松露赶忙道,“大夫人,我们姑娘病了一场,自然也知道自己错了,大夫人待她好,她心里有数。” 大夫人回神,眼眶一红,抚着怀中小女儿软软的头发,“我们玉儿长大了。” 一句话,什么心酸都不提了。 这时,大姐沈馨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汤走了过来,“玉儿,快喝点补补身子,昨儿个大哥下朝之后,专门跑去市场上给你买的乌鸡……” 沈玉泪眼模糊地从顾氏怀里出来,看向来人。 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鹅蛋脸,柳叶眉,月牙眼,把世间所有的温婉都写在脸上,揉进了骨子里。 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前世被她牵连,为保住沈家,平衡暝阳王府的怒火,被迫嫁给了齐王当小妾,屈辱数年最后又沦落风尘。 往事不堪回首,沈玉心如刀割。 如今见她韶华正盛,一切尚未发生,不由喜极而泣,“玉儿谢谢阿姐。” 话音未落,人已经坐在了床边,一勺鸡汤送到她嘴边。 沈玉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碗里。 “别哭,哭着吃了胃疼。”她温柔劝慰,像极了顾氏。 沈玉哽咽着喝完了鸡汤,总算有些力气。 顾氏见她好些了,提起昨晚的事儿,“宋丫头昨晚那事儿,我……” “全凭娘做主。”沈玉乖巧道。 顾氏没想到她这么顺从,一愣之后不由欣慰地笑了,道:“那等天晴了,你便搬去娘那边,这边到底阴暗了一些,不宜养身子。” 沈玉依旧点头。 谁真情实意,谁捧杀算计,一目了然。 可惜前世她是猪油蒙了心…… 顾氏和大姐离开之后,沈玉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好几日,都是在养伤。 眨眼间到了六月初一,天终于放晴了。 沈玉起了个大早,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心里琢磨着战云枭的腿那事儿,不知不觉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蛊”字儿。 那晚回来的路上,雪叟说了,战云枭腿上这蛊虫,他用银针也只能封一年。如果一年之内蛊还没拿出来,往后就控制不住了。 一旦等他失了内力,从此无力再统御三十万大军,那一切就是真的覆水难收了。 前世,战云枭的厄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一世,她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得想办法,解了那蛊! 只是以她现在的医术束手无策,九黎那边又没有门路,只能先去雪叟那边学针法。 正想着这个,紫苏端着几个果子走了进来:“大夫人说给你润喉的梨子,新鲜从树上刚摘下来的……对了,宋姑娘今儿个总算被放出来了,但是听说伤还没好,柳姨娘正在风风火火去找大夫呢。” 檀香闻言不由吐槽,“咱们姑娘啊,幸亏有大夫人和老爷,还有哥哥姐姐们疼,要是靠柳姨娘这个亲娘,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沈玉回神,拿了一个梨子吃。 入口甘甜,一口汁水下去,顿觉神清气爽,也就不在乎柳姨娘的偏心眼。 只听紫苏又道,“对了,眼看着王府老太妃的寿宴要到了,怎么说咱们也战家是世交,姑娘和暝阳王有有婚约,躲是躲不了了……” “大夫人那边已经开始张罗着送礼、还有给姑娘准备衣裳首饰,说今年你受了伤,她那边办妥就行,不用姑娘劳累了。” 提到老太妃寿宴,沈玉不由一下子又想到了前世在宋婉晴的怂恿之下干的那桩差点送命的蠢事。 只不过,前世她直到最后,才看清楚宋婉晴的嘴脸。之前对宋婉晴一直深信不疑,更不知道她的阴谋。宋婉晴打着对她好的幌子,怂恿她撕毁婚约时,她就当真撕了。 但现在,恐怕宋婉晴自己也知道,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吧? 不过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以她对宋婉晴和三皇子的了解,这两人多半还会在婚书上做文章。 这一世她想扭转局面,婚书绝对不能出事儿。 沈玉想了想,三两下吞了梨子,起身道,“紫苏,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 接下来好几日,沈玉早出晚归,去雪叟那边学习针法,没再见过宋婉晴,也没去王府触霉头。 毕竟以她现在的医术,去找战云枭也只是给他添堵。 至于柳姨娘那边,也不知道是上次被她戳中了要害,还是忙着关心宋婉晴的伤势,总之再也没来看她。 直到老太妃寿宴前一日的晚上,她回到秋月阁正抱着两个烤红薯狼吞虎咽时,松露走进来,面色复杂道:“明天老太妃的寿宴,柳姨娘居然缠着老爷,想让老爷和夫人把宋姑娘也带过去,说是要给长公主赔罪。” “依我看,她们肯定没安好心!” 沈玉一愣,抬眼问:“那父亲答应了吗?” 只听松露道:“老爷怎么可能答应呢!上次宋姑娘做出那种事情之后,老爷就气得不行,前天还因为要取消她二小姐的身份,把柳姨娘气得差点上吊呢!” “要不是人这都吊上了,估计老爷也不会妥协。” 沈玉闻言若有所思。 前世宋婉晴是跟着她一起去的王府。 当时她身在局中看不透,但现在却看的明白。宋婉晴目的是,怂恿她撕毁和战家的婚书,激怒老王爷,借老王爷的手杀了她,再替嫁给战云枭当王妃。 这一世,宋婉晴的目的应该不会改变。 只是,事到如今她打算如何? 沈玉不由问了句,“那听说有人带她去吗?” 紫苏闻言不由嗤笑一声:“现在她猪嫌狗弃,谁会乐意带着她过去?她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玉哼笑一声。 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紧接着,柳姨娘走了进来。 不用想,沈玉已经知道她是来干嘛的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开始装可怜,嚷嚷起来,“玉儿,看在我是你亲娘的份儿上,你就帮帮娘吧!娘知道那晚晴儿做错了事情,娘也训斥过她了,你母亲也惩罚她了,她也付出了代价,到现在身上都还疼着呢。” 第十七章 0017 “所以呢?” 沈玉放下吃的,看向她。 柳姨娘见她搭理她,登时停下哭泣,三两步上前,急切道,“玉儿,晴儿已经知道错了,你母亲也说了,要尽快找个人家让她出嫁,以后你也是眼不见为净……但是,她总得先找个人家吧?” 前世今生,沈玉和她相处那么久,她一抬尾巴沈玉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果然就听她道,“你母亲催得急,这男女相看的场合又有限,老太妃寿宴正是好时机啊,你只要把她带过去,让她瞧瞧来贺寿的公子哥儿们……” “只是这样?” 沈玉打断了她。 宋婉晴想嫁的人是战云枭,没了战云枭她还可以和前世一样选择三皇子元宸,放着皇家贵胄在眼前,她需要去太妃寿宴找人相看? 但沈玉经历两世,眼睛里一片幽沉,她的心思倒也不是柳姨娘能看透的。 柳姨娘眼神一闪,点头,“只是这样。” “就算是娘最后一次求你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十分难过无助。 前世沈玉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每次她露出这个表情求她,最后肯定都如了愿,可现在再看她这张脸,才骇然警觉这表情正是那春楼女子对付恩客的招儿。 顿时,一阵反胃涌上来。 沈玉差点没吐出来,垂眸道,“你是我亲娘,我肯定是想帮你的。但是,你也知道,暝阳王重伤残废,是被我害的。长公主发了话,要把我挫骨扬灰……不是我不带她去,而是她跟我去了,万一长公主震怒,牵累到她身上……” 沈玉说着,抬头盯着柳姨娘,“姨娘,你也不希望表姐和我一起,被长公主剁成肉酱吧?” 柳姨娘脸色猛地一僵,犹豫了。 沈玉看着她这眉眼之间几度变幻,心头发凉,沁出一丝冷笑,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姨娘请回吧。我有些累,先睡了。” 说着,直接转身进了屋。 柳姨娘大概也怕宋婉晴被沈玉牵连,愣了一下之后,转身施施然走掉。 几个丫鬟气得脸色铁青。 “姑娘都说了,长公主恨不得把姑娘挫骨扬灰!柳姨娘一个当娘的,居然一点都没为姑娘担心,只在提起宋姑娘的时候,才露出那种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后娘呢!” 沈玉没说话,嘴唇紧紧抿着。 前世柳姨娘是沈家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虽然最后不知道去了哪儿,但是她肯定没被牵连。 为什么? 难道只是宋婉晴对她这个胜似亲娘的姨娘感念在心吗? 沈玉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光想也是没用的,她强行把乱糟糟的想法丢在了一边,闭眼睡觉。 次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大夫人已经差人过来,在门口道,“姑娘,夫人让你去她那边,收拾一下要出发了。” 沈玉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去了大夫的惠心院。 她过去的时候,大夫人正叫丫鬟春花准备衣物首饰,见她进来面露慈爱,道,“快过来,换上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沈玉看向桌上。 那衣裙是明亮温暖的秋香色,配了翡翠和白玉发簪,显得青稚又有活力,温暖又不艳俗。 是她喜欢的颜色。 “谢谢母亲,玉儿很喜欢。” 沈玉进去换上衣服出来。 引来沈馨一阵赞叹,“难怪玉儿喜欢这个颜色,这衣服穿上,衬得咱们玉儿就跟那春日里冒出来的胖嘟嘟白嫩嫩的花芽儿,真是讨人喜欢。” 说着,不由伸手捏她的脸。 沈玉脸上有一点点婴儿肥,再加上她皮肤白里透粉,打扮得再娇憨一点儿,便十分惹人怜爱。 大夫人跟着笑,说,“我最喜欢咱们玉儿这张脸,圆圆的,一看是福相,国泰民安。” 沈玉在柳姨娘那里,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夸赞,难免鼻子微微有些发酸。柳姨娘只会说她圆脸显得太憨,没有女子的风情。 可她一个侯府千金,又不是春楼卖笑的,要什么风情? 失神时,几个丫鬟已经上了早饭。 大夫人道:“暝阳王 刚醒来没几日,大难刚过,老太妃这寿宴多半也没什么心思办,大家都得隐忍些……咱们先吃饱了过去,免得到时候应付不来。” 沈玉点头,跟着吃饱了肚子。 虽然今天没带宋婉晴,但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三皇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路上,沈玉都没心思说话。 大夫人见她忧心忡忡,不由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宋婉晴。今儿个老太妃寿宴,皇上和各位皇子们都会来,王府的大门肯定守得很严,她没有拜帖肯定进不去。” 沈玉点头,跟着大夫人下车。 虽然有些担心宋婉晴会不会去找三皇子,但又一想以三皇子的身份,也不好堂而皇之把人带进去,这才内心稍安一些。 不过她一进门,难免就迎来了一阵注目礼。 那些人表面上如沐春风,笑着和大夫人打招呼,但眼神却是百转千回,私底下对着她指指点点。 不用想沈玉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她这些年痴恋三皇子,和战云枭闹退婚的事儿早就人尽皆知,在京城跟个笑话一样。 别人当然是在嘲笑她。 大夫人温热掌心包裹着她的小手,“你也不必在乎她们怎么讲,无论如何你爹爹也是侯爷,他们也就敢在背后地里说闲话!” 沈玉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跟着大夫人进了宴会花厅。 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见他们到来都把目光投向门口。沈玉也不在乎他们眼中或是鄙夷或是看戏的眼神,跟着大夫人给主人家见了礼,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人多眼杂,战家的人也没难为她。 沈玉看着高位上很是疲惫、似乎连场面都不太想撑的老太妃和一脸威严的大公主,心下只觉得她们大概恨不得她别来添乱。 至于战云枭的父亲战老王爷,虽在和其他宾客说话时谈笑风生,但在看到她的时候,便立即吹胡子瞪眼。 这里没人待见她。 她扫了一圈儿也没见到战云枭。 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过前世即使雪叟没来,他也坐着轮椅出席了寿宴。这一世情况应该比前世好一些,如果没有意外一会儿肯定会过来。 其余人沈玉不关心,也没心思联络感情,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愿今天平安过去。 只要今天宋婉晴进不来,那想要再找这种场合搅和她的婚事就难了。 正想着这个,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 沈玉一惊,忙放下手上的茶杯,随着大家一同跪下高呼万岁,只是心里并不安宁。 请雪叟出山,她要付出的代价是掀翻元氏皇族,往后和眼前这位帝王之间,自然也是不死不休。 就不知道这修罗场从哪一刻来临。 沈玉低头盯着地面。 皇帝的龙袍从她手上扫过去,在背后传来威严一声,“都平身吧。” 沈玉这才跟着大家一起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紧接着,大皇子元丰、二皇子元祐、还有年幼的四皇子元朔全都来了。 唯独不见三皇子元宸。 沈玉微微凝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一番冠冕堂皇的祝贺之词之后,紧接着便是嘘寒问暖,“怎么不见暝阳王?他伤势如何了?” 一提战云枭重伤的事儿,长公主不由狠狠剜了眼沈玉,这才道:“已经好转了,只是不良于行……加上需要休息,便叫他晚一点过来。” 沈玉自是无言以对。 本就是她的错。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声音。 沈玉扭身望去。 只见门外青石板路上,一人端坐于轮椅之上,那轮椅精美绝伦,带着一股与它的主人合二为一的尊贵气息。 而它的主人,即便是困坐于轮椅之上脸色微微发白,也依然压不住浑身上下的凛然之意,甚至眸光比之寻常更加锋锐! 一种独一无二的战场厮杀出来的森然寒意,随着轮椅碾了进来。 那气场竟比高位上的皇帝还冷肃几分! 第十八章 0018 “暝阳王来了!” 也不知道谁低呼一声,屋里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不愧是暝阳王,伤成那样坐上了轮椅,也难掩那一身从金戈铁马中厮杀出来的气势!” “我朝儿郎,与王爷相比皆失色!” 满屋全是夸他的。 沈玉的心也跟着跳。 他残了一双腿,却比之前更迷人了几分……也不知道是她心境转变所致,还是因他一身内力皆凝于上半身的缘故。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沈玉感觉自己的呼吸快停滞了。 男人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她脸上停了一瞬。 无波澜,却有暗涌。 四目相对,沈玉心头一跳。 回神时,他已经摇着轮椅进屋,朝着高位之上 铿锵道:“臣拜见皇上!愿祖母万寿金安!” 他话不多,说完这句没下文了。 皇帝关切地看向他:“暝阳王,你的伤如何了?是否需要朕悬赏天下名医……” “已经无碍,劳皇上挂心。” 说完,兀自归位。 沈玉想着雪叟那事儿,不由多看一眼皇帝。 却见他眼神一闪,一抹微光婉转而逝,仿佛沉入了深海,随后开怀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 沈玉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战云枭少年将军,手握大军,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年便是功高震主,再加上与同为开国功臣之后的沈家联姻,那场面想必皇上是不愿看到的。 但如果他成了残废…… 难怪皇帝笑得如此开怀。 少了一个威胁,是得高高兴兴庆祝一番。 前世她一心只顾着儿女情长,爱的也是三皇子恨得也是三皇子。现在才明白,三皇子兴风作浪针对暝阳王府,皇上恐怕心知肚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怪前世她撕毁婚约,战老王爷要杀了她的时候,皇上根本没阻拦。 多半儿,这狗皇帝也想要她死! 一旦她死了,沈战两家彻底决裂,朝中便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的位置! 可怜前世她是个恋爱脑,哪里看得懂这风云变幻? 沈玉眼底不由染上一抹寒意。 正想着这个,话题突然扯到了她身上。 皇帝看向战云枭,道:“朕听闻你最近和沈三姑娘闹得不可开交……” 随后目光落在她脸上,“但今天沈三姑娘也来了,朕便多嘴问一句,沈三姑娘既然已经及笄,那打算何时嫁给暝阳王?” 那眼神,竟似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沈玉猛地一惊,抬头便看到战云枭也看着自己,一双眼幽深无比,似乎也在等一个答案。 但他的眼神却给人一种他早有预料,只等着看她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毁和他的婚约,辱没他的颜面的感觉。 沈玉心头一窒。 回神后赶忙上前跪下,道,“回禀皇上,等八……” 她本想说,等过了雨季,到了八月中旬秋高气爽,中秋团圆那日,就与他大婚,也算是回报他星月兼程千里奔波,只为和她过个中秋节那情意。 可谁知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实在抱歉啊,本殿以为一早订下的药肯定够时间调制出来,没想到硬是拖到了现在,还望老太妃和暝阳王莫要怪罪……” 沈玉的话被生生打断,一股不祥的预感猛然窜上心头! 一扭头,便见三皇子元宸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拿出一只小药盒递上去,“侄孙听闻老太妃最近睡得不好,便去求了一方安眠剂,谁料这药配起来费劲儿,竟是耽误了一会儿,还望老太妃见谅!侄孙儿祝老太妃万寿无疆!” “嗯,三皇子有心了。” 老太妃笑了笑,又好像是没笑。 沈玉觉得她那个笑容里压抑着别的东西,但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明白。 只是想着,前世三皇子是和其他皇子们一起来的,但这次却偏偏落在后面,难道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对,宋婉晴! 时间太短,唯一改变的,就是她对宋婉晴和柳姨娘的态度!那宋婉晴自己没有请帖进不来,多半去找了三皇子! 三皇子来晚,肯定也不是为了这区区的安眠药,而是为了顺理成章把宋婉晴带进来! 那他们是想…… 沈玉心头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便见宋婉晴哭哭啼啼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四下一扫之后,直接扑倒了她跟前,拉住她就走,“表妹,快走,这事儿千万不能说,不能说啊!” 什么不能说? 沈玉眉心一皱,宋婉晴今天的反应实在奇怪! 又来得太突然,让她毫无准备。 但有一个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走! 沈玉一动没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行去捋一些线索—— 前世宋婉晴的目的是借刀杀人加抢婚,而三皇子的目的应该是让沈战两家彻底决裂,逼迫沈家只能辅佐他! 因为战家支持的太子元丰,绝不可能倒向他那边!唯一削弱战家和太子元丰的势力的,就是把沈家从联盟当中剥出来! 可沈战两家百年世交荣辱与共,想要割裂谈何容易? 婚约! 还是婚约! 撕毁婚约,就等于撕毁盟约…… 所以他们肯定还要在婚书上做文章! 沈玉骇然,正想着如何应对,前头已经传来皇帝一声怒喝:“何人如此无状!敢大闹老太妃寿宴!” 沈玉抬眸看向他: 三皇子有目的,老皇帝就没有吗? 果然,就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虽然不甚明显,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果然,老皇帝也不想看到战家和沈家的联姻继续下去! 再看宋婉晴,她表面上看上去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匍匐在地,但眼神却有些得意…… 沈玉忽的明白,今日这场局,宋婉晴不过是个马前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皇子就是那螳螂,老皇帝才是黄雀! 尚未回神,耳边已经传来宋婉晴哭哭啼啼的声音,“回禀皇上,臣、臣女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实在是……” 说着,猛然将一个手帕塞进她怀里,无比焦急地道:“表妹,快说你也不是故意撕碎和王爷的婚书的,你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才说出让王爷去死,死也不会嫁给他这种话的……” 宋婉晴说话的语速特别快,倒豆子一般宣扬出去,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随后手故意一拉。 帕子松散,里面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竟是被撕成碎片的婚书! 沈玉呆呆地看着那一地碎屑,脑子里嗡一声炸开!宋婉晴居然…… 她猛地扑上去,想要把婚书捡起来。 眼前突然窜出一人,先她一步抢走了那片纸,随后发出惊呼,“这不是沈家和战家的婚书么?!” 霎时,众人哗然。 “什么意思?沈三小姐居然把和暝阳王的婚书给撕了?” “她把王爷害成那样,还敢在老王妃寿宴上撕毁婚书,真是杀人诛心啊!” 一片混乱当中,沈玉看了眼那捡起婚书的人,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是真的没想到,宋婉晴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知道怂恿不了她,便偷了她的婚书,撕成碎片栽赃陷害!众目睽睽之下,战家被如此侮辱,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也要和沈家撕破脸! 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推回了前世,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战老王爷被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拔剑直击她要害,“沈家小儿,欺人太甚!今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沈玉在宋婉晴眼中,看到了一股隐忍又极度强烈的快意,牙齿奋力咬住,仿佛恨不得那把剑抓在自己手上亲手刺死她! 第十九章 0019 紧接着便听“铛”一声,一粒花生米撞在了剑刃上。剑锋一偏,擦着她的皮肤划过去,传来一丝丝细微的疼,但并不要命。 和前世一样,战云枭出手,拦下了战老王爷。 沈玉缓缓呼吸,定下心神,避着旁人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夺下的一片碎纸。 随后,定下心来! 宋婉晴撕毁的婚书,是假的! 她收好碎纸,扭头看了眼三皇子、宋婉晴和抢夺婚书的孙尚书,眼底沁出一片寒意! 既然他们设下十面埋伏想要剿杀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将计就计把他们一个个都套进去,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慢慢站直身子,把到了嘴边的真相吞回去。 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恐慌,紧张地跟白七求助:“白、白七,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白七正气她撕毁婚书这事儿,现在根本不想理会她,干脆把脸扭到一边去。 沈玉看向战云枭。 “……” 战云枭脸色沉沉,盯了她半晌,才给了白七一个眼神。 白七拗不过,只好上前,很生硬地道:“帮什么忙!” 眼神都不愿落在她脸上! 宋婉晴见状不由幸灾乐祸,表面上却装出一份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表妹,撕了婚书这么大的事情,白七能帮你什么呢?你还是跪下来,赶紧跟战老王爷道个歉才是正理啊!” 沈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对白七说了几句什么。 原本很抗拒的白七一听这话,眼神逐渐变得诡异,看着她张了张嘴。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了眼战云枭之后,便飞快离开了。 宋婉晴见状不由有些疑惑,问:“你和白七说了什么?” “你管得着?” 沈玉闻言一声冷笑。 这一幕,又引得旁人嗤之以鼻,“这个沈三姑娘,可真是不知好歹!” 宋婉晴见旁人挤兑她心下窃喜,面上却委屈道:“表妹,不是我非要管你,只是表妹撕毁婚书,真的是太不知轻重了,你快跟老王爷道个歉吧,你看看把老王爷气的!” 说着,看了眼握剑颤抖的战老王爷。 战老王爷回神,扭头震怒地看向战云枭,“枭儿!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有什么好? 战云枭表情微微一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但只是短暂片刻便回神,扭头凝眉看向沈玉,似在等她解释。 沈玉迎上他眼中幽微的受伤,不由心头一颤。 她下意识的张了张口。 话到嘴边,又被生生憋回去。 还不是时候。 今日宋婉晴、孙尚书和三皇子等人,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若直接说明这婚书是假的,让这些人就这样全身而退,她不甘心! 沈玉攥紧掌心那半片碎纸,深呼吸了口气之后,抬头看向他:“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男人瞳孔轻微地缩了缩,搭在轮椅上的指微抖了一下! “沈三姑娘,你到底有没有心?敢情这么多年,王爷对你的好,在你眼中只值一声谢谢?你以为王爷的心是铁打的,永远都不会痛吗!” 一旁,姜九气不过,眼眶通红地盯着沈玉。 沈玉张了张嘴,很多话梗在喉头。 指甲嵌入掌心,她忍住自己,没理会姜九,也没再看战云枭。 扭头正打算找宋婉晴说话,结果冷不丁却瞧见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忌惮和阴沉。 沈玉微微一怔。 紧接着,便见皇帝幽沉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最后落在战云枭身上,很是生硬地道:“暝阳王这内力,倒是越发地精进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赞赏。 但仔细一琢磨,却更像是想看他一蹶不振而不成后的咬牙切齿。 沈玉突然警觉:今日想要她死的人,不只有宋婉晴、三皇子和孙尚书,还有皇帝! 第二十章 0020 再一想前世今日,皇帝纵容三皇子和孙尚书为所欲为,等沈战两家撕破脸之后,堂而皇之留下一句:“今日暝阳王受了委屈,朕心里甚不是滋味,改日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扭头便是一道圣旨下来,把三皇子的表妹封了公主,赐婚给了战云枭,帮三皇子在暝阳王府埋下了一枚深深的棋子。 要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 他怕是早就早就忌惮战云枭威胁皇位,想要除掉他了! 毕竟,战云枭十四岁封王拜将,年纪轻轻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皇帝年过半百,发间已见霜色。再加上,他的几个儿子虽然都不算是太差,但却没有一个是战云枭的对手。 一旦等他百年,这偌大江山,恐怕要改姓战了! 他当然巴不得战云枭内力全失! 一旦战云枭失了内力,他便可削他兵权。没有了武功和兵权的战云枭,相当于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再难威胁他的皇位。 却没想到,战云枭一出手,武功却是不退反进。 难怪他的表情,跟吃了个苍蝇一样。 而父子两人愿望落空,皇帝不好亲自下场,三皇子便按捺不住了。 他忍不住看向沈玉,想要撬动这一颗最好用的棋子,于是朝着她掩唇轻咳了一声。 这个声音,沈玉化成灰都听得出来! 她抬头,便见三皇子若有若无朝着她看了过来,嘴唇无声而动,“玉儿,只要你和暝阳王划清界限,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那是唇语。 她记得很清楚,从八岁那年遇见三皇子,每次见面,他都会讲几句唇语,和她玩猜谜的游戏。若是她猜中了,他便夸赞她聪明,说整个京城唯有她能读得懂他的唇语,唯有她配得上成为他的王妃。 每次他这么说,她都会觉得自己好荣幸,前世今日,她便是着了他的套。 战老王爷被战云枭拦下之后,这件事本该逐渐平息,她也应该在父亲和大夫人的劝说之下,赶紧道歉息事宁人。 可就因为他这句话,让她脑门一热,便口出狂言,说宁肯死也不愿意被战云枭所救,气得长公主当场大怒,要把她拖出去赏一丈红。 从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这一世他居然想故伎重演。 沈玉眼底闪过一道幽微,袖下的十指缓缓攥紧,索性抬头直接看向他,大大方方道:“三殿下看着我干什么?” 前世,他在背后使眼色,呼风唤雨,让她和宋婉晴这两枚棋子为他生为他死,自己则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次,她就把他拉下水! 她眼底寒意转瞬即逝,就那样大喇喇的看着他。 那人眉眼依旧,在京城众皇子当中,也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尤其是一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会露出一缕温柔至极的情意,水蛭一般缠上来。 很容易叫人沦陷。 京城当中,也不乏有许多女子沦陷于那一双眼当中,和她一样成了他手上的棋子,最后却落得个身首异处。 此时再看他,沈玉很难再被他的皮囊吸引,反倒有些恶心。 她这一开口,直接让他愣在了当场,“你——” 他真的没想到,沈玉居然像个傻子一样直接问出口。 众目睽睽之下,他难道还能跟她表白不成? 可她之前不是只要自己给一个眼神她就会像个花痴扑上来恨不得给他摇尾巴,在扭头咬战云枭几口的么?怎么这次…… 三皇子打量着她,逐渐皱眉。 第二十一章 0021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丝冷嘲。 三皇子不由一窒! 难道她发现自己在玩弄利用她了不成? 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荒谬。 沈玉痴恋他多年,还有宋婉晴和柳姨娘在背后吹耳边风,加上他这些年的确也没少用心思,就是在前几日燕南山,他三言两语就让她自告奋勇把战云枭约了出来。 最后,更是不顾自己的安危滚下山崖,迫使战云枭去救她,才让他得了逞…… 就这样一个,恨不得把命都给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下意识深呼吸了口气,放松下来朝着她微微一笑,“沈三小姐误会了,本殿只是对你临危不惧的样子感到有些惊讶。” 他既没有承认他和自己的私情,也没有否认。既赞赏了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听上去更像是一种高明的试探和警告。 说完,竟是扭头看向战云枭,问:“是吧,暝阳王?” 虽然面带笑容,好似只是说了句微不足道的闲话,但听上去却更像是羞辱。 京城谁人不知,暝阳王的未婚妻暗恋三皇子,三人之间关系微妙?但之前都是明争暗斗,今天这么放在明面上,却还是头一次。 她不由歉意地看向战云枭。 若非自己之前做过那么多蠢事,今日怎么着也轮不到三皇子这种人渣辱没他。 战云枭眼底并无波澜,只是对她今日频频回顾感到有些疑惑。但也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扫了眼三皇子道:“三皇子对本王的未婚妻,倒是很上心。” 沈玉心头微微一跳。 以前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她都像是粘上了脏东西一样,恨不得让他去死。 但现在,却有些迷恋那种踏实的感觉。 她不由轻轻地笑了一下。 而三皇子闻言则是猛地一窒。 战云枭这个人说话嗓音低沉,悦耳,很多时候都没有情绪起伏,可其中蕴含的威慑却总是让人不敢接他的茬。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看了眼还捏在孙尚书手上那一沓碎纸片。 言外之意便是说:婚书都被人撕毁了,王爷还一口一个未婚妻,也不嫌弃寒碜。 这话虽没说出来,但明眼人都看得懂。 沈玉眼中染上些许寒意,低头看了眼宋婉晴,等着她入套。 果然下一秒,宋婉晴替三皇子把他不好开口的话说了出来:“表妹,这种话你怎好直接问三殿下啊!你喜欢三殿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你撕毁和王爷的婚书也是因为想嫁给三殿下啊!” 最后,她面露尴尬之色,似乎在替自己表妹的莽撞行为感到羞愧,道:“三殿下看着你,大、大概也是因为有些难堪吧……” 沈玉瞳孔微微一缩。 她喜欢三皇子这事儿人人皆知,可却也从未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说过,所以两家面子上还算过得去,长辈们见了也笑着打哈哈,说小孩子不懂事。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开来,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毕竟,就算是战云枭再对她情根深种,暝阳王府也经不住被这般侮辱。别说是让她抛下战云枭嫁给三皇子,就算是今天活着出这道门都别想。 否则战家的脸往哪里搁? 更何况,把这话当众说出来,就算战家愿意让她嫁给三皇子,三皇子敢接吗? 到时候,等待她的,不是被杀就是赐死。 她宋婉晴倒是打得好主意! 第二十二章 0022 沈玉双拳紧握,盯着这个自己曾真心实意对待过的表姐,直到此时才真切感受到她到底有多恨她,又有多想弄死她! 只不过,她等的就是宋婉晴帮三皇子说话的这一刻! 沈玉心下一声冷笑,盯着宋婉晴缓缓开口:“到底是你难堪还是他难堪?还是你很懂他心里的难堪?还是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喜欢谁都是你说了算?又或者说,你是三皇子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他给了你什么暗示?” “你——” 宋婉晴闻言一僵,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惊愕的看着沈玉,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和烦躁。 换做之前的她,难道不是应该着急表达自己有多深爱着三皇子,又有多厌恶战云枭,赶紧忙着划清界限吗? 怎么反倒揪着她不放了? 宋婉晴拿捏不准,不由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眉心紧皱,紧盯着沈玉。 她这一番话,不就是明里暗里说宋婉晴和他一伙儿的,宋婉晴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吗?那这事情就严重了。 到底是刚刚宋婉晴说的话是他指使的,还是宋婉晴拿着被撕碎的婚书来捣乱是他指使的? 前者还好,最多就是和战云枭暗斗,但如果被人发现是后者,那恐怕皇上出面都未必能平息沈战两家联合的怒火! 可她脑子里只想着嫁给他、对他言听计从的草包,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 一时间,他心中震颤,不由多加了一些警惕,不敢再随意开口。 宋婉晴得不到指示,只得一咬牙装作一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含泪假意道歉:“对不起啊表妹,我刚刚……不小心才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那不就等于是真的吗? 她可玩得一手好心计! “是吗!” 沈玉一声冷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最好把三皇子和她绑得死死的,让他难以脱身。 宋婉晴不知沈玉心中算谋,只知她痴恋三皇子这事儿百口莫辩,开始明着劝说她,暗里却挑拨她和战云枭的关系:“不过喜欢三皇子是你少不更事,以后你一定会控制好对三殿下的感情,和王爷好好生活的对不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多好的姐姐,一心一意劝自己走上歧路的妹妹回头,想要息事宁人。 可什么叫“控制好对三殿下的感情”? 战云枭是什么人? 堂堂的暝阳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王,若娶个王妃同床异梦,心里还惦记着别的男人,岂不是把王府的脸碾在地上踩? 已经有人笑了,“这沈家姐妹也是够有意思的,她们当自己是谁呢?今日王爷若真咽下这口气,那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死。” 沈玉下意识看了眼战云枭。 他倒也不见太大动静,只是眼神又幽沉了几分,卡在轮椅上的指微微颤抖,干净透明的指甲泛出白色。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何况是他? 沈玉眼底漫过一片寒意,今日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她把目光从战云枭脸上收回,笑着扫了眼三皇子,而后低头看向宋婉晴,道:“表姐,你的好意我都领了。” 宋婉晴和三皇子皆一愣。 还以为她要着了他们的道儿,可谁知道下一秒她便话锋一转,道:“可与人同床异梦多没意思啊,我还是更喜欢两情相悦……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三殿下,我若想嫁给他,他敢娶吗?” 第二十三章 0023 “……” 宋婉晴倏地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是真的一万个没想到,沈玉居然会明着把这话说出来!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和她之前无数次教给她的东西,她难道不应该说,自己就算是死都不会喜欢上战云枭,又对三皇子暗中表白一番,说什么:“三殿下乃人中龙凤,儒家雅士的标杆,天下女子谁人不喜欢她?” 可现在,她却问三皇子敢不敢娶她! 三皇子当然不敢娶她! 太 祖开国,辅佐大将两名,皆为结拜兄弟。文将沈忠达,武将战长安。功成名就之后,战长安与沈忠达皆封王。战云枭是战长安的孙子,某种程度上说,战云枭和三皇子是地位相当的。 但不同之处在于,三皇子只是给自己播撒了一个儒雅仁爱的君子名声,战云枭却曾率三十万大军横扫西秦铁骑,军功归来封王拜将,功劳威望远在他之上,实权在握,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三皇子怎么敢娶他的女人? 他想要的,不过是挑拨离间,利用沈玉的感情罢了。 可是现在…… 她莫名其妙的,怎么直接向三皇子求娶? 不,不是求娶。 这是威胁! 因为她说的是:“就算我想嫁给他,他敢娶吗?” 宋婉晴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最后只能愣愣地看向三皇子。 沈玉也看向了他,眼底噙着幽微冷嘲。 前世,三皇子背地里情话和海誓山盟是说了一箩筐。可她从十五岁及笄,一直等到了二十二岁,成了人人嘲讽老姑娘,他给了她什么? 到头来…… 呵。 沈玉不由一声冷笑。 今日,她倒要看看话摆在明面上,他还怎么口灿莲花! 三皇子本就为她说出这话而无比震惊,此时再看她这个眼神,不得不怀疑她别有用心,霎时脸色黑青一片,再也憋不住了。 他没理会她,而是沉沉看向宋婉晴,声音竟有了些许冷厉和威胁:“沈二小姐,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讲。本殿和沈三小姐清清白白,她是暝阳王的未婚妻,本殿亦与孙家嫡孙将采薇姑娘有青梅之约,你今日信口雌黄,是何道理!” 他哄沈玉是一回事儿,私底下说什么话都不为过,可让他把那话拿到战云枭面前说,却是万万不敢的。 他还不想死! 可让他放弃沈玉这枚棋子,又不甘心。 毕竟,战家铁板一块难以渗透,沈玉这个战云枭的未婚妻,几乎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不能直接拒绝沈玉,于是只能把怒火撒在宋婉晴身上。 宋婉晴脸色煞白。 她原本以为三皇子会帮她说话,帮她对付沈玉,却没想到三皇子居然翻脸不认人…… 沈玉看着这两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道,“这以毒攻毒的感觉就是爽快。” 她有些戏谑地扫了眼三皇子,朝着宋婉晴笑了一声:“听到了吗我的好表姐,信口雌黄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着,看向对面的孙尚书,“再不,你问问孙尚书,看看他愿不愿意让我压在他孙女儿的头上,我当正妃他孙女儿当侧妃?” 第二十四章 0024 “……” 孙尚书被突然点名,身子一僵。 怎么莫名其妙,就扯到了他身上?他不由看了眼自己掌心的婚书碎片,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绽,让沈玉怀疑了。 可又一想,沈家三姑娘不是个人人玩弄的傻子么?她有这个脑子? 可看她脸上那个游刃有余的笑意…… 孙尚书掌心收紧,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觉得自己手上那些婚书碎片有些烫手了。 他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吐了出去,眉心紧皱,但没吭声。 宋婉晴呆若木鸡,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沈玉。 今天的沈玉可真是让她捉摸不透。 她到底想干什么? 就连姜九都看得有点懵,忍不住在战云枭耳边说:“王爷,今儿个的沈三小姐,属下怎么有些看不懂了?” 战云枭没说话,只是一双眼定定地落在她脸上。 少女站在前头,和往常那花里胡哨的样子不太一样,她换了一身秋香色衣裙,纹样简单却精致,把她娇美的脸蛋衬托的像是春日里刚刚萌发的芽苞儿,清新怡人,盈盈透出阳光的明媚。 不多不少,正是韶华明艳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双杏眼,竟清澈犹如明 镜,仿佛谁的心思在她眼中都藏不住。 这份明澈,是以前绝对没有的。 且今日皇上、长公主和诸位皇子们都在,她身处险境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从容不迫,一点也看不到之前半点浮躁混乱。 现在他问她婚书的事情,她避而不答,反倒是和宋婉晴撕上了,最后还把三皇子和孙尚书拉下了水…… 她这个反应,的确很反常。 一时间,他也看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孙尚书是三皇子一党…… 男人眼底染上一抹深思,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往下看。 但眸中,却难以抑制涌上一丝兴味。 另一边,宋婉晴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尴尬羞耻地看向沈玉,反击道:“表妹,你怎么这么说呢……三皇子都说和你没关系了,你怎么还要和孙家姑娘争个高下……” 言外之意,便是沈玉死皮赖脸缠着三皇子,还想踩着三皇子的未婚妻孙采薇上位。 果然家眷席上,孙尚书的孙女儿孙采薇秀眉微蹙,眼神不善的看向了她。 若换做前世,沈玉肯定被宋婉晴给绕晕了,指哪儿打哪儿,也没少和孙采薇撕。最后闹得特别难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不要脸,对比之下孙采薇是贤良淑德,别说让她压在孙采薇头上当正妃,就是给孙采薇提鞋都不配。 而这一切,都是宋婉晴干的好事! 沈玉瞳孔轻轻缩了缩。 她把目光从孙采薇脸上收回,也没理会宋婉晴的干扰,而是看向孙尚书,微笑开口:“刚刚,我表姐拿出婚书碎片时,孙尚书可是老当益壮跑得飞快,一把就把婚书从我手上夺过去了,这身体可真是叫侄女儿羡慕。” “……”孙尚书嘴角猛地一抽。 沈家这小草包几个意思? 他怎么越发觉得她不怀好意? 第二十五章 0025 可以她之前干得那些蠢事,好像也做不出什么有脑子的事情…… 孙尚书左右摇摆,竟是不知如何应对才觉妥当,眉心紧皱,半天都没说话。 屋里其他人看看沈玉,又看看孙尚书那个样子,不由也有些发懵:“她自己死到临头,怎么还开始到处拉扯了?现在盯上孙尚书几个意思?” “不过孙尚书刚刚的确……” 跑得快。 一时间,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孙尚书是三皇子未来的老丈人。 他对这个事情这么积极,很难叫人不怀疑他是在为三皇子办事儿。 那三皇子,到底是真的不喜欢沈玉,还是刚刚被戳穿了真相才恼羞成怒怼的宋婉晴?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沈玉的,只是不敢明说? 还是说,他想借助沈家和战家的婚约,毁掉沈战两家联盟,削弱太子元丰的力量,孙尚书是在配合这个事情,而沈玉只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这都是有可能的。 不然的话,战家和沈家的婚书,孙尚书那么着急紧张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碎掉的婚书是沈玉和孙尚书自己的呢。 一时间,屋里众人眼神各异。 霎时,孙尚书感觉手上的婚书更烫了。他的手微微一抖,勉强道,“沈三小姐这是哪里话,我刚刚只是太过震惊……” 眼神一闪,打了个马虎眼,“毕竟你缠着三皇子这事儿人尽皆知,三皇子又是我孙女儿的未婚夫,我怕你抢我孙女婿也在情理之中!” “那孙尚书现在可以放心了。” 沈玉闻言,看向三皇子元宸,微微有些讽刺道:“三皇子已经说了,他和我之间清清白白。” 倏地,三皇子眉心一皱。 什么意思? 她这是在跟他赌气?还是真的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而沈玉却没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戏谑地扫了他一眼,便又把目光收回去了。那眼神有些冷,和之前看他时痴迷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没来由的,三皇子心头咯噔一下。 他想再试探一下她到底几个意思,但碍于人多眼杂,只能生生忍住,一双眼幽幽盯着她。 沈玉对他那点心思早就在前世消耗殆尽,如今见他这么看着自己,只觉得恶心。她一个眼神都没再多给他,便扭头看向孙尚书,道:“只不过,孙尚书怎么就确定碎的一定是我和暝阳王的婚书呢?” “这——” 孙尚书一愣,赶紧看了眼手上的婚书,心下有些拿捏不定—— 原本他也是胜券在握的。 可现在沈玉的反应,却和预想的有些出入,而且事情进行的并不像是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难不成说,这婚书…… 就连轮椅上的战云枭,也都不由直起了上半身。身边姜九靠在轮椅边上,也不由摩挲着下巴,“爷,沈三小姐这什么意思?” 战云枭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沈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沈玉看着孙尚书的眼神当中,竟含着一丝丝隐晦的冷嘲和寒意,甚至带着一丝丝玩味与俯视。 第二十六章 0026 俯视? 孙尚书怎么说也是朝中正三品,就算是沈缙见了,也不能用这种眼神看他,何况沈玉一个后宅小丫头…… 蹊跷! 太蹊跷了! 男人若有所思,心头好奇抑制不住。 姜九没等来回答,一低头才发现自家王爷怔怔地看着沈三小姐,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姜九无语,不由瞥了眼沈玉。 就不知她有什么好,让自家王爷念念不忘……但一眼看过去,却又莫名觉得她似乎真的很不错。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依旧游刃有余,看上去比孙尚书还要从容一些。 真真是见了鬼。 就连其他人也都面色各异,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我没听错吧?她居然怀疑那婚书不是自己的?总不能说是孙尚书看错了吧?” “难怪她面对杀头的事情波澜不惊,任由宋婉晴一直闹腾也不解释,原来搁这这儿等着呢!” “她不是个草包吗,怎么会有这个脑子?如果婚书真的是假的,那宋婉晴……” 一时间,这些人看看宋婉晴,又看看三皇子和孙尚书,就不由生了许多明悟。 如果被撕毁的婚书是假的,那这个假婚书哪来的?又怎么落在了宋婉晴手上?沈玉为什么要撕毁假婚书?宋婉晴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闹,还故意把三皇子牵扯进去? 还有孙尚书…… 这前前后后很多事情联系起来,人们的眼神就变了。 三皇子原本儒雅的脸上,此时也难免露出一丝丝隐晦的狰狞。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就连一直在看戏的皇上,也都忍不住开了口,盯着沈玉严厉道:“沈三姑娘,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先帝懿旨还有人敢造假?!” 他的嗓音很高,又压得很沉,像是天上滚过去的闷雷,明显想给沈玉一个下马威。 “假不假,一查便知。” 沈玉前世见他的次数不多,每次都不敢抬头,一来是害怕他的帝王威压,二来她心仪三皇子,面对他的长辈难免生出怯意,便更加不敢抬头了。 但是现在她却迎面看向他,眼中不惊不惧,只是难免又想到答应了雪叟的事情,眼波流转之间,竟不由多了几分审视和寒意。 至于吓到? 不存在的。 人一旦经历过生死,这世上能吓到她的事情就不多了。 皇帝看着她这个眼神,不由眉心一皱。 他怎么感觉,沈家这个草包小姐看着他的时候,竟有种和他平视的意思? 正打算细看,她却已经低头看向了宋婉晴,“表姐,你说呢?” 宋婉晴猛地一僵,回神慌乱掩饰。 “表妹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这可是先帝见证,盖了玉玺的,你不要随便乱说啊,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可能有人造假呢……” 宋婉晴越说越心虚,说到最后浑身颤抖,竟是难以置信地喃喃起来。 “那天晚上我明明亲眼看见,你把婚书从首饰盒下面拿出来,撕成了一片一片的,婚书一直放在那里,怎么会是假的呢!” 第二十七章 0027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不住摇头,不断地说服自己。 自打她进入侯府,沈玉对她一直都是毫无保留。那婚书一直放在她的首饰盒下面,沈玉极度嫌弃那婚书,于是连带着首饰盒都被空置了,她再也没用过那个首饰盒。 婚书就是她从那里拿出来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宋婉晴像是失了魂一样,来回把这事儿想了半天才冷静下来,抬头胜券在握道:“表妹,你还是不要狡辩了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皇上和老王爷他们,肯定还会原谅你的!” 她现在很确定,这婚书绝对是真的,沈玉只是在狡辩,她怕被杀,所以一再否认的。 但同时,她不免又有些疑惑: 为什么事到如今,她都提醒沈玉这婚书是从她的首饰盒下面拿出来的,她还一点都不慌呢? 反倒是她自己,越来越心虚了。 她一咬牙,干脆拽住沈玉的衣袖,晃了一下,“表妹,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赶紧道歉吧,啊?” 沈玉看着她不由露出冷笑。 宋婉晴一窒。 正要说什么,沈玉已经笑着扫了眼孙尚书,道:“敢问孙尚书,你看了这么半天可有研究明白婚书是真是假?” 宋婉晴只不过是个小喽啰,孙尚书才是致命的。 沈玉不会被她干扰,只希望她能更自信一点,好让孙尚书和三皇子对她撕毁婚书这事儿深信不疑。 这样,她才好让把三皇子从乌龟壳里拽出来,把他的狼子野心暴露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 孙尚书迎上她这个笑意,一时有些看不懂她想干什么,眼神不由变得复杂,还有一丝丝不安涌上心头。 外界传言,沈家三小姐是个痴恋三皇子的草包,一个柳姨娘和宋婉晴,就能把她拿捏得死死地。 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此刻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眼睛里一片清明,甚至不像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后宅女子,更像是看透了一切的贤者,就连他这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家伙都要忌惮。 这能是传闻中那样? 只不过,如若这样,她又怎么会听三皇子的话,把战云枭约出去呢? 他不由又看了眼战云枭,眉心紧皱。 十七天前燕南山那场刺杀,的确让战云枭成功坐上了轮椅。可今天大家也看到了,他的内力不退反进,京城群雄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总不能说,沈玉表面上是在帮三皇子,实际上也有自己的算计吧? 还是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再出言试探一下,结果被一直插不上话的沈缙开口截断:“孙尚书,说出真假很难吗?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如果你不肯说,就把婚书交出来自然有人鉴别,自己攥在手上算几个意思!” 事发突然,他没有准备,的确反应慢了一些。但是现在,他也看出了端倪! 是别人合伙要算计他的小女儿,算计沈家! 一时间,沈缙一张圆脸气得通红,愤怒盯住孙尚书,大有一种他如果不把婚书交出来,就和他大干一架的架势。 孙尚书一看他这个表情,压力更大了。 第二十八章 0028 而且此时门外又走来一人,清冷道:“是啊孙尚书,你拿了婚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任由事态发展,难道是在等战老王爷震怒,杀了我三妹覆水难收时,你才肯那婚书拿出来不成?” “到了那时,就算婚书是假的,某些人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说的对不对?” 这人说话,要比沈缙凌厉冷冽许多。 直接让孙尚书额角落下冷汗。 沈玉一扭头,便见一眉目英朗、身形劲拔、一脸正气的年轻将军走了进来。 相比于一般的武将,他显得过于英俊,身上还有一丝丝书卷气。但若比起翰林院的书呆子,他身上却又有一种飒沓寒意,如冷风过境,不愧得一“儒将”美称。 正是她的大哥,御前行走沈辞。 前世,她在宋婉晴的怂恿之下肆意破坏婚约,扰乱朝局,做了很多不利于沈家的事情。 沈辞三番四次劝说她,她不仅不听,还侮辱他区区一个四品行走,不过是皇帝面前一个奴才,就知道回家摆架子。最后把他气得直接和她割袍断义,从此没了她这个妹妹。 可即便是这样,最后沈家覆灭,他还是没能逃出一劫,在凛冬大雪当中被千刀万剐。 现在,又站出来为她说话。 前世今生,许多事情在脑海里翻滚着,沈玉看着他心头滴血,沙哑喊了一声,“大哥。”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只是一掀衣摆,朝着上方的皇帝单膝跪地,“皇上,婚书乃先帝懿旨,真假事关重大。还望皇上明察!” 沈玉眼眶发热,看向皇帝。 皇帝不得不开口,看向孙尚书,“孙尚书,这婚书到底是真是假?” “这——” 孙尚书手一抖,几页碎片掉了下去。 宋婉晴一看他这个样子,不免又犯了紧张,急切道:“孙尚书,这婚书……是真的吧?” 孙尚书下意识看了眼三皇子,隐晦说道:“这婚书用的,的确是御用的帛纸……” 他这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但藏的那一半宋婉晴却没听出来。 “我就说肯定是真的!” 她一听这话立即放心下来,抬头看向沈玉,带着哭腔佯装为她担忧,道:“表妹,你快跪下来,跟大家道个歉吧。只要你道歉一切就都还有回旋余地。王爷那么在乎你,他肯定不会计较你这小小的一次任性的,只要你往后不要再惦记三殿下……” 言外之意便是: 即便是沈玉最后真的嫁给了战云枭,心也会在三皇子身上。 看似道歉,实则却是在羞辱战家! 前世沈玉看不懂宋婉晴这一番算计,但现在却是心知肚明。 她眼中不由泛起一抹寒霜,低头看了眼宋婉晴。既然她一心寻不痛快,那便成全她! 她没说话,看着宋婉晴演。 宋婉晴一时间不懂她这什么意思,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急不可耐看向长公主,假意替沈玉求情。 “长公主殿下,三妹妹是不懂事才撕了婚书,您大人大量便饶了她吧,纵然她之前对三殿下有千般情意,往后也定知晓轻重,不会再肆意妄为。” 竟是想要激怒长公主,借刀杀人! 只不过,今日这一刀,她要让宋婉晴自食其果! 第二十九章 0029 她看了眼战云枭,眼底露出一抹笑意。 战云枭一愣,回神时,她已经看向了长公主,眼底非但没有半点抱歉,还有些看戏的神采。 “……”男人眼角一跳,神情复杂。 她这是恃宠而骄,笃定他会护着她? 心里憋了些闷气,但不知为何又涌上一丝莫名甘甜,竟是有些想笑,最后生生忍住,面露威严之色。 本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的长公主见沈玉这个反应,更觉得她仗着自己儿子喜欢她肆意妄为,猖狂无状。 当即忍无可忍,怒道:“什么大人大量,本公主便非要把那欺我辱我之人挫骨扬灰!婚书既是真的,那便将沈玉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就是军中猛将也受不住,别说是沈玉这样的后宅小丫头,等打完必定成了肉酱。 宋婉晴闻言心头不由窃喜,正想欣赏一下沈玉被吓得尿裤子的表情。谁知一抬头,却见她一脸看戏的模样,眼神竟有几分讽刺。 她不由一愣。 都要被活生生打死了她得意个什么劲儿? 不等反应过来,前方长公主已经盯上了她,眼底涌现出一股浓烈至极的厌恶,嗓音更加尖锐几分:“至于你,大闹太妃寿宴,掌掴五十!” “什么?” 宋婉晴这下是彻底懵了,难以相信她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有长公主眼中那道厌恶……难不成,她是触了她什么禁忌吗? 而下一刻,便已有人上前,拖着她和沈玉往门外走。 宋婉晴大惊,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得罪了她,引得她竟用那种比厌恶沈玉还浓郁的眼神看她,不由大声嚷嚷,“长公主,我是好心啊,我是来帮忙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扰乱太妃寿宴的……” 长公主不为所动,眼底嫌恶更甚。 宋婉晴心慌得像是要跳出来一样。五十个耳光下去,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往后怎么见人? 她不由求救地看向三皇子和孙尚书。 然而没有人替她说话。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脸色逐渐发白,羞臊难当,恨意也潮水一般涌上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玉睨了她一眼,眼底染上些许冷嘲。 她虽然也正在被拖出去,眼睛里却不见丝毫慌张,反而暗含一丝丝冷笑。 宋婉晴冷不丁瞧见她这表情不由一僵,脸色难看起来,忍不住道:“表妹也不必幸灾乐祸,掌掴五十怎么也比不上八十大板。表妹撕毁婚书,还是先活着出去,再用这种眼神瞧我吧。” “那可未必。” 沈玉睨了她一眼,凉凉一笑。 什么意思? 宋婉晴一愣,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再看沈玉,却见她已经扭头看向屋内。 隔着一道门,战云枭正定定地盯着她,眼底一片复杂幽沉,但细看也能发现隐藏其中的一丝担忧…… 沈玉忽觉自己有些可耻,到底还是恃宠而骄,竟是仗着有他相护在这种时候耀武扬威。 但这种感觉,却又莫名爽快。 战云枭看着她这眸中百转千回,将那丝丝娇纵甜蜜收在眼底,心头难免起了一丝异样,最终只得合了她的意,看向拉着她的丫鬟冷喝一声:“放开她!” 第三十章 0030 战场厮杀出来的冷厉,又岂是后宅的小丫鬟能扛得住的?抓着沈玉的两个丫鬟手一抖,赶忙放开她,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沈玉站好,漫不经心整理了一下身上并不凌乱的衣衫,朝着战云枭故伎重演:“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和上次一模一样,一个字儿都没带变的。 “……” 战云枭愕然一噎,嘴角微不可查抽了一下。 但不知为何,又感觉一种奇怪的冷幽默涌上心头,最后……竟是白了她一眼。 沈玉一笑,莫名觉得那一眼白得百转千回,竟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两人短暂的眉来眼去,落在宋婉晴眼中,让她嫉妒地发狂,盯着沈玉的眼神中,几乎冒出火来。 她不明白,凭什么沈玉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践踏王府的尊严,暝阳王还要护着她? 妒火中烧,她忍不住挣扎起来,朝着抓住她的两个丫鬟大喊一声:“放开我!王爷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要是今天沈玉逃过一劫,反倒她被当中掌掴五十,那往后还怎么见人? 沈玉扭头,讽刺的看向她。 宋婉晴一怔,她什么意思? 下一刻,便听战云枭冰冷的声音传来:“本王没说她。” “听见了吗沈二小姐,没说你!” 刚刚被吼的丫鬟一声冷笑,借机狠狠拧了她一把,更粗鲁的把她拖走。宋婉晴疼得龇牙咧嘴,只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玉看着她羞臊难当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但也只是一眼之后,便转身进门,再也没给她一个眼神。 宋婉晴气得发疯,一股屈辱难以抑制涌上心头。她死死的盯着沈玉的背影,恨不能把她大卸八块。 可没等这个念头过去,那两个丫鬟已经把她丢在地上摁住,狠狠一个巴掌扇了上来! “你——” 宋婉晴瞪眼,还想说什么。 结果迎接她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再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声音听着,可真是悦耳。” 沈玉在门边站定,脸上带着笑,眼底却一片寒霜。 前世她被宋婉晴怂恿陷害,即便最后保住性命,还是没能避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掌掴,从此声名扫地,在京城贵女圈当中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谁见了都要踩上几脚。 也正是那时候开始,她被猪嫌狗弃,谁都不想靠近她,让她感觉自己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三皇子元宸、李姨娘和宋婉晴三人,从此对他们更加言听计从,彻彻底底沦为了一枚可笑的棋子。 这一次,就让她宋婉晴尝尝这种感觉! 沈玉看着她,眼底一片狠辣。 长公主见状眼皮狠狠跳了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自己原本想要惩罚沈玉,最后却莫名其妙帮了她的忙,反倒打了宋婉晴一顿…… 一念及此,不由黑了脸道:“沈玉,你休要猖狂!” 这一顿耳光,是打在了宋婉晴脸上。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公主却感觉也打在了她的脸上,让她心里十分不得劲儿。 沈玉早知长公主厌恶她,倒也不在意她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她,不卑不亢行了个礼,道:“回长公主,等她一会儿回来,我会证明给大家看,我一点儿都不猖狂。在场,猖狂的人大有人在。” 第三十一章 0031 长公主双拳紧握,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气她还敢出言顶撞,但碍于自家儿子就好这一口,便暂时隐忍不发。 但她也不是傻子,瞪完沈玉之后,便扫了眼三皇子和孙尚书。 朝中夺嫡,三皇子元宸和大皇子元丰风头正盛,两人水火不容。战家支持大皇子元丰,自然就是三皇子元宸的死对头。 三皇子当然不希望沈战两家婚约继续,今日孙尚书着急扑上去夺下沈玉手上的婚书碎片,恐怕就是想要拿捏先机,一口咬死婚书被撕,且是真的。 原本以沈玉的性子,撕了婚书这事儿的确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可她后来这波澜不惊的表情,却叫她不得不怀疑。 一时间,长公主的眼神又幽深几分,只看得三皇子和孙尚书心里七上八下。 两人心虚,隐约都觉得,沈玉口中那所谓的“猖狂”之人指的就是自己和宋婉晴,可又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之前的沈玉实在是…… 一时间,两人看她的眼神,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沈玉前世经历过那样狼狈的场面,如今自然不在乎这点眼神,便落落大方地回敬过去。 反倒是三皇子为了避嫌,不得不转移视线。 孙尚书拿着婚书碎片的手微微一抖,想靠近三皇子商量个对策,但三皇子在皇子席上,他在臣子席上,过去又太过明显,只能自己撑着。 这时,宋婉晴五十个巴掌已经打完,像头死猪一样被拖进来丢在了地上。 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现在也肿成了一条缝隙,只有恨意和羞臊在缝隙之间涌动着,宛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一进来,便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紧盯着沈玉。 沈玉轻哼一声,没理会她。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叫她的名字。 “沈玉。” “嗯?” 沈玉一抬眸,便看到战云枭正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一双眼深不见底。见她回神,沙哑开口:“婚书怎么回事?” 沈玉闻言,看向宋婉晴,“不如表姐替我解释一下?” 宋婉晴一窒,一时没察觉对方在给她下套,诱导她说出覆水难收的话。 她还以为沈玉还是和之前一样蠢笨,居然还指望着她替她解释? 那她就好生替她解释一番! 正巧,借着这个机会,激怒战老王爷和长公主,也让沈玉尝尝挨五十个耳光的感觉! 一念及此,宋婉晴眼神一闪,脸上突然露出惶恐惊惧之色。 随后,往前爬了两步,朝着战云枭一边砰砰磕头,一边连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表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不要逼她了!这婚书虽然碎了,但是碎片都还在啊,重新粘起来也是一样的,只要王爷不介意……” 屋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谁也没想到她竟是说出这样一番恬不知耻的话来。 紧接着,引来一阵嗤之以鼻。 “这说的是人话吗?破镜还不能重圆呢!沈家撕了婚书,把王府的面子都撕烂了,还敢说粘起来这话?难道还想让人恶心一辈子?” “我看长公主还是打得轻了,才让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四周宾客纷纷摇头。 宋婉晴眼中露出一抹得意,她倒要看看,战家还能不能忍受这一番屈辱! 这般想着,狠狠的剜了一眼沈玉。 第三十二章 0032 沈玉不动声色,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前世直到最后才撕破脸,她竟是不知道她这位好表姐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都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装白莲花给她泼脏水? 而且这话说的有些水平,竟是让她得逞了! 原本怒火渐消的战老王爷闻言再次震怒:“粘起来?你当我王府的婚约是什么!狗皮膏药吗!” 狗皮膏药这四个字,刺痛了沈玉。 她以前总是这么骂战云枭。 此时从战老王爷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讽刺扎心。 她不由看了眼战云枭。 男人眼底一抹隐晦的受伤,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沈玉心头一疼,敛了万般情绪,深深看了眼宋婉晴,“你倒是很会说话。” 宋婉晴一窒,不明白死到临头她为什么还这么镇定? 正要说话,被战老王爷愤怒打断:“既然是狗皮膏药,那今日就算是把皮扒下来也要撕了!来人,给我上!” 沈玉瞳孔一缩。 战云枭是狗皮膏药,那扒的,就是她的皮。 霎时,王府侍卫拔剑,直接指向了她。 宋婉晴心下一喜,只等沈玉死在王府侍卫剑下。然而下一刻,便传来战云枭一声冷喝。 “退下!” 沈玉朝着他一笑,随后戏谑地看向宋婉晴,“看样子表姐高兴地太早了,王爷舍不得杀我怎么办?” “你——” 宋婉晴的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 她眼珠一转,垂眸装起了委屈,“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还不是怕你被处罚……若不是你撕了婚书,我也不必挨这一顿打。虽说你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侯府因婚事之事被牵累,我也躲不了。” “我好心让你给王爷道歉,你却是不知好歹……” “可是表姐,你这空口白牙,说我撕毁婚书,谁信?万一,婚书是被你撕毁的呢?” 沈玉早就不吃她这一套,微笑着看向她。 前头,战云枭见状扫了她一眼,随后沉沉看向宋婉晴,“你口口声声说沈玉撕毁了婚书,可有证据?” 和战老王爷的愤怒暴躁相比,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宋婉晴听得浑身一软,开口声音发了嗲,不提证据先诉衷肠:“说来这事儿都怪臣女,要不是臣女那晚来王府跟表妹撞上,表妹回去之后也不会大发雷霆,当场撕了婚书……”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情真意切地演:“她大概,是越发地嫌弃了王爷了吧,都怪臣女让她在王爷面前丢了脸,她才如此不知轻重……”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表情就奇怪起来。 以前,人人皆知沈玉嫌弃战云枭,恨不得让战云枭去死,好直接嫁给三皇子,却不知中间还夹杂着一段表小姐爱而不得的戏码,最后激得沈玉当场撕毁婚书。 故事虽然非常狗血。 但两相对比之下,却显得宋婉晴比沈玉有眼光,而且更懂得心疼战云枭,除了身份之外,好像的确是更适合暝阳王妃这个位置。 就不知,暝阳王会不会念她这点好? 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了战云枭。 第三十三章 0033 沈玉也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战云枭正打算说话,便感觉到一道细微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由微微一愣。 沈三这小白眼狼,现如今也学会吃醋了吗? 但很快,便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怎么可能呢。 她只会仗着他喜欢她,为所欲为,利用他又陷害他,帮着别人整他…… 他也习惯了。 懒得追究她又在算计什么,直接看向宋婉晴,道:“本王说的是证据。” 那眼底毫无波澜,仿佛没听见宋婉晴之前那一番表白,跟个油盐不进的石头人一样。 沈玉不由一笑。 宋婉晴脸色则是又难看了几分,最后只好咬牙道:“这婚书就是证据。长公主也说了,这婚书用的是御用帛纸,做不得假,也没人敢作假。” “王爷要是怪,就怪臣女吧。若非臣女爱慕王爷已久,又心疼王爷被表妹恶语相向,还害王爷失了双腿,也不会说出那一番话,激得表妹失了智。” “这什么意思?” 一旁气势汹汹的战老王爷反倒被听迷糊了:“你们口口声声那晚,那晚本王昏迷时,到底发生什么了?” 沈玉看着宋婉晴冷笑一声,道:“意思就是,我的好表姐自奔为妻,想要替我嫁给暝阳王,不知战老王爷觉得可还行?” “……” 战老王爷一噎,低头看向地上的宋婉晴。 其余宾客脸色也都有些一言难尽,就连皇帝都皱起了眉。 宋婉晴原本单论长相还是很好看的,但是她骨子里有一股风尘气,端庄不足轻浮有余,加上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和尖下巴,难免显得刻薄又轻佻。 但是此刻,却连那仅剩的一点点好皮囊也看不到了。 她的脸已经肿的比平常大了一圈,上面一片红一片青一片紫全是巴掌印,嘴巴里还有血迹,眼睛挤在一堆肉中间,脑袋上顶着一团乱糟糟的鸡窝,简直比猪还难看。 “就这,想当暝阳王妃?小爷都笑死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笑,直笑得宋婉晴羞臊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玉抬头看向此人,眼神有些复杂。 这人十七八岁,生得白白嫩嫩,整个人像个刚出锅的馒头,眉眼不算精致,但放在整张脸上也算是十分和谐讨喜,只是身上绫罗绸缎怎么花哨怎么来,弄得就跟财神爷转世似的。 正是孙尚书的嫡孙孙小胖。 也算是京城一朵奇葩。 这小子一不求功名二不读圣贤书,整天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什么不靠谱干什么。明知道孙家和沈家不对付,还到处扬言自己喜欢侯府大小姐沈馨,娶不到她就去出家为僧。在京城简直像个笑话。 只不过这一世,沈玉却也还留了个心眼儿: 前世,这小子以纠缠大姐之名整日往侯府跑,现在又挖自己亲爹墙角笑话宋婉晴,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在掩饰什么? 沈玉不由看向了孙尚书,便见孙尚书扭头,狠狠剜了孙小胖一眼。 但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只听有人嘲笑道:“她该不会以为沈侯爷认了她当沈家小姐,她就以为自己真有这么高贵的血脉了吧?” 奇怪的是,孙尚书又剜了说话的人一眼。 “?” 这下子,沈玉就觉得诡异了。 宋婉晴又不是他女儿,她在乎宋婉晴的血脉干什么? 难不成说,宋婉晴的真实身份…… 第三十四章 0034 沈玉心思一转,低头看向宋婉晴,等着她出洋相,顺便再观察一下孙尚书的反应。 宋婉晴已经崩溃了,在众人的嘲笑之下,整个人变得非常局促,结结巴巴道:“战……战老王爷,我虽然出身低微,可是我对王爷的心是真的啊,我、我……” 话没说完,就听战老王爷笑了一声。 “呵呵。” 他笑得很是奇怪,上下打量着宋婉晴,像是在菜市场看烂菜叶子,道:“你是不是对王府有什么误会?还是你觉得我大齐的姑娘们死光了,才会让你这么个东西进入王府?” 话音未落,大喝一声,“来人呐,给她拿个镜子!” 说完上来个丫鬟,把一张小圆镜递给了宋婉晴,哼笑一声:“宋姑娘,自己照照镜子吧。” “噗嗤——” 这时,孙小胖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宋婉晴……”屋里其余人看着这场景也直摇头,“我都替她臊得慌。” 宋婉晴捏着镜子浑身颤抖,一张猪头脸五颜六色的变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好长一阵子都是呆若木鸡的。 沈玉看着她隐隐一笑。 她这个表姐自己条件不怎么样,但却有种谜一般的自信,在柳姨娘和她那个亲娘的宠溺之下,总觉得自己貌比天仙,就算是出身不好也能迷倒一群世家公子。 进了侯府之后,仗着侯府众人都好相处,更是用尽侯府资源,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觉得自己比这家的姑娘美貌,又比那家的姑娘有风情。 时间长了,自然觉得自己谁都能配得上。 沈玉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眼三皇子。 前世三皇子娶了宋婉晴…… 还是说宋婉晴的确也有别的可取之处,只是旁人没看到?只不过不管她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今天她是躲不过去了。 沈玉看着她,轻轻一笑:“看来战老王爷不乐意呢。倒是叫表姐这一番拳拳之心,全都成了白日梦,真是可怜至极。” “你——” 宋婉晴回神猛地盯住她,眼神像是淬了毒。 要不是沈玉拉扯三皇子、拉扯孙尚书,又非要问战老王爷,她怎么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恨意止不住的涌上来,她黑着脸说:“你也不要得意!战老王爷瞧不上我,难道就瞧得上你了吗?你撕毁婚书,到现在还没解释清楚呢!” 提到婚书,火又烧到了沈玉身上。 沈玉微微一笑,看向宋婉晴:“你口口声声说我撕毁婚书,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吗?” 说话间,隐隐扫了眼三皇子。 今日,宋婉晴想要坐实她撕毁婚书的事情,除非拉旁人下水。 这人选,要一个有一个,拎出来肯定都是三皇子的人。等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的罪名落在这些人身上,她倒要看看,到时候三皇子还能不能这么气定神闲! 三皇子冷不丁迎上她这一眼,有些捉摸不透。 但为了表达他的对沈玉的“深情”,诱导她和战云枭撕破脸,他还是隐晦地看向宋婉晴,眼神闪烁,“是啊,有证人吗?” 第三十五章 0035 宋婉晴猛地一僵,不明白三皇子为什么向着沈玉说话。再看沈玉,却见她脸上挂着笑,仿佛在挑衅她。 宋婉晴拳头猛地攥紧,恨不得撕了她那张笑脸。 可沈玉从未撕毁婚书,又哪来的“看到她撕了婚书”的证人? 但眼下众目睽睽,她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眼珠一转干脆拉柳姨娘下水,道:“那天晚上,你回到家气急败坏撕毁婚书的时候,不仅有我在,还有柳姨娘在!” 宋婉晴心里想了一圈儿,觉得柳姨娘绝对会站在她这边,于是直接把话咬死:“是真是假,只要叫柳姨娘过来一问便知!当时我们怎么劝你都没用,你还狠狠打了我一个巴掌!今天既然你这么对我,那我也没什么好替你瞒着的了。” 她说得义正言辞的,好像全是沈玉的错,才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孙尚书闻言立即帮腔道:“柳姨娘是沈三小姐的亲娘吧?既然宋姑娘说柳姨娘可以作证,那她说的多半就是真的。” 沈玉抬头看向他,见他面色坦然,不由有些疑惑:难道他们确定柳姨娘过来一定会站在宋婉晴这边吗? 那岂不是说,柳姨娘也是三皇子和孙尚书安插在侯府的探子?! 再看三皇子,他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几分。 沈玉微微皱眉,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感觉柳姨娘虽然身在侯府,一颗心多半已经向着外面了,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意欲何为。 原本,她诱导宋婉晴拉证人下水,是想要借机除掉三皇子的爪牙,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柳姨娘。 既然这样,那就看看柳姨娘来了到底怎么说吧。 若她不怀好意,提早拔除也是好的。 沈玉回神看向宋婉晴,道:“你确定那天晚上,柳姨娘来找过我?” 宋婉晴眼中闪过一道细微的心虚,但很快便笃定道:“我和她一起去找的你,你怎么就还睁眼说瞎话呢?” “宋婉晴。” 这时,一直在凝眉看着的大夫人说话了,“那晚,你在我那边挨打,三十大板你忘了?还有胆量在这儿信口雌黄,栽赃陷害!” 沈馨也道:“那天晚上,你在暝阳王府言行无状,被母亲惩罚,下令打了三十大板,丢进了祠堂。柳姨娘一直跪在门外给你求情,鬼谷狼嚎一夜,你们什么时候去的三妹的秋月阁?” “这——” 原本觉得宋婉晴敢拉出柳姨娘,沈玉撕毁婚书的事儿被坐实了的众人,此时又开始迷糊了,“那婚书,到底怎么回事?” 宋婉晴没想到大夫人和沈馨出来作证,一时间被噎得说出话来,但很快便强词夺理:“我那天晚上,是被大夫人惩罚了!但那也是从三妹妹的秋月阁被带走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去了大夫人那边。” 孙尚书赶忙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回去之后,先和柳姨娘一起去找了沈三小姐。” 他说着,看了眼沈玉道:“而那个时候,沈三小姐刚从王府回来,愤怒撕碎了婚书,被你和柳姨娘看到,把碎裂的婚书收了起来。之后,你才被带去打了三十大板?” 第三十六章 0036 宋婉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孙尚书,我们沈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来主持公道!”沈缙气得脸色铁青,当场怼上去:“还是说,你就恨不得这婚书被撕碎,毁了沈战两家联姻!” “我只是就事论事……” 孙尚书眼神一闪,又拉孙采薇当挡箭牌,“毕竟,沈家三小姐之前惦记的可是我孙女儿的未婚夫,我给她理清楚婚书的事儿,也好保住我孙儿的婚约不是?再说你可是侯爷,开国元勋的后代,要是你女儿嫁给了三皇子,我孙儿不得屈居之下?” 沈缙瞪眼,没想到他居然跟后宅夫人一般撒泼耍赖! 但他这么一说,反倒叫人不好反驳。 而三皇子也很配合,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孙尚书……咳。”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要说没说吧,他那个眼神又明明白白在说自己被沈玉缠得很烦恼。 一阵胡搅蛮缠之后,他看向皇帝,道:“父皇,这闹成这个样子也不好看,既然宋姑娘说有证人,那就把证人带来问问,早些结束也好让寿宴继续进行。” 沈玉微微皱眉,不由回溯了一下自己和柳姨娘之前的相处,竟发现柳姨娘偏爱宋婉晴,诋毁战云枭,帮着三皇子说话这事儿,居然从她七岁就开始了! 而她晚熟,七岁之前的事情统统都不记得,便难以推到更早。 这事儿细思极恐,沈玉眉心紧皱。 孙尚书见状道:“沈三小姐,我看你也有些紧张,不如就承认了吧。别到时候把你娘牵扯进来,闹得面子上不好看。你年纪轻轻,犯了错也可以理解……” 沈玉看向他。 他这个时候,倒是像个长辈一样,一脸的语重心长,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正在劝说她回头是岸一样。 沈玉一下子笑了。 “……”孙尚书一僵,眉心紧皱。 其余人也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沈三姑娘刚刚那一笑,竟有秋月映霜,风华万千的感觉。 就连战云枭,也恍了神。 宋婉晴眼中窜起一道嫉妒,凝眉盯着她:“你笑什么?” 沈玉敛了笑,扫了她一眼看向孙尚书,道:“我在笑孙尚书在朝这么多年,居然还天真得像个孩子。看起来不仅是身强体壮,心态也年轻得很。”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她这是在嘲讽孙尚书刚刚明里暗里哄她入局吗?” 孙尚书脸色霎时黑青一片。 轮椅上,战云枭一手撑着侧脸,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仿佛她皮囊里藏了一只狡猾多变的狐狸精。 宋婉晴一看便又妒火丛生,急不可耐道:“表妹,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让柳姨娘过来吧。到时候,看你怎么嘴硬!” 皇帝闻言也道:“既然这样,那就让那个柳姨娘过来吧,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去把柳姨娘带来!” 沈缙脸色非常难看,扫了眼身后的沈辞。 沈辞起身正要出去,却被皇帝打断:“随便差个人去吧,你就待在这儿,保护朕的安全。” 说着,朝着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第三十七章 0037 沈玉见状眉心一皱,目送那太监离开,暗自揣度皇帝的意图。 沈辞的武功虽然比不上战云枭,但也是数一数二。前些日子皇帝遇刺,最近天天把沈辞留在身边保护,生怕不小心被人一剑取了脑袋去。 但今天不同往常。 今天,有战云枭一个绝顶高手在场,就算是什么样的刺客也进不了皇帝的身。 皇帝此举,多半是怕沈辞回去之后给柳姨娘施压,让柳姨娘不敢出来作证。 他这是有多想让她死? 沈玉眼底掠过一抹寒意,再看他的眼神,便单纯只是看着仇人了。 耳边传来大夫人担忧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神,“玉儿,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解释,这婚书到底怎么回事?你给娘交个底,好让娘心里有数。” 沈玉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大夫人闻言面色铁青扫了眼宋婉晴。 宋婉晴心头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却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继续等着。心下祈祷柳姨娘过来之后能机灵一些,别说岔了。 但同样是等,沈玉站在等,她是跪在地上等。率先找事儿的又是她,反倒挨了一顿巴掌,现在狼狈至此,难免引来一阵低低嘲笑。 “要说沈玉不知天高地厚吧,好歹人家真的是侯府的小姐。但这个宋婉晴凭什么啊,要不是侯府收留她,她恐怕早就被卖去春楼了!沈侯爷还让她当了二小姐,跟自家姑娘一样的养着,结果弄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真真是恶心。” “是啊,这不就是农夫与蛇么,沈侯爷也是可怜。” “可不是,堂堂的礼部尚书,掌管礼仪的,却养了两个如此没教养的女儿,可谓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种话,原本之前全是说沈玉的。 那时候,在这些人的口中,沈玉可是还不如她一个收养的二小姐的。可谁知到了现在,却是风水轮流转,沈玉居然还比她好了一头? 宋婉晴恶心得要死,双拳紧紧攥着。 一股无名恨意,从沈玉身上蔓延到了在场的其他高门贵女身上,莫名就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生了一股由衷的怒火和意不平。 凭什么她们就是高高在上? 凭什么她一生下来就在春楼里面,跟着一帮烟花女子讨生活? 沈玉把她的表情收在眼底,嘴角露出一丝丝笑意,下意识看了眼三皇子。 三皇子看着她,眉心紧皱。 以前觉得沈玉就是个草包,一眼过去就看穿了她的魂儿,但是现在却觉得她深不可测,就连那隐隐的笑意,都难以揣摩。 正想要试探一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姨娘哭天喊地的扑了进来:“哎哟玉儿呀!我就知道你撕了婚书迟早要出事儿,怎么劝也不听,现在可怎么办哟!” 她这一句话,就把沈玉撕毁婚书的事情给坐实了。 毕竟,柳姨娘才是她的亲娘。 虎毒还不食子,谁能想到柳姨娘会为了一个外甥女陷害她这个亲生女儿呢? 第三十八章 0038 以前沈玉当然也不相信,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从柳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柳姨娘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说生下她差点搭上一条命。就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呢?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沈玉压了心头涌上来的刺痛,抿嘴看向这个哭嚎着扑进来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比大夫人还要花哨,只是全无半点大夫人的端庄仪态。进门之后,便哭天抢地,眼神躲闪。虽然一个劲儿在为她担忧,但却从不曾正视她的眼睛,眼神飘忽着,从她脸上一闪便迅速躲开了。 沈玉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当然知道柳姨娘说这话心虚。 “姨娘,你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低头看着这个跪趴在地上的女人,沈玉语调平缓,但嗓音难以抑制有些微颤。 她虽然怀疑柳姨娘,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却是真的。柳姨娘今天站在宋婉晴那边背刺她,她的心里怎能不难过? 再看边上的宋婉晴,她那被挤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里,隐隐露出来的除了咬牙切齿,还有深深的得意。 她们原本就是一伙儿的。 经历过一世,沈玉看得懂。 她只想确定一下,柳姨娘是不是真的想要她死。 柳姨娘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咒骂着这小蹄子如今怎么这么难缠,竟是把事情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把她拉下了水。 但对宋婉晴,她终究是不忍的。 进门一看到她被打成那样的脸,她的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样,不由又恨起了沈玉。虽不敢看她的眼神,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玉儿,知错就要改。是娘对你失了教养,才让你如此任性地撕了婚书,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 她说着,挤出两滴泪来,朝着前方的皇帝和长公主、战老王爷等人砰砰磕头:“是臣妇教女无方,才让玉儿养成了这等刁蛮的性子,不知轻重撕毁了婚书,老王爷和长公主要是惩罚的话,就惩罚臣妇吧!” 如果不看她四处躲闪的眼神,谁都会相信柳姨娘是一个一心为女儿求情的好母亲,而沈玉则是那屡教不改的逆女,把柳姨娘害到了这种地步,大庭广众之下求情告罪,让人笑话。 但柳氏只是一个侯府的小妾,寻常没资格在公众场合露面。在场这些人,对柳氏其实都不熟悉,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也没留意到她飘忽不定无处安放的眼神,而是选择了相信她的话。 “看来真的是沈三小姐撕了婚书,居然还狡辩这么久……以前只是听说她任性无礼,现在看起来居然还满口谎言!” 就连长公主脸上都黑青一片,盯着沈玉怒道:“沈玉!你娘都出来作证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玉看了眼长公主,没说话。 扭头,再次看向柳氏,沉声问道:“姨娘,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那天晚上,真的来了秋月阁,也真的看到我撕毁婚书了吗?” 第三十九章 0039 屋里气氛沉沉的,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虽然沈三小姐不成器,上不得台面。但亲娘都不维护,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也叫人唏嘘。” 沈玉听着这些话,心口发疼,发颤。 柳氏是她亲娘,却坐实了她撕毁婚书的罪名,她难道不知道撕毁先帝懿旨是要被处死的吗?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只在乎宋婉晴? 宋婉晴现在虽然被打成了猪头,但是沈玉脑海里还是难免浮现出她那张充满着风尘气的脸,眉眼轮廓,一颦一笑,竟是点点和柳氏完全重叠。 要说是亲生的,都没人怀疑。 沈玉喉头哽了哽:“姨娘,我就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玉儿!” 大夫人瞧着心疼,拉了拉她的手,轻唤一声。 沈玉一动不动盯着柳氏。 前世是她蠢,总以为柳氏心疼宋婉晴只是一种怜悯和同情,她心里真正爱的,肯定还是她这个女儿。此时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柳氏的心里,压根就没她这个人。 现在,她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柳氏被连问两声,躲闪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丝聚焦,抬头落在她脸上。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却让沈玉感觉柳姨娘其实离自己很疏远、很陌生。并没有所谓的骨肉亲情,反倒像一个老巫婆想到了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从路边捡来了一条并不爱的狗。 至于这条狗的用处…… 自然就是,抱着她来侯府,告诉侯府的人她生下了沈侯爷的女儿,让他负责。 沈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阴谋论的想法,但柳姨娘给她的这个眼神就是这样的。 沈玉心头刺刺发疼。 柳姨娘回神目光又开始飘忽不定,道:“玉儿,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呢!那晚你被王府侍卫所伤,姨娘听说之后可是担心得不行,你一回来,我和晴儿马上就来看你了啊!” 说着,委屈抹泪:“谁料最后,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等我们进来的时候,那婚书已经成了好几片,你还在撕,气头上怎么拦都拦不住,才酿成如此大祸,都怪我这个做娘的……” 她哭得越来越逼真,沈玉的心里却越来越荒凉。 明明六月的天,艳阳高照,她怎么就感觉连骨头都是冷的呢? 她拉了拉衣袖,恍惚看了眼门外。 外面阳光普照,白杨树的叶子翻动着光涛,盈盈闪闪,一副盛夏如火的模样。 前世的沈玉总觉得,侯府大夫人当家,自己和柳姨娘、宋婉晴三人就像是来要饭的,寄人篱下难免遭人压制。 于是,她和柳姨娘、宋婉晴三人抱团,拒绝大夫人和哥哥姐姐的好意,自顾自怜地认为,只要她们三个团结一心,聚在一起便是一家人。 此时,她却听到了这个家破碎的声音,她没有家了。 虽然知道大夫人和爹爹,哥哥姐姐都是极疼自己的,但和亲娘总是有些不一样。尤其还是柳姨娘站在宋婉晴那边,背刺她,把她往绝路上推的时候。 今天她没哭,是因为前世更深的痛都尝过了,也知道人在绝境哭是最没用的。 只是片刻的恍神之后,她缓缓扭头,看着柳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说:“柳姨娘,一会儿,不要为刚刚说过的话后悔。” 第四十章 0040 再抬头时,眼里受伤已然不见分毫。 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就别怪她狠心连她一起对付! 柳姨娘被她这话说得心里发虚,撇着嘴嘀咕了一句:“我有什么后悔的,唯一后悔的,便是没教导好你……” 居然还在演。 沈玉眼尾余光扫了她一眼,那一丝丝心痛最终化为讽刺,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既然我姨娘出来作证,那我想问一句,撕毁婚书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也有些回不过神。 “她这是什么意思?之前长公主不是说了吗,这婚书虽然是沈战两家订下来的,但是盖了先皇玉玺,那便是圣旨。撕毁圣旨,当然是要死的啊!” “好奇怪,她看长公主的眼神,好像这话并不是替她问的。” 众人不由看向战云枭。 毕竟,战云枭才是婚书的另一方。 具体要怎么办,还得看他怎么说。 战云枭又换了个姿势,斜倚在轮椅上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什么奇怪的人,让他欲罢不能。他并没有回答这些人的疑问。 只是很困惑沈玉的变化。 他脑海里其实是有个隐约的念头的,觉得沈玉之所以这么从容,应该是提前未雨绸缪有所准备,只是被柳姨娘这话给伤到了,才露出刚刚这个表情。 只是,以她之前的性子…… 未雨绸缪? 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不觉之间,他沉沉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至少目前的情况,还用不着他开口。 不仅是他,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发沉,盯着沈玉片刻,才一咬牙道:“撕毁婚书,当诛!” “沈玉,还有什么遗言你可以提前说了,就算是本公主今日看在我儿钟情你一场的面子上,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她说完,下意识看了眼战云枭。 战云枭凝眉,话到嘴边压了下去,想看沈玉怎么应对。 沈玉把目光从长公主脸上收回,第一个拿宋婉晴开刀,撕了她多年伪装的假面,“宋婉晴,你入侯府那日,正是三月,春寒料峭,一场倒春雪埋了半尺深,你跪在大街上求我,让我去求母亲,把你接入侯府。” 她眼中的受伤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古井无波的冷意,嗓音不急不缓,明明只是陈述这件事情,却叫人莫名感觉危险。 “你说,你爹是个酒鬼赌徒,欠钱不还要把你送出去抵债,你不肯他就殴打你。幸好他最后,被追债的打死了。而你娘……” 沈玉说到这里,宋婉晴嘶声尖叫,“沈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 成为侯府二小姐之后,她整天穿金戴银,附庸风雅,打着侯府的名号在外面结交贵女,勾搭各家公子,假装自己原本就是侯府小姐。 时间一长,她也信了。 再加上有沈玉这个愚蠢的侯府三小姐陪衬,姐妹两人出去,人们也确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和那一丝丝压不住的风尘气息,比起沈玉更喜欢她一些,而她也在外人面前装的对沈玉关怀备至,又一再为她说话,在有限的圈子里,也算是搏了个好名声。 可现在,沈玉却掀开了她的遮羞布! 还是在老太妃的寿宴上,当着全京城权贵的面! 往后让她怎么做人? 第四十一章 0041 头顶传来沈玉凉凉的声音,音调不高,却足以让全场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她说:“我这是在告诉你你到底是谁,免得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到哪里都可以兴风作浪!” “你娘,是柳家村的花魁。她死于花 柳病,你跟着她在春楼长大。你爹死后,你孤苦无依。柳姨娘怜惜你小小年纪就要去卖身,这才央求我,让我去求母亲收留你,在侯府有个落脚之地。” “……” 宋婉晴听着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嫖客和花魁的女儿,在这非富即贵的京城,能有什么好出路?! 沈玉这个该死的贱人,她这是要毁了她! 其他人也不傻。 “这个沈三姑娘有点东西啊,这都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冷静地拉宋婉晴当垫背……宋婉晴这下是完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她这种出身,谁还敢和她有瓜葛啊?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侯府正打算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呢,这谁敢娶?” “不过这个姓宋的也真是的,她活该被报复!” 宋婉晴听着这些话,差点崩溃。 “沈玉,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一定要最后拉上我垫背吗!”她反应过来立即装可怜,眼睛里全是不甘心,和我见犹怜的泪意。 只是,之前被长公主的丫鬟打得太狠,这“我见犹怜”就在那张猪头脸上表达的不那么准确了。 柳姨娘闻言,狠狠地瞪了沈玉一眼:“现在说的是婚书的事情,你提这个做什么!还不快跟长公主道歉!” “柳姨娘急什么?” 沈玉扫了她一眼,眼底沁出凉薄冷嘲,“你今天来给表姐作证,不就是想要我死么?长公主说撕毁圣旨当诛,你应该听见了吧?你听过哪家的死囚犯靠求情能活下来的?” 柳姨娘猛地一噎,脸色发白:“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呵!” 沈玉一声冷笑,打断了她。 “这是我和表姐之间的事情。再说长公主也说了,给我一刻钟说遗言,我想柳姨娘不会打断吧?” 柳姨娘猛地一僵,她当然不敢。 可是再这么说下去,宋婉晴往后怎么办?还能有什么出路? 沈玉看着她那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心头又冷了几分。 既然柳氏那么在乎,那她就彻底毁了她最在乎的东西! 沈玉眼底一片寒霜,盯着宋婉晴,把她的丑事一桩一桩扒出来:“两年前,暝阳王凯旋归来,表姐跟我说,你打郊外回来遇上了他,说他强抢村妇,还把你当成村姑轻薄于你。” “三日后,你又说,怕因为自己,连累我被王府怪罪,你前前来王府道歉,却被打了出去。你说他蛮横无理,你说谁嫁给他谁倒霉……” “这些,我都信了。” 沈玉脸上露处一丝丝冷笑:“但我没想到,十七天前暝阳王重伤昏迷,你竟在深夜暴雨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进来却跟长公主说,你想替我赔罪嫁给他,定不会像我一样辜负他,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敢问表姐,那日 你是菩萨附身了,还是被厉鬼夺舍了?” 第四十二章 0042 “……” 宋婉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辩解,只顾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 因为傻子都看得出来,宋婉晴眼睛里的妒火,以及她明里暗里想要沈玉受到惩罚的心思。 “这沈家,可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不但被这个表小姐引来祸端,还连累自己女儿。” “我听说宋婉晴入侯府的时候,沈三姑娘才七八岁吧。那时候她好像没什么坏名声传出来,倒是后来……” “我看多半是这个姓宋的怂恿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婉晴回神大叫,不顾形象道:“都是她胡说八道的,她自己撕了婚书,还想把错推到我身上!我是出身卑微,但那是我能选择的吗?我出身卑微也改变不了你厌恶暝阳王,撕毁婚书,和痴恋三皇子,想嫁给三皇子为妃的事实!” 说着,竟是猛地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殿下,一刻钟到了!” 沈玉,你的遗言该说完了。 她说完,扭头狠狠的盯着沈玉,眼底恨毒再不掩饰,还隐隐露出一种报复地快 感来。 “沈玉,确实有一刻钟了。” 长公主深深看向她:“你撕毁婚书,是为不守约定,辱我门楣;你毁坏圣旨,乃是对先帝大不敬。今日皇上在场,我判你死罪,赏一丈红,你是服不服!” “我的天,一丈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宋婉晴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活该你,居然还想拉我下水!” “是啊,一刻钟到了。” 也是时候找正主算账了! 沈玉呵呵一笑,没理会宋婉晴,而是看向孙尚书:“孙尚书,是时候把婚书给大家都看看了吧?我都要被活生生打死了,这关键证据却握在你一个既不是当事人,又不能做出判决的人手上,是不是哪里不对?” 孙尚书突然被点名,猛地一怔,“这——” 看看皇帝又看看三皇子,再看看长公主和战老王爷,一时间有些懵。 沈缙见状立即帮忙,紧盯着孙尚书,道:“孙尚书,你为什么不把婚书交出来!难道你手上那婚书是假的?!” “皇上,臣请求验婚书真伪!” 沈辞铿锵一掀衣摆铿锵跪地! “是啊,就算是要死人,事关沈战两家,那也是要把证据明明白白摆出来的。” 有人跟着附和。 这时,大皇子元丰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亦认为,该将婚书交由主审文书真伪的宋大人来审查,毕竟牵涉一条人命,还是侯府的女儿,事关重大。” “宋大人,你去看看。” 皇帝明面儿上,还是要一碗水端平。 被点名的宋怀志上前,朝着孙尚书,“孙尚书,还请把婚书给我。” 孙尚书见出面的人是宋怀志,顿时心下一喜,两人交换眼神之后,把婚书递给了宋怀志。 沈玉见两人眉来眼去,不由皱起眉。 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反倒眼底掠过一道狠意。 宋怀志看了她一眼,被她这个眼神惊了一下,但终还是没放在心上,只是装模作样的把婚书放在桌上,一点点拼凑起来。 第四十三章 0043 拼凑起来的帛纸上面呈现出了婚书完整的内容。 所有人都坤着脖子,看了过去。 孙尚书装模作样问了句,“宋大人,不知这婚书是真是假?” 宋怀志摸着花白的胡须,研究了好一阵子,道:“这婚书,内容上确实没问题的,笔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纸张的确是御用的,应该很难造假……” “皇上,这婚书肯定是真的啊!” 宋婉晴闻言,哭天抢地道:“臣女敢用性命担保,这婚书就是表妹撕碎的那一张,从她的梳妆盒下面拿出来的,她的婚书一直就放在那里,不仅柳姨娘,她那四个丫鬟也知道的!” “这么说,婚书真的?”孙尚书微笑着看向了沈玉,“沈三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玉闻言,看向宋怀志,“宋大人确定这婚书是真的?” 不知为什么,宋怀志总觉得她这个眼神,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一种警告。 但转念,他就把这一丝丝忌惮抛诸脑后,看了眼皇帝之后,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臣以为,这婚书多半儿是真的……” 沈玉早知这人是个墙头草,最擅长揣度皇帝心思。 这回答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只不过…… “呵。” 宋怀志还想说什么,便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一扭头,却见沈玉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清澈见底的杏仁眼当中,竟是噙着几分嘲讽之色。 见他转过来,开口道:“宋大人今年六十有二,距离古稀还有八年,却不想已经糊涂了。” 宋远志脸色变得难看,“沈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表妹,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辱骂宋大人?”宋婉晴见状帮腔,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不明白沈玉为什么还能扑棱这么久。 “沈三姑娘对宋大人的鉴定有意见?” 前头,皇帝凝眉盯着她,“我朝大部分文书,可都是经了宋大人的手。” 意思无非就是说,宋远志的鉴定不容置疑。 他是铁了心想要拆散沈家和战家的盟约。 也是给沈玉下马威。 毕竟,沈玉只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后宅小丫头,而他是身在皇位十几年的帝王,两相对比之下,沈玉的确不是对手。 但沈玉经历过前世,历史巨变人情冷暖,她都尝了个遍。如今迎上他这眼神,倒也觉得稀松平常,眼睛都没眨一下:“可宋大人去忽略了一件事情,这好像并没有体现出他在这个位置上的专业负责。” 既然他想踩着她的脑袋讨好皇帝,那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玉眼中一片寒意。 “你敢质疑我尸位素餐!” 宋怀志闻言大怒! 其他人也是一慌,凝眉盯着沈玉,“沈三小姐这下撞在了铁板上,皇上都相信宋大人……” 沈缙也被吓一跳,赶忙赔罪,“宋大人息怒,小女不是这个意思,她年少不知轻重,措辞不当还请……” 宋怀志正打算找个台阶下。 结果沈玉却出言打断,道:“父亲说的没有错,我年少轻狂,但胜在眼神还好。我的确在说宋大人尸位素餐。” 第四十四章 0044 “这——” 众人哗然。 宋远志七窍生烟,皇帝脸色更是黑青一片。 “沈三小姐,有些话不能乱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连原本都向着她的大皇子元丰,都皱起了眉,敲打她一番。 沈玉却完全不惧,眼底一片坦荡,道:“回禀大皇子,臣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首先,宋大人拼凑起来的婚书,上面缺了一角,而且还是最重要的标志。如果这一点都没能发现,那宋大人又是如何审批那些文书的呢?难道只看文字不看印章?” 宋怀志猛地一僵,低头看向婚书。 那婚书内容的确是完整的。 但是,少了一角! 那一角,他之前的确也没有留意,因为东西是从孙尚书手上接过来的,所有人包括他,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所有的碎片都在孙尚书手上。 即便是少了一点点,在看完完整的文字约定之后,便也已经忽略了。 可谁知沈玉却抓住这点不放! 而且,她所在的那个位置,怎么看到桌上的婚书少了一角的? 宋怀志眉心一皱,突然感觉自己小瞧了这个小姑娘。 而这时,孙尚书已经按捺不住,道:“婚书虽然少了一角,但只要能证明是真的就可以了。” 左右,沈玉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个死。 宋婉晴闻言,嘲讽地看了沈玉一眼,就看她还能跳窜多久。 宋怀志则扭头扫了眼孙尚书,眼神复杂。 缺了这一角,好像还真不行。 孙尚书一愣。 不等反应过来,沈玉已经笑着看向了他:“孙尚书恐怕高兴早了。缺了这一角,还真的不能证明婚书就是真的。” 孙尚书脸色黑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问宋怀志,“宋大人,敢问这缺的一角……” 心里却是一万个郁闷。 宋婉晴刚把婚书碎片塞进沈玉怀中,就被他一把抢走了,就连那包着碎片的手帕都在他手上,怎么可能还会少了一角? 除非是宋婉晴弄丢了那一角! 一念及此,不由又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婉晴。 宋婉晴也一脸懵,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因为她拿着婚书过来的时候,婚书也是完整的。那婚书,她自己亲手撕碎,又亲自包起来的,怎么可能会少了一角? 前头,皇上也眉心紧皱:“宋大人,少了哪里?” 宋怀志脸色难看,一时间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沈玉看着他这个样子,再联想前世皇帝指哪儿他就打哪儿那种种事件,便知道宋怀志最后肯定还得向着皇上说话。 便干脆截断了他,道:“长公主说,婚书盖了先皇的玉玺。敢问宋大人,玉玺印去哪儿了?你不能只是凭借内容相同,用的又是御用金箔纸,便判定这婚书是真的吧?” “首先,御用金箔纸并不罕见,至少从宋大人这里经手的就有不少。且宫里很多人也都能接触。除此之外,还有造纸的人也能存有大量的金箔纸。” “其次,婚书的内容知道的人也不少,起码宋大人自己就是知道的一字不差,不然你又是如何判定内容是真对吧?” “如此一来,没有了玉玺印的婚书,造假岂不是很简单?” “这——” 宋怀志说不出话来,只能道:“这份婚书,的确是少了先皇玉印。” 第四十五章 0045 “……”孙尚书和三皇子猛地一噎,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孙尚书也很郁闷。 之前碎片在他手上,他也不好当众拼凑,于是只是捏着,也没留意那玉玺印到底在不在,只顾着让沈玉承认撕毁婚书这事儿了…… 所以,玉玺印去哪儿了? 孙尚书看向了宋婉晴,道:“这婚书怎么少了一角?” 宋婉晴愕然,没想到最后这事儿居然问罪问到了自己头上,慌张道:“这我也不知道呀,我过来的时候,分明是完整的……也有可能,是那晚被她撕了之后,我和柳姨娘没捡全吧。” 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丢在了路上,她索性眼珠子一转,推在了沈玉头上。 “你确定是我弄丢了那一角?” 沈玉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丝戏谑。 “不是你是谁!” 宋婉晴一口咬定,“我肯定是不敢把玉玺印弄丢的,全天下只有你敢撕毁婚书,你就不要狡辩了!肯定是你那天晚上把玉玺印撕下来丢掉了,谁知道是不是丢在了窗外……” “那天晚上暴雨,若玉玺印真的被丢出去了,那必然早就被泡烂了,怕是寻不回来。”孙尚书闻言,道。 言下之意,就算没有玉玺印,沈玉也别想否认撕了婚书这事儿。 “孙尚书还真信任我的好表姐。” 沈玉讽刺一笑,摊开了掌心,“你们一个个言之凿凿,不妨看看这个是什么。” 孙尚书脸色一黑,但也不由看向她掌心。 其余人也都看了过去,却见半片帛纸躺在沈玉掌心,虽然有些皱巴巴的,但明显没有被水泡过的痕迹,上面玉玺印记也非常清晰。 “这是玉玺印!” 姜九看了眼战云枭。 战云枭面色沉沉扫了眼宋婉晴,宋婉晴猛地一僵,脸色煞白。 她不明白,那半片玉玺印,怎么落到了沈玉手上? 沈玉把她的表情收在眼底,笑着看向孙尚书:“孙尚书当时跑得的确够快,甚至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直接就从我怀里抢走了婚书。我一时震惊,下意识就以为那是什么了不得的至宝,赶紧捏紧了手上一片,说来还要多谢孙尚书,不然今日侄女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孙尚书:“……”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当时他着急把婚书拿到手上,的确有些……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婚书上,那会儿也就没在意他那点儿失礼之处,却不想现在被沈玉当众拿出来说。 什么感谢? 分明就是讽刺,暗指他是故意的,要栽赃陷害她! 这个女人…… 再看沈玉,孙尚书只觉得以前真是低估了她,一时间眉心紧皱。 这时,大夫人扭头,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宋婉晴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污蔑玉儿撕了婚书,丢在了雨幕中!” 宋婉晴被打得转了个圈儿,满嘴是血。 回神后,眼中恨意犹如毒蛇,咬牙道:“我也是不知道那一角去哪儿,就猜测被她丢了出去,这又不能掩饰她撕了婚书的事实,大夫人又何必揪着这个不放……” 大夫人脸色难看。 沈玉见状心生怒意,低头看着宋婉晴,沉声道:“宋婉晴,如果这婚书是假的呢?” 第四十六章 0046 “你说什么?” 宋婉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假的?这怎么可能呢!” 好几个念头从脑海里炸过去,宋婉晴有些急了:“沈玉,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自己手上拿着的就是玉玺印,这玉玺印怎么会是假的!” 沈玉笑了一声,“你没见过玉玺,又怎会知道我手上这张是真是假?” “……” 宋婉晴一噎。 以她的身份,的确不可能见过真正的玉玺。虽说以前见过沈玉的婚书,但当时只顾着看上面写了什么,却也是没留意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印章的。 她不由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眉心紧皱,看向宋怀志:“宋大人,麻烦你鉴别一下,沈玉手上那玉玺印是真是假。” 宋怀志上前,从沈玉手上拿过那片金箔纸,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看向皇帝:“这个恐怕还得皇……” 沈玉心头咯噔一下。 宋怀志这老东西,恐怕早就知道皇帝想要她死,所以打算借机要她的命! 这东西一旦落在皇帝手上,那还不是他说真就是真,他说假的就是假的? 她当即截断了宋怀志,“宋大人,这婚书是沈家和战家的东西,暝阳王才是真正的当事人,你为何不把婚书给他看看?只要对比一下和他手上的是否一样,不就清楚了?” “啊这——” 宋怀志话说到一般被她凌厉打断,不由怀疑她是否已经开始怀疑他,一时间有些游移不定。 这时,对面席上传来淡淡一声:“本王看看。” 不等宋怀志回神,战云枭长指轻轻一抬,宋怀志手上那纸片便一下子飘到了他指尖。 宋怀志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玉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看向战云枭。 战云枭清冷的目光落在纸片上,再开口时,嗓音似乎变得轻快了几分,道:“这的确不是玉玺印,虽然很像。玉玺印上刻真龙,龙眼有个‘元’字。这个上面没有。” 说完再看沈玉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沈玉只感觉,自己要被他看透了。 她眼神一闪,扭头看向宋怀志。 宋怀志脸色煞白,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不安。 再看宋婉晴,她正呆呆地看着战云枭,眼睛里满是嫉妒和受伤,还夹杂着浓烈的迷惑,似乎不敢相信玉玺印是假的。 沈玉冷冷一笑,抬头对宋怀志道:“宋大人手上过了那么多文书,玉玺印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次,这都没看出来,是不是眼神已经不行了?” 宋怀志原本只想揣测圣意,当皇帝杀沈玉、离间沈战两家平衡朝局的那把刀,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这……” 眼神一闪正要找个由头。 结果战云枭看向了他,道:“宋大人这眼神的确不行,应该告老还乡了。这玉玺印没认出来,就连纸张也没看出端倪。” “这纸张,虽然也是御用,但却是三月前新出产的。而本王与沈玉的婚书,乃是三十年前的东西。就算是保存良好,也难免泛黄,和新品还是有些差别。” 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眼沈玉。 第四十七章 0047 此时她看上去虽然有点懵,应该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但很快,她这一丝丝愣神便散了,一双杏仁眼变得清透摄人,整个人并不惊慌。不像是别人在算计她,反倒像是她在算计别人。 这简直就像是整个人被换了个芯子一样,太奇怪了。 便见她已经扭头看向皇帝,对宋怀志说:“宋大人这个眼神,真的能办好皇上交给你的差事吗?” 宋怀志脸色难看至极,没想到她这般睚眦必报,甚至当场就报! 她这样看着皇上说话,不就是想借着皇上的手报复他吗?虽然皇上可能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知道他的忠心不二。可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 他不由扭头,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皇帝,“皇上,臣……” 皇帝脸上黑青一片,只是盯着沈玉。 她虽然没说话,但却明明白白给他一种如若他继续用宋怀志这样的瞎子,就等于他也是个昏君的感觉。 大庭广众,他堂堂一个帝王,怎能给人留下如此话柄? 他瞳孔缩了缩,扭头看向宋怀志,沉沉道:“看样子,宋大人是真的老眼昏花了。既如此,明日便告老还乡吧,不必来上朝了!” 宋怀志:“……” 一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无处发泄难以纾解,最后只能不甘俯首道:“臣愧对圣上厚爱,明日便……归田园!”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抬起头来,再看沈玉,只觉得她如洪水猛兽,比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太后还要可怕。 一旁,孙尚书和三皇子交换了眼神,各归各位再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沈玉的目光变得非常复杂。 沈玉脸上不见波澜,只是淡淡收了眼神,低头看向宋婉晴。 宋婉晴呆若木鸡,一张打肿的脸仿佛变成了石雕,看着沈玉的眼神像是见了鬼,有些精神失常地喃喃起来:“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不可能!” 四周众人大开眼界,唏嘘道:“没想到闹了半天,婚书竟然是个假的,反倒有些人……” 这有些人,说的当然是宋怀志、孙尚书和三皇子等人。 开始一个个都那么着急想要给沈玉定死罪,现在非但没有得逞,还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尤其是宋怀志,小人嘴脸一心想揣摩皇上的心思,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堂堂一个前朝老臣,最后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弄得丢了官,直接告老还乡了! 沈玉对宋怀志这个人其实没多大仇多大怨,只知道他是个墙头草,最会揣摩自己上头那位的心思。 可千不该万不该,今天不该踩着她的脑袋往上爬。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任人玩弄的傻子,今天自己撞上来的,谁也别讨到好。 她没再理会宋怀志,而是看着宋婉晴,继续给柳氏、三皇子、孙尚书等人下套,道:“从你进入侯府,我把你当至亲,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可是你呢?十七天前那个晚上,你干了什么?” 宋婉晴紧盯着她,恨得发抖。 她的名声已经毁了,现在想和沈玉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 可她身边的柳姨娘却不知,还想着保全她的名声,竟是拽着沈玉急切道:“玉儿,你不要胡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样乱说话,会毁了晴儿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回去再说!” 最后,她的嗓音居然变得严厉起来。 第四十八章 0048 沈玉看着她,心里刺刺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便是所谓亲娘的威严么? 原来柳姨娘对她,竟也只剩下这点威严了。 一瞬间的心痛之后,她敛了情绪,沉沉看向宋婉晴,道:“她姓宋,我姓沈。哪来的家丑?” 宋婉晴面色一变,想到自己即将失去侯府二姑娘的身份,一股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直到现在,沈玉才看清楚这个女人有多贪婪。 她竟然还幻想着,在害了她之后,继续享受侯府小姐的待遇,让柳姨娘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吗? 一念及此,她不由看了眼三皇子。 前世,这两人背着她苟且,宋婉晴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最后被扶上皇后的位置……既然如此情深义厚,不成全他们倒是她过分了! 沈玉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落在三皇子的眼中,他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总觉得她变得难以琢磨,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开口问道:“敢问沈三小姐,宋二姑娘既然说这婚书是从你首饰盒里拿出来的,那为何又是假的?若是假的,那真的又去哪儿了?” 沈玉闻言,低头看向宋婉晴。 宋婉晴眼神一闪,立马帮腔道:“表妹,真的该不会早就被你烧掉了吧?如若不然,你放个假婚书在首饰盒下面干什么?” 柳姨娘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嚎啕大哭,“造孽啊,我就知道迟早要出问题……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 四下众人哗然,“难不成说,这真的婚书早就被沈三姑娘焚毁,柳姨娘怕出事儿,才找人复制了一份假婚书?” “这也太离谱了吧,什么时候的事情?”姜九看了看沈玉,又看看自家主子,“这沈三姑娘真的把婚书早就烧了?” 男人原本舒展的眉心此时又微微皱起,抬眼看向沈玉:“柳姨娘说你烧了婚书,你怎么说?” 按照以往沈玉的性子,他是会相信她烧了婚书的。 毕竟,那时候她恨不得他死,何况区区一纸婚书? 只不过,今天这事儿放在明面上说,那就不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还涉及到王府的颜面,和先帝的尊严。 再加上皇上和三皇子从中作梗…… 男人双眸犹如深海,但看着眼前的沈玉,不知为何心头又莫名多出一丝丝期待。毕竟,她已经变了不是吗? 虽然这个变化,暂时还看不出好坏。 “王爷先别着急,我这个人虽然没脑子,但好歹尊老爱幼,还是让柳姨娘先说吧,免得旁人又说我忤逆亲娘。” 沈玉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向柳姨娘,“既然姨娘说我把真婚书烧毁了,那不妨把真相说出来,我什么时候、在哪儿烧了真的婚书,而这份假婚书又是从哪里来的?” 战云枭嘴角一抽,其余人也面色诡异。 “她好像并不紧张。” “不自己解释,反倒让站在宋婉晴那边的柳氏说话,这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沈三姑娘不简单!不简单啊!” 连早就不耐烦的长公主也不由多看了沈玉几眼。 柳姨娘本就是信口雌黄,现在被问到了明面上,又一听这四下的议论声,顿时有些紧张。 第四十九章 0049 她一紧张,眼神四处乱瞄的毛病就又出现了,整个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开始胡说八道:“真、真婚书当然是王爷班师回朝那日被你烧了的,你那时候一心想嫁给三皇子,偏偏王爷赶来说和你有婚书,非你不娶,你一生气就……” 说到最后,又哭起来,“早知如此,我就早早把这事儿告诉侯爷了,谁知最后闹出这么大祸端来。” 沈玉看着她演,截断她的哭声循循善诱:“这么说来,我撕毁婚书之后,你为了包庇我,没敢告诉我爹。然后这份假婚书是你弄出来放在我首饰盒的对吗?” 她原本没打算对柳姨娘出手。 毕竟她是自己亲娘。 可没想到柳姨娘完全站在宋婉晴那边,就算是说谎也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手下留情,倒要看看柳氏能为维护宋婉晴做到何等地步! 沈玉眼中一片寒意。 而柳姨娘则明显一愣。 她没想到沈玉居然顺着她的话说,把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弄得跟真的一样。但现在她也只能继续往下编,看了眼三皇子之后眼神一闪,道:“对,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花光了仅有的一点私房钱,给你弄出这么一张假婚书啊!” 总之,就是要坐实沈玉毁婚书,辱没暝阳王府,不敬先帝的罪名。 沈玉听得冷笑了一声,抬头看向长公主:“敢问长公主,制作假婚书,伪造玉玺印,该当何罪?!” 长公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落在柳氏脸上,鬼使神差配合了她,道:“当杖责五十,发配边疆。” “什么!” 柳氏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居然摊上这么大的罪名,顿时大惊,一屁股瘫坐在地,“怎、怎么还要杖责,还要发配边疆呢??” “不然呢?” 沈玉哼笑一声,看向她:“姨娘不愧是我亲娘,爱我良深,为我居然担下这么重的罪名……五十大板,就是军中儿郎也未必能撑得住,若是姨娘挨了,恐怕得把尸首送往边疆。” “……” 众人闻言皆无语。 听到现在,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无论婚书还在不在,宋婉晴和柳姨娘都是在栽赃陷害沈玉。而沈玉,似乎早就看透了她们的伎俩,就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大家看她的眼神,难免都带了一丝丝陌生。 孙小胖儿把自己在桌边蜷成一个球,不可置信道:“这还是沈三姑娘吗?以前可是被人卖了就知道帮人数钱哎,现在学会算计人了?难道她之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其他人扫了他一眼,谁也不理会他。 如果说京城沈玉第一不靠谱,他就是第二不靠谱。 但他这话,却入了很多人的心。 要说眼前这个身处绝境还能游刃有余,三言两语让宋怀志告老还乡的小丫头是之前那草包,谁信? 就连原本怒火中烧的战老王爷,这会儿都已经坐下来看着沈玉,一下一下捋着自己的胡子,都快把下巴撸秃了。 而长公主刚刚有意无意配合她那一句,便也已经说明了问题—— 沈玉若不死,今日之后,在场所有人,都要高看她一眼。 唯有柳姨娘和宋婉晴,如遭雷击。 柳姨娘把她那话在脑海里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顿时一阵鬼哭狼嚎:“玉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快替姨娘求求情,姨娘当时也是为你好才……” 第五十章 0050 说着,竟然看向战云枭:“王爷,您对玉儿最为中意,我是她娘,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死吧?” “这个柳氏真的是……” 一群人看得直摇头。 战云枭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沈玉,他开始好奇她打算怎么破这个局了。 沈玉看向柳姨娘,眼底终只剩凉薄:“姨娘,你难道忘了自己刚刚说我讨厌极了王爷,所以才烧毁婚书的吗?我都把婚书烧毁了,那可是死罪。很快,我就要被处死了。王爷连我都不会放过,你怎么还想着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你呢?” “……” 柳姨娘呆若木鸡,眼泪挂在她那张哭花了的脸上,仿佛凝固了。 战云枭没忍住嘴角微微一勾,虽然不明显,但显然想笑。 姜九唏嘘道:“真没想到,这沈三姑娘居然还是个妙人儿!” 妙不妙柳姨娘不知道,她现在只知道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一时间六神无主,又爬向沈缙:“老爷,求您了,求您给我和晴儿求求情吧!” 这一次,沈缙却没了那么好的耐心,闻言直接一巴掌扇过去,“你给我闭嘴!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为一个外人,不惜栽赃陷害自己的女儿,你还有脸求情!” 柳姨娘被一巴掌打得趴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宋婉晴扑向她,猛地扭头看向沈玉,“沈玉,你就眼睁睁看着柳姨娘被处罚吗,她可是你亲娘!十月怀胎,差点搭上一条命才把你生下来的!” “是啊,她是你娘。” 三皇子叹了一声,幽幽看向沈玉,“若婚书是你烧毁的,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沈玉抬头,便见他故伎重演,再次用唇语道:“玉儿,事到如今,你逃也逃不过,便认了吧,我会向父皇求情的。” 沈玉不由一声冷笑。 跟皇帝求情?他怕不是在说笑话! 她是连接沈战两家的纽带,只要她一死,沈家和战家反目成仇,便再也难以对他的皇位形成威胁了! 先不说三皇子到时候是否会求情,即便是会,皇帝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到时候等她的,那才是真正的死局! 沈玉瞥了他一眼,仿佛没看到他的唇语,道:“是啊,是我娘。”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毕竟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大家想要的是证据对吧?要是求情有用,我还用在这里的顶着死罪这么久?” “……” 三皇子猛地一噎,眼神更深了。 要是求情有用,沈玉也不至于一次次被逼到绝境了,现在让一个原本就要死的人去求情,跟笑话有什么两样? 三皇子沉沉吸了一口气,只能咬牙静观其变。 可惜了两枚棋子。 只不过,只折两颗棋子怎么够呢? 沈玉心下冷笑,低头看向柳姨娘,继续给她下套,“姨娘,你想让我求情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总要告诉我,这假婚书,是你找谁做的吧?此人胆大包天,竟敢伪造先帝印章……说不定,你只是被他利用了,人家本就别有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