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菲 五月,暮春刚过,天气便急不可待的炙热起来。 日头热辣辣的照射着燕京大地,街边小贩都躲到树荫下,这样炎热的天气,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不耐烦出门苦晒,唯有做苦力的长工穷人,挑着在井水里浸泡的冰凉的米酒,不辞劳苦的穿梭于各大赌坊茶苑,指望渴累了的人花五个铜板买上一碗,便能多买一袋米,多熬两锅粥,多扛三日的活路。 城东转角弯,有这么一处崭新的宅子,牌匾挂的极高,最中间上书“状元及第”四字,金灿灿的——这是洪孝帝赐给新科状元的府邸和御赐牌匾,代表着极高的荣耀。读书人倘若得上这么一块,就该举家泣涕告慰祖先了。 崭新的宅子,御赐的牌匾,庭院中穿梭的下人来往匆匆,只是外头炎炎夏日,宅子里却冷嗖嗖的。许是屋里搬了消暑的冰块,然而越是往院子里靠墙的一边走,就越是发冷。 靠墙的最后一间房,门外正坐着三人。两个穿粉色薄衫裙的年轻丫鬟,还有一个身材圆胖的中年婆子,三人面前的凳子上摆着一叠红皮瓜子儿,一壶酸梅汤,一边吃着一边闲话,竟比主子还要自在。 最左边的丫鬟回头看了一眼窗户,道:“天热,这屋里的药味也散不出去,难受死了,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蹄子,背后议论主子,”年长些的婆子警告道:“当心主子扒你的皮。” 粉衣丫鬟不以为然:“怎么会?老爷已经三个月都没来夫人院子里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那事情闹得那样大,咱们老爷算是有情有义,若是换了别人……”她又撇了撇嘴,“要我说,就当自己了结,好歹也全了名声,这样赖活着,还不是拖累了别人。” 那婆子还要说话,另一个丫鬟也道:“其实夫人也挺可怜,生的那样美,才学又好,性子宽和,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 她们三人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奈何夏日的午后太寂静,隔得又不远,便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屋中里人的耳中。 塌上,薛芳菲仰躺着,眼角泪痕半干。一张脸因为近来消瘦,不仅没有憔悴失色,反而越发病容楚楚,有种动魄惊心的清艳。 她的容颜向来是美的,否则也不会当得起燕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她出嫁那日,燕京有无聊的公子哥令乞儿冲撞花轿,盖头遗落,娇颜如花,教街道两边的人看直了眼。那时候她的父亲,襄阳桐乡的县丞薛怀远在她远嫁京城之前,还忧心忡忡道:“阿狸长得太好了,沈玉容怕是护不住你。” 沈玉容是她的丈夫。 沈玉容没中状元之前,只是一个穷秀才。沈玉容家住燕京,外祖母曹老夫人生活在襄阳。四年前,曹老夫人病逝,沈玉容及母回襄阳奔丧,和薛芳菲得以认识。 桐乡只是个襄阳城的小县,薛怀远是个小吏,薛芳菲母亲在生薛芳菲弟弟薛昭的时候难产去世。薛母死后,薛怀远没有再娶,家中人口简单,只有薛芳菲姐弟和父亲相依为命。 薛芳菲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她容貌生的太好,远近公子哥儿高门大户都来提亲,甚至还有薛怀远的上司想要纳薛芳菲为填房。薛怀远自然不肯,自小丧母,让薛怀远格外疼爱女儿,加之薛芳菲乖巧聪慧,薛怀远从小便不曾短了薛芳菲吃喝,但凡力所能及,都要薛芳菲用最好的。是以虽然薛家只是小吏家府,薛芳菲却出落得比大家闺秀还要金贵。 这样如珠如宝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女儿,薛怀远为她的亲事发了愁。高门大户固然锦衣玉食,无奈身不由己,薛怀远看上了沈玉容。 沈玉容虽是白身,却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只是这样一来,薛芳菲便不得不跟随沈玉容远嫁燕京。还有一点,薛芳菲长得太美,桐乡这头有薛怀远护着,燕京的王孙贵族多不胜数,倘若生出歹意,沈玉容未必能护得住她。 不过最后薛芳菲还是嫁给了沈玉容,因她喜欢。 嫁给沈玉容,来到燕京,虽然她的婆母行事刻薄,也有许多委屈,不过沈玉容对她体贴备至,于是那些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去年开春,沈玉容高中状元,策马游街,皇帝亲赐府邸牌匾,不久后被点任中书舍郎。九月,薛芳菲也怀了身孕,适逢沈母诞辰,双喜临门,沈家宴请宾客,邀请燕京贵人。 那一日是薛芳菲的噩梦。 她其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席上喝了一点梅子酒,便觉得困乏,迷迷糊糊被丫鬟搀回房中休息……等她被尖叫声惊醒的时候,便见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她自己衣衫不整,婆母和一众女眷都在门口,讥讽厌恶或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她本该无地自容的,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可任凭她怎么解释,新科状元发妻当着满屋宾客偷人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她该被休弃然后撵出府,可沈玉容偏偏没有。她因忧思过重小产,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听闻薛昭因为此事赶到燕京,还未到沈府便在夜里遇着强盗,被杀弃尸河中。 她闻此噩耗,不敢将此消息传回桐乡,强撑着一口气见了薛昭最后一面,替他办好后事,便病倒了,而后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沈玉容没有来见她一面。 她在病榻上胡思乱想着,沈玉容是心里有了隔阂,不肯见他,或是故意冷遇她发泄怒气?可躺的越久,加之仆从嘴里零零碎碎只言片语,她便也想通了一些事,真相永远更加不堪入目。 薛芳菲努力从塌上坐起来,床边摆着的一碗药已经凉了,只散发出苦涩的香气。她探过半个身子,将药碗里的药倒入案前的一盆海棠里,海棠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伶仃的枝干。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薛芳菲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织金的衣角。 年轻女子衣装华贵,眉毛微微上挑,带出几分骄矜。目光落在薛芳菲手里的药碗上,面上浮起一个恍然的神情,笑道:“原来如此。” 薛芳菲平静的放下碗,看着来人进了屋,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妇将门掩上,外头闲谈的丫鬟仆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有寂静空气里传来的阵阵蝉鸣,焦躁的仿佛将要有什么事要发生。 薛芳菲道:“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笑了笑,她一笑,发簪上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珠便跟着晃了晃,莹润的光泽几乎要晃花了人眼。 南海一颗珠,良田顷万亩。皇亲国戚永远用着最好的东西,他们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疾苦,拥有旁人终其一生都不敢想象的一切,却还要觊觎别人的东西,甚至去偷,去抢。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永宁公主奇道:“莫非沈郎已经告诉你了?” 沈郎,她喊得如此亲密,薛芳菲喉头一甜,险些抑制不住,片刻后,她才淡道:“我正在等,等他亲口告诉我。” 薛芳菲一点也不傻,薛怀远将她教的十分聪明。自打她病倒后,自打她发现自己被软禁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后,她便联系前前后后,包括薛昭的死因,觉察到不对来。 她从仆妇嘴里套话,到底是知道了。 沈玉容高中状元,少年得志,身份不比往日。她薛芳菲纵然才貌双全,却到底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沈玉容得了永宁公主的青眼,或许他们已经暗度陈仓,总之,她薛芳菲成了绊脚石,要给这位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腾位置。 薛芳菲想起出事的那一日,沈母宴请宾客的那一日,永宁公主也在人群之中,回忆的时候,她甚至能记起永宁公主唇角边一抹得意的笑容。 就此真相大白。 “沈郎心软,”永宁公主不甚在意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瞧着她,“本宫也不是心狠之人,本来么,想成全你,谁知道你却不肯善了,”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药碗,叹息般的道:“你这是何必?” 薛芳菲忍不住冷笑。 日日一碗药,她早就察觉到不对,便将药尽数倒在花盆中。他们想要她“病故”,顺理成章的让永宁公主嫁进来,她偏不肯。薛怀远自小就告诉她,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自绝生路。况且凭什么?凭什么这对奸夫淫妇设计陷害了她,却要她主动赴死?她绝不! 薛芳菲的声音里带了数不尽的嘲讽,她道:“夺人姻缘,害死原配,杀妻害嗣,公主的‘好意’,芳菲领教了。” 永宁公主怒意一瞬间勃发,不过片刻,她又冷静下来,站起身,走到桌子面前,拿起那一盆已经枯萎的海棠。海棠花盆只有巴掌大,细白瓷上刻着繁华,精巧可爱。永宁公主把玩着花盆,笑盈盈道:“你可知,你弟弟是如何死的?” 薛芳菲的脊背一瞬间僵硬! “你那弟弟倒是个人物,就是年轻气盛了些。”永宁公主欣赏着她的表情,“竟能查出此事不对,还真被他找着了些证据,说要告御状,差点连本宫也连累了。”永宁公主拍了拍胸口,仿佛有些后怕,“他也算聪明,连夜找到京兆尹,可他不知道,京兆尹与我交情不错,当即便将此事告知与我。”永宁公主摊了摊手,遗憾的开口:“可惜了,年纪轻轻的,本宫瞧着文韬武略都不差,若非如此,说不定是个封妻荫子的命,可惜。” 薛芳菲险些将牙咬碎! 薛昭!薛昭!她早已怀疑薛昭的死另有蹊跷,薛昭在桐乡跟随拳脚师父习武,自小又聪明,怎么死在强盗手中!可她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想来他的弟弟为了替她抱不平,查出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首尾,一腔热血,以为找到了官,要告官,谁知道官官相护,仇人就是官! 她道:“无耻!无耻!” 永宁公主柳眉倒竖,跟着冷嘲道:“你清高又如何?日日在这里不曾出门,怕是不知道你父亲的消息,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你父亲如今已得知你败坏家门的事,也知你弟弟被强盗害死,生生被气死了!” 薛芳菲一愣,失声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永宁公主笑道:“你不妨出去问问丫鬟,看看是不是可能!” 薛芳菲心神大乱,薛怀远淡泊名利,做桐乡县丞清明一生,分明是个好人,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还生生被气死。薛芳菲甚至不敢想想,薛怀远得知此事后的心情。 这可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永宁公主说了许久,似是不耐烦,将那盆海棠随手放在桌上,示意两个仆妇上前。 薛芳菲意识到了什么,高声道:“你要做什么?” 永宁公主的笑容带着畅快和得意,她道:“你薛芳菲品性清高,才貌无双,当然不能背负与人私通的罪名。这几个月苦苦挣扎,虽然沈郎待你一如往昔,你却不愿意饶过自己,趁着沈郎不在府上,悬梁自尽。”罢了,她轻笑起来,“怎么样?这个说法,可还全了你的脸面?”她复又换了一副面孔,有些发狠道:“若非为了沈郎的名声,本宫才不会这样教你好过!”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薛芳菲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可她还未动作,那两个仆妇便动身将她压制住了。 “本宫和沈郎情投意合,可惜偏有个你,本宫当然不能容你。若你是高门大户女儿,本宫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可惜你爹只是个小小的县丞,燕京多少州县,你薛家一门,不过草芥。下辈子,投胎之前记得掂量掂量,托生在千金之家。” 薛芳菲绝望陡生,她不肯放弃,苟延残喘,抓住生机指望翻身,她没有自绝生路,却拼不过强权欺压,拼不过高低贵贱! 抬眼间,却瞧见窗外似有熟悉人影,依稀辨的清是枕边人。 薛芳菲心中又生出一线希望,她高声叫道:“沈玉容!沈玉容,你这样对我,天理不容!沈玉容!”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晃,像是逃也似的躲避开去。永宁公主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仆妇扑将过来,雪白的绸子勒住她的脖颈,那绸子顺滑如美人肌肤,是松江赵氏每年送进宫的贡品,一匹价值千金。薛芳菲挣扎之际,想着便是杀人放火的凶器,竟也是这般珍贵。 永宁公主立在三尺外的地方,冷眼瞧着她如濒死鱼肉一般挣扎,讥嘲道:“记住了,便是你容颜绝色,才学无双,终究只是个小吏的女儿,本宫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一盆海棠,在她挣扎之际被碰倒,摔在地上落了个粉碎,花盆之中花泥泛着苦涩香气,枯萎的枝干跌落出来,描摹的彩绘残缺不堪。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 ------题外话------ 大家嚎,好久不见,你们的茶茶又回来噜! 开文先占个坑,春节过后开始更新,新坑是凶残小姑娘和美人大魔王的虐渣故事,喜欢的先收藏哈,我们春节后不见不散! 最后,先祝大家鸡年大吉吧! 第二章 姜梨 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丫鬟伸手将窗户关上,屋里地上铜做的青牛里,肚腹中盛着沉甸甸的冰块。 燕京每年夏日热的早,冰块得从百里外的地窖中运回,小小一块便值十两银子,勿用提这样完整的,石盘大的一整块,更勿用提屋子里的四角,都放置着一模一样的四只青牛。 屋子里凉爽又清新,靠近小几前的塌上,坐着一名美妇人,美妇人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瞧着面前的账本。在这妇人的身边,还有一名十三四岁的娇美少女,一边吃着加了碎冰的冰糖果子酪,一边随手翻着眼前小山一样高的帖子。两个婢子安静的站在身后,轻柔的为她们二人打着扇。 “雨下的真大……”娇美少女看着窗外有些发呆。 美妇人看了她一眼,道:“少吃些凉的,省的晚上你爹回来你又吃不下饭。”说罢对身边的婢子道:“如意,把果子酪端走,这壶茶凉了,换壶热的香茶来。” 少女虽有些不满,却没说什么,如意放下扇子。弯腰将桌上的果子酪端起,正要出门,自外头走进个穿绸布衣衫的嬷嬷,见了她,并未打招呼,直直的往美妇人身边走,显然是有急事。 如意顿了顿,端着果子酪和冷茶出了门,隐隐听到身后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说是病的不轻……知道了三小姐的亲事同静安师太狠狠闹了一场……” “身体不好哩,已经病的下不了床了……” “大夫说熬不过这个夏日,要不要告诉老爷……” 屋中静寂了一会儿,美妇人温和的声音响起:“老爷最近公务繁忙,这些小事就不必叨扰他了,等空暇的时候,我亲自与他说吧。” 紧接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声音响起:“管她做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什么人家都敢攀扯。” “别说这个了。”妇人却换了另一个话头,“听说新科状元的妇人前几日病逝了,明日还得登门吊唁。”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同情,“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病故了,真是个可怜人啊。” 真是个可怜人啊。如意心里这么想着,脚步未停,托着银盘往厨房去了。 屋子里的夫人是当今首辅姜元柏的继室夫人,季淑然。那少女便是首辅千金,季淑然的亲生女儿,姜家三小姐姜幼瑶。 至于她们说的那位“熬不过这个夏日”的人,应当就是姜家二小姐姜梨了。 姜二小姐姜梨五年前因犯错被送到庙里学规矩,五年来,姜家似乎都没这么个人。如今家中做主的是季淑然,姜家嫡出的千金小姐也就只剩下姜幼瑶一个。首辅大人正室嫡出的千金小姐,如今就快要熬不过这个夏日,而府上上上下下却无一人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如意心中叹息一声,看了看手里冷掉的茶,又能如何?先夫人已经去了,姜二小姐又是这么个不惹人爱的名声。 世道就是这样,人走茶凉呢。 …… 青城山上的鹤林寺是名寺。 山路虽崎岖,山上松石深秀,茂林修竹,景色倒是很好。尤其是住持通明大师更是远近闻名。据说在松鹤寺祷告也十分灵验,因此许多人不惜跋山涉水来到鹤林寺,只为上一炷香。 离鹤林寺不远,有一处庵堂。比起鹤林寺香客络绎不绝,这庵堂则就看起来冷冷清清,几乎空无一人。 下了一夜的雨,山风更寒,庵堂靠柴房的一间屋子里,有女子的抽泣声不断传来。 “姑娘……姑娘可怎么办呀……” 薛芳菲甫一睁开眼,便觉得耳边嘈杂。她费力的动了动手指,只觉得身子沉得要命,再一动,忽然明白过来,并非身子沉得要命,而是身上盖的被子太沉了。 棉被本来很薄,却因为发了潮变得冰冷沉重,捂在身上难受的要命。她掀开被子,觉得胸口舒服多了,慢慢的坐起身。 身边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就着桌上昏暗的烛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难掩惊喜的脸,她道:“姑娘醒了!” 姑娘? 薛芳菲一愣,打量着面前人。面前的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长得倒是可爱,只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令人看着心酸。她穿着不合身的深蓝布衣,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看着薛芳菲傻兮兮的发笑。 叫她姑娘,莫非是丫鬟?可就算她在桐乡未出嫁时候身边的丫鬟,也不至于穿的这样寒碜。 薛芳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对,重点是,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丫鬟。她嫁到燕京后,四个贴身丫鬟,两个后来嫁了人,剩下两个,在宴客那一日出事后,沈玉容的亲娘要把两个丫鬟也打死,被薛芳菲苦苦哀求才拦住,给放了出去,后来伺候她的那些人,想来也是永宁公主的眼线了。 永宁公主!眼前突然飞快闪过一些画面,薛芳菲想起来了,分明是永宁公主来挑衅,她被永宁公主的下人勒死,难道她没死么?怎么可能?永宁公主这样斩草除根的人,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 难道……她被人救了?是沈玉容?还是其他? 薛芳菲直直的看着小丫头不说话,小丫头的傻笑停止了,有些害怕,小声道:“姑娘?姑娘?” “你是谁?”薛芳菲问。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小丫头更着急了,她说:“姑娘,奴婢是桐儿啊!” 桐儿?薛芳菲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姑娘,”桐儿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她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二小姐他们怎么能抢了您的亲事,那是夫人在的时候为姑娘定下的亲事。宁远侯他们家怎么能干出背信弃义的小人勾当。还有老爷,姑娘,奴婢知道您怨老爷,可是您不能看不开什么都不要了啊,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夫人想想,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了您这样,该有多难过啊!” 薛芳菲茫然的看着小丫头哭天抢地,心里却想着这和宁远侯有什么关系。薛芳菲知道宁远侯世子,沈玉容的妹妹沈如云,她的小姑子就很爱慕宁远侯世子,燕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小丫头兀自哭的出神,外面突然一个惊雷,照亮了屋中,寒屋破旧,被衾冰冷,也照亮了薛芳菲自己。 薛芳菲突然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这个声音……娇娇脆脆的,虽然疲惫,却泛着少女特有的软糯。 这不是她的声音。 “我是谁?”薛芳菲问。 桐儿一愣。 “我是谁?”薛芳菲再一次问。 “您在说什么啊,”桐儿还以为她是在不忿,立刻道:“您是当今内阁首辅姜大人府上嫡出的小姐,姜家二小姐。”又补充了一句,“正经的金枝玉叶,首辅千金!” 姜家,首辅千金,姜二小姐,姜梨。 薛芳菲闭了闭眼。 她成了姜梨。 ------题外话------ 大家好,年过完了,来说说都长了几斤膘哇? 今天开始更新!更新时间和从前一样,每天早上七点! 另外关于年号庙号谥号的问题,本文架空,不考据哈。茶茶脑子不够用,只管剧情逻辑,智商已死_(:зゝ∠)_ 第三章 千金 即使看了很多次,薛芳菲也很不习惯。 绣了边的铜镜上有一道裂痕,映出的人脸上也有一道裂痕。人面像是都扭曲了,镜中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却和她的丫鬟桐儿一样,瘦的令人吃惊。 薛芳菲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断然不是这样面黄肌瘦的模样。说是首辅千金,看这模样,只怕比下人都还不如。这一张脸,和她原本的有着燕京第一美人的脸,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那一张脸,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好下场,仍旧是红颜薄命,一抔黄土。 薛芳菲的思绪不由得飞的很远,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或者说,自己死了,却又活了过来,成了燕京姜家,当今的首辅千金姜梨。 姜元柏身为首席大学士,皇帝的恩师,当今文臣都要唯姜元柏马首是瞻。姜元柏在朝堂上也并不趾高气昂,倒是显得中庸,凡事像个和事老。但正因为如此,朝堂之中明着和他交好的人不少,至于暗中就更不知道了。 姜元柏的关系遍布朝堂,洪孝帝也对他信任有加,而姜元柏并不招摇。薛怀远说过,这样看似中庸,其实也是一种为官之道。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姜元柏是高官,而姜梨,也就是高门千金。 只是这个首辅千金过的实在不怎么样,姜梨的生母出身于燕朝有名的富商,襄阳叶家。叶家家财万贯,光是珠宝铺洪祥楼就在燕朝开了五十六家。当初姜元柏还不是内阁大学士,被叶老爷看中,就将叶家的小女儿叶珍珍嫁给了姜元柏。 谁知道叶珍珍嫁过去,三年才怀上姜梨,姜梨一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姜元柏新娶了副都御使家的嫡女季淑然。季淑然一嫁过去头一年就生了姜幼瑶,等季淑然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姜梨七岁,宴客时候,当着诸位夫人的面把季淑然推下阶梯,季淑然小产,流下一个儿子,伤了根本,再也无法怀上孩子。 姜元柏大怒,多亏季淑然替姜梨求情,即便如此,姜梨还是被送到家庙静心。 只是姜梨的一个毒害嫡母,谋杀嫡兄的罪名是跑不了了的,燕京人提起姜二小姐,也只会记得她的毒辣之名。 其实叶珍珍死后,怕继母虐待姜梨,叶家也曾派人来接过姜梨,如果姜梨愿意,可以去襄阳叶家生活,但且不提姜家如何,姜梨自己却不肯,长此以往,叶家也不再来了。 薛芳菲也知道这些京城的闲言趣闻,只是没想到,那个所谓的毒辣心狠的首辅千金竟然过的这样狼狈,而在朝中名声极好的姜元柏,菩萨心肠的季淑然,却对濒死的姜梨不闻不问。 或许,这就是他们安排的。 姜梨是自己寻死的。 起因是当初叶珍珍还在的时候,姜家同宁远侯关系不错,宁远侯世子先出生,恰好比姜梨大一岁。叶珍珍同侯夫人想着不若定个娃娃亲,两家门当户对,彼此相熟,日后也好照应。 本是口头之约,结果宁远侯知道了,不久就让侯夫人正经的与姜家写婚书。叶珍珍虽然有些迟疑,也想到能和侯夫人成亲家也欢喜。侯夫人心底仁善,有这样的婆婆,必然能过的安稳。 后来虽然叶珍珍死了,宁远侯世子和姜梨的这门亲事却还是作数的。虽然燕京城里没有宣扬,可两家都有婚书作证。 可是前几日,来尼姑庵里送米粮的下人说起,宁远侯世子定亲了,定的是姜家三小姐姜幼瑶。 姜梨当时便惊呆了。 和宁远侯世子定亲的明明是姜梨,怎么会变成姜幼瑶?姜梨性烈如火,要回燕京讨说法,被来的婆子冷嘲热讽了一番。 如今燕京人只知姜三小姐,谁知道姜二小姐是谁。便是知道了,也只是个毒害嫡母幼弟的毒辣女子。这样的人怎么和宁远侯世子相配,想来宁远侯府上也并不将姜梨当回事,否则也不会同意亲事换人之事。 那婆子还嘲讽若是姜二小姐闹回去,也只是个笑话,就算最后真的宁远侯府上不得已娶了姜梨,也不会认真待姜梨,反而会厌恶她。 姜二小姐转身就投了湖。 被救起来后就大病一场,日渐消瘦,原本就很消瘦了,如今更是风一吹就倒。然而就算是病成这副模样,燕京也无人来看她。 或许只有等她死了,才会有人来为她收尸。 也许他们就是要让姜梨熬死在尼姑庵,让她自然“病故”,一切就由他们说了算了。 就像当初宁远公主和沈玉容要熬死薛芳菲一样。 桐儿愤愤的在一边劈柴,山上倒是不热,却冷又潮。主仆两个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动手,美其名曰“磨炼心智,修身养性”。被尼姑庵里的这些拿了银子的道姑们不动声色的折磨。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回襄阳叶家呢。”桐儿道:“咱们姑娘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襄阳…… 薛芳菲微微动容。 姜梨的外祖家叶家在襄阳,她想回襄阳桐乡。 她想回去祭拜父亲,想回去对着父亲磕头,是她不孝,嫁得狼心狗肺人,惹得无妄之灾,害老父气死,幼弟丧命。 想要回襄阳,她要先回燕京,可她现在连这座尼姑庵都出不了。 举手三尺有神明,下雨日,举头只有黑夜惶惶,看不到神明。 无碍,她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想走到的地方。 永宁公主在她临死之际给她忠告,要她下辈子投胎在千金之家。如今她已在千金之家,虽是落魄千金,却再也不会任人宰割了。不知道这一回,他们可曾准备好? 薛芳菲已经死了,从今之后,她不是薛芳菲。 “我是姜梨。”她对自己说。 重新活过来的,姜家二小姐姜梨。 第四章 寺庙 下了一夜雨,第二日天放晴,屋里的褥子全湿了。 桐儿在晒褥子,姜梨坐在屋里,桌上放着一沓鞋底。这也是她每日要做的事,纳完五十个鞋底,可得一串铜钱。铜钱在这山里没什么用,桐儿也不能下山,只能等上山来的货郎到了,从他手里买点糖糕吃。 这就是姜梨和桐儿唯一的奢侈。 从窗口看过去,桐儿踩在凳子上晾褥子,不远处有穿着灰色道袍的尼姑走过,并不看她们一眼。 她们支使不动这些尼姑,而当初姜梨是犯了错被送到这里来的,带在身边的只有一个桐儿。桐儿是叶珍珍给姜梨挑的丫鬟,一直陪在姜梨身边。 小丫头气性还挺大,望着两个尼姑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没毛的母鸡!” 姜梨知道她是早上去要床干褥子被拒绝,心里不舒坦才骂的,不由失笑。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桐儿在这里呆了六年还是如此,大概原来的姜二小姐性子更激烈。想想也是,如果不激烈,也做不出愤而自绝的事。 这样性子激烈的人,在推继母流产后会喊冤吗? 姜梨想着从桐儿嘴里打听出来的这些事,据说姜二小姐抵死不承认伤害继母。姜梨想,如果真是她做的,应该会理直气壮地大声承认吧。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 桐儿晾完被子回来,就坐在姜梨身边。她被姜梨吓怕了,生怕姜梨一个不注意又投湖,这几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姜梨。见姜梨发呆,就自己拿起鞋底做起来,姜梨看着小丫头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夺过鞋底一扔,道:“别做了。” “咦?”桐儿不解,“再过三日货郎就要来了,姑娘不是想吃麦芽糖了么?” 姜梨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想一辈子坐在这里,就等着每个月的麦芽糖么?” “当然不愿意。”桐儿问,“可咱们现在在这里也出不去呀。”说罢又嘟哝道:“之前给老爷,给叶家老夫人也写过信了,怎么都没个回音儿呢。”桐儿的小脸一垮,“不会是忘了咱们吧。” 姜梨叹息,别说是递信了,只怕她们眼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一般犯了错的小姐送到家庙上去,因着主人家也送了银钱托付照料,尼姑庵的人也不至于对他们差到哪里去。而这里的尼姑分明就是刁难了,姜梨生病后,甚至大夫也没请,只怕全都是燕京城里的主意。 至于是哪位,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继室夫人。 如果姜梨真的令她小产,季淑然肯定不会放过姜梨,如果姜梨没有令她小产,季淑然做出这场戏,目的也是不放过姜梨。 更何况现在姜梨的亲事也被抢了,姜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被她拒之之外不曾往来的外祖家?被丢弃的嫡女,在这个地方,就算是被杀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为什么季淑然没有对她下杀手? 姜梨不认为这是对方心慈手软,或许是自己对那位继室夫人,或者是对姜家还有别的用吧。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么,女儿被当做垫脚石与人联姻,为父兄的仕途铺路,就像沈玉容。不同的是,沈玉容把他自己当做联姻的筹码,而把薛芳菲当做了绊脚石。 姜二小姐让她想到了自己,一样的是被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一样被鸠占鹊巢,一样的无法为自己辩解。 桐儿眼睁睁的看着姜梨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知道为何,桐儿觉得二小姐自从醒来后,变得有些奇怪。二小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直口快。和尼姑庵里的尼姑甚至打过架,容易激动,也容易生气,当然,这并不是二小姐的错,全都是那些坏人的错。 只是醒来后的二小姐,还从未生过气。她温温和和的,说话也变得轻言慢语,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当她不说话思索的时候,桐儿就觉得有些害怕。 姜梨的手指抚过面前缝好的鞋垫,鞋垫的针脚细密,桐儿虽然聒噪了点,不过针线活确实不错。 她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了。 燕京城里的薛芳菲应当是死了,可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两个畜生是怎么圆谎的,她不知道。她还要再去看一看薛昭,还得想法子回桐乡一趟,薛怀远死了,两个儿女也死了,谁给他收尸呢?她还没见薛怀远最后一面。 她要离开这里,可如今燕京城里,整个燕朝没有人记得起她姜梨,一个无人记起的人,是不会被人带离这里。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主动离开这里了。 没人记起,就让世人记起,也并不是难办的事。 姜梨突然笑了。 桐儿吃惊的看着她,这还是这些日子,姜梨第一次笑,不是从前的冷笑或是苦笑,就是心情愉悦的,舒心的笑。这一笑,就令她枯黄的脸色霎时间生动起来,灿若朝花。 “桐儿,”姜梨问她:“你说有货郎会上山?” “是啊,”桐儿道:“张货郎每年五月初十晌午到这里,咱们都和他说好了,要是有了好吃的糕饼糖果,先到咱们这来,任咱们挑。” 倒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即便落魄了,即便只拿得出一串铜板,说起话来还颇有气势。 “有很多糖么?”姜梨问。 “很多呀。”桐儿问,“姑娘想吃糖了么?” 姜梨笑了笑:“想啊。” 太苦了,因为太苦了,所以惦念蜜糖的甜蜜滋味,这些糖能让她尝到甜味,也能令一些人觉得苦涩。 桐儿兴高采烈道:“姑娘想吃糖了就好,前些日子咱们多攒了些铜板,能换好几筐呢,姑娘想吃多少都行!” 姜梨道:“你说这附近就是鹤林寺了吧?” 桐儿呆呆的看着她,问:“姑娘也想去上香吗?” “不。”姜梨道:“我不信佛。” 桐儿不解。 姜梨的笑意更柔和了一点,她说:“佛有什么好信的。” 第五章 货郎 一连又过了十几日。 姜梨很快适应了山上的清苦生活,虽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吃也吃不饱,睡的地方潮湿,还经常受欺负,姜梨也很快适应了。 或许是这段日子她表现的太安静顺从,尼姑庵的静安师太还破天荒的来看了她一次。 静安师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听说曾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死了丈夫后来山里削发为尼的。 前些日子姜梨因为宁远侯世子的婚事,吵着闹着要回燕京,还差点和静安师太动了手。 静安师太过来瞧了姜梨一眼,说了些客气的关心话便离开了,一点东西也没送。 桐儿叉着腰对着静安师太离开的背影吐唾沫,道:“呸,抠门老太婆!” 姜梨有些发笑,她说:“她可比老太婆年轻多了。” 事实上,静安师太也不过二十来岁,虽然穿着灰扑扑的缁衣,也掩饰不了她窈窕有致的身材,模样更是清丽,就是对待她们主仆二人的态度居高临下了些,神情冰冷了些,反倒她们才像是仆人一般。 “年轻有什么用。”桐儿撇了撇嘴,“都已经在这当尼姑了,还不是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能吃肉么穿花衣么?” “不知道吃不吃肉,但肯定比你我二人吃得好。穿不穿花衣,她那缁衣肯定比你我二人厚实。”姜梨道。 “可恶!”桐儿愤愤。 “不仅如此,”姜梨继续为她解释,“她虽没有穿戴首饰,却用了燕京城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还用了香秀斋的桂花头油。” 桐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这也……太花俏了吧!不对,”她复又反应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姜梨,“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姜梨指了指鼻子:“闻到的。” “奴婢知道是姑娘闻到的,奴婢是想问,姑娘怎么知道是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香秀斋的桂花头油?” 姜梨想,她自然是知道了。刚嫁给沈玉容来到燕京的时候,沈家人嫌弃她是桐乡小县里出来的姑娘,几个妯娌并沈玉容的母亲都看不起她。她怕给沈玉容丢脸,便努力的学习燕京夫人小姐流行的衣着首饰,一点点纠正乡音。 她学东西历来都很快,薛怀远曾说过,若非她是个女儿身,说不准能同薛昭一起,给薛家挣个功名光耀门楣来。 这些脂粉香膏桂花头油,七年没有下山的姜二小姐不会知道,她却能准确的分辨出来。 姜梨道:“我自然能闻出来。” 桐儿想了想,倒是顺理成章的想出了个理由,道:“姑娘定然知道,这些个东西,姑娘从前在姜家的时候日日用,焉有不熟悉的道理,”说着说着,就忧伤起来,“说起来,姑娘离开姜家也这么长时间了……” “桐儿,你想回燕京么?”姜梨打断她的话。 桐儿瞪大眼睛,立刻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想!桐儿只想跟着姑娘,姑娘去哪里桐儿就去哪里!” 姜梨笑了笑:“无妨,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桐儿还要说什么,忽的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是个男人的带笑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小调,桐儿竖着耳朵听了一听,猛地蹦起来,又笑又跳道:“姑娘,是张货郎来了!张货郎今年来送东西了!” 姜梨跟着望向窗外,笑道:“那就把所有的铜钱都找出来,咱们买糕饼去。” “所有?”桐儿诧异的回过头。 “所有。” 等桐儿从屋里搜刮出所有的铜板,用一个蓝布包整个包起来抱在怀里,才和姜梨一同往庙外走去。 这里的山太高,旁边的鹤林寺又香火鼎盛,来人都非富即贵,一般不屑于买货郎手里的东西,因此一般货郎都不愿意来做这山里的生意。张货郎也是因为家住在青城山下,平日里不上来,每年五月到六月一段时间青城山上桃花盛开,不仅是富贵人家,普通百姓也愿意来青城山上赏花。人多,货郎也就挑这个日子来山上卖卖胭脂水粉头的小玩意儿。 桐儿和这张货郎相熟了,也就约好了每年五月初十这天来这里买东西。尼姑庵这头不比鹤林寺热闹,对姜梨和桐儿来说,每年也就是这时候能从货郎手里买些零嘴儿,这也是唯一的奢侈。 那庙门口果然有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穿着短褐麻衣麻裤,腰间一根白绸带,黑布鞋,一副挑货郎的打扮。 姜梨看着有些恍惚。 还没和沈玉容嫁到燕京来,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薛怀远刚被调往桐乡这个穷乡僻壤,当时的桐乡什么都没有,整个县的商铺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薛昭和她小小年纪住在这样的环境,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走街串户的挑货郎过来,在挑货郎手里,他们可以买到新奇的泥人,漂亮的绸带,甜甜的麦芽糖,还有用来练字的粗糙毛笔。 虽然很艰苦,日子却过得快乐。后来桐乡在薛怀远的治理下愈来愈好,后来薛昭也开始准备考武举,后来她嫁到了燕京,后来……没有后来了。 姜梨垂下眼眸。 张货郎与她们二人也相熟了,告诉桐儿她又长高了,桐儿闻言十分高兴。转头问姜梨:“姑娘,可想要那些糕饼?” 姜梨这才看向张货郎,她冲张货郎笑了一笑,倒惹得张货郎一愣,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姜梨把桐儿手里的布包拿过来,解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串串铜钱。这些个铜钱,都是姜梨和桐儿过去半年纳鞋垫凑齐的,加上头几年的,背着静安师太攒下来的,一共四十串。 “张大叔,”姜梨笑道:“这些铜钱,全都换成果子糕饼吧,什么样的都行。” 桐儿瞪大眼:“姑娘!” 虽然拿着全部家当,桐儿可不会真的以为姜梨会将这些铜钱全都花光,尼姑庵的人动辄克扣她们的柴米,有时候留下钱还能同山里的孩子换点吃的被子。买零嘴糕饼,也存不了多少日子,放不了多久就全坏了,这怎么使得? “怎么?”姜梨仍然笑着,她道:“首辅家的小姐,花几个铜板买糕饼都不行了?那还算什么千金大小姐?” 桐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题外话------ 大梨子:没钱也要任性[微笑] 第六章 猴子 张货郎看着姜梨有些发呆。 他认识这两个小姑娘,从几年前就认识了,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犯了错被送到这庵堂里的。只是瞧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出自大户人家,那丫鬟还要活泼些,做小姐的却动辄发火,张货郎每次卖完东西就匆匆走了,还是第一次瞧见姜梨这么和颜悦色的对他说话。 这么一说话,温温柔柔的模样,倒真的像是个大家闺秀,只是首辅家的小姐,这未免就太夸张了。 虽然有疑问,可张货郎还要赶着去另一头,他本以为姜梨是说玩笑话,并不会真的将钱全用来买糕饼,毕竟主仆两在这里的生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绝不宽裕,普通富户拿四十串铜板买糕饼自然无妨,但对于两个穿都穿不暖的孩子来说,就不大合理了。 “您买这么多糕饼,吃不完是要坏掉的。”张货郎忍不住提醒道。 “无妨,”姜梨道:“吃的完的。” 话已至此,张货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铜板是别人家的铜板,姜梨买走了他几乎大半个挑担里的糕饼,他趁早能早些下山回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倒是桐儿,虽然对姜梨的话不解,大约从未违抗过姜梨的命令,只得按捺下心中焦急,等抱着一大抽屉的糕饼回去时,惹得路过的灰衣尼姑不时地看向她,桐儿生怕她们来抢,便将糕饼抱得更紧了些。 等回去了那间发潮的屋子,桐儿把装糕饼的篮屉放在桌上,关上门,终于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买了这么多……这?” 姜梨没有看她,她推开窗户,窗外正对着青城山绵延的山岗,秀峰起伏,冬日的积雪早就化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将平日里肃杀的山峰都染上一层粉霞,像温柔绝色的美人。 “你看。”她指着远处让桐儿看。 桐儿走近一看,远处的一株桃树上,蹲着一只巴掌大的卷尾巴猴子,正捧着个果子啃得兴高采烈。 “是猴子啊。”桐儿不解,“猴子有什么可看的?” 青城山上的猴子很多,平日里也淘气,这里的猴子和人相处的都不错,尤其是鹤林寺那头。因着平日里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有时候见了这些蹲在树上戏耍的猴子,也会扔些花生糖果一类。冬日食物匮乏,猴子往香客手里讨食物更频繁,春夏猴子们不缺食物,便也不打扰香客,各自玩乐。 不过,如尼姑庵这边,因着本来就冷清,猴子也是鲜少来的——讨不到食物的地方,总是没什么乐趣能吸引。 “你去拿些糕饼来。”姜梨道。 桐儿依言去取了几块核桃糕过来。 姜梨将核桃糕扳成小块,远远地对着树上的猴子挥了挥,许是张货郎家的糕饼是真的香甜,核桃的香气很快吸引了那只卷尾巴小猴,几下窜到窗前,警惕的盯着姜梨手中的核桃糕,跃跃欲试的不敢上前。 姜梨又往前伸了伸手,那猴子终于忍不住核桃糕的诱惑,伸出爪子摸了一块转身就跑,跑到一边的石头后面背对着姜梨吃完了糕饼,又转过头来看姜梨,见姜梨仍笑眯眯的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些碎糕饼,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又回头去找姜梨拿吃的。 一来二去,等猴子将姜梨手里的吃的摸完后,姜梨对着这只胆大的卷尾巴猴拍了拍手,示意自己也没有了。猴子恋恋不舍的看了姜梨的手心一会儿,才翘着尾巴离开了。 一直目睹了所有过程的桐儿问:“姑娘是想要喂猴子?为何要用糕饼喂?不如用山里摘的野果,这糕饼可贵哩,不划算。” 别说是首辅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便是姜梨还是薛芳菲,在桐乡做姑娘时候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断不会为几个糕饼可惜,若是让旁人看到这一幕,不知有多唏嘘。姜梨伸手摸了摸桐儿的脑袋,笑道:“可是比起野果,猴子更喜欢美味呀。” 桐儿还要说什么,就见姜梨转身走到桌前坐下来。屋里只有一个凳子,还是桐儿从外面捡的木头自己做的,凳子腿儿都不稳,姜梨道:“桐儿,明日起,你就拿这些糕饼去喂猴子。” 桐儿瞪大眼睛:“姑娘,这是为什么?奴婢不明白。” 人都吃不饱还要管猴子?这是什么道理? “我要这些猴子帮我做一件事,”姜梨笑笑,“这些糕饼就当做是买路钱吧。” “可是……” “只是几个糕饼而已,”姜梨打断她的话,“等回去了,每日让小厨房给你做,不必在乎这几个。” 桐儿沉默,说起回京,姜梨只怕是心里比她更难过,桐儿不敢说惹姜梨伤心的话。 “这些糕饼,”姜梨伸手敲了敲篮屉,糕饼的香气弥漫的屋里到处都是,主仆俩每日只能吃稀粥和酱菜,香气早就勾的人饥肠辘辘。姜梨按捺下腹中饥饿,只道:“把这些糕饼分成十五分,每日喂这些猴子一份,一直喂到十九,十九日那天,便不用喂了。” 桐儿不解,仍是应了:“奴婢省得。” “这里离鹤林寺有半个时辰的路,”姜梨道:“我每日不得出庵堂大门,只得你去。你每日亥时出门,子时便拿这些糕饼在鹤林寺寺后的林间喂猴子,一直喂到十九日,十九日的晚上,你便不用去了。” 不知是不是静安师太得了别人的授意,姜梨是不能离开庵堂门外的,每日只能在庵堂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而桐儿则能四处走动,因着她白日还要去山里劈柴,桐儿在山上呆了六年,青城山的路熟的不得了,倒不会迷路。 而青城山经常有宅门贵妇来上香,为保证安全,山里也无甚土匪,十分安全,否则桐儿夜里出门,姜梨也会担心。 桐儿听完姜梨的一席吩咐,突然问:“姑娘做这些,是不是在为回京做打算?” 姜梨看着她笑了:“你怕了?” 桐儿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换了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小丫头胆子倒很大,不知为何也愿意为之,摩拳擦掌道:“不怕!奴婢早就想这么做了!” “很好。”姜梨点头,“就从今夜开始吧。” ------题外话------ 有没有觉得阿狸是个温油的姑娘╭(╯^╰)╮ 第七章 花妖 接下来的日子,桐儿果然每日都去山里。 尼姑庵的尼姑们只觉得桐儿每日出门比从前更频繁了些,但暗中跟着她去,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桐儿砍柴砍得更卖力了。 这些尼姑晓得姜梨用四十串铜板换了一篮屉的糕饼,只要姜梨走出屋,就能听到这些尼姑的嘲讽。姜梨听了,也不生气,就在一边笑着看她们,这样几次,那些尼姑也觉得无趣,就不说了。 桐儿每晚亥时出门,子时才偷偷溜回来,她素来机灵,避过庵堂里的尼姑们,也出奇的顺利。她出门的时候,姜梨就在破屋里等她,只是等待的时候是很无聊的,这间庵堂里没有经书,姜梨也没有纸笔,醒来以后,她又不再没日没夜的纳鞋底,便只是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许是见不得他们主仆二人过的太过安然,静安师太竟又开始刁难他们,譬如每日的粥,不仅稀了许多,看着更像是别人吃剩下的。 “姑娘,他们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桐儿恨恨道:“定是季氏在背后捣的鬼!” 桐儿把燕京城里如今的首辅夫人称作“季氏”,想来过去也是被姜二小姐默认的。姜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起先众人都以为她熬不过去快死了,无论如何,季淑然定然心中非常舒坦,谁知道她不仅活了过来,性子还变得很好,看她过的这样高兴,季淑然定然不舒服,定然是要静安师太来让自己不舒服的。 静安师太也不会明着打骂姜梨,然而对于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来说,吃不饱穿不暖,让她觉得生活从天上到地下,觉得耻辱就足够令她痛苦了。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且不说吃不吃得苦,便是她人生的低谷,也比原本的姜二小姐如今还要低得多。 到过那样的地步,再到如今的程度,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 等到了五月十九这一日,一篮屉的糕饼已经空了。桐儿扒在篮边上,小心翼翼的用木勺将篮底的糕饼屑挖出来盛在碟子里,问姜梨道:“姑娘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吧。” 她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昨日里尼姑庵里的尼姑故意打碎了送来的稀粥,厨房里没有其他饭菜。剩下的所有糕饼也拿去喂了鹤林寺后林里的猴子们,两人此刻都是饥肠辘辘。 姜梨抬眼看向窗外,虽然山上比山下凉的多,但夏日已近,白日早已明显的拉长。此刻太阳快要下山,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夜里。她道:“我不吃了,你吃吧。” 桐儿盯着点心屑,咽了咽口水,摇头道:“姑娘不吃,桐儿也不吃。” “无妨,我们等下吃点好的。”姜梨笑了笑。 桐儿更疑惑了。 姜梨起身走到屋里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口大木箱,她打开木箱,木箱极大,便衬的里面的东西伶仃的可怜。只有几件发黄的衣裳,尚且不满木箱的一半。这就是姜二小姐六年前从燕京来到尼姑庵时,所带的全部家当了。或许里面也曾有些值钱的东西,不过六年以来,在这里留下来的,也只有几件发黄的衣裳。 桐儿也走过来,姜梨双手抚过里面的衣裳,从里面抖出一件缁衣来。 显然,木箱里料子好一些的衣裳都已经没有了,剩下的衣裳便是料子不好的,到现在六年后长高的姜二小姐也已经不合适。尼姑庵里的人自然不会给姜梨做新衣服,姜梨平日里穿的都是不合身的,短了一截的衣服。这唯一的一件缁衣,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有个小尼姑还俗了,多出了一件缁衣,就给了姜梨,恰好与她的身量差不了多少。 平时的姜二小姐从来不穿这件合身的缁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她与这里的尼姑是不一样的,她总有一天会回到燕京做姜家的小姐。只是如今的姜梨却不得不穿上这件缁衣,因她今夜还要见人,穿短了一截的衣裳在众人面前,未免有些太失礼。 桐儿问:“姑娘要穿这件?” 姜梨点头,她道:“就这件吧。” 待她穿好缁衣,日头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青城山上的夜晚即将来临。桐儿和姜梨二人守着屋里小小的煤油灯,直等到亥时过了许久,姜梨才站起身,道:“出去吧。” 桐儿问:“去哪里?” “当然是吃东西了。”姜梨笑道。 桐儿满心疑惑,直到姜梨带她去了前面的佛堂。佛堂里供着女菩萨,尼姑庵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见到一个香客,香客都到临近的鹤林寺去了。姜梨走到那尊泥塑的菩萨面前,香案上放着供果,她将碟子拿起,递给桐儿,“吃吧。” 桐儿大惊失色,尼姑庵里的尼姑们此刻都睡了,夜里也不会起来。桐儿小声道:“姑娘,这可是菩萨吃的供果!” “嗯,”姜梨耸了耸肩,“那又如何?” “明日一早那些尼姑发现了该怎么办?”桐儿摆了摆手,“还是放回去吧。” “没关系。”姜梨安慰她,“发现了也不能怎样。” “可这是菩萨,”桐儿仍是不敢接,“咱们吃了菩萨的供果,是对菩萨的大不敬。” 闻言,姜梨笑了,她淡道,“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你还指望她能来救你护你?既然只是一尊泥塑的人偶,尊不尊敬又如何?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靠菩萨可不行。” 桐儿目瞪口呆的看着姜梨,从前的姜二小姐,可不会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正呆着,突然听到自头上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很轻,可在静寂的夜里,无人的佛堂,便显得格外清晰。 桐儿抬头一看,一下子傻了,指着远处,结结巴巴的开口:“花…。花妖?” 小佛堂的屋顶,不知何时坐了一人。这人一身黑衣,外头却罩着一件深红绣黑牡丹的长披风,便显得格外妖冶艳丽起来。 月明雾薄,夜里的白雾在此刻一层层散去,寸寸照亮了屋顶上年轻男人的容颜。他长眉斜飞入鬓,格外张扬,又生了一双狭长含情的凤眼,睫毛长长。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却又让人觉得他的笑也带着几分讥讽。微勾的眼角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殷红小痣,让他本就在月色下俊美到不似人间的侧脸,更多了一丝缠绵。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青城山的桃花开的晚,到了五月中,层层叠叠绽放开来。艳丽多情的桃花色,亦不能夺走此人一分风采。反而是他在其中,却将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变成了点缀,而他仿佛身处万丈软红之外,噙着淡薄的微笑,冷漠的看着俗世中人在其中苦苦挣扎。 姜梨穿着尼姑穿的灰色缁衣,长发未束,青丝如瀑披在脑后,仿佛皈依佛祖脚下的莲花仙童,而她秉烛抬头往上看,目光平静,恰好与屋顶上的男人目光相接。 一个清丽寡淡与世无争,一个艳丽妖冶勾魂夺魄,三千大世界,整齐的被一分为二,一半明媚如春日,一半黑暗如深渊,那明媚是假象,深渊却是诱人的礼物。 二人遥遥相望,目光相触,也是短兵相接。 无人看到姜梨心中一闪而过的讶然。 怎么是他? ------题外话------ 我妖艳贱货儿子出场了!帅不帅,帅不帅,就问你帅!不!帅! 第八章 来人 谁也没有说话。 桃花林下,屋顶之上,容貌艳丽的男人沾染了满身风月,垂眸看向姜梨。 他的笑意也是带点邪佞,却又摸不清他是敌是友,亦正亦邪。 倒是一直发呆的桐儿此刻又忍不住疑惑的反问:“……花仙?” 这人俊美的似妖似仙,气度风华又太过夺目,的确令人恍惚。 姜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吵嚷的声音,姜梨心下一凛,再抬眼看向屋顶,却见屋顶上那貌美的年轻人已然不见,只余微微晃动的桃花树枝,仿佛做了个漫长的春闺美梦。 桐儿同样惊讶,揉了揉眼睛,道:“奴婢不会是在做梦吧?” 姜梨道:“不是做梦,不过现在……”她听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嘴角一勾,倒是顾不上方才的疑惑了,道:“咱们去佛堂跪着吧。” 桐儿如今惊讶疑惑的事情多了去,便也不多问,径自和姜梨去佛堂泥菩萨面前跪着,那一盘供果也放了回去。二人才刚刚跪好,就听见外头传来热闹的人声,有人在用力拍打尼姑庵的大门。 拍门声惊动了尼姑庵里的尼姑,有人去开门,尼姑庵里的灯笼依次亮了起来,外头的人声越来越大,姜梨沉住气和桐儿跪着。 突然,有人冲进了佛堂,为首的是个手提灯笼的嬷嬷,她似乎也没料到佛堂里会有两个人跪着,毕竟这么晚了,她冲身后道:“夫人,这还有两个尼姑呢。” 又自这人身后陆陆续续上前一行人,有夫人小姐,亦有男子,皆是衣着富贵打扮。那嬷嬷所称的“夫人”,是个肤色白皙,身材窈窕的温婉妇人,她上前看见姜梨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对那嬷嬷摇头道:“她不是尼姑,她还蓄着发,身边的怕是丫鬟吧。” 姜梨惊讶的看着一行人闯了进来,她长发乌黑,衬的小脸更加苍白,瘦弱的身子拢在灰色缁衣中,眉目间安然平和,虽然气色虚弱,却在菩萨座下显得越发清丽无争,看着极为温纯,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许是怜她年纪小,那夫人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轻声问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梨道:“我犯了错,师太让我跪在这里静心。” 前来的一众男男女女都诧异极了,有人愤言道:“这么晚了,是犯了什么错非要一个小姑娘跪在佛堂,伤了身子怎么办?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怎生如此恶毒!” 桐儿眼珠子一转,这会儿机灵过来,立刻换了一副戚戚的神情,道:“是奴婢,奴婢昨日给姑娘端斋菜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盘子,静安师太说让姑娘和奴婢在这佛堂跪着。”她又抹了把眼泪,“奴婢倒是没什么,可咱们姑娘,咱们姑娘一天都没吃饭呢。” 此话一出,这些人立刻又是一副愤怒质问的神情。既然前来寺庙拜佛,这些人自然都是“心善之人”,瞧见小姑娘被人欺压,必然要怒一怒的。 只听有人道:“难怪,难怪会做出这等丑事,分明就是心肠歹毒的妖尼。” “不错。” 姜梨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尼姑庵里的尼姑,便奇道:“请问,庵堂里的小师父们去哪里了?” 说完这话,面前的这一众男女都露出各异的神色,似乎难以启齿般。 最开始那位和姜梨说话的温婉妇人,看着姜梨试探的问道:“这位姑娘似乎不是庵堂里的人。” “我家小姐是燕京姜家的姜二小姐。”桐儿脆生生的答道。 “姜家?”另一位年轻些的小姐闻言目光一动,问道:“可是那位首辅姜元柏大人的姜家?” “正是!”桐儿答得肯定。 “这怎么可能?”那年轻的小姐看起来比姜梨的年纪还小一些,迟疑道:“只知道姜家有个三小姐姜幼瑶,却不晓得有个二小姐。” “姜二小姐”四个字一出来,年轻的小姐们没什么动静,夫人们却是各有心思。八年前姜二小姐将姜大人的继室推倒小产的事燕京都晓得,不过时间隔得太久,自那以后听闻姜二小姐就被送到家庙里教养规矩,多年都未曾回京,没见过她,自然也想不起来。 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 而眼前的姜二小姐姜梨,却并不似传言中谋害幼弟嫡母性命的恶毒,跪在佛堂里,这样瘦弱温顺的模样能毒害嫡母?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吧! 人们总是更乐于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姜梨盯着最先与她说话的那位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夫人……是承德郎柳大人府上的柳夫人么?” 那位夫人愣了愣,问:“姑娘认得我?” 姜梨低下头,似是赧然,微微笑道:“多年前牡丹花节,夫人曾来府上赏过牡丹,小女还记得。” 柳夫人闻言,略略思忖一下,便道:“不错。”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难为你还记得。” 承德郎柳元丰的夫人柳夫人,曾与姜梨的生母叶珍珍十分要好。叶珍珍甫嫁到燕京城时,与这位柳夫人也多有往来。后来叶珍珍去世,留下姜梨,柳夫人因着惦念好友,还时常去看望姜梨。 只是再后来季淑然进门,柳夫人便不好再来探望姜梨,渐渐地关系也就淡了。姜梨所说的那一次牡丹花节,应该是柳夫人最后一次见姜梨的时候,如今被姜梨提出来,柳夫人的眼前立刻浮现起早逝的好友叶珍珍的模样来。 柳夫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姜梨,不知是不是心中对那位好友有些愧疚,柳夫人看面前的女孩子,越发觉得亲切温和起来。她道:“姜大人便是将你送到这里来了么?” 姜梨微微颔首。 “你是燕京城姜家嫡出的小姐,是姜大人的亲生女儿,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初夏低潮,这么整夜整夜的跪着,生病了又当如何?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姜二姑娘,明日随我一道回燕京吧。”柳夫人突然道。 跪在地上的桐儿眼睛一亮,柳夫人这话,就是要给姜梨出头的意思。姜梨被扔在青城山这么多年,无人问津就被抛之脑后。如今柳夫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柳夫人发话,便是现在没什么,等回到燕京多在诸位夫人身边说几句,难保不会传到姜元柏耳中,姜元柏自然就会想起这位被扔在尼姑庵的女儿了。 只是,柳夫人的话说完,却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面前的女孩子闻言,抬起头目光诧异的看着她,似乎有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立刻就变得迟疑起来,随即便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一片好意,不过,这恐怕不行。” ------题外话------ 儿子出来打了个酱油就跑了╮(╯▽╰)╭ 第九章 私情 站在柳夫人身后的一众夫人老爷,先是被柳夫人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惊住,姜二小姐可是个毒害嫡母的犯错小姐,虽然看着是很可怜,不过要是公然相助,便是站在季淑然的对立面。副都御使季家如今可是洪孝帝面前的红人,首辅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人人都能管的,是以大家都打算袖手旁观。 谁知道姜二小姐不过与柳夫人打了两句招呼,柳夫人便立刻提出要带她一起回燕京,居然不惜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小姐开罪季家。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姜二小姐还拒绝了。 所有人都对姜梨的回答诧异极了,桐儿也暗自焦急。柳夫人探询的看向她,问道:“姜二姑娘这是何故?” 姜梨笑道:“父亲送我来家庙,便是让我修身养性,虽然吃苦,却能为一家求得平安康健。我若是半途而废,便是亵渎了菩萨。况且父亲也还没令人接我回去,我怎好自作主张?” 她的话里,丝毫不提当初毒害嫡母犯错被罚一事,只说自己是被送来修身养性,为一家求福。落在旁人耳中,只觉得姜二小姐是避重就轻,落在柳夫人耳中,却是另有深意。 柳夫人和叶珍珍做好友多年,晓得叶珍珍为人敦厚纯善,自然不相信叶珍珍的女儿是那等恶毒之人。只是当初姜梨出事的时候,柳夫人和姜家已经多年未有往来,而姜梨又是当着诸多夫人的面将季淑然推倒小产,证据确凿。柳夫人虽然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再看到昔日故交的女儿在这里被人欺凌,又生的如此温软纯善,柳夫人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姜梨不提犯错一事,或许本来就没有错,毒害嫡母只是个由头,不过是有心之人想将她打发出去随意折磨的借口罢了。 听听,姜梨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听从姜元柏,可姜元柏怕是从来没想起这个女儿吧! 柳夫人心中窝火,只见姜梨抬头看向她,有些不解道:“说起来,还不知道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这些……”她看着柳夫人身后的一众人,问道:“莫非也是要来上香的?平日里来这里上香的人不多,多去旁边的鹤林寺,况且现在也太晚了,诸位夫人大人,并不是来上香的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又是面色各异。柳夫人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对姜梨道:“这家庙,却不是好的家庙。你父亲既然将你送过来,也当寻个正经的家庙。也罢,既然你不愿随我离开,我明日便启程回燕京,不过我想,你父亲应当很快就会接你回去了。” 话中暗示的意味颇为明显。 姜梨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只笑着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柳夫人又道:“只是你不必如此虔诚,半夜跪在佛堂中,公道自在人心,心有虔诚,佛祖自然会看到。玉香,”她对身边的丫环道:“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姜二姑娘,姜二姑娘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恐是照顾不周。”又看着姜梨开口,“姜二姑娘不必推辞,我与你母亲是故交。玉香这丫头是我的贴身丫鬟,又有点拳脚功夫,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等你回到燕京后,再让玉香回我身边。” 竟连贴身丫鬟都给了姜梨,可见柳夫人对姜梨有多看重,也另外说明,或许真过不了多久,姜梨就能回到燕京姜家,做她的姜家小姐了。 姜梨谢过柳夫人,柳夫人带着一众太太小姐都歇在了尼姑庵。玉香果真跟着姜梨,姜梨和桐儿也换了一间平日里其他尼姑住的舒适屋子。而那些尼姑,一个都没见到。 趁着玉香出去倒水的功夫,桐儿小声问姜梨:“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些尼姑怎么都不见了?怎么这里多了这么多人?” 桐儿大约能猜到此事与姜梨有关,却不晓得姜梨到底做了什么,这些日子,姜梨只让她去喂猴子,但喂猴子也不能喂出这么多事呀! “我不是让你去喂猴子么?”姜梨淡道:“鹤林寺的主持通明大师,底下有个大弟子了悟,同咱们庵堂里的静安师太有染。每月十九在鹤林寺的后林中幽会。这山上的猴子被你大半个月用糕饼喂,每日晚上都守在那里。今夜十九,猴子照常去等你投食,见到静安和了悟,便将他们二人当做投食的人,上前讨要。二人本就做贼心虚,只怕乍惊之下弄出动静,惊动了诸位夫人。这里的夫人小姐非富即贵,怎么能容忍佛门净地的腌臜之事,必然要来讨说法。将尼姑庵里的尼姑们都抓起来。” 桐儿听得惊住,喃喃道:“怎么会……”她复又紧张起来,“这么隐秘之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姜梨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两个小尼姑闲话,被我听到了。” 桐儿还是很不可思议:“这太可怕了。” 姜梨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永宁公主每日让人用汤药想让她油尽灯枯,她在屋里被软禁出不去,那些仆妇说话不避讳着她,权当她是个死人,她也就晓得了,原来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幽会的地方,便是离燕京不远的一处寺庙。 那些仆妇就又说起一桩秘闻,鹤林寺的了悟实则是个艳僧。被他糟蹋的女子不少,就连邻近的尼姑庵里的尼姑也不放过。永宁公主就是从了悟这里得了想法,才同沈玉容在寺庙幽会。 等她醒来变成姜二小姐,知道不远就是鹤林寺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桩秘闻。再看到静安师太的第一眼,姜梨便晓得,静安师太必然有个情郎。一个出家人,生的年轻美貌,若是无情郎,何必用头膏脂粉,何必把自己打扮的香气袭人。 到底是为悦己者容。 姜梨的脑中就浮现起一个完整的计划,当然,这桩计划并不是一定能成。或许那些仆妇说的并不是实话,或许静安师太的情郎并不是了悟,又或许他们幽会的时候,没有惊呼出声,这些事情,便全都统统作废,不得成真。 到那时,姜梨也只有寻其他的法子了。 不过,她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糟,就这么巧,就这么成功了。 桐儿双手合十:“多亏姑娘听到了他们的闲话,多亏姑娘想到了这个法子,说起来,不然姑娘怎么能遇到那位柳夫人,说不定,这都是咱们今晚见到的那个花妖……不,花仙显的灵,让那些恶人有恶报!” 花仙?姜梨的眼前,立刻浮现起屋顶上年轻男人的脸来。 “他不是花仙。”姜梨笑了笑。 “他是肃国公。” ------题外话------ 哎嘿,祝大家情人节快乐!每天都能睡到男神~\(≧▽≦)/~ 第十章 美人 “太仆少卿杨华亭的折子被扣下,成王连夜召右相进府,皇上现在在四处找您。” “嗯。” “大人刚刚……”佩刀的高大侍卫刚说到一半,身边的年轻人便“嘘”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山上静悄悄的,远处的寺庙依旧灯火通明,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有美锦衣夜行,不紧不慢道:“文纪,看戏的时候不要多嘴。” 叫文纪的侍卫便不再说话了。 “他喜欢看戏。” 屋里,姜梨正对桐儿解释。 “姑娘,您说那是……那是肃国公?”桐儿问。 姜梨点头:“不错。” 燕朝百年人才辈出,肃国公却是如今最年轻的国公爷。说起来,他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四。 肃国公姬蘅,父亲姬暝寒乃金吾将军,随先帝开拓疆土,立下汗马功劳。先帝感念其心,袭封肃国公。 金吾将军英武不凡,皇宠不衰,是所有燕朝女儿的梦里人。只是这位大将军姬暝寒,却偏偏迎娶了一位罪臣之女,虞红叶。 虞红叶的父亲当时被卷入一场贪墨案,查出后家眷皆受其牵连。虞红叶作为虞家庶女,辗转被贬入青楼。年轻的姬暝寒同同僚应酬,对虞红叶一见钟情。 虞红叶生的国色天香,性情机敏狡黠,事实上,即便她是罪臣之女,燕京城的公子哥儿也巴巴的上赶着讨好她。后来姬暝寒为虞红叶赎身,将她迎娶进门。 如果姬暝寒只是出身于普通之家,至多也是被人指点。可惜姬暝寒是金吾将军,是肃国公,姬家族里对姬暝寒迎娶虞红叶百般阻拦。不过姬暝寒做事我行我素,也奈何不得。 虞红叶和姬暝寒成亲一年后,虞红叶生下姬蘅,姬蘅一岁的时候,东夏来侵,姬暝寒领命出征,待凯旋,却得知虞红叶重病不治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姬家里里外外的下人都被换掉了,贴身伺候虞红叶的那几个丫鬟从此再也没出现过,而姬暝寒也和族里断了联系,从此肃国公一家再无后族。 处理好一切后,姬暝寒就消失了,只剩下幼子姬蘅,由祖父姬老将军抚养。再后来,先帝病故,洪孝帝登基,姬蘅少年继承爵位,十四岁变成了燕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姬蘅的父亲一生,倒是颇具传奇色彩,轮到了姬蘅自己,也不遑多让。 让燕朝百姓津津乐道的,首先非姬蘅的容貌莫属。 听闻姬蘅的生母虞红叶便是天下有名的美人,一颦一笑皆如画中人,又比画中人灵动,当得起“妖女”之称。姬蘅的容貌大多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能生生叫人看痴。而他的气质却继承了姬蘅的冷酷,做得到金吾将军的人,自然性情坚毅。 姬蘅此人,极美极冷,倒不是说他待人疏离,而是内心残酷,喜怒无常。也许上一秒还在对你柔声相待,下一秒便能眼都不眨的令人将你拖出去砍头。燕京百姓称他为“玉面修罗”,但无论性子怎样阴沉,仍旧有大把大把的少女前赴后继。 而他本人也十分张扬,传闻燕京官家,别说是大臣,就是亲王皇子,见了他也要忌惮几分。姬蘅心机深沉,若是得罪了他,也就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他喜穿艳色,更衬得人浓艳,也喜美恶丑,府中上上下下哪怕是倒夜香的小厮都生的明媚俊秀。 姬蘅有两个爱好,一是赏花,二是看戏。他的府中收集了各种世间奇花,喜欢招戏班子听戏。听得不错的,赏金千两,听得不好的,就叫人连人带戏班子滚出燕京千里之外,燕京城里的伶人都对他又爱又恨。 有人说,姬蘅喜欢看戏是因为有养戏子的爱好,燕京城许多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爱好的。直到后来那位京城有名的吉祥戏班的台柱柳生被打折了四肢扔出国公府门外,听说是爬床不成被丢出来,这个谣言才不攻自破。 总而言之,肃国公姬蘅就是个飞扬跋扈,喜怒无常,阴沉可怕,不懂怜香惜玉的绝色美人。 美人有毒,还是美人。 桐儿也是听闻过肃国公的大名的,八年前他们来到这个庵堂,当时的姜梨才七岁,那时候的肃国公已经十六了,燕京何人不知,没想到却会在这里见到。 “姑娘怎么认出那是肃国公的?”桐儿问:“姑娘从前可从没见过肃国公呀。” 姜梨微微一笑。 她是怎么认识肃国公的,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和沈玉容嫁到燕京,渐渐地,燕京第一美人的名声落在了她身上。作为喜美恶丑的肃国公,当时也听到了薛芳菲的名号。 而肃国公是怎么评价薛芳菲的?据说肃国公有一次在大街上,瞧见薛芳菲与沈玉容的妹妹一起逛珠宝铺子,只瞧了一眼,便嘲道:“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这话被当做燕京城的笑谈传了好一阵子,尤其是那些世家小姐,突然多了薛芳菲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世家小姐自然不服,姬蘅可算是狠狠为她们出了一口气。也有男子为薛芳菲打抱不平,却又不敢公然得罪姬蘅。 薛芳菲自己没觉得什么,沈玉容却为此气闷,薛芳菲还反过来安慰他。沈玉容的妹妹和娘亲却觉得薛芳菲让沈家闹了笑话,为此令她禁足不得出门了三个月。 现在想起来,她仍是对肃国公的话不怎么生气,甚至觉得姬蘅的话说的很对。那时候嫁给沈玉容,她为了讨好沈母和小姑子,收起自己的天性,拘着手脚过日子。学做贤妻良母,却不复少女时候的灵动欢乐。 爱一个人爱到牺牲自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可不就是卑微到了尘埃里,没有灵魂? 姜梨道:“燕朝里能长成这样的,也就只有肃国公了。何况,他眼角还有红痣。” 桐儿不疑有他,只是疑惑的问:“可肃国公怎么会来这里?也是来上香吗?” 当然不是了。 “也许他是来赏花。”姜梨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笑,“没想到看了一场好戏。人生两大乐事一天都满足了,他现在心情一定很不错。” 当然了,她自己也是一样。 ------题外话------ 男主就是国公爷姬美人啦!姬家是站在颜值巅峰的家族╮(╯▽╰)╭ 第十一章 必归 桐儿听完姜梨的话,跟着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那位柳夫人可真是好人。”说罢笑眯眯的看向姜梨,“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奴婢都想不起来了,没想到姑娘还记得这位柳夫人的样貌。在场的夫人那么多,也就只有柳夫人肯仗义执言。” 姜梨笑了笑,她作为薛芳菲时,嫁到燕京,也时常和一些夫人小姐闲话,和旁人不同的是,她自幼记忆力极好,承德郎府上的柳夫人和原先襄阳叶家的叶珍珍也被人提起过两人的关系。 而她自己曾与柳夫人短暂的接触过,晓得柳夫人此人心地仁善,颇有几分嫉恶如仇的侠气。今日她以故交女儿引柳夫人同情在先,暗示当初被送往庵堂之事内有蹊跷在后,于情于理,柳夫人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姑娘,”桐儿犹犹豫豫的开口,“即便柳夫人回京之后与老爷提起您,老爷真的会立刻派人接你回京吗?要不,咱们还是明日一早跟着柳夫人一道走吧。” 虽然桐儿平时嘴上说的笃定,坚信姜元柏有朝一日一定会来接姜梨回家。可这些年,姜元柏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真到了这一日,桐儿自己都不肯相信。 “放心,父亲一定会派人来的。”姜梨道。 三年前,承德郎曾与副都御使,也就是季淑然父亲季彦霖推荐的门生有所嫌隙。承德郎本可以再往上升迁,季彦霖推荐的门生却因为季彦霖的关系,抢了承德郎的肥差。 夺人功劳,阻人仕途。柳大人和季彦霖之间,本就不算风平浪静。只要柳夫人回到燕京后将此事与承德郎说过,承德郎这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放过让季彦霖吃瘪的机会。 这件事本就是季家的错,再者她那位乐善好施,心胸宽容的首辅亲生父亲,更是个注重名声的好人,怎么会留下一个刻薄亲女的把柄在自己的政敌身上。 “我不仅要回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姜梨伸手敲了敲桌子,“同柳夫人一同回去,是落了下乘,也在燕京城里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派人来接就不一样了,全燕京城都知道,姜家的二小姐将要回京,京中的贵族圈里就会知道这个消息,这样,我才算正式的,风风光光的回京。” 桐儿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有时候会觉得二小姐变得极为陌生。从前的姜二小姐,冲动,倔强,莽撞而脆弱,而现在的姜二小姐,却温柔极了,冷静极了,也厉害极了。 “等着吧。”姜梨弯了弯眼眸,“就快了。” …… 第二日一早,柳夫人就启程回燕京了。 一同回去的还有那些夫人小姐,他们迫不及待离开的模样,像是在避讳着什么。想来也是了,出了这等丑事佛门净地,女眷们自然避之不及。 鹤林寺不晓得,姜梨所在的尼姑庵里,所有的尼姑却走的干干净净,一个都没留下。据说是通知了邻近的衙门,已经连夜将这里的尼姑们都带走关押审问去了。 柳夫人临走之时,又留下几个小厮护卫在这里,免得姜梨呆在这里不安全。柳夫人的贴身丫鬟玉香也留在姜梨身边。 马车即将启程,柳夫人掀开马车帘子,担忧的看着姜梨道:“姜二姑娘真的要留在这里么?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不如还是跟着我们一道回京吧。” 姜梨温和又坚决的拒绝了她,笑道:“多谢夫人一片好意,只是我既然答应了父亲,就一定会做到。” 提起姜元柏,柳夫人想到早逝的好友叶珍珍,不由得脸色沉了几分。忽而回神,看着姜梨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也不劝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你父亲尽快派人来接你。”又对玉香道:“玉香,好好照顾姜二小姐。” 玉香点头应了。 一行马车在滚滚烟尘中渐渐消失,桐儿望着车马的远去,眼里不由得浮现起几分怅惘。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再来…… 桐儿忍不住道:“姑娘,真的能风风光光的回去么?” “会的。”姜梨微笑。 她当然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回去。要让所有燕京的贵人圈里都晓得这个销声匿迹的二小姐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姜二小姐的这个身份,将会为她谋取无数的便利,而最大的便利,就是能名正言顺的接近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沈玉容,甚至京兆尹,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所有人。父亲,薛昭的死仇,她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一分一秒都不敢忘却。 燕京,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燕京,也是个复仇开始的好地方。 姜梨嘴角的微笑渐渐加深,站在身侧的玉香见了,眼中不由得浮起一丝诧异。姜家二小姐温柔无争,笑起来如花般澄澈。 却无端有一丝隐隐的凄厉。 ------题外话------ 阿狸是历届女主中智商最高的一位,姬美人是历届男主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位。 这对cp是很可怕的一对╮(╯▽╰)╭ 第十二章 姜家 燕京城近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街边酒楼说书人的唱本都增添了许多。 说的最热闹的,还是“俏尼姑夜会苦行僧,卷尾猴惊撞风月局”。 前些日,去鹤林寺上香的一众贵人回来,带回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青城山的鹤林寺里,主持通明最爱护的弟子了悟竟是个艳僧,糟蹋了临近不少妇人,甚至连旁边尼姑庵里的师太也不放过。 要知道鹤林寺是名寺,许多夫人小姐都曾在此上香祈福,惊闻此丑闻,去上过香的女眷都闭口不提,生怕被连累德行败坏一说。有人上奏此事,洪孝帝看过之后震怒,重惩一行相关人士。甚至连那百年名寺鹤林寺也跟着一道闭寺了。 当时是有许多人亲眼撞见僧尼幽会,女眷不提,男子们却绘声绘色的说起那静安师太生的年轻美貌,权当做是桩风流韵事。 不过这桩风流韵事,除了惹得皇帝震怒之外,还牵扯了出了个意想不到的人,便是京城首辅姜元柏的嫡女姜梨。 八年前,姜家二小姐姜梨推继母小产,姜元柏罚她去家庙修身养性,从此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这次了悟出事,竟发现姜二小姐居然在那静安师太的尼姑庵中。 即便姜二小姐再如何恶毒跋扈,送到家庙也罢,哪怕是真的绞了头发做姑子也无可厚非,但却送到这样一个妖尼的手中,姜元柏这事儿做的也就不地道了。 承德郎柳元丰的夫人去鹤林寺上香,在静安师太的庵堂里见着了这位姜二小姐,当时已是深夜,姜二小姐却被妖尼刁难,跪在佛堂滴水未进。柳元丰的折子上的极有技巧,姜元柏人脉众多,难以撼动,不好得罪,他这折子里也就丝毫未提姜元柏的错处。反是说虽然当初姜梨犯错,可年纪尚小,况且子不教父之过,怎么能将亲生嫡女交到德行败坏之人手中,任其自身自灭。身为姜元柏后宅主宰者的季淑然,为人母实在太过严苛。 参季淑然,也就是参季家,打季彦霖的脸。折子里明里暗里都是说季淑然是为报私仇,故意将姜梨送往静安师太手下没安好心,授意折磨。 本来这折子只是件小事,但是当今陛下洪孝帝,并非先皇后所出,他的生母在他出生后就死了,养在皇后名下。皇后有太子,十分厌恶他,自小对他百般刁难。后来洪孝帝忍辱负重,在争夺权力的道路上走到最后,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柳元丰的这封折子,立刻让洪孝帝想到了当初的自己。生母早逝,继母刻薄,令他立刻对季淑然产生了如对先皇后一般的厌恶,心不由自主的就偏向了姜二小姐一般。再找姜元柏在御书房说话的时候,也就提点了两句。 等姜元柏离开御书房,出宫回到首辅府后,第一件事就是令人立刻马上接姜梨回燕京。 季淑然得了这个消息,匆匆忙忙的赶来,进屋就道:“老爷,怎么这么突然就将二小姐……” 姜元柏“啪”的一下将手中的折子按在桌上,季淑然一下子闭了嘴,她极少看见姜元柏这般恼火的模样。 姜元柏转过头。 虽然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作为当朝首辅,皇帝恩师,姜元柏虽然不负年轻时候的英俊潇洒,却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才有的独有魅力。加之如今说他是文臣之首也不为过,更是清隽如松,颇有文气。 只是他平日里温和的神色,此刻全然不见,隐有怒意。 “今日皇上召我去御书房,承德郎柳元丰虽没有在折子里道明我的名字,可我也被连累了。”姜元柏道:“接梨儿回来,这是皇上的意思!” 季淑然吃了一惊:“皇上的意思?皇上怎么会过问这种事?” “当今陛下的生母可非太后——”姜元柏只说了一句话。他是洪孝帝幼时的先生,辅佐洪孝帝登上帝位,自然对洪孝帝的性格十分了解,只怕这次这回事,恰好触动了洪孝帝的心事。 不接姜梨回来是不行了,姜元柏心道,皇帝早已不是那个事事都要过问与他的小皇帝。当皇帝羽翼渐丰,享受到权利的滋味之后,就更容不得违抗。既然洪孝帝都亲自过问了此事,自然就是要姜元柏这么做,要是不这么做,在洪孝帝的心中,也就和抗旨差不多。 “况且,梨儿确实是我姜家的女儿。”姜元柏叹道:“一直让她流落在外,于心不忍。夫人,”他看向季淑然,轻声问:“你不会怪我吧?” 这个时候,他就又恢复到从前的温和模样,眸中隐含愧疚。 季淑然笑了笑,顺势依偎过去,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我是心肠歹毒之人不是?二小姐是姜家的小姐,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当初是二小姐年纪小才会犯错,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老爷要去接二小姐,我便让嬷嬷去准备些东西,也早早地将屋子都腾出来。” “夫人的体贴,天下找不出第二个。”姜元柏将她搂在怀中叹道。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只是……”季淑然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希望能与二小姐好好相处吧。”竟是有些害怕。 姜元柏闻言,想到六年前姜梨做的那些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安抚季淑然道:“如今她可不是小孩子了,若是敢言行无状,我必不会轻饶!” 又安抚了季淑然几句,姜元柏才离开,应当是去吩咐接人的人手去了。 姜元柏刚走,姜幼瑶就带着丫鬟闯了进来,一进门就道:“母亲,你知不知道姜梨她……” “幼瑶!”季淑然喝止她的话,令人关上门窗,才斥道:“你怎么如此莽撞!” 姜幼瑶委屈的开口:“母亲,不是我莽撞!听说父亲要将姜梨接回来了,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接她回来?” 季淑然蹙眉:“幼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盯着姜梨看。她不过是根草,迟早都要被踩灭,你是姜家嫡出的千金小姐,何必与她计较。” “可是……”姜幼瑶不甘心的还要说话。 “便是她真的回来了又如何?如今这个府里,管事的是你娘我,她回来就能讨得了好处?这次不过是她运气好,撞上了而已。” “娘能让她不回来吗?”姜幼瑶气问。 季淑然摇了摇头。若只是旁人的意思甚至是姜元柏的意思,她当然可以做点手脚,让人在姜梨回京的路上下杀手,介时便是姜梨的命不好。可惜此事连皇帝都过问了,要是中途出什么岔子,整个姜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姜梨不但不能出事,还必须好好地接回来,甚至要风风光光的,给洪孝帝看。 想想真是令人不痛快。 “无妨,”季淑然冷声道:“不过是多给了她七年时间活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她回来也好,回来后,我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到那个时候,她就不会觉得回京是件好事情了。” ------题外话------ 渣爹渣母渣妹齐上线╮(╯▽╰)╭ 感谢各位小仙女送的花花钻石~又快周末啦 第十三章 来人 青城山上的桃花开的繁盛,盛至极点,就开始大块大块的衰败。即便是衰败的花泥,似乎也是桃粉色的,配合着前些日子鹤林寺艳僧的传言,倒给这山里增添了不少旖旎的色彩。 山里不似山下炎热,清爽极了。姜梨和桐儿再不必同从前一般做无尽的活计,柳夫人临走前留下了足够的吃食和银子,玉香也在一边帮衬着。尼姑庵里没有了那些恶尼,桐儿的笑声都飞扬了许多。 六月初二的时候,尼姑庵外突然有了嘈杂的人声。桐儿正坐在窗前听玉香说燕京城这些年发生的奇闻异事,听见人声便是一怔,奇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坐在下首并着桐儿听玉香说话的姜梨眼眸一动,轻声道:“来了。” “什么来了?”桐儿不解。 姜梨微微一笑:“接我们的人来了。” 玉香心中思量几分,站起身道:“奴婢先去外面瞧一瞧,二小姐先在此坐一坐。” “不必。”姜梨笑着站起身:“我也跟着一道去吧。”不等玉香说话,她便率先往屋外走去。桐儿见状,急忙跟着起身追出门,道:“奴婢也去!” 自从出了了悟大师和静安师太一事后,鹤林寺且不说,尼姑庵却差不离是荒废了。本来这里的香火就不旺盛,声名一落千丈后,哪个正经人家愿意主动往这里来,巴不得离这等污秽之地远远地,免得也被人连带着指指点点。 因此,安静了大半月余,突然来了人,便显得格外明显。 刚出了尼姑庵庵堂的大门,便见门口早已陆陆续续的站着一群人,约有二十来人。大半人穿着护卫家丁的衣裳,还有些丫鬟打扮的,为首的是个黑壮的妇人,穿着绸缎小衫,头发上插着晃花人眼的足金钗子,三角眼,因着身材高大,眼神都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凶恶。 这些人站在这里,实在格格不入。为首的妇人打量了一下走出门来的三人,目光极快的落定在姜梨身上,上前一步,道:“奴婢见过二姑娘。” 姜梨没有回答,含笑微微侧身,接了这个礼。她并非真正的姜家二小姐,是以也不知道这妇人姓甚名谁,不过也不值得惧怕罢了。 那妇人见姜梨非但不接话,还从容的受了她的礼,不由得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打量姜梨。 事实上,时间过去了六年,整个姜家还记得姜二小姐的人实在不多,便是当初见过姜梨的,只怕如今连这位小姐的容貌也记得模糊。此刻抬眼看去,妇人只觉得眼前的少女陌生至极。当初姜梨送往尼姑庵时尚且只是个稚嫩女童,然而如今眼前的女孩子,衣裙素净,眉眼清澈,亭亭玉立的站在这里,便让人心中说不出的熨帖。 不愧是姜首辅嫡出的姑娘,清落高洁的模样,真是和她父亲如出一辙。妇人的心里没来由的浮起这么一句话。 桐儿眨了眨眼睛,语气古怪道:“孙嬷嬷,您怎么来了?” 原来这妇人姓孙,姜梨心中想着,只听孙嬷嬷笑道:“夫人命奴婢接二小姐回府,二小姐在此呆了几年,夫人心中挂念不已,多次同老爷说起想将二小姐接回府中,前些日子老爷总算答应了,夫人立刻就让奴婢带人来接二小姐。” 只说夫人季淑然想接姜梨,首辅姜元柏反而百般阻挠,听起来她这个女儿的确恨不得生父喜爱。这到底是事实还是挑拨,姜梨当然不会瞧不出来。 她笑着冲孙嬷嬷颔首,道:“多谢母亲挂念,姜梨在尼姑庵里也时时刻刻惦记着母亲,不能侍奉在母亲跟前尽孝,一直颇为自责遗憾。如今总算要回府了,母亲的一片心意,姜梨不敢忘怀,今生今世,一定会想法子报答。”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温顺,孙嬷嬷听着听着,却觉得自己的胳膊不知为何遍布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仿佛六月的炎炎夏日,竟也生出点点寒意,不动声色的拂过她的心头。 孙嬷嬷一时哑然。 还是玉香打破了沉默,玉香笑道:“既然如此,姜二小姐能回府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敢问嬷嬷,打算带二小姐何时动身?” 孙嬷嬷这才注意到玉香,探询的问道:“这位是……” “奴婢的夫人是承德郎府上的柳夫人,”玉香笑道:“我家夫人心疼姜二小姐,本想当初就带着姜二小姐一道回燕京的,姜二小姐不肯,夫人就让奴婢留下来照顾姜二小姐。” 承德郎府上柳夫人的贴身丫鬟,竟然留在这里给姜梨使唤,姜梨何时与承德郎夫人这般亲近了?孙嬷嬷心中生疑,嘴里却回答道:“夫人当然是希望二小姐越早回府越好,等二小姐收拾好行礼,就即刻动身。” “如此,”姜梨嘴角一翘,“正好,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愣住,包括那些车马旁的家丁。孙嬷嬷掩住眼中的鄙夷,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心急,夫人既然说出,就一定会让二小姐回府,何必……” “不是心急,”姜梨打断了她的话,“而是没什么可收拾的。” 孙嬷嬷一愣。 “我没什么行李,便是当初带过来的那些行李,六年了,嬷嬷该不会以为还剩下什么吧。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没带什么金银珠宝,只带了些衣裳,如今那些衣裳我也早已穿不下了,整个尼姑庵里,我唯一有的,就是桐儿,把桐儿带着回去就够了,至于那些木头凳子碗筷……莫非首辅府里还需要么?需要的话,我便让桐儿把它们都收起来。” 孙嬷嬷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当着玉香的面,姜梨这话,岂不是说首辅府虐待了她这个嫡出的女儿,在山里呆了六年,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用,不名一文,如今要离开了,连行李都收拾不出来一件。她这个下人都还有几件首饰呢! 要知道玉香府上的男主子,承德郎柳元丰可是和夫人季家不对盘,晓得了这些事,谁知道会怎么做文章! 孙嬷嬷看向姜梨,姜梨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并不明白方才那番话中,包含的深意与讥诮。 一瞬间,孙嬷嬷觉得有些棘手。 这个离开了姜家六年的二小姐,并非如书信中所说的冲动无脑,她温柔客气,却并不能让人轻易讨得了好去。 孙嬷嬷勉强挤出一个笑,道:“那好吧,二小姐,容这些护卫喝口茶歇歇脚,咱们就启程出发。” 姜梨感激的笑笑:“多谢嬷嬷。” ------题外话------ 阿狸:走,回京撕逼去。 孙嬷嬷:_(:зゝ∠)_ 第十四章 回府 青城山到燕京城,路途并不算是很遥远,不紧不慢的赶路,十日也就到了。 从山上到山下,变化的不止是天气,还有沿途的风景。 一路渐渐炎热起来,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没能阻挠桐儿好奇又激动的心情。越是临近燕京城,越是不时小心的掀开马车帘一角,偷偷瞧着车窗外的风景。 玉香坐在姜梨身边,孙嬷嬷虽说是来接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并未带伺候姜梨的小丫鬟。是以一路走来,还是玉香和桐儿跟在姜梨身边。 马车倒是好马车,车里铺着软软的褥子。桐儿方落下手里的马车帘,回过头看着玉香道:“玉香姐姐,马上就要进京了。我同姑娘多年不曾回京,也不知道京城里如今时兴什么,又是什么情景,玉香姐姐能不能教教我,免得回去闹出了什么笑话。” 桐儿和姜梨的年纪差不多,当初姜梨被送到青城山的时候,桐儿充其量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对于京城的印象,实在是很模糊了。 玉香失笑,道:“一路上你说这句话没有十句也有八句了,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再者不过是回京而已,这么紧张作甚。瞧二小姐,可一点儿也不担心。” 桐儿瞧了瞧正在看书的姜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乐了:“那是当然,我们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自然犯不着紧张。” 玉香闻言,也跟着笑了,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梨。一路上,姜梨要么是看书,要么是闭目养神,和桐儿层出不穷的好奇心不同,对于回京这件事,姜梨表现的格外平静,也格外不在意。 玉香不明白,不管当初姜二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送到青城山去,是被继母设计陷害也好,还是真的谋害继母也好,离开姜府这么多年,甫回京,总要表现出一点情绪吧。激动,紧张,好奇,或者愤怒,不甘,甚至近乡情怯? 不过,什么都没有。姜二小姐只是安静的坐在马车上,安静的赶路,对于即将见到的京城,许久不见的亲人,表现的事不关己,只是那眉目间的温顺和安然,有时候看着,更像是漠然。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行驶着,到城门口时,已经快近中午。 城守备瞧过孙嬷嬷一行人的行令放行,一进燕京城,耳朵边似乎都热闹了起来。 孙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笑道:“二小姐,这就进城了。” 姜梨挑开马车帘,方一开马车帘,便对上外头民众好奇的眼神。桐儿也没料到外头竟然这么多人,一时怔住了。 玉香笑着解释:“首辅府上的马车华丽精致,百姓们见了多会注意,想来二小姐要回府的事外面已经晓得了,今日这些百姓如此,多是得了消息。” 姜梨笑笑:“多谢玉香姐姐提点。” 玉香忙称不敢当。 外面的日头晒得人实在刺眼,姜梨只匆匆一瞥,便将马车帘放了下来,桐儿还想往外看,只得作罢,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想安慰姜梨几句,谁知姜梨只是倚着马车垫子,不紧不慢的喝茶。 仿佛一点都不担心。 桐儿扯了扯姜梨的袖子,小声道:“姑娘,等回了府,奴婢一定会好好保护姑娘的。” 这干巴巴的誓言取悦了姜梨,姜梨摇头道:“没什么可怕的。”马车帘子隔绝了外头那些好奇的目光,却让姜梨的心里更加如明镜一般清楚。 青城山出事以后,姜家二小姐被送到妖尼庵中的事人尽皆知,想来柳元丰没有放过这个参季家一本的机会,这其中自然也有柳夫人的帮忙。季淑然既然要证明自己是个贤良的继母,必然就要堵住悠悠众口,不仅要将自己接回来,还要让整个燕京的人都晓得自己被接回来了。 这排场么就不得不阔气,无论是马车亦或是护卫,都是季淑然必然要做的面子。无形之中却给姜梨自己抬高了身家,让燕京城的民众都晓得,即便姜二小姐是个毒害继母嫡兄的蛇蝎心肠,即便又被送到庵堂里消失了七年,可,她仍然是首辅府中嫡出的金枝玉叶,怠慢不得。 只是不晓得如今的元辅夫人,姜梨的继母季淑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否闹心了。 姜梨嘴角微微一翘,她并不惧怕首辅府中将要到来的未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豺狼虎豹,她也无所畏惧,死过一次的人,连胆气都铸炼成铁。成为姜家二小姐,从此以后,姜二小姐的未来和过去,她都一力承担。 而她最后要走的,便是借助姜家的权势,接近那个人,那一双人的复仇之路。 马车一路行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外面的熙熙攘攘似乎安静了下来。 孙嬷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道:“二小姐,到家了。” 到家了。 这,就是姜梨的家了。 马车外,宅门口,四处都是看热闹的民众。前几日姜二小姐即将回府的消息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七年前姜二小姐毒害继母的事可是热闹了好一阵子,而姜元柏又是如今朝廷的肱骨之臣,姜家的事,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包括这七年不曾回府的姜二小姐。 姜府大门外,也正站着一大群人。为首的妇人温柔美丽,颇有风韵,而站在她身边的少女,更是娇俏可人,五官精致的如同画中仕女。站在她们二人身边的男子,身材高大,形容清俊,十分儒雅。 这便是姜元柏,以及他的夫人季淑然和女儿姜幼瑶了。 百姓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耳朵。 “姜三小姐生的真是貌美极了,不知姜二小姐生的怎么样?” 另一人啐道:“姜三小姐那是肖母,也不看姜夫人是如何仙姿琼态。我听说姜二小姐的生母,先头那位姜夫人可是容貌平平,若是姜二小姐也随母,噫,差之远矣。” “那也不能这样说,你又没见过。” “没见过怎么了?且不说容貌,姜二小姐可是在庵堂里呆了七年,规矩礼仪都不懂,怎及得上姜三小姐谈吐修养?再说,那庵堂不干不净,说不准还沾染了什么不得劲,那就更入不得眼了……”说话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是怕被人追究口舌之祸。 姜幼瑶听着这些议论,差点忍不住翘起嘴角,但看一边的季淑然,仍是端庄得体的模样,便隐没了内心的心思。 孙嬷嬷叫了这么久,马车里却没什么动静,这边,姜元柏微微蹙眉,百姓们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马车里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姑娘,奴婢扶您下车。” 马车帘被掀开,有人搀扶着姜二小姐下来了。 ------题外话------ 终于回去了,可以撕了ヾ(≧O≦)〃 第十五章 交锋 日头挂在天空上端,像个金色的大盘子,夏日无风,只有蝉鸣的声音。 一个穿褐色短布衣的小丫鬟,梳着双鬟,形容可爱,搀扶着另一人下了马车。 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正是豆蔻年华,却穿着洗的发白的灰色缁衣,缁衣宽大,更衬得她娇小羸弱。乌黑长发以一支木钗半绾,剩下的随意披在脑后,却是乌发如瀑,显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林中小鹿,温纯良善,清秀异常。 她的腕间只有一串木质的佛珠,脚上是最简单的灰色布鞋,双手合十,微垂着眼帘,睫毛长长,雪肤黑发,让人看了一瞬间,竟然忍不住屏住呼吸。 就像朝生的蜉蝣,美丽,脆弱,却又温顺的不识人间险恶。像观音座下的童女,纯澈如白纸一张。 六月无风,这女孩子下马车的瞬间,却让人觉得四周都清凉舒服了起来。她五官不及姜幼瑶精致夺目,却天然灵秀,许是在深山寺庙中长大,钟灵毓秀,无欲无求,一步步走来,灵澈如晚风。 小丫鬟扶着女孩子走到姜府门口,女孩子站住,微微行礼,声音也如模样一般温顺柔和,她说:“姜梨不孝,见过父亲母亲。” 她这么一说话,周围的百姓似乎这才被惊醒,皆是呆呆的看着她,突然,有人叫道:“姜二小姐生的像首辅大人啊!” 姜梨的睫毛微微一颤,嘴角微抿,姿态却更加温顺。 姜元柏神情复杂的注视着这个女儿。七年不见,姜梨的变化之大,几乎让他认不出这是自己原先那个性烈如火的女儿了。他总觉得姜梨的性子更像叶珍珍,做事简单粗暴,不知变通,更是不懂低头。如今听闻百姓之言,姜元柏突然发现,长大了的姜梨,便是容貌上,就更像自己,比姜幼瑶更甚。 姜幼瑶继承季淑然的美貌,精致小巧如瓷器,姜梨却像是长养在深山里的一树梨花,清落高洁,气质卓然,更像是他们文人的风骨。 即便这文人的风骨只是伪装。 许是七年不见的女儿突然出现,激发了姜元柏心里的血脉天性,也或许是如今的姜梨模样肖似自己,让姜元柏更加亲近,总之,姜元柏心软了,伸手扶住了姜梨下弯的腰,温声道:“回来了就好,进去吧,你祖母他们还在等着你。” 姜元柏出声,身边的季淑然笑意僵硬了一瞬,随即更加真切,也跟着握住姜梨的手,笑道:“总算是回来了。” 姜幼瑶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二姐,你回府,怎么还穿着庵堂里的衣裳,母亲不是让孙嬷嬷给你做了新衣裳么?何必穿的如此简陋?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苛待了你呢。” 周围都静了一静,季淑然喝止道:“幼瑶,别胡说!”又转头安抚的拍了拍姜梨的手,笑道:“你妹妹是有口无心,你莫要放在心上。” 门口还未散去的百姓便是盯着姜梨,季淑然饱含歉意的安抚,姜幼瑶隐含得色的目光,以及姜元柏看着她微微变色的神情,都被姜梨尽收眼底。 啧啧啧,好大一出戏,不过是回燕京,连家门口都没进,便给她这么一击下马威。这话如何接,姜梨回府,明明有新做的衣裳,却偏偏要穿尼姑的缁衣,这是什么意思?是对季淑然不满所以不穿季淑然准备的衣服,还是故意要让百姓瞧着元辅府亏待了自己?总归在姜元柏眼里看来,姜梨的这番作为,是不顾姜府,对姜府含有怨愤。 姜梨微微一笑,眼神比季淑然还要纯澈,她笑道:“母亲的一片好意,姜梨心领了。孙嬷嬷送过来的衣裳,用的是上好的丝绸,繁复的刺绣,还镶着珠宝翡翠,让人一看就欣喜极了。” 季淑然瞧着姜梨含笑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直觉想要阻挠姜梨继续说下去。可还未等她说话,姜幼瑶便开口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穿?” “定是梨儿习惯了简衣素食,暂时不能习惯罢了。”季淑然赶紧道,她直觉不能让姜梨开口,便率先阻拦了下来。 姜梨摇了摇头:“怎会?姜梨到底是女子,女子如何不爱华服,只是……”她遗憾的摇了摇头,“姜梨毕竟七年未曾回府见到母亲,七年也极少通信,母亲不晓得姜梨身长几寸,做的那些华服,竟无一件是合身的。” 无一件是合身的! 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姜梨这番话,七年不曾回府便罢了,七年极少通信,只怕不是极少,是根本就没有吧!否则做母亲的做衣裳,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身长尺寸,那是因为七年以来,根本就不晓得姜梨是什么情况,又长得如何高了? 可真是心狠啊,再大的错,那可是自己亲生的血脉啊! 周围的指点落在姜元柏身上,姜元柏心中暗脑,面上不动声色,季淑然却晓得姜元柏是不高兴了,情急之下,季淑然看向孙嬷嬷,这么大的事,孙嬷嬷回来的途中怎么一点都未曾提过?否则她精明一世,如何能让姜梨个小丫头拿了筏子? 孙嬷嬷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她之前将那些衣裳给姜梨,姜梨不穿,孙嬷嬷问她为何不穿,姜梨只说不喜欢穿这些。孙嬷嬷便也没劝,只以为姜梨是使性子,甚至觉得这样使性子更好,回府的时候,正好是个把柄给季淑然拿捏,让姜梨吃个闷亏。 那时候姜梨只说是不喜欢穿,没说是不合身啊,孙嬷嬷想着之前姜梨的种种行径,不由得恍然,感情一开始姜梨就挖了坑,正等着夫人三小姐往里跳呢! 姜梨心下失笑,她可没故意给别人挖坑,只是顺手如此罢了。也是试探,如果姜三小姐和季淑然真不是省油灯,自然会撞上来,若是他们老实,也就相安无事。没想到才刚回府,各人秉性一试皆知。季淑然不如模样上的善良温婉,姜三小姐对自己也颇有敌意。 至于这个便宜爹,姜梨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以对他做的事,也并不会失望。否则换了真正的姜二小姐如此,只怕早就心灰意冷了。 罢了,这姜家是燕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家大户,高门大户,必然不会平静无波,既然如此,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如今的她,既不是技不如人落水而忘的姜二小姐,也不是逆来顺受被人害死的薛芳菲,现在的姜梨,什么都不怕。 你害我,焉知我不能害你? 姜梨对着季淑然一笑,道:“母亲虽然将衣裳做的不太合身,可到底是一片拳拳心意,姜梨不敢忘怀。只是七年的庵堂生活,姜梨知不可浪费。衣裳既然做了,不合适也不能在我这里放着。”她突然看向一边的姜幼瑶。 季淑然心中一跳,只听姜梨笑道:“我瞧着三妹,和母亲做的衣裳尺寸恰恰正好,不如将母亲做的衣裳全都送给三妹,现在想想,那些款式颜色,三妹穿着更是契合无比,十分好看。” 季淑然面色发白。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怕从明天起,燕京城里就会四处流传姜家新来的这位夫人如何对待继女和亲女。亲疏有别,一看便知,姜梨刚回府,就打破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贤良名声! 好一个姜二小姐! ------题外话------ 梨子第一次撕逼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六章 弟弟 百姓的议论声听得并不清楚,然而不必听得如何清楚,季淑然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看向姜梨,后者正微笑着看着她,神情温顺,模样真诚。 然而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 姜梨不等季淑然继续说话,便看向尚且怔住的姜元柏,道:“父亲,我们进去吧。” 姜元柏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季淑然,才对姜梨点头道:“好。”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季淑然袖中的指尖顿时掐入掌心,姜元柏那一眼,分明是对她不满意。可容不得她说什么,姜元柏和姜梨已经往屋里走去。只得按捺下心中情绪,笑盈盈的跟了上去。 姜幼瑶急急地道:“母亲,你看她……” “闭嘴。”季淑然低声喝道,顿了顿,她才开口道:“方才你父亲已经恼了,等到了厅中,你一句话也不要说。” 见季淑然神情不似作伪,姜幼瑶也有些害怕,纵然心中委屈不满,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呆在门外的孙嬷嬷踌躇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倒是一边的玉香,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本柳夫人将她留在姜梨身边,除了在青城山有所照顾以外,也是为了让姜梨刚回府的时候,不至于被府中的刁奴欺负了去。想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多年不回府,同父亲的感情也不甚深厚,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难免艰辛。 谁知道刚回燕京,连姜家的门都还没进,姜梨便结结实实给了季淑然母女吃了一记暗亏。姜梨这性子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不是一味容忍,反击也反击的恰到好处,是个聪慧的女孩子。 玉香以为,季淑然要想让姜梨不舒服,也不是那么简单。 另一头,姜梨正随姜元柏走近姜家府邸。 姜府或许是因为有姜元柏这么一位当朝首辅,要显出些文人清流的风骨,倒不是一味极尽奢华,反而布置的颇为风雅。廊院亭桥,花草檐角,以黑白色为主,清雅素净,却又精美奇巧。独特,自然也要花费不少银子,只是相比起大大咧咧的镶金涂银,显得高贵了许多。 姜梨甚至瞧见花园一角还栽有翠竹,看起来真像是隐士之风。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甫进姜府,入眼全然陌生。姜梨也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对姜府的陌生,行走之间多有打量。这打量的目光落在宅院里仆妇小厮的眼中,便觉得府里这位二小姐果真是在山野间呆久了,见不得富贵。 可落在姜元柏眼里,却觉得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府上的嫡女,再如何不好,出去这般小家子气,也是打自己姜家的脸。 姜梨不加掩饰,桐儿却是一板一眼走的极为端正,心里惦记着不能给主子丢脸,故意做出一副很熟稔的模样,看的姜梨有些好笑。 待到了“晚凤堂”,门口立着两个身材窈窕的丫鬟,一左一右,穿着嫩黄色水仙裙,模样俊俏,看见姜梨一行人走来,左边那位未近眼前就先笑开了,道:“老爷,夫人,老夫人正等着二小姐回家,总算是回来了。” 姜梨瞧了她们二人一眼,这两个丫鬟穿着打扮皆是富贵,说话也亲切,想来在姜老夫人身边颇为得脸,当下便也大大方方回了二人一个笑容。 两个丫鬟齐齐一愣,二小姐多年不见,如今要回府,府里自然也是各种传言。只是见到了二小姐本人,却觉得十分清和温顺,甚至比三小姐看起来还要舒服一些。 并不是个粗鄙的野丫头。 心中有了计较,两个丫鬟也不再多想,笑着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炎热的夏日,姜府里却一点也不热,固然是因为庭院里种了不少树木花草的缘故,却也少不了地窖里冰块的功劳。而这“晚凤堂”,比姜府府邸外面还要清凉几分,甫一跨入,只觉得如人间三四月,冷热正好,十分舒适。 厅里正坐着许多人,见姜梨一行人进来,除了最前方的软座,其余人都站起身来。 “娘,梨儿回来了。”姜元柏朝座位上的人拱了拱手。 座位上的人便开口了,沉稳的声音,一时间听不出喜怒,她说:“回来了就好,二丫头,上前来让我瞧瞧。” 姜梨依言上前,慢慢抬头。 座位上的老妇人,大约已过古稀之年,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打理的十分干净。她穿着松绿色丝绸薄袍,十分轻便的模样,玉色的盘扣令她看起来又添了几分华贵。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有些苍老,那双眼睛却很有神,威严十足。 这是一个很利落的老妇人,即便是年纪大了,穿着也讲究,大约对自己对他人都挑剔严厉,不显得慈爱,却足够挑起一个府邸的担子。是个聪明,有魄力的妇人。 想来也是,姜老太爷去世的早,姜老夫人未到四十就开始守寡,一介妇人养出了当朝首辅,当然不简单。 姜梨已经从桐儿那处听得,这位姜老夫人性格严苛,但处事还算公平。叶珍珍去世后,季淑然进门,姜老夫人也没有因此忽略姜梨。只是后来姜梨害得季淑然小产,失去姜家长房嫡孙,姜老夫人就对姜梨失望了。姜梨被送往青城山时,姜老夫人也没有说一句阻止的话。 总而言之,如今的姜梨和姜老夫人,祖孙情谊也单薄的算是没有。 正想着,突然听到自外面有人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稚嫩的呼喊:“娘,祖母!” 姜梨扭头,自门外走来一名仆妇,仆妇手里还牵着个穿金丝小衫的孩童,约莫五六岁,生的也算瓷白可爱。 那孩童一进门,就挣脱了仆妇的手,径自跑向了姜老夫人,姜老夫人忙让身边嬷嬷扶着他,孩童熟门熟路的爬上姜老夫人的膝上,搂着姜老夫人的脖子,突然看向姜梨,然后,他脆生生的道:“你就是害死我哥哥的坏人?” 哥哥?坏人? 此话一出,周围都静了一瞬,季淑然斥道:“吉哥儿,不得胡说!” 那吉哥儿嘴巴一扁,委屈的看向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没说话,姜元柏轻咳一声,才对姜梨道:“梨儿,这是你的弟弟,丙吉。” 姜丙吉?弟弟? 姜梨看向姜老夫人怀里的孩童,再看看扬起嘴角的姜幼瑶,突然恍然大悟。 被姜老夫人如此宠爱,又称呼季淑然为“娘”,看来当初姜二小姐谋害继母腹中胎儿之事,至少说什么继母再无法有孕是假。 而面前这,就是姜家长房嫡出的孙子,季淑然后来生下的儿子,姜幼瑶的亲弟弟,姜元柏唯一的儿子,姜丙吉了。 一瞬间,很多事情姜梨都不点自通。 难怪姜幼瑶敢明目张胆的抢姜二小姐的亲事,原是季淑然生下了儿子,站稳脚跟,叶珍珍彻底成为过去,长房完全翻篇。 这是有恃无恐啊! ------题外话------ 工作日大家都不冒泡/(ㄒoㄒ)/~ 第十七章 家人 姜丙吉的一句话,让姜梨此刻的处境十分尴尬。 桐儿站在姜梨身边,有心想为姜梨争辩几句,可这里没有她一个丫鬟说话的份。 姜丙吉提醒了在场众人,当初姜梨有多心狠手辣,这样一个谋害血脉的女子,到底让人害怕。 姜梨只像是没有听到姜丙吉的话一般,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减,对着姜丙吉笑道:“这就是弟弟?没想到回来便瞧着这么高了,真是可爱。” 她的称赞不似作伪,可听在季淑然耳中,却是不怀好意。还不等她开口,姜丙吉就高声道:“谁是你弟弟?你是杀人凶手!” 这话说一遍罢了,说两遍便有些刺耳。尤其是姜丙吉还扬高了声音,姜元柏沉下脸,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姜丙吉脖子一缩,似乎有些害怕这位父亲,不再说话了。 姜老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姜丙吉的后背,瞪了一眼姜元柏:“说话就说话,朝孩子发火算什么?”她又看向姜梨,淡淡道:“二丫头,来见见你叔婶们吧。” 姜梨依言,这才抬眼看向其他人。 除了长房姜元柏以外,姜府还住着二房姜元平一家,三房姜元兴一家。 姜元平是姜元柏嫡出兄弟,如今是燕京城三品通政。夫人是乘务郎嫡女卢氏,门当户对。 姜元平生的大腹便便,和姜元柏玉树临风的模样迥然不同,看着笑眯眯的,倒是对姜梨十分和气。卢氏是典型的燕京贵女,穿着打扮十分讲究,姜梨略略一扫,衣裳发钗多是珠宝,大约不缺银子,也爱打扮。卢氏长得纤细柔美,目光却精明,和姜元平互补,给姜梨褪下腕间一串碧玉珠子做礼,嘴里说着“回来就好”,不住地打量姜梨。 姜梨便从善如流的接了。 至于三房姜元兴,是姜老太爷妾室的儿子,是庶子。虽是庶子,和姜家其余两房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姜老夫人不怎么喜欢三房,对三房总是淡淡的。三房姜元兴生的清秀羸弱,有些腼腆的模样,他的夫人杨氏瞧着却是个泼辣性子,听说是司直郎府上的庶女。虽是庶女,司直郎怎么着也比姜元兴这个校书品极高,大约正因如此,杨氏总认为自己是低嫁,对待姜元兴十分强势。 姜梨与三房见礼的时候,杨氏就给了姜梨一对珍珠耳环。这珍珠耳环还是旧的,也不知是三房窘迫还是杨氏小气,总之和卢氏给的碧玉珠子一比,实在不值一提。 这便是姜梨的二叔二婶和三叔三婶,而卢氏身边,还站着两个少年,年纪大点的十六七岁,长得肖似姜元平,胖乎乎,笑眯眯的。年纪小点的和姜梨差不多大,模样肖似卢氏,仪表堂堂,正盯着姜梨使劲儿瞅,见姜梨看过来,立刻将目光移开。 姜元柏道:“这是你大堂兄景佑和二堂兄景睿。” 原是二房的两位嫡孙。 三房杨氏有两位女儿,看上去和姜梨差不多大。大点的叫姜玉燕,模样平平,穿着也极为普通,看起来有些懦弱。小点的叫姜玉娥,倒是颇有小家碧玉的风情,穿着也比姜玉娥更鲜艳一些,盯着姜梨不知在想什么。 这,就是姜二小姐的家人了。 站在厅中,看着这些全然陌生的脸孔,自己如今名义上的亲人,姜梨的脑中却浮现起桐乡这样的小县,自己和薛怀远,薛昭嬉戏玩闹的情景来。 纵然这里锦衣玉食,金碧辉煌,姜梨叶并不觉得姜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些家人,看着她的目光里只有试探、打量、或是心怀鬼胎,或是居心不良,便觉得这看似风雅清净的府邸,也是杀机重重。 他们盯着姜梨,也许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实在亲近不起来,只有姜元平和姜梨说谈了两句,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姜梨甚至还从两位庶妹,姜玉娥和姜玉棠眼里瞧见了害怕和鄙夷,大约是当初她谋害继母嫡兄的事实在是深入人心,如今人都当她是心狠手辣的恶女,不愿与之为伍。 姜元柏竟没有发现这一点,见姜梨已经与亲人都打过招呼,便对季淑然道:“夫人,你让人带梨儿去她的院子,奔波一路,梨儿也累了,今日就早些休息。” 姜元柏对姜梨还算温和的态度,令晚凤堂里的众人都是面色各异。 季淑然笑着道:“老爷就算不吩咐,妾身也早就安排好了。孙嬷嬷,”她吩咐道:“带二小姐去住的院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姜梨笑着开口,“梨儿方回府,我瞧着你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用着也不妥当,便想着给你安排两个丫鬟伺候你。”她又对着高座上的姜老夫人道:“妾身院子里的香巧和芸香不错,勤快又乖巧,想做主给二小姐,娘觉得如何?” 姜老夫人淡道:“你看着办吧。” 季淑然便笑了,询问姜梨道:“梨儿喜不喜欢?” 姜梨瞧着季淑然温柔体贴的模样,只觉好笑。实在想不明白,如今的季淑然有了嫡子,姜元柏的心也在季淑然身上,季淑然为何还是如此不安,甚至连她一个七年不曾回府的,恶名在外的嫡女也不放过?刚回府,便送了自己一双人马在她身边。 姜梨叶笑笑:“母亲一片心意,梨儿自然喜欢,梨儿就却之不恭了。” 季淑然仿佛放心的松了口气,看着妻子和女儿相处和气,姜元柏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他道:“那便不要耽误了,先带梨儿住下。” 孙嬷嬷就赶紧带姜梨离开。 姜府既然住了三房人,占地自然不小。姜梨随孙嬷嬷走着,姜府的路她并不熟悉,桐儿却是认识的,越是往里走,桐儿的表情就越是古怪。 这一处院子实在很远,等到了的时候,姜梨看着院子门前三个字,目光怔然。 院门口,有个木质的小匾,字迹不算好看,却有种莫名的洒脱可爱。 芳菲苑。 姜梨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顿了半晌,才低声喃喃道:“芳菲啊……” “这是夫人当初养病的院子。”身边,桐儿小声提醒。 第十八章 打听 姜二小姐的生母,叶珍珍嫁进姜家三年无子,一直到了姜元柏的通房都生下庶长女后,叶珍珍才怀上姜梨。可惜叶珍珍命薄,生下姜梨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半年后就去了。姜元柏正是考虑到幼女需要人照顾,才会不久就娶季淑然进门。 叶珍珍当初养病的院子,就在这芳菲苑。 姜元柏是个文人,虽然是个一心往上爬对权势极有野心的文人,但文人的酸腐脾性多少也沾染了一点儿。比如姜元柏就喜欢标榜清高,不喜欢俗艳。叶珍珍生在商家,历来喜欢繁盛热闹的东西,就连养花也要养娇艳灿烂的,姜元柏却喜欢清荷翠竹一类。 季淑然会投其所好,以文秀婉约为标榜,这芳菲苑,是不屑于进的。如今姜梨回府,有意无意的,却又将生母养病的院子给了她。 往深处坏处想,这院子是长房里最偏远的一间院子,离其他姐妹兄弟都远,更勿用提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这自然是不亲近。而住在生母养病的院子,姜二小姐究竟会不会睹物思情,或许备受刺激,甚至被激怒呢? 桐儿的担忧在看到姜梨的举动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姜梨没有忧伤,也没有愤怒,除了一开始看到芳菲苑三个字时有些怔然以后,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令孙嬷嬷都十分诧异,匆匆交代了几句,孙嬷嬷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姜梨和桐儿二人。人既然已经回到了姜府,玉香也回承德郎府上柳夫人身边了,临走时,姜梨还托玉香同柳夫人表示感谢,改日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房间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就是从前芳菲苑里都是叶珍珍吩咐下人种的各种花卉,如今院子荒废多年,除了被清理的杂草,便是一片荒芜,又因院子太大,显得格外冷清。 桐儿看向姜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姑娘,心里没有不舒服么?” “这院子挺好的。”姜梨四处看了看,“很大很清净。”她仿佛没有将桐儿的顾虑放在心上,而是看着荒废的花坛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道:“就是没有花草荒芜了些。不过也罢,你我在青城山住了多年,侍弄花草做的很熟,改日你去寻些花种,我们就在院子里种下,过些日子,就热闹了。” 桐儿听着听着,高兴起来,道:“姑娘说的是,咱们在青城山种过粮食,花草也是一样,这院子大,种起花来一定很好看。”她觉得自从姜梨落水惊险过那么一回后,自醒来,就一日比一日过得好,或许真是宁远侯的事情刺激了姜梨,如今的姜梨行事有章法,心志坚强,这或许就是老人常说的“破而后立”吧。 “咱们的日子也会如这院子里开花一样,一日比一日热闹,一日比一日好。”桐儿真心实意的道。 姜梨笑了笑,她在院子里种花,可不是为了应景,也不是为了表示自己对生活充满希望。而是,她总要做些什么事情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让人知道姜家的二小姐,不是可以被人扔在角落里堆满尘埃说遗忘就遗忘的。 种花如此,以后做的事也是如此。 她可不准备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千金小姐。 到了晚上,芳菲苑热闹了起来。先是季淑然派的裁缝过来给姜梨做衣裳,白日在姜府门口姜梨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季淑然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为了显示这个继母的大度,挽回破碎的形象,季淑然自然要下血本,给姜梨做几件真正华贵的衣裳。 不仅如此,季淑然还送了一匣子首饰,姜老夫人也让人送了一些银子过来。比起首饰,姜老夫人送的银子倒是更为实用些,姜梨如今手里空空如也,没有银子,在这个姜府,她可无法差遣人做事。 姜元柏也来了一回,瞧见芳菲苑布置的还算妥帖,这才点了头,说了几句话后,父女间都觉得多年不见感情梳淡,姜元柏就离开了。 等再过了一会儿,屋里点起灯时,季淑然送的两个丫鬟,香巧和芸双来了。 这两个季淑然嘴里“懂事乖巧”的丫鬟,就站在姜梨的面前,给姜梨请安。 季淑然送来的丫鬟,只能做姜梨的贴身丫鬟。这二人穿的比桐儿实在金贵多了,尤其是香巧,腕间的一枚金镯子竟是赤金的,色泽鲜亮。 芸双虽然站着请安,眼神却透出些倨傲,礼也行的漫不经心。大约是觉得姜梨只是个失势小姐,即便是回府,在现在季淑然当家的情况下,迟早也没什么好下场,连装都不好好装。 香巧是个精明的,嘴巴也甜,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个不停,在季淑然送来的首饰匣子上打了个转,毕恭毕敬的同姜梨请安。 无论是什么形态,总归都是季淑然派来盯着她的人。姜梨只看了一眼这二人神情动作,心中大约对这二人的秉性就有了了解。 芸双捧高踩低,目中无人,香巧贪婪拜金,见风使舵。都是小人,虽不是自己人,未必也不可利用。 桐儿对这二人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便将不喜直直白白的摆在脸上。 姜梨就摆了摆手,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香巧,你留下替我说说府里如今的情况,芸双,你先下去吧。” 芸双巴不得早点离开,立刻就应了。香巧留了下来,姜梨让她坐下,香巧连称不敢。 等香巧推辞一番坐下后,姜梨打开季淑然给的首饰匣子,从里面挑出一只红宝石蜻蜓发钗,塞到香巧手中,道:“我刚回府不久,还得依仗香巧姐姐提点,香巧姐姐也与我说说府里的情况吧。” 香巧咽了咽口水,她本该推辞的,可手里的宝石发钗沉甸甸的,她就怎么也说不出推辞的话。 姜二小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谁能抵抗的了? 思索了一下,香巧便想,看来二小姐是个没脑子的,既然如今她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只要把二小姐哄高兴了,岂不是日日都能赚的盆满钵翻。要说府里的情况,反正姜梨身边也没什么聪明人,还不是靠自己一张嘴来说?这样也没有背叛夫人,甚至还有两份银子拿。 想到这里,香巧高兴起来,便道:“二小姐万万不可这样说,为您解惑是奴婢的本分,如今这府里……”却再也没把握着钗子的手放开。 桐儿急的抓耳挠腮,这香巧分明是不安好心,姜梨竟还给她这么厚重的打赏,要知道人心不足。可看姜梨眼下,又分明听香巧说的很认真。 香巧直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眼见姜梨听得仔细,不由得心中得意,她说的这些,看似细致,其实大多都是在讲二房三房,至于长房夫人这边,可是一字也没透露。这二小姐也是傻,竟然听得深信不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能得一只宝石发钗,可是难得的美差事。 待说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说的没话说时。香巧就道:“回二小姐,这就是府里如今的情况了。” 姜梨听得入神,此刻香巧停住,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听,想了想,便道:“既然府里没什么可说的,那就说说府外的趣事吧。” “府外?”香巧一愣。 “对,就是燕京城近几年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么?听闻荣信陵的老太太三年前去世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她还给过我一方观音双面绣呢。还有,我听玉香姐姐说起过燕京城第一美人,她的夫君还是新科状元,听说前些日子病逝了,是真的么?” ------题外话------ 以往的女主,比如软妹和娘娘,都是从小家庭教育缺失的结果,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正确引导,所以性格会有一点小缺陷。这本的梨子不同在于她的家庭是很完整而且幸福的,上辈子遇到的渣渣也是出嫁后遇到的,因此梨子的性格不是阴暗型,相反,是很睿智、温暖、有正义感的好姑娘。 这本里性格有缺陷的是男主,特别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阴暗大魔王。 不过这种小辣椒调教起来才特别有劲儿啊对不对?把大灰狼调教成忠犬很有成就感对不对? 对! 来自茶茶的恶趣味[微笑] 第十九章 价值 “对,就是燕京城近几年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么?听闻荣信陵的老太太三年前去世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她还给过我一方观音双面绣呢。还有,我听玉香姐姐说起过燕京城第一美人,她的夫君还是新科状元,听说前些日子病逝了,是真的么?” 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香巧先是有些发懵,再看姜梨仍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突然反应过来,姜二小姐大约是在深山里呆的太久了,虽然如今已经十五,到底是个孩子,想听些新鲜趣事。 香巧这人,虽然贪财,却的确是个拿了钱财便会将事情办得妥帖的,尤其是眼下还是一桩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的简单差事。便如平日里和小姐妹嚼舌根一般的倒了出来。 她道:“确实是呢,荣信陵里的老太太三年前去世时,咱们府里的老夫人还去吊唁来着。您说的燕京第一美人的夫君是去年的新坑状元郎,如今的中书舍人沈玉容沈大人吧。” 听到这个名字,姜梨的心紧紧一缩,然而面上反而笑起来,她说:“正是此人。” “沈大人可是个厉害的,奴婢听老爷曾和夫人提起过,这京城里的朝堂新秀,沈大人便是升迁最快的一个,是个真正有才华之人。他那夫人漂亮是漂亮,只是……”说到此处,香巧便停了下来,眼中一闪而过轻蔑,紧接着看向姜梨,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 “是那位夫人与人私通一事吗?”姜梨问。 香巧大吃一惊:“您连这也知道了?”她赔笑道:“原本还怕说这事污了您的耳朵,没想到您早就知道了。也是,沈夫人妇德败坏一事早就人尽皆知了,您想想,沈大人哪里不好,年轻有为,青年才俊,这沈夫人居然还在外偷人,真是不知如何想的?”说的很鄙夷似的。 “妇德败坏?人尽皆知?” 香巧觉得姜梨的表情有些奇怪,气氛突然有些凝滞,停了一下,有些犹豫的开口:“二小姐?” 姜梨笑了笑:“没事,你接着说。” 香巧顿了顿,似乎才记起正事,就道:“这沈夫人做尽了对不起沈大人的下作之事,偏偏沈大人痴情,不仅不怪沈夫人,还待她一如往昔。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这沈夫人自从私通之事被人发现之后就病了,直到前些日子,大约一月前,诺,去了。所以说这就是报应。”香巧摇摇头,唏嘘道:“状元郎晓得妻子去了,很是伤心,在家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差点跟着去了。陛下责备他堂堂丈夫气短无状,责令他告假不上朝的事,却也感念他重情重义,听老爷说,沈大人大约又要晋升了吧。” 说了长长一段话,香巧没听到姜梨说话,抬起头一看,姜梨嘴角的微笑瞧着有些僵硬。不过片刻,姜梨就笑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这沈大人还真是个长情之人呢。” “确实如此。”香巧点头,心里嘀咕着,可不是么,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偏偏这位状元郎就不在意。还好那位沈夫人死得早,否则状元郎要是一辈子顶着这顶绿帽子,享受众人异样的眼光,且不说同僚如何,光是在百姓间都要贻笑大方了。 所以说,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 姜梨掩嘴,轻轻的打了个呵欠,道:“行吧,今日你们陪我也乏了,我也准备早些休息,这里有桐儿伺候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香巧是季淑然的人,本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姜梨,不过今日她急于回去欣赏姜梨赏的这支宝石发钗,便立刻欢欢喜喜的应了,退了下去。 等香巧走后,桐儿才将门关上,着急的道:“姑娘,那香巧不是个好的,是看您人好欺负,哄您银子呢。” “她哄我,焉知我不是哄她?”姜梨微笑道,随手从季淑然送来的一匣子首饰中捞了两把,都是华贵的首饰,想来虽然比不上姜幼瑶的那些,至少对一个在山里呆了八年的人来说,足够晃花人的眼睛了。 只是认真去看,姜二小姐的眼眸中映着这些珠宝发钗,熠熠发光,却平静的出奇。 燕京城的人都晓得薛芳菲死了,燕京城的人都晓得沈玉容为了薛芳菲差点殉情,一个有才、有貌还有情的男人,在世人的眼中,是毫无瑕疵的。在上位者眼中,在皇帝眼中,臣子有情,也是可用之才。 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狼狈为奸,奸夫淫妇,害死了原配薛芳菲,却成全了自己的长情之名,以长情之名为由,还要博一个好名声,借机步步青云。 可这个长情之人,内心有多寡廉鲜耻,薄情寡义,就只有天知道。老天若真的有眼,就不该如此不公。 好一个长情之人! 如今的沈玉容,已经站到了一个足够高的高度,甚至因为身后有了永宁公主的支持,就算薛芳菲死而复生,与他也是云泥之别,无法伸手将他从云端拽下来。而一旦失去先机,沈玉容只会越走越高,越走越远,远到一个她无法触碰的位置。 幸而,如今她是姜二小姐,姜家在燕京城的官家里,地位不菲,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是一个捷径。 只是,她必须想想办法,奠定自己在姜家的地位了。一个说话有分量的姜二小姐,做一些事情,总比一个无人问津的姜二小姐来的容易。 且不提心怀鬼胎的继母一家,也不提并不熟稔的二房三房,就连血缘关系最近的姜元柏,对她的那点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厚。 怎么才能在姜家站稳脚跟呢? 薛怀远曾经说过,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价值。 她必须让姜家人明白她的价值。 第二十章 姐妹 首辅府上的床榻,比青城山上的木板床软和多了。 姜元柏虽然是文人清流,却也是当朝首辅,有些人做官,是为了天下百姓,有些人做官,是为了野心抱负。姜元柏实现了抱负,同样也享受生活。 桐儿一大早来服侍姜梨的时候,笑容都比往日灿烂了许多,唧唧喳喳的说着昨夜里的床睡得有多软多舒服,屋子又是多宽敞多明亮。 芸双和香巧立在一边,伺候姜梨这种事,芸双压根儿就不愿意做,香巧佯作擦擦桌子陪姜梨说说话,粗活重活却一点也不粘手。 整个芳菲苑里,除了桐儿外,只有芸双和香巧两个丫鬟,芸双和香巧不会去做重活,于是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桐儿一人经手。季淑然有意无意的未曾给姜梨配粗使丫头,也就是欺负姜梨不晓得如今的规矩,便是姜梨知道了,给姜梨一些不痛快,回头再给姜元柏上上眼药,说姜梨脾气大什么的,是很顺其自然的事。 不过姜梨一点也不在意,等芸双去外头的时候,她拉了拉香巧的衣角,道:“有件事想劳烦香巧姐姐。” 香巧一愣,笑道:“二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是了。” “我这院子里如今人手怕是不太够,母亲没有给我这边安排粗使丫鬟,你和芸双姐姐是伺候我贴身起居的,桐儿一人也忙不过来。香巧姐姐在府里呆了多年,应该与买卖丫鬟的婆子那头很熟,烦请香巧姐姐帮我安排一下,我去挑些扫洒的人。” 香巧听过,蹙起眉:“二小姐,院子里丫头的人手都是要经过夫人同意的。” “母亲爱怜我,却偏偏忘记了要与我这里安排人手,只会是平日里庶务忙碌,以至于忘记了我这边,我怎么好再叨扰她。不过是几个丫鬟,我想亲自挑一挑,香巧姐姐安排一下。”她随手从一边的匣子里拿起一只金镯子,套在对方手上,笑道:“可以么?” 可以么? 明晃晃的金镯子就套在香巧的手上,和她手上那只沉甸甸的赤金镯子不同,这只纤细、精巧,看起来不如自己手上那只厚重,可香巧知道,这样的做工和纹路,却比自己手上的那只更值钱。 “当然可以!”香巧一个劲儿的点头,目光黏在镯子上怎么都挣脱不开。她跟了季淑然多年,季淑然出手可没有这位山野来的二小姐大方。香巧心中不由得纳闷,这位二小姐莫不是不知道这些首饰值多少银子,才会如此轻易地送给她? 来不及等她多想,姜梨便笑道:“那现在就麻烦香巧姐姐了。” 香巧得了金镯子,心中既是紧张又兴奋,当即就道:“奴婢一定替二小姐办妥这件事,二小姐等着吧。”边说边退出屋去。 香巧走后,桐儿立在一边,姜梨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姑娘,奴婢不明白,”桐儿道:“您为什么对香巧那么好,明知道她是季氏派来……或许,您是想用这些银钱收买她么?” “收买?”姜梨摇头:“此人心术不正,两面三刀,惯会见风使舵,且贪财好利,这样的人,即便收买了,也难免会倒戈,我可不敢收买。” “那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给她这些首饰?要知道,就算她眼下说帮您挑选丫鬟,保不准私下里就告诉季氏了。待那时,送来的那些人,也是经过季氏挑选过的。” “我这是在给她找差事呢,找差事,也是为了给她送东西。” “奴婢不明白,”桐儿费解,“姑娘,咱们现在手里的银子可还没多到用不出去的地步。” 姜梨险些被自己的丫鬟逗笑了,她说:“你看,我送给她的都是首饰,而不是银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桐儿瞪大眼睛。 “当然是为了给人看的。”姜梨笑道:“上兵伐谋,分而化之。桐儿,有时候别人给你漂亮的宝石,珍贵的首饰,如果不需要付出同样的代价,你就得提防了,那可能要你付出更多的代价。” 桐儿看着姜梨发怔,她还是不明白姜梨说的话,却又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她甩了甩头,姜梨比她聪明的多,她能看明白的事,姜梨肯定也能看明白,姜梨这么对香巧,也一定也她自己的道理,自己只管跟着做就好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姜梨道,“既然回家了,总要熟悉熟悉自己的府苑。” “好啊!”桐儿欢喜极了,“奴婢陪着您。” 姜梨换了件衣裳,新做的衣裳还没有送来,季淑然这个继母却也不好做的太过明显,便让人送了一些与姜梨身量差不多大小的成衣来。这些成衣看上去贵重,比起姜幼瑶的衣裳来,做工却粗糙了许多,和姜梨本身的气质更是南辕北辙。 桐儿虽然喜欢好料子,却也觉得这些红啊绿的衣裳穿在姜梨身上,反倒不如素色的好看,琢磨了许久,给姜梨挑了一件葱绿的小裙穿上。 这衣裙乍一眼看起来竟像是给丫鬟穿的款式,葱绿一不小心又容易穿的俗气,不过姜梨肤白又瘦弱,上身竟也不错。更衬得整个人水水嫩嫩的,有种别样的味道。 桐儿和姜梨在庙里呆的久了,梳头平日里只管梳最简单的方便干活,回到姜府里,才发现自己会梳的头只有那么几样。而在姜府里,再梳那些丫鬟头,怕会被别人嘲笑。 还不等桐儿想好怎么梳头,就见姜梨对着铜镜,自己伸手挽住长长的黑发,双手灵巧的翻动几下,就梳好了一个乌纱髻。 桐儿吃惊的瞪大眼睛,道:“姑娘,您怎么会……” “从前学过的。”姜梨简单的回答。她做薛芳菲时,刚嫁给沈玉容,为了讨好婆婆和小姑,学了如何梳头。想着女儿家爱俏,自己亲手为她们梳头,总会亲近几分。后来她和沈家的情谊断的一干二净,梳头的手艺却留了下来。 “姑娘什么都会,真厉害。”桐儿想着想着,又疑惑起来,“不过姑娘怎么会去特意学梳头,这不是丫鬟们才做的事……” 可惜没等得到答案,姜梨已经起身出了门,桐儿也就将问题抛之脑后。 姜府很大,桐儿当初是大院里的扫洒丫鬟,后来姜梨害季淑然小产后,姜梨院子里的所有下人,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要送姜梨去青城山前,姜老夫人就随手从院子里指了一个小丫鬟跟着去了,这个丫鬟就是桐儿。 因为离开的时候太小,桐儿对如今姜府里的情况,也是陌生的紧。 才出了芳菲苑,没走几步,听见前面有人声传来,姜梨停住脚步,抬眼一看,便瞧见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小亭里闲谈。 那几人也看见了姜梨,说话声停住,最中间的人一身桃红金丝软纱裙,花容月貌,格外娇艳。 正是姜府三小姐,姜幼瑶。 第二十一章 堂兄 凉亭里,坐着的三人姜梨昨日里才见过,姜幼瑶的身边,是三房的两位庶女。 姜幼瑶的身边,两个婢女正为她打着扇,姜府里比外面要凉一些,早晨的时候,在屋外走动也不觉得炎热。 桌上放着一些冰糖丝绒果子酪,姜玉燕和姜玉娥一左一右的坐在姜幼瑶身边,众星拱月一般。 姜幼瑶见了姜梨,并未主动开口打招呼,倒是她身边的姜玉燕,踌躇了一下,怯生生的喊了一声:“二姐姐。” 姜梨在姜家行二,姜元柏娶了叶珍珍三年无子,身边的通房丫鬟却先怀了身子,按规矩这孩子不该生下来,只是叶珍珍心软,不忍心误了一双人命,孩子也就生了下来。生下孩子第二年,姜梨就出生了,那位通房也顺势抬了姨娘。 听闻桐儿说,这位姨娘是个本分的老实人,从前是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平日里不争不抢,可惜仍旧是命不好。姜梨三岁的时候,也就是季淑然进门两年后,姜家大小姐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不慎从假山上掉下来摔死了,这位姨娘失去女儿日日夜夜伤心,后来就深居简出,几乎不在众人面前出现了。 姜梨对着姜玉燕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四妹。” 姜玉燕容貌平常,似乎胆子也很小,见姜梨竟然对自己点头示意,意外极了,随即又飞快的低下头,好似在惧怕什么。 姜玉娥却是盯着姜梨看了又看,突然笑起来,道:“几年不见,二姐和气了许多,难怪说家庙里磨炼人的性子呢。” 她一笑,颇有些柔弱摇曳的小家碧玉风情,只是话语却是刺人。姜幼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姜梨了然,三房的两位庶女,只怕是因着身份原因,巴巴的讨好姜幼瑶。姜幼瑶拿这二人当枪使,给自己找不痛快。 姜梨微微一笑,回道:“家庙的确磨炼人的性子,五妹也不必遗憾,说不准日后有机会也能体会一番,来日方长。” “谁要体会……”姜玉娥气急,正要说话,一直没做声的姜幼瑶却拉了一把她的袖子。 姜梨看向姜幼瑶。 季淑然的亲生女儿,的确长得肖似季淑然,模样十分精致娇美,瓜子脸,琼鼻樱唇,杏眼桃腮,大约是首辅府里锦衣玉食的长养,娇娇嫩嫩,穿着桃粉色的纱裙,就如吉祥楼里最珍贵的珠宝一般,一看就不是凡品。生来就该被人好好呵护在掌心,玉足连地也不必沾染的。而她一扬眉,顿生千娇百媚姿态,和薛芳菲倾城绝艳的容貌不同,姜幼瑶的美,是少女的、完完全全正在盛开的青涩之美。 老实说,生出这样的容貌,被人宠爱也是应该的。姜元柏既是首辅,自然会更加疼爱这个女儿。 姜幼瑶也在打量姜梨,姜梨当年离开的时候才七岁,已经过了八年了,姜幼瑶都快记不住姜梨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庵堂里养了八年,姜梨就该是小心翼翼、任人践踏的卑微模样,傲气全无,姿态全无,只是一个下贱的不被人关注的恶女罢了。 谁知道八年过去后,姜梨回府的第一天,就在府门口狠狠的将了自己和母亲一军。姜梨的傲气非但没有被磨去,反而以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姿态隐藏了起来。这并不代表一件好事,姜梨变得阴险又狡诈了。 姜幼瑶又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一番姜梨,心中痛恨的发现,即便姜梨穿戴皆不如自己精致,但是,并没有被自己比下去。那种清丽纯洁的样子,却更像是父亲姜元柏最欣赏的一类人。 姜幼瑶搅紧了手里的帕子,深深吸了口气,率先露出一个笑容,道:“二姐。”季淑然叮嘱过她,在姜府里,如今这个关头,外人面前,万万不可表现出对姜梨的敌意。 “三妹。”姜梨也笑道。和姜幼瑶努力挤出来的笑不一样,姜梨的笑容自然而诚挚,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此刻的友好。 姜幼瑶只觉得恶心极了,她突然道:“二姐已经及笄了吧?” “是。” 姜幼瑶扬起笑容:“过几日我也要及笄了,二姐可不要忘记送妹妹礼物。” 姜梨怔了怔,回道:“是么?既然三妹要及笄了,我一定会送上贺礼。” “那就好,我听祖母说,及笄那一日,邀请了许多人前来,二姐刚回京,也好多认识一些人,说不准还会遇见熟人。”她意味深长道。 姜梨没在意姜幼瑶的言外之意,甚至连姜玉娥嘲弄的笑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姜二小姐当初及笄的时候,可是孤零零的被扔在青城山,无一人记起。姜三小姐及笄日,就要大肆操办,明明都是姜府嫡出的女儿,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思及此,她有些同情那位早逝的姜二小姐。 至少薛芳菲从没感受过被亲人冷落的滋味。 她觉得有些没意思,便转身和桐儿往另个方向走去,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迎面就差点撞上了一人。 “你走路没长眼睛啊!”那人没好气的道。 “是你先撞上我家姑娘的!”桐儿忍不住分辨道。 “这哪有你个下人插嘴的份儿。”那声音更怒,一转眼却愣了,道:“姜梨?” 眼前的少年和姜梨年纪相仿,肤色微黑,生的也算俊俏,正是二房卢氏所生的姜景睿。 二房的两位少爷,大少爷姜景佑长得像姜元平,胖乎乎,笑眯眯的。二少爷姜景睿长得像卢氏,英俊些,脾气也坏多了。 此刻,姜景睿手里提着个巴掌大的竹笼子,里面传来蝈蝈的叫声,大约是在外逗蝈蝈来着,衣裳凌乱,额上冒汗,风风火火,姿态又嚣张,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 他看见姜梨,没有像姜幼瑶一般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也没像姜玉燕一般避之不及,这个态度,似乎还很熟悉。 姜梨斟酌了一下,想了想,才温声道:“堂兄。” 此话一出,姜景睿仿佛吓了一跳,后退一大步,面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嚷道:“你胡乱叫些什么?” 姜梨面上带笑,心里却打着鼓,姜景佑比姜梨大一岁,姜景睿却只比姜梨大十来天,不晓得从前的姜二小姐是如何称呼姜景睿的。 姜梨还没想好接下来应当说些什么,姜景睿又看向她,突然啐了一口道:“你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 姜梨不解。 那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题外话------ 有木有喜欢这个二少爷的? 第二十二章 故人 姜景睿虽然生的和卢氏十分相似,却一点也不如卢氏精明。姜梨这头还没说话,他就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开了。 “你现在怎么和以前变了个人一样,说话温吞吞的,别扭死了!” “还穿绿色,你是当自己是根葱吗?” “长得也太瘦了!连眼光都变差了?打扮的淡出鸟来了。” “啧啧啧这哪是什么千金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家尼姑,你是不是想成仙?” 最后,他以一句“庵堂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好的人说变就变了”结束了对姜梨的打量。 姜梨:“。…。” 她有些啼笑皆非,想着姜景睿方才的举动,试探的开口:“姜……景睿?” 此话一出,姜景睿的表情顿时缓和了,道:“这才像话嘛!叫什么堂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姜梨心想,看来姜二小姐与这位堂兄感情倒是不错,私下里互唤对方名字,再看姜景睿咋咋呼呼没什么心计的样子,应当从前是和姜二小姐一伙的。 姜景睿双手抱胸,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大伯父还有点良心,又把你给接回来了。” “多谢你关心。”姜梨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自然些。 不过这份“自然”,还是让姜景睿觉得别扭极了。他忍了又忍,道:“不过你也别掉以轻心,有时间多讨好讨好大伯父,我那些兄弟都晓得了你回京的事……我看整个燕京现在都晓得了。他们背地里说你恶毒,我可都听见了。你要是不想再被赶出去,就放聪明点。” 姜梨无言,姜景睿看起来和姜二小姐关系不错,此刻又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看起来还有点幸灾乐祸。而他自作聪明的主张,一时间又看不出是不是好意,让姜梨哭笑不得。 姜景睿斜眼瞟了瞟远处,凉亭里,姜幼瑶三人的影子还在。姜景睿问:“喂,你刚才过来的时候,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姜梨道:“说了几句话而已。” 姜景睿一听,好奇的看向她:“说了什么?” “过几日就是三妹的及笄,三妹嘱咐我不要忘了礼物。” 姜景睿闻言,嗤笑一声,道:“一个及笄礼,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又看向姜梨,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你是不是傻?她的话你没听出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梨不解。 “哎。”姜景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道:“姜幼瑶的及笄礼一过,宁远侯家的人就该过来商定亲事了。你难道不知道,姜幼瑶的及笄礼上,周彦邦一定会来的嘛!” 周彦邦,姜梨恍然,桐儿提过,宁远侯世子就叫周彦邦。也就是与姜二小姐原本定下亲事的夫君,后来被姜幼瑶鸠占鹊巢了。 难怪姜幼瑶方才说什么及笄礼邀请了许多人,说不准会遇见熟人,这“熟人”,应当指的是周彦邦吧!若是真的姜梨,在及笄礼上看到周彦邦,要么悲伤难言不能自己,要么激动性烈失态于人前,总之是不痛快的,不亚于被人在心上捅上几刀。 桐儿担心的扶着姜梨,姜景睿还在兀自喋喋不休,“我看及笄礼你还是不要去了,你不知道,周彦邦比小时候长得好看多了,如今燕京城多少姑娘青睐于他。你小时候就那么喜欢他,现在见了,只怕更不能割舍。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姜幼瑶和周彦邦都已经定了亲事,你再不甘心也于事无补,只会自己心里难过。还不如不见。” 姜梨听着他说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姜景睿可真是不会说话,要是真的姜二小姐这会儿听他这么劝自己,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没被气死就不错了。 见姜梨不说话,桐儿怕她想起来伤心事,小心翼翼的道:“姑娘?” 姜梨笑道:“我没事,原来周彦邦也要来。”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让桐儿和姜景睿都愣了一下。 他们不晓得,姜梨不是姜二小姐,姜二小姐会为了周彦邦跳水寻思,姜梨却不会。周彦邦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而已。为一个陌生人喜怒哀乐,这实在太难了。 周彦邦刺激不了她,无论姜幼瑶打什么主意,从一开始就错了。周彦邦在及笄礼上有用,有用的前提是姜梨在乎她。如果姜梨根本不在乎,周彦邦出现与否,都不重要。 姜景睿问:“就算周彦邦来,你也要去吗?”他看着姜梨的脸,试图从姜梨脸上找出一丝伤心或者难过的神情。 不过他失败了。 “我如果不去,母亲和三妹会伤心的,父亲也会责怪我,我怎么能不去?况且,我的确有想见的人。”姜梨道。 姜景睿和桐儿听见姜梨前面的话时尚有同情,的确,姜梨不能不去,若是她不去,指不定季淑然背后怎么编排她,活生生把筏子送到了人面前。 但听到后面半句时,二人又同时愕然,姜梨这还是对周彦邦割舍不下吧?不过这神情怎么又一点不像余情未了? 他们二人都以为姜梨说的“想见的人”指的是周彦邦,却不知,她真正想见的人并非如此。 姜元柏是当朝元辅,文人之首,嫡出千金及笄,必然有无数文人官眷前来观礼。沈玉容作为新科状元,如今朝廷文臣新贵,面上会和姜元柏打好关系。沈玉容的妹妹定会来观礼。 而且,沈玉容的妹妹沈如云,和薛芳菲做姑嫂的时候,她就知道,沈如云心中爱慕宁远侯世子。沈如云心胸狭隘,争强好胜,肯定会来瞧一瞧周彦邦未来妻子是何模样。 姜梨想见的人,就是薛芳菲的故人,沈家人。 她等着那些人来。 第二十三章 熟人 见过姜幼瑶,又见过姜景睿,姜梨这才花了许多时间将姜府的路摸的一清二楚。 姜家的底子深厚,府邸也极大,好在姜梨记忆力不错。况且在桐乡的时候,府邸虽小,她却爱跟着薛怀远出门处理公务,桐乡每个角落都被她跑了个遍,认路倒是一把好手。 接下来的几天,出人意料般的相安无事。除了每日看香巧在面前讨好恭维和芸双颐指气使之外,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微妙的是,无论是姜老夫人,还是二房三房,除了那一日偶然的撞见外,无一人主动来找过姜梨,哪怕是姜梨的父亲姜元柏,连面子也懒得做一下。姜梨在整个姜家,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仿佛将她接回来,就是冷落在一边,过些日子,就被人彻底的抛之脑后。 不,还不用过些日子,现在就已经是了。 旁人不给她面子,姜梨也犯不着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权当没这回事,不主动去见老夫人,平日里吃饭也是单独让桐儿给她端回芳菲苑,似乎这样就是眼不见为净。 但是矛盾并不会因为不理它就自动消失,此刻的平静,亦是在为以后的不平静而准备。 这一日的早晨,雨过天晴,难得的凉爽,不同以往的炎热。姜梨用过早饭之后,就告诉香巧,打算出门一趟。 芸双站的远一些,不动声色的侧耳听香巧问姜梨道:“二小姐,怎么突然要出门?” “我回府已经半月,整日都呆在府中,实在很闷。燕京城里这几年是什么模样,我也不晓得,只想出去走走逛逛。”不等香巧说话,她又道:“况且再过几日就是三妹的及笄礼,我总不能两手空空。” 香巧眼珠子转了转,问:“姑娘是要去给三小姐挑及笄礼么?” “不错。”姜梨笑道:“顺便看看有什么其他的新鲜玩意儿。” 香巧的心顿时被勾的痒痒的,姜梨出去买东西,若是自己也跟上去,说不准也会得些赏赐。说起来,这位二小姐虽然在庵堂里长大,出手却十分阔绰。也不知道是不是蠢还是随了先夫人叶珍珍挥金如土的性子,平日的打赏十分丰厚。单就是在姜梨身边呆了半月,香巧得赏的首饰都快赶得上从前一年了。 她故意问:“二小姐,您这几日花销也不小……” “祖母送我的银子还没花。”姜梨打断了她的话,笑道:“足够买些不错的东西了。” 香巧一想,也是,姜梨打赏她的都是首饰,银子却一直未动。其实银子哪有首饰来的珍贵呢?只是香巧自然不会主动断自己的财路,想到今日说不准又能捞金,立刻把准备劝姜梨勿要出门的话咽回肚里,只道:“那既然如此,奴婢就陪二小姐一道出门瞧瞧,奴婢从前跟三小姐出门过,只道燕京那些铺子好。” 芸双有些不满香巧的反应,姜梨已经开口了,道:“那好,桐儿你也陪着我,麻烦香巧姐姐了。” 却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芸双。 两个丫鬟已经足够了,芸双自然也不会跟着去。虽然一开始芸双就不打算迁就这位二小姐,但是姜梨此刻的举动似乎也在明明白白的昭示着一件事:姜梨也不待见芸双。 等姜梨和香巧二人一道出了屋子后,芸双恨恨的啐了一口,转头就去淑秀园季淑然身边了。 姜梨出门的时候,门房那头都有些紧张,幸而香巧非常熟悉,同门房那边热络的聊了几句,就叫两个护卫跟着姜家的马车一道出门了。 许是觉得姜梨并不受重视,所以这点护卫,少的可怜,却恰好对了姜梨不欲人多的道理。 出了姜府大门,桐儿松了口气。她在姜府这段日子也憋得慌,怕给姜梨惹麻烦,每日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如履薄冰的过日子。一出来,顿时觉得连一向看不顺眼的香巧都没那么可恶了。 香巧也没含糊,出门就道:“二小姐,奴婢知道燕京最好的珠宝铺子就是吉祥楼了。” “那就去吉祥楼吧。”姜梨好说话的不像样。 其实姜梨的祖母家,叶家就是做珠宝起家的,虽然不如吉祥楼金贵,却重在量多。后来叶家的商产发展的越来越多,珠宝这一块儿反而不那么重视了。 等到了吉祥楼,吉祥楼的伙计一看香巧来了,热络的与香巧打招呼,只是看到她身边的姜梨时,愣了愣,脱口而出:“这位贵人……” 往日都是香巧和季淑然姜幼瑶一道来的,今日香巧单独陪着一位小姐模样的人。这位姑娘明明坐的是姜家的马车,模样却陌生极了,伙计心里嘀咕,不是姜家的庶女,莫非是姜家哪位亲戚。 正这样想着,却见香巧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迟疑了一下,才别扭的开口:“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 伙计刚一听到二小姐这个名字,还没反应过来,面上热情的笑着,纳闷姜家什么时候有了位二小姐。待看到姜梨的脸时,猛地反应过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二小姐?姜家那位毒害继母嫡兄,被送进庵堂修身养性的二小姐! 不是传言中的狰狞鬼面,煞气汹汹,也不是想象中尖酸刻薄,凶狠好斗。面前的女孩子,着月白罗裙,玉色小衫,妆容素净,正微微侧头看着他,仿佛觉得他很有趣,唇角还带着一抹微笑。 澄澈温和,眉眼秀媚,分明是菩萨座下的仙女玉童。 娘欸,这怎么能是姜家二小姐? 伙计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什么都转不清楚了。桐儿皱了皱眉,生气道:“这位小哥,是不打算迎客了?” 伙计立刻回过神,一迭声的道歉,又偷眼看姜梨,见姜梨仍是笑容温和,并没有发怒的模样,本来清醒的脑子,一瞬间又有些犯懵。 他一边将几人迎进店里,一边想,今日怎么偏偏客人不多呢,眼下堂厅一个客人都没有。否则,让那些客人瞧瞧,这位恶毒的姜二小姐长成这副模样,肯定吃惊的不止他一人! 姜梨一行人进了吉祥楼,吉祥楼不远的对面,矗立着一栋华美楼宇,金碧辉煌,仙乐飘飘。 楼上靠窗坐着两人,一人开口道:“你看,姜家人。” 对面,一只手提着茶壶轻轻斟了一杯茶,骨节分明的手竟然比细茶壶还要瓷白几分。 “哦。”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懒散的兴味,“熟人。” ------题外话------ 美人又出来看戏了╮(╯▽╰)╭ 第二十四章 窥见 吉祥楼里,姜梨三人还在挑首饰。 不知是不是惧怕姜梨的“恶名”,掌柜的和伙计皆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姜梨。今日恰好也没别的客人,掌柜的几乎把所有新做的首饰都端出来任姜梨挑选了。 香巧本以为姜梨给姜幼瑶挑礼物,别说是尽心,指不定还会暗中下什么绊子。却没想到姜梨果然认真的挑选起来,甚至大方的买下一套红翡滴珠凤头头面,这一套头面,便是整整三百两银子。 姜老夫人给姜梨的那一匣子银子,统共也只有四百两。买下这套头面,可就只有一百两银子了。 再看姜梨,一点也不心疼,香巧觉得,自己实在不知道这位二小姐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掌柜的和伙计今日本也是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谁知道姜梨从头到尾都没刁难过他们,甚至比燕京别的高门千金还要随和,也有些匪夷所思。 买过这套头面,剩下的银子再买吉祥楼别的首饰也不可能了。等姜梨三人出了门,正要往马车边走去的时候。桐儿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当铺对姜梨道:“姑娘,奴婢当初离京前在这里当了一块过世的娘给的玉佩,奴婢想再去瞧瞧,看那块玉佩还在不在,若是在,赎回来做个念想也好。” 姜梨就道:“你去吧。”又将方才剩下的银子交给桐儿,“用这些。” 桐儿推辞不了,只好拿着银子往当铺走去。剩下香巧呆呆的看着姜梨,姜梨对下人实在太好了,就连自己都在姜梨这里得了不少好处,真心实意的讲,有这样的主子,远比跟着三小姐,或是季淑然要好得多。香巧心中有些遗憾,如果姜梨不是姜家的二小姐,注定会被季淑然对付下场凄惨,她甚至愿意跟着这位主子,一定滋润的多。 她们三人在吉祥楼前的这番形状,尽数落入一边“望仙楼”窗前二人眼中。 黄梨木桌前坐着的二人,一人浓眉大眼,黑色衣甲边缘绣着黄色绶带,似乎是军中人,灌茶的动作粗犷带着侠气。他大大咧咧的开口道:“那是姜家哪位小姐?怎么还去当铺?”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慢吞吞的答道:“行二。” “行二?”甲衣军士砸了咂嘴,突然回过味儿来,“姜二小姐?最近回京的姜元柏的长女?你说那个杀母弑弟的恶女?大爷的,不能够吧?!” 站在吉祥楼前的二人,丫鬟打扮的不必说,另一人却是身材纤细,弱柳扶风。这甲衣军士可能眼力也不错,能大致瞧见姜二小姐的模样,嘴里喃喃道:“长得这么可怜,这是姜二小姐?我孔六看人从没走过眼,要么你认错人了,要么这小姑娘根本就没做那种事!” 对面的人没有理会他。 叫孔六的见友人不理,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是?” 对面的人还是不理,孔六就明白了,这的确是真的。他道:“娘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是姜二小姐,你见过?” 对面的人答:“见过。” “哎。”孔六摇了摇头,“传言不可信,都说这姜二小姐其丑无比,我看着长得挺好的,清清秀秀的,是不是?”他问。 “寡然无味。” 孔六噎了一下:“那姜三小姐呢?姜三小姐长得可水灵吧?” “庸脂俗粉。” “你大爷,薛芳菲怎么样?那可是燕京第一美人,你必须承认她好看!” “好看?”对面的人语气凉薄,“你让我评价一个……死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孔六。 这年轻人穿着一件绯红衣袍,领口处绣着黑金凤蝶,将他的脸也映的迷离妖冶。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应该是高傲的姿态,但因为眼角处的一颗红痣,就让他的高傲也多了几分内敛的风情。 而他的唇也是薄薄的,偏又生的红艳,皮肤又太白,于是深邃的五官也就显得格外清晰。这年轻人的艳丽遮挡也遮挡不住,可他的姿态,又是冷淡的,连提起的兴味看起来都有几分薄情。 孔六看的都差点噎着。 不得不感叹,对面的人的确有资格挑剔世间美人,因他的长相,令他有资格对所有名声在外的美人都不放在眼里。 这就是肃国公姬蘅。 “算了算了,不提女人。”孔六挠了挠头,“右相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已经在暗中拉拢去年的状元沈玉容。沈玉容大概还在观望,如果沈玉容能拉拢,右相和姜家在朝中势力也就不分上下。” “那你就去帮帮右相他老人家,”姬蘅的语气很温柔,“让状元郎务必被他拉拢。” “过几日就是姜家三小姐的及笄礼,我看沈家要派人去探姜元柏底细。” 姬蘅道:“沈玉容被洪孝帝看重,姜元柏和右相争相拉拢他。不过,”他唇角弯弯,“他可不能被姜家拉拢。” “我知道了。”孔六会意,“姜家以后的日子麻烦了。” “可怜。”姬蘅轻轻叹息了一声,孔六顿感毛骨悚然,他知道,对面的这个家伙,可不会真正可怜谁,相反,被他说可怜的人,结果一定很可怜。 也许是对姜家的未来感叹,令孔六再看向吉祥楼前的人影时,心中都带了几分感叹唏嘘。他说:“你说姜家二小姐这么清纯可人的面相,那杀母弑弟的事,说不准是个误会,指不定人家没干过这种事。” “不。”出乎意料的,姬蘅竟接话了,他说:“以这位姜二小姐的面相,绝对有可能干出杀母弑弟这种事。” 孔六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题外话------ 姬美人:论颜值老子天下第一,不分男女╭(╯^╰)╮ 第二十五章 阿狸 姜梨并不晓得自己在吉祥楼前的动作,全都被旁人尽收眼底。等到桐儿从当铺那头回来,对着她摇了摇头,道:“奴婢之前的那块玉已经被人赎走了,不过在当铺里发现了一块很漂亮的玉佩,就买了回来。”说着摊开掌心。 桐儿掌心里的玉佩成色一般,在姜府这样的地方,香巧自己都见惯了好东西,这块玉相比之下实在没什么出彩之处。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玉上雕着一只胖狸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香巧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倒是姜梨,看得目不转睛,接过来爱不释手,对桐儿道:“确实很漂亮。” “奴婢知道姑娘一定会喜欢,姑娘喜欢就拿着。” 姜梨也没有推辞就收下了,香巧看着在心中嘲笑,到底姜梨是在山上呆了八年的土包子,就这么一个破玩意儿还喜欢。 待回到姜府芳菲苑,天色已经很晚了。香巧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溜烟不见了,姜梨也心知肚明,必然是回淑秀园给季淑然回话去了。 桐儿见屋里终于没人,掩上门,给姜梨倒了一杯热茶,轻声询问:“姑娘,为何突然要奴婢赎回这块玉佩呢?这块玉佩又是谁的,有什么特别的?” 和姜梨在青城山相依为命了八年,桐儿和姜梨是主仆又胜似主仆,姜梨的所有事情桐儿都一清二楚,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桐儿也不明白姜梨做有些事的意义是什么。 譬如眼下这件,今日还未出门之前姜梨就告诉她,务必要帮自己赎回一枚玉佩,在吉祥楼前的一番话都是姜梨之前就教桐儿说的。什么过世的娘,都是瞎编的。 姜梨朝她笑了笑:“你做的很好。”又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道:“这块玉佩是一位故人的,那位故人已经不在了。” 手中的这块玉佩,是当初她出生的时候,薛怀远亲自拿刀一刀刀刻的。薛芳菲的娘亲生薛芳菲的前一天晚上,薛怀远做梦梦见一只花狸猫来自家门前像模像样的作揖。出生后,请阴阳先生给薛芳菲看命,先生说薛芳菲一生飘零,红颜薄命。气的一向稳重端方的薛怀远提着棍子差点打死阴阳先生,嘴上说着不信,心中终究还是介意。听远近的相邻都说命薄的人,最好取一个低贱的乳名,阎王小鬼听了,也懒得收贱命。 于是薛怀远就没给薛芳菲取小字,而是直接添了乳名阿狸。 这块玉佩也是薛怀远攒了半年的俸禄,才从一个远游的商人手中买来,并不昂贵,薛怀远亲自求了高僧开光,亲自凿刻,希望保佑薛芳菲一生平安顺遂。 后来这块玉佩陪着薛芳菲一起到了燕京城,沈玉容中状元被点中书舍郎后,上下都需要打点应酬。沈家家底太薄,薛芳菲将自己的嫁妆全部拿出来,最窘迫的时候,连这块玉都当了。 本想着等过些日子家里好转些,就把玉佩赎回来。谁知道没过多久就出了寿宴一事,她名声尽毁,无颜出门,到死也没能赎回这块玉。 桐儿见姜梨不知想到什么,眼神竟十分苍凉,忍不住开口:“姑娘……” 姜梨回过神,笑道:“无事,虽然故人不在了,我还在。” 虽然薛芳菲不在了,姜梨还在。薛芳菲没能赎回这块玉,姜梨却赎回来了。 薛芳菲乳名阿狸,姜梨单名一个“梨”字,或许冥冥之中的这点缘分,就让她代替了这位可怜的姑娘,重新回到了燕京城。 姜梨,将离,名字的寓意并不好,可原先的薛芳菲,一辈子到底也没有繁盛芳菲,可见命运终究还是在人自己的手里。 桐儿眨了眨眼睛,见姜梨笑了,也跟着舒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道:“淑秀园的两个丫鬟平日里什么活都不干,今日来的外院几个扫撒的也惯会偷懒。姑娘不能一直由着他们下去,季氏不管这事,老爷不好插手后院,老夫人总得管管吧!” “老夫人对我并不亲近,我要是提出此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此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姜梨摇头。姜老夫人强势能干,安稳听话未必会得她欢心,况且姜梨从前就寒过姜老夫人的心,真要计较起来,还真不知道会偏谁。 “姑娘打算做什么?”一听此话,桐儿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自从在青城山上姜梨用一只猴子算计了回京,桐儿就对姜梨的决定深信不疑。 “你这几日,就多在芸双面前嘀咕嘀咕我给了香巧多少好处。”姜梨道:“我那一匣子季氏送的首饰,大半也都在她那儿了。” “姑娘是想离间她们?”桐儿也机灵,立刻问道。 “她们之间本就不算亲密,谈不上离间。”姜梨笑笑,“这,只是给她们一点小小的考验罢了。” 只是考验,赢了自然相安无事,输了,就满盘皆输。 …… 淑秀园里,香巧站在屋中,桌前,姜幼瑶正在练字,只是眼神却是心不在焉。 季淑然问:“红宝石头面?” “是的,吉祥楼里出的红宝石头面,四百两银子,奴婢亲眼看到的。”香巧道。 “四百两银子的头面算什么,果真寒酸。”姜幼瑶不屑。 “虽说不算多少,却也不会掉脸面。”季淑然沉吟,“大约和二房你两个堂兄送的差不离,按理来说,也挑不出错处。” 香巧闻言,心中计较,季淑然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在姜幼瑶的及笄礼上做文章。 “娘,那怎么能让她好过?”姜幼瑶放下笔,急忙看向季淑然。 “这些日子她刚回京,柳元丰这头看着,你爹也对她心有愧疚。不过,要得到人的厌恶,也很简单。”季淑然道。 “怎么做?”姜幼瑶眼睛一亮。 “别忘了,她还有一个恶女的名声,杀母弑弟的过去,哪有那么轻易被抹杀。眼下是时间过得太久,人们都快忘了。一旦人们记起来,她就没有活路了。”季淑然笑的贤淑,“燕京的贵人们,最沾不得污泥。” 香巧心中一跳,眼睁睁瞧着季淑然朝她看过来。 第二十六章 沈家 七月初三是姜幼瑶的及笄礼。 从头天晚上开始,整个姜府都忙碌了起来。这些日子本就默默无闻的姜梨,就更顺其自然的被抛之脑后。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厨房里的人都没想起姜梨,往芳菲苑送饭菜了。 桐儿自己去厨房只找了点剩下的糕点,一边拿给姜梨一边愤愤然道:“不过是个及笄礼,都是正经的姜家小姐,厚此薄彼到这个地步,也实在太过分了!” 姜梨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一边宽慰她:“姜幼瑶本来就是大房的掌上明珠,及笄礼亦是大事,近日来往贵人众多,当然不能怠慢。” “姑娘,您说话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外人呢。”桐儿道:“您自己不觉得,奴婢可为您不值。”又道:“这芳菲苑的下人,除了几个还在外面扫洒的,一个人都没了。那芸双说到底也只是个丫鬟,成日里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人看,拿什么小姐做派。这也罢了,那香巧,拿了您那么多首饰,今儿个人影都没见着。大约又去季氏那头邀功去了,呸,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桐儿对香巧芸双早已积怨,今日终于忍不住,一口气说了个痛快。“香巧本来就是季氏的人,这些日子在我面前摇尾讨好,也就是为了银子罢了。我的匣子都给她掏空了,她当然没有理由再在我跟前讨好。至于芸双,我对香巧那么好,她什么便宜也没占到,当然心中更恨我偏心。”姜梨吃完一块糕点,喝了半口茶水漱口。 桐儿在一边瞧着,回到姜府后,先前这些日子,季淑然暂且还不敢明面上苛待姜梨,吃的用的还过得去。因此姜梨的气色也就被养的更好了一些。她五官本就生的玲珑清透,穿戴一旦比往日稍好一些,立刻就显出美人胚子的形状来。 而她的一举一动,桐儿说不出来,总觉得尤其动人。 姜梨见桐儿怔住,问:“怎么了?” 桐儿这才回过神,立刻道:“姑娘,今日三小姐的及笄礼,他们该不会不让姑娘去观礼吧?” 到现在也还没一个人来通知姜梨观礼的事,换做是真的姜二小姐,难免心中五味陈杂,不得不多想,甚至会慌乱无措。毕竟姜二小姐曾经有个不好的名声,如姜老夫人那般爱惜清誉的人,为了以免姜梨在及笄礼上作怪,的确可能会干脆不让姜梨出现。 毕竟姜二小姐有过杀母弑弟的过去,而今日宁远侯世子周彦邦也会出现,姜二小姐见到周彦邦,想到自己的亲事被夺,万一心情激愤,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梨笑了笑:“不会的。” 桐儿问:“姑娘怎么如此笃定?” “就算姜府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我参加姜幼瑶的及笄礼,有一个人一定会希望我参加,就是季氏。季氏为了让我观礼,一定会努力说服所有人,为我争取这个观礼的机会。” 桐儿瞪大眼睛看着姜梨。 “戏台子都搭起来了,我若是不出场,他们这场戏,怎么唱下去?”姜梨笑的温柔,“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就见香巧从外头走进来,笑眯眯的,仿佛得了天大的喜事,见姜梨和桐儿都坐着,就道:“二小姐,您快些梳妆打扮吧,今日三小姐的及笄礼,贵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夫人他们都等着您呢。” 姜梨面上就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道:“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戏终于要开场了。 …… 姜府今日来了不少人。 姜元柏在朝中,地位不低。朝臣们一边看不惯他凡事中庸,只懂得一味附和皇帝的心意,一边又忍不住眼红姜元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之前那位元辅,盛极的时候几乎可以与洪孝帝平起平坐,后来还不是被抄家流放。从盛极到衰败,也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可姜元柏却在元辅这个位置上坐了十来年,还坐的稳稳当当,自然也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 不管如何,姜元柏在朝中举足轻重,文人都要与他交好。他的千金及笄礼,来观礼的人自然少不了。 为姜幼瑶行礼的正宾是季淑然的嫡亲姐姐,如今的议郎夫人季陈氏。季淑然有两个姐姐,一个是季陈氏,另一个在洪孝帝的后宫,如今的丽嫔。季淑然如今在姜家说话有地位,除了副都御使季家在朝中地位越发重要以外,也是因为要看在丽嫔的面子。 洪孝帝十分宠爱丽嫔。 正厅里,已经有不少的夫人来到了。都是燕京的贵人,谈论的都是近来的趣事。甚至承德朗柳元丰的夫人柳夫人也来了。 柳元丰虽和季家不对头,和姜家表面上却没有直接交恶,尚且算作和平。柳夫人今日来观礼,也并非是真的来看姜幼瑶,而是想看看姜梨生活的怎么样。自从姜梨回到燕京后,柳夫人还未见过姜梨一面。 季淑然坐在诸位夫人身边,她生的温柔美丽,长袖善舞,说话又是八面玲珑。不一会儿就和贵人们打的火热,这自然也是因为这些贵人想要巴结姜家的原因。 姜玉娥和姜玉燕也早早的来到了。姜玉燕穿着紫色深衣,衣裳中规中矩,加上她容貌平平,并不起眼。姜玉燕也习惯了隐没在人群中,就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边,陪着自己的母亲杨氏。 姜玉娥却是个不甘平凡的,大约晓得今日姜幼瑶才是主角,不能夺了姜幼瑶的风头,却又不甘心如姜玉燕那般平庸。便穿了一身鹅黄色轻薄小衫裙,挽了一个红豆髻,越发显得小家碧玉,楚楚动人。她眉梢都是轻快喜色,也尽力的寻着话和一些贵女说,希望能攀上一些关系。 贵女们中,厅中往左坐着二人。一人已是中年,眼角都是皱纹,乍一看比周边的夫人们衰老许多,却穿的极为华贵,只是那华贵又有些不伦不类,并不怎么适合她的样子。 她的身边,也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容貌也算清秀,只是脸细而窄,颧骨略高,显得有些刻薄。这女子穿着也极尽富贵,在一众贵女们中格外引人注目。只是她眉目间隐有不耐,低声问身边的妇人:“娘,姜幼瑶怎么还不出来?” 这二人,正是当今中书舍人,去年的状元郎沈玉容的母亲和妹妹,沈夫人和沈如云。 第二十七章 璞玉 沈如云十分不耐。 她如今地位今非昔比,若是沈玉容并未中状元,也并未做中书舍人,她去年就该出嫁的,嫁给燕京城一户小酒馆的掌柜儿子,就连这样的亲事,都算是高攀。 不过自从沈玉容中状元,又被洪孝帝钦点中书舍人后,水涨船高,沈如云的地位也跟着节节攀升。沈玉容前途无量,又是青年才俊,加之沈如云也晓得,现在沈玉容还得了永宁公主青眼,日后他们沈家更是贵不可言。别说是掌柜儿子,就连普通的官家儿子,沈如云也一并看不上。 沈如云心里有个人,便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宁远侯世子周彦邦。在从前,沈如云只得在心里默默的看着他,周彦邦是天上的云,她沈如云就是地上的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身份的改变,让沈如云晓得,自己也是有资格站在周彦邦身边,成为周彦邦的妻。 只是宁远侯周彦邦自小就有了婚约,即是当今首辅千金姜二小姐。只是姜二小姐性情狠毒,小小年纪就干出杀母弑弟的事情。宁远侯家自然不能让这么一个狠毒的小姐进门,可是又不能悔婚,于是亲事仍旧作数,成亲的人选却从姜二小姐变成了姜三小姐。 燕京城的人们津津乐道这件事,但无一人觉得姜二小姐的亲事被替有什么不对,也无一人替姜二小姐鸣不平,因为若是换了自己,也会选择娇美可人的姜三小姐而不是凶狠恶毒的姜二小姐。 今日是姜三小姐姜幼瑶的及笄礼,众人心知肚明。姜幼瑶一旦及笄,和宁远侯世子的亲事也就将近了。 沈如云正是因为心中不甘心,才特意过来跟着沈母一起来瞧瞧周彦邦未过门的妻子是何模样。甚至为了将姜幼瑶比过去,而特意换了鲜艳的衣裳。 来这里观礼的人要么想要巴结姜元柏,要么就是和姜元柏交好,自然不会落了姜幼瑶的面子。贵女们都穿的素淡,好不喧宾夺主,而沈如云这般穿着,在这里就显得十分惹眼。 季淑然也瞧见了沈如云这般作态,心中不悦,不过她曾听姜元柏提过,现在的中书舍人沈玉容日后成就不可小觑,若能拉拢最好。季淑然于是面上仍旧做的欢喜大方,应付着诸位贵夫人的恭维。 一名与季淑然交好的妇人就道:“听闻府上二小姐前些日子也回京了,不知今日会不会观礼。” “自然会的。”季淑然笑道:“这会儿大约还在梳妆,来的迟了些。”话里却带了些姜梨不听管教的意思。 果然,此话一出,周围的夫人纷纷对季淑然投来同情的目光。有性情直接一些的,便道:“这二小姐许久不回燕京,也不知对燕京的规矩还记得多少。当初年纪还小便难以管教,如今……”话没说完,剩下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季淑然适时的叹了口气,坐在杨氏身边的姜玉娥眼珠子一转,就道:“本来二姐是赶不上三姐的及笄礼,只是上个月呆的庵堂出事,不知怎的,大伯父就让人将二姐接了回来。” 姜玉娥这话说的有些囫囵,听在旁的贵夫人耳中却又是另一层意思。最初与季淑然说话的那位夫人就轻声道:“我看府上二小姐,是个有本事的。” 暗示姜梨能回燕京,也是自己费了好一番周折,是个有心眼的,不好对付。 柳夫人在一边听着这些夫人说话,有心想为姜梨辩解几句。奈何附和的人实在太多,整个来姜府观礼的人,面子上都与季淑然交好,只怕她就算这头在说话,也无一人听得进去,甚至给姜梨招来麻烦。 姜玉娥见季淑然唇角微翘,内心也得意起来。他们三房自来在姜府不受重视,她是庶子的女儿,只凭杨氏和姜元兴,这辈子也混不出什么名堂。倒不如好好讨好这位大伯母,要知道,季家可还有个在宫中受宠的丽嫔,要是把季淑然哄高兴了,就是吃点残羹冷炙,也是好的。 姜玉燕不如姜玉娥精明,木讷的坐在杨氏身边。杨氏一边愤愤自己的女儿对季淑然的巴结丑态,一边又不得不让姜玉娥这么做。 卢氏离他们远些,也兀自坐在一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乎对姜玉娥的这般作态十分瞧不上。 正说着话,及笄礼即将开始了。 姜元柏和季淑然站起身,立在庭中,东面台阶位。客人们立在庭外,有司托着铜盘,立在西面台阶。 姜幼瑶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今日为了成礼,姜幼瑶穿着绯色大袖长裙礼服,梳着双鬟髻,方便等下挽发。她本就生的娇媚烂漫,少女独有的芬芳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美好。姜元柏从小娇养着她,更让她精致如珠玉琳琅。而这般鲜艳的颜色,立刻就让她在宾客中十分鲜明。 美人是比出来的,沈如云亦是衣饰鲜艳,然而无论养尊处优的气质,还是美貌,都差得姜幼瑶太多了。 年幼的姜丙吉也来观礼,坐在姜老夫人身边,喊道:“三姐好漂亮!” 姜幼瑶闻言,心情愉悦,霎时间扬起一个笑容。晨光熹微,她一笑,明艳动人,极是娇俏,直教人看直了眼。 众人都看得呆住。 姜幼瑶见此情景,心中得意,更为高兴,正要说话,陡然间察觉出有些不对。那些宾客的目光,隐隐越过了她。 他们在看她身后? 身后有什么? 姜幼瑶疑惑的转身,抬眼,就看见有窈窕少女缓步行来。 那女孩子是从庭院另一侧而来,姜家的庭院里,花木众多。她便一路分花拂柳,却无端让人觉得柔软芬芳。 和姜幼瑶明艳不同,这女孩子,只穿一件浅鸭青色襦裙,衣裙上甚至连朵绣花都没有,素淡之极。更衬得一头长发乌黑如墨,用同色的青玉发簪挽起一小簇。 她脸庞洁白,眼神清澈,唇角含着的温柔笑意,如她长裙颜色一般皎洁。 不够明艳,却灵秀通透,如果姜幼瑶是珠宝,她就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未经雕琢,也不必再雕琢了。 姜幼瑶呼吸一窒,指甲险些掐进了掌心。 他们在看她身后。 ——身后有什么? ——身后是姜梨。 他们看的是姜梨。 第二十八章 惊变 迎着庭中众人各异的目光,姜梨依然走的若无其事。她脚步轻快,偏偏动作又很闲适,仿佛漫步花丛中的踏青小姑娘,兀自欢喜着,沉醉着,美着。 她走到庭院中,先是在姜幼瑶身边停下脚步,对着姜幼瑶笑道:“恭喜三妹今日及笄。”又对着台阶上的姜元柏和季淑然歉疚的笑了笑,道:“不知及笄礼在中庭,想找个下人带路,奈何今日繁忙,府中人手不够,找不着带路的人。只得自己找来,费了许多时间,父亲母亲勿要生姜梨的气。” 周围人一听,俱是深思起来。堂堂一个首辅的府邸,怎么会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姜梨找不着下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不带她过来。大约就是为了让她迟到出丑而已。 想着想着,突然又回过神,刚才这女孩子说什么,姜梨? 就是那个杀母弑弟的姜二小姐,姜梨? 来观礼的贵人,要么是年纪大姜梨一轮的长辈,要么是和姜梨年纪相仿的小辈。小辈们没见过姜梨,长辈们见过姜梨的,也是许多年前的年幼姜梨。 而在燕京城贵人们的嘴中,姜家二小姐大多都是一个想象出来的模样,人们口口相传,姜二小姐虽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夜叉,至少也是个凶目横眉的刻薄相。 而面前的女孩子,太过纯澈温柔,甚至于她的柔和和灵秀,都快要把姜三小姐给比下去。这样的人杀母弑弟,实在难以想象。 季淑然在姜梨出现的一刹那就脸色微变。 她擅长揣度人心,当然瞧得出来,姜梨出现的时候,庭中宾客的震撼。对于姜梨容貌的欣赏。季淑然最不愿意的,也就是姜梨将姜幼瑶比下去。就如她成了姜家主母后,姜家就再也记不起叶珍珍一样。姜幼瑶一旦出现,姜梨也就是地上的泥泞。 但是这泥泞,却差点将她的掌中宝给比了下去,季淑然的心中,刹那间掠过一丝暴戾。 姜元柏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两个女儿。在内心深处,他自然更疼爱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姜幼瑶。可是姜梨如今生的像他,姜梨的模样气质出众,让他极有面子,于是对姜梨的不满,顿时散了许多。 姜元柏挥了挥手,道:“无事。” 姜梨就又对姜元柏行礼,站在卢氏身边,作势观礼。 姜梨的出现,吸引了庭中众人的目光。也就让姜幼瑶不再是这场及笄礼的主角,姜幼瑶心中气恼极了,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按捺住心中愤怒,继续这场及笄礼。 宾客落座,姜元柏起身致辞,赞者是燕京城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为姜幼瑶梳过头。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笈。 季陈氏走到姜幼瑶面前,高声吟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跪下为姜幼瑶梳头。 姜梨瞧着瞧着,脑中浮现起自己还是薛芳菲的时候,及笄礼时的情景来。 她的母亲去世的太早了,桐乡太小,为她梳头的正宾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隔壁大婶。及笄礼的时候,薛怀远还背着她偷偷抹眼泪。听薛昭说,薛怀远自己念叨着:“阿狸长大了,就要离开爹爹了。” 她那时没心没肺,搂着薛怀远的胳膊笑道:“阿狸哪里也不去,阿狸就守着爹爹,一辈子和爹爹在一起。” 姜梨深吸一口气,将眼里的泪光敛下。 说哪里不去的人最后抛下老父和弟弟远嫁,再也没回来。红颜薄命的下场,未必不是对她说话不算话的惩罚。 姜玉娥站在杨氏身边,眼瞧着姜幼瑶在台上成礼,眼中难掩渴望和羡慕。她的及笄礼,断然不会如姜幼瑶这般盛大。想到这里,终究有些不甘,忍不住去看姜梨。 同为姜家嫡出的女儿,姜梨瞧着姜幼瑶的及笄礼,再想想自己,大约更会愤恨难平吧。姜玉娥的心中,突然又有了一种快感,可当她看去,却见姜梨盯着台上的姜幼瑶,平静的像是陌生人。 这怎么可能? 难道姜梨没有感到愤怒,感到不公平,不甘心吗? 不仅是姜玉娥,周围的许多宾客也在注视姜梨的神情。 可姜梨就这么看着,唇角噙着的笑容也十分真切,仿佛真心为姜幼瑶感到高兴似的。 周围的人都迷惑了。 姜幼瑶一边在台上行礼,一边也没有放过姜梨的表情。姜梨越是表现的冷静,她就越是不信,心中疯狂的呐喊着,她是装的,全都是装的! 直到季淑然一个警告的眼神递来,姜幼瑶才察觉到自己险些失态。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着等会子姜梨将要面对的场景,方才的愤然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迫不及待的兴奋。 也正在这时,三拜三加完成,姜幼瑶跪在姜元柏和季淑然面前,听完聆训。揖谢礼成。 礼成之后,便是宾客们送上及笄礼的时候。 为了表现出对姜家的友好,这些贵人们出手大方,礼物一个比一个珍贵。姜家里,除了三房送的轻些以外,都是重礼。 姜幼瑶捧着姜梨让桐儿送上的盒子,笑盈盈的看向姜梨,道:“二姐,我可以现在打开你送的及笄礼吗?” 她的笑容还有些不好意思,介于少女和大姑娘之间的羞怯,让她显得格外烂漫。 宾客们都停下脚步,看向姜梨。 姜二小姐虽然眼下看起来温柔可爱,可是当初的事,也是实打实的发生的。姜三小姐年纪小,又被宠爱的不是人间险恶,不知道这位心思狠毒的姜二小姐,会怎么回答姜三小姐的话? 姜梨笑了笑:“当然可以。” 香巧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后,手心不知何时渗出了一点汗珠。平心而论,这些日子,姜梨对她不错,赏赐丰厚以外,还十分和气。比姜幼瑶和季淑然好了不止十倍。 只是,香巧心中遗憾的想,这世上,并非好人就会有好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姜幼瑶低下头拉开盒子,无人看见她嘴角笑容的加深,然而只是转瞬,她就惊叫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失声道:“天啊,这是什么?” ------题外话------ 搞事情搞事情~ 第二十九章 指认 “天啊,这是什么?” 姜幼瑶的一声惊叫,将方才庭中尚且欢乐融融的气氛瞬间打破。离得近的宾客,下意识的就往姜幼瑶手中的匣子里看去。 姜元柏和姜老夫人离得远些,看不清楚匣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卢氏和杨氏站起身抬头张望,姜景睿站在男客的一头,想上前看清楚,被姜元平拉住。 姜幼瑶还未说话,她身边的丫鬟金花却伸手将匣子里的东西捧起来,抬头怒视着姜梨,喝道:“二小姐,您这是何意?” 众人这才瞧的清楚,丫鬟手里捧着的,正是一套红宝石头面。这红宝石头面乍一看,价值不菲。只是眼下宝石头面上面,斑斑驳驳全是刀痕,刻的极为细密,让人一看便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二小姐,奴婢们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也不喜欢三小姐,可三小姐的及笄礼,您送这种东西,也实在太过分了吧!”这丫鬟的语气对姜梨实在算不得恭敬,若是在旁人府上,被安上一个不敬主子目中无人的罪名也不为过。不过在这里,她的举动却没人计较,反而被人称赞忠仆护住。 姜梨的目光落在金花手里的红宝石头面上,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眉头随即蹙起,摇头道:“不是的,这红宝石头面自买来后便一直被我收着,从未碰过。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季淑然也走过来,她的面上丝毫没有对姜梨的怀疑,反而像是很关怀似的,问道:“是不是这头面的问题,梨儿上当受骗了?” “怎么会?”桐儿嘴快,立刻道:“这是姑娘特意去吉祥楼为三小姐挑的及笄礼,整整四百两银子。吉祥楼的珠宝,怎么会有问题?” 竟是吉祥楼买的。 宾客们看向姜梨的神色各异,既然能用四百里银子给姜幼瑶买头面,一来说明姜梨出手大方,二来说明首辅家并未亏待姜梨,姜梨的手头还是很宽松的,御史们弹劾也弹劾不上这事。 “不是头面的问题,头面好端端的也不会自己裂开,再说了,这分明就是刀割开的口子。”姜玉娥突然开口了,她道:“二姐,你不喜欢三姐就算了,何必平白浪费了这么一副头面呢?” 杨氏没料到自己的女儿会突然开口,想要捂姜玉娥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姜玉燕怯怯的拉了一把姜玉娥的衣角,低着头没说话。姜玉娥心中得意,她知道大房的母女定然不喜欢姜梨,能给姜梨添堵,大房就会开心。一来讨好了大房,二来,姜玉娥也不喜欢姜梨。 姜幼瑶有季家这个靠山,姜梨有什么?自己娘亲都死了,就活该被人践踏,怎么还能好端端的坐着嫡女的位置。姜玉娥恨不得姜梨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位置,甚至比自己还不如,她心里就高兴了。 姜梨看向姜玉娥,她的神情倒也算不上慌乱,只是有些不解,对姜玉娥道:“五妹何出此言,我并未不喜欢三妹。” “何出此言?”姜玉娥扫了一眼季淑然,见季淑然的目光里分明透着满意,心中底气更足,接着道:“你若是喜欢三姐,当初也不会推倒大伯母了,害的大伯母小产。你在庵堂里呆了几年,怕是心中对大伯母有恨。你干脆将恨意发泄在头面上,故意送给三姐,这是诅咒三姐呢!” “玉娥住嘴!”杨氏本就是个害怕生事的性子,见姜玉娥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开口制止她。要知道整个姜家里,三房是最没有地位的。这会儿姜玉娥讨好了姜幼瑶不假,可也把姜梨给得罪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梨再怎么落魄,也是姜元柏的亲生女儿,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又得势? 姜玉娥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便也不再开口。再看周围的宾客,看姜梨的目光,分明就带着忌惮。 姜梨杀母弑弟的情景,似乎又一次血淋淋的被摆在人的面前,并且这一次,因为姜玉娥的话,众人脑中又浮现起一个画面,便是灯火下,姜梨恶狠狠地用刀一刀一刀的刻刺头面的模样。 蛇蝎心肠,心狠手辣。 柳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和叶珍珍交好,在青城山上与姜梨有一面之缘,却莫名的很喜欢姜梨,眼看着好友的孩子成为众矢之的,她道:“姜二小姐心地善良,不是那样的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不知道是哪位夫人小声说了一句:“看起来心地善良的人才最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音虽小,却又能清清楚楚的钻进众人耳朵。柳夫人气的脸色铁青。 姜幼瑶却在这时候小声啜泣起来,她惯来都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模样,哭起来的时候,泪眼盈盈,倒是十分惹人怜爱。她抽噎着轻声道:“二姐为何如此待我,我本来以为,二姐早已和我们解开心结……” “我并没有什么心结,也没有破坏这副头面。”姜梨瞧着她,仿佛有些无奈:“只是你们不相信罢了。” “坏人!坏人!”姜丙吉突然在嬷嬷的手里吵闹起来。 “都闹够了没有!”姜老夫人突然高喝一声,扶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她冷冷的环顾了一下周围,宾客们登时噤声。姜老夫人看向姜梨,冷道:“这头面真的不是你刻的?” 姜梨道:“不是。” “你如何证明?”她问。 姜梨看向姜老夫人的身边,姜元柏瞧着她,目光有些动摇。季淑然却是以袖掩面,仿佛十分伤心。卢氏倒是装也不装,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至于杨氏,瞪着眼睛,正和姜玉娥提醒着什么。 整个姜府,都是作壁上观的人。除了一个桐儿,她的身边似乎没有一个人。 “可以让我的丫鬟香巧来为我证明。”姜梨道:“头面买过后,一直都是香巧替我收着,我没有碰过。” 姜老夫人吩咐身边人:“把香巧叫过来。” 须臾,香巧被人带了过来。姜梨问她:“香巧,那副头面你替我收在匣子里的,你可看清楚了,我并未碰过。” 香巧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久久不见回话,正在众人心中奇怪的时候,香巧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二小姐,对不起,奴婢不能说谎。”不等姜梨说话,她又面向姜老夫人磕了个头,喊道:“老夫人,奴婢全都说出来,那副头面,就是二小姐拿刀刻坏的,奴婢亲眼所见!” 一片哗然。 第三十章 无人 香巧的突然出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反应最激烈的却不是姜梨,而是桐儿。桐儿立刻挡在姜梨面前,像是护住小鸡的母鸡一般将姜梨护在身后,大声反驳:“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家姑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香巧我看你的良心都被狼叼了去,竟然如此污蔑我家姑娘!” 香巧看也不看桐儿,反而是对着姜老夫人又“砰砰砰”的一连磕了几个头,哭道:“奴婢不敢说谎,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你!”桐儿气的说不出话,这香巧竟然敢发这种毒誓,可见是个豁出去不要命的。 而香巧的这句话,却又像是给姜梨的罪名板上钉钉,再也开解不了了。 姜玉娥又嘲讽的开口:“二姐,你自己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却给三姐买一副四百两银子的宝石头面,可真是出手大方。这必然是姐妹情深才能做到如此,你回京都不到一月,没想到与三姐感情竟然如此之好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姜梨本就和姜幼瑶不对盘,又怎么会好心花费大价钱送给姜幼瑶这么一份贵重的及笄礼,分明就是做了手脚。 姜幼瑶抬起头,她的眼圈通红,因为委屈,还拿帕子拭去眼角泪痕,悲伤的开口道:“二姐,你回府,我十分高兴,可没想到,你还是对我心中有怨。” “梨儿。”一直没开口的季淑然也走上前,她将姜幼瑶搂在怀中,心疼的拍了拍姜幼瑶的胳膊,才看向姜梨:“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冲着我来。我自认做了你的母亲,事事照顾你,向着你,诚心待你。我不奢求你能接受我,只盼着你能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咱们一家人好好相处。这些便也罢了,可幼瑶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狠得下心诅咒她,莫非……你真是不顾念血缘心情了么?”说到此处,似是伤心至极,抱着姜幼瑶不住流泪。 这母女二人娇弱可怜,一时间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尤其是季淑然的最后一句话,让人联想到姜梨曾害的季淑然失去过一个孩子。在场的妇人们心软,有了孩子的,又更是偏心季淑然。有人窃窃私语道:“难怪后娘不好当,摊上这么个小姐,圣人也得被为难。” 姜老夫人面沉如水,好好的一场及笄礼,到了眼下反倒像场闹剧。姜梨今日算是把整个姜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她责备的看向姜元柏,若是姜元柏将自己的后院打理好,又何来这些麻烦事。 姜元柏望着姜梨的目光也有几分恼怒,季淑然的一席话,又勾起了他的愧疚之心。终究是姜梨顽劣,害的季淑然失去一个孩子,那也是他姜元柏的孩子。今日姜梨又做出这等恶毒之事,这些日子因姜梨与他相似而产生的一点子亲情也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姜元柏道:“劣女,还不跪下?”他心中被失望冲昏了头,却也没有顾虑后果,倘若姜梨真的这么跪下去,也算是在整个燕京城贵人圈中臭名昭著了。就算日后还留在姜家,却也永远无法再燕京贵人们面前抬起头,更毋庸提谈婚论嫁。 姜幼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柳夫人急的正要开口,却见姜梨一扬眉,反问道:“为何要跪?” 谁都没料到姜梨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顶嘴,连姜元柏也呆了一呆,卢氏有些诧异,杨氏握紧了姜玉娥的手,生怕姜玉娥又乱说话。 “你心术不正,诅咒嫡妹,我身为你的父亲,必须好好管教你,跪下!”姜元柏怒道。 姜梨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不跪。” 竟是针锋相对。 桐儿害怕的身体都在发抖,仍是坚定地挡在姜梨面前。 不等姜元柏说话,姜梨就又开口了:“我犯了错,父亲想要管教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父亲,在我没有亲口承认我犯下的错之前,您要做的,是不是先是相信我,帮助我,而不是帮着别人陷害我,管教我?” 姜梨的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周围的宾客都有点面上不知所措。谁敢这么说堂堂首辅,虽然姜元柏成日在朝廷上都是笑眯眯的和事老模样,可没有人会真的觉得,姜元柏就是一个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竟然狡辩?”姜元柏气的浑身发抖。 “梨儿,香巧都说亲眼所见,你到现在还不承认此事是你所为吗?”季淑然道:“你父亲虽然生气,可你是他嫡亲的女儿,你好好承认,道个歉,此事也就不提了。” 季淑然说的十分大度。 姜梨有些好笑,承认错误道个歉,此事就不提了吗? 当然不是,一旦承认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她姜梨性情恶毒的名声就永远没有翻身之地了,多么恶毒的心思。 虽然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是那个可怜的姑娘,真正的姜二小姐不会这么想的。 姜梨道:“做过就是做过,没有做过的,我也不是好脾气的替罪羔羊,谁能都把不知名的脏水往我身上泼。今日我就在这里说了,那副头面的刀痕,不是我做的,在这里的诸位,谁信我?” 众人瞧着她。 女孩子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眉眼秀美婉约,可,竟是不由分说的固执和坚韧,仿佛能从那双溪水一般的眸子里,看见不可撼动的倔强。 无一人说话。 那些宾客都将目光投往别处,这便罢了。说到底今日也只是姜家的家务事,姜老夫人盯着姜梨,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元柏的目光满是恼怒和痛惜,姜幼瑶和季淑然搂在一块,伤心流泪。 再往后,姜丙吉敌视的瞧着她。姜玉燕诺诺,姜玉娥得意。杨氏的目光闪躲,卢氏看好戏一般。姜元平笑眯眯的作壁上观,姜元兴低着头当没看见。 而姜景佑和姜景睿,此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没有听到姜梨的话。 真的没有听到吗?不过明哲保身罢了。 姜梨一一扫视过去,嘴角微微扬起,只是那笑容里,就带了三分讽意。 硕大一个姜府,血浓于水的亲人,站在她身边的,相信她的,竟无一人。 姜二小姐真可怜啊,姜梨心中叹息,却不知道这叹息,究竟是为了姜二小姐,还是为了她自己。 ------题外话------ 发现今天上pk,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噢,不要养文可以追啦~\(≧▽≦)/~ 第三十一章 假的 一片寂静中,突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十分洪亮,正是挡在姜梨面前的小丫头桐儿。 桐儿大声道:“奴婢相信姑娘!” 姜梨一怔,还未说话,就听见另外一个女声响起,有人道:“我也相信姜二小姐没有做过此事。” 姜梨回头一看,却是青城山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夫人。柳夫人见姜梨看向自己,就对着姜梨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柳夫人道:“说到底,现在所谓的人证,也就是这个丫鬟的一面之词。”她看了一眼瑟缩在脚下的香巧,继续道:“这丫鬟可以说姜二小姐做过此事,姜二小姐也可以说自己没有做过此事,无非是各执一词罢了。姜大人身为内阁首辅,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却相信一个非亲非故的丫鬟,如此行事,朝中人只怕不服。” 这就是明显的为姜梨出头了。 姜元柏也愣了一下,承德朗柳元丰和季家有龃龉,和姜家却相安无事。柳夫人这会儿却不惜拼着得罪姜家,为姜梨说话。 姜梨心中涌上一阵暖流。 她和薛怀远从小生活在桐乡,薛怀远是县丞,经手过不少案子,平日也并不避讳她知道。她晓得世间险恶,却也常被人善心打动。在冷冰冰的姜家,在此刻,她的身边并不孤单,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桐儿,还有一个拔刀相助的柳夫人,这就足以弥补在这里感到的阴暗了。 姜玉娥见季淑然和姜幼瑶不好开口,这件事自然又落到了她头上,就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是各执一词,不过姜梨从前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她的确可能做呀!” 对呀,姜梨从前就毒害过嫡母小产,现在只是诅咒嫡妹,又有什么不可能? 人们愿意相信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姜梨心地歹毒,性情暴戾,刻薄寡恩,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谁都知道。 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很平常,很自然。 在没有其他证据下,就算不能证明此事是她所做,这个罪名也会安在她头上。 柳夫人眉头紧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此事来的突然,再从头找这件事不是姜梨做的证据,实在太难了。 眼看着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姜梨才慢慢开口,她问:“香巧,我再问一遍,你可是亲眼所见,我是一刀刀一道道刻在这副头面上?” 香巧抬起头,触到姜梨平静的目光时,不知为何心中一颤。她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道:“奴婢是亲眼所见,二小姐说恨夫人和三小姐,以为三小姐抢了老爷的宠爱,要诅咒三小姐……” 众人哗然,有人道:“果然如此,真是歹毒啊……” 姜元柏的脸色更不好看,姜幼瑶和季淑然哭的声音更大了。季陈氏清了清嗓子,道:“姜大人,这件事你一定要给个说法。幼瑶身上也流着一半季家的血,此事若是不理清楚,咱们就进宫,让丽嫔娘娘说理去!” 竟是明目张胆的给姜元柏施压。 季陈氏的恐吓,也并未吓到姜梨。她只是轻声道:“香巧是母亲赐给我的丫鬟,若是香巧说谎……。” “不可能。”季淑然摇头,“香巧是家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情都信得过,手脚又勤快。如果不是梨儿你刚回府缺丫鬟,香巧我本想是留着的。” 桐儿忍不住冷笑一声,人品性情好,手脚又勤快?哄鬼去吧! 姜梨低头看向香巧,香巧仍然匍匐在脚下,她低着头,感受到头上姜梨审视的目光,脊背渐渐爬上一层凉意。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就在此刻,香巧的心中,却突然掠过了一丝不安。这不安转瞬间变的越大,让她的心里突然萌生出退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将这出戏唱下去。 “我也觉得香巧很好,这些日子在我身边,一直陪我聊天解闷,托她的福,我回府后,过得也不乏味。所以当她背叛我的时候,我才感到十分伤心。”姜梨道。 香巧连忙道:“二小姐,不是奴婢背叛您,而是奴婢……奴婢实在不能看着您这么一步步错下去,奴婢实在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啊!” “良心?”姜梨轻声反问,突然笑了,她说:“你有吗?” 香巧心中越来越不安,她只道:“奴婢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要背叛我。” “够了,二丫头,”姜老夫人终于开口,“你到底要说什么?” 姜梨收回落在香巧身上的目光,环顾周围,慢慢道:“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我,我就必须要找出此事非我所为的证据,否则这千夫所指白挨一回,我生母的在天之灵也会心疼。” 姜元柏闻言,脸色更差。 姜梨伸手,走到姜幼瑶身边的丫鬟金香身边。 最初就是这个丫鬟,从匣子里拿出了红宝石头面。 姜梨走到她身边,重新拿起放回匣子中的头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发光,血色流转,本该是剔透的,却因为上上下下的斑驳刀痕,变得十分黯淡丑陋。 那副头面被姜梨捧在手上,季淑然突然察觉出有些不对,可还没等到她开口,姜梨就先说话了。 她说:“这副头面就是证据。” 她的手拂过,温柔妥帖,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皎洁,却像讥嘲。 “这副头面是假的。”她垂下目光,“这不是我的头面。” 第三十二章 嫁祸 “这副头面是假的,”她垂下目光,“这不是我的头面。” 人群寂静了一刻。 柳夫人率先开口,她问:“姜二小姐,这话是何意?” 姜梨笑了笑,把手中的头面递给柳夫人,淡淡道:“我花了四百两银子,在燕京城的吉祥楼里买了一副红宝石头面。那红宝石头面整个吉祥楼统共只有三幅,便是因为这宝石成色极好,颜色鲜亮。”顿了顿,姜梨才继续把话说完,“可眼下我手里的这副,做工粗糙,颜色黯淡,别说是四百两银子,连四十两银子都不如。” “姑娘的意思是……”桐儿忍不住问。 “我便是真的要诅咒我的三妹,也不会用这么寒酸的小物。”姜梨的语气轻蔑,“这不是我的那副头面,有人拿走了我的头面,换了这么个破玩意儿来。” 有人拿走了她的头面! 事情一瞬间急转直下,众人恍然大悟,可在片刻后,就又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姜老夫人道:“梨丫头,有人拿走了你的头面,这是什么意思?” 姜梨回头,对姜老夫人微微一笑,道:“老夫人,不急,我现在就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老夫人一怔,当着宾客的面,姜梨唤她“老夫人”而不是“祖母”,亲疏远近一听便知。这是对她有怨,是因为自己刚才没有在姜梨身陷困境的时候站在姜梨的一边? 姜幼瑶和季淑然的面上都闪过一丝讶然,事情不该是如此发展的。季淑然心中一动,并不希望姜梨打破她的计划,就道:“梨儿,这宝石头面怎么会是假的,你莫不是认错了?” “不可能!”说话的是柳夫人,她斩钉截铁道:“吉祥楼出的东西,不可能是这种品质。诸位都是吉祥楼的常客,一试便知。”柳夫人把头面又提给身边的夫人,几位夫人互相摸过,皆是点头。 证实了柳夫人的话。 季淑然的眉头紧锁,她望向姜梨,突然发现,从开始到现在,宝石头面上的裂痕被发现起,无论是众人的指责还是异样的眼光,面对这些,姜梨都没有气急过。 姜梨不解、疑惑、惋惜、歉疚,偏偏就是没有慌乱、愤怒、无奈和绝望。 甚至于到现在,姜梨嘴角还带着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容,和她最初一模一样。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要笑,有什么好笑的? 季淑然想,心中越发觉得不对,下意识的,她看见姜梨低头看向地上的人,也就随着姜梨的目光一道看去,发现地上的香巧正跪着,看上去却是要瘫倒在地了。 香巧在发抖。 姜梨蹲下身,伸手扶起香巧,她看向香巧的目光亲切又温柔,语气还是如以前一般和善。 她说:“香巧,是你将我的头面偷走了吧?” “不、不是。”香巧一口咬定,“奴婢没有做这回事。” “那这就奇怪了。”姜梨又带着点不解的喃喃自问,“你既然说是亲眼看着我用刀一刀一刀刻上去的红宝石头面,可眼下那副头面分明都被人换过了,你看见的,莫不是……鬼呀?” 最后两个字,姜梨说的格外轻柔,听在香巧耳中,却觉得阴惨惨,鬼森森的。 “三姐,你说香巧拿走了你的头面,可有证据?”姜玉娥不甘心的道。 “证据?”姜梨重新站起身,对着季淑然笑道:“母亲身为大房主母,就请母亲现在立刻派人去香巧房中搜寻那副红宝石头面的下落,诸位夫人姐妹都在这里,恰好做个见证。省的姜梨自证清白以后,还要白担罪名。” 宾客们闻言有些心虚。 姜梨这话,却是在指责他们方才看戏的时候,将自己摆在一个高高的位置却又置身事外,不由分说就将姜梨当做始作俑者。 季淑然面上含笑,牙关紧咬,她也不蠢,晓得今日算计姜梨的事事无果了。她惊讶于姜梨竟然能后发制人,一个在姜府里没有人脉没有银两的人竟然有本事翻身。可她又怕姜梨还有后招,下意识的又看向香巧。 听说姜梨要请搜房时,香巧顿时松了口气,落在季淑然眼里,心中转瞬就有了计较。晓得姜梨大概也搜不出什么,便指派了几个人,果然去搜寻香巧的房间了。 整个正庭里又恢复了安静。 姜元柏在这时候终于也回过味儿来,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他看向姜梨,见自己那个女儿站在姜幼瑶不远处,姜幼瑶衣衫精致,发钗华美,姜梨却素衣精简,若非自己风姿楚楚,单凭打扮,还真如丫鬟一般不起眼。 姜元柏顿时又觉得有些不舒服。 姜元柏好面子,护短,就算厌恶恼怒姜梨,也不愿意姜梨在宾客面前折损了姜府的脸面。况且此景此刻,事实证明头面一事另有蹊跷,姜元柏就又觉得自己方才对姜梨的语气是否太重了一点。 众人心里在想什么,姜元柏的后悔,季淑然姜幼瑶的失望,姜梨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她站在中庭,饶有兴致的盯着强作镇定的香巧,突然有些想笑。 季淑然和姜幼瑶打什么主意,她早就知道了,不过,她要做的,也并不仅仅只是自证清白那么简单。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季淑然的人留在芳菲苑,总归是个祸患,她从前生悲惨的经历中已经有了教训,防微杜渐,斩草除根。 不一会儿,派去搜寻香巧房间的人回来,为了以示公平,姜老夫人还指派身边嬷嬷一同前去。 张嬷嬷带着人回到姜老夫人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香巧,道:“回老夫人,从香巧的房间里搜出了红宝石头面,没有刀痕,应当是真的。” 香巧身子一软,喃喃道:“不可能。” 姜幼瑶也是一愣,季淑然见姜梨笑容变大,登时头皮一紧。 果然,张嬷嬷犹豫了一下,又当着诸位宾客的面,道:“奴婢们还在香巧房间里搜出了不少贵重首饰,当是长房夫人送给二小姐的面礼。” 姜梨惊讶了一瞬,第一次,声音里有了怒意,然而那怒意仔细去听,仿佛又带了三分讥诮。 她说:“原来是香巧贪图财宝,嫁祸于人啊!” 第三十三章 芸双 “原来是香巧贪图财宝,嫁祸于人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宾客们立刻议论起来。原以为是府上二小姐厌恶三小姐,姐妹龃龉,姜梨诅咒姜幼瑶的恶毒行径。没料到到了最后,竟然是贴身丫鬟见钱眼开,嫁祸于人。 这样事情就很简单了,原是姜梨的贴身丫鬟香巧手脚不干净,想偷姜梨送给姜幼瑶的见面礼,却又怕事情暴露查到自己身上,干脆去寻了一块成色逊色许多的头面掉包。 香巧拼命摇头,抱着姜梨的小腿道:“不是的,不是的!那些首饰都是二小姐赐给奴婢的!不是奴婢偷的,二小姐快替奴婢说句话啊!” 那些首饰发钗的确不是香巧偷的,不过,姜梨也不会承认。 姜梨只是看着她,十分痛惜的开口:“香巧,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待我?况且,我自己银钱尚不宽裕,花了所有银子给三妹买了头面后,剩下的首饰便是所有了。这些首饰不菲,我赏你一支两支也就罢了,全都赏你,燕京城能做到这么大方的人,只怕也寥寥无几吧!” 周围的宾客皆是点头,本来就是了,下人做得好,多点赏赐无可厚非。可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这么大手笔,把一匣子首饰全赏给下人,除非是脑子坏了。况且姜二小姐刚才所说,所有的银子都拿来买姜三小姐的及笄礼了,剩下的首饰更不可能随意赐人,底气不足啊。 香巧怔怔的看着姜梨,姜梨的神情真诚毫无作伪痕迹,让香巧都险些迷惑。 她只顾着眼红姜梨的一匣子财宝,姜梨大大方方的赏赐,她就高高兴兴的收下,可却没想到,主子赐给下人这么多东西,本就太过反常。她只以为是姜梨土包子不懂人情世故,却没想到接的那么爽快的东西,却变成了催命符。 季淑然让她在姜梨送的及笄礼上做手脚,可香巧近来的嘴被养刁了,胆子也大了,看见那副头面,也动了心思。恰好听闻院子里的丫鬟闲谈,说起有个珠宝匠,专做赝品。她便寻了过去,花了些小钱,做了副一模一样的宝石头面。 除了成色不同,表面上却毫无差错。香巧想着,介时姜梨一旦被有口难辩,姜家人惩治姜梨,那副头面自然也会因为不祥被处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这样一来,既完成了季淑然的交待陷害了姜梨,自己也能白得一副头面。 香巧没想到的是,姜梨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还能一眼发现头面的不对,而那副真头面姜梨也只摸过一回而已,如何能辩清。更没想到的是,那副红宝石头面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她明明将头面放在匣子里埋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啊! 是谁做的?香巧抬眼看去,触到姜梨的目光,心中一个寒颤。 莫非姜梨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她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现在想想,那些毫不在意大方赏赐的珠宝,到了现在,却仿佛更能证明自己是一个盗窃的贼人。 姜梨从那时候就开始密谋了! 她哪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她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 香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绝望,她搞砸了季淑然的事情,季淑然自然不会轻易饶她。 恰在这时,姜梨又说话了,她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香巧,你大可换了我的头面,拿劣等的赝品去应付三妹,三妹收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我银钱不多,但你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故意在宝石上多刻刀痕,来嫁祸于我,差点害得我被父母厌弃。”姜梨循循善诱,“我思来想去,你也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你呢?” 最后一句话一出,宾客们的表情微妙起来。 背后有什么人,姜家继母继女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顿时跃然眼前。季淑然心中一跳,恨不得把姜梨撕个粉碎,她微微侧身,暗地里递给香巧一个警告的眼神。 香巧害怕极了,咬了咬牙,心一横,看着姜梨哭道:“二小姐,分明是你让奴婢这么做的,你说三小姐不配用那头面,让奴婢寻一副一样的头面自己刻了刀痕……” “真是满口谎言。”姜梨叹息的摇摇头,站直身子,俯视着她:“你方才说的话现在自己又反悔,这般说谎都不会说。况且,你也没有解释你如何偷我满匣子的首饰。” 姜梨又看向季淑然道:“母亲赐我这个丫鬟,说她品性俱佳,手脚勤快,平日里我也不敢怠慢与她,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个手脚不干净还敢嫁祸主子的,母亲,这回你可是看走眼了。” 季淑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方才她还当着满庭宾客的面信誓旦旦的为香巧的人品作证,此刻却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话。 季淑然勉强笑道:“都是母亲的不是,母亲……识人不清,害得你受了委屈。” 一个当家主母如何会识人不清,却放这么一个可恶的人在继女身边,之前对季淑然还同情的诸位夫人,立刻就心中打了个突。 季淑然将宾客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恼怒极了,也就在这时,她明白了姜梨的用意,姜梨也想借此事将香巧送回去,拔掉一颗她安在芳菲苑的钉子。 姜梨心中一笑,季淑然以为她只是拔掉香巧一颗钉子?不,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姜家的琐事上耗费心思,有些事情,一次做的干净,会省去很多麻烦。 “母亲也并非完全识人不清。”姜梨笑道,“这一次的事情,还多亏母亲送我的另一个丫鬟芸双,若非芸双提醒,我也不晓得香巧是这样背主的人。”她一眼就准确的看向站在人群后的芸双,诚心诚意的道:“这次,多谢芸双了。” 地上的香巧一愣,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可她的嘴已经被婆子拿布堵住,说不出话来。 躲在人群后的芸双呆住了,季淑然望向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题外话------ 芸双,专业坑队友一百年~ 第三十四章 双雕 从姜梨的嘴里突然说出芸双的名字,令人有些诧异。 正在人群中的芸双冷不防被点名,当她听清楚姜梨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季淑然的表情。 隔着人群,芸双仍能感觉到季淑然盯着她的目光,仿佛盯着一个死人。 她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否认,可姜梨又转向她,很感谢的,似乎还带着欣赏,道:“之前芸双就提醒过我,要提防香巧,那时候我还不大相信,如今想来,是我太过自负,多谢芸双了。”又对季淑然道:“母亲虽然误看了香巧,却送了个贴心的芸双在我身边,姜梨多谢母亲一片苦心。” 季淑然挤出一个笑,心中此刻是什么滋味,却是无人知晓了。 芸双这会儿要说什么也晚了,况且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她也实在无法反驳这话。香巧的确是将红宝石头面藏好的,可是一直跟着她的芸双,又把头面挖出来,偷偷地放在了香巧房中。 世上之人,大多不患寡患不均。她和香巧都是季淑然安在姜梨身边的眼线,可香巧就凭着一张嘴,愣是从姜梨手中得了许多赏赐。那些赏赐,大约她们跟在季淑然身边十来年也未必能得这么多。 芸双眼红,看香巧越发不顺眼。她偷听到桐儿和姜梨的计划,知道为了反将季淑然一军,桐儿会当着宾客的面证明香巧掉包了头面。芸双就悄悄地将那副头面又放回了香巧房中。 即便这样,季淑然的计划就不成了。那又如何,就算香巧将姜梨的计划告诉季淑然,季淑然重新布局,她也不过是邀功,却并未伤到香巧分毫。可是顺着姜梨的计划,香巧却必死无疑。 一个居心叵测,陷害主子的下人,在姜府里是没有活路的,况且办砸了季淑然交代的差事,香巧怎么可能善终? 本来一切到香巧被识破之前,都很顺利,谁知道就在快要结束时,姜梨的一句话,却把芸双陷于了深渊。 芸双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姜梨的笑容更真切了。季淑然大约是个多疑的人,自己的一句话,就会让季淑然真的怀疑起芸双是否起了反心。毕竟看起来万无一失的事,到了这里却突然转圜,除非是有了内奸同姜梨告密。 香巧自然不会自掘坟墓,那就是芸双了。 到了眼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姜老夫人冷声道:“等什么,把这个祸乱宅院的丫头拖下去,乱棍打死!” 香巧双目一瞪,嘴里被布堵着“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只得求助的看向季淑然。可这时候,季淑然怎么会为了她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还催促着:“快些,没听见母亲的话么?” 香巧挣扎着被拖了下去,宾客们瞧着,心中也生出一丝寒意。姜府家规严苛,不愧是姜元柏,就算平日里看起来和善,手段也不可小觑。 芸双瞧着瞧着,脊背也阵阵发凉。她隐约察觉到,自己顺水推舟陷害香巧,恐怕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姜梨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人瞧向她,这事件漩涡的中心,整个风波掀起的风眼,此刻正微微低头,仿佛为香巧的下场不忍,却越发显得侧颜美好纯善。 姜老夫人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姜梨,对季淑然道:“既然梨丫头身边的香巧没了,还得给她指新的丫头。明日府里的婆子领人过来,让梨丫头自己挑几个。” 桐儿闻言,心中一动,立刻脆生生的开口:“回老夫人,之前芳菲苑的扫洒丫鬟,也都是香巧给安排的。既然香巧此人德行有失,烦请老夫人也将那些丫鬟一并散去,重新挑人。让芳菲苑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 一席话,说的季淑然更是脸上发烫,心中恼火。一个小丫头竟然也敢在话里指责她。只是心中再如何恼怒,面上仍是不显。 姜老夫人道:“依你说的办。” 季淑然忙称是,又朝姜梨笑道:“之前是母亲识人不清,差点误了大事。这样吧,芸双也还是回我身边,梨儿,你的贴身丫鬟,明日就自己亲自挑选,这样可好?” 姜梨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本想着我看芸双挺好,不如继续留在我身边,不过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就全听母亲的。” 芸双听着姜梨说话,吓得魂飞魄散,姜梨这话,可是在把她往火坑中推!季淑然已经对她起了疑心,留自己在身边,无非就是为了折磨。偏偏姜梨还火上浇油! “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姜老夫人见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沉声道:“我姜府管教下人无方,生出如此贻笑大方之事,打扰各位兴致,老身代姜府上下给诸位赔个不是。” 宾客们连称不敢,姜元柏也道:“改日再邀诸位同聚。” 今日来观及笄礼的人们,便是看了这样一场好戏,却也收获菲少。只是本该是主角的姜幼瑶,却隐隐被人忽略了。 沈如云和沈母由着姜家下人引着出门,忍不住与沈母低声议论:“我瞧着那姜三小姐也不过如此,那姜二小姐却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就扭转大局,只怕心机不浅。” 沈如云讨厌姜幼瑶,因为姜幼瑶是周邦彦的未婚妻。今日姜梨扭转大局,表面是责罚了香巧,实则也扫了季淑然的面子,也让姜幼瑶面上无光。姜梨让姜幼瑶失态,沈如云乐见其成,不过,这也不代表沈如云就喜欢姜梨。对沈如云来说,若是姜幼瑶不代替姜梨,如今周彦邦的未婚妻就该是姜梨。 都是情敌,一样讨厌。 正说着,突然听见身边有人喊了一声:“姑娘。”沈如云和沈母回头一看,就看见有二人正往这边走,正是方才大出风头的姜二小姐和她的丫鬟桐儿。 姜二小姐也瞧见了她们,脚步微停,朝她们笑着点了点头,擦身而去了。 本就不熟络,也算不上失礼。 只是那一刻,沈如云猛地觉得,姜二小姐朝她笑着点头的模样,竟然十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第三十五章 世子 姜梨带着桐儿和沈如云母女擦肩而过了。 她的脸上,仍旧带着方才一般清淡的笑容,仿佛这已经成为一张天然的面具。然而仔细去看,那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发冷。 沈如云和沈母,果然是来了。 嫁给沈玉容后,她来到京城。沈母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婆母,沈如云更是任性自私。薛怀远疼爱女儿,竭尽所能给她多陪了许多嫁妆。那些嫁妆都拿来贴补了沈家,而她的衣服首饰,又多被沈如云以喜爱的名义要了去。 她并不是一个圣人,在薛家亦是被宠爱的掌上明珠,沈如云和沈母令她不悦,还是薛芳菲的她,也会表露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沈玉容就会适时的站出来。沈玉容总说,寡母幼妹从小拉扯着他长大,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她们的功劳,要薛芳菲对她们好一些。薛芳菲到底心善,想到她们单薄女子照顾沈玉容的不容易,也就尽量忍耐些。 但是宽容并没有换来同样的尊重。在她最后半年的日子里,沈母和沈如云从来没有来宽慰过她。有时候甚至还在门外,用她能听到的声音交谈,问她做出了那等丑事,怎么还不去死,还要拖累沈家人。 若非薛芳菲心性坚韧,只怕真的会受不了自尽以证清白。 “姑娘?”桐儿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不对,小声唤了一句。 姜梨回过神,笑道:“我没事。”心中却想着,只怕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的事,沈母和沈如云绝不可能一无所知。永宁公主能入沈家如入无人之境,显然和沈家人是相熟的。 以沈家人见风使舵的性子,找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的确比找一个小吏的女儿划算得多。今日她也亲眼见到了,沈如云和沈母的衣裳首饰,以沈玉容如今的俸禄,只怕买的也有些勉强。 这大概是永宁公主的“好意”。 姜梨心里想着,只觉得沈家人可悲又可怜。永宁公主固然是金枝玉叶,但永宁公主能面不改色的杀妻灭嗣,焉是好相与之人?沈家人只看得见眼前利益,殊不知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她乐得看好戏。 沈家人、沈玉容、永宁公主是害的她家破人亡的凶手,这笔债,她会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二人往芳菲苑走回去,即便姜梨今日在姜幼瑶的及笄礼上自证清白,她似乎还是姜家一个被人忽略的女儿。她的行为,并无一人注意。 走在半路的时候,却是迎面来了一位男子。 姜家的后院里何时有了外男?姜梨停下脚步,没有近前,与这男子恰好隔开一段距离。这男子也是个守礼的,不再上前。 姜梨侧身想要从另一条路离开,那男子却突然开口了,轻声道:“二小姐?” 二小姐?似是很熟稔的口吻,姜梨侧身看向他。 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松香色长衫,料子精美。头发以玉簪绾起,长身玉立,俊逸非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气质斯文清隽,看向姜梨的目光微动。 姜梨盯着他,或许是眼神太过陌生,让眼前的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二小姐或许不记得了,在下周彦邦。” 周彦邦?姜梨恍然大悟,身边的桐儿更是差点惊叫出声。 原来这就是宁远侯世子周彦邦。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常从自己小姑子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但并未见过本人,只晓得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子。如今成了姜梨,周彦邦又成了她的前未婚夫,这未免有些奇妙。 姜梨顿了顿,就道:“世子。” 很普通的语气,没有激动,也没有百感交集,简单的就像是对待街上一个陌生人。 周彦邦有些意外。 他和姜梨的婚约,自小就晓得,小时候不懂事,没有太多感觉。后来姜梨就因为谋害继母的事被送到庵堂里去了。周彦邦那时候还经常听父母说起,是否要退了这桩亲事,但最后不知怎的,未婚妻又变成了姜幼瑶。 周彦邦见过姜幼瑶,是个娇美可人,单纯可爱的姑娘,对姜幼瑶十分满意,也就对这桩亲事没有异议。 今日来参加姜幼瑶的及笄礼,周彦邦却见到了时隔多年不见的姜梨。 关于姜梨的记忆,周彦邦只记得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坏脾气的姑娘。但在及笄礼上,姜梨的出现,却让他的心潮起了涟漪。 姜幼瑶是一尊精美的玉器珠宝,适合摆在屋中。姜梨的高洁灵秀,却像是天上的皎洁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周彦邦在男客观礼的人群中,一直默默注视姜梨。他见着姜梨被众人指责,不紧不慢的反败为胜,更起了欣赏之意。眼下又在姜府后院偶遇,周彦邦心中是惊喜的,可是姜梨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这让周彦邦有些失望。 大约越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姜梨对他不怎么热络的模样,却更是让周彦邦心潮起伏。他想着,分明前些日子还听闻,姜梨听说姜幼瑶和自己的亲事时,还伤心直下投了湖。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教姜梨伤了心,现在才会对自己这样冷漠。 也许自己应该和父亲谈谈,重新商议这门亲事,周彦邦这样想着,再看姜梨时,就仿佛将姜梨当做了自己的未婚妻。 姜梨微微蹙眉,周彦邦这种目光她一点也不陌生,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甚至她嫁给沈玉容后,仍旧有许多这样的目光围绕着她。 令人恶心。 她不欲与周彦邦多说,虽然成为了姜二小姐,但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姜梨正要离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世子哥哥!” 姜梨险些被这一声喊的牙酸,回身一看,姜幼瑶正小跑过来,一口气跑到周彦邦身边,扬起脸笑道:“世子哥哥,二姐,你们在说什么说的这样高兴?” 虽是笑着的,看向姜梨的眼神,却俨然正房捉奸,凶光毕露。 ------题外话------ 敲黑板!大家看好了,沈玉容这种就是凤凰男,千万不能嫁凤凰男厚! 当然周世子这种贱贱的渣男也不能要~ 还是投国公爷一票,比心~ 第三十六章 相商 姜梨看着对面的二人。 姜幼瑶和周彦邦身子挨得很近,他们的亲事整个燕京城都晓得了,未婚夫妻亲密一点,也无可厚非。只是眼下周彦邦的脸色,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姜幼瑶又天真的开口道:“二姐,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说的那样尽心,怎么我来了就不继续说了。” “没有说什么,”姜梨道:“不过是偶遇世子,刚打了个招呼,你就到了。”姜梨笑笑:“既然三妹来了,三妹就和世子好好相处,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周彦邦和姜幼瑶回答,带着桐儿径直离开。 周彦邦忍不住去瞧姜梨离开的背影,姜幼瑶见此情景,暗暗咬了咬牙。 回去路上,桐儿小声问姜梨:“姑娘,您还是莫要搭理周世子为好。” “你想说什么?” 看姜梨没有生气,桐儿胆子大了些,道:“虽然从前姑娘和周世子有婚约,如今和周世子有婚约的人却变成了三小姐。现在姑娘回来了,可老爷也不会再将婚约变回来,姻缘不是儿戏,两次三番变卦,咱们姜家也会成为燕京城的笑柄。老爷定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其次,”桐儿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姜梨的脸色,“这周世子刚才对姑娘的神情,也太热络了些,他现在可是三小姐的未婚夫,非但不注意身份,还如此行为,可见并非良配,姑娘……” “我晓得。”姜梨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良配。不过我们的桐儿竟能想到这么多,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桐儿这小丫头大大咧咧,平日里除了忠心以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没想到粗中有细,也能不被眼前利益蒙蔽,姜梨心中很喜欢。 桐儿听见姜梨夸奖自己,也跟着笑道:“姑娘也不必着慌,咱们姑娘是姜府里嫡出的小姐,莫说是宁远侯世子,便是王妃都做得。佳婿良配日后再慢慢挑。” 姜梨听得失笑,桐儿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些,不知道人言可畏。单是她从前那一条谋害继母的罪名,就足以让她在燕京城里无人问津。否则当初姜元柏也不会将自己送往庵堂,是因为知道在燕京城里,姜二小姐也并不会过得更好。 不过,反正她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 …… 与此同时,淑秀园里,季氏和季陈氏正在说话。 宾客们都已经散去了,今日姜幼瑶的及笄礼,实在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旁人看到,只会说她这个当家主母管家不力,后院不整。 姜元柏临走之时的眼神,让季氏也十分气恼。姜元柏分明是在怪责她。 本想着好好收拾姜梨,没想到姜梨抽身而退,还折了她一个丫鬟香巧。这也就罢了,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那些个夫人小姐们最爱谈论旁人后宅中事,有聪明的定能看得出其中蹊跷。 季淑然不怕别人看出蹊跷,做当家主母的,谁的手上是干干净净没点手段。但用了手段还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说出去只怕笑掉人的大牙,是自己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输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 季淑然心高气傲,回来后恨得在院子里摔了满屋的花瓶瓦罐。 季陈氏安慰她道:“你这是做什么样子,被别人看到了,还说你沉不住气,哪有首辅夫人的模样。” “姐姐,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季淑然恨道:“姜梨那个小贱人实在太邪门了!和幼瑶差不多大小的年纪,心眼如此之多。这次的事你也看到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季陈氏道:“她的确是不简单,你也别自乱阵脚。”季陈氏吩咐丫鬟将门掩上,道:“眼下姜府大房里,是你做主。别忘了你给姜元柏生了一双儿女,姜元柏的心是偏向你的。姜梨一个被冷落的女儿,姜府里可曾有人真的拿她当小姐看待?你要对付她,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切记徐徐图之,莫让人抓住了把柄。看香巧这次,就险些出事。” 季淑然慢慢的平静下来,道:“我晓得。” 芸双已经被带走了,姜梨说的那一番话,终究是让季淑然起了疑心,虽然芸双也解释过是和香巧争风吃醋才变成如今的局面。可无论是真是假,芸双都害的季淑然功败垂成,犯下如此打错,留不得。至于用什么手段,总之旁人问起来,也只会说是芸双受不了香巧的死,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倒是那个柳夫人,”季陈氏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三番两次和我季家作对。爹上回还同我说,柳元丰又参了他一本。这柳元丰如此不识抬举,如今那个柳夫人又频频和我们作对,真令人气恼。” “的确惹人厌烦。”季淑然跟着道:“当初若非她多事,姜梨怎么可能有机会回燕京!” “也无事,”季陈氏冷道:“他柳家胆敢与我季家作对,自然有他好果子吃。当务之急是你自己,”季陈氏叮嘱季淑然,“你这次惹了姜元柏生气,可得好好安抚她,至于姜梨不急,随便找个法子,反正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莫忘了,她的终身大事还拿捏在你手上,介是想使绊子,不是轻而易举?” 季淑然点头:“你说得有理。” 正说着,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人,正是姜幼瑶,她神情愤怒,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见季陈氏和季淑然都在,也不顾别的,兜头就道:“母亲,姨母,姜梨那个小狐狸精竟然当着我的面勾引周世子,不要脸面,你们一定要替我教训她!” “她怎么敢?”季淑然“腾”的一下站起身。 “她就是敢。”姜幼瑶委屈极了,“母亲,她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怎么能容忍?母亲,一定要为我出这口恶气才行!” 第三十七章 胜局 季陈氏和季淑然在商量什么,姜梨并不知道,不过她也清楚,今日一事,面对季淑然的陷害,自己的举动,也就是将和季淑然的矛盾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面上。从过去季淑然对姜二小姐做的事来看,季淑然并非是心胸宽广之人,矛盾激化,季淑然势必要采取更厉害的手段。 姜梨并不害怕。 她从前跟着薛怀远在一起,薛怀远处理政事并不避讳与她,偶尔还与她探讨。姜梨并不是胆小之人,加之死过一次,被枕边人害的家破人亡,如今的她,心中更有一种随时准备玉石俱焚的决然。 她回到芳菲苑,才坐下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不速之客前来。 姜景睿提着个蝈蝈笼子,不请自来的到芳菲苑来喝茶。 这二房的小少爷是个不服管教的性子,二老爷姜元平和二夫人卢氏都管教不了他。只有偶尔姜元柏的话姜景睿才听得进去一二。只是这二少爷,看起来却和姜梨还算熟稔。 姜梨请他坐下,问:“你过来做什么?” 姜景睿找了个茶杯,让桐儿给他斟茶,一点也不客气。歪头看着姜梨,道:“你今天做的很漂亮嘛,姜幼瑶和大伯母都被你反将一军,我都要替你鼓鼓掌了。” 这话委实屋里,听得一边斟茶的桐儿都有些生气。虽然二房这位少爷看起来对自家姑娘并没有敌意,可是有时候看他的态度,分明又是不把姜梨放在眼里,说话才这般随便。 “话可不能乱说,”姜梨淡淡道:“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你干嘛瞒着我?”姜景睿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我又不会说出去。” “堂兄这话,仿佛我与你很熟络似的。”姜梨笑了笑。 “堂兄”二字一出口,姜景睿微微变色,正视起姜梨,问:“姜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姜梨的笑容带着一丝奇异的嘲讽,“之前我在庭院被人指责诅咒姜幼瑶时,曾询问可有人相信我。整个姜府里,柳夫人和桐儿信我,我记得,并没有堂兄你。”姜梨说:“我若是与堂兄很熟络,堂兄无论如何,也得小小的相信我一回吧。所以我说,我与堂兄也不是很熟。” 姜景睿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一边的桐儿却听得解气不已。本来就是嘛,做出一副熟络的样子,好像站在姜梨这边,可到了关键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还不如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这样的人,怎么算得上熟人。 姜景睿自来油嘴滑舌,极会狡辩,可正要反驳的时候,看见姜梨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姜梨的眼睛如透明溪水,十分清澈,好像世上所有的谎言在其中都会无所遁形。姜景睿忽然就觉得有些赧然,如坐针毡。 他自认为和姜梨关系不错,也提醒过姜梨,自觉做到了极致。可也没料到姜梨会这么大喇喇的问出来,你为何不站在我这边的话?姜梨问的这么坦然,反倒显得他像个小人一般。 “堂兄不愿为了我得罪母亲,我很能理解。在姜府里的人,都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我也不怪什么。只是,堂兄以后千万莫说与我很熟的话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面子。”姜梨不紧不慢的道。 姜景睿只觉得这一席话刺耳之极,不知如何接招。姜梨根本就是在讽刺他没有胆量,不敢出头。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平日里又被娇生惯养的宠着,如何能接受这般侮辱,当即就道:“我知道了,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我以后不来就是了!”说完把茶杯往桌上“啪”的一下一放,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桐儿吓了一跳,埋怨道:“二少爷怎么是这么个暴烈脾性。”又看向姜梨,“姑娘刚才是不是把他说急了?” “姜景睿这个人,本性不坏。”姜梨点了点杯子,“虽然自私,却也自私不到冷血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在那之前就提点我。身在高门大户,利益错综复杂,凡事必然有所顾虑,他这么做我能理解,不过我不喜欢。” 大约是薛怀远从小教会她黑白分明,姜梨本人十分厌恶这样的人,说他是好人他又可恶,说他是坏人有时候又不坏的彻底,让人心情复杂。 “我这么一说,要么他彻底厌恶我,不与我往来,要么对我心生愧疚,从此我的事不再作壁上观。这样一来,他的态度就是分明而不是模糊的,如果一个态度模糊的人留在身边,总归是个隐患,怕的就是背后捅刀子。” 桐儿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不然的话,今日也不会让香巧自食恶果。” 香巧那一日从淑秀园回来,就暗中拿着姜梨装头面的匣子摆弄,时而露出不舍的神情。桐儿将此事告诉姜梨,姜梨就猜到,季淑然大约要在及笄礼上动手脚。姜二小姐有个杀母弑兄的过去在前,季淑然打什么主意并不难猜。 姜梨就让桐儿买通外头下人,说有个模仿赝品的工匠。香巧果然去寻了工匠掉包了头面。姜梨又让桐儿在芸双面前说了许多香巧的坏话,又说香巧得了不少姜梨的赏赐。芸双眼红之下,又得知姜梨的反将一军计划,对香巧的妒忌,让芸双决定顺水推舟帮姜梨将香巧置于死地。 而香巧被抓,姜梨对芸双说的一句话,又让季淑然起了疑心。事情十分顺利,芸双替姜梨解决了香巧,季淑然替姜梨解决了芸双,还重新清洗更换了整个芳菲苑的下人,一劳永逸。 这其中,香巧的贪婪,芸双的妒忌,季淑然的多疑,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姜梨利用的,也就是人性的恶意。 人性最难揣摩,也最容易把握,稍加引诱,就能得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切,从姜梨赏给香巧的第一根发钗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猎人从一开始就布置下陷阱,而最终猎物落网了。 这一局,姜梨胜了。 第三十八章 白雪 及笄礼过后,姜梨的芳菲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虽然事实证明宝石头面一事姜梨是冤枉的,却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抚姜梨。桐儿偷偷地从外面打听到,姜老夫人将季淑然叫到晚凤堂,狠狠斥责了一顿。因着姜幼瑶的及笄礼本是季淑然一手操持,最后却出了这种事,让来往的宾客看了笑话,姜家落了面子。 “这下子,季氏的管家之能,可要被人大大怀疑了。”桐儿说起此事的时候,十分得意。 姜梨笑笑,姜老夫人斥责季淑然,大约并不是因为季淑然将及笄礼弄砸了。姜老夫人好歹也是浸淫后宅争斗多年的老人,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如何不懂?更何况这次季淑然的嫁祸也实在不高明。姜老夫人虽然对姜二小姐不怎么喜欢,到底勉强算得上公平,应当是用此事敲打季淑然。 不过,这一次姜梨的行事,虽然保全了自己,却也让姜府后院不宁的事实暴露人前。多多少少会被人迁怒,譬如现在,仍旧被冷落着,便是姜家人对姜梨的惩罚。 只不过,姜梨自己也不在乎。 桐儿笑道:“新来的三个丫鬟还在外面,姑娘现在要她们进来吗?” 香巧和芸双已经被带走了,姜梨自己有桐儿一个丫鬟,在婆子的带领下又挑了三个。这样一来,加上桐儿,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再挑了一下外院扫洒的,刚刚合适。 “让她们进来吧。”姜梨道。 三个丫鬟都进屋前来,两个二等丫鬟一个叫明月,一个叫清风,年纪和桐儿相仿,看起来是活泼机灵的性子。对着姜梨脆生生的请安,从前并未在姜府待过。 还有一个一等丫鬟,叫白雪,年纪比桐儿稍大些,比不得头两个丫鬟活泼,虽叫白雪,却皮肤黝黑,身材称得上壮实,穿着姜府特别缝制的杏红色,有些格格不入的好笑。 桐儿盯着白雪打量,心里纳闷。一般来说,小姐的贴身丫鬟就是小姐的脸面,除去品性能力不谈,模样一定要乖巧清秀,这白雪,且不论本事,这模样放在别家里,这辈子也别想当人的一等丫鬟。 当时婆子挑选的时候,说起白雪,说她力气大,可以当外院扫洒的,姜梨本也这么打算,可到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却变成了一等丫鬟。 那婆子还反复询问过姜梨,大约觉得姜梨不懂其中道理,可姜梨也很固执。桐儿看着白雪,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姜梨和三个丫鬟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清风和白露就出去做事了。白雪留在屋里,姜梨瞧着她,笑道:“听说你家乡是枣花村的?” 那白雪原本也很拘谨的站着,听到姜梨说起家乡,倒是轻松了些,道:“正是。” “我从前认识一个丫鬟,也是枣花村的。”姜梨笑道。 记录白雪的家境册子上写着,白雪来自离京不远的枣花村,家中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爹娘都是农人,种着一亩三分地。白雪就是因为自小跟着爹娘务农,才变得这么黑壮。只是家中人口众多,随着两个哥哥娶妻生子,日子更是难以为继,为了挣口饭吃,白雪就进燕京当丫鬟。 白雪这样的丫鬟,燕京有钱的官家都看不上,嫌她生的不好看。姜家的婆子挑中她,也是因为白雪力气大可以做粗活。谁知道姜梨偏偏挑中了白雪做一等丫鬟,也不知是不是白雪运气好。 白雪虽然初来乍到,却晓得一等丫鬟和扫洒丫鬟的月银是全然不同的。对于将自己挑中的姜梨,心里很是感激。不过来之前也听了关于燕京姜二小姐的许多传言,本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人,没想到如此和气,还关心自己的家乡。心中暗道传言果然不可信,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以讹传讹。 白雪道:“姑娘认识的那位丫鬟叫何名字?兴许奴婢认识。” “叫海棠。”姜梨笑道:“那位丫鬟如今应当是二十出头,家中有两个弟弟,家住枣花村村西米铺的旁边。海棠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长得很好看。” 桐儿在一边听的疑惑,姜梨认识的丫鬟她应当都认识,可她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叫海棠的丫鬟啊?是姜府里的吗? 白雪想了许久,才挠头笑道:“奴婢记不得有这个人,枣花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姑娘要是想打听那位海棠姑娘的消息,奴婢写信回去问问爹娘就是了。” 桐儿忍不住问:“你会写字?” “和村里的私塾先生偷学过一点。”白雪笑的憨厚。 桐儿对白雪肃然起敬,要知道在姜府里会写字的丫鬟并不多。自家姑娘果然是慧眼识英雄,这白雪看起来貌不惊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当一等丫鬟不亏。 姜梨对白雪会认字有些意外,随即就对白雪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她之所以挑中白雪当自己的贴身丫鬟,除了白雪品性忠厚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因为白雪来自枣花村。 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有个贴身丫鬟海棠,也是来自枣花村。薛芳菲的四个贴身丫鬟,两个被打死,剩下的两个被薛芳菲偷偷放出府去。一个杜鹃一个海棠,杜鹃家中无人,不晓得之后会去哪里。海棠薛芳菲却是晓得的,家乡在枣花村,还有两个弟弟。 海棠的身世沈玉容并不知道,因此不会查到枣花村。而海棠聪明伶俐,心细如发,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海棠很有可能回到了枣花村。 要揭露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的丑陋嘴脸,必然要找到当初的证人。可惜现在她无法接近沈家,就算接近了,沈家人也未必会帮她出面作证。 可海棠不一样了,海棠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如姐妹,如果要海棠站出来成为薛芳菲一案的证人,海棠一定会答应的。 而这一切,姜梨看向面前憨厚的姑娘,都要依仗这位枣花村的白雪了。 第三十九章 启蒙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姜老夫人敲打过一次,季淑然在姜梨重新挑选丫鬟的时候不置一词。全程陪着姜梨挑选丫鬟的是姜老夫人的的丫鬟珍珠和翡翠。当然了,姜梨清楚,自己挑了哪几位丫鬟,想必季淑然也能很快打听到。 只是,重新被整治过的芳菲苑,季淑然暂时是没法子插手进来了。 这几日,姜府里暂且相安无事。 淑秀园里,下了朝的姜元柏眉头微锁,任由季淑然替他脱去外袍。 姜元柏虽然身为当朝首辅,后院比起同僚来,也算清净了许多。从前叶珍珍还在的时候,只有两房姜老夫人送他的通房。后来其中一位通房有了身子,被抬为妾室。之后叶珍珍病死,那位妾室又因为女儿的夭折忧思过度早早去了。到季淑然进门后,姜家大房也只有一位通房。 那位通房从前是姜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性情稳重不争不抢,在姜府里几乎是个摆设。季淑然进门后,主动提了那位通房为赵姨娘。赵姨娘一直无子,在季淑然进门后,一心一意的主动服侍季淑然,更像是个下人。 所以整个大房里,季淑然的地位无可撼动。 姜老夫人虽然之前对姜元柏子嗣单薄一事颇有微词,可姜梨八岁的时候推季淑然害季淑然小产,季淑然非但不计较还替姜梨说情,让姜老夫人也对季淑然心存歉意。再后来季淑然又有了姜丙吉,姜老夫人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毕竟姜元柏身为当朝首辅,朝中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姜元柏的一言一行,后院子嗣众多,也意味着人丁复杂,姬妾众多未必是好事。只要大房有了一位男丁,其余的不贪也罢。 季淑然在姜老夫人默认,姜元柏宠爱的坏境下,可谓是如鱼得水。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极尽宠爱之能事。这么多年,几个妯娌之间,杨氏不必说,就连卢氏也要矮他一头。 可这一切都被姜梨的回府打破了。姜梨回府不到一月,季淑然就接连吃了几次亏,这一次,甚至连一向待她宽和的姜老夫人也动了怒,季淑然的心中,不是不恼火的。 季淑然替姜元柏将外袍收拾好,递上一杯凉茶放到姜元柏手心,柔声问道:“老爷怎么愁眉不展的,是有心事?” 姜元柏抬眼看向她。 季淑然眉眼生的十分精致,同叶珍珍单纯含糊的圆润不一样,季淑然更像是书香门第里好生教导出来的明秀仕女,一言一行都如画般令人妥帖。姜元柏的目光扫向季淑然的手指,嫩如葱尖的手指上,有一点伤痕。桌边的篓子里,还放着未做完的针线。 季淑然在替他做衣裳。 姜元柏的心中一软,连日来对季淑然的不悦就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拉过季淑然的手,责备道:“怎么弄伤了?这些让下人来做就可以了。” 季淑然笑道:“老爷忘记了,老爷的贴身衣物,妾身从来不假手于人的。” 姜元柏看着她,季淑然笑意柔怯温和,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因为及笄礼上的事故意冷落季淑然,姜元柏心中不由得内疚起来。就道:“辛苦你了。” “妾身不辛苦,老爷才是真辛苦。”季淑然道。 姜元柏有些感慨。他有两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叶珍珍并非是他所选,而是姜老夫人为他选择的。他那时在朝中蒸蒸日上,朝中树敌众多,姜老夫人认为他最好韬光隐晦,娶个娘家不那么显赫的女子为佳。叶家家财万贯,门路疏通,最为上佳,可又因为不是官家,不会招人嫉恨。 姜元柏顺从母意,娶了叶珍珍。叶珍珍天真活泼,不食人间疾苦,虽然不能为他分忧,但二人相处也算融洽。 后来叶珍珍死了,姜元柏在一次夜宴上看中了副都御使的女儿季淑然。那时候季淑然在夜宴上一曲惊人,秀丽窈窕,一击就击中了姜元柏的心。 如果说叶珍珍是听从姜老夫人选择的夫人,季淑然就是姜元柏自己看中的夫人,无论是心中喜爱,还是偏心,都向着季淑然多一些。即便季淑然犯了错,姜元柏也能很快原谅她,况且,季淑然这么多年,都将大房收拾的十分妥帖。 姜元柏叹道:“今日退潮的时候,承德朗柳元丰同我说了几句话。” 季淑然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面上仍是带着笑容,探寻的问道:“柳大人?柳大人平日和老爷未曾有什么往来,可是有什么事?” “从前叶氏还在的时候,柳元丰的夫人与叶氏交好,还经常上门小聚。柳元丰是为了梨儿的事情来的。”姜元柏道:“柳元丰提醒我说,梨儿回京,应当为她选个夫子,教习她认字书理了。” 姜元柏想到这里,不禁头疼。当初姜梨犯下大错被逐入庵堂,一呆就是足足八年,正好是启蒙到学习的最佳时机。如今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姜梨在庵堂上必然没有先生教她认字学习。 他是首席大学士,皇帝恩师,当朝首辅,学问渊博,可他的嫡女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说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柳元丰虽然话说的不大好听,往深里想,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姜元柏就寻思着,找个夫子来给姜梨教习一下功课。 闻言,季淑然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如此。老爷也不必心急,世人虽然崇尚才华,可对女子终究宽容一些。梨儿如今年纪不小,便是从现在开始学习,只怕也学不了多少。不如请些琴棋书画的夫子,每样稍加点拨,只要能过得去便罢了,这样一来,日后梨儿谈婚论嫁的时候,夫家也会高看她一眼。” “你说的有理。”姜元柏道:“不过,每样只学些皮毛,我姜家女儿怎能如此……” “老爷,”季淑然笑道:“凡事不可以绝对论,梨儿之前未曾识字,你若是一味严格,要求过高,只怕会物极必反。” 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姜元柏点头道:“就照这么办吧。” ------题外话------ 阿狸:渣渣,老娘以前是学霸╭(╯^╰)╮ 第四十章 官学 姜元柏要给姜梨寻夫子,这件事很快就被姜梨知道了。 告诉姜梨这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房的少爷姜景睿。 姜家两个少爷,姜景佑年纪大些,性情却好,听说学识一般,被卢氏每日追着敲打考状元。姜景睿脾性暴烈,却没人敢追着他让他考状元,只要不再外惹是生非就皆大欢喜了。 姜景睿上回被姜梨讥讽了一顿后,好些日子都没来芳菲苑。平日里看见姜梨,也是绕道而走。姜梨当然懒得理会,可是今日,这姜景睿又出现在芳菲苑的门口。 明月和清风在门口做刺绣,看见姜景睿吓了一跳,道:“二少爷。” 姜景睿轻咳一声,问了下姜梨在里面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屋里,姜梨正在看书。桐儿晓得上次姜梨和姜景睿闹僵了,便站在一边不说话,白雪在房间一角熬花茶,她是个大大咧咧的,看桐儿没有相迎,自己便也没起身,还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茶壶。 见屋里无人搭理自己,姜景睿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恼羞成怒。他一屁股在姜梨对面坐下,看见姜梨面前的书,道:“你看什么书呐,看得懂吗?” 这人说话总是如此讨厌,不愧是被娇惯坏了的纨绔子弟,姜梨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有何贵干?” 见姜梨终于搭理自己了,不知为何,姜景睿竟然十分高兴,也不计较这一屋子丫鬟主子对他态度不敬,立刻道:“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大伯父要给你请先生了!” 请先生?姜梨有些意外。 “我可是一知道这个消息就赶来告诉你了,我听说大伯母对大伯父说,你这样的资质,想学出什么门道来也是不可能。就找个普通的先生教你一些粗浅的皮毛,不至于在人前丢脸,做做样子就行了。” “太过分了!”桐儿手里的帕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我们姑娘什么资质了?我们姑娘资质好得很!” 姜景睿看了一眼桐儿,摇了摇头:“大伯母哪是认真找人教你家小姐,根本就是恨不得她变成一个草包。我听说大伯父将此事全都交给大伯母办,大伯母找来的夫子,能让姜梨吃一些苦头。” 姜梨没说话,姜景睿又轻声咳了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想出手相助,不过我们二房向来不插手大房的事。我要是和我娘提此事,我娘非骂死我不可。我觉得,你不如去找祖母,祖母这个人还是很公平的,介时我在旁边替你说几句话,如果是祖母挑的先生,应当不会差。” 姜梨盯着他。看来姜景睿经过上次一顿嘲讽,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无论是因为过去的姜二小姐同他的交情,还是姜景睿本来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事实证明,这少年还不错。 姜梨道:“多谢你特意来提醒我。”这一回,语气柔和了许多。 听到姜梨语气的变化,姜景睿莫名有些高兴,回过神来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他在姜家是个小霸王,就连姜幼瑶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他自己更是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可对于姜梨,一个名声不大好又在府里没什么地位的人,姜景睿总觉得有几分害怕或者是敬畏。 总想着讨好她似的。 姜景睿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问姜梨道:“你现在怎么打算?是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老夫人,告诉我一声,我也一块儿去。” 他愿意站出来站在自己身边,到底还是个有热血的少年郎。 姜梨道:“我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为我挑夫子,要知道,京中贵女们,向来都是上女子官学的。” “女子官学?”姜景睿呆了几秒,才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上女子官学的小姐,非富即贵,燕京城的明义堂,收的女学生都要德才兼备。便是最差的,放在人中,也是不凡。你要是去了……” 你要是去了,就是个笑话!姜梨听得懂姜景睿没说完的话。 “不过,”姜景睿又好奇的问:“你竟然知道燕京城的女子官学,你倒是打听的挺清楚的嘛。” 姜梨笑笑,不置可否。她来燕京城的时候,因貌美而出名,才学也广为人知。甚至还和明义堂的先生们一起辩过义理,和那些先生们交好。 当时做这些,也无非是让沈玉容多条门路。状元郎有个才华横溢的夫人红袖添香,听起来总是一件增添光彩的事。 当然了,她的美貌和她的才华,在她与人私通一事出现后,就都成了她的祸水,她的罪孽。 姜梨并不愿意一直留在姜府,如果一直不走出去,她就没办法有机会接触到沈玉容一行人。倘若姜元柏真的给姜梨请来先生,姜梨只在姜府后宅里读书习字,就势必少了很多机会。 况且,读书识字,她本来做的就不比任何人差。她要进明义堂,并不是为了真的学习,而是为了扬名。 有了名气,姜家人就不会拿她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姐,就会有地位。有地位,就会有人交好,一旦有了友人的圈子,就能一步步接近永宁公主。 用得着很长时间么?用不着很长时间。在明义堂里,她的才华,能让她在最短时间里扬名,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姜景睿见她不知在想什么,伸手在姜梨眼前挥了挥,问:“你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去见祖母?” “我不见祖母。”姜梨道:“我要见父亲。” “大伯父?”姜景睿一愣:“你说服不了大伯父,只要大伯父决定了的事情,除非祖母发话,没人更改的了。他既然决定了把找先生的事情交给大伯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去找他是白费力气,别还让自己吃一肚子气。” “多谢你的提醒。”姜梨道:“但我还是要去见一见父亲。” “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姜景睿没好气的道。 “不是冥顽不灵,”姜梨笑道:“是坚持。” 她会坚持到最后的。 ------题外话------ 阿狸:我不上野鸡大学,我要上清华[微笑] 第四十一章 说服 姜景睿在芳菲苑把唾沫星子都说干了,也没能改变姜梨的想法。末了,只得无可奈何地开口:“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了,你既然要这样执迷不悟,我也无话可说。你想去找大伯父就去吧,若是不成,让你的丫鬟跑一趟告诉我一声,我再和你商量去找祖母的事。” 他能说到这个份上,站在姜景睿的立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姜梨道:“多谢你了。” 姜景睿摇了摇头,姜梨想了想,看着他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事?” “你的学问如何?” 听姜梨问的是这事,姜景睿蓦地脸红了,拍案而起,大叫道:“姜梨,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取笑我,我还没取笑你呢!你爱怎么就怎么,小爷不管了!”说罢气冲冲的一踹板凳,走了。 桐儿在背后撇嘴:“这二少爷一副被戳中痛处的样子,冲姑娘发什么火气?” 姜梨也没想到姜景睿竟然如此排斥念书,毕竟姜家也算文臣清流,姜梨还以为这里人人都是才子才女。不过,姜景睿这样混账的表现,却让姜梨生出了一种亲切感,因为薛昭也喜欢这样。 薛怀远只有一双儿女,薛昭偏偏从小喜欢舞刀弄剑。薛怀远不会刻意要求薛昭选择什么路子,薛昭对武学有兴趣,对读书却十分头疼。每每薛怀远要考他功课,薛昭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开溜。 姜梨从小不知道给薛昭打了多少次掩护。 如今……想到斯人不在,姜梨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白雪总算是把花茶熬好了,盛夏时间,她也不觉得熬茶是件苦差事。将茶水倒进瓷白的小盅,放进一颗话梅,放在小几上晾冷。白雪问:“姑娘,那个劳什子明义堂,很好么?” 姜梨笑笑:“明义堂的先生,大多都是宫里请来的。当今圣上为了广开太学,特设男子女子官学。许多皇亲贵族家的小姐都在明义堂念书,每年明义堂的校考,成绩最优者将得到太后赏赐。” 白雪听得云里雾里,就道:“那很难进吧?” “难进什么,”一边的桐儿小声道:“但凡有银子有头脸,怎么进不去?” “那咱们姑娘为什么不能进,为什么老爷不让咱们姑娘进去?”白雪问。 为什么?怕给姜家人丢脸呗!桐儿瞪了一眼白雪,心想日后得好好教白雪说话,怎么净往主子心上捅刀子。 姜梨的语气却很平静,她道:“才学还是次要的,我品德败坏,若是出去,会被人指点,让姜家蒙羞。” “姑娘!”桐儿忍不住喊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自己!” “就是。”白雪认真的看着姜梨:“奴婢之前也去过许多官家,虽然未被挑中,不过奴婢也看见那些小姐,许多都是当面温柔,背后斥责下人的。姑娘是奴婢见过性子最好的一个,什么品德败坏,要是姑娘这样的人都品德败坏,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桐儿附和:“就是就是!” 姜梨失笑,她的确算个好人,至少上辈子是。这辈子她也不打算变成坏人,只是,大约也不会如同从前一般以德报怨了。 她道:“我也认为我不是品德败坏之人,所以我打算找父亲谈一谈。” 桐儿一愣,迟疑了一下问:“姑娘能说服老爷么?” “你觉得呢?”姜梨反问。 桐儿还没有说话,白雪就抢先开口道:“奴婢觉得一定能。姑娘只要好好和老爷说话,老爷定能听得进去。” 白雪待人实诚,大约以为所有人的家宅都如枣花村的她家一般和睦,却不晓得深宅大院里,许多事身不由己。 “好。”姜梨笑起来:“我现在就去。” …… 姜元柏近来事情有些不顺。 自从姜幼瑶及笄礼一事后,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身为当朝首辅,身后盯着他的人不少,只为了拿住他的把柄。正因为如此,姜元柏行事从来小心谨慎,可姜幼瑶及笄礼一事,让人看到了他姜家大房后院里的漏洞,仿佛有了个缺口,时时被人盯着。 洪孝帝一天天长大,和从前总是依赖着信任着叫他“太傅”的小娃娃不一样,如今的帝王,越发的高深莫测,伴君如伴虎,姜元柏也更加收敛。加之最近他的政敌右相又屡屡在朝事上针对他,令姜元柏气闷不已。 在这个时候,姜梨突然来找他,令姜元柏有些吃惊。 姜梨来书房的时候,门口的小厮还尚且犹豫,直到书房里的姜元柏发了话,小厮才放行。姜梨冲小厮点头,径直走进门,心里晓得,这小厮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去书房找姜元柏的事情告诉淑秀园那边。 一进门,书房里便弥漫着特有的墨香。姜元柏正在房间里练字,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一半“静”字。姜梨也不说话,安静的站在姜元柏身后,甚至还帮姜元柏磨起墨来。 姜元柏见姜梨磨墨,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很快流畅起来。他下笔非常有力,看上去应当是棱角分明的笔锋,落在纸上上,却又圆滑和润,暗藏玄机。 见字如见人,姜梨见了姜元柏的字,就晓得姜元柏并非是朝中所言的能力中庸,全凭撞大运成了当朝首辅。此人心思极细,便是那种心知肚明自己是第一,却永远要称自己第二的人。 却让第一的人做了活靶子,自己撑到了最后。 姜元柏写完最后一笔,将笔一搁,便见纸上,一个“静”字一气呵成,十分漂亮。 应当称赞的,姜梨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瞧懂。姜元柏回头,看向姜梨,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姜梨就已经主动发话了。 姜梨道:“父亲,我不愿意请夫子来府上教我,我想进明义堂。” 姜元柏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我想进明义堂。”姜梨语气不变,又重复了一次。 第四十二章 见字 听到姜梨这般说话,姜元柏一时愣住,竟不知此刻应该作何表情。 面前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看起来比姜幼瑶还要纤细柔弱一些,眉眼之间又更像自己。当初送姜梨去庵堂的时候姜梨才七岁,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八年时间,时光飞逝,把胖乎乎的小姑娘变成了美好的少女,却把最后一丝熟悉也湮灭了。 姜元柏觉得陌生。 他到底错过了姜梨的八年时光,以至于他记忆里的姜梨还是那个不懂事任性到骄纵的劣童。当那个孩童站在他面前,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平静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时,姜元柏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未曾启蒙,如何跟得上明义堂的功课……” “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姜梨打断了他的话:“同样都是您的女儿,三妹就能上明义堂,我却只能跟着外头请来的先生,学些粗浅的皮毛道理,父亲,您做的不公平。” 姜元柏又一次语塞。他看着姜梨,脑中突然浮现起季淑然还没进门时,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庶女,又有些木讷。姜梨是他的嫡女,生的圆润可爱。那时候他对叶珍珍拼命生下姜梨也很怜惜,还时常抱着姜梨,让姜梨骑在他的脖子上玩耍。 是有过一些天伦之乐的。只是后来姜梨做的太过分,那些父女情谊就被磨灭了。可是今天,眼前,姜元柏看着姜梨,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些往事来。一句“父亲,您做的不公平”,让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酸意。 不知什么时候起,姜元柏自己也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他把姜幼瑶宠成掌上明珠,待另一个女儿却格外疏离。而姜梨不争不抢,只是站在面前,看着自己平静的叙事,让姜元柏就生出愧意。 这点子愧意被姜梨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阵轻松。 她早就发现,姜元柏并非对姜二小姐全无父女之情。在姜二小姐回府当日时,姜元柏的眼神,分明还有一些牵挂。诚然姜元柏不是一个好父亲,但这其中,季淑然定然出了不少力。她对姜元柏也没有感情,可是能利用姜元柏的愧意,面上的融洽,她也愿意做到。 如果她长篇大论,一直说姜元柏对她如何不好,姜元柏未必会有所触动。反而是她这样平静说来,姜元柏才会想的更深。 “梨儿,你如今不适合去明义堂。”许久,姜元柏才道,虽是拒绝,语气却和缓了很多。 “父亲之所以不愿意让我去明义堂,无非就是怕人背后指点,让姜家蒙羞。父亲一片好意,可是父亲想过没有,当今圣上称赞女子进学,父亲身为当朝首辅,文人之首,却让嫡女在家请先生,不去明义堂,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面?” 姜元柏怔住。 他一心考虑姜梨是否会被人指点,姜家蒙羞,却把洪孝帝给忘记了。 “这是其一,其次,父亲,咱们姜家,四个女儿,除去三妹,四妹和五妹也都进了明义堂。偏偏令我在家,一是不公,二是欲盖弥彰。人性如此,大大方方摊开给人看,旁人还不屑议论,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是探究。父亲以为将我藏在府上,旁人就不会议论我,错,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议论的欢。” 姜梨说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可听在姜元柏的耳中,却又觉得十分有道理。更何况,三房姜元兴都托人送礼,将姜玉娥和姜玉燕送进明义堂,更何况他们大房。 “父亲,”姜梨垂眸:“当初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不改善莫大焉。我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大了,自然也明了事理。我自小没有母亲教导,走错一步,难道就要用一辈子来偿还?我是愿意,可我是姜家女儿,我不愿意成为姜家的累赘。” 那句“我自小没有母亲教导”,一下子说中了姜元柏的心,他心下一颤,道:“梨儿,可是你……” “父亲,我在青城山的庵堂里,并不是没有习字的。我知道自己父亲是当朝首辅,不可做一个白丁殆笑大方,自己便让庵堂里会识字的小师父教我念书写字,虽然写的不好,启蒙的书籍都看过,会写的字也不少。” 她突然走到桌前,将姜元柏方才写的“静”字挪到一边,重新铺纸。姜梨的动作令姜元柏一怔,下意识看向姜梨。 姜梨提起袖子,慢慢磨墨。她手腕纤细,动作温柔,做来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令人赏心悦目。又仿佛做这种事做了无数遍,自然的不得了。 磨好墨,她提笔蘸饱墨汁,才开始写字。一边写,一边轻言细语道:“父亲,明义堂虽然是学堂,在里头也能交好不少人。我只要在里面不出错,交好的人多,对姜家来说总是有益无害。我姓姜,总是希望姜家越来越好。” 她和姜元柏写字不一样,姜元柏写字慢而深邃,一笔要写的格外漫长。姜梨却不同,她看起来斯斯文文,和和气气,写字的时候,却有一种战意在里面。仿佛拿着刀的士兵,即将赶赴杀场,痛战到天明的感觉。 姜元柏瞧着姜梨的侧影,清雅美人,风姿如玉,却杀气腾腾,豪迈丛生。 一笔顿住,姜梨将笔收起,动作十分飒爽,搁到一边,才道:“好了。” 姜元柏抬眼去看,乍看之下却惊住。 字极美,笔力遒劲,这样的字迹,至少需要十年的苦工方能练成。比姜幼瑶的字迹不知好了多少倍。而字并非女子多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大开大合,方正平直。 方正中有笔力,平直中见锋芒。 见字如见人,却是个光明磊落,开阔坚韧之人。 姜元柏像打量陌生人一般的打量面前的少女,姜梨笑盈盈的看着他,问:“现在同意我去明义堂了吗,父亲?” ------题外话------ 阿狸:我书法一百分[微笑] 第四十三章 决定 淑秀园里,姜幼瑶正坐在榻上摆弄新得的流苏络子,听闻姜梨去书房找姜元柏,立刻跳起来道:“她去找父亲?他找父亲做什么?” 来回话的下人道:“似乎是为请先生的事情去找的大老爷。” 季淑然在大房里地位极高,平日里姜元柏有个风吹草动,季淑然这头就知道了。来人的动作也算快,姜梨才去姜元柏书房不久,季淑然这头就得了消息。 “她想怎么着?难不成还想亲自挑先生?”姜幼瑶追问。 季淑然见来回话的下人面露迟疑之色,就令丫鬟拿了装银子的荷包给他,开口道:“你只管说。” “回夫人。”那下人拿了银子,顿时所有的顾虑都一扫而光,立刻道:“守书房的人在外面,听到里面的人说好像是二小姐想进明义堂,正在求大老爷。” “明义堂?”姜幼瑶忍不住了,尖声道:“凭她?她有什么资格进明义堂?” 季淑然挥了挥手,示意递消息的人下去。待递消息的人走后,季淑然才自言自语道:“姜梨刚回燕京就想进明义堂,果然是个心大的。且不论她自己德行才学如何,如果她进了明义堂,谁知道会掀出什么事。她惯会使绊子,要是在后面耍什么手段,莫要把你给耽误了。” 上一次姜幼瑶及笄礼的事,害的季淑然用了很久时间才让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待她态度和缓。即便这样,别的夫人也不知背后怎么议论她,这笔账,季淑然还没找姜梨算清楚,没想到姜梨自己又送上门来找事了。 姜幼瑶激动道:“她一定是想接近周世子,这个贱人!” 女子官学明义堂的对面,就是国子监,宁远侯世子周彦邦就在国子监念书,季淑然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里去,姜幼瑶却一下子想到了。 “我早就知道她不安好心,上次及笄礼那日,她就在花园里勾引周世子,简直不要脸面!如今她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娘,你可不能让她得了呈!” 季淑然闻言,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平心而论,姜梨生的不错,而且比起姜幼瑶这样的少女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气质,这让她做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不争不抢的模样,反而更吸引男人注意。季淑然自以为了解男人,姜梨的模样,若是有心要勾引周彦邦,未必不可能。 这桩亲事可是她好不容易为姜幼瑶争取来的,周彦邦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族,可宁远侯在燕京城中的地位也不比姜家低。更何况宁远侯家中人口简单,周彦邦母亲又是个好相与的,最重要的是,姜幼瑶自己钟情周彦邦。这样汲汲营营才从姜梨手上抢过来的亲事,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的确不能让她去明义堂。”季淑然道:“上次及笄礼上万无一失的事,最后她也能全身而退,这小蹄子邪门的很,若是让她进了明义堂,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稳当,要给她下个绊子,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季淑然站起身:“我这就去找你父亲。” …… 芳菲苑里,看着回来的姜梨和白雪,桐儿诧异极了:“怎么这么快?姑娘,是不是老爷没有答应。” “老爷答应了。”白雪笑道:“我早就说过了,自家爹,好好说话,大老爷肯定会听的。” 桐儿翻了个白眼,世上之事真要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她不相信的看向姜梨,见姜梨也是含笑着点了点头,这才信了,道:“真的?太好了!我早知道咱们姑娘的资质,进明义堂绰绰有余。”随即,她的目光又变得担忧起来:“但是姑娘,老爷现在答应了,日后不会反悔吧?” 当时也许是姜梨说几句软话,姜元柏一时心软便答应。可季淑然知道后怎么会善罢甘休,枕边风吹一吹,姜元柏要是心志不坚定,又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倘若我猜得不错,季氏现在正在去往父亲的书房路上,或者早就到了,正在劝说父亲取消送我去明义堂的决定。” 桐儿和白雪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桐儿问:“那怎么办?老爷不会答应吧?姑娘,要不咱们现在再去,免得被季氏钻了空子?” “不必,”姜梨笑着摇头:“她不会成功的。” …… “老爷,梨儿现在就去明义堂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书房里,季淑然正忧心忡忡的对姜元柏说道。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就送梨儿去明义堂。”不等季淑然把话说完,姜元柏就打断了她的话。 季淑然从来没被姜元柏这么说过话,一时间有些委屈,她道:“妾身也是一心为了梨儿着想……” 平日里看季淑然委屈,姜元柏总会心疼。可是今日再看她,想想姜梨受了委屈,只是站在他面前平静的陈述现实,姜元柏就觉得季淑然的行为有些造作,显得刺眼极了。 他说:“幼瑶是我的女儿,梨儿也是我的女儿,都是姜家的小姐,我怎么能厚此薄彼。要是传出去了,我姜元柏的脸往哪里搁?还有你,”他看向季淑然,“梨儿不在府上八年,刚回府,你这个做母亲的,多多关照她一些。你要是把对幼瑶的心放一半在梨儿身上,我就放心了。” 季淑然愕然的看着他,姜元柏说这话,就是在指责自己偏心了。还不等季淑然再说什么,姜元柏就拿起外袍,出了书房门,自己离开了。 书房里独独剩下季淑然一人,门口的小厮战战兢兢的往里一看,便见到那位素来端庄温婉的大夫人,面色扭曲如魔鬼,表情骇人,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季淑然此刻心中全然是恼怒和恨意,不晓得姜梨究竟在姜元柏面前挑拨离间了什么话,姜元柏前些日子对她的和缓,眼下全都看不到,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 “姜梨……”她咬牙切齿道。 她一定要让姜梨为今日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第四十四章 挑拨 姜元柏打算送姜梨去明义堂,很快整个姜家都知道了。 二房卢氏与姜元平说话的时候,还道:“大哥是怎么想的?怎么想到把姜梨送去那里?姜梨要是进去了,里面那些上学的小姐必然在背后议论她,说不准还会欺负她。咱们姜家也没脸不是?” 卢氏从小娇身惯养,姜元平又是个笑眯眯的好脾气,是以平日里说话也就没了顾忌些。她这话前半句像是在为姜梨着想,后半句又像是责怪姜梨丢脸,也不是心思是好是坏。 “大哥心里自有主意,你瞎操什么心。”姜元平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咱们二房又没女儿。” “也对。”卢氏想了想,道:“要丢脸也是大房丢脸,不过我瞧着姜梨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回府没多久,就弄得大嫂灰头土脸的,看起来比从前长进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季氏那个人,我还从么见过她在谁手里吃了亏就算了的。” 听卢氏的语气,她和季淑然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的和气。 “莫管他事。”姜元平摆了摆手:“天下太平。” 晚凤堂里,姜老夫人也正在与姜元柏谈论此事。 “元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姜老夫人问道。 “娘,梨儿现在也已经十五了,平民子弟十五入学,可王侯太子八岁入学,公卿之子十岁入学。梨儿入学的时间虽然晚,但和平民之子也是一样的。” 姜老夫人看着姜元柏:“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二丫头入学的年纪,并不重要。” 姜元柏犹豫了一下:“娘,梨儿虽然从前犯下过错,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她那时候年纪还太小,不能因年少犯下的过错影响到未来。” 姜老夫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照这么作罢。珍珠,”她唤来身边的丫鬟,“从库里把那套紫木文房四具给二丫头送去。” 珍珠忙起身,姜元柏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又和姜老夫人说了些入学以后的事,姜元柏才离开。姜元柏离开后,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翡翠问:“老夫人是不希望二小姐入学么?” “我若是不希望,就不会送她文具了。” 送文具,是表达姜老夫人对姜梨入学这件事的支持。姜府的其他人见了,再有什么别的意见,也不会开口了。 “那……”翡翠不解。 “元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心思重,我怕他是看中了二丫头,想拿二丫头打什么主意。”姜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可是如今的二丫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弄的了的了。” “我怕他们父女因此生了嫌隙,家宅不宁。” …… 姜老夫人说话的功夫,姜府后园里,姜幼瑶摔碎了一个茶壶。 姜玉娥心疼的看着那只紫砂茶壶,这样的茶壶,拿到外面去卖,也得一百两银子,姜幼瑶就这么摔碎了,可是一点都不在意。 “姜梨!爹为什么会送姜梨去明义堂?她到底跟爹说了什么!”在姜玉娥姜玉燕面前,姜幼瑶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愤怒。 姜玉燕胆怯的瑟缩了一下,姜玉娥却附和她道:“定是姜梨在大伯父面前说了什么,姜梨这人可真邪门,才回府没多久,大伯父的心就偏到她那儿去了。哦,对了,”姜玉娥还有心想要刺姜幼瑶一句,就道:“听说祖母也送了姜梨一套紫木文具,就是之前三姐你同祖母要祖母没给的那套。姜梨可真是不简单,笼络了大伯父不说,连祖母都讨好了。” 闻言,姜幼瑶一愣,随即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祖母真的送了姜梨一套紫木文具?” “当然是真的。”姜玉娥耸耸肩,“整个晚凤堂的下人都瞧见了。” “这个贱人!”姜幼瑶大怒。那套紫木文具她十分喜欢,问姜老夫人要了几次姜老夫人也没给,如今姜老夫人却把那套文具给了姜梨,这可不是活生生的在打她的脸,在告诉别人她姜幼瑶比不上姜梨! “不行,我要去找我娘,”姜幼瑶道:“不能让姜梨去明义堂!” “三姐,”姜玉娥拉住她:“如今老夫人和大伯父都说话了,姜梨进明义堂的事也是板上钉钉。三姐这会子说也晚了,不过我想着,姜梨进明义堂,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她也不想想,明义堂多少勋贵之家的小姐,哪个敢与她为伍。而她才学鄙陋,也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介时岂不是沦为三姐的陪衬,遭人耻笑?” 姜幼瑶闻言,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姜玉娥说的也有理,她道:“话虽如此,她总在我面前乱晃,也令人难以忍受!”一想到姜梨可能会去对面的国子监对周彦邦做些什么,姜幼瑶就难受极了。 “三姐,小不忍则乱大谋。”姜玉娥笑道。 待姜幼瑶平复心情离开后,姜玉燕问:“五妹,你为何要鼓动三姐对付二姐?” 姜玉娥冷笑一声:“谁让她自不量力!” 姜府三房本来就势弱,毕竟是庶子一房。姜玉燕和姜玉娥能进明义堂念书,也是姜元兴成日讨好姜元柏才得来的机会。姜玉娥的心中,自卑又自负。她心比天高,立志不比任何人差,才学之上,其实整个姜家,最出色的是姜玉娥。 姜幼瑶不必赢得才女美名也是姜家的掌上明珠,姜玉娥却要这才女美名锦上添花。这是姜玉娥唯一自傲的东西,比姜梨有才华,把姜梨这个嫡女踩在脚下,姜玉娥就会有一种优越感。 可是如今,姜元柏却让姜梨去明义堂。这样一来,姜家的四个女儿都是一样,一个原来比自己差多了的人突然赶上了自己,于是姜玉娥的优越感便没有了,姜梨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要恢复自己的优越感,除非姜梨过的比自己差。姜幼瑶和姜梨本就势同水火,轻轻一挑拨必然有无数矛盾。 姜玉娥只要在一边火上浇油就好了。 第四十五章 进学 关于自己入学明义堂会招来姜家各房人的各自心思,姜梨并不在意,她在教白雪写字。 白雪会认字,不过认得字不多。为了打听枣花村海棠的下落,白雪也要写家书回去。姜梨一边看着她写,一边教她一些她不认识的字。桐儿也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说道:“姑娘真厉害,奴婢和姑娘一道去青城山庵堂里,姑娘就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字,奴婢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这差别可真大。” “可不是么,”白雪嘟囔,“要不是首辅家的小姐呢,生下来就会认字的。” 三人说笑的时候,姜景睿又来了。他也是得了姜梨要入学明义堂的消息,一进门就道:“恭喜恭喜,还真叫你说服了大伯父,姜梨,你这回真让我刮目相看。” 姜梨放手让白雪自个儿写字去,往姜景睿那头走去,道:“你又来做什么?” 姜景睿喉头一梗:“你怎么总是一副不欢迎我的模样。我过来是为了提醒你,别以为明义堂就是什么好地方,贵族子弟都有几分脾气,你又是生面孔,初来乍到,最好安分点,若是有人欺负你,别为了面子自己死扛,搬出你爹的名字。也别怕丢脸,遇到实在过分的,跑了也行。”他从袖子里抖抖索索的摸出一把小弯刀:“喏,这个,送给你,拿去防身吧。” 姜梨盯着姜景睿手上锋利的刀刃,默了一会儿,道:“明义堂里的人是洪水猛兽么?” “也差不离了。”姜景睿道:“就跟国子监的人一样吧,我上次把同窗的蝈蝈踩死了,差点被打折了手。我估摸着你们那也差不离,你就拿着吧。”他把刀硬塞到姜梨手中。 姜梨实在有些无言以对,仿佛看到当初她出嫁前,薛昭神神秘秘的把她叫道后院,给了她把凤头花枪一样。那花枪最后也没被姜梨带到燕京城里去,还从没听过谁送给出嫁新娘这东西的。当然了,薛昭也险些被薛怀远揍了一顿,好说歹说才让他把花枪收了回去。 不过弯刀毕竟比凤头花枪好揣在袖中,姜梨勉强接受了,就道:“好吧,多谢你。” “你这句谢真是一点呢都不诚心实意。”姜景睿又道:“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对面国子监找我,我帮你摆平。” 姜梨颔首,姜景睿朝他挤了挤眼:“我把周彦邦也叫出来。” 姜梨看着他,姜景睿咧开嘴,等着姜梨的夸奖。但见姜梨平静道:“白雪,送客。” 姜景睿就被孔武有力的白雪给“送”出去了。 入学的前一日,就在这么鸡飞狗跳的打打闹闹中度过了。到了晚上,季淑然甚至还让人送了姜梨的新衣裳过来,说是入学仪容要整洁。 桐儿问姜梨:“姑娘害怕么?” 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很有可能面对的还是都对她充满敌意的同窗,似乎过去并不会有好事发生。 姜梨笑了:“不。” 不怕,而且很欢喜。 …… 第二日,姜梨起了个大早。 明月和清风看见姜梨起得这样早还有些吃惊,桐儿跟她们解释:“姑娘从今日起就要在明义堂入学了。进学每日不可迟到的,今日又是第一天,可不能马虎。”语气十分骄傲。 明月和清风也不懂这些,见桐儿说的与有荣焉,也跟着崇敬道:“听说明义堂很不容易进呢。姑娘以后就可以和三小姐她们一道进学了。” 听到提起姜幼瑶,桐儿立刻哼了一声,嘀咕道:“谁稀罕和她们一道去。” 入学第一天,姜幼瑶和姜玉娥她们却早早地走了。一般来说,府里自家姐妹进学,总需要引荐,何况姜梨和京中的贵女们并不熟悉,若是去了无人搭理,有姐妹在旁边,也不至于孤单的可怜。 可是姜幼瑶几人却是招呼也没打一个,自己就先走了。姜元柏朝事繁忙,也顾不得这边,桐儿想告状都没处告,一边为姜梨生闷气,一边又无可奈何。 反而是姜梨还回过头来安慰桐儿:“她们不愿意和我一道,我还嫌与她们一道麻烦。这样多好,各自省事。” 正想着,身后的屋门推开,姜梨和白雪一道出来了。 桐儿呆了呆,突然道:“姑娘真好看!” 不仅是桐儿,明月和清风也呆了呆。 她们都晓得,姜家四个女孩子中,容貌最精致出众的是姜幼瑶,格外娇艳如花。姜玉娥也不错,楚楚风姿也像小家碧玉,姜玉燕容貌平平不值一提,至于姜梨,模样端正是端正,就是寡淡了些。 但是自从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后再回姜府,从前寡淡的眉眼长开,其中更生出了一种别样的灵秀。和京中的贵女们不同,那是一种在生长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仿佛带了些英气,又有了些风韵。 美人在骨不在皮,姜梨的美,更像是风骨之美,姿态之美,风雅之美。 她没有穿昨日季淑然派人送来的一大箱颜色鲜亮的衣衫,只穿着一件月白的齐胸襦裙,胸前用淡黄的绸带绑了,长发在脑后侧扎起一个髻,木钗上点缀着一粒红豆。却是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简单至极的打扮,却清雅秀美的不得了。 她的人也是温柔的,一步步往前走来。明月和清风不由得看直了眼,桐儿也有些转不开眼睛。姜梨分明是和她一道在青城山上呆了八年,可是桐儿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姜梨行走的姿态,笑起来的弧度,都变得这样陌生,还是一样的脸,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往这边走来的姜老夫人也是一怔,身边的丫鬟翡翠和珍珠适时的扶着她,没有上前。 姜梨的脸,算不上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但她浅笑盈盈的走过来,却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绝色。 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被人瞩目的大美人一般。 白雪跟在姜梨的身后,道:“姑娘,门房那边也说好了,咱们现在就去马车那边。” 姜梨点了点头,笑道:“走吧。” 第四十六章 好人 姜梨去明义堂时,身边只带了白雪一个丫鬟。 明义堂虽说进学的都是官勋府上的小姐,却也纪律森严。若不是她从前嫁给沈玉容的时候,和明义堂的先生们有所往来,只怕现在也是对明义堂一无所知,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 姜幼瑶和姜玉娥必定是故意想看姜梨笑话,是以该交代的一句话也没交代。姜梨和白雪上马车的时候,桐儿还依依不舍的道:“姑娘,一定要早些回来。” 桐儿和姜梨在青城山的那八年几乎是形影不离,那时候姜梨身边只有桐儿一个丫鬟,如今姜梨身边的下人多了起来,桐儿就有些失落,姜梨还好生安慰了她一阵。 虽然带白雪去明义堂,旁人看见姜梨身边的丫鬟是这么个傻大个儿的时候,定然又会狠狠嘲笑她。不过世上之事,不得看表面,白雪虽然不如别的丫鬟样貌讨巧,却力气奇大。自从死过一次后,姜梨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有些武艺傍身,是不是那一日会侥幸逃脱,而不是无奈的死于非命呢? 不过武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更何况姜家又是文臣世家,姜梨还是个姑娘,怎么看都没有理由去学武。而且这幅身子,姜梨估摸着应当也不是练武奇才,便打消了这个连他。 自己不会武艺,找个力气大的丫鬟,总能增加一些活路。姜梨知道,人活着才会有希望,任何让自己多一成活着机会的把握,到必要的时候,就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姜梨和白雪在去往明义堂的路上时,姜幼瑶三人已经提前到了。 从前姜幼瑶也不与姜玉娥姜玉燕一道同行,毕竟姜玉娥二人是三房的人,姜幼瑶打心底瞧不起她们。不过姜玉娥嘴巴甜,又惯会捧着她,姜幼瑶偶尔也会给她点好颜色。 今日是为了气姜梨,姜幼瑶头一遭和姜玉娥姜玉燕乘一辆马车。这落在明义堂众人的眼里,就觉出有些不同寻常来。 “幼瑶。”门口一位粉衣少女往后瞧了瞧,好奇的问道:“今日不是你们府上二小姐也会一道来入学么?怎么不见她人影,你们没有一起吗?” 姜幼瑶还没说话,姜玉娥就率先开了口,她道:“二姐起来的迟了,大约在忙着挑哪件衣裳,今日是她第一日进学,心底很看重。” 平日里姜玉娥这样插嘴,姜幼瑶肯定会不悦,今日却任由姜玉娥这般说话。 姜玉娥话一说完,就有另一位个子高高的女孩子嗤笑一声:“挑哪件衣裳?这里又不是比美选妃,挑哪门子的衣裳?” “听闻你们府上二小姐刚回府的时候有人见过,说也是个清秀佳人呢。”也有少女试探的看向姜幼瑶:“真的很漂亮么?不知比起幼瑶你来如何?” 姜幼瑶在明义堂里虽然称不上是才学顶尖,容貌顶尖,可才学比她好的比不上她的容貌,容貌比她好的又比不上她的才学,加之姜元柏的身份地位使然,姜幼瑶在明义堂一枝独秀。 姜玉娥笑道:“二姐长得的确好看,就是在山里呆的太久,性情……”她没有说下去,众人却想到了姜梨当初被驱逐到庵堂里,一呆就是八年的事实。 在深山里呆了八年,只怕就是个乡下土包子,刚回燕京,能懂什么呢? 连方才对姜梨怀抱好奇心的少女也目露轻视之色。 明义堂的女学生们,看身份,看地位,看容貌,也看才华。来这里的人都是各自家中的掌上明珠,天生所处的位置,令她们都不甘心被比下去,但凡有了新人,都要拿出来比一比。 姜梨除了有个首辅爹,其他的一无是处,而这首辅爹,还不见得将她放在心上,这样子,姜梨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呢?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头不知哪个好事的学生喊了一声:“姜二小姐来了!” 一整个学府里的女学子们,都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 但见门口走来两位少女,丫鬟打扮的人身材较之普通丫鬟更健壮,连皮肤都是黝黑的,配着杏红色的丫鬟裙非但没有显出娇俏,反而有几分滑稽。行动间也更像是山野中的村女。 这丫鬟虽然引人注目,但或许是因为她的滑稽,更衬得她身边的女孩子格外出尘。 那少女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熨帖的如山间暖风,拂过人心间,让人只觉得舒服。她五官生的恰恰好,清秀中眉目间又有英气,就让她的温柔,也带了几分坚韧动人。 “那是姜家二小姐吗?”有人小声道:“倒不像是山里养出来的。” 进学第一天,第一次来陌生的明义堂,面对不认识的人,这女孩子却没有一点不自在,一点儿胆怯。落落大方的模样,做的不比任何人差。 “我看倒像是山里养出来的,”也有人悄声与同伴咬耳朵,“挺有灵气。” “灵气”,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不是多跟着先生学几日就能学出来的,也不是多花银子就能买过来的。这女孩子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像是一汪泉水,甘甜而纯善。 即便听过她那么多有关恶毒的传言,但姜二小姐生的太过温纯良善,让人实在很难生出恶感。 周围人对姜梨态度的一瞬间转变,立刻就被姜幼瑶几人捕捉到了。姜幼瑶心中气急败坏,姜梨竟然没有穿季淑然送去的那些裙子,而是自己有了主意。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大出风头! 姜幼瑶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若是姜梨穿着季淑然送的那些衣裳,才是真的出风头。只是现在这时候出风头,未必是好事。姜梨穿着素雅清淡,却和她本身的气质相得益彰,这样一来,无形之中的出风头,反而更高出一格。 姜玉娥却很不解。她不明白,为何姜梨的名声一片狼藉,但看到她的时候,这些学生都并发出厌恶的表情,难道名声好坏并不重要么? 姜梨心中慢慢的笑起来。 世人的眼睛,总会有看不到的东西,看不到的东西,就被蒙蔽了。但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所有。 譬如一个人的好坏,其实一面之缘,怎么能看明白。看明白的,只是另一个的判断。 她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只要稍加努力,她可能就是一个“好人”。 第四十七章 柳絮 姜梨的出现,让明义堂的女学生都安静了下来。 倘若传言中的姜二小姐真是一个粗鄙的山野村女,或者刻薄无状的跋扈小姐,众人的议论立刻就能毫不客气的将她淹没。然而姜梨看起来和任何教养良好的官家小姐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和气温柔,就算指责,也不知道从哪里指责起。 终于,刚才那位个子高高的少女率先发话,道:“你就是姜府的二小姐?” 姜梨抬眼看去,这少女她曾见过,在一处官眷府上的家宴中,是承宣使府上的小姐,孟红锦,平日里和姜幼瑶十分要好。 姜梨道:“是。” “你竟然敢来明义堂?”孟红锦一扬眉:“听闻你七岁就去了庵堂,那里可没人教你启蒙。你这样的,不在府里请个先生教,便来明义堂,也不怕听学听得云里雾里,一窍不通?” 这话实在刺耳,学堂里的人都盯着姜梨,看她是何反应。 孟红锦也盯着姜梨,不过出乎她的意料,旁人听见这话大约会该气急败坏了,更何况姜梨这样的首辅千金。姜梨只是笑了笑,道:“那就不劳这位小姐操心了。” 不咸不淡的又把孟红锦的话堵了回去。 孟红锦没料到姜梨是这么个反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窝火极了。可姜梨又是笑眯眯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她心中恼火之下,便用众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难怪说家庙静心,瞧这窝囊的样子。” “这位小姐若是希望静心,也可以去家庙待一待。”姜梨小声道。 “你!”孟红锦大怒,姜幼瑶开口劝道:“二姐,你怎么能这么对红锦说话?”很忧心的模样,又对孟红锦道:“红锦,我二姐刚回燕京,不懂规矩,对不住了。” 孟红锦说:“没什么,况且是你二姐的错,你来道什么歉,幼瑶,你这人就是性子太软了,太容易被人欺负。” 姜梨瞧了姜幼瑶一眼,气定神闲的开口:“三妹,你这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先替我道歉了,这位小姐说我窝囊,我非但没有生气,还好言相对,这也是错?” 姜幼瑶正要说话,姜梨又开口了:“我听闻在有的地方,不以道理论输赢,而是以身份地位。难道明义堂也是这样的地方?我分明是有道理的,却还是要认输,莫非是这位小姐的身份地位比我高明许多,那我就不得不认错了。敢问这位小姐,令尊官从几品?” 此话一出,整个学堂里都是一静,紧接着,有些学生面上就险些忍不住笑意,孟红锦脸色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梨一边说她们无理取闹,又一边不由分说的把孟红锦的家世羞辱了一遍。谁都知道,姜梨的爹是当朝首辅,孟红锦的爹是承宣使,承宣使再如何也比不过当朝首辅。偏姜梨这话还问的认真,让孟红锦顿时沦为笑柄。 气氛尴尬,姜幼瑶也不知如何开口。帮孟红锦说话,就等于在踩自家爹,同意姜梨的话,孟红锦不记恨自己才怪。暗恨姜梨如此狡诈,姜幼瑶无奈之下只得跟姜玉娥使了个眼色。 不得已,姜玉娥轻咳了两声,打破了沉默,生硬的将话题拉到了另一边,她道:“二姐,先不提那些了。刚进学,你得挑个位置,我和四姐同坐一组,三姐和孟小姐同做一组,因你来的太晚,你得问问有没有谁愿意和你一组。” 有谁愿意和自己一组?姜梨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果然,姜梨站在学堂中,并没有人出声招呼姜梨往自己身边坐的。 白雪不能进学堂内,就在外面的马车外和那些其他小姐的丫鬟在一处。那些丫鬟大约也是嫌弃白雪生的粗壮,把白雪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外面。白雪也不介意,自己蹲下来在假山旁边和野猫一起晒太阳。 一片寂静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喊道:“我这边没人,你过来坐吧。” 姜梨有些意外,只见一个穿青色衫裙的姑娘从前方站起身,往姜梨那边看来。 这姑娘生的算娟秀,不过下颔略方,就显出几分方正坚毅来。她的眉目间隐隐有柳夫人的影子,姜梨恍然大悟,这是承德郎府上的小姐,柳絮。 姜梨也没有迟疑,就往柳絮旁边的桌子走去。身后有嘲笑声传来:“柳絮,你还真敢与她坐在一处,就不怕哪天她也把你从台阶上推下去,介时有性命之忧可别说我们没有提醒过你。” 柳絮沉默的将那些话抛之脑后,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姜梨笑盈盈的在柳絮身边坐下。柳絮蹙着眉,隐约能见一点不情愿的表情,不过也没说什么。 姜梨心中了然,大约是柳夫人也得了她会去明义堂进学的消息,与柳絮说好,让柳絮照应自己。事实上,一个女孩子,对另一个有杀母弑弟的人感到害怕,是很平常的事,柳絮能忍住害怕,完成柳夫人的嘱托,已经很了不起了。 见姜梨打量自己,柳絮绷紧了嘴角,撇过头去。姜梨看的失笑,这也是个可爱的姑娘。 身后的议论声纷纷没停,还能听到有人询问姜幼瑶的声音。姜梨晓得,姜幼瑶和姜玉燕又会极尽全力的抹黑自己了。 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进来,来人是个女先生,穿着一身松木色长衫,发髻挽的高高的,细眼薄唇,身材瘦弱。她一进来,明义堂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了。 是个严厉的先生。 姜梨瞧着面前的女先生,心中有些失神。 这位女先生姓纪,单名一个萝字。在明义堂里,六艺里教习的是“礼”。 纪萝也是个恪守礼仪的人,在姜梨看来,甚至有些守旧的古板。纪萝清高,曾十分倾慕沈玉容,当众称赞沈玉容才华横溢。对还是薛芳菲的她却有些刻薄的可怜。 同为女人,她自然能看得出,纪萝心仪沈玉容。 后来薛芳菲私通一事传遍燕京,纪萝还曾登门,当面叱骂于她不守妇德,对沈玉容的遭遇深感同情。 不过,姜梨垂下眼眸,不知纪萝得知沈玉容的真正嘴脸,可还会如此深情? 第四十八章 亲戚 姜梨和明义堂里的女先生,有交好的,如这般明明白白表现出关系不好的,就只有纪萝了。 纪萝教授仪礼,曾经是太后宫苑里的宫女,后来明义堂起来后,纪萝入堂教习贵女们,因是太后钦点,一直显得极为高傲。 姜梨晓得,纪萝这个人最是看重人的德行礼仪,当初薛芳菲一事纪萝就站出来义愤填膺的指责薛芳菲,现在姜梨有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过去,在纪萝心中,教习的学生里有这么一个人,定是一件不可忍受的事。 纪萝进来以后,不多久时辰一到就开始授课。明义堂的《燕礼》《仪礼》《女书》《孝经》之类的书,姜梨早就看过了,甚至能倒背如流。不过一边的柳絮却听得十分认真,神情很是专注。 纪萝授课,授课中途也会令一些学生起身诵背往日的功课。她应当是比较严厉,学生也都惧怕她,上课时候,都规规矩矩的。不过,从头到尾,纪萝都没有问姜梨一句,甚至向姜梨这头看上一眼。 一般来说,明义堂有了新来的学生,先生都会特意说几句表示关心,不过纪萝却像是忽略了有姜梨这么一个人,完全没有关心姜梨的意思。 姜梨看在眼里,心中并不意外。这样一个恪守礼德的人,对自己的出现定然十分厌恶。如果姜梨不是姜元柏的嫡女,说不准纪萝还会想法子将姜梨赶回府去。纪萝不能对姜元柏的女儿做什么,便只能不去理会她。 姜幼瑶也将纪萝的行为看在眼里,心情顿时飞扬了许多。姜梨再如何狡诈,也无法改变杀母弑弟的过去,明义堂的人终究不欢迎姜梨。姜梨就算进了明义堂,也只会觉得痛苦。 待仪礼一课结束后,纪萝站在台上,道:“再过十日就是今年的校考,今年校考与国子监校考同时进行,校考能取得好名次的,会上告太后,得以赏赐,对你们而言,是莫大的荣光。”顿了顿,又所有所指的道:“而对于不能达到要求者,逐级上报,屏之远方。” 周围顿时响起议论声。 不能达到要求,就会被逐出明义堂。 事实上,逐出明义堂事小,毕竟人人都不是才女。可来明义堂进学的都是京中贵人家的小姐,一旦考核没有达到目标被逐这件事传了出去,可实在无地自容。 “希望各位努力。”纪萝干巴巴的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的带着书离开了学堂。 等纪萝走后,学堂里顿时活跃起来。有人议论道:“真的会被逐出明义堂么?纪先生不会在哐我们吧,我的书算进来可是糟透了。” “我的乐教才是令人头疼。” “完了完了,若是我御敌不过怎么办?” 吵吵嚷嚷着,突然有个声音显亮的传了出来:“你们怕什么?姜二小姐什么都不会,方进明义堂的人都不怕,你们这不是杞人忧天嘛?” 正是孟红锦。 孟红锦这番话一出来,周围的人愣了一刻,随即调笑起来:“正是,是我们糊涂了。” “姜二小姐可真是不走运,早知道这样,还来明义堂做什么呢?”话里不无幸灾乐祸。 在这些人看来,姜梨和白丁也差不离多少,至少这些贵女们比起姜梨启蒙早了七八年。若是真的要被逐出明义堂,第一个逐出的就该是姜梨才对。 姜梨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只是笑笑并不理会。 “纪先生的话未必是真的。”身边的柳絮突然开口道。姜梨看向她,柳絮只收拾着自己的书本,低着头并不看姜梨,但姜梨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柳絮道:“而且姜大人不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介时同明义堂的保傅解释就是了。” 姜梨弯了弯嘴角,道:“我知道,谢谢你。” 似乎对姜梨的感谢有些不自在,柳絮僵硬了一瞬,没有说话了。 纪萝授过课后,不久又有了别的先生来上课。姜梨对这些先生不陌生,对他们教习的功课更是很熟。不过即便这样,她的态度也很认真,仿佛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一般。 只是这些先生,也都和纪萝一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姜梨。 这一天总算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虽然以孟红锦为首的一行人一直在挑衅,不过姜梨一直微笑面对,偶尔反驳几句,却又让人找不着话说。 下学后,白雪和姜梨一道去明义堂等在外面的马车那头,准备一起乘坐马车回府。姜幼瑶和姜玉娥是绝不会和姜梨共乘一车的,姜梨也嫌麻烦的紧。 才出了明义堂,就看见对街不远处,有几人正在拉拉扯扯。姜梨只瞥了一眼便准备离开,燕京城中关系错综复杂,一不小心要是卷入了什么麻烦里,要脱身就很难了。更何况她现在是姜家的嫡女,做事更要谨慎。 正在这时,那几个拉扯的人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襄阳叶家不是很有银子么?拿银子砸开国子监大门。我这幅画是前朝画室曾子墨的亲笔,有市无价,本少爷今天心情好,你拿三万两黄金,这事我就不计较了。” 襄阳叶家?姜梨脚步一顿。 姜梨的母亲叶珍珍,就是襄阳叶家的小女儿,襄阳叶家,就是姜梨的外祖一家。 这人是自己的亲戚。 姜梨往那头看去。 只见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银丝长袍,式样并不夸张繁复,甚至称得上素简。这少年郎俊眉修目,此刻目光难掩愤怒。而他对面的人,是三个打扮富贵的公子哥儿。另两人扯着少年郎的衣袖,为首的人獐头鼠目,手里拿着一幅字画,正不依不饶发难。 “怎么样,干是不干哪?”獐头鼠目的人姜梨认识,是太长卿的小儿子刘子敏,就是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的无奈。 那俊秀的少年郎咬牙道:“不干又如何?” 刘子敏打量了少年一遍,恶狠狠一笑:“简单,本少爷送你去见官!”说完,一挥手,对另两人道:“带走!” 竟是要押着少年离开。 事已至此,姜梨只得站出来。 “且慢。”她说。 第四十九章 真假 “且慢。”姜梨道。 横空里突然传来这么个突兀的声音,几人并着周围看热闹的都往这头看去。姜梨从一边走过来。 刘子敏本来在四下搜寻,见从人群里走出个清秀佳人,顿时眼前一亮,语气也带了几分调戏,道:“这位姑娘是何意?” 白雪见此情景,紧紧跟随在姜梨身边,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个长得跟老鼠一样的小子敢摸姜梨一根小指头,她就揍的这小子满地找牙。 姜梨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做了何事?”她指了指一边的少年郎。 “做了何事?”刘子敏长长的揶揄了一声,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是想做见义勇为之事,莫不是以为我们在欺负这位兄台。那我就得辩解一句,我们可不是仗势欺人。”他道:“这位兄台叶世杰,弄坏了我们府上一副传世墨宝,喏,就是这幅《雀饮春》。” 《雀饮春》是前朝书画大家曾子墨的杰作,曾子墨死后,他留下的笔墨被人花重金买下,尤其是文人之家,更是以能收藏曾子墨的墨宝为荣。倘若刘子敏的这幅画真是《雀饮春》,叶世杰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这《雀饮春》有价无市,我看在叶兄台并非燕京人,这才愿意妥协,让叶兄赔我三万两黄金可一点儿也不亏。没想到叶兄这人实在过分,一分钱也不愿意出,这还是襄阳叶家出来的呢,这么抠门,这莫非就是,商人本性?”说到这里,刘子敏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皆是笑刘子敏的那句“商人本性”。 燕朝本来就轻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低等。叶世杰咬牙,按捺下愤怒,道:“那幅画并非我弄坏,是我在写字的时候,你自己扑上来的!” “哎呀呀,”刘子敏道:“你竟然还血口喷人,本少爷闲的没事干,会自己毁掉自己的名画吗?”说到这里,他仿佛才记起身边还有姜梨这么个人,道:“这位姑娘,你来说说理。” 姜梨笑了笑,道:“可否让我瞧瞧公子的这幅画,我还从未见过真的《雀饮春》呢,没想到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她仿佛很遗憾似的。 刘子敏见她这样,大方的将画递过去:“姑娘想看,那就看吧!”他看姜梨的打扮似乎不是普通人家,但燕京城里何时来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官家小姐,他还真不知道。心里寻思着等下就让人去打听一下,若是家世次一些的,娶回来当个妾也不错。 人群不远处,马车上的姜幼瑶几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姜幼瑶问:“她这是做什么?” “三姐,”姜玉娥提醒:“那个叶世杰,是襄阳叶家的人,二姐外祖家的人。” 姜幼瑶恍然,再看向姜梨:“且再看看。” 姜梨拿到手上一副《雀饮春》图,就仔细的看起来。 《雀饮春》,画的是春日来临,山谷里的山雀站在低垂在水面的花枝之上,啄饮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的一幅画。山谷里百花盛开,山雀的活泼机灵,溪水的清澈见底,一一画来,惟妙惟肖。 只是现在那画,自底端被人斜斜的撕开一个大口子,几乎要将画页一分为二。 因着姜梨的出现,周围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多。叶世杰皱着眉,反倒是刘子敏最有耐心。 看了一会儿,姜梨才放下手里的画,她并没有把画还给刘子敏,而是道:“曾大师的墨宝果然珍贵,重在意趣,难得无价,只是……” 她每说一句,刘子敏的眉毛就扬高一寸,听到姜梨最后一句话时,刘子敏就下意识的接道:“只是什么?” “这是这幅画是假的。”姜梨道。 “这幅画是……”刘子敏猛地反应过来,高声道:“怎么可能?”再看向姜梨的神情时,已经不复最初时候的和善。 叶世杰也愕然的看向姜梨。 “这幅画已经仿作的很像了,不过,仍然掩饰不了它是一幅赝品的事实。按如今市上模仿的最像的赝品价值来算,这幅画至多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叶公子,”她看向叶世杰:“你只需赔这位公子五十两银子就是了。” “小姑娘,”刘子敏阴阴的笑起来:“红口白牙的,你说是赝品就是赝品?这幅画就是真品!你可别胡乱说话。” “是啊,”周围的人起哄:“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 姜梨也不急,不紧不慢的道:“曾大师是前朝人,前朝的笔墨都是用前朝的丝帛而做。可是,前朝可没有双丝绢。” “双丝绢?”白雪狐疑的问了一句。 “前朝只产出双丝绢,娟粗而稀薄。可你看这幅墨宝,洁白细密,分明是双丝绢。前朝的曾大师总不会用如今的双丝绢作画,这是其一。” “其二,印章不对。前朝并不多用石刻印章,若是前朝的印章,都带有前朝特有的痕迹,篆文每个字的停笔处都比原笔画略粗一点,但显得较淡,略呈黄色。这幅画的印章篆文停笔流畅,颜色发红,显然不对。” 姜梨一边娓娓道来,一边讲手里的《雀饮春》展示给众人看。众人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来,比照着姜梨的话看,果然觉出些不对。 眼见着刘子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世杰却越来越惊讶,姜梨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雀饮春》这幅图,最高明的就在于曾大师注意细节,山雀啄影时,眼里有水中山雀的倒影,同样,水中山雀的眼睛里,也有花枝上山雀的影子。可是这幅《雀饮春》,水中倒影里的山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姜梨笑道:“公子这幅《雀饮春》,是假的。一副假的《雀饮春》,三千两黄金,这是天方夜谭。” 刘子敏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来抢姜梨手里的画,姜梨哪里会让他得逞,白雪早已灵敏的接过画,举得高高的展示给大家伙查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刘子敏终于忍不住,露出嘴脸,恶言道:“你敢这么血口喷人,我爹知道了,你可就麻烦大了!” 闻言,姜梨终于收起脸上的笑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敢这么对我言行无状,我爹知道了,你也麻烦不小。”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的人,报上名来!”刘子敏怒道。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姜二。”姜梨道。 ------题外话------ 阿狸:我爸是李刚╭(╯^╰)╮ 第五十章 仗势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姜二。”姜梨道。 淡淡的一句话,正吵嚷着议论的人群都是一静。 刘子敏本来还等着姜梨说出口时好好地奚落她一番,听到此言的一瞬间,却是僵在原地。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燕京城的首辅千金,姜幼瑶大多数人都认识。面前的女孩子已经自报家门,那就是姜家的二小姐,八年前离京的姜梨。 太长卿家的小儿子固然能在燕京城横着走,可谁都知道身为皇帝恩师的姜元柏更是得罪不得。 只是刘子敏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要是就在这里认了怂,日后他怎么在燕京城里混?更何况要是承认了自己的罪名,让人知道他拿一副假画讹叶世杰的银子,国子监的同窗会笑死他,误了自家的名声,他爹更会打死他的。 心一横,刘子敏想着,整个燕京城,他又不是没打过比自己地位高人家的儿子。有些人家的少爷,虽然家大业大,性情却软。姜梨只是个小姑娘,吓唬两句,说不准会服个软。 刘子敏冷笑着看向姜梨:“你虽是姜家人,却不见得你爹会护你。别以为抬出姜家你就能胡说八道,我说这画是真的就是真的,你和这小子沆瀣一气,可别引祸上身!”说着,扬了扬拳头。 这就是活生生的恐吓了。 马车里远远望着这一切的姜幼瑶眼睛一亮,只恨不得刘子敏立刻在这里将姜梨打伤,如此一来,姜梨在街上与男子冲突,名声只会一跌再跌,姜元柏就算再如何偏心与她,这回也得动怒。 况且姜幼瑶也笑的刘子敏的恶劣行径,若是刘子敏动手,可就不管是男是女,重伤轻伤了。 “刘子敏,”叶世杰眉头一皱,将姜梨往身侧一挡:“你我二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关,莫伤及无辜。” 刘子敏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看向姜梨,意思便是,姜梨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若是旁人,如今的姜梨也许会忍一忍,可她自小就继承了薛怀远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情,加之叶世杰还是自家亲戚。姜梨唇角一扬,道:“可巧,我这个人,最不怕惹祸上身,公子大约忘了,八年前我是因何离开的燕京城。” 诸客皆惊! 八年前,姜梨离开燕京城的罪名,可就是因为犯下杀母弑弟的大错,旁人忙着掩饰自己的恶事还来不及,姜梨却生怕别人不晓得似的,主动说了出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世杰诧异的看着姜梨,似乎没想到姜梨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姜梨却是神情平静,安然的望着刘子敏。 刘子敏突然觉得自己额上冒出些冷汗。 旁人大约不晓得姜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刘子敏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姜梨的意思是,她连杀母弑弟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一个刘子敏的威胁,还真不放在眼里。 刘子敏本应该为这挑衅感到愤怒的,可看着姜梨的眼睛,他却觉得害怕。 是的,他是个恶霸,在燕京城虽不是无恶不作,不过也差不离。手上甚至还有几条人命,但是,他手上的人命,都是针对比他势力低微许多的平民,而非地位与自己平等,甚至还要高他一头的官户。 当面对比自家势力更大的人家时,刘子敏欺软怕硬的个性就会迫使他有所顾忌,然而当他有所顾忌的时候,对面的人却毫无惧怕,甚至有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戾。 于是弱的更弱,强的更强,转瞬之间,刘子敏已经落于下风。 姜梨瞧见刘子敏闪烁不定的眼神,就晓得刘子敏有所动摇了。 薛怀远是桐乡县的县丞,但为官清正廉明,铁面无私,有时候对于官阶比自己更大的官员,也敢于揭露。这样的人,在百姓之中声望极好,同僚却是恨得不行。 同僚恨,恨屋及乌,同僚的儿女们也恨。从小到大,她和薛昭不知道被那些官家少年少女找了多少麻烦。 她还好,女子间的争斗,总不会动手。薛昭可就惨了,那些少年一言不合就大动拳脚,薛昭总是鼻青脸肿的回家。日子久了,薛昭也学出些经验,对于狠人,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狠,无论如何,气势不可输。过去有那些狠事,先摆出来给人看,压一压对方的气势。对方气势一弱,不要给他们机会,自己气势节节攀升,必然稳胜。 薛昭就靠着一身气势和他的武艺,最终在桐乡县里无人敢惹。 姜梨甫一看到刘子敏的做派,就知道刘子敏是个欺软怕硬的。而她有姜家这座靠山在背后,根本不必费什么心思,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击溃刘子敏。 杀母弑弟是个恶名,可是这恶名,在某些时候,也能令人胆寒,避免许多无所谓的麻烦。 “真是无耻。”姜幼瑶切齿:“这等丑事还拿出来宣扬,真是把父亲的脸都丢光了!” 见刘子敏站在原地不动,姜梨就道:“这位公子非要一口认定我是胡说八道,那就按照公子最先所言,送去报官吧。我也身在此案中,与你一道去就好。” 刘子敏又急又怒! 他当时说报官,不过是为了吓唬叶世杰,只要上下打通门路,要坑一个燕京城没有关系的叶世杰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是姜梨也牵扯进来就不一样了,姜梨是姜家小姐,就算是看在姜家的脸面上,这个案子也只会秉公办理。到了最后,他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赚到叶世杰的银子,反而将自己也坑了进去。连累了自己爹的名声。 转眼之下,刘子敏已经是冷汗涔涔。他看着姜梨,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在庙堂里呆了八年的被家族厌弃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底气,怎么会如此不依不饶? “不过,”正在刘子敏进退两难的时候,姜梨忽然笑道:“我想此事大约只是一个误会,毕竟公子看样子也不是会故意讹诈他人之人。想来以为这幅画是真的,也是被人蒙骗了。既然如此,不如讲和,让叶公子赔上二十两银子,此事作罢,如何?” 在刘子敏的耳中,姜梨这话犹如天籁,这是在给他台阶下啊。 如何?当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