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一章 最美的老板娘 阳关虽然带个关字,却是一座城。 城外没有山。 也没有河。 只有几百里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夕阳西下。 把这座城衬的更是孤单。 好似天地一弃子,惨兮兮的立在无人问津之处。 事实上,阳关却是背靠大威北境,面抵西域三十六国的咽喉之地。 这里有最烈的酒,最狂的风,最厚的沙尘。 还有最风骚的老板娘。 赵让在长街上溜达了个来回,终于推开一家酒肆半掩的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厅里坐的满满当当,赵让环视了一圈,才看到柜台旁有张空余的小桌子。 还未坐稳,就听到一声娇嗔般的招呼: “哎呀!又来客人了!” 老板娘扭动着腰肢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冲着赵让笑着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角处有一块小疤。 非但不丑,反而让她显得更俏! 不过这双眼虽然好看,但却通透的过分。 似是能隔着赵让身外披着的罩衣,就把他的身子看个精光。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 赵让目不斜视的回道: “吃东西。” 老板娘伸过脸来,双肩前耸,把胸前的沟壑衬托的更加深刻。 “那就是打尖了?” “西域的烤羊肉、大盘鸡,大威北境的卷饼菜,南地沿海的干鲍鱼翅,咱家什么都有!” 老板娘的声音很是好听,就像一只猫在玩弄风铃。 虽然她说的赵让都不吃,但他也没有打断老板娘的话,而是极其享受的从头听到尾。 直到老板娘说完,赵让才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指头,说道: “一碗素面。” 老板娘愣了愣,追问道: “客官,您要什么?” “一碗素面!” 赵让重复道。 老板娘立马敛起面容,挺直了腰,淡淡的回了句: “知道了。” 说罢便转身朝后堂走去。 “我还没有说完!” 赵让冲着她的背影叫道。 老板娘有些不耐烦的扭过头: “你还要什么?” 她不觉得点一碗素面的人能带来什么惊喜。 “我还要一壶‘西域春’。” 赵让话音一落。 热闹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去。 “卖完了!” 老板娘轻轻飘飘的说道。 身影闪进后堂里,又嘟哝了一句: “点碗素面还想喝‘西域春’……这穷样估计连老娘的洗脚水都买不起!”。 话音传出,大厅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哄笑! “西域春”乃是西域最负盛名的佳酿。 经阳关运到大威北境,即便卖到“百两银子一杯酒”的地步也往往有价无市,供不应求,是达官显贵们彰显特权与财力的的象征。 赵让心里十分清楚老板娘所说“卖完了”的真正含义,无非也是和大厅中的这群乌合之众一样,觉得自己付不起钱罢了。 其实,这些人的感觉都没错。 赵让的确没有钱买一整壶西域春喝。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买一碗素面的钱都没有。 他的口袋里只有一个破洞。 好在老板娘没来查验他究竟能不能吃得起素面,兴许是觉得连一碗素面都吃不起的人,根本不敢走进这扇门里来,还大大方方的坐下。 对于这些嘲讽,赵让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买得起了。索性掸了掸罩衣上的沙土,专心等着素面。 素面落桌,热气蒸腾。 赵让从桌上的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插进碗里,挑起一筷子面,轻轻吹了吹就送入了口中。 如此一口一口,毫无停顿,颇有些行云流水之意。 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看赵让吃的这么香,心想这穷鬼倒也坦荡! 不把旁人的讥讽当回事不说,还练出了能把一碗素面吃出鲍翅席的本事。 赵让刚吃了半碗,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风沙倒灌近来,像刀子似的割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接连涌进来十几个壮汉,簇拥着中间一名二十多岁,相貌堂堂,穿着华贵的年轻人。 这位富家公子哥嘴角挂着一抹邪笑,环视了一番大厅中的众人。 身旁之人立马心领神会踏步向前,抽出腰间的马刀,照晃了几下,大声说道: “识相店的赶紧滚蛋!别搅扰了郑公子的好心情!” 胆小的人总是多数,看了眼那马刀森寒的刀锋,咽下最后一口东西,便悄摸贴着墙根从溜了出去。 这般场景让那为郑公子很是受用,但嘴里却说道: “不必如此,大家坐在一起岂不是更热闹?”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大厅中那几个包括赵让在内,仍旧纹丝不动的。 老板娘见状,刚想上前劝阻,却被灌进来的风沙呛的剧烈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再睁开眼,抬起头时,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 先前那几个死硬的汉子,已是一个不存。 大厅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几条胳膊。 现在就剩下赵让一人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郑公子侧头看了一眼,满是戏谑的说道: “呵呵,把他拿筷子的胳膊砍了,给素面里加点荤腥!” 那名壮汉一脸狞笑的向赵让走来,在他身旁站定,高高举起手中的马刀。 刀光一闪。 壮汉只觉得虎口痛麻,嘴里泛起一丝腥甜。 那把被他握的很紧的西域马刀,突然就到了赵让的手里,刀锋已经割破他的咽喉。 郑公子眼神一凝,招了招手,身旁又蹿出二人,持刀从左右两边朝赵让攻来。 赵让弯腰捡起掉在那人掉在地上的马刀。 刀身狭长,极为轻薄,森寒之意震慑人心,真是把好刀! 不及多感慨,那两人刀锋已至。 三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劲的风浪! 赵让向左右各辟出数刀,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刀更凌厉,在他的身形的两侧,形成了一片密布的刀网。 只一瞬的功夫,这两人双肩处被齐刷刷的砍断,胳膊飞了出去,落在离身子半丈远的地方。 两人翻滚在地,痛苦的扭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不要乱!” 郑公子见身边之人各个脸上都浮现了惊惧之色,立马大吼道。 “他只有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 这话一出,的确有几分作用,起码让剩下的人不再那么恐惧。 赵让没有丝毫迟疑。 他稍微蹲低了些许,让整个身子重心下沉,身前闪过一道淡淡的刀光。 随即,整个身子骤然拔地而起,每一束刀芒都精准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胸膛上。 凄厉的惨叫顿时此起彼伏。 剩下的十几名壮汉,转眼间便倒下去大半。 其余的也都不敢再死命相护。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赵让的目标好像不是他们,而是郑公子! “你还想杀我不成?” 郑公子也发现了赵让似是冲着自己而来,不由得出言恫吓。 “我可是北境郑家嫡……” 话还没说完。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伴着阳光城内最后的落日余晖,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郑公子的大好头颅,掉落在一旁桌上的海碗里。 好巧不巧,那也是一碗素面。 赵让将马刀夹在臂弯处,反复抽拉了几次,用罩衣擦干净了刀身上的血迹。 至于那剩下的几个狗腿子,早在郑公子的脑袋还未落定时就已狼奔豸突的四散奔逃。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赵让和老板娘两个人。 他提着刀,朝柜台走去。 老板娘瑟缩在柜台后,见赵让靠近,眼神中的惊恐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让敲了敲柜台,白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选择耐心等待。 过了片刻,老板娘觉得赵让对她似是没有杀心,慢慢平静了下来,颤声啜泣道: “你可知他是谁?有什么仇怨为啥非要在我的店里动手?我一个弱女子……在阳关这种地方做点营生容易吗?你倒是可以一走了之,那我呢?我只能等死!” 老板娘越说越动情,到最后已是近乎于嘶吼。 赵让默不作声的听老板娘说完。 即便是嘶吼,她的声音也还是很好听。 尤其是满含着的泪滴的双眼,梨花带雨,任凭谁看了都想把她揽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直到老板娘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只剩下幽幽的哭声,赵让才缓缓开口说道: “碗里那颗脑袋,足够买一碗素面和一壶‘西域春’了吧?” 老板娘听罢,啜泣声稍稍弱了几分,但还是一言不发,恍如没听懂似的。 “我就要一壶,多的银钱就算是我在你店里动手的赔礼了。怎么样,叶三娘!” 赵让最后三个字一出口,老板娘瞬间静默下来。 抹了把眼角处挂着的待出未流的泪滴,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将身子抵靠在柜台后的墙壁上,双眸死死地盯着赵让的面庞,质问道: “你到底是谁?” 赵让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她身旁的柜子看了一眼,他觉得这应该是存放“西域春”的地方。 老板娘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 “弟弟你有这本事和胆量,走遍天下也不怕没酒喝!” 赵让却摇摇头说道: “最近总是在想喝的时候没有。” 老板娘听后接着说道: “那我有个法子,能让你一辈子想喝酒的时候就有酒,你可要试试?” 【新书上传,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拜谢!!!】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叶三娘原名叶灵斛,大威南地叶家之人,排行老三,是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女人都极有性格,所以她才会和家里一仆人私奔,一路西行,跑来了阳关定居。 如此放肆疯狂的梦来得快,去的更快,不曾想那仆人只是看上了他叶家三小姐的身份,想要借此得些好处,对叶三娘根本就没什么感情。 得知了真相,叶三娘一怒之下,亲手砍死了自己的“丈夫”,用最后剩下的些许盘缠,开了这家酒肆客栈。 在阳关这样的地界里,生意很难做,尤其是女人。 没奈何,叶三娘只得用自己的身份和在大威南地的老关系,养护了不少亡命之徒,其中不乏贪墨了军饷的边军军官、背着数条人命大案的江湖恶人。 按她的逻辑来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世上最公平的买卖,也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做得好了,和话本传奇里的“及时雨”也不差什么。做的过火了,大不了把门口的酒招子换成“替天行道”的大旗! 可惜叶三娘的话并没有勾起赵让的兴趣。 他想喝“西域春”是真,兜里没有钱也是真,但因此想让他受制于人、听命行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要不是自己实在缺钱,又急于从阳关去往西域,赵让根本不想和叶三娘发生任何联系。 此刻见她丝毫没有给自己取酒的意思,赵让便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反正阳关大得很,老板娘也不止她一个。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寻个地方,吃饱肚子。 方才那一碗素面才吃了半碗,就被郑公子身边的狗掀翻了桌。 后来动手又费了力气,以至于现在更饿了…… 越是这种时候,就要离叶三娘越远。说不得因为状态不好,就着了这女人的道。 可还没走几步,赵让的肚子里突然响起一阵雷鸣,弄得他尴尬不已。 同时,身后传来几下柜门开合的声响,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蔓延开来,死命的朝他鼻孔里钻去。 “我切点卤牛肉给你下酒,你先喝着,等我再去炒两个小菜!” 赵让回过头来看到桌上摆着的酒壶和牛肉,身子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 牛肉炖的很软烂,即便是难嚼的蹄筋都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 再喝一口“西域春”,更觉得唇齿生香,浑身舒畅! 用葡萄酿制的“西域春”回味以甘甜占主,腥辣其次。 并且起劲儿柔和,喝完浑身松软。 只要眼睛一闭,立马就跟进了温柔乡似的。 赵让知晓“西域春”的性状,所以他喝的很慢。 一盘牛肉吃完,壶里的酒不过才下去了三分之一。 叶三娘再从后堂里出来时,端着一盘宫保鸡丁,一盘油炸花生米。 她把火候掌握的极好,鸡肉滑嫩,花生米粒粒酥脆,盐花也撒的均匀。 赵让风卷残云般将酒菜扫空,然后身子往后一仰,十分粗鲁的打了个饱嗝。 叶三娘不禁莞尔。 自己做的菜被人狼吞虎咽的吃完,就是对她手艺最好的褒奖,胜过万语千言。 赵让略为歇息了片刻,冲着她拱了拱手,说道: “多谢叶三娘!” 叶三娘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朝自己胸前拉: “弟弟客气什么?你喜欢吃姐姐做的菜,姐姐开心还来不及呢!” 赵让敷衍的笑了笑。 他不是不会和女人调情,但面对叶三娘这样的女人,她还是有些怵头。 叶三娘却正好相反。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柄刺向对方的剑,让人如鲠在喉,无力反抗。 “姐姐咱们后会有期!” 赵让快刀斩乱麻,不经意间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一般说再见的,兴许还会再见。但若说后会有期,基本就是遥遥无期,再不相见。 所以赵让把后四个字咬的很重。 这话无论对谁都有些绝情,但叶三娘听了却翘起二郎腿,露出裙下的一大片风光,娇媚的笑问道: “你也是来争那玩意的吧?” 赵让身形一滞。 先前的的所有他都可以不在乎,但这句话他却必须得慎重对待。 叶三娘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开口点破了这件事,那就证明他一定还有后话。 而这后话往往都会让人无法拒绝。 “是又如何?” 看赵让承认,叶三娘不知从哪抓出一把椰枣,一边把它们在桌上一个个摆开,一边说道: “郑家,张家,还有什么烟雨阁,青衣楼……甚至北境南地的世子皇子们,最近走马灯一样来我这喝酒,不都是为了那东西?但……” 叶三娘托着长长的尾音,拿起其中刚才用以指代郑家的那颗椰枣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将核吐了出来。 这举动是在告诉赵让,来的人这么多,谁都不比谁差。但眼下姓郑的已经没了脑袋,就像被吐出来的枣核一样,出局了。 “各取所需!” 赵让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叶三娘脸上的笑意终于真诚了许多,热情的拉起赵让的手说道: “走,弟弟。咱们上楼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二楼最东头的房门前,叶三娘打开门上的金锁,客气地把赵让请了进去。 赵让略一打量,却是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叶三娘的屋子竟是素朴之极,和民间乡下之人用度无二, 唯有的不同就是在床头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 书柜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隔断,用天干地支来分门别类,旁人要是不知其中具体的对应,根本无法知道隔断都是用来存放什么的。 叶三娘从第一格“甲子”里取出一个卷宗,递给赵让。 “白鹤山?” 看到卷宗的题头,赵让不经意读了出来。 白鹤山是道家宗门,开派祖师自称于一日顿悟之中得到了吕祖真传。 不过这么多年来,白鹤山的道士可是一点都没学来吕祖的仙风道骨。尤其是在后山里发现了金矿后,个个都肥头大耳,脑满肠肥,跟土财主似的。哪里还有点弃尘世,养心田的样子? “你接着看嘛!” 叶三娘见赵让撇嘴,便知他心里根本瞧不起这些“牛鼻子”,只得让他先耐着性子看完。 “他们都已经找好了金钟镖局,那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卷宗里说白鹤山的道士为了祭奠今年的吕祖飞升日,要赶赴西域购买一批当地特有的香料和干果,但由于政令不一,因此在西域的交易只能使用现银。 白鹤山的道士们清楚自己的斤两,便雇佣了当下最负盛名的金钟镖局一路护送。 金钟镖局因首任总镖头一身已臻至化境的横练功夫“金钟罩”而得名,经爷孙三代发扬光大,八大分号遍布北境和南地,加起来不下五万人。 有时就连朝廷和地方衙门在转运重要物资和大笔税银军饷时,都会请金钟镖局从旁协助,端的算是风头无两。 “弟弟,你知道穷人乍富最不缺什么,最害怕什么吗?” 赵让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最不缺钱,最害怕没命花钱。” 叶三娘笑着点点头。 白鹤山的道士虽然已经找上了金钟镖局,但还是觉得不保险,故而又联系上了叶三娘,觉得多些人就能多些保障。至于花费,对于坐拥金矿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活儿我能赚得多少?” 赵让这话问的叶三娘有些措手不及,很是诧异。 她从没想到赵让会这样问。 或者说在她心里,赵让无论如何都不是个会缺钱的人。之所以看上去落魄潦倒,都是一种必要的伪装罢了。 不过既然先前说定了“各取所需”,叶三娘还是开诚布公的回答道: “三百两!” 白鹤山的牛鼻子出手果然阔绰! 赵让听到三百两的报酬后着实还是有点震惊的。 要知道即便在阳关里,一两银子也够吃近五十碗素面。 “还附带一个能让你前往西域的合理身份,不显山不漏水。” 老板娘接着说道。 “嗯。” 赵让听后也觉得很是满意。 “不过……” 他话锋一转。 叶三娘秀眉微蹙,当即反问道: “不过什么?” 赵让说道: “不过这看上去都是我占便宜。既然咱们都说好了各取所需,弟弟还是想知道一下姐姐都得了些什么好处?” 老板娘一怔,答非所问的说道:“ “男人还是傻一点好!傻一点女人才觉得能骗得住,不然非得一辈子打光棍不可! 说罢起身走到自己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铁盒,递给赵让: “本想临走前再给你的。等你出阳关入了西域,自会有人找你来取。” 赵让接过后看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叶三娘拢了下鬓边的碎发,回道: “明日清晨。” 看了眼窗外已漆黑如厉鬼般的戈壁滩,赵让拉出自己只 剩下个破洞的口袋,对叶三娘说道: “成交!” “不过这三百两银子姐姐得先付钱,因为弟弟身上着实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章 盛名之下 客栈的房间要比叶三娘的屋子舒适奢华的多。 柔软的床榻,干爽的被子,全都是熏过香的,赵让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再睁眼,已然天光大亮。 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三个沉甸甸的银元宝,赵让翻身起床,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外面凉爽的空气,振奋起精神,就准备出门。 “起来了吗?” 叶三娘娇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让没有回答,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 早起的人总是特别有朝气,叶三娘的目光在赵让身上反复打量了几个来回,而后带着赞赏之意说道: “出门往右拐,顺着街一直走,就能看到他们。” 赵让点了点头,只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随即便在叶三娘的注视下走出了客栈。 西北的人起的都晚,尤其在现在是阳关的淡季,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赵让一个人在独自行走。 他按照叶三娘所说的方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街边停着好几辆马车,车旁有好几位穿着道袍的慵懒道士。马车上有根高高的木杆,顶端挂着一面杏黄色的棋子,上面“金钟”二字迎风烈烈,极为遒劲。 一时间,赵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是看的有些入神。直到一位道士很是警惕的上前问询,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 “我是叶三娘介绍来的。” 赵让说道。 那道士微微皱眉,横竖看了看赵让,随即走到马车后的一间屋子里。 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腰间挎着一把阔面弯刀。 这汉子倒是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赵让,反而极为洒脱的一抱拳,说道: “在下金钟镖局副总镖头,金三两!” 赵让也抱拳回礼,淡淡的回道: “赵让。” 金三两笑了笑,对赵让这般冷漠的态度浑不在意。 阳关里没有简单的人,谁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更不用说赵让是叶三娘介绍来的。 中间人的名头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赵让的本事,因此金三两客气有加,丝毫不敢小瞧。 “兄弟既然接了这个活儿,那咱有些话还是先说明白!” “金总镖头请讲!” 见金三两不是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主,赵让也略微端正了态度。 没人不喜欢和敞亮的人打交道,即便敞亮的人有时候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但这样的人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 “咱们这一趟镖,就是护送白鹤山的这几位道爷去西域买货。只要带的银子不丢,道爷无恙,就算是成了,其他的都和咱们没有干系!” 赵让点头应允,说道: “我接这活儿说到底也是为了银子,然后顺道能去西域看看光景。一切都听总镖头差遣。” 金三两听赵让如此说,心下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像赵让这样的江湖客都有些臭毛病,有的好色,有的好酒,还有的专爱管不平事。 这些毛病放在平时也不算什么,就连金三两自己在闲来无事时,也喜欢搂着姑娘喝几杯。但若是在行镖时仍不收敛,说不得就会变成一根暗刺,牵一发而动全身。 递给赵让一件杏黄色的马甲后,金三两便开始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马甲上照例也写着“金钟”二字,不过字体却和旗子上的不同,是标准的正楷。正下方还画着一座大钟,看上去很是威严。 在绿林中,“金钟”二字便是最好的过路牌。识字的看字,不识字的看画,都能认得出来。 更何况其他镖局开路的趟子手是敲锣,而金钟则是敲钟。虽说有些不吉利,但经年日久,却也成了独一份的例外,极具辨识度。 那些山贼马匪,大老远听到钟声,就知是金钟镖局的镖到了,便不会动什么心思。 把马甲套在身上后,赵让看金三两正把箱子一口一口的打开,将里面的银两重新清点清楚,再合上盖子,贴上两条金钟镖局的封条。 这是个极耗时间的活儿,金三两和两名道士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将马车上的银子彻底清点清楚。 “道爷,咱们可以出发了!” 金三两朝一名颇具威严的中年道士说道。 道士双目微合,正在打坐,闻言只微微颔首,算是做了回答。 金三两见状,立马转过身来,挥出一拳砸在两位趟子手扛着的金钟上。 “嗡……” 钟声长鸣响彻整个阳关。 随着金三两雄浑的一嗓子“起镖”,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向前。 赵让虽然穿了金钟镖局的马甲,但终究不是镖局的人,所以被安排在最前面,仅次于开路的趟子手。 这个位置看着风光,身后呼呼啦啦的跟着一大队人马,但实则最为危险。 一旦前来劫镖的悍匪,赵让便是首当其冲。 这也怪不得金三两刻意如此,因为像赵让这样临时雇佣的江湖客本就是用来拼命的,不然这钱岂不是白花了? 好在赵让很满意这个位置,因为可以坐在马车上晃悠,不用自己辛苦走路。 他把身子往后一趟,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方随风飘扬的镖旗。 今天天气清朗,只有阵阵微风,着实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洒在赵让的脸上,很快他便萌生了困意。 反正只要三天就能抵达目的地,身后又有金钟镖局的副总镖头坐镇,想必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所以赵让极为放松,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临近中午时,金三两叫停了队伍,命随行的厨子埋锅造饭。 赵让伸了个懒腰,从马车上跳下来。 车上放的木头箱子,膈的他背有点痛。睡着时还好,一醒来却是就有些受不住了。 趁着做饭的档口,金三两走到赵让身旁,说道: “兄弟,吃过了饭,咱就彻底离开了阳关的地界。前面有一处绵延几十里的丘陵,一直很乱,你可要打起精神!” 赵让听后反问道: “难道还有人敢劫金钟镖局的镖?” 金三两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瞒你说,前不久金钟镖局在北境的一处分号就被马匪洗了个精光,还死了三个镖师。” 这事要是出在别处,倒也还说得过去,但北境可是金钟镖局的发家之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洗了一处分号,不论银钱人马,单这名头的损失可就够让人吐血的…… 赵让没想到风头无两的金钟镖局都会发生这样的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啊,不论在哪,还是得小心为上!” 金三两感慨道。 闲聊之际,饭已做好。 两道菜,一荤一素。 众人拿碗排着队,挨个走到锅边让厨子打菜。 赵让看了看锅里的肉末茄子,觉得很有食欲,便让厨子给他多打点,谁料厨子恍若没听见一般。 见状,赵让撇了撇嘴,暗骂了声小气,随即走到一旁,寻了处阴凉地,吃了起来。 刚低头扒了两口饭,一把长柄勺突然伸到他面前,里面盛着满满一勺肉末茄子。 “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 赵让刚抬起头,金三两便把勺子朝他碗里一扣。 “多谢总镖头!” 赵让客气的说道。 金三两摆摆手: “能一起走镖就是缘分,你也不用一口一个总镖头的叫。我大你些年岁,你就喊我大哥吧。” 这话虽说的自然,却使得赵让有些奇怪。 金三两为人洒脱敞亮是不假,但他也的的确确是金钟镖局的副总镖头。 对自己如此客气,甚至还有些讨好的意味,难不成是叶三娘给他说了什么? 不等赵让细想,金三两已经离开他身旁,朝着那群道士走去。 在与那位威严的中年道士耳说道了一阵后,金三两催促大家赶紧起行,务必要在日落前通过那片丘陵地带。 赵让整了整衣衫,把一直藏在罩衣里那把没有刀鞘的刀取出,握在手中,重新坐上了马车。 一阵清风拂面,赵让只觉得四下静好,想来金三两的担忧是多余的。果然在江湖里跌打的人,越老胆子越小。 行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是太平祥和,眼瞅着再过不久就能穿过这片丘陵,赵让抻了抻腿,准备把刀重新收回罩衣里面。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 单凭听声响,怕是有四五十人之多。 赵让回头看了眼金三两 他当然也听到了这般动静,立马举起胳膊,攥拳紧握。 最前方的趟子手看到总镖头的手势,立马连敲了三下金钟,而后停下步子。 钟声悠扬,却盖不住马蹄声急。 很快,赵让看到正前方偏西的位置尘土飞扬,竟是真有不长眼的人前来劫镖! 众镖师个个握紧手上的刀,迅速将装有银两的马车和一众道士围在中央,严阵以待。 金三两也下了马,走上前和赵让肩并肩站着,眼神凝重的朝烟尘处望去。 “一会儿先别着急动手。” “嗯” 赵让应了一声。 走镖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叫做破财消灾。 对面的阵仗再大,人再多,也都是为了钱而来。若是散些银两能将其打发走,那就没必要动刀见血。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章 “传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众人马裹挟在烟尘中在距离赵让和金三两面前两丈远的位置停住。 赵让粗略扫了一眼,对面大约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还有马队,这已不是一般劫匪的规模。而且从这群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来看,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和金钟镖局的精英镖师们相比都不遑多让。 赵让轻轻撩起罩衣的衣角,这样能让他以更快的速度拔刀。 快一分,便能多一分安全。 虽然金三两让他不要急着动手,但眼下这情形在赵让看来,决计不是靠散点银钱就能过去的。 待对面烟尘散去,金三两上前一步踏出,拱了拱手,嗓音铿锵的说道: “在下金钟镖局金三两,这大戈壁滩上无风不起浪,无浪不照面,不知各位英雄走的是哪条路?穿的哪件衫?端的是哪碗饭?” 赵让听得眼睛一亮。 如此地道的江湖切口能听到的机会还真不多! 走路穿衣吃饭,都是暗指对面做的行当。 和镖局行镖讲究颇多一样,劫镖的匪也有种种规矩。 有的只走水路,劫掠船家,便是水匪。有的盘踞在山间,向过路之人挨个收取“路费”,便是山匪。山匪不下水,水匪不上山,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至于那些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洗掠商队镖局的,已然超脱这个范畴。必得有一众人马,手底下功夫极硬才可。 “金钟镖局的副总镖头,金三两?” 对面劫匪里居中之人看着金三两说道。 “英雄认得在下?” 那劫匪笑着说道: “怎么会不认得?金副总镖头可是名满天下,只是比我上次见你时胖了不少,看来镖局的日子还是清闲的很啊!” 这人把“副”和“清闲”二词说的很重,似是刻意为之,以此刺激金三两的情绪。 随着话音落下,赵让察觉到金三两周身劲气鼓荡,但很快便又偃旗息鼓,平静下去,缓缓开口道: “既然是故人,那万事好说!” 紧跟着话锋一转,又说道: “在下这趟镖日子紧,脚程长,因此不能和众位英雄多寒暄。这是现银五百两,就当我金某礼数不周,赔礼请各位喝酒了!” 说罢扭头示意赵让将马车旁侧拴着的一个布袋递给他。 赵让将布袋解下来后,当着一众劫匪的面,把里面的银子全都倒出来,抖了个干净。随即又一块一块装好,把口袋扔了过去。 赵让如此行事,金三两不由得十分赞许。 若是直接将袋子扔过去,对面必然是碰都不会碰。 谁知道你这袋子里装的是银子还是毒药火器? 但抖露出来,看个清楚,就能避免这误会。 可这群盗匪对这一口袋白花花的银子却看也不看,反而用刀鞘挑着,又扔了回来,力道拿捏的极好,正巧落在金三两和赵让之间的空隙中。 “金副总镖头,区区五百两银子可是只够打发一人的。” 这话说的很直白。 意思是要用银子铺路的话,那在场的五十来号人,人人都得五百两才行。 金三两可以为了一时的风平浪静忍下这客气,但不会毫无底线的满足对方的欲望,当即目光一凝,说道: “看来阁下是想硬碰硬了!” 对面之人闻言朗声大笑起来: “金钟镖局里姓金的都会金钟罩,我还没有那么不识趣,想要和江湖第一横练功夫硬碰硬。” 此话一出,弄得金三两也有些疑惑。 对方既不要银子,也不想动手,难不成就这样干耗着? “我要一个人!” 赵让下意识的看了看被围在中央的道士们,除了一名身形瘦削,个头稍矮的道士有些紧张外,其余皆是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 不过既然对方明确了条件,金三两还是开口追问道: “除了白鹤山的道爷们,其余伙计镖师包括在下都是不入流的俗人罢了。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英雄这般惦记!” 为首的劫匪抬起胳膊,伸出右手指着赵让说道: “就是他!” 金三两很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赵让。 先前他只觉得赵让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举手投足间,有种其他江湖客所没有的风范,该当是有点来头,所以本着不得罪,能交好便交好的原则,才对其客气有加。 吃行镖这碗饭的人,最怕朋友不够多,多个朋友多条路! 要是往常,赵让是个雇来的江湖客,且酬劳已经付过,碰上对面要交人,那便交出去了事。 但金三两思忖后觉得在没弄清楚赵让的身份背景前,决计不能莽撞。万一开罪了极有分量的人物或势力,那连带着整个金钟镖局都不会好过,索性强硬到底,说道: “这位兄弟虽不是我金钟镖局之人,但同趟行镖,便都是自家兄弟。英雄这要求,犹如让金某自断手足,恕难从命!” 对面劫匪听后沉默了片刻,才再度说道: “我说金三两你是不是脑袋坏了?他师傅当年给你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都不记得了?” 闻言金三两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赵让,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是商十一的徒弟?” 赵让一头雾水。 商十一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说过,是北境赫赫有名的三品武道大宗师。凭借自创的十一刀刀法,有北境刀王之称。 但赵让和此人毫无瓜葛,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成为他的徒弟。 情急之下,都不知如何辩解,却听那为首的劫匪又说: “你看他的刀!” 赵让的这柄西域马刀,还是在叶三娘的客栈中,杀了那位郑公子的狗腿后得来的。 先前金三两没有注意,这会儿定睛一看,发现这柄刀没有刀鞘,空悬在腰间。 世人皆知商十一用的就是一柄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 金三两在从白鹤山到阳关的路上,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这位初出茅庐的刀王传人,说其入江湖的第一天,就把一处盘踞在太上河西二十多年的水匪杀了个精光。并且和他师傅一样,都是用一柄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 “我不是商十一的徒弟。” 赵让总算是回过神来,解释了一句。 金三两显然不相信。 他腰间悬着的那马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就是铁证,比任何解释都有用。 试问天底下会有几人会带着一柄没有刀鞘的刀?再刚好以江湖客的身份被金钟镖局所雇佣,前往西域行镖? 这种巧合不能说没有,而是根本不存在! 金三两看向赵让的眼神转瞬间变了几变。 多年前的那件事,他怎么会忘? 这样的事情,只要是个男人,到死都不会忘! 可金三两看了看赵让身上穿着的金钟镖局马甲,又看了看身后马车上的镖以及那群白鹤山的道士们,旋即重重的叹了口气,向对面的劫匪们说道: “过手还是过命?” 为首的劫匪微微一愣。 江湖规矩,过手便是双方各选一人单挑。过命便是全体上前,混战厮杀。 权衡良久,为首的劫匪发出一声冷哼: “行!今天就当给金钟镖局一个面子,但这趟镖总有送完的时候!” 言毕,此人扯紧缰绳,调转马头,马蹄踏起一阵浓厚的烟尘。 一众镖师们见劫匪准备离去,全都松气泄劲,刀剑归鞘。 “小心!” 赵让忽然大喝一声。 紧接着身子一矮,罩衣翻飞,腰间那把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就已握在手中,向正前方烟尘笼罩之处劈出了十数刀。 刀光凝而不散,在半空中凝成了一章密不透风的网,向前方笼过去。 哪怕是烟尘都不能例外。 砂砾被切成了更小的颗粒,在刀势的鼓荡下,溢散的范围愈发大了起来。 赵让微微闭上双眼,不让沙尘进入自己的眼睛里,仅凭耳朵观察着四周。 很快,三声凄惨的嚎叫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赵让听出这里面只有两人是真的。 中了刀的人都不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痛苦,甚至会觉得伤口处涌现出一股暖意。 当痛苦如潮水般袭来时,嗓子早就因剧烈的疼痛而收紧,所以真实的惨叫都是嘶哑且断断续续的,只有假装出来的声惨叫,才会如第三声般洪亮。 赵让不知他假装中刀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觉得他很蠢。 在视线被烟尘遮蔽的时候,耳朵就成为了眼睛。此时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会暴露自己的所在。 几乎不用反应,赵让朝自己的右前方劈出一刀。 烟尘中炸出一片血雾。 细小的砂砾因为沾染了鲜血而变得沉重,纷纷下落,视线渐渐地恢复正常。 站在最前方的金三两看到他的身后躺着三具尸体。 其中两人的前胸被整齐劈开,连同肋骨和心脏,全都变成了两半。 还有一人的脑袋落在脚边,腔子里的鲜血还在汩汩向外冒着。 “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赵让不紧不慢的将刀上的血迹在罩衣上擦净,转身朝队伍走来。 金三两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接着猛吸了口气,朝趟子手扛着的金钟上连续猛击了三拳,伴着悠扬的钟声说道: “出发!”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五章 西域商盟 往后的路全是太平,赵让基本都在马车上打瞌睡。躺的背疼了,就换一个姿势。 除了吃饭,他没和其他人有什么交流。 连先前对他十分热情的金三两,在见他如砍瓜切菜般杀了三名劫匪后,眼神都有些闪躲。 赵让并没有解释什么,刚好乐得清闲。 不过越往西行,戈壁滩越是空旷。 赵让望着荒凉的地平线,天光云影,地气弥漫。 第三日刚过正午,金三两示意队伍放慢些速度。 远处大片阴影笼罩着一座古城。 古城的四个角耸着四座破败的烽火塔楼,和这座古城一样,孤零零的立在戈壁之中。 待走近了,赵让才看见低矮的城门大开着,斑驳的门板上字迹惨淡的写着“商盟”二字。 不知什么商盟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戈壁滩上建起一座城。 “西域商盟!” 金三两在一旁解释道。 赵让反问: “这座城是西域商盟建的?” 金三两点点头: “你也知道西域有三十六国吧?” 三十六国将西域偌大的土地瓜分干净,彼此之间攻伐不断。从西域之事有记载且传入北境南地起,这片土地便从未有过统一,向来是各走各的路,各认各的门。 眼下突然看到一个商盟竟冠以“西域”之名,赵让有些奇怪。 “西域三十六国彼此之间虽然时刻都在明争暗斗,但他们最怕的就是大威西进。” 金三两这么一解释,赵让顿时明白过来。 在大威还未以太上河为界分为北境和南地时,端的是国富民强,自是有征服的野望。 奈何东征需出海,西进便是最好的扩张途径。而西域盛产的名马、香料、美女,向来都被皇室和世家豪门所喜。 西域三十六国为了自保,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下彼此芥蒂,在其中国力最强的“上四国”牵头下,联手成立了“西域商盟”,并为此修建了一座城,专门用来与大威通商。 现如今,大威北境南地自顾不暇,当然是没有余力再西进征伐,于是“西域商盟”的地位便水涨船高,作用也更加显著。 “西域商盟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纠葛很深。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产业。” 金三两补充道。 赵让问道: “金钟镖局在城里也有产业吧?” 金三两很是骄傲的回答道: “这是自然!就在城中最好的位置!” 在城中有产业,便有了依仗依靠。再不济,也算是有个落脚之处。 不管是西域三十六国还是北境南地的势力,想要在此落脚,都得经过商盟的首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西域商盟虽然在这片地界上是当仁不让的龙头老大,但对其下纷纷扰扰的各方势力,并没有进行强有力的约束。 这是他们故意为之。 商盟不希望任何一方势力坐大,打破整体的平衡,所以对一些混乱和争斗并不理会。 他们想要的是平衡。 只有平衡,才能稳定。 稳定,才能让商盟长久。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当利益不足够时,商盟也会果断出手,不会有丝毫吝惜。 自从大威以太上河分而治之后,其所属势力在西域商盟内的地位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原本通商时足有一百二十余种货物可以免税,现如今不但被取消了特敕,反而要比西域三十六国的势力多付出两成。 就连西域贵族最喜欢的丝绸、瓷器,都不例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赵让感慨道。 他身为北境人,自是希望大威强大,宵小俯首。但天下大势,向来不会以个人的意愿所发展。 进了城,沿着主街一直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金钟镖局的院落。 崭新的大门不久前刚漆过,在日光下有些刺眼。 马车刚停稳,院落里便出来数人,向金三两行礼问安。 “金总镖头,东跨院都收拾好了!一应用具全换了新的,另外还按照道爷们的习惯把该配的都配了。” 金三两听后并未立马回答,而是亲自进去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出来请白鹤山的道士们入住。 那威严的中年道士留下了两人与金三两一起安置物品,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等先行进了院中。 路过门口时,朝站在一旁的赵让深深的看了两眼。 装满了银子的木箱极为笨重,好在镖师们都是练家子,谁手上没个几百斤的气力?不一会儿,就全部装卸完毕,运进了院落中,放在天井之下。 到这一步,赵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以自由。 但他并不准备现在离开。 在这城中人生地不熟,西域商盟对北境之人又无好感。万一出了什么事,并不会对他客气。 所以赵让决定现在这金钟镖局的院落中住两天,待把城中的事情了解的多些后在离开,起码不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金三两让手下的镖师和那两位导师一起再把银两查验一番,为交易做好万全的准备。 随着院门一关,他也深深的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虽不是全然太平,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现在人物两全,完满抵达,他身上的压力也骤然小了不少。 一回头,看到赵让旁侧,身子斜靠着墙壁,便走过来,拱手行礼,极为正式的说道: “不论如何,路上还是多谢兄弟仗义出手!” 赵让晃了晃脑袋,摆着手说道: “都收钱了,没啥仗义不仗义的。” 金三两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来。 赵让看破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拜过师,他们定然是认错人了!至于这柄没有刀鞘的刀……等你回到阳关后,问问叶三娘,她可是亲眼看见了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金三两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再度冲着赵让行了一礼,说道: “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 金三两没有回答,而是带着赵让穿过天井,来到后院。 后院中种了两棵沙枣树,这是西域特有的树种。 沙枣树结出来的果实,沙涩之余,带着腥甜。每一颗仿佛都是西域风沙和血腥的缩影,让人回味无穷。 在两棵沙枣树之间,是一片平整的空地。 金三两俯下身子,敲了敲地面,从里打开了一扇暗门。 赵让探着脖子,往下瞧了眼,只看见幽暗的光和深深的台阶。 担心赵让顾虑,金三两自己先走了下去。 台阶蜿蜒曲折,犹如一条巨蛇盘桓在地下。 赵让数了数,两人足足走了三百一十七级台阶,面前才豁然开朗。 宽敞的地厅中,灯火辉煌,明亮异常,和正午时分的白昼不相上下,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震耳欲聋, 厅里砌着许多铁匠炉,约有几十名铁匠师傅汗流浃背的在干活儿,更有近百身穿金钟镖局马甲的人在旁侧的条案上忙活。 赵让凑近看了看,发现这些人竟是在组装箭矢。 铁匠师傅们打造好箭头锋锐的三棱箭头,再由他们把箭杆和尾羽装好,一支完整的箭矢就完成了。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对赵让和金三两二人的到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金三两站在地厅中央负手而立,待赵让看的清楚了,才招呼他到一旁的安静些的地方问道: “兄弟你可知是什么事了?” 赵让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怎会不知?只是此刻必须装傻。 相比于大威北境和南地的瓷器丝绸,西域三十六国最需要的乃是铁器! 西域缺铁,更缺冶铁的师傅和手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西域至今未能一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等原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打胜仗除了统帅的决断、军士的勇敢外,武器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西域多骑兵,攻城夺地时对箭矢的需求无比巨大。 史书所在西域的多次大规模战争,最后都是苦于双方箭矢不足而不了了之。 这地厅之中如此多的冶铁炉和铁匠师傅,还配有专人组装,赵让对金钟镖局想要做什么当然是一清二楚。 不过,向西域贩卖铁器是大威严令禁止之事。 不经批准,哪怕只卖出两个铁碗,都是要掉脑袋的。 至于军械,则更不用说,在哪都不允许私造。 “嘿嘿,兄弟,富贵险中求!自从咱大威分成北境和南地后,走镖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金钟镖局五万多兄弟,那就是五万多张嘴要吃饭!换做是你,想必也会如此。” 设身处地的想想,这话中的道理倒是没错,都是生存所迫。但赵让也不得不佩服金钟镖局的胆量。 这般规模的制箭厂,在北境和南地都能排的上号。一旦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 可他却只想到自己金钟镖局有人张嘴吃饭,却是根本不说这些羽箭要是送至西域,那大威北境边界地区会是一副怎样的炼狱景象? 西域人向来喜劫夺嫖掠,到时定然酿成北境大乱!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六章 富贵险中求 金三两的话术的确高明。 他那句“富贵险中求”,即是指这处隐蔽的地下制箭厂,也暗示赵让若是接了这活儿,好处绝对不会少。 三天的时光虽然很短暂,但赵让表现出来的除了心狠刀快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缺钱。 心狠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手中的刀斩断一切牵绊。这样的人不多事,也不怕事,正是这种掉脑袋的活计所需要的最佳人选。 听着耳边的敲击声,赵让把自己的脑袋暂时放空了片刻。 金三两以为他是在犹豫,继而趁热打铁的说道: “这个数!” 赵让看到他右手伸出的手指,反问道: “一千两?” 金三两摇摇头: “一万两!” 赵让并没有对这个数字表现出震惊。 杀人放火金腰带。 这里组装好的每一支箭矢,在将来都或许将带走一条人命,所以一万两的数额,对金钟镖局所做的这种生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先说说是什么事。” 见赵让面对如此丰厚的酬劳还如此平静,金三两不由得正色起来。 以往他见到的江湖客,一听到这么多银钱,早该红了眼发起疯来,即便是让他砍了自己的老娘,兴许都不会有二话。 “对你来说不难,帮我杀一个人。” 金三两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 “对你的身手而言,不难。” 赵让勾起嘴角,说道: “意思是我要没这般身手,那就是去送死?” 金三两很是随意的摊摊手,这正是他的言外之意。 一分价钱一分货,一万两银子的外快当然不是这么好挣的。 “什么人的命这么值钱?” 虽然赵让现在还没有决定接不接下这个活计,但这件事的确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金三两眯起眼睛,说道: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赵让回道: “我起码得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金三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两人深处地下制箭厂这样的隐秘环境,本就代表了一种信任。若是要骗,那先前在上面两句话就能说完,何必要给赵让眼见为实? 这样的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多了一分风险,金三银两也是在赌。 他赌赵让一定会答应。 “我起码得知道要杀的这个人,以我的身手,是不是真的不难!” 这么说来倒是合情合理。 毕竟赚来的钱总得有命花才行。 要是去白白送死,即便将报酬再提高十倍,估计也不会有人接下。 “查缉司的一名官员。” 赵让听后心里咯噔一下。 尽力平静了心绪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做不了。” 金三两没想到赵让会这样干脆的拒绝,过了半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那咱们就好聚好散!不过这几日你都可以住在这里,反正你对商盟也不够熟悉。” 赵让拱手谢过,转身走向楼梯处。 在地下待的久了,乍一见太阳,觉得很是刺眼,即便现在的天色已经临近黄昏。 刚刚站定,就见一人不知从何处钻出,走上前来,说道: “这边请!” 赵让跟着这人从旁侧的一条小路,走到了西边的跨院中。 院里极为幽静,似是许久都未曾有人居住过。 领路人推开房门后,侧身请赵让进屋,随后说道: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这里昼夜都有人值守。” 赵让心中不禁冷笑,这摆明了是要软禁他……想来自己要是不答应那活,估计都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可这人接下来的话,却又彻底颠覆了赵让的心中所想。 “您要是觉得屋中憋闷,可以出了院子去往对街。到了晚上,那边是最热闹的地方。” 赵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屋里的水盆已经打满了一盆清水,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 在戈壁滩上,水可是值钱的很。 洗了把脸,赵让在屋中闲坐。但一想到这屋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就浑身不舒服,一刻也待不住了。 窗外红霞满天。 赵让索性推门出去,一溜烟来到了对街,想看看那人说的“最热闹”的地方都有些什么去处。 果不其然,各地热闹的地方都差不多,无外乎两种——酒和女人。 对街店铺林立,酒香混着脂粉的气息直往赵让的鼻腔里钻,腻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当下时间尚早,这些店铺都是门可罗雀。 赵让一直走过了半条街,都没能找到一家心怡的,索性站在路中间,双臂环抱于胸前,看起了天边的晚霞。 胳膊一抬,碰到了放在衣襟内的铁盒。 赵让一直觉得那三百两银子的报酬,该有二百两都是因为这铁盒的缘故。只不过当着叶三娘的面,他没有戳破。 毕竟在雇主面前表现的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让人家对自己不放心。 赵让将铁盒取了出来,放在掌心端详起来。 夕阳下,这铁盒蒙上了一层暗红。 配上它精巧的外观,颇有几分雅致! 正准备将其重新收起时,旁边一家店面的里忽然走出来一位姑娘,巧笑嫣然,朝赵让搭话道: “这位小哥可是迷路了?” 赵让回头看去,见这姑娘面庞身段极为标致,尤其是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似是还未经受过西北的风沙,细腻白嫩的不像话! “就这么一条路,怎么会迷路?” 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位漂亮姑娘的搭话,赵让当然也不会例外,即便他知道这姑娘定然是惦记着他口袋里的银子。 “没迷路怎么站着一动不动?” 赵让笑着回道: “因为我口渴了,还饿。又渴又饿,就没力气走路了!” 这姑娘一听更是殷切。 当即从店里走出来,一把勾住赵让的臂弯,说道: “那不是巧了!我店里啥都有!” 赵让却又假模假样的端起架子问道: “都有什么?” “有酒也有菜,是这条街上最好的!” “就没了?” 赵让追问道。 姑娘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踮起脚尖,对他耳语道: “进店你就知道啦!” 店里空荡荡的,一张桌椅都没有。 赵让走进来后,这姑娘才松开手,利索的从柜台后搬出来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放在正中间。 “啧啧啧!” “怎么了?” 姑娘很是自然的坐在赵让对面问道。 “你这店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最好的酒菜的样子。” 听赵然这么说,姑娘并未不悦,反而轻笑这解释道: “我问你,酒虽然有好坏,但更重要的是不是喝酒的心情与同饮的人?” 赵让答道: “没错。” 喝酒若是没有好心情,那再好的酒也是苦的。若是没有志趣相投的同饮人,那便是闷酒,要么很快就醉了,要么半点滋味都品不出。 “我再问你,菜是不是要用来下酒才更有滋味?” 赵让回道: “当然!” 只吃菜不喝酒的,那是饭桶! 这话虽然有些绝对,但放在赵让身上是绝对的正确。 在阳关叶三娘的店里,他宁愿一刀砍了郑公子的人头,也必要喝到一壶“西域春”,就是为了不当饭桶! “既然你都认可我说的,为什么还要质疑我的店里没有好酒好菜?” 姑娘这么反问却是把赵让问住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话其中的意味。 “所以你的店最好的酒和菜不是因为酒菜,而是因为你?只要有你在,什么酒菜都会变成最好的,是这个意思吗?” 姑娘笑意更深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反应的可真快!不像有些木头脑袋,说半天说的都口渴了还在那皱着眉头无动于衷!” 赵让接着说道: “你店里客人很多?” 姑娘摇着头回答道: “那要看客人的酒量,一般是不多的。毕竟店里只有我一个人,陪不了那么多!” 说话间,她已经拉开桌下的抽屉,如变戏法般从里面取出几道凉菜,两个酒杯,和一大壶酒。 “你远道而来,我先干为敬!” 姑娘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和赵让还未端起的酒杯一捧,仰脖喝尽。 一杯下肚,又迫不及待的满上,说道: “好事成双!” 然后不由分说,又是一口干完。 不知不觉,赵让也被这姑娘的豪迈所带动,更不甘心屈居人后,便端起杯子连干了三杯。 腥辣刺喉,这酒的确不怎样。 但赵让却十分开心。 果然喝酒时的心情和同饮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本以为进了店,这姑娘定会出卖色相,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酒量! 二人推杯换盏,喝的好不热闹,不一会儿就下去了半壶酒,节奏这才缓和了些许。 赵让加了一筷子凉拌牛肉,问道: “这西域商盟里总共有多少家势力?” 姑娘放下酒杯回道: “那可多了去了。” 见姑娘有心谈起,赵让便顺势问了下去。对西域商盟了解的越是清楚,自己在此地的顾忌就能越少。 “我知道你是来问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 赵让赶忙问道。 “一个问题一杯酒!” 姑娘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比划出一根指头说道。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七章 神仙手 赵让拿起桌上的酒壶在手里掂了掂后,答应了姑娘的条件,随即又是连干三杯,说道: “我只有三个问题。” 姑娘仍旧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回道: “你问吧。” “这座城里有多少势力?” 这是赵让一开始就想知道的。 先对西域商盟有个大概的了解,而后再深入,才能对此有全面的把握。 “这个我真的没算过,但肯定不下一百。” 赵让听后撇了撇嘴。 姑娘接着解释道: “你想啊,西域商盟是以西域为主。西域三十六国,就算每个国只来两个,也是七十二个,其余的还有北境和南地,这不是轻轻松松就到了一百之数?” 赵让反问道: “你也算是其中之一?” 姑娘笑着说道: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就当我送你吧,我只是个寻常开店的,和你想问的那些势力比不了。” 真假不论,赵让起码知道商盟比他预估的要大了许多。 上百势力犬牙交错,并且都在城中盘踞,那摩擦定然是少不了的。 而这么多年,商盟却还能维系的相对稳定,更证明了商盟自身的实力非同小可。 或者说他们抓住了这些势力所共有的软肋,能再关键时刻以雷霆之姿,一击毙命。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毫不避讳的敞开大门接纳,并不进行严谨繁琐的筛选。 “那第二个问题想好了吗?” 姑娘问道。 赵让当然想好了。 他第二个问题不是关于商盟的,是关于自己。 最近发生的最不寻常的事,就是路上遇到的那群劫匪。 这群人非要说赵让是什么北境刀王商十一的传人……原因很大程度是是因为他那柄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所以他急需寻一个铁匠铺给这柄刀配一个刀鞘。 先前在金钟镖局后院地下的制箭厂里时,赵让还曾动念想让那里的铁匠师傅顺手把他打造一把,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既然没有答应别人的活儿,那最好是不要有太多的瓜葛。 何况金三两与商十一有仇,他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赵让也不知道。 当着他的面,让他的人打造刀鞘,遮蔽这“莫须有”的身份,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铁匠?” 姑娘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你是要买,还是提供图纸让师傅打造?” 赵让并未解释太多,只说了句都可以。 刀鞘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有经验的铁匠,看一眼刀的形状厚薄,就能打出来个严丝合缝的,根本不需要特别准备。 “如果没有任何要求的话,那倒是很多。但都隶属于各个势力,这座城里是没有自己开铺子的铁匠的。” 赵让有些失望…… 以为商盟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地方,赚钱的营生应当都有! 没想到却是把铁匠控制的如此严格。 不过想想也合乎情理。 铁匠几乎都来自北境和南地,西域的铁匠要么是偷师学成的,要么就是被他们行以非常手段掳走的。 这样来的铁匠当然不能正大光明的暴露在众人面前,至于其他势力所拥有的铁匠,都受着大威律法的约束。私自接活,可是要掉脑袋的! 要不然以金钟镖局这么大的势力,也不用将制箭厂隐藏在不见光、不透风的地下。 “所以就是没有了?” 赵让叹了口气说道。 姑娘吃了口菜,咂吧了下嘴,话锋一转,说道: “按你想的打造的确是有些难度,但你要是想买现成的,那倒是有个去处,也是成立唯一一家!” “买也可以啊!” 说到底赵让只是不想再带着这柄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 但在这地界上没有刀,赤手空拳的,显然不是聪明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有地方能买到现成的刀,那直接买一把就行了,比打造更方便,还节约时间。 先前他一直觉得铁器的买卖受到严格的管控,因此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店铺,所以才询问铁匠。这会儿听到竟然有这样的铺子,当即就坐不住了,立马问道: “在哪?” 姑娘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还有一个问题呢,不问了?” 第三个问题,赵让本来是想问问关于那铁盒的事情。 叶三娘先前说的西域,并不是指具体的那一个国家,就是西域商盟所修建的这座城。 以她在阳关的身份地位,这样特意托付的五品绝对不会普通,说不定是这城里一方大势力的信物。提前有所了解的话,自己也能做好完全的准备。 毕竟叶三娘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能和她有来有往的人和势力,自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谁知道会不会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 不过赵让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铁盒拿出来,便对姑娘说道: “不问了,就这两个问题。多的一杯酒,算我敬你的!” 接着又问道: “多少钱?” 姑娘一听他要走,脸立马耷拉了下来。 “这么快就走?” 幽怨的话音传到耳中,把赵让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的确是去那铺子有些急事,下次再来陪你喝酒!” 姑娘冷漠的起身,将桌子向旁侧一拉,撤到墙根处,说道: “你的账不用付了!” 赵让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下次再来!” “下次要是你还是这么急匆匆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姑娘右手虚引,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赵让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能无奈的走出了店门。 身后“碰”的一声巨响,转头看到姑娘将一直大开着的店门重重关上,似是还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这时赵让才想起来,她还没告诉自己那家铺子的位置! 刚抬手想要敲门,却听姑娘隔着门板,在里面说道: “这条街走到头就是!” 伸出去的手,只能尴尬的缩回来,轻轻说了句多谢,赵让便转身朝那铺子的方向走去。 夕阳已经很是单薄,天色即将完全黑下来。 赵让加快了脚步,他想在天黑之前将刀的事解决妥当。 否则等这条街热闹起来,人多眼杂,指不定还有人跟商十一有仇,把自己当做出气筒。 眼瞅着快走到了,忽然一阵强风迎面吹来,把他的罩衣掀起,露出了腰间挂着的刀。 赵让护着眼睛的同时将罩衣压下。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街边店铺里有许多双眼睛,都在死死的盯着他的腰间。 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 席卷而过,向他背后掠去。 赵让掸了掸肩头,走到街尽头的院落,还未敲门,就感受到一股锋锐之气迎面扑来。 “门没关,进来就行!” 院内人声若洪钟,对赵让在门外的举动一清二楚。 赵让知此人定不简单,客气的说了句叨扰,便推门而入。 地面铺着一层平整的砂砾,但这些砂砾与外面的不同,要沉重的多,开门时的劲风倒灌而入,砂砾却纹丝不动。 赵让小心翼翼的走着,每一步走踩得很踏实,因此走的很慢。 从院门到正堂不过三丈多的距离,用的时间是以往的两倍。 待走到堂前,赵让站定身形,冲着里面拱手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晚辈前来买刀!” 话音刚刚落下,旁侧的窄门,门帘微动,一名精瘦老叟,手拿烟斗,步履轻健。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赵让,说道: “嘿!买东西的给卖东西的行礼,还真是头一遭碰到!” 赵让听老叟说话俏皮,心中觉得万幸。 要知道老年人脾气大多古怪。 或是因为活的年岁太长,见过听过的太多,对什么都有些看不惯。亦或是仗着年长,行事肆无忌惮。 “你要买刀?” “正是。” 赵让说着迈过门槛,进了堂中。 “你是那只手使刀?” 赵让刚说了个“右”字,老叟抬起手,将烟斗含进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 烟锅处的火光骤然明亮,但很快长短不一起来。 不知怎的,赵让竟是觉得这火光有些此言,和在正午的戈壁滩上直视太阳的感觉一模一样! 思绪一晃神,老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几乎是脸贴脸的站着。 赵让刚想拔刀自卫,右手手腕内侧却被一股轻柔却又不容抗拒的气力所牢牢压住。 紧接着胳膊一轻,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是被老叟用两根指头扣着。 老叟大拇指一用力,赵让的掌心向下倾斜摊开。 “嗯,最近用的是西域马刀。这不是你自己的刀吧?” 只一眼老叟便从赵让的掌心看出了他最近用的是什么刀,简直是神乎其技! 看清后,老叟便松了手,转过身自顾自的走到堂中的刀架前细细臻选起来。 赵让额头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想起刚才老叟堪比仙人的手段,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再看对方并无没有恶意,赵让便打消了念头,好端端的站着,静观其变。 很快老叟便从架子上,取出一把刀身略宽的环柄长刀,递给赵让后说道: “你们赵家的刀法,还是用这种直刃长刀合适。西域马刀虽然强度和韧性都不错,但终究在势上与你家的刀法不够贴合。一般情况下显现不出来,但要是遇上差不多的对手,就有你难受的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八章 接踵而至的麻烦 老叟的话使得赵让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在脑海里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过了一遍。又害怕自己会错了意,如此颠来倒去想了好几遍,却是都忘记接过老叟递来的环首刀。 “怎么,不喜欢吗?” 赵让一阵心悸,脸上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刚想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般,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叟接着说道: “你要是不喜欢,就回家从你家的刀库里随便选一把,都比我这儿的刀用这趁手。” 直到这时,赵让还未全然回过神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摇了摇头,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问道: “多少钱?” 老叟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赵让一眼,不多时又变作一副了然的神色,回答道: “十两。” 赵让身上只有叶三娘给的三个银锭,每个都是一百两。从口袋中掏出来一夸,放在堂中的小几上,转身便要离开。 这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谁能想到老叟仅仅是看了时赵让的手掌一眼,就能当场说破他的家事? 而对于老叟的神仙手段,赵让毫无还手之力。便想着在还未得罪,尚是一团和气时,赶紧离开此地,全当他是个极为了解家中掌故的前辈高人。 如此想来,赵让心里倒是松快了几分。 但他刚朝门口迈出一步,紧跟着的腿脚却是就动不了了。 老叟的话音也恰如其分的从身后传来,说道: “小伙子急什么,我还没给你找钱!” 赵让进退不得,索性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等着他找钱。 “二十两,四块,你数数!” 老叟将四块二十两的银锭递给赵让。 银锭的外表有些发黑,看样子是保存了很久,说明城里买刀的人并不多。 要是其他生意,赵让还会多想想这店家要是生意不好,该如何生活。但对于这老叟来说,卖刀估计只是个打发时间的事情。 以他的武道修为,说不定连那已登临三品的北境刀王商十一都比不上。 至于具体如何,赵让也分辨不出来。就像一只虫豸仰观猫狗和大象般,觉得都是庞然大物罢了。 僵硬的点点头,算是谢过,赵让把银锭往我那个怀里一踹,用力迈开步子,继续朝院门走去。 此时他的腿脚已经重新变得轻盈,没有任何约束。三步并两步的,就走到了门前。 一出门,赵让就险些被一队飞驰而来的快马所撞倒,急忙侧身紧贴墙壁,才堪堪躲过。 见马队后方踏起了浓厚烟尘,赵让便换了个方向,准备从长街的另一端绕过去。 不想刚走出几步,马蹄声却又从身后传来,这些人竟是去而复返。 一人一马当先,抢在赵让身前将他拦住,其余人分别从左右上前,将其围了个严严实实。 来者不善! 要是在以往,赵让定然会寻个破绽,抽身离开。实在不行,那就拔刀一战。 可跟着金三两行镖三日,他的想法也有所改观,觉得很多时候能说清楚的矛盾,还是不要拔刀的好。否则早晚遇上比自己刀更快,命更硬的人。 清了清嗓子,赵让刚准备开口,却见横在前方那人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张画像,举起对着赵让比对了一阵后,对其同伴说道: “你们看,就是他吧?” 有一人凑上前去端详了片刻,说道; “错不了,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听后又说道: “就算错了也不要紧,起码能让老爷知道咱们也是尽心尽力了!” 三言两语间,赵让便大体上知晓了这群人的来历,该当时郑家人。 从他在叶三娘处看了那位郑大公子的脑袋后,赵让就做好了被郑家人找麻烦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竟会来的这么快。 那郑公子原本也是要来西域商盟办事的。 城中隶属于郑家的势力眼看约定时间已过,却还不见大公子人影,便派人前往阳光打听。 本以为还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从茶棚到酒肆,几乎人人都知道郑公子被砍了脑袋一事。 细寻之下,更是捉住了当初跟在郑公子身边的一名狗腿子。此人在紧要关头,临阵脱逃,保住了一条性命。被找到时,已在酒肆中喝的烂醉,躺在一名舞伎的肚皮上酣睡。 至于赵让的画像,便是通过这人的描述,请人绘制的。 不得不说,这人虽然不是个称职的狗腿,但眼力见却是极好!不但把赵让的穿着打扮记得清清楚楚,还将眉眼间的神态与周身气质描述的异常准确。 这才使得方才这些郑家人仅仅在一瞬之间与赵让擦肩而过,却还是将其认了出来! 既然确定了对方身份,赵让也不准备跑了。 今天的麻烦留到明天不仅不会消磨,反而会越积越多,变成更大的麻烦。 所以他握紧了环首刀的刀柄,说道: “你们是郑家人?” 这么一问,反而坐实了他的身份。 为首之人听了不怒反笑,翻身下马,对赵让说道: “小子,虽然大公子这人我们也不喜欢,但架不住老爷给了一万两赏钱!” 赵让忽然想起金三两让自己去杀人的报酬也是一万两银子,当时自己还觉得太多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自己的姓名竟是也这么值钱! 想着想着,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郑家众人见状,只当赵让是吓疯了,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便也不在废话,四人同时出剑,向他袭杀而来。 赵让瞥了眼旁侧,因为距离,即使速度再快,也还是有先后。 奈何两侧都是店铺的院墙,就算能穿针引线般闪避出去,也还是死路一条,唯有从正面硬闯才是唯一破局之法。 打定主意,赵让却也不急于拔刀。 前方之人用的是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出鞘之后便舞出了一片浓密厚重的剑光,似蝴蝶蹁跹,随即又层出不全,化作千只万只,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这景象很美。 尤其是在荒凉的戈壁滩上。 这里没有花丛,更不会有蝴蝶飞舞。 虽然剑光化作的蝴蝶极为冰冷,还隐隐带着血腥,可并妨碍赵让多卡一会儿。 出手早并不意味着快。 出手快也不一定就能见功。 赵让心里有一把尺子,在量出对方长短的同时,更能告诉自己何时出手才是最正确的时机。 他不知道别有没有。 亦或是有,但也绝对没有他的精准。 因为从他拥有了这把“尺子”起,上面的刻度就从未出现过偏差和错误。 这群“蝴蝶”越飞越近。 裹挟这劲气已经吹动了赵让身上的罩衣。 他卧在刀柄上的手,略微松了松,随即握的更紧! 终于,赵让的刀出鞘了! 就像倒春寒时一阵激烈的雷雨,不但能撕裂蝴蝶的翅膀与身体,更能将整片花丛都尽数毁去。 但在他对手的眼中,这一刀却慢的可笑。 仿佛一个稚嫩耳朵孩童,在与河边垂柳的枝条较劲。 他连格挡的想法都没有,依仗着速度之快和剑光之利,在赵让的刀凝出势前,自己的剑绝对能刺入他的咽喉。 但很快,赵让极慢的刀在他眼中忽然变的不再笨重。 虽然速度还是很慢,却如日升月落般,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 他的剑光被赵让这迟钝的一刀悉数搅碎。 黯淡长街骤然变得通红,犹如火烧云落地,蔓延六千里! 剑尖停在距离赵让还有一尺远的位置时,当啷落地。 他看着眼前的赤红,浑然不觉身子正在逐渐冰凉,反而觉得就此消融在这片暖意中也是个十分不错的结果。 “噗”! 一道箭矢从隐秘之处射出,洞穿此人的后心。 巨大的力道将其击倒,面朝下,牢牢钉在地上。 其余三人见状,心知事不可为,便纷纷上马,扬鞭远遁。 赵让看到有人放暗箭却并不紧张,甩了甩手腕,在地面上洒下一连串血珠,接着收刀入鞘,昂然挺立与长街中央。 “你是谁?”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把尺子虽然能精准的量出何时该出刀,但却并不能帮他未卜先知。 本以为暗箭定然是金三两所带的金钟镖局之人,没想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却是个深眼窝,高鼻梁,大胡子的西域人。 不得已,赵让只得再缓缓握住刀柄。 这是他第一次来西域商盟,在此之前也并未与任何西域人打过交道。而且他也不相信会有西域人这么古道热肠,看到四人围杀一人时愿意拔刀相助。 面对赵让的质问,这名西域人将右手抚在胸前,左手背在身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后,才开口说道: “我家主人请您前去一叙!” 这西域人口音很浓,北境话说得极为蹩脚。一位赵让没有听懂,又放慢速度说了一遍。 “不认识,不去!” 赵让干脆的说道。 西域人笑了笑,连带着脸上的络腮胡子都勾起了一个弧度。两旁的院墙与房顶上立马有几十名弓手现身,冰冷的箭头全部指向赵让周身的要害之处。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九章 西风烈 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让就算不是俊杰,但也绝不是莽夫,于是他平静的还刀入鞘。 大胡子见状,抬手一挥,那些弓箭手立马隐没身形,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边请!” 赵让跟在大胡子身后,身形刻意向旁侧靠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丈远左右。 方才的弓箭手两边都有埋伏,现在即便隐去了身形,想必也没有离开,而是始终跟随,听后大胡子的号令。 唯有尽力向旁贴去,才算是进入一侧弓箭手的死角,这样一来,压力起码小了一倍。 至于这位大胡子,刚一照面赵让就看出他的武道境界在五品左右,和自己不分上下。以当前的距离,即使大胡子有什么异动,他也有足够反应的时间。 不过这大胡子并未穿着罩衣,且腰间收紧,未带兵刃。赵让再看他双手,指节粗大,尤其是手背,极为粗糙厚实,犹如披覆了一层鳞甲,该当是连了类似“金钟罩”那般硬碰硬的外家拳法。 顺着七扭八歪的巷道拐了好几个弯,大胡子带着他来到一座没有门的院落前。 大胡子示意赵让现在门口等候片刻,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西域话。赵让听不懂内容,但语气平和,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波动。 “请进!”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交谈声音停止,大胡子重新出现在门口,请赵让进去。 院里有个三层小楼。 这座城里,基本上都是用土块砌成的“干打垒”一层平顶屋,因此这座三层的小楼便十分惹眼。可它坐落的位置着实有些偏僻,以至于赵让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 院门口左右内侧各站着一名黑巾蒙面的剑士,长剑足有半个身子高,拄在地上,双手扶着剑柄末端。脸上蒙着的黑巾在右上角处用银线绣着一只凌空飞扬的猎鹰,竖直垂下的双爪带着血滴,极为威严。 赵让觉得这只鹰的模样极为眼熟,应该是在何处见过,但乍然之下,却又想不起来,一时间有些出神。 “有什么不妥吗?” 大胡子看赵让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赵让收回眼神,反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胡子笑笑回道: “我家主人会告诉你的。”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于绝对,便又补充道: “应该会告诉你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楼,大胡子带他上到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件房,房门紧闭。 “主人就在里面。” 大胡子说罢,再度将右手扶在胸前,向他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待大胡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赵让才面向这扇屋门。 他的刀还悬在腰间,并未交出去。 看来这大胡子的主人要么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嫉妒自信。 不过想想在院门口站岗的剑士,以及先前那埋伏的几十名弓箭手,此举便也平常,算不得奇怪,只能说这位“主人”该是大有来头。 轻轻敲了三下房门,屋里传来一声客气的请进,赵让便也不再迟疑,当即推门而入。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墨香,一位中原公子打扮,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坐在长桌之后,手里捧着一卷书,桌上还有刚刚写成不久的字,墨迹未干。 “赵兄觉得我这幅字写得如何?” 此人虽然是中原公子的打扮,但眉眼鼻子还是具有明显的西域人特征。 不过他应当是在中原生活过相当长的时间。 因为他不但能写的一笔好书法,言语上赵让也听不出来又任何口音。若是不看他面庞,便和北境人毫无差别。 一看纸上的字,赵让目光骤然凝重,但还是说道: “写得好!” 听到赵让夸赞自己,年轻人很是欣喜,追问道: “可还有什么不足?” 赵让冷笑了一声,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 “反正我这只手是写不出这样的字来,只会使刀!” 年轻人听后讪讪笑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听闻赵兄好酒,但谈事的时候还是让脑子清楚些好,咱们先酌茗聊代醉如何?” 赵让默默拉开长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但面前的茶却是碰都没碰。 “在下西风,见过赵兄!” 赵让看着桌案上的字,反问道: “西风烈的西风?” 年轻人点头应道: “正是!” “那楼下给你看门的,可是血鹰勇士?” 年轻人回答道: “赵兄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神色也极为客气柔厚,但赵让的精神却越来越紧绷。 看到“西风烈”三个字,赵让突然想起了那只绣在剑士面巾上鹰的来历。 西域人历来以鹰为图腾,其中最为勇武的习武之人才能获飞鹰勇士的称号。 想要获得此等称号,不仅得在同龄人中修为卓绝,更得精通骑射、刀法、剑术。 其赵让所知,西域三十六国,即便是最大的上四国,拥有的飞鹰勇士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这本是一种荣誉,对获得此称号的人,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和改变。只是西域尚武,这称号才会被趋之若鹜。 直到大威一统中原后,国富民强,因此厉兵秣马,对西域虎视眈眈,西域由此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迫不得已,只能委曲求全,由上四国牵头,成立了西域商盟,用以和大威通商。 此举之初只是为拖延大威西进的权宜之计,但随着大威一分为二,国力不复从前,西域上四国也有了自己的野望。 为此,四国国主在西域商盟的基础上,又成立了一个只听命于他们四人的组织——西风烈,并从各国的飞鹰勇士中选取拔萃者,供其差遣,便是方才赵让在门口见到的“血鹰勇士”。 赵让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有血鹰勇士为其把门,又自称“西风”,该当时西风烈的头目、西域商盟的实际把持者无疑。 “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找我有什么事?” 赵让问道。 心中却在腹诽,难不成是这西风喜欢先前那位与自己喝酒的姑娘,看到姑娘和自己在街上勾手揽臂的,所以醋性大发,非要杀一杀自己的威风。 西风把脑袋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道: “赵兄若还不是大人物,那整座城里就没有大人物了!” 咋赵让抢过话头说道: “你不会也以为我是什么北境刀王的传人吧?” 西风说道: “当然不会!商十一的传人怎么能和赵兄相提并论?最近那群跳梁小丑,全是一群没见识的,按我们这边的话,叫做勺子!” “勺子?” 赵让觉得这个词有点意思。 用来形容人,颇为新奇,他从未听过。 “就是这有病,不太好用!” 西风指着自己的头说道。 “差点忘了,我有个礼物送给赵兄!” 一指自己的脑袋,西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他转身从身后的墙壁上打开了一道暗格,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锦盒,将其拿出来后,放在长桌上,向赵让面前推了推。 赵让不觉得这盒子里装着是什么好东西。 尤其是当他看到锦盒的一角已经被血迹所浸透。 “是礼物,就是轻了点,但至少可以表明我的善意和诚心!” 赵让有些嫌弃的用指甲挑开锦盒的插销。 里面的东西果然不出乎所料——是一个人头! 这个人赵让谈不上认识,但绝对不陌生。 要不是他带着一群不入流的劫匪逼着金三两交人,想必也现在也不会传出赵让是北境刀王商十一传人这样的流言蜚语。 赵让本还做了他们会随时再来的准备,没想到这人却是已经脑袋搬家。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赵让突然感慨了一句。 西风听后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赵兄气度果然不凡,西风惭愧!” 赵让合上锦盒,解释道: “不,我是可惜自己再也没法知道他和商十一之间到底是因何故而结仇的了。” 他想起这人当时为了拉拢金三两,堂而皇之的说商十一曾给他带过绿帽子。那他自己这般不死不休的报仇,该当是有更刺激的故事才对。不得不佩服这位北境刀王处处留情,还专门盯着有主的姑娘。 赵让想到这样难得的乐子以后却是再也没法知道了,心里不由得愤懑。 不过一转念,赵让又想到天下若还有一个人知道此事,那定然就是商十一本人!只要找到他了他问个清楚,不还是一样能乐呵?于是心情顿时又舒畅了起来。 西风看赵让脸上阴晴不定,不知他是怎么了,但见最后还是着落于欢喜,便也避过不问。 “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总不可能就是给我看一颗死人头吧!” 赵让心情大好,竟是主动问了起来。 西风却又卖起关子,托着长音,故弄玄虚的说道: “赵兄先不急,且等我把话说完!” 赵让无奈,只好压着性子,追问道: “有事就说事!你这里没有酒,我可坐不住!” 西风陪着笑说道: “只要赵兄耐心听我说完,不论成与不成,最好的西域春我一定管够!”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章 两坛酒,一条命 赵让从三层小楼里出来后,满脑子都是西风那纠结到无以复加的面容,猥琐又滑稽。 破了他“温文尔雅”的,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而是一句话。 在拒绝了他的提议后,赵让本已走到门口,却又鬼使神差的回头对他说道:“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意思是这世上各有各的命数,但终究是五五之数。不是你降服了我,就是我降服了你。 以西风的脑子,当然很快明白过来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不过他听出来的却是威胁,以为赵让用此话在揶揄他屈居于人下,甘当鹰犬,朝不保夕。 气的他在赵让刚一下楼,就把长桌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摔的粉碎。 这一刻,他的眼底生出一股异样的迷茫,但却很快又清澈、坚定起来。 赵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书上看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竟会在日后翻起那么大的波澜。 此刻的他,正悠哉游哉的朝先前喝酒的那家店走去,想着再与那姑娘多喝几杯,毕竟一个合适的酒伴可比知音难觅多了! 走到近前,发现店门紧闭,赵让心里突然对那姑娘升起一股子没来由的愧疚。 明明自己才是花钱喝酒的主顾,怎么就颠倒了过来,好似自己对顾客招待不周的店家一样。 好在这种想法赵让很快便抛之于脑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好心情。 因为他的怀里抱着两坛西域春。 这两坛西域春当然是西风送的,还说是有年头的陈酿,即便是在西域上四国,也是有钱都难买的货色。 这人虽然虚伪的紧,但说话却还是算数的!可并非同路之人,不然的话说不定也能试试做朋友。 赵让一路轻快,哼着小曲儿,走进了金钟客栈的院落。 院子里一众镖师用火盆与火把将整个院子照的没有一丁点死角,如同白昼正午。 正中间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只茶壶,两个茶杯。金三两坐在桌边,小口喝着茶。 他把身上象征着“副总镖头”的披风脱下,穿着一身精干的短打,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勃勃,好似年轻了十几岁! 看到赵让走进来,金三两立马起身相迎,客气的邀请他坐下同饮一杯。 “这是我从北境带来的云雾山茶!” 出门在外,难免思乡。 金三两以为赵让会欣喜不已,没想他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拒绝了邀请,然后径直朝自己在跨院中的屋子走去。 “兄弟且慢!” 金三两在他身后叫道。 赵让转过身,疑惑的问道: “金老哥还有什么事?” 赵让破天荒的没有叫他“副总镖头”,而是用了两人在行镖路上时的称呼。 这不是因为他对金三两所求之事有所动意,而是他在心情大好之余,根本顾不上这些细节。 “咳,我看兄弟怀里抱着的,似乎是酒?” 见金三两问酒,赵让可就来了兴致。立马掉头回来,把怀中的两个坛子往桌上一放,说道: “看看,好酒!喝一杯不?” 金三两一眼就看出这酒的不凡,因为酒坛子用的瓷极好,细腻柔密,放置再久都不会沾染灰尘。 “恕老哥眼拙,这是什么酒?” 赵让神秘兮兮的打开一坛,酒香味从坛口冲天而起,很快便弥漫至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 先前还一板一眼,勤于值守的镖师们,闻到香味,都使劲的抽着鼻子。 “这是……” 以金三两的见识,在看到坛子时,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此刻闻到酒香,更是确定无疑。 “至少二十五年的极品‘西域春’!” 金三两还是个刚入行的小镖师时,曾接触过一次极品西域春。 当时大威国富民强,西域诸国噤若寒颤,只得拿出最珍贵的东西当做礼物,朝上邦敬献。 金钟镖局的老总镖头,为皇室办了一件极为妥帖的事,因此获赐一壶。 老总镖头为显慷慨,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酒壶,倒进大缸中,让镖局上下人人都能分得一杯。 金三两分得的那杯已经稀的尝不出酒味了,当在那一壶酒刚刚打开之时,独特的香味却让他刻骨铭心!后来才知,那壶酒正是二十五年的极品西域春。 眼下赵让打开的这一坛酒,香味和当年一模一样。 “金老哥果然识货!走,咱们喝两杯去?” 有酒伴当然胜过一人独饮,正好弥补那姑娘关了店的失落。 赵让抱起酒坛子,拉住金三两的衣袖就把他往屋里拽。 “多谢兄弟好意,但老哥今晚必须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还必须?这是什么道理!” 赵让问道。 金三两苦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众镖师,解释道: “明天就要交割钱货,现在整个城里都知道金钟镖局来了一笔大买卖,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惦记。” 话到此处,金三两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况且这么多兄弟都在这里值守,我作为副总镖头,更得以身作则。哪能让他们吃苦,自己享受?” 赵让听罢,心里却是把他呸了一遍。 自己好心叫他喝酒,他却还把自己当个梯子,踩上去借着话头拉拢人心。 “行!那老哥你就继续以身作则,我回屋喝酒了!” 赵让也懒得再看他表演,挥了挥手,就自顾自的扬长而去。 金三两眼瞅着赵让的背影进了跨院,这才收敛起神色,冲身边一名镖师招了招手。 “总镖头您吩咐!” 这名镖师弯腰俯下身子,还将耳朵递了过去,一看就是金三两的心腹,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深刻的默契。 “今晚暂时别动手了。” 金三两说道。 “啊!为何?小的都准备好了!” 金三两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你准备什么了!” 这名年轻镖师却是没听出金三两口吻中的诘责之意,还以为这是总镖头刻意在考自己,就洋洋洒洒的说了起来: “他不是回去喝酒吗?正好等他喝多睡着了,小的带人用干草料把那屋子一围,再浇上火油。” “喝醉的人睡的最死,再被火一烧,烟一呛,保准神仙也活不了!” “等天一亮,就说他是好酒贪杯,醉后不慎打翻烛火,把自己烧死了。商盟的人就算查问起来,也足以抵挡。” 这人越说越起劲,到后面竟是眉飞色舞起来,仿佛自己已经为镖局立了一大功,升迁指日可待! 金三两却越听越气,一不小心,却是把手中的茶杯都捏碎了。 “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傻货办事!” 年轻镖师浑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饱了两坛极品西域春,这东西我都没本事弄来,你还掂量不清吗?” 年轻镖师也不是个傻子,被金三两这么一点,顿时转过脑筋,说道: “难道这小子大有来头?” 金三两点了点头,反问道: “不是让你派人盯着他吗?他出门之后都去了哪,怎么没人来报?” 青年镖师脸上青白交替,支支吾吾的,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觉得赵让就是个普通的江湖客,出去最多是喝酒找女人。只要今晚做的干净利索,明天世上就不会再有这么个人,哪里用得着派人跟踪? “你赶紧把那跨院中盯梢的人都撤回来,另外务必要弄清楚他今天都去了哪!见了谁!” 金三两下了死命令,吓的年轻镖师一哆嗦! 作为知道制箭厂内情之人,这是要是办不好恐怕丢的就不是饭碗,而是命。当即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保证天亮之前必定将这两坛极品西域春的来历弄得水落石出。 在屋子里的赵让却是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一直在屋外盯着自己的那几双“眼睛”一下子都不见了。 放在桌上的酒,赵让本来是没打算喝的。 但现在看来,不喝反倒是露怯。 正好刚才已经开了一坛,那便先喝为敬,不然都对不起这么好的酒! 一手提着坛子,一手握着酒杯,赵让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直到坛子已经比原先轻了一半有余,才依依不舍的放回桌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酒啊,真是好酒!喝了这么多还不上头!” 感慨了一番,便准备上床睡觉。 可刚一起身,从脚腕一直到腰间就全软了,使他不得不重新坐下。 西域春一直以入口甘甜,却后劲无穷著称。 赵让刚才只顾着贪恋口感,却是忘记了这一点,喝的太急太猛。 现在酒劲上来,浑身软的跟面条似的,连近在咫尺的床铺,此刻在他眼中都犹如横着天堑一般,难以渡过。 趴在桌上缓了许久,身子才恢复了些气力,挣扎着躺到了床上。 其实他只要运起自己刀法的心法,调动体内劲气,不消片刻,定然能完好如初,但他却舍不得这样做。 侧卧在床,赵让觉得口袋里的铁盒硌着有些难受,便把它掏出来,放在枕边。 叶三娘可是明确说过,自己出了阳关的第一站,就会有人来取。 今日到的有些晚,那人可能还没顾得上,等明日想必就可以顺当交差。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一章 不告而取即为偷 在别人的地盘里,赵让再胆大也不敢安心沉睡,始终留了两分精神留意着屋里和跨院中的动静。 不知到了几更天,院子里的树梢微微摇晃,把投射在窗棂上的月影搅扰的稀碎,该当是起风了。 赵让没有关窗,他睡觉时不喜欢太安静。若是一点响动都没有,反而让他睡不着。 这阵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吹过床帐,变得极为柔和,服帖的落在他身上。 这种感觉舒服极了,赵让砸了咂嘴,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了仰面朝天。 不过方才从窗户里进来的,不只是风,还有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刻意将速度控制在和风一样,如此屋里的人便不会有人和察觉。 最关键的是,这道影子也和风一样轻柔。 在风落透过床帐落在赵让身上消弭与无形后,这道影子也悄然落在桌边。 桌山摆着赵让未喝完的极品西域春。 赵让没有睁眼,但他已经感受到屋子里的“气”发生了变化。 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气,就连寻常之人眼中的死物都不例外。 一个屋子里放一张桌子还是两章桌子,所具有的起完全不同。武道修为高深者甚至不用睁眼看,仅凭精神感受气的变化,就能对周遭的环境有一个极为清楚地把握。 以赵让五品的武道修为,按理说还不能全然把握这种气的流动与变化,奈何他于此门道却是天赋异禀,自打第一次握刀,就能感受到从刀柄传至手中的气,并尽力调整自身与之契合。 这种天赋,让他在武道一途修炼至今,几乎没有遇到平静与障碍。 旁人把这种骤然得来的感觉叫做顿悟,而赵让的顿悟却几乎可以做到无时无刻。 所以这道影子虽然让自己尽力的贴合风的速度与重量,但却忘记了自己的气和风的完全不同。 对于这位夤夜来访的不速之客,赵让并未选择立马戳穿。 因为他从这影子身上的气已经知晓他并非是金钟镖局之人。 金钟镖局的镖师们,经过日复一日的行镖,互相之间的气已有融合之势。 而此人乍一感觉之下,却是驳杂不堪。 就像是街角处替人代写书信的老秀才,看似博学,实则浅尝辄止。 加之这影子并未起恶意或杀心,赵让便继续安安静静的,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影子在桌旁站立许久,终于忍不住,俯身趴在坛口闻了起来。 闻了几下,觉得还是不过瘾,干脆拿起坛子,直接往嘴里灌去。 影子把力道掌握的极好,如此大的动作,赵让凭耳朵愣是没有听见一丝响动。 喝了几大口,影子才满足的放下酒坛子。 可接着却又犯了愁…… 他的动作虽然轻到没有发出响声,但变轻的酒坛子可没有办法恢复原状。 沉吟了半晌,影子看到了屋里的水盆。 就在他提着酒坛朝水盆走去时,赵让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直挺挺的站着,冲影子大喊道: “你敢!” 影子大惊! 慌张至于,酒坛子从手中滑落,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赵让双腿微弯,双脚骤然发力,在地面猛地一蹬,向酒坛子扑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坛子落地。 但这一幕在影子看来,却觉得是赵让不顾一切的舍身向他扑来! 情急之下,影子抬腿将酒坛子踢到旁侧,重重的装在墙壁上,“哗啦”一声,撞的粉碎。 整个屋子都微微一震,似是被这浓郁的酒香熏醉了。 赵让看了眼破裂的酒坛,奴役大盛,对这影子起了杀心! 随即身子一扭,用脚尖在床头一勾,环首刀抽刀出鞘,我在手中。 一呼一吸剑,赵让向影子左右两边辟出了好几刀,封住了他闪躲的方向,逼的他只能正面面对自己的刀锋。 可这影子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躲,他撑开双臂,攥紧双拳,左右开弓,“砰砰砰”几拳,就将赵让屁出的刀势砸的粉碎。 见状,赵让心知棋逢对手,不敢大意,当即后退了几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毕竟自己手中有刀,而他只有拳头。 虽然有些不讲武德,但一寸长一寸强,何况这影子不请而至,偷喝自己的酒不说,还砸了酒坛子,便也用不着讲理。 但从方才影子的出拳中,赵让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影子的拳法酷似北境张家的“刚体拳”。 北境张家以拳法立身,与郑家的剑,张家的刀,被称为北境三绝。 “刚体拳”和金钟镖局的金钟罩类似,都是极为刚猛的外门横连功夫。但不同的是金钟罩所追求的是皮肉的刀枪不入,而“刚体拳”却是能将体内的虽未柔软的关节练刀堪比金刚的程度。 寻常人一拳打出时,关节处的空隙便会不由自主的收缩,以此来缓解反震之力。 而“刚体拳”连至浩瀚者,则能在出拳之际将关节处的空隙压缩至最小,同时以劲气加持柔弱处,使得整个拳头连同臂膊浑然一体,大大增加了拳劲与威势。 张家一位前辈,曾收一名姓武的外姓弟子,仅仅传了些此拳的皮毛,此弟子便在山岗之上,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重达三百多斤的凶虎。 鉴于此,赵让毫不犹豫的双手握刀,用上了五成气力,向影子正面,自上而下劈出一刀。 这一刀看上去略显笨重,却是与张家“刚体拳”齐名的,赵家“四段刀” “四段刀”依据人体结构,将身体内脏气管分为三段。 横膈以上的心肺为上段。横隔一下,脐以上为中段。脐一下各处为下段。 第四段则是调集三段之力,糅合熔炼,化为一新段,此段在三段的基础上,极大程度提升每一刀的气力,使之横劈竖砍力无穷。 影子也瞧出赵让这一刀的不同。 他双足分至与肩同宽,屈膝扎下麻布,两手握拳,屈肘抱拳与肋下。 待刀锋逼近,右拳先前直逼轰出,拳心向左,而另一拳仍抱于腰间不懂,蓄势待发。 拳劲与刀锋一接触,赵让虎口剧震,一股前所唯有的阻力传来。 紧接着,影子的变拳为掌,手腕上提,如抓物之状,五指发力,从刀背处捏住赵让的刀身,梦的向后抽拉。 这一变化赵让始料未及,脚下踉跄数步,差点摔倒。 好在他及时将肩头朝前一松,顺着影子的抽拉之力,在稳住身形的同时,刀锋径直划向对方的手腕,强逼影子松手。 要是赵让的反应再稍慢瞬息,定然连刀带人都被他拉至近前。到时候,自己仗着手中有刀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而影子方才那一拳也正是做的此种打算。 先以拳劲正面抗下赵让这一刀大半的刚猛,待势稍竭,方才发力,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破开赵让的刀锋。 没想到赵让的临敌经验竟然如此老辣,在陷入颓势后仍能稳住心气,借力打力,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调息片刻,赵让右臂再度微微抬起至胸前,手中刀柄横卧,刀尖笔直冲前。 “停!停停停!” “别打了……我不是坏人!” 影子见赵让又要换招攻来,立马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连连摇动。 “都来偷东西了,还说不是坏人?” 赵让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他最恨浪费东西。 尤其是浪费酒! 这人若是单纯犯了酒瘾,喝了就喝了,赵让决计不会说什么。身为酒道中人,他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但面前这人偷喝了他的极品西域春还不够,甚至想往里面兑水以此掩盖自己的偷窃行为,最后更是连带坛子摔了个稀碎,赵让越想越气,根本不想给对方缓和的余地! “我真不是坏人,我是来取东西的!” 影子辩解道。 赵让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床头上的那个小铁盒,随即反问道: “谁让你来的,取什么东西?” 影子向前走了两部,借着月光,赵让依稀看到他用手比划道: “就这么大,这么高,一个沉甸甸的铁盒子。叶三娘没给你吗?” 听到他说出了叶三娘,赵让的刀锋微微朝下倾了些。 加之此人对铁盒的大小、重量,描述的极为准确,赵让基本能确定他就是叶三娘说的取货之人。 “东西就在我这,但我的酒怎么算?” 赵让指着地上的碎瓷片,不依不饶的问道。 这人哭笑不得的说道: “咱真不是来偷东西的,这纯属意外!” 赵让厉声说道: “不告而拿是为偷!你既然是来取东西的,大可堂堂正正!张家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行?” 此人愣了愣,摇头说道: “我不是张家人。” “那你这刚体拳也是偷学来的了?” 北境三绝中,赵家与张家世代交好。像这样的世家,都对自己的家传武学看的集中,即使收了外姓弟子,入门之时也要改了姓氏才可获得真传。 这人说自己不姓张,却又使得出极为正宗的张家拳法,定是偷师无疑! “我虽不姓张,但这拳法可是正儿八经拜师学来的!” 赵让当然不信,追问道: “那你叫什么?” 此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姓元。”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二章 姓氏 当影子说出自己的姓氏后,却是轮到赵让沉默了。 “元”这个姓氏在大威北境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元”所代表的,正是大威皇族。 虽说现在大威以太上河为界,分而治之,北境与南地各自竖起各自的大纛,但整个北境还是将“元”姓认作正统。 毕竟“元”姓乃是太祖宗亲,而南地的“陈”姓,只是分家表亲。 两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决裂至此,赵让不知道。自他出生起,天下的格局就已经成了这样。 但从小的耳濡目染,却让他心里对北境元氏有很深的认同。 此刻听到这“影子”竟是姓元,赵让不由得郑重起来。 他缓缓放下举起的刀,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火镰,“嚓”的一下,火星引燃棉絮,点亮了烛台。 四下一看,除了那酒坛的碎瓷片外,方才两人的激斗并未将房间弄得一团糟。 赵让抵住桌子,将其往旁侧推了几尺,避开飞溅过来的碎瓷片和酒水,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影子”大大方方的坐在赵让的对面。 烛火下,他的面孔和赵让差不多年轻,一时间赵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虽然北境姓元的不一定都是皇族,但看他方才的身手和现在的气度,着实不像是寻常之人。 尤其是他还说到自己的刚体拳,是正儿八经在张家拜了师后学的。 赵让与他对过一招,感觉得出他的刚体拳不仅得了真传,而且已经修炼的近五成火候。 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得到张家拳法真传姓元之人,必然是出自天家。 “你叫赵什么?” 姓元的年轻人反客为主,先开口问道。 “赵让。” 赵让回答的很是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他自阳关以来,自报家门最痛快的一次。 一来是这人的形势给他极为信任的感觉,其次方才动手激斗时,他用出了本家的刀法。 但凡北境有些见识的人都能认得出来,不会像劫镖的那群傻货般,因为一把没有刀鞘的西域马刀,就非说他是什么北境刀王商十一的传人。 “元明空!“ 赵让也知道几个同辈的元家之人,但这个名字他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后,并没有想起来什么,所以只是客套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很正常,但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赵让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算算时间,他已经离家半年有余。这半年中最初的几个月虽然他还在北地活动,但从未自报家门,甚至连刀都没用过几次,元明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他刚想追问,却见元明空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不管以前知不知道,现在不也认识了?” “是这个理!” 赵让会心一笑。 他觉得元明空和自己很对脾气。 过去的事,哪怕是昨天,都没有必要再拎出来说道。眼下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还有什么不能聊的? “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赵让说着,把桌上另一坛极品西域春的封泥拍开。 元明空笑问道: “现在我喝就不算是偷了吧?” 赵让拿过酒杯,倒出满满两杯,回道: “都不打不相识了,喝杯酒算什么?这坛子送你都行!但那浪费的半坛子还是可惜…… 元明空听后大笑不止。 他接触的世家子弟不算少,但如赵让这般坦诚豁达的也着实不多。 两人碰杯后,各自仰脖饮尽,赵让起身从床头取来那个小铁盒,递给元明空,说道: “这就是叶三娘给我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元明空接过铁盒,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阵,随即又放回在桌上,抬头静静的看着赵让,似是有话想说,但还未想好怎么开口。 良久,元明空叹了口气,说道: “赵兄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让摇头表示不知。 他没有偷看旁人东西的习惯。 何况叶三娘让他送这个铁盒至此,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就连送给谁,赵让都没有多问。 “那你为什么要来西域?” 元明空继续问道。 赵让想了想,觉得既然对方姓元,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知道的恐怕比自己还要多得多。 “虽然我修为一般,刀也练的不咋地,但还是想来碰碰运气。” 大威北境与南地的各大世家、宗门,都会让门下最有潜力的后背前来西域历练。 原因不外乎是一个传言。 据传天下气运三分,大威立国后,本已独占两分,但后来却被陈家窃取一分,故而陈家才有了分界而至的底气。 至于剩下的那一分,便着落在西域。 若是能争来这一分,天下格局将大有不同。 先不论元明空这样的皇族,单单是各大世家宗门们,都能因这气运之力得以昌盛绵延。 对于这种说法,赵让觉得过于虚幻缥缈,自是不信的。 但他也不否定西域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不论有没有气运都值得一来。 并且只要来了,就算是抱着散心的想法,也会不明不白的被卷入各种各样的事端之中,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着,推着来此的众人不得不如此。 这一点,赵让已经深有体会。 从他被误认为是北境刀王商十一的传人,再到金三两带他看到的地下制箭厂,再到几个时辰前去的西风烈所在的三层小楼。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纷乱庞杂,但细想之下这些事彼此之间却又有种晦暗不明的联系。 现在他起码是完成了一件事——将铁盒物归原主,说不定这就是个线头,顺着一抖,所有的事情都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元明空听完赵让的回答,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 吊坠上挂着的不是什么名贵的饰物,而是一把精巧的钥匙,通体雪白,该是用纯度极高的银打造的。 银子极软,用来打造钥匙风险很大。 万一不慎受到外力,扭曲了些许,就会因此报废。 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关键时刻可以很容易的将钥匙主动破坏,以此来达到保护的目的。 元明空将这铁盒的钥匙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紧贴着心脏,这着实是一个人除了脑袋外,浑身上下最要紧的地方。 不过这小铁盒赵让也把玩过许多次,外观看上去浑然一体,根本没有发现可以插钥匙的地方。 正疑惑间,就见元明空凑在灯下,将铁盒翻转过来,用拇指按住底部,用力一压,再一推,一块被插销卡住的铁片就弹了出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锁眼。 再将银质的钥匙插进去,向右缓缓转动了一圈半,铁盒发出“吱扭”一声,化为几块铁片,散落在桌上。 “空的?!” 赵让不可思议的说道。 铁盒里空无一物。 他之所以感觉到沉甸甸的,是因为制作铁盒的铁块很厚很重,以至于铁盒里只有一个蚕豆大小的空余,也根本放不下什么东西。 元明空将桌上散落的铁块朝中间拢了拢,说道: “这铁盒本身就是一样东西,并不是它肚子里装了东西!” 赵让仔细看了看铁块的边缘,全都打磨的极为光滑平整,所以拼起来后才能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痕迹。 这样的手艺,以赵让所知,只有一个地方能做到。 果不其然,他在一铁块的内侧最下方,看到了针尖大的红点。 元明空看出了赵让在想什么,于是拿起这枚铁块,将烛火举在正上方,随着烛火与铁块间的距离拉大,一个龙飞凤舞的“朱”字光影投射在桌面上。 “除了红阁朱老板,这样的手艺确实找不到第二家了!” 元明空说道。 “你费这么大功夫让朱老板打造个铁盒,不会是只为了好玩吧?” 赵让一脸玩味的看着桌上的铁块问道。 “当然不是,我哪有那清闲功夫?” 说罢元明空将铁块像拼积木般,重新排列组合了一下,顺着四边的插销,将其拼成了一个整体。 “你看!” 和方才那朱老板的“朱”字一样,这些铁块上全部都有极细密的小孔,小到用肉眼根本看不出的地步。但在光线下,却暴露无遗。 光线穿过极细小的孔洞,密密麻麻的落在桌面上,勾勒出一道道线条。 赵让端详了片刻,突然说道: “这是一副地图?” 元明空直起身子回道: “哈哈,赵兄果然是聪明过人!不错,这正是一副地图!” 赵让虽然看不出这是地图,但却并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不过元明空花费了这么大力气,想必这地图上所画定然是个干系重大的隐秘之地。 “这是从此往西,百二十里处的一个山谷以及周边的地势,” 赵让拿起铁片,再看了看,并未看出这处山谷有什么奇怪之处,便又问道。 “这处山谷有什么特殊?” 元明空将铁片收起,正色说道: “三日后的正当午,在这山谷里有五十万只羽箭要交易。” 赵让瞳孔一缩,下意识的看了看后院的方向。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三章 野心与阴谋 后院地下正是金钟镖局的制箭厂所在。 元明空当然也知道制箭厂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不过人的大方都不会是没有来由的,尤其在两个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之间。更不用说他们一个姓元,一个姓赵。 在摸不清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的时候,赵让总是会选择沉默,连敷衍都不想。有时候便闭上嘴,认真听,反而会让自己的脑子清楚的多。 可元明空在说完山谷中的羽箭交易后,也一言不发。两个人相对无言了许久,直到桌上蜡烛的烛芯已经烧的很长,烛光开始不住的抖动,两人之间肃穆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终究还是赵让更胜一筹,元明空抻了抻胳膊,打着哈欠,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从这出发,百二十里,就到了西域上四国中兰末国的地盘。” 早在离家在前,赵让就知道这个西域国家。 兰末在西域上四国中论国力只能排在末尾,但却是最为激进残暴的一国,甚至将劫掠当做立国之本。 元明空看赵让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屋外的院子突然传来了一道鹰啼。 紧接着,犀利的破空之声接二连三响起,赵让下意识的偏过脑袋。伸手一抄,便抓住了一只飞箭。 这只箭矢的箭杆比寻常箭矢短了一半左右,尾部的箭羽也有残缺,做工极为粗糙。 这样的箭矢在射出后很难保证稳定,只有在极近的距离以极大的力道射出,才能保证精准度和杀伤力。 赵让和元明空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果然,烛火一灭,却是再无箭矢射向这间屋里。但金三两与一种镖师所在的前院,却下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此时已是后半夜,众镖师包括金三两在内,虽然仍在值守,也是强打精神。 金三两依仗着金钟罩这门硬功夫,生生的挺住了这一轮齐射。 其他人没有他这般本事,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顿时乱作一团,下场凄惨。 赵让闻声就欲拔刀去往前院相助。 他已大致猜到这些弓箭手,定然是那西风手下的血鹰勇士。 “他们是想黑吃黑!” 元明空说道。 金钟镖局之所以能在后院地下建造那样大规模的制箭厂而不被发现,全凭“西风烈”的照应。 而元明空先前所说三日后的交易五十万只羽箭的双方,正是金钟镖局与“西风烈”。 赵让反应过来前院的弓箭手应当只是佯攻,为的是尽可能的拖延住金三两和金钟镖局的镖师们。 毕竟前院里存放的,可是白鹤山那群道爷们带来交易的现银,若是有失,金钟镖局定然名气大损,甚至由此破败也并非不可能。 “西风烈”要的就是让金钟镖局分身乏术,难以取舍。 如果金三两断臂求生,退守后院,全力守卫地下制箭厂,那“西风烈”也不介意搂草打兔子,将前院中这些现成的银子取走。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吃亏。 事发突然,元明空也顾不上娓娓道来,他一把抓住赵让的胳膊,问道: “是北境人吧!” 赵让不知在这情势下,元明空为何要问这个,但他还是肯定的回答道: “当然!” 元明空抬手一挥,说道: “那就不能让箭落在西域人手里!” 说罢不等赵让回应,身形一闪,再度化为影子,如同他进来时那样,从窗户蹿了出去。 赵让深吸了口气,顾不得多想。 一怒拔刀,冲着房门猛的劈出,大骂了句: “西风我去你妈的!” “老子迟早当东风压死你!” 房门一触即溃,赵让一手持刀,一手抓起门板,护在身侧,抵挡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暗箭,从跨院中的角门来到后院之中。 后院中那两棵沙枣树冒着熊熊火光。 赵让看到元明空已经与“西风烈”的血鹰勇士战作一团。 血鹰勇士三人一组,两人手握长剑,一人持马刀。 长剑主刺,马刀专砍元明空下盘。 赵让将手中的门板大力掷出,狠狠地朝那名居中的刀客砸去。 刀客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侧身回头劈出一刀,门板凌空碎裂。 三人的攻势在此刻稍稍一顿,元明空抓住时机,身子向上一提,从夹击中脱困而出。 但他的两边肩头还是被长剑刺中,鲜血涌出,霎时便渗透衣衫,顺着袖子淌下去。 “没事吧?” 赵让刀一横,将元明空护在身后。 “没事,被蚊子叮了两口。” 赵让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样的蚊子要是真的存在,那世上的人早就该死绝了。 “你知道制箭厂的入口在哪吗?” 元明空虽然知道金钟镖局秘密制造箭矢资敌,但始终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赵让压低声音回道: “就在那两棵树中间。但有机关消息,要怎么打开我不清楚。” “我看这些狗娘养的“西风烈”也不知道,不然他们犯不着和咱俩缠斗。” 元明空赞同赵让所说,扯下衣袖,将肩头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说道: “他们肯定是把咱俩当做金钟镖局的人了,想要抓个活口,然后让我们带路!” 赵让笑了笑,挺直了腰,把环首刀的刀背夹在臂弯处,用力一拉,擦拭干净,说道: “他们的剑上可能为了毒,你还是不要提气运劲了。他们既然想我们活,那死的就是他们自己!” 几句话的功夫,从后墙又翻进来两个三人小队,赵让和元明空所面对的血鹰勇士变成了九人。 见赵让独自持刀冲来,九名血鹰武士丝毫不以为意。隔着脸上的面巾,都能看出他们的轻蔑。 随着赵让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九人中居中的三人开始后退,而左右的两队却折过来,封死赵让的后路。 这样的手段虽然老套,但却很好用! 眼瞅着赵让像送死一般,就要撞在对方长剑的剑刃上时,他的脚步骤然一拐,从正北变至西南,穿针引线般,闪过右侧的三人。 待三人还未全然扭转身形,赵让将刀背在身后,腰身一扭,连带着身子,又闪到了正东。 其中的一名刀客反应迅捷,朝赵让劈出一刀,却正好砍在他背后的刀身上,除了些许反震之力外,赵让毫发无损。 接连两下移形换影的身法,已让这九人先前部下的阵势错乱不堪。 他不惜以身犯险,在九名血鹰勇士中来回穿梭,为的就是让其自乱阵脚,有懈可击。 站定身形后,赵让翻转手腕,如臂使指的环首刀突然变得重达千斤。 一股刚烈威猛,无坚不摧的刀势在后院中蔓延开来,连站在稍远处的元明空都觉得身子有些沉。 向前踏出两步,赵让手中刀斜劈而出。 面对如此巨力,九位血鹰勇士中的三名刀客面色凝重,身形一矮,双手握住刀柄,准备硬抗。 但他们没想到自己与赵让的刀锋相交的刹那,先前那股骇人的巨力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变成一种虚无和空洞。似是掉进了泥潭里,越是挣扎反而陷的越深。 三人正疑惑间,忽然听到“噗”的一声。 这声响很轻,轻到让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够听到,反而像是从身体内部传出来的。 一股鲜血从三人的胸前喷薄而出。 当血飚出时,他们才发现赵让的刀,已经洞穿了他们的胸膛。 先前缠住他们刀锋的,不过是一把刀鞘! 赵让的刀太快,快过了飚射的鲜血,也快过了死亡。 三人尸体尚温,他手中的刀却连一滴血都没有粘连。 其余六人看到同伴的尸体,气势斗转,周身散出一片淡淡的红雾,这是气血之力催发到极致的体现。 赵让知道对方是想要拼命了,于是转头看向元明空,大喊道: “你休息够了没!” 元明空被这一嗓子喊的哭笑不得…… 刚才明明是他说剑刃上可能喂了毒,让自己莫要调运劲气。这会儿看到对方杀红了眼,却是又顾不得这些,火急火燎的喊自己助阵。 不过牢骚归牢骚,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元明空不敢托大,当即一拳轰出。 拳劲砸在长剑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但元明空终究还是因为肩头的伤导致气力下降,血鹰勇士接了他一拳,依旧稳健,脚步都没有任何退让。 但他却是帮赵让吸引了好几人的注意力。 趁这个空挡,赵让再度运起劲气,手中刀高举过头顶,森寒的刀芒将周身全都笼住,向整个后院散发出一股凌然之意。 这股气势不断攀升,直到手中刀开始不住的颤抖,赵让的身形才动了动。 一道傲世无双的匹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似是太上河之水天上来! 继而阴山动,龙门开! 万里涛涛奔腾入海! 雄浑的涛声将一切都尽数吞没,当先的血鹰勇士从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啸叫。 赵让的刀却如铁钉般,紧紧咬着,誓要与这群袭杀而至的血鹰勇士们不死不休。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四章 上了贼船 几名血鹰勇士已经被赵让逼至院角,身后就是坚实的院墙。 刀锋寸寸逼近,元明空也从侧方横插入过来。他已熟悉对方出剑的路数,此刻右拳攥紧,贴在腹部,另一只手则藏在身后,只等这几名血鹰勇士顶不住赵让的刀劲,四散开来,他便以双拳硬撼。 临阵之际,能想出这般万全之策,实属不易。 两人心生灵犀,只一个动作,就只对方想法。 赵让身子再朝前一顶,刀劲再度壮了几分,眼看对面几人却是就要抵达不住,元明空双拳之上已经浮现了一抹白气。 “鹰啼!” 一声嘹亮的鹰啼响彻夜空。 相比于之前的清脆,这会儿却多了些凄惨。 这些血鹰勇士听到鹰啼后,毫不犹豫的转身以力破开院墙,遁入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别追了!” 元明空看到赵让刀势不减,生怕他打的兴起,还要追击出去。 赵让当然也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他对这座城并不熟悉。贸然出去,反而会糟了暗算,得不偿失。 只是让这些杂碎全身而退,心有不甘。 破败的院中,那两棵沙枣树已经被烧的精光,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被熏的焦黑。 赵让身上的罩衣也变得破烂不堪,尤其是下摆,几乎可以用褴褛来形容。 干脆将其脱掉,从院墙的破洞中扔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还未缓过气来,金三两就带着剩余的镖师,火急火燎的赶来后院。 元明空听到动静,立马对赵让抱了抱拳,说道: “先走一步!” 他不愿在金三两等人面前显露身形。 方才带着赵让出手,纯属是为了大义。 不论是卖还是抢,这些箭矢落在西域人手里都不会是好事。 现在危机已经过去,元明空和金钟镖局之间并不能因此而缓和,彼此还有没算完的账! “我去哪找你?” 赵让冲着元明空的背影问道。 元明空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喝酒的地方!” 不及细想,金三两便带着人呼呼啦啦涌进了后院之中。 “兄弟,大恩不言谢!日后你让我金三两做什么,绝没有二话!” 金三两不愧是性情中人,当着手下众镖师的面,“扑通”一声跪下,低头便拜。 其他人看副总镖头如此,也纷纷跪下,对赵让道谢不止。 赵让侧过身子,根本不受这一礼。 金三两见状有些尴尬,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说道: “无端把兄弟牵连进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兄弟稍后,我代表金钟镖局定然有一份心意奉上!” 他以为赵让不受这一礼,是因为自己先前说的话太虚。 什么往后但凡有命,绝无二话。 且不论说这话的时候心诚不诚,就是真遇上了遮掩的个事情,赵让又该怎么给他传话?难不成金三两这个副总镖头不当了,昼夜不理的跟着他,就为了报这次之恩? 相比于这句空洞的套话,江湖客当然更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比如银钱。 什么道谢的话,都不如直接给封了银子来的直接。 金三两冲着一名镖师招招手,示意他去办这件事。 先前跟在他的身边的那名年轻镖师,已经死在了刚才的乱箭之下。 赵让却将手中刀一横,拦着那镖师的去路,然后扭头对金三两说道: “你会错意了,我不是在帮你。” 话到此处,再多说就漏了,所以元明空没有让赵让再继续往下说。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本想说个“好自为之”,但又觉得太过可以,自己也着实犯不着为他们操心。 说完,赵让冲着金三两以及众镖师们拱了拱手,从院墙上的破洞走了出去。 天色已蒙蒙亮,这一夜又是喝酒捉贼,又是动刀杀人,这会儿身上的提着的劲儿松了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将赵让的身子灌满。 这会儿就连脚步都有些迟钝,几乎全然拖在地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摸摸肚子,当务之急是先吃点东西! 这场景和当初在阳关叶三娘的店里如出一辙! 赵让不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可凉。 本来可以安安静静的品品好酒,然后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把铁盒交了差,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可惜事与愿违。 越是想要的,往往越是得不到。 就像赵让现在只想吃几个肉包子,或者喝一大碗皮蛋瘦肉粥,但长街上却萧瑟无比。 举目望去,更是没有一家开着的店铺。 没奈何,只能朝前随便乱走,看看有没有早起的人家,兴许可以买半个馒头先点点肚子。 他却是忘记了可以去找元明空。 肚子饿的时候,该记的事记不住,但却会不受控制的瞎想。 比如这会儿赵让就觉得气运这种东西,好像是真的存在! 虽说还是不知道这东西具体该怎么去争,但就这么按部就班的,顺着事端的脉络往前走,兴许就会慢慢清楚起来。 走到一个岔路口,赵让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是鸡蛋入了油,才会产生的特殊香味。 赵让吞了口唾沫,用手摸索着肚子,脚步却是被鼻子牵引着,朝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看到一间开着的店面,香味正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 当赵让走到门口时,鸡蛋该是已经炒好,盛出来,放上了一小撮葱花。 越普通的食物越勾人。 肚子饿的时候,想必没几个人惦记鲍翅宴,只想来一碗浇头满满的刀削面,或是葱香浓郁的蛋炒饭。 店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忙碌。 赵让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竟是稀里糊涂的绕到了那条最热闹的街。 而这间开着的店,正是他昨天下午喝酒的地方,怪不得会觉得这背影熟悉! 姑娘似是背后长了眼睛,对着刚踏过门槛,进了店的赵让问道: “你先吃甜的还是咸的?” 赵让想都不想,说道: “咸的!” “我从不吃甜的!” 姑娘反问道: “甜甜的米酒也不喝?” 赵让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坛子,坛口敞着,赵让凑近看了看,坛子里装着的是澄澈的米酒,闻起来甜丝丝的,而且很亮,该当时放在地窖中。 一夜混乱,赵让不但很饿,还很渴! 冰凉的米酒,度数不高,却是解渴极佳的饮品,还能祛除他身上燥热。 可赵让刚刚才说过自己从不吃甜的,变得如此快,让他这种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姑娘却并未多说什么。 她对自己的米酒很有信心! 无论是谁,无论这个人爱不爱吃甜的,他都一定会喝自己的米酒! 赵让从柜子里拿了个粗瓷海碗,将坛子里的米酒倒了满满一碗。 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醇厚的香甜从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浸入心脾,舒爽极了! 捧着碗,赵让三口并两口,将其全部喝光。 “想喝还有!” 赵让摇摇头说道: “不喝了,再喝就吃不下蛋炒饭了!” 一般人做蛋炒饭都会用隔夜的米饭,这样的米饭水分低,颗粒分明,炒好后口感最佳。 但赵让发现这姑娘用的却是刚蒸好,还在冒着热气的。 姑娘不经意间撇到了赵让疑惑的神情,轻轻一笑,解释道: “炒饭的精髓不在于米,而在于油!” “油?” 蛋炒饭这种最基础的饭,赵让还是会做的。但姑娘这种说法,他却是第一次听说。 “我用的是猪油!在把新出锅的米饭多余的水分炒掉后,浓厚的猪油味便会所在饭粒里。再配上大蒜和葱花,让这盘蛋炒饭也能成为可口的下酒菜!” 赵让想起这姑娘的店是酒肆,菜不单点,更不单卖。 即使是大清早,想吃这蛋炒饭也得配上清甜的米酒。 “可炒饭用的米就算没有隔夜,不也应该是放凉了比较好吗?” 赵让疑惑的问道。 姑娘转过身,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再锅边上敲了两下,回答道: “大错特错!炒饭一定要用温热的米饭。这样在锅里才能炒的松散,让锅气均匀的包裹,每一口都是同样的味道!” 解释完,蛋炒饭也熟了。 赵让准备上前帮忙盛饭,姑娘却撩开门帘,走进一间侧屋,叫道: “哥!先起来吃饭了,吃完再睡!”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有人打了个重重的哈欠,随即拖着步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赵让看清走出来的人后,两眼瞪的滚圆! 再想起这姑娘叫他“哥”,一时间颇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反倒是对方淡定的很,冲着赵让咧嘴一下,便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吃起炒饭来,显然是饿极了。 赵让见此也不客气。 有什么话都可以在吃饱肚子后再说。 两人抱着盘子,狼吞虎咽,将尖尖一盘蛋炒饭扫空后,又抱起那坛米酒,轮流喝了起来。 直到一滴都不剩,两人这才各自朝后倒去,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悠闲的打了个饱嗝。 赵让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眼皮坠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反而哈欠连天。 手把脑袋一撑,就要梦周公去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五章 走一遭 将盘子推到一边,赵让搓了搓脸,强打起精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元明空,似笑非笑。 “所以……她是你妹妹?” 赵让指着还在忙活的姑娘问道。 元明空承认道: “一母同胞!” 赵让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挤出来一句话: “你这样不要脸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妹妹!” 元明空听后大笑不止,笑的脸眼泪都快呛出来了,没一会儿就用扶着肩膀说道: “不行,不能笑了,扯的伤口疼!” 随即招呼那姑娘过来,对赵让介绍到: “我妹妹,元可欣,你叫她可欣就好!” 虽然已经一起喝过酒,但这般正式使得赵让有些不好意思。 元可欣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说道: “其实在阳关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 赵让刚吃饱,脑子有些慢,重复了一遍元可欣的话后反问道: “你在阳关的时候就见过我?” 元可欣点点头,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说道: “当时你正好把那登徒子的脑袋砍下来!” 她口中的登徒子,正是在叶三娘的客栈中被赵让杀了的郑公子。 看来这郑公子定然是的罪过元可欣,不然也不会人都死了,说起来却还带着恨意。 “前一阵我回了趟北境。结果在快到阳关的时候,碰上了他。好在你一刀帮他彻底断了念想,不然得把我烦死!” 元可欣撇着嘴说道。 赵让一算时间,元可欣应当是在自己住下的当晚就离开了阳关,所以她抵达商盟的时日,只比自己早两三天而已。 难怪昨日下午元可欣会对自己那么热情,原来是自己无形中做了件让她称心的事儿,这可真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有这般渊源在,说开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很多。 赵让收回视线,看了看元明空肩头的伤势,想起方才临走前,金三两告诉他城中有为医术极高明的大夫,姓许,今天正是他坐堂的日子。 元孔明却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个徐大夫我知道,医术是不错,但主要是正骨。我这只伤了皮肉,骨头一点事都没有,敷上金创药,止住血,让它慢慢长就行了!” 赵让却并不同意元明空所说。 因为两肩这个位置着实是个要害,即便不动刀挥拳,举箸提笔也会有所牵扯,受了伤肯定是大有不便! 何况…… “三日后那山谷里的交易还能成吗?” 赵让还惦记着那五十万只箭矢的交易。 他本事不想管的,奈何稀里糊涂的被元明空拖着上了贼船,现在是想下去都困难。不如就跟着他前去走一遭,正好看看西域上四国的光景有何不同,等回去了,不至于一问三不知,还能向自己那臭老爹显摆显摆。 “西风烈翻了这么大跟头,肯定不会罢休。” 元明空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窗外。 从这个角度,在没有风沙的时候,正好能看到西风烈所在的三层小楼。 看来这家店铺的位置,也是兄妹俩精心挑选的。 “你不是见过西风?他和你谈什么了?” 赵让回道: “和你一样,说的都是箭。” 西风本想让赵让当做自己在金钟镖局的内应。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两不相帮就行。 赵让当然没有同意。 什么金钟镖局,西风烈,箭矢,这些统统与他无关。当时赵让满脑子都想着赶紧把那铁盒子物归原主,然后就能松快自在的去看看西域的光景。 没成想这点线头却是越扯越长,到现在非但看不见尽头,反而将自己都缠了个结实,像那吐丝结茧的蚕。 “你意思昨晚的事金钟镖局只能吃个哑巴亏,然后还得按照原计划行事。但西风烈已经打定主意想空手套白狼,所以很可能在路上出手?” 赵让分析的很对,和元明空想的一模一样。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以西风那霸道残忍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放弃这块到手的肥肉的。 从他答应给予金钟镖局的地下制箭厂庇护时,做的就是这般打算。 等时机成熟,直接强抢过来。 至于什么互惠互利,合作共赢,他从来没想过! 西域商盟中势力众多,少个金钟镖局无关痛痒。有足够的利益摆在那,多的是人愿意铤而走险。 本来西风准备的人手,应付一个金钟镖局在商盟内的分号是绰绰有余。 毕竟分号中的最难缠的也就是副总镖头金三两一个人,其他镖师们最多和血鹰勇士相当甚至略有不如。 再加上夜色与冷箭,该当是十拿九稳才对。 结果千算万算,却是漏算了赵让和元明空这两个大变数,导致功败垂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的根源就是箭矢。把它们毁掉不就好了?” 赵让提出的办法总是直切要害! 遇见一个问题时,有人选择处理问题,有人选择处理提出问题的人。 因为问题是相对的,没有人能做到消灭这世上所有的问题。但只要将提出问题的人处理到位,那问题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对应到此刻的事端中,归根结底就是箭矢和制造箭矢的金钟镖局。 相比于赵让的直接,元明空显然要怀柔的多,他想要一个折中的法子。 赵让见他纠结的模样,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十分不屑的说道: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说的有些急,赵让咳嗽了几声。 “从咱们昨晚和西风烈交手后,这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以西风那个小心眼的秉性,可能当下咱们的命比那五十万支箭矢还重要得多!” “毕竟现在还在城里,是他们熟悉的地盘。要是拖延久了,等他们找上门来,那不还得动刀?” “要是你什么事都没有,咱两一拳一刀也不用怕事,肯定能冲的出去。” “但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得快点做决定?” 赵让说的句句在理,元明空无法反驳,只好以求教的口气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 赵让目光一凝,说道: “要我说,就一个办法,跑!” 元明空听后冲他翻了个白眼。 慷慨激昂的说了那么多,到头来就一个“跑”字?三十六计走位上,三岁小孩都能说得出来,还用得着朝他请教? “你看,又不听了是吧?这跑不是瞎跑,是有目的的跑,你叫撤离,叫转移也行!” 换个说法,立意顿时不同了。 元明空这才认真的听赵让说了起来。 “我觉得西风烈不会再在城里动手。虽说整个商盟都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过惹眼。” “第一次,其他势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卖你主家一个面子。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要是你西风烈看上什么,就要抢来,那长此以往,就会弄得人人自危。” 元明空接过话茬说道: “所以他们昨晚才会那样拼命,因为不论成不成,在这城里动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赵让点头说道: “不错!” “金钟镖局偷偷制箭,是为了赚钱!所以他们还是会按照约定,将箭矢运往那个峡谷中交易。” 这正是元明空先前纠结的地方,他拿不准金三两的想法,不知在昨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金钟镖局会怎么选择。 “如果我是他,在这件事上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就差最后一哆嗦,那我拼了命也要去!” 元明空严肃的说道: “但你不是金三两!” 赵让冷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的日子,已经难过到了什么程度!” 赵让把金钟镖局位于北境的一个分号遇袭,被血洗一事讲给了元明空。 这样的情况可能是个偶然,但绝对是金钟镖局山河日下的标志。连金三两自己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元明空听后陷入了沉默,元可欣提着一个酒坛子,走过来说道: “哥,我觉得赵哥说的有道理。你想啊,金钟镖局日子都这么难过了,肯定会放手一搏。而且……” 元可欣话说一半,突然停住,看了看赵让。 他虽很喜欢赵让的行事做派,但对他还没有那么信任,有些话不知当他面说出来好不好。 “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 听哥哥这样说,元可欣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而且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金钟镖局这次来商盟,明面上是为了干什么?” 赵让一拍脑门,说道: “白鹤山的那群道士!” 元明空也反应过来。 他一直都觉得有些别扭,原来是忽略了白鹤山的道士们。 金钟镖局明面上是护送白鹤山的道士们以及他们带的金银,来走镖的。实则以此当做掩护,暗中做那羽箭的买卖。 昨晚在那院落中,金钟镖局和西风烈互相斗的这么凶,白鹤山的道士们夹在中间,不知会作何感想。 事关箭矢这样要命的东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鹤山的道士们自然就成了双方的隔阂。 赵让和元明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群自视甚高又不太识人间烟火的道士们处境堪忧……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六章不必客气 在元可欣的提醒下,两人的想法才算是完整清晰了起来,颇有些拨云见日之感。 就连一直在纠结的元明空也觉得自己抓住了要害所在,先前迟迟拿不定主意,就是因为遗漏了白鹤山的那群道士们。 想通一件事,本该高兴才对,元明空都激动的站了起来,却见赵让坐在那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明空看着好笑,便伸手碰了碰他胳膊,说道: “先前你说我犹犹豫豫的,你却是又在想什么?” 赵让叹了口气说道: “你和道士们打过交道吗?” 元明空想了想,点了点头。 在北境,道观的香火算是不错,道士们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庙堂,地位都不低。民间的供奉不断,再加上官府与皇室的场面上的祭拜,几乎每个道观的生活都算是富足。其中年龄大的道长,更被冠以“老神仙”的称呼,在道观附近,威望甚至超过当地的父母官。 再加上道士们的修行,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除了不吃牛肉外,其他好似都与常人无异。若是再修些道医之法,是不是下山把脉行针,那便更得老百姓另眼相待。 “大威分南北之后,打掉了许多不入流的庙观,白鹤山我虽然没去过,但早就有所耳闻,是北境的一大福地!” 元明空的话却是引来赵让的不屑。 离他家不远,就有个山门,里面两位“老神仙”还算是他爹的好友。当时赵让年轻尚小,却也跟在他爹身后,爬上那高高的台阶,去观里听那两位“老神仙”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好在观里的茶很好喝,清香淡雅,又不失回味。 可不知怎的,这座道观突然就被官府划为了淫祠。 当日数百官军来来去去,将山门从上到下围的水泄不通,结果却一个道士都没捉到。至于那两位“老神仙”,更是绝迹于人间般,连赵让父亲都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后来赵让长大了些,才知官府大力肃清庙观无非是为了里面经年日久的香火钱! 北境不比南地富庶,乍一分开,又不好直接从老百姓身上刮油,便敏思苦想,相出了这么个歪主意。 香火钱也是老百姓们省吃俭用挤出来的,无非是为了心里的寄托。但官府觉得只要我没从你口袋里掏出来,那就不算是搜刮。 至于清缴之后余下的道观,大多都是花钱买来的安稳。 越大的道观越重视香火,为了存续,只得把家底掏空,求个平安。 像白鹤山这样守着金矿的,自然也不例外。 日子过得肯定不如以前舒坦,但相比于其他山门,还是其中拔萃的。 “还是先给他们提个醒比较好。” 元可欣再度说道。 元明空也同意这样做。 白鹤山也是一方大势力,要考虑自己的颜面。 这件事当然还是着落在赵让身上。 一则元明空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二则赵让与他们同行镖三日,即便没说过话,也混了个脸熟。昨晚那一夜混战,虽然白鹤山的道士们没有一人露面,但肯定在暗地里观察着。 只要看到赵让拼死与西风烈的血鹰勇士们搏杀,想必都愿意听听他说的话。 “那要我说什么呢?” 赵让问道。 “总不能说,这群人把你们当幌子,就是为了来商盟给西域人卖羽箭……那不是越说越复杂?要是这群道爷们再来了兴趣,觉得自己正能通仙唤神,非要和他们碰一把,那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下连元可欣也没了主意。 其实按照赵让所想,只要再潜进金钟镖局的院子里,叫开后院中的暗门,把那制箭厂一把火烧了,这不就了了?哪里用得着在这敏思苦想,左右平衡。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里烦躁,赵让拿起方才元可欣提来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 “咳咳……怎么这么辣!” 酒刚入口,还未来得及咽下,赵让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这酒着实是太烈了! 就像有人用刀子在他嘴里不停搅动似的。 元可欣噗嗤一笑,说道: “这是药酒!我是用来给我哥洗伤口用的,不能喝!” 赵让吐吐舌头,怪不得这么难喝,还有股刺鼻的腥味,赶忙找水漱口,想要把嘴里的腥辣之位冲淡些,一回头却见店门外立着两人。 此刻天光大亮,日头从两人背后照来,赵让没看清两人面容,却认出了他们身上穿着的正是白鹤山的道服。 走进一瞧,才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那位极有威严的道长。 此刻他穿着一件玄色道袍,微风一吹,飘然而起,当真是仙风道骨。 旁边跟着的是一位年青道士,见赵让注意到他俩,便上前一步,双手交叠,行了个道门礼数,说道: “家师想与诸位施主一叙,可否进店?” 赵让侧过身子,指了指元明空。 他不是这家店的主人,当然说了不算。 元明空见状,当即回了一礼,说道: “道长快请进!” 元可欣立马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搬来两把椅子。 年轻道士伺候他师傅坐下,自己却不做,揣着手,静站在后方,眼观鼻,鼻观心,似是白日神游。 中年道士深深看了眼赵让,开口说道: “贫道白鹤山玄灵子,谢二位昨晚仗义出手!” 说罢,起身对着赵让和元明空深深一礼。 元明空不敢托大,嘴里客气不断。 赵让却觉得没什么所谓,实实在在的受了他一礼。心里却想,这些牛鼻子可真不地道……昨晚箭落如雨,火光冲天,不见你们一人一剑出来帮忙。等今天都尘埃落定了,才过来说些不要钱的便宜话,当真是虚伪的紧! 玄灵子看出赵让心有不满,却并不尴尬,反而笑着问道: “赵施主可知昨晚贫道为何不出手?” 赵让心里嘀咕着:还不是怕死?嘴里却淡淡的说道: “不知道,想必道长能耐如神仙,该当是有更高明的算计。” 那年轻道士听赵让嘲讽他师傅,立马睁大了眼睛,很是不服气的就要争辩。 玄灵子微微一侧脑袋,压住了自己徒弟的火气,而后对赵让说道: “赵施主心里想的不错,正是怕死!” 心中所想被人说破,赵让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难道这老道士还真是个半仙不成?能隔着肚皮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而且这般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怕死,也非常人能做到。 一时间,赵让对待这位玄灵子的态度不由得端正了几分。 “此次我白鹤山前来西域商盟采买,是为了一个月后的吕祖升仙日庆典不假,但也是为了让后辈有个外出历练的机会。” 赵让点点头。 玄灵子这话说的很真诚。 不管何方势力,世家也好,道观也罢,想要绵延下去,最重要的就是人。 只要后辈中人个个都能立的住,站得稳,那便没有后顾之忧。 但历练并不代表着就要拼命。 长见识的机会很多,可以慢慢来,但命只有一条,丢了就丢了,可再没有机会找补。 如此一来,赵让倒也是能想通为何玄灵子昨晚为何毫无举动。 身为白鹤山这一行中辈分修为最高的师长,他必须得优先保证自己门人的安全。要是再要求他像赵让和元明空这般不计后果的出手,反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道长说的没错,是小子唐突了,道长莫怪!” 赵让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玄灵子这几句话,使得他对其大为改观。 这世上永远是真话和真心最能打动人,玄灵子这样开诚布公的,赵让和元明空都很舒服。 但他俩也知道玄灵子既然亲自上门,那就绝不是只为了道谢这么简单。 先把昨晚的事说开,接下来要说的,恐怕才是正事。 “我白鹤山虽然是道门,按理说不该理会尘世俗物,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妄动杀伐?想吕祖得道年来八百秋,也不曾飞剑取人头。金钟镖局此举,着实是有为天道,不可容!” 赵让顺着玄灵子的话,追问道: “那道长想要如何做?” 玄灵子目若寒星,周身气势猛地一凝,缓缓说道: “匠人无辜。” 匠人无辜,意思是其余都该杀。 赵让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这位玄灵子道长,真是太对他脾气了! 他早就想好了,对于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好说的,要么把他的制箭厂烧个精光,要么就将此地的金钟镖局连锅端了,让他们伤筋动骨,好好长长记性! “今日下午,我白鹤山的交易便能完成,明日就将离开商盟。” 玄灵子看了眼门外,见无人注意此处,接着说道: “今晚,贫道将亲自出手,以五雷天火之法,让这些恶徒歹人尽收天威涤荡!” 赵让听他说的这么玄乎,本想问问那“五雷天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结果还未问出口,却被元明空抢了个先。 “道长需要我等做什么?” 玄灵子摇摇头说道: “二位施主只需帮贫道照看下随行的后辈小道就好,他们从未远行过,不知人心险恶,莫要让他们遭了恶人冷箭!”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七章 大人物 对于玄灵子的请求,赵让和元明空都一口答应,还让他不必客气。除此之外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吭声。 玄灵子离开后,两人心里都有些怅然。 趁元可欣给她哥哥开始涂抹药酒的空挡,他从屋后的梯子,径直上到屋顶,晒起了太阳。 今天有些云,无风,正好让太阳的光线没有那么强烈,也不起沙尘,很是舒服! 屋顶上还放着一把椅子,估计是元明空拿上来的,这家伙也是个爱享受的讲究人。 有些人的讲究是外在的,吃的穿的用的,都很精致。但真正讲究的人,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言一行都仿佛在告诉身边的人:本就该如此。 虽然这样不一定好,更不一定对,但赵让并不反感。他觉得日子已经够枯燥了,当然得靠自己找点事才能变得有意思。哪怕这件事做起来会很麻烦,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发呆空闲着,岂不是更难受? 胡思乱想了一阵,赵让的目光朝西边看去。 他的眼神很好,但却也无法看穿西域这片茫茫的戈壁滩。 总体来说,商盟还算是个包容的地方。即便暗流涌动,纷争不休,但想规规矩矩做生意的人还是能够立足的。 而真正走进了目力所及的那片戈壁滩,可就不是这样了。 西域虽然也有大威人活动,但数量少的可怜。主要是因为路途遥远,语言不通。 大威人若是不会西域话,可谓是寸步难行。说难听点,若是人家笑嘻嘻的说要砍了你,听不懂的人还以为是要请自己吃饭呢! 这样的地界,要不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想必根本没人会踏进一步。 赵让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的理由并不是为了那所谓的气运之争。 虽然这是一个极好的说辞,要不是赵让不想暴露身份,定然是谁问起他都会这么说。 能来争气运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说实话,气运这玩意儿,对普通人虽然有用,但帮助并不大。 在当下的大威,虽说还远远没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可只要勤快些,不偷懒,想吃口饱饭并不算太难。 然而大部分人的要求也就是这样。 再有余力了,便盖上间新房,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后半辈子的奔头,就全部着落在这孩子的身上。 所以对于寻常百姓之家而言,气运这道东西,着实鸡肋。有了不嫌多,没有也能过。 自阳关起,到今天为止,赵让已经在大威与西域的边界地带混迹了十余日,对这“气运”一说反倒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兴许这玩意儿就不是个具体的东西,没有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这些世家豪门乃至于皇族都将后辈子孙送到西域的原因,实则是因为此地太过于混乱庞杂。只要来了,定然就无法独善其身,必得卷入些事端之中不可。 待事情一件件都解决了,要是还能囫囵的从西域顺利归来,那可不就是有气运傍身? 赵让觉得自己想的没错,所以才对这些事端的发生宽下心来。 既来之则安之,心安之处即故乡,西域和北境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反而能好好领略下另一番天地的雄浑壮烈! 临近正午,日头更大,晒得赵让在天台上有些坐不住了,便准备回屋里凉快一会儿。 刚起身,突然看到西北方地平线的尽头处,尘土飞扬,似是有很多人马在着急赶路。 此地位于西域与大威北境的交界处,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倒也正常。 在西域商盟提升了对大威的税收之后,逼的有些商人不得不剑走偏锋,绕开商盟,直接去往西域诸国进行交易。 这样的行为当然被商盟看不顺眼。 可以说血鹰勇士的“血”,大部分都是从这些商人来的。 但这样的商人基本都是些行脚的散商,小本经营,平时都各做各的买卖,并不拉帮结伙。只有需要穿过茫茫戈壁滩,冒大险时,才会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即便有时候并没什么用,好歹能让心里舒服点。 临时聚成的商队,为了躲避商盟的探查,都是昼伏夜出,更不可能拥有马队。 赵让一时间想不到会是什么人,便继续看了下去。 过了一刻钟左右,这队人马还没有转向的意思,应该是直奔商盟而来。 若是他们在前一个洼地处调转马头朝东走,那便是去往阳关。 就在这时,西风烈所在的三层小楼也有所动静。 赵让看到最顶层的阁楼打开了个窗户,一只鹰从里面飞了出来,拔高身形后,凌空盘了个圈子,迎着那对人马前进的方向飞去。 见此,赵让赶紧从天台下来,回到店中,对元明空说道: “你快上来看!” 元明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听到西风烈的鹰朝这群人飞去,心里隐隐也有不好的预感。 两人就这么在天台上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那些人驻马停歇,烟尘退去,才大致看出些端倪。 这群人马不下百人,而且纪律严明,立于烈日下,纹丝不动,似是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不过这百来号人全都穿着各自的便服,颜色式样五花八门,队伍中也并未竖起旗帜,还是难以分辨身份。 从另一端进了城之后,很快便被店铺林立的长街遮挡住身形,不知去向。 赵让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对元明空说道: “先睡一觉吧,今晚不是还有事?” 两人一夜未合眼,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 武修比寻常人的精气神强了许多,但也架不住一直的消耗,必须得抓紧时间恢复一下。 元可欣关了店门,让赵让和她哥元明空去屋中休息,自己则坐在窗前,边小口咂酒,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赵让一闭眼,就像脑袋被重锤狠狠砸了下,登时便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晃他手臂,耳边还隐约传来声响。 艰难的睁开眼,赵让看到元可欣一双水灵灵的双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也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赵让张口说道: “你眼睛真好看!” 元可欣顿时有些害羞起来,面色微红。 随即朝后退了两步,对赵让说道: “你快起来,门口……” “门口怎么了?” 赵让听她语气不对,立马翻身下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让点点头,又问道: “你哥呢?” 元可欣回道: “他早就醒了!” 赵让急忙从屋里出来,第一眼便朝店外看去。 发现只有两匹十分不错的马,拴在门口的驻马石上,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正疑惑间,鼻尖一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再看元明空用衣袖捂住口鼻,直勾勾的看着平铺在地面上的两个东西。 “这……” 饶是赵让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元可欣虽然已经知道是何物,但还是难以接受……这会儿又看了一眼,扭头便干呕起来。 “看出来了吧。” 元明空说道。 赵让当然已经看出这究竟是何物,但他还是蹲下身子,想要看的再真切些。 “我睡着了多久?” 赵让问道。 “一个多时辰。” 赵让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实际上并不长。 间隔的时间越短,眼前发生的就越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玄灵子道长,一个多时辰前,还和两人对坐,侃侃而谈天道纲常,扬言要严惩恶徒,没想到现在却就变成了一副干瘪的皮囊,铺在地上。 在他旁边的另一幅皮囊,则是金钟镖局的副总镖头,金三两。 “刚才这两匹马从街上飞奔而来,马鞍上绑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挂着他俩的皮。” 元明空说道。 “皮上有很多瘀伤,该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将全身骨头打断,然后扯下来的。” 赵让侧过头,看到边缘外翻,并且极不规整,这说明并不是用利器割下,而是用蛮力生拉硬拽。 手段之残忍,使赵让单是在脑中一想,就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再看他!” 元明空指着玄灵子的皮囊说道。 元领子的皮囊比金三两更加惨烈,胸口被烧穿了五个拳头大的窟窿。 刚才赵让闻到的奇怪气味,正是这种焦糊味。 擅长金钟罩这种外门硬功的金三两,竟然会被人打断全身骨头,再剥个精光。而玄灵子这位道长,才放话说要用什么“五雷天火”肃清恶人,胸前却就被烧穿了五个窟窿…… 做下这件事的人,就是要让金三两和玄灵子输在自己最擅长的功法上,让他俩自取其辱! “是西风烈?” 赵让刚说出口,便摇头否定。 以西风烈暴露出来的实力,赵让并不觉得他能做到这一步。 要是当真不顾一切的动起手来,他们也不至于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这说明出手之人的武道修为,定然远超金三两和玄灵子,以至于这两人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旦夕之间便丢了性命。 赵让面色凝重的说道: “看来商盟里来了大人物!”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八章 无畏少年郎 赵让从店内墙角处搬来一个大木箱,将金三两和玄灵子的皮囊装了进去。 毕竟相识一场,两人死状如此惨烈,他也很是不忍。想着等寻个风水好的地方,让他俩早些入土为安。 “坏了!” 元明空一拍脑门,来不及对赵让言明,就窜出了店去,直奔金钟镖局的院落。 赵让见状,紧随其后。 两人并未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昨晚被血鹰勇士破坏的后院院墙处。 从墙洞中刚钻进去,赵让就看到地下制箭厂的入口大开着,浓烈的黑烟从里面滚滚涌出。 两人面面相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定然在血洗了此地后,将制箭厂里已经组装好的羽箭全部带走,又将这里付之一炬,毁掉所有行迹。 如此一来,这就成了桩无头公案,任凭谁都没能力破开。因为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全都死了,关键的证据也被毁去。仅剩下赵让和元明空两个人,空口无凭,反而会被污为同党。 此刻两人都在思考究竟是谁能做下这惊天大事。 但想来想去,都丝毫没有头绪。 尤其是想到金三两和玄灵子的死状,赵让和元明空的心里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管这是一个人做下的,还是什么其他外力,都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掌握的范围。 最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元明空,他对西域商盟的了解比赵让深得多。 这些年,金钟镖局和西域商盟以及他们背后的上四国一直有利益往来,但双方大体上都保持着克制。 这样的事除了金钟镖局这样的庞然大物外,其他势力要么做不了,要么不敢做。 倒卖羽箭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假,可建造一座相当规模的制箭厂,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要秘密招揽许多铁匠师傅,还要购买许多专用的器具。 用于制造羽箭的器具,几乎都是大威明令禁止不可买卖的。想要得到,除非金钟镖局掌握了图纸,让铁匠师傅重新打造,亦或是北境军械司中出了叛徒。 钱可通神,亦能驱鬼,赵让觉得后者的概率更大。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元明空也觉得赵让分析的有道理: “想当初,北境查缉司掌司为了区区五百两黄金,勾结南地陈氏,将巡检司的探子刺客放入数十人!” 赵让目瞪口呆,这件事他也知晓! 但他只知道当时南地刺客在北境不察之下,蒙混过关,然后一连刺杀了太上河沿岸三州的州府大人。要不是边军反应迅速,处理及时,说不定这三州已经不是北境所属了。 现在听元明空一说,才知是当时的查缉司掌司收了贿赂,刻意为之,并非官府告示上说的“一时不察”。 “就五百两黄金……” 元明空点点头,说道: “是,就五百两!” “本来我父……我们都不相信,但详查之后,发现的的确确就是这样!” 赵让敏锐的听出了元明空话中的些许不同。 这应当是北境朝廷的最高机密,元明空竟然能知道的这般详细,看来关于他的身份,自己一开始想的并没有错! 元明空和皇室之间肯定有千丝万缕的干洗! 不过元明空自己从未挑明,赵让便也不问。 反观自己,不也从未告诉他具体的身份?彼此间都是心照不宣! 有些东西摆在明面上,反而成了一种负担,不如就现在这样,却是自在轻松! “等等,你说查缉司?” 赵让忽然想起在他刚入商盟的那天,金三两曾找他谈的一笔交易,也是有关查缉司的。 查缉司是在大威以太上河为界,分而治之后,为防止南地暗探刺客渗透而专门成立的部门。 掌司由北境皇帝直接任命,并且只听命于皇帝一人,故而权利极大,非但经费充足,且无需审核查验,就连宰相都无权过问查缉司之事。更享有临机专断之权,可风闻言事,先斩后奏。 “元明空!” “嗯?” 乍一听赵让这么郑重的称呼自己全名,元明空有些不适应。 “这座城里,或者说西域商盟里,有没有北境查缉司中人?” 云明空眉毛一挑,语气很是耐人寻味的说道:“ “为什么问这个?” “那就是有了!” 元明空不知置否的耸耸肩,没承认也没否认,静静地看着赵让,他知道对方应当还有后话。 果然,在赵让将金三两找他谈的那笔一万两银子的交易告诉他后,云明空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庆幸中混杂着些得意,但很快又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可惜他死了。” 赵让叹了口气说道。 元明空似是没听见一般,兀自沉思了良久,才开口说道: “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见过什么了?” 赵让没有反应过来。 元明空指了指他腰间的环首刀。 “原来是那位老前辈!” 这下却是轮到赵让庆幸了! 庆幸自己没有为了一万两银子而接下金三两的生意。 “不过没什么用。” “严格意义上,他并不算是查缉司中人,只能算是一位相对很友好的老前辈。” 赵让接过话头说道: “所以他不会帮忙?” 元明空再度指了指赵让腰间的刀,说道: “他不是已经帮过了?” 赵让无奈的笑笑。 怪不得那老前辈只看了眼他的掌心,就能识破他的身份。更怪不得,元可欣会告诉赵让只有去他那才能买到合适的刀。 想必以他的实力,在西域商盟中都是顶尖的存在,即便是西风烈也不敢轻易招惹。 “他曾欠了我家一个大人情,自从我经常往来阳关和西域商盟后,他就搬到了这里。 但他只在有人威胁到我生死的时候才会出手。否则即使我找上门去,跪个三天三夜,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赵让撇了撇嘴。 先前买刀时,他还觉得这老前辈与众不同,实力高强之余,还没有怪脾气! 这会儿听元明空一说,这哪里是没有?简直是怪到了极致! 可想想,赵让又觉得不对劲。 金三两不可能不知道这位老前辈的本事,以赵让的修为连他的衣角都未碰到,那开出一万两银子的天价又有什么用? “兴许他就是想让你去送死。” 元明空说道。 赵让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一个外人知道了地下制箭厂这样机密的存在,若是还不能拉拢入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张嘴的死人。 然而金三两却还有些拿不准赵让的真实背景,所以便想到了借刀杀人。 这样即使日后有大势力来找麻烦,金钟镖局和金三两都能推的一干二净。 至于那一万两银子,就是阎王帖,赵让根本没法活着拿走。 两人顺着回廊走到前院,看到白鹤山的道士们带来的箱子全都大敞着,里面的金银已经没了踪迹。 “唉……麻烦啊!” 元明空仰头看着惨淡的天。 这下不仅羽箭没能留住,还平白无故的丢了这么多金银。 钱他倒是不在乎,可这些金银却是能买来更多的羽箭! 待积累到一定的数量,随之而来的就是西域诸国,尤其是上四国再也无法抑制的野心。 “你能确定是西域人干的?” 事到如今,他脑袋也开始犯起了迷糊。 西域商盟的这座城里,简直是太复杂了! 金钟镖局的副总白头,白鹤山的道长,西风烈,脾气古怪的老前辈,再加上元明空、元可欣这两位“元”姓兄妹,以及出手灭口“大人物”。 这些人各有各的打算,并且互相纠葛,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蜘蛛网。赵让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这张蛛网缠住了身子,而且缠的又紧又深。 “不管怎么说,咱们还好好地,对吧?” 元明空不知为何又恢复了信心,冲着赵让展颜一笑。 赵让没有回答,默默走出了院门,顺着长街一直向尽头看去。 接着闭上双眼,任凭风沙打在脸颊上。 待这阵风过去,赵让双目炯炯,右手握紧腰间悬着的刀,转头冲赵让说道: “走呗!这世道反正哪里都是一场兵荒马乱!” 元明空笑着走上前来,拍拍赵让的肩膀说道: “但别指望有什么好处,我也没有一万两!” 赵让却毫不在乎的说道: “至少你有个妹妹!” 元明空虽然很看得上赵让,但他也没想到赵让会如此直接?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当我妹夫?” 赵让冲他“呸”了一口,说道: “我的意思是,起码你妹妹还能陪我喝酒,这一路上不会无聊!” “你喜欢和她喝酒吗?” 元明空眼珠子一转。 赵让知道他八成没想什么好事,这话绝对是挖了坑,等着自己往里跳,便白了他一眼,说道: “比和你这个偷酒贼喝酒好得多!” 说笑间,两个少年人将惆怅与沉重全部抛下。 西北的烈日洒在长街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又一阵风起,吹动两人的衣角,似是千里风帆正要高扬。 赵让微微侧头,瞥了眼炫目的日光,骄傲又坦荡。 他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莽撞,似是能撑起天穹,拖住太阳!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十九章 王城 重新回到店里,元可欣已经准备好了出发的所有东西。 当然少不了酒。 三匹马的马鞍旁都挂着三个大酒壶,还有一些路上用以充饥的干粮。 他们要去的,是西域上四国中的兰末国。按照元明空的分析,那批羽箭最终运至的应该就是这里。 而从商盟到兰末国有很多条路,最远的,需要耽误半个多月。 劫夺羽箭之人到底走哪条路,谁都说不准,所以他们决定抢先赶到兰末国内,以静制动,守株待兔。 赵让从元明空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在兰末国中该当是也有势力分布,再不济也有个类似商盟中那位老前辈般的角色护住周全。 他们一行三人,仗着身轻马快,走的是最近最快的路。 当然,这只是对于他们而言。 因为最近的路,往往都是最难走的。 这条路,要翻过好几座沙梁,还要绕开一片流沙地,并且还时常有马匪出马。 元明空告诉赵让,出没在这一代的马匪,可不是寻常角色。就连挥挥手就能招来数百血鹰剑士的西风烈,非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与他们发生冲突,其实力可想而知。 赵让却对这些马匪来了兴趣,他觉得这些马匪要是能加以利用,或者相互合作,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成为压倒“西风”的“东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让这番话,着实是让元明空思索了很久。 可惜三人直到渡过了流沙地也没看到马匪的踪迹,就这么平静的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兰末国的王城啊,看来上四国也不咋地!” 赵让站在兰末国的关口处说道。 城门勉强算的上气派,但相比于大威北境的一般大城都相查甚远,更不用说皇都了。 再看墙砖,每块都带着坑洼。 越往西,风沙越大。 城墙矗立在此,昼夜不停地遭受风沙侵袭,耗损要比中原大得多。 许多地方已经彻底损毁,便用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混上泥巴与芨芨草,填补上。 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寒酸的气息,丝毫没有赵让以为的大国气象。 “你别光盯着人家短处看!“ 元明空说道。 赵让反问: “那他们的长处在哪?” 这个问题元明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努了努嘴,让赵让注意看看同样与自己三人排队进关的兰末人。 单凭外在,不仅是兰末,所有西域人的身子骨都比大威中人健硕的多。 论个头,北境人还能算是差不多,南地则根本没有可比性。 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西域人的生活条件要比大威百姓们艰难的多,但却使他们拥有了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 在以往边界数次冲突中,虽然都是以大威胜利告终,但往往都得调动好几倍的人手才能取胜。 究其原因一是因为西域人多骑兵,灵活机动,来去如风,二则是因为他们的体魄和精神比大威边军强了一大截。 赵让安下心来,仔细观察了下四周,发现方才自己的确是有些井底之蛙。 他发现即便是商人雇佣的脚夫,按照大威的武道划分,都有九品左右的修为,已经够上了军士的要求。 恶劣的地理环境以及世代传承下来的彪悍,让西域几乎全民皆兵。 即使是普通牧民,穿戴齐整后,立马就能成为一名矫健的骑兵! “哪来的?来做什么?”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队伍才排到他们一行三人。 元明空早就给元明空交代过,遇到盘问或是有人挑衅,一定不要搭话或是拔刀,他自会周旋。 这会儿关口值守的军士开口询问,赵让便一言不发,只听元明空用极为熟练的西域话回道: “我们是大威的商人,来做生意的!” 军士冷冷的扫了一眼赵让,看向元可欣时,目光中露出一丝淫邪,但很快又收回视线,板着脸对元孔明说道: “你是大威的商人,为什么西域话说的这么好?是不是奸细!” 军士的声音很大,似是要故意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三人。 唯有赵让一个字都听不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右手却慢慢伸向腰间的刀。 虽然元明空提醒过他不要动手,可是在这鬼地方要是认死理的话,坟头草都不知该换了几茬了,必须得随机应变!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元可欣赶紧娇笑着走上前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边打开壶盖,边用西域话对这军士说道: “这位军爷,我们真的是商人!你看,这是我们自己酿的酒!” 军士凑近闻了闻,果然香醇扑鼻。 西域人大多贪杯,见到好酒就走不动道了,军士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 “你们这酒,是要卖给祥腾居的?” 元可欣连忙点头说道: “正是正是!军爷觉得怎么样?要是好喝您就赏脸留着慢慢喝,要是觉得不行,下次我兄妹俩酿出更好的,再给您送来!” 不愧是能在西域商盟里开店的人。 要是赵让能听懂元可欣说了什么,定然会觉得她的话术比那金三两和西风烈都高明太多! 短短两个来回,不但给足了这位军士面子,还不动声色的送了礼,最后还表明了自己与元明空之间的兄妹身份,让军士彻底打消了怀疑。 “嗯,酒不错!进去吧!” 军士顺水推舟,收下了这壶酒。在元可欣将酒壶递过去的时候,用力捏了下她的皓腕,这才心满意足。 进城后走了好一阵,赵让才问道: “祥腾居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个酒楼!” 方才军士和元可欣说话时,只有这个词是用大威话说的。 元明空伸手朝前一指: “这不就到了?” 祥腾居不算兰末国里最大的酒楼,却是生意最好的。 一间酒楼想要生意好,顾客多,不外乎是因为菜的种类全、且味道好,祥腾居恰好把这两样都占了。 不管你是南来的北往的,大威的还是西域的,但凡你叫得出名字的菜品,这里都能做得出来,还就是你想吃的味道。 有这两样硬功夫傍身,祥腾居就能在兰末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还吸引了上四国中其他三国的贵族们趋之如鹜。至于普通人,自然是没这个口福。 因为生意好的地方,价钱都不便宜。 “这不是西域人开的吧?” 赵让见祥腾居的匾额是用大威文字书写的,下方缀的一行小字用的才是西域文。 元明空有意卖了个关子,并未回答赵让这个问题。 三人将手中缰绳与马鞭递给门前支应的伙计,嘱咐他一定要喂最好的草料后,走进了祥腾居贵气的大门。 从外面看起来,祥腾居一共有三层。 实际上它有五层,只不过另外两层是再地下。 这里的地下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完全是由于有些玩乐响动太大,尤其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板为了不让其他客人受打扰,便只能往地底下想办法。 一楼和二楼都是散台,三楼则是雅间。 祥腾居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上一层楼,价格就要翻一倍。 一楼二楼都是散台。 在一楼点一壶大威南地的明前龙井,要五两银子。一模一样的茶叶,二楼则是十两。 至于雅间,那是西域贵族们和大商行老爷们谈生意的地方。 进雅间的人,没人在乎一壶茶多少钱,因为他们都只喝酒,喝只有在祥腾居才能喝到的,大威烈酒。 “客官,您总共几位?” 一名长相十分机灵,穿戴齐整的小二在三人刚踏过门槛就上前问道。 “三位。” 元明空淡淡的说道,眼神朝左侧一楼的大厅内瞟去。 “那您三位是坐……” 小二把话音拉的很长。 毕竟祥腾居有三层,每层价格不一样。要是客人不说清楚,小二可不敢胡乱领座。 祥腾居除了菜色多,口味好之外,服务也是第一流的。除非客人有意闹事,否则任何情况下,这里面的伙计都不会和客官起冲突,更不存在宰客的情况。 不过以祥腾居的在此间的地位,以及汪三太爷的威名,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闹事了。 “就坐一层,麻烦小哥给安排个安静的位置,最好能靠窗!“ 赵让咧嘴一笑。 他看到一层大厅里靠窗的位置只剩下一个。 而和这副座头紧挨着的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 此人年纪已然不小,左右脸颊已经生了赘肉,手背的皮肤也有些松垮。但精神震烁,一双眼睛灿若寒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人正是汪三太爷无疑,元明空让小二安排这样的位置,可不是随便说说。此来兰末国要办的事,大概率还得着落在这人身上。 小二听了元明空的要求,当即应下,没有丝毫拖沓。 三人落座后,小二拿来三张单子,分别是茶,菜和酒。 元明空接过后,冲着赵让问道: “你想喝什么茶?” 赵让看都看不看这单子一眼,将带来的酒葫芦放在桌上说道: “这不是有好酒!” 不仅不用喝茶,却是连酒都省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章金风玉露 祥腾居并不介意客人自带酒水,即使你只点一盘土豆丝,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吃饭,所以小二对赵让的行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屑和鄙夷。 元明空拿起菜单看了看,也不知道该吃什么,便将菜单又递给了他妹妹。 元可欣毕竟是开过店铺的,驾轻就熟,一口气就点了十几道菜。 小二记下后,让赵让等人稍候片刻,自己拿着点单,转身去往后堂安排。 赵让打开酒葫芦,将桌上的杯子揽至身前,给三人都倒了一满杯。 “骑马骑的太快太久,身子骨都要被晃散架了!” 说着,一杯酒已经下肚。 元明空和元可欣都知道赵让这么说,无非是给自己喝酒找个借口罢了…… 以他的武道修为,就是再在马背上颠个三天三夜,一下马赵让定然还是生龙活虎的! 不过在赵让的刚打开酒葫芦的一瞬,汪三太爷的目光就被这浓郁的酒香吸引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酒葫芦。 元明空见此,心下暗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汪三太爷也是好酒之人,只是近几年来因为年岁见长,故而有所收敛。想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喝起酒来也是鲸吞牛饮,吸海垂虹之人! 汪三太爷能有现在的地位和身价,都是他四十多年在江湖里打拼的结果! 在江湖这座大戏台上,一定少不了的东西就是酒。 有人借酒消愁,有人饮酒作乐。有人视之如命,有人恨它入骨。 酒就像珠帘上的线绳,将这些人,这些事,全都串联在一起。即便你不喜欢,却也无法忽视。 汪三太爷近年来虽然不怎么喝酒,但他心中仍然有着对酒的痴迷。 所以他每年都会花费重金,邀请大威北境南地以及西域的顶尖酿酒师们,来祥腾居酿酒,然后举办一次斗酒大会,亲自评选出其中最好的酒,授予“第一”之称。 元可欣虽然在酿酒一道上没有任何名气,但元可明坚信他妹妹娘出来的酒,一定是举世无双的。 不是因为酿这酒所需的材料有多么珍贵,也不是因为步骤繁琐,而是因为这种酒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了! 物以稀为贵! 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给他个烤地瓜,都会让其如获至宝,也是这个道理。 元可欣酿的酒,不一定就是最好喝的,但一定是最稀罕的,毕竟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能酿得出来!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便是世上最好的酒,是汪三太爷目前最渴望的东西。 在赵让仰脖喝完第二杯后,小二端着个大托盘,先上了三道凉菜。 赵让一看,皱了皱眉头,说道: “咋都是味儿这么重的?” 青椒拌皮蛋,腐乳汁腌毛豆腐,还有一道大威南地特有的酸笋! 这三道凉菜往桌上一摆,顿时气味冲天,将醇香的酒气遮蔽的一干二净。 汪三太爷此时也放下了茶杯,全部精神都扑在赵让三人的桌上,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痛惜,似是赵让三人空有金山而不自知。 “味重才好下酒!” 元可欣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皮蛋放在赵让碗中。 相对于其他两道凉菜,也就皮蛋赵让还可以接受。 可他还未吃进嘴里,一旁的汪三太爷突然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说道: “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 元明空暗自一喜,却仍旧风轻云淡的说道: “前辈这是何意?” 汪三太爷已然痛惜到极致,伸手连点,指着桌上的凉菜: “这三道菜怎么能用来下酒?你这小姑娘,说的那叫什么话?真是白白糟践了这好酒!” 赵让平平日里最讨厌自己做事时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在喝酒吃饭的时候。 不过他看汪三太爷说的情真意切,该当是真正的酒道中人,反而觉得这老头子有几分可爱,便也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那前辈平时都吃什么下酒菜?” 汪三太爷喘了几口粗气,以一副教训的口吻说道: “那得看是什么酒!” “真正的好酒,根本不需要下酒菜!” 赵让反驳道: “没有下酒菜,那滋味不是太寡淡了?” 汪三太爷提高了声调说道: “怎么会?真正的好酒,自己就是独一份的存在,无须再混进其他味道!方才你们点的菜,全都是多余的!” 说罢又兀自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的后生小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 人老了就爱忆旧。 可赵让却不惯着他。 虽然他是祥腾居的老板,汪三太爷,那也不能莫名其妙的来横插一手,非要分个对错高下。 但还不等赵让出言驳斥,汪三太爷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你们这酒的气味,老夫从未闻过,不知是什么酒?” 他自认是酒道大行家,此刻眼前竟是出现了他一无所知的酒,有种抓心挠肝的难受。 赵让不知这酒的名字。 对他而言,酒只要好喝就行。 哪怕不好喝,能有人同他喝的开心,也行! 他根本不在乎这酒的名字,亦或是用什么酿的,又封存了多少年。 元明空见状,知道这酒已经被彻底勾起了汪三太爷的兴趣,便说道: “金风玉露!” 汪三太爷听后当即一声大吼: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仅是汪三太爷如此失态,就连赵让都吃了一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酒的名字他也听说过,但该是在人间早已绝迹,只存在于史书之中才对。 金风玉露曾在前朝的时候,被天下好酒之人,共同推举为“天下第一”!大威立国后,这种酒的酿造之方,就已经失传了。 汪三太爷也曾穷尽心力想要让其再度现世,可惜徒劳无功十来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所以他在听到元明空说这是已经失传的“金风玉露”时,才会激动至此! “金风玉露并不难酿制,前辈之所以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世人遗漏了一半的方法。” 汪三太爷看元明空说的这样认真,却是也信了几分,喘着粗气问道: “什么方法?” “莫非是酿酒之人?” 赵让忽然说道。 元明空和元可欣闻言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让! “准确的说,是酿酒之人的手?” 赵让再度说道,惊的兄妹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俩谁也没有告诉过赵让关于这酒的一丝一毫,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提起过。 但赵让却仅凭方才元明空一句话,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着实是惊为天人! “难不成我说对了?” 赵让刚端起一杯酒,看到三人都神色各异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知道的?” 元明空一字一顿的问道。 “这……很难吗?” 赵让觉得元明空又在和自己演戏,为的是把汪三太爷勾的更死。 “你快说!” 自他认识元明空开始,还未见他这般着急过。 催问之下,赵让只好说道: “很简单啊,一种酒失传肯定是因为酿造的方法丢了!但酿造的方法其实是两部分,一部分是酿酒的材料,另一部分就是酿酒的人!” 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赵让接着说道: “酿酒之物多种多样,即使有一两样缺失,也可以找到替代品。唯有这酿酒的人才是关键,所以我才说问题是出在人身上!” “那你为什么说手?” 汪三太爷问道。 赵让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反问道: “你酿酒的时候用脚?” 世上再复杂的事,说破了都很简单。 很多人之所以想不明白,归根结底都是执念太深。 汪三太爷不可谓不聪明,但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让金风玉露现世。 这会儿自己多年的心结被赵让三两句话说破,汪三太爷心里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绷着派头,问道: “你们仨想用这金风玉露,从我老头子这换什么?” 不愧是混江湖的积年。 他从赵让三人一进来起,就看出他们不是只来吃饭的。 再加上元明空特意要求的位置,以及这壶“金风玉露”,几乎就差把“我们找你有事”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虽然是一场算计,可汪三太爷并没有生气。 见的人和事多了,心自然就会变的宽阔。很多时候他不想理会旁人,单纯因为麻烦。 人老了,想多留点时间给自己,便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关注其他。 可这三人用的法子着实巧妙,让汪三太爷无法拒绝! 祥腾居里集合了天下好酒,唯独缺了金风玉露这种曾经的“天下第一”。 汪三太爷本以为这遗憾想必是得带进坟墓里了,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因缘际会,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得见这种珍酿。 既然敞开天窗说亮话,元明空也不再藏着掖着。 “汪三太爷慧眼如炬!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太爷移步三楼雅间,小子摆一桌上好的席面,咱们慢慢聊?” 元明空话音刚落,汪三太爷就放声大笑起来。 在他开的酒楼里请老板吃饭,这事放在哪都稀罕,和金风玉露的稀罕程度不相上下。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一章 四王子 汪三太爷觉得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幸亏自己起得晚,要是像往常那样,就碰不见这三人了! 一众管事和小二听到汪三太爷的笑声,都纷纷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来,他们也许久未见自家老板这样开心过了。 雅间中,四人分宾主坐定,汪三太爷当仁不让的坐在首位。 元明空给他倒了一杯金风玉露后,他却并没有急着喝。 他在等元明空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金风玉露虽然好,但老话说的更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汪三太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这个道理了解的更是深刻。 要是元明空所说之事,他根本办不到,那这杯酒喝下肚去,岂不是白白欠下个人情? 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只想开心的当个富家翁,过过舒心日子,不想再为其他事情耗费脑筋。 “小的只是想跟汪三太爷打听几件事。” 汪三太爷听后,笑眯眯的捋了捋下巴上半长不短的胡子,说道: “那就一件一件说。” 赵让知道元明空想问什么,这点在来这里的路上,两人细细商量过。 主要还是那批羽箭的去向,以及关于西风烈的种种。 至于其他的,兴许汪三太爷会冷不丁带出来几句,那就当作意外收获了,却是不用特意询问。 汪三太爷看了看面前的酒杯,缓缓开口道: “老夫虽然久居西域,但说到底还是大威人。想当初,要不是那狗屁陈家,折腾的大威分而治之,我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这里。” 说到这儿,汪三太爷叹了口气,这才又续上前话: “你说的这件事,我并不知道。” 赵让听汪三太爷这样说,当即有些颓然。 “但如果你确定这事是兰末国做下的,那只可能是一人。” 赵让和元明空本已有些灰心,这下又提起兴趣,异口同声的问道: “谁?” 汪三太爷压低嗓音说道: “兰末国的四王子,安佐。” 与大威不同,西域各国的主体仍然是以部落为基础。 国主实则是各个部落共同推举出来的灵修,通常是国内最有实力的部落族长。现任的国主,也是如此当选的。 但汪三太爷所说的四王子安佐,却不是国主的儿子,而是国内第二大部落,族长的长子。 安佐父亲所领导的部落,实力仅次于国主。所以他的长子,也能被冠以王子之位,排在现任国主的三个儿子之后,位列第四。 按照西域的规矩,国主之位并不是绝对的父死子继。 若是在现国主驾崩后,安佐父亲所率领的部落实力反超,那国主之位便会由他继承,安佐也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大王子! 所以在兰末国中,部落的实力越强,便越能掌握话语权。 现任国主名义上统治兰末国全境,可对于安佐所在部落的内部事物,却也无法过多干预。 甚至还要示好拉拢,以此获得这一大部落的支持。安佐的父亲以及几位族叔,都在国内担任重要职务。 但偏偏他这位王子却独善其身,在庙堂上根本不见其身影。 “多谢太爷!您说的这个消息,对我们帮助极大!” 汪三太爷点点头,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一口分浊清,二口东方明!” 这是古籍上关于“金风玉露”的记载。 “古人诚不欺我!” 汪三太爷不禁有些动容,举杯的右手都因为激动的心情而颤巍巍的。 “除了这位四王子外,太爷近来还有没有听说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元明空趁热打铁的问道。 汪三太爷又喝了一口酒,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西域贵族都喜欢南地的美女,这点你们知道吧?” 赵让和元明空都点点头,这该算是大威与西域通商以来最赚钱的生意! 行情紧俏的时候,大威南地的一位极品美女,可以从西域上四国中换来三匹战马! “上个月,有个大马贩来我这喝酒。他说现在兰末国的生意不好做了,尤其是安……”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汪三太爷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前倒下,摔在桌子上。 赵让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但还是慢了些许。 “太爷!” 元明空大声叫道。 赵让伸出二指搭在其颈部动脉上,发现还有脉搏。 “人没死!” 元明空松了口气。 “但中毒了!” 汪三太爷的脉搏强弱不等,快慢不一,完全没有规则,是典型的绌脉之状。 “砰!” 赵让和元明空还未理出头绪,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三个身型瘦长的中年人,怒不可遏的喊道: “你们把三爷怎么了?!” 赵让张了张嘴,刚准备辩解,这三人之中右侧之人便说道: “大哥,他们定然是给义父下了毒!小六子不是说,这三人用一种稀罕的酒勾起了义父的兴趣,这毒肯定是下在酒里了!” 元明空拱了拱手,问道: “三位仁兄莫非是太爷的义子,三山? 太爷一生未曾娶妻,也没有收徒。 当年离开大威,在前往兰末国的路上,见这三名年轻人遭马匪围杀,已经气力不支,便仗义出手,救下了三人性命。 汪远山、汪青山、汪晓山乃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父母死后便流落江湖,成了孤儿。听人说往西域行商可以发大财,没想到差点丢了性命。 被三爷救后,他们三人为报救命之恩,便认了三爷为义父,一直追随左右。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三位大名在下早有耳闻!” 但居中的汪远山根本不与他客套,当即拔剑,剑尖直指元明空的咽喉。 而站在他旁侧的汪青山,却仗着自己一身精湛的短打擒拿功夫,向元可欣抓去。 “真不要脸!” 赵让见汪青山竟是想要擒住元可欣,从而让他们投鼠忌器,顿时大怒! 将面前的圆桌一脚用力蹬出,想要借此让汪青山身形稍稍一顿,而后一把将元可欣连带她坐着的椅子,拉至自己身旁。 怎奈汪青山双掌的擒拿之术着实惊人,趁赵让分心救援,刀锋偏转之际,立马调转势头,向赵让耳根处攻来。 耳根乃致命所在,耳门穴若是被拿住,立刻就会死于非命。 汪青山右手直插赵让下颚,同时左手大拇指运劲按向赵让左边耳根后的凹陷之处。 赵让防备不及,仓促劈出一刀。 汪青山以静制动,见刀气扑面而来,便将双掌缩回,叠放于身前。 随即展开身法,像一只燕子般,以蹁跹的身姿,避开了赵让的刀锋。 见这一刀劈空,赵让脸上毫无表情。 他又出了一刀。 这一刀比上一刀慢了很多,也温和很多。连角度也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乏味。 但越是激烈的势头,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招式之中。 这一刀直至劈在汪青山身前时才绽放出它的凌厉! 汪青山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他从未见过如此辉煌的刀芒。 看着赵让的这一刀,犹如直视正午的太阳!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刀决计不能硬抗,但他却发现自己周身已经被这刀芒所笼罩,封死了退路。 这刀光虽然璀璨,却冰冷至极。 汪青山感觉到自己的骨头缝,都快要被这种极度的冰寒所冻住,连咬咬牙都会“嘎吱”作响。 赵让这一刀终究还是未能成功。 不是因为汪青山在最后关头躲闪开来,而是因为有人帮他挡住了刀锋。 汪远山的剑将赵让的刀高高架起。 从剑身的森寒上不难看出这是一柄宝剑,锻造的时候很费功夫,锻造好后很费银子。 这样的宝剑,用的人一定会很爱惜,汪远山也不例外。 所以他并未用剑锋来抵挡刀锋,而是选择用相对更加厚实的剑身。 反观赵让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手中的刀只花了十两银子! 相比于汪远山手中的剑来说,和捡的差不多。 而太过爱惜自己的兵刃,在临敌之际是个会要命的坏习惯! 赵让瞅准了这一点,随即双手握住了刀柄,向汪远山手中的长剑猛劈猛砍。 这三兄弟的名号都和他们的武器与招式相关。 远山长,长的是他的个头,还有手中这把独一无二的宝剑。 但此时他的宝剑在赵让目不暇接的劈砍下,根本抬不起头来,汪远山只能不住的朝后退去。 赵让在劈砍之余,向一直盯着另外两人的元明空丢了个眼色。 元明空立马会意。 只等汪远山再退几步,在门口让出一道缝隙,他便带着妹妹抢先出去。 到时候他双拳从后打来,与赵让里应外合,想必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但这般连劈连砍,对赵让自身的气力消耗巨大。 他估摸着自己以同样的气力和速度,最多还能劈出十五刀左右。 一旦超过这个数,无论是他的速度还是力道,都会骤降。对汪远山得压制效果也会小了很多,所以必须得速战速决,在这十五刀内,给元明空和元可欣二人夺来些许空档! “叮!” 就在汪远山半个身子已经让出门框时,赵让的刀身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 用力稳住刀身后,赵让才发现一枚三寸长的透骨钉,掉落在自己脚旁边。 就是这枚暗器,在关键时刻,打在他的刀背上,让势头一顿,给了汪远山调息之机。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二章 囹圄难出 暗器是从老二汪远山手中射出的。 云山乱的乱字,指的便是他身上携带的各种暗器以及五花八门的暗器手法。 寻常人出手投掷,只会有一道实劲。但汪云山却还能在暗器上附着一道虚劲。 虚劲比实劲修炼起来要难的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用以临敌,自然高出数倍,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实劲终究还是属于外层功夫,必得挨碰才能奏效,敌人相距甚远即失去效果。 而虚劲一旦练成,即便是在十步之外,遥遥指点,就有劲气从指尖弹出,无踪无影,无迹可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兄弟配合默契,进退得当,一时间赵让和元明空都感到十分棘手。 不经意间,元明空发现雅间的隔墙似乎并不结实,于是全力砸出一拳。 “轰”一声巨响。 隔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这边走!” 元明空冲着赵让喊道。 隔壁的雅间里,有几位兰末国的贵族正在饮酒作乐。面对突然倒塌的墙壁,全都愣在原地,不知何故。 而那三兄弟却也没有想到元明空竟然另辟蹊径,一拳砸穿了墙壁。 他们本以为守住门口,再以三人合力,慢慢消磨,定然能将赵让等人生擒,逼问解药。 现在眼看着元明空已经带着他妹妹从雅间中跳到了隔壁,顿时也慌了神。 赵让用余光看了眼墙洞的位置,向老二汪云山面庞虚晃一刀。 趁他歪头躲闪时,又将刀鞘朝老大汪远山用力掷出,阻住他长剑锋芒。 至于老三的擒拿功夫,非得近身才能发挥作用。 此刻双方之间距离已经拉开,便也不足为虑。 隔壁雅间正巧沿街。 元明空见赵让脱身,冲着雅间窗户又是一拳砸下,三人从窗子里鱼贯而出,彻底从祥腾居中逃脱。 街上人来人往,许多商行还带着马队、驼队。 骤然有三人从天而降,让街上的行人和商队也陷入了混乱。 赵让趁此机会,借着马匹与骆驼,掩护身形,就地一滚,钻进了旁侧的小巷中,随即不停的朝前奔跑。 跑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听到身后安静,无人追来,这才缓缓站定。 “真他妈绝了!” 赵让背靠墙壁,大口喘着粗气。 要不是元明空及时砸烂隔墙,今日能不能从祥腾居中出来还是个问题。 “别骂娘了,咱们还是先寻个落脚之处吧!” 元明空也气喘吁吁。 赵让待呼吸稍微平稳些后,看了看四周,决定还是得先从巷子里出来,走到大路上才行。 这些小巷子里,两边都是民房,什么都没有。而且七扭八拐的,根本辨不清方向。 根据先前他们奔跑的时间来算,应该距离祥腾居已经很远了。 好歹也是兰末国的王都,怎么着也不会只有祥腾居一座酒楼。 三人走到大街上,不久就看到了一座客栈。 门口马蹄印杂乱无章,里面应该住着商队。 “就住这里吧,暂时先别再街上溜达了!” 赵让说道。 方才一场激斗,三人体力消耗巨大。尤其是赵让,出了那么多刀,这会儿胳膊都有些软,只想躺在软乎乎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进了客栈,元明空用西域话询问店伙计,店伙计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威话。 “你这大威话说的真地道,不看你长相,我都以为你就是北境人!” 店伙计听赵让夸赞自己,很是高兴,说道: “来往的北境商队很多,就学了一点。这不是做生意更方便了!” 大威人来西域,最大的障碍就是语言。 现在这些能在西域坐下大买卖的,包括汪三太爷在内,都是第一批学会了西域话的大威人。 掌握了语言,就有了在此地立足的基础。不然连对方说什么都听不懂,别说是做生意了,就连下馆子时点个菜都没有办法。 房间位于二楼,三人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赵让和元明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很疲惫。 “先休息会儿吧,这事也急不来!” 赵让说道。 本以为今日祥腾居之行会很是轻松,没想到却横生枝节。 进了房间,赵让从窗户里看了看外面的街巷,看到依旧平静,这才关上窗户,放下心来。 抻了抻胳膊,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西域风沙太大,稍一出汗,风一吹,就会粘上沙子,就像身上趴着无数条虫子似的。 见屋里有水,赵让将衣衫脱下,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浸湿后,擦拭起了身上。 这里的水很值钱。 连最好的客栈,想要洗一次舒服的澡,都得额外加钱。 曾听家中来过这边的人说,早些年的西域,一些部落甚至会为了一口水井而大打出手。到最后,这水井里的水,都被鲜血染红,需得沉淀好几日才能吃用。 这会儿能有盆水,让自己擦擦身子,已经算是极好的待遇了! 将自己略微收拾了一番,赵让却是没了困意。 赤膊着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刀,有些走神。 想起刚才激斗时,汪云山仅凭一枚透骨钉就荡开了自己的刀锋,心里有些不舒服…… 众所周知,练刀都是从模仿开始。 师傅出一刀,徒弟有样学样的,跟着也出一刀。但这样的刀,空有其形,却无其神。 只有在渐渐习惯了握刀的感觉后,才能逐渐体悟到这些招式中蕴含的玄妙。 以赵家的“四段刀”为例,虽名为四段,却可以无限叠加。 赵让仗着自己天赋异禀,悟性极佳,所以自练成了这一招刀法后,便对此不以为然。 他觉得,刀招自然要刚猛无双! 一刀出,则天下平。 而“四道刀”这种更加注重意境的刀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毕竟在临敌之际,往往没有第二刀的机会。 只有那些在戏台子上耍花腔的武生,才会有来有往,假模假样的对招拆招许久。 可汪云山的虚劲却使赵让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可能有些过于简单了…… 自己的刀法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刚猛有余,而劲道不足。 乍一听,这好似自相矛盾。 既然有了刚猛,怎会再缺力道? 但从方才的激斗中,赵让悟出刚猛的刀法实则浪费了许多劲气。 看似声势浩大,却不能将劲道都集中于一点之上。 汪青山之所以能用一枚三寸来长的透骨钉荡开自己的刀锋,正是因为他将自身劲气浓缩于暗器的尖端,再于赵让的刀锋接触的一刹那,骤然爆发。 “要是把四段刀的四层力道,和层层叠加的意境,全部集合在一起,会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 虽有这个想法,但赵让却忽略了一个关键。 那就是汪云山所用的暗器透骨钉,本来就和刀相差极大。 若赵让用的是剑,兴许还会容易一点。 可他用的是刀。 再短的刀,也有小臂的长度,想要做到这一点,以赵让现在的修为还有点勉强…… 想了半天,空有主意,却不知该怎样做到,头晕脑胀的,赵让还是决定睡一会儿。 结果脑袋刚挨着枕头,就听到窗外的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 赵让起身,稍微推开些窗户,从缝隙里,看到街上有一名壮汉,骑在马上,吆五喝六的,衣衫背后写着“祥腾居”三字。 “你他妈看清了吗!是在这里?” 一名瘦弱伙计对他很是惧怕,听到质问,缩着脑袋拱起背,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真看清了!他们三人是朝这边来的!” 赵让认出这名伙计正是当时他们进祥腾居时,前来支应的那人。 除了汪三太爷和他的三名义子外,也就这人对赵让他们的容貌记得最清,难怪被带出来寻人。 “要是找不到,有你好看的!” 壮汉扬起手里的马鞭,恐吓道。 赵让平日里最看不惯这样欺软怕硬的混蛋。 可惜现在不是能意气用事的时候,只能躲在窗户后边静静地看着。 “真他娘的窝囊!” 赵让忍不住也骂了句脏话。 街上祥腾居的人马来来回回好几趟,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最后只能悻悻离去。 窗户后一直窥探的赵让却是看乐了! 觉得这名壮汉光长了身子,却没长脑子! 在他的正对面,这么大一座客栈就杵在这里,却是都不知道过来问一句。 “他不来问是因为这家客栈是西域人开的,他们又不知伙计会说大威话,想当然的觉得咱们不会来西域人开的客栈住。” 赵让一回头,看到元明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 想起自己还光着膀子,连忙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 “都是大男人,害臊什么?” 元明空嫌弃的说道。 “我不害臊,我是对你不放心!” “而且你不知道进人屋子是要敲门的吗?” 元明空摊摊手说道: “你就没有关门,所以我才直接走进来了!” 赵让喉结上下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把他这话给噎回去。 “好了,就让那些喽啰们瞎咋呼去吧。他们就算找到我们又能怎样?不如来说点正事。” 元明空将赵让搭在椅子上的衣衫扔给他,坐下来说道。 “你还记得,汪三太爷是在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毒发的吗?”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三章 背后之人 赵让皱眉凝神,想了片刻后说道: “好像是……你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然后他说起了美女换战马的交易。还有那位兰末国的四王子,安佐。” 元明空点点头: “对。” “汪三太爷刚起了话头,正准备往下细说,然后就突然毒发了。” 这个节点十分诡异。 赵让和元明空分析,汪三太爷后面想要说的,可能触及了某人或者某方势力的利益。 若是果真如此,证明汪三太爷早就被人盯上了。 赵让补充道: “他说是有个马贩告诉他的。” “所以咱们要是能找到这个马贩,就能知道当时汪三太爷究竟想说什么。” 赵让眼睛一亮,觉得方向立马清晰了起来。 可很快,他便又泄了气。 这里是兰末国的王都,来往商人商队可谓是络绎不绝。马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而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现在还无端背上了毒害汪三太爷的罪名,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出去寻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马贩,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元明空看到赵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开口说道: “这里的马贩子是很多,但并非各个都是汪三太爷的朋友。能被他认可当做朋友的马贩,我觉得没有几个。” 这话说的在理,一下就能让范围缩小很多。 但赵让还是苦笑着说道: “那总不能咱们见到一个马贩,就直接问他是不是汪三太爷的朋友吧?” 听赵让这么一说,元明空却也无计可施。 不过能成为汪三太爷的朋友,起码应该满足两个条件。 要么这个马贩的生意做的很大,在这里地位斐然,能和汪三太爷平等来往。要么就是此人极为有趣,很对汪三太爷的脾气,两人关系甚好。 有这两点为基础,想必不会太难找到。 “既然是朋友,要是他听说汪三太爷中毒了,会怎么做?” 赵让说道: “肯定会很着急,想要帮忙!” 元明空一拍大腿说道: “没错,正是这样!” “所以咱们……” 元明空的想法很是大胆,连赵让都吃了一惊。 汪三太爷出事,他的三个义子定然不会大张旗鼓,弄得天下皆知。 祥腾居可是一块肥肉,有汪三太爷坐镇,就相当于有了定海神针,旁人不敢觊觎。 要是有人知道他危在旦夕,那定然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一个人朋友越多,仇人也会越多。 朋友恨不得他好,仇人恨不得他死。 元明空的想法是只要自己等人将汪三太爷中了剧毒一事,传到那些马贩之间,其中表现最激动的,不是汪三太爷的朋友,就是仇人,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 “办法是不错,但怎么做?“ 这个关口,赵让不觉得自己等人再出去抛头露面是个好办法,甚至连马市在何处都还需要打听才能知道。 “不用咱们露面,这样的事当然可以找人代劳!” 元明空话音一落,赵让就指着房门外说道: “你是想让那个伙计去帮我们传话?” 客栈的伙计是西域人,在外行走根本不会有人起疑。而且他的大威话说的很流利,互相沟通起来,没有障碍,的确是个最好的人选。 “嗯,这样倒是最稳妥的。” 元明空见赵让同意,便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 “咱们就告诉他,我们来是要做笔大买卖的,起码要买百匹战马!让他把这消息放到马市,肯定会有很多马贩子趋之若鹜。“ “百匹战马不是个小数目,这样也能筛选掉很多不够格的马贩,为我们节约时间!”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走出屋子,来到楼下。 客栈的伙计正在打水,准备给他们送上房间。 元明空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用西域话给他讲了一大通。 刚开始伙计还面有难色,但在他看到银锭后,立马拍着胸脯应承下来,直言自己这客栈住的基本都是马贩子,而马市据此路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熟得很! 将银子揣在口袋里,伙计立马就出了门,前去马市替赵让他们放出风声。 “现在咱们可以去好好睡一觉了!” 元明空伸了个懒腰说道。 “不等他回话吗?” 赵让反问。 元明空摆摆手说道: “一百匹战马,有能耐吃下这笔生意的马贩都得准备一阵,怎么样都得到晚饭时间了!” 越往西,天黑的越晚。 西域商盟比阳关黑的晚,兰末国的王都,则要比商盟更晚。 赵让透过门,看了看天。 明明已经是下午,但太阳还是悬的很高。 阳光的暖意勾起了他身上的困意,周身的乏力感,登时涌现。 两人上楼,回到各自的房间,倒头就睡。 再睁眼,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赵让!” 门外传来元明空的声音。 赵让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门。 看到元可欣站在一旁,问道: “你也去吗?” 元可欣见赵让有些轻视自己,气鼓鼓的说道: “好歹我也是在商盟里开过店的,论做生意,你俩加起来都顶不过我半个!” 要是在平时,赵让肯定会再逗她几句。可这会儿刚刚起床,脑子还不清楚,便冲元可欣拱了拱手,说道: “是是是,小的知道错了!大老板您先请!” 元可欣忍住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从赵让和元明空之间挤了过去,当先下了楼。 二人从背后看去,觉得她还颇有点风范。 “有几分叶三娘的样子!” 赵让低声说道。 大厅里,马贩挤满了两张桌子。 客栈伙计一脸骄傲的站在旁侧,看到赵让和元明空下楼,立马迎上来,说道: “这些都是城里有实力的大马贩!” 元明空满意的点点头,又拿出一块银锭赏给伙计,说道: “做的不错!你先去忙吧,我要和各位老板谈生意了!” 伙计领了赏钱,知趣的退到一边。 三人坐定后,马贩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夸耀起自己的马有多好,多健硕!有的人还专门准备了图册,更有甚者,干脆牵了两匹,拴在门口,主打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元明空笑着附和了一阵,对这家说不错,对那家也说挺好。每家都看,每家都聊,但就是不说价。 至于马贩们自己的价格,却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各家有各家的算计,这种买卖本来就是一对一的交易,不会再让第三人知道。 等众人都消停了,元明空沉默了片刻,便开始连连叹气。 马贩们见状,问道: “老板,难不成是我们这么多好马,您一匹都没看上?” 元明空摇摇头,说道: “您误会了!我是想起了一件事,心里有些难过。算了,不提了,不提了!咱么继续谈生意!” 这些马贩们为了讨好元明空,当然是用尽浑身解数。这会儿听到元明空似是心中有事,一个二个都义薄云天的说道: “老板有事尽管说,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这王城里也经营日久,谁还不认识几个人?” “就是!咱都是大威人,出门在外不就得互相扶持,抱团取暖?老板你千万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赵让一直斜眼观察者元明空的表情。 觉得这家伙真是投错了胎! 若是去当个戏子,定然能成为红遍大威南北的名角! 只见元明空脸上的神色霎时间变了几变,这才颇为沉重无奈的开口说道: “在下家中与汪三太爷是世交,这次来一是买马,而是受了家中长辈托付,来看望太爷。结果……唉,真是世事无常啊!” 元明空把汪三太爷中毒一事说出来后,引得马贩子们都是唏嘘不止…… 赵让冷眼看过每一个人,发现大多人的叹息都是诚心的,当然也有几人在暗自窃喜。 唯有坐在桌角处的一个中年男子,在听说汪三太爷中毒后,脸色大变之余,双拳紧握,竟是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认准了目标后,赵让轻轻咳嗽了两声。 元明空登时会意,起身对众人拱手说道: “各位老板的马在下已经有数了,但毕竟是个大生意,还望容在下思索一番!” 马贩子们也只得起身回礼。 他们虽然着急赚钱,但也知道谈生意的规矩。 何况这么大一单,少则数日,多则半月,都是常有的事。 元明空客客气气的将马贩子们送出门外,只有赵让认准的那名中年国字脸的男人,在最后磨磨蹭蹭,似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赵让瞅准机会,走上前用身子一挡,扭头对这中年人说道: “不如上楼一叙?” 中年人想了想,随即微微点头。 赵让和元可欣带着他径直走到房间。 刚坐下不久,在下面客套完的元可明也推门进来。 中年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元明空说道: “你们根本就不想买马!” 元明空和赵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赵让接过话茬,没有丝毫遮掩的说道: “阁下所说不错!” “我们的确不买马!” 中年人见赵让如此坦荡,也放下了些许戒备,身子往后一靠,问道: “……汪三太爷怎么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四章 毒物 “汪三太爷中毒了。” 中年人听到后,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他们还是动手了……还是动手了……” 赵让急忙追问道: “他们是谁?” 中年人并未回答,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赵让,反问道: “你们是谁!” 赵让笑笑,说道: “想帮忙的人!” 中年人摇着头说道: “这忙你们帮不了。” “你都没有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 中年人的情绪突然失控,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不断踱步,脸上满是惊恐: “我说不清楚,你们也帮不了!没人能帮得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随即不给赵让插话的空档,便颤抖着嘴唇,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难道是鬼?” 元可欣见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没出息,不由得极为轻蔑的说道。 “对,就是鬼!他们就是鬼!” 没成想这句话却是让中年人平静了下来。 赵让走上前,扶着他背,让中年人缓缓坐下。 过了片刻后,中年人渐渐恢复过来,梦呓般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大约十几天前,他从阳关买来一批大威南地的姑娘,都是十六七的年纪,个个花容月貌,长得很是水灵。虽然够不上极品美女,但也绝对是上品货色。 按照当时的行情,这样一个姑娘,在兰末国的马市上,可以换来两匹精壮战马。 中年人觉得这次可以大赚一笔,很是高兴。 他们这些马贩子,虽然可以直接前来兰末国中交易,但在途经西域商盟的时候,还是要进行备案,然后预先缴纳税款。 由于近来一直没怎么开张,中年人生意周转都出现了困顿,便决定铤而走险,搏一把富贵,于是和手下的伙计,带着这批姑娘,走了最远最险的路,借此避开商盟。 这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中年人带着姑娘们平安抵达了兰末国王城。 他习惯每次来到王城,都会去往祥腾居和汪三太爷喝顿酒。 至于生意,便交给了手下的大伙计去做。 这一日,他到的稍微早了些。 看到平日自己常坐的雅间里,竟然坐了旁人,顿时怒不可遏,还把支应的小二痛骂了一顿。 “当时我也没多想,仗着和汪三太爷的关系,直接冲进那雅间里,就把桌子掀了。” 赵让问道: “雅间里有几个人?” 中年人想了想,说道: “记不清了,大概五六个吧,各个都带着风帽,破衣烂衫,身上臭不可闻,简直就是一群乞丐!” 中年人说完,身上却打了个冷战…… “我问伙计这样的货色怎么还能上来三楼,安排雅间!伙计为难的告诉我,他们出手很大方,一点都没亏欠赖账的意思。“ 祥腾居身为酒家,自然是有生意就得做。 无论客官穿着打扮如何,付得起钱,就得一视同仁。 这也是祥腾居向来的传统,汪三太爷也曾三令五申,说西域藏龙卧虎,处处都是狠角色,让众伙计们绝对不能以貌取人! 但他也想不到,最后破了这规矩的,不是他手下的伙计,而是他的朋友! “当时我掀了桌子后,那几个人也没说什么。起身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没让退钱。” “一句话都没说?” 赵让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 赵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虽然掀了桌子,赶走了那群乞丐,但雅间中的气味久久无法散去。 打翻的碗筷菜盘,甚至酒壶里,还有黑色的蛆虫在不停地扭动。 “那些人不知多久没洗过澡,我以为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 不得已,只能放弃自己习惯的雅间,换到了隔壁。 汪三太爷还没来,中年人的伙计却是先来了。 伙计带来的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批货,砸在手里了!” “卖不掉?” 赵让说道。 “是的。” “我们马贩子最大的交易对象,就是兰末国中第二大的部落,拱辰部落。这个部落的实力虽然比国主所在的翰星部落差了一些,但并不多。” “而他们对于大威南地美女的需求,几乎是个无底洞!在此前,只要是个女的,哪怕是残疾,是老妇,都能顺畅交易!” “但这次我的伙计前去谈生意,还未开口,就被对方打断了一条胳膊,扔了出来。还说以后他们部落不会再交易战马和美女,即便是极品的也不行!” 赵让看了眼元明空。 兰末国中的第二大部落,汪三太爷也提起过,正是那四王子安佐所在的部落。 “是四王子安佐下的命令?” 中年人诧异的反问道: “你们也知道安佐?” 赵让回道: “是汪三太爷说的。” “唉,应该就是他了。虽然拱辰部落的首领是他的父亲,但他父亲的精力全都用在经营国内朝政上,部落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他儿子,也就是兰末国的四王子,安佐负责。” 中年人这一趟来,本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没想到先是被一群“乞丐”占了包厢,然后又泡汤了生意,憋了一肚子火气。 在汪三太爷来之后,自是大倒苦水,抱怨了一通。 “喝了顿酒,我心情好多了,谁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回到自己商行的驻地,中年人看到那群姑娘,心想这次一分钱不赚,还得管她们吃喝,真是亏大了! 再加上酒劲上头,便从中挑了个姿色最好的,直接扔到自己床上,准备好好发泄一通。 没想到前一刻还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少女,皮肤刚一碰到他的床,竟就开始腐烂! 姣好的面容变得凸凹不平,针尖大小的孔洞密密麻麻的冲破皮肤,涌出腐烂的黑色血肉,散发着恶臭。 这气味和他在雅间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中年人大惊失色,连忙朝后退去。 接着就看到那姑娘周身都干瘪下来,像是一张纸,轻飘飘的,似是吹口气就能让其飞走。 “床上有毒!” 中年人肯定的说道: “是的,有人在我的床上下了毒。但他们没料到那天先上床的却不是我。那姑娘……她……她救了我一命!” 但中年人也并不好受。 屋子里浓郁的臭气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断的向外飘散,又聚合。 迷离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在逐渐溃散。 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无力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好在当晚下了一阵暴雨!风把窗户吹开,灌进屋子里,把那气味冲淡了,我才慢慢恢复了意识!” 赵让不禁咂舌: “好厉害的毒……” “自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出去,也不敢一个人待着。每天都在商行的院子里喝的烂醉,然后让手下的伙计把我团团围住,才能勉强睡着两三个时辰。” 中年人说着,就衣袖撸起。 他的两条小臂已经呈现出溃烂的前兆。 “那你为什么今天要出门?” 元明空问道。 中年人极为疲惫的回答道: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做生意了,听到有人竟然能一口吃下百匹战马,就想来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能全部出手,我就带着钱,回大威养老。” 中年人说完,缓缓将衣袖放下,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却又回头对赵让和元明空说道: “千万不要惹到他们!他们比鬼还可怕!” 中年人走后,赵让和元明空都无比沉重…… 从他的叙述中,基本可以确定,下毒之人应该就是烟雨阁。 用毒的人,心眼也毒。 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还好,一旦得罪了,就是不死不休。 如今他们在暗,自己在明,根本无从下手。 “就算知道,又能咋办?” 赵让说道。 三山中汪云山的暗器虽然也来无影去无踪,但也不想毒这般有神鬼莫测之能。 赵让也着实没想到烟雨阁的毒竟然恐怖至斯! 仅仅稍微触碰,整个人就会顷刻间腐化,尸骨无存。 “顺起来,反而简单多了。” 元明空说道: “这几个烟雨阁中人,不知道来兰末国是要做什么,但那中年人得罪了他们,汪三太爷又是中年人的朋友,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变相将与他有关联的人全部毒死!” 赵让这么一想,说道: “那他的三个义子,不是也逃不掉?” 元明空凝重的点点头: “恐怕是的。” 赵让起身说道: “他们三决不能死,汪三太爷也不能死!不然,就全乱套了!” 两人一商量,决定由元明空去通知三山,让他们提高警惕。 虽然现在双方几乎是结下了死仇,但元明空自信有办法能让他们听劝。 赵让则去城中查找那几个烟雨阁中人的消息,最好是能从他们身上弄来解药。 他用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和这些毒物拉开距离,保证自身安全。 至于元可欣,一个长得好看的大威姑娘,在西域不知会有多少人垂涎三尺,便让她留在客栈中,以免节外生枝。 赵让理了理衣衫,看到自己的环首刀又没了刀鞘,不禁自嘲的说道: “这刀鞘就像跟我有仇似的,看来我真的和那商十一有点缘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五章 寻踪 夜色下的王城相比于白日,简直变了个模样。 街边的建筑,西域风格更加浓厚凸显,墙面上都刻着对称的巴旦木花纹。 赵让这才注意到,王城里的房屋,大多都是青湖蓝色和青绿色,屋顶上有高高的拱顶,撑起一颗星。 兰末国内最大的两个部落,分别叫做翰星和拱辰,都与星辰有关,故而星星便成为了兰末国的标志。 赵让在出门前,托伙计给他买了一件新的罩衣。 西域售卖的罩衣,都带着一个大大的风帽,用以遮蔽风沙。 街上往来的行人,也大多都穿着罩衣,带着风帽。 这倒符合赵让心意,现在的他正需要遮蔽身形样貌,还能将自己这把又丢了刀鞘的刀隐藏起来。 客栈的伙计告诉他,现在他的位置在王城东边,是城里三教九流的集合地。而兰末国贵族,以及在此地有头有脸的大威人,基本居住在城西,正好也是祥腾局的所在地。 根据中年人描述的那些烟雨阁中人的打扮,赵让觉得他们并不会在城西待着。 毕竟一身乞丐装扮过于惹眼,更不用说他们身上还散发着冲天臭味。 这样的打扮应该是刻意为之,因为烟雨阁并不穷。他们有能建得起能托住整座楼阁的巨船,怎么会连一身干净衣服都买不起? 从客栈出来,朝右一直走,从第二个岔路口拐进去,是一处反复走卒的聚集地。 这样的地方,人多嘴杂,最容易探听到消息。 生活在王城最底层的人们,大多都是卖力气糊口的力巴。 他们没什么心眼,几两散酒下肚,立马就能和你熟络起来,称兄道弟。 这些人在白日时都被城西雇主老板、达官贵人踩在泥里。唯有在夜幕降临后,才能缓口气,拥有些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要是遇上有人愿意请他们喝酒,听他们说话,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拐进这条岔路,赵让就被呛的咳嗽起来…… 沿路两侧都是烧烤炉子和大炖锅。 锅里炖着羊杂汤,冒着汩汩白气,烟雾弥漫。 炉子上靠着的羊肉,是市场歇市之后,剩下没卖完的边角料。 这些老板以极为便宜的价钱买下来,穿成肉串儿,放上佐料烤熟了卖给力巴们。 反正他们也不会挑三拣四,有口肉吃就行了,明日干起活儿来,身上有劲儿。 赵让身上虽然穿着罩衣,但他还是和这里的分为格格不入。 因为这些下苦力的人和外面长街上的人不一样。 他们都不穿罩衣…… 罩衣闷热不透气,干起活儿来几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一件罩衣的钱,足够他们在这里吃三串烤肉了,没人舍得花这个钱! 赵让又向前走了几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便直接把罩衣脱了,用其包裹住自己的到,拎在手里。 一众力巴们看了看,便也收回了目光,继续吃喝吹牛。 寻了处人多的摊位,赵让指了指炉子上的烤肉,问道“ “多少钱?” 老板是西域人,听到赵让问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透过烤炉的烟火,伸手指了指旁边挂着的一张水牌。 上面用大威字写着价格。 价格很是便宜,若是用银子来买,一两银子足够让好几个大肚汉吃撑! 幸好赵让在客栈中向那伙计换了些零钱,不然以他身上带着的银锭,估计老板都找不开。 买了五串烤肉,一碗羊杂汤,赵让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背靠墙跟,坐在地上。将碗搁在身前,专心对付起烤肉来。 肉虽然不咋地,但老板烤的极好! 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孜然,将羊肉的香气全然激发出来,越嚼越香! 赵让津津有味的吃着。几口肉,一口汤,和周围的力巴毫无违和之感。 最后一串烤肉吃完,赵让拍拍手,准备将签子还回去,再要五串,忽然看到有个年轻的力巴,从路口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告示。 “老秀才,你快看看这上面写了啥?” 被他称作老秀才的,是一位年老的力巴。 头发已经花白,满脸都堆着褶子。 可他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却极为坚实。 赵让一眼就看出他是修过武道的,不然以他这个年纪,全身的肌肉早该松弛下垂,根本不会是这般模样。 这位绰号老秀才的力巴,正在小口小口的喝着羊杂汤。 其他人包括赵让在内,都是端起碗大口灌。 唯有他却是拿着一柄瓷烧,一勺勺的舀起喝下,讲究的还真像个读过书的秀才!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我给你们讲过多少次,又忘啦?“ 赵让听到这酸腐之言,差点笑出声来…… 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在这里子曰诗云的,也不嫌害臊! 这话当然不是没人对老秀才说过。 但他却回嘴道圣人弟子也曾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 年轻力巴对老秀才这般掉书袋早已习惯,扬了扬手里的告示,说道: “你快念念,好像工钱不低!” 老秀才端着架子,又喝了两口羊杂汤,这才应了一声,放下碗,接过告示,看了起来。 赵让瞥了一眼,看到告示上写着西域和大威两种文字。 城中的力巴其实以大威人居多。 本地的穷人,基本都在大户人家府邸上谋个打杂的差事,很少在外零散接活儿。 流落至此的大威人,要么是在家乡犯了事,被官府通缉,要么就是穷的实在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另谋生路。 这位老秀才不知道有什么故事,但他却是这群力巴中为数不多识字的人。 不等老秀才念,赵让已经将告示看完。 这是个招工的告示。 而且是祥腾居发布的! 告示上说,祥腾居三楼将要重新规划改造,为期两个月。因此需要力工五十人,工钱二两银子。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工期未结束时,必须住在祥腾居中,不得擅自外出离开。 “二两银子!也就是一个月一两,还包吃包住!” 众力巴一听,全都激动起来。 祥腾居这样的地方,平日里他们干活儿路过门前都不敢过多停留,担心遭到呵斥 现在不仅能进去看看,还有这么高的工钱! “哈哈,咱们也能享受一下那些大老爷们的日子了!” 年轻力巴嘴角裂的合不住,好似自己已经被选中了。 “嗯,工钱是很高,但不符合常理!” 老秀才端详了一阵告示后说道。 赵让暗自点头,心想不愧是读过书的,立马就看出了端倪。 如果抛开今日祥腾居三楼发生的事端不谈,这份告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哪怕给的工钱高些,对于祥腾居来说,也是正常。 怪就怪在,告示上竟然要求所有干活的力巴在工期内全都得住在祥腾居内,这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祥腾居地上三层,地下两层,并没有客房。 就算有,也不会让这些力巴们去糟蹋吧? 而且三楼封闭,一二楼的散台却照常营业。 那些去吃饭喝酒赌钱的豪客们,若是知道自己坐的椅子,昨晚被力巴做过。用的桌子,昨晚可能被力巴躺过,会作何感想? 显然不符合情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惜没人在意老秀才的质疑,所有的力巴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赵让起身向老秀才身旁挪了挪,问道: “老人家,这活儿在哪选人?” 许是很久没人这般知礼客气,老秀才对赵让很是温和的回答道: “告示贴在哪,招工的人就在哪。一般都在马市对面,还会多贴几份,为的就是让人撕下来到处传看。” 赵让冲着老秀才道谢: “多谢老人家!“ 老秀才眼神不太好,方才读告示都费了好大的劲。巷子里昏暗,他并未看清赵让的脸,只当他是个新来的,想要去挣那二两银子。 “小伙子,我看你知书达理的,该是读过书吧?” 赵让回道: “小子上过几日蒙学,勉强识字。” 老秀才神在在的说道: “那就是了!既然读过书,那就都是圣人学徒。老头子在这告诫你一句,这活儿给钱虽多,待遇也好,但恐怕不简单,还是小心着点吧!” 赵让知他是好心,转身在老板那买了五串烤肉,放到他面前羊杂汤的碗上,说道: “多谢老人家提醒,小子知道了!” 他记得客栈伙计给他说,马市对过就是人市,凡是需要找人干活儿的主顾,都会在那吆喝、贴告示。 想必年轻力巴的告示也是从那带来的,赵让便准备去看看。 祥腾居整个三楼突然要封闭两个月,重新规划改造,怎么看都有蹊跷。 “也不知道元明空那边情况这丫那个了!” 刚出了巷子没走多久,一根漆黑的铁棍便朝他头侧扫来。 赵让身子一矮,堪堪避过,铁棍却又凌空调转,砸向他右臂臂弯。 接连避看两棍,赵让这才看清挥向自己的,与其说是一根铁棒,不如说是一根铁柱,足有他腰身粗! 漆黑棒身,隐隐反着红光。 要是被这柱子砸中,就算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六章 暗子 面对此等巨力,赵让只能退避,不敢硬拼。 武器的重量虽然能让威势大增,但也会牺牲它的灵活。 现在赵让身处四通八达的长街,故而进退都可以由自己掌握,不是非战不可。 又是一棍以万钧之势横扫而来,赵让足尖点地,身子朝后退了一丈多远,彻底和对方拉开距离。 这才看清持棍者竟然是方才那位瘦弱不堪的老秀才! 此时的老秀才,已经脱去了上衣,系在腰间。 身体虽然看上去还是很瘦,但他爆发出的力量却能挥动这么粗的一根铁棍! 眼瞅着老秀才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将铁棍高举过头顶,舞出漫天棍影,赵让俩忙大声喊道: “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 老秀才并不答话,只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满都是恨意。 随即他的身影也逐渐在棍影中隐去,变得虚幻迷离起来。 赵让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北境中有什么势力或是人善于用棍。 况且老秀才用的棍子,早就超过了一般棍子的极限。 以赵让五品的武道修为,最多只能将其拿起,至于如这般舞动,却是想也别想。 大多数情况下,武者的气力是和武道修为所挂钩的。但专修外门功夫的人,气力要比同等品级的武修大些也是正常。 可老秀才这般的巨力,赵让着实是没见过。 只听闻说以前江湖上有个专门修炼气力的势力,其中的弟子,一旦入门,就可拥有千斤之力。随后根据修炼的刻苦程度以及对自身的掌控悟性,还能够大幅度的提高。 但这种修炼办法委实辛苦,需要的时间也极其漫长。更不提他们为了将自身的气力压榨到极致,还需要许多天材地宝用来药浴和服用。 更要命的是,这种“拔苗助长”的方法,实则已经损害了本源精气,导致修行此法门的武者,往往都寿命很短。 长此以往下去,也再无人修炼,便就此昙花一现。 听说现在还有些隐世的庙观会用此法门作为锻炼信徒的标准,但却未曾再见有人于江湖上走动过,便公认这种纯以气力见长的武道已经断了传承。 今日见到老秀才,赵让也觉得有些惊喜。 他虽不是武痴,可习武之人见到自己不曾见过,亦或是只出现在传闻中的武道招式时,还是难免有些心痒,想要和他一较高下,比比互相之间到底谁更强些!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空口无凭,还是得手底下见真章! 反正身后这条街还很长,所以赵让并不着急出手。他想先观察观察这老秀才的路数。 但看了半时天,赵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他看不懂,而是老秀才的根本没有路数! 他用一身巨力将铁棒舞的虎虎生风,连一根绣花针都扎不透,借此护住自己周身。 而后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朝赵让走来,试图以棍风将其逼迫入死角,然后一击必杀。 成年人腰杆粗的实心铁棒,只要中一下,赵让想必就得饮恨西北…… 他可没有连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这样的外门硬功,所能依仗的,只有一把刀而已。 “老先生,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赵让再度说道,但仍旧不能动摇老秀才的心性。 此刻他就如一座喷薄的火山,气力源源不断的从周身传至双臂,再到手中的棍上。 两次开口,均是无果。 赵让也有些怒了! 莫名其妙就动手,丝毫不讲缘由,哪有这样的人? 你要说自己的罪过他,那还算了,可刚才临走的时候,明明还给他买了五串烤肉! 所以赵让现在很是后悔…… 要是他少吃了五串烤肉,说不定这会儿力气还会差些。 两人一退一进,转眼已经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老秀才的气力不但没有丝毫减弱,甚至铁棍的破风声变得更加沉闷。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么掉头就走,要么只能速战速决,将这老家伙制服,问个清楚。 赵让眼神往下一扫,突然发现这老秀才在舞动棍子的时候,和地面有一圈半的空挡,刚好到脚腕的位置。 也就是说脚腕的位置是没有丝毫保护的,算是他这门招式的罩门所在! 对于其他人来说,即便发现了这个破绽,却是也难以利用。 因为这跟铁棍太重,舞动的速度又太快。它带起的风势蔓延下来,就能形成一层铁幕,将罩门遮挡起来。 但这却难不过赵让。 他从罩衣里抽出刀,而后凌空跃起,身子朝旁侧一趟,直挺挺的落下。 快要着地之时,想着老秀才的脚腕挥出一刀。 一道弧形的气浪夹杂着刀光,向前弹出。 并不激烈,反而有几分温柔。 但刀光毕竟是刀光,它绝不会想月光那样温柔,也不会像羽毛那样轻盈。 面对这样的一刀,老秀才连眼睛都不敢眨动。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精神稍一松懈,那他恐怕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眨眼的机会了! 没奈何,他只得将手中的铁棍舞动的更快! 赵让不慌不忙,再度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动作。 这种刀法在他初遇元明空的时候,施展过一次,正是赵家的“四段刀”。 一刀比一刀厚重,刀势层层叠加,绵绵不绝,最终以摧枯拉朽之势平推一切,让人无比绝望。 赵让估计,自己不用四刀尽出。 三刀应该就足够了! 果然,在第二刀劈出后,老秀才已经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额头青筋暴起,斗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的余地。 待赵让出了第三到处,老秀才已经全然招架不住,一退再退,手中的铁棒也慢了下来。 赵让以为老秀才的气力已经到了极限,谁料他突然大喝一声,将铁棒高举过头顶,随即双手握住一端,以整个身体为轴心,原地旋转起来。 速度之快,竟让铁棒的另一端摩擦出火光! 一道道火光如闪电般飞出,似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向赵让逼来。 赵让不由得心神一紧…… 这老秀才远比他想象的要难缠的多! 迫不得已,他只能铤而走险。 身形再度高高跃起,刀锋纵然砍向老秀才的脑袋。 这一刀,是赵家刀法中禁断一式,名为“舍身刀”。 是以调动自身的全部劲气,才能击出的全力一刀。 稍不留神,就会两败俱伤,故而名为“舍身”。 着实是拼命的时候才会用出来的刀法。 不过赵让显然不会和他拼命。 他要的,只是想让老秀才这么想而已。 “呵呵,就等你这一刀!” 老秀才果然落在了赵让撑开的口袋里,手中铁棒招式瞬间大变,斜里一翻转,便向赵让直挺挺的捅来。 以铁棒的重量,再合上他气力的加持,这一下若是中了,足以将赵让的脑袋捅进肚子里去。 可赵让焉能不知他想如此? 在铁棒距离刀尖不到三寸时,他手腕连翻带转,使得刀锋盘旋在棍身上,如同蛇行。 不仅让老秀才的巨力打在了空气中,更用刀锋逼的他双手无从持棍。 “撒手!” 赵让大吼一声! 老秀才却发了狠。 宁愿自己双腕被赵让的刀锋砍断,也绝不松手。 好在赵让对他没有杀心,最后关头,刀尖一挑,在他双手手腕内侧,轻轻划过。 力道控制在只伤了皮肉,并不断筋骨的程度。 冰凉的触感让老秀才的气力霎时泄了大半…… 铁棍“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砸起一片烟尘。 赵让抬起手臂,将刀锋架在他脖子上。 老秀才紧要牙关,说道: “是我技不如人,你杀了我吧!” 赵让叹了口气,把刀重新收紧罩衣里,说道: “老先生,是你要杀我!我只是自保罢了!” 明明是对方先出的手,怎么最后弄得还像个英雄似的,宁死不降! 赵让觉得这老秀才不是老糊涂了,就是练气力把脑子练坏了! “我拦不住你对太爷不利,也就只有一死相报了!” 赵让一听,赶紧问道: “太爷?汪三太爷?!” 老秀才冷冷的说道: “除他之外,难道王城里还有第二个太爷吗?” 赵让玩味的说道: “所以你对我出手,是觉得我要对汪三太爷不利?” 老秀才一脸鼻翼的说道: “你先是混进力巴们所集中的小巷,又对祥腾居的告示那样上心,难道不是为了借此混进去做工,然后对太爷不利?” 赵让叹了口气,原来这才是误会的源头。 “你是太爷什么人?” 老秀才耿直了脖子回道: “我老了,只能给太爷丢人!” 赵让见老秀才面无惧色,说出这句话时甚至还有深深的愧疚,便知他应当是汪三太爷的死士,在城中混迹于最底层,充当暗子。 所谓暗子,是潜藏于暗处之人。 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却能在紧要关头以自己的性命为主家搏一份周全。 赵家也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赵让很容易的就猜出了老秀才的身份。 毕竟汪三太爷那三名义子名声太大。 知道的人多了,就会有所防备。 而这样的暗子,神不知鬼不觉,才是最有力的杀手锏。 “我不是要对汪三太爷不利,相反,我是要救他!”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七章隐秘的往事 “你要救太爷?” 老秀才声音一颤,问道: “太爷他怎么了?” 赵让见他不似作伪,而且这样的暗子,平日里并不会和主家有太多接触。 否则出现的多了,旁人都能认个脸熟,暗子还有什么意义? “你和汪三太爷多久见面一次?” 老秀才摇摇头,答道: “从不见面。只有太爷有事的时候,才会传话来让我去办。” 赵让沉吟了片刻,对老秀才说道: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去哪里?” 赵让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自然是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老秀才却迟疑了。 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赵让平静的说道: “你也不想太爷有事对吧。” 老秀才点点头: “当然!” 赵让接着说道: “我也不想。” “虽然我们担心的理由不同,但归根结底都不想他有事,所以你得信我!” 赵让的话很有说服力。 老秀才默默捡起自己的铁棒,将其抗在肩上,问道: “去哪?” 在赵让告诉了他客栈名字后,老秀才说自己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主街,很是僻静,几乎没有行人。 赵让知道他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走他熟悉的路,一旦发现不妥,可以随时翻脸动手。 以老秀才的和自己差不多的五品武道修为,以及这身苦修得来的惊人气力,虽不敌赵让,但想要全身而退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赵让对此表示没有意见,便由老秀才带路,从小路向客栈走去。 也不知穿过了几条巷子,中间两人还翻了一户人家的院墙。 好在他们二人都有修为在身,在普通人面前想要隐藏身形不是件难事。 不过赵让还是对老秀才的气力极为震惊! 因为他扛着这么重的一根铁棒,在翻墙时,还能够做到举重若轻,落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了!” 从一条小路中出来,老秀才站定身形说道。 赵让早被七扭八怪的路弄晕了头,此刻看到客栈的牌匾,才回过神来。 “对,就是这里!“ 赵让说完就朝客栈走去,老秀才却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左右不停地打量,生怕中了埋伏。 “老先生,我要是有这心思,刚才就杀了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老秀才想了想,觉得也对,但一张老脸却是有些挂不住,低低的说了句: “那就走吧!” 客栈大厅里,伙计正在柜台后喝酒。 西域人本就好酒,今日元明空给了他不少赏钱,足够他过好几天快活日子。 见赵让回来,立马笑脸相迎,把他当做财神爷一般供着! 不过在西域,却是没有'财神爷'这个说法,他们把有钱又大方的主顾,叫做“金口袋”。 赵让虽然没给过他赏钱,但伙计知道他是和同元明空一起的,二人关系紧密,巴结好了总没错! “客官回来了!” 赵让指着楼上问道: “屋里那位姑娘还好吧?” 伙计点头似鸡啄米般: “都好都好,我给那位姑娘送了饭,还打了水!” 赵让笑着回道: “做的不错,等他哥回来了,一定会给你赏钱!” 伙计开心的应下,见赵让还带着旁人,也不多问,自顾自的回到柜台后继续喝酒。 老秀才扛着沉重的铁棍走在楼梯上,把整座客栈都压的“吱扭”作响。 屋子里的元可欣听到这么大动静,连忙打开门查看。 “吓我一跳!” “你哥还没回来?” 赵让见只有元可欣一人在屋里,便问道。 “还没有。这位是……” 元可欣呆呆的看着赵让身后的老秀才。 毕竟他肩膀上扛着的铁棍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自己人,不用紧张!” 元可欣点点头,将二人迎进屋中后,又倒了两杯金风玉露。 “老先生尝尝这酒!” 赵让端起杯子一口喝完,觉得浑身舒爽。 老秀才将铁棒拄在地上,看了眼酒杯,却是无动于衷,反而催促道: “你还是先说事吧!” 赵让便将自己这一日与汪三太爷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但他没有告诉老秀才关于那位马贩所说的情况。 万一讲多了,老秀才可以顺着这些线索胡乱编个故事糊弄自己。 他想知道的,是老秀才自身是否还知道些什么隐秘。 “我就说祥腾居怎么突然要关闭三层,原来是这样……太爷竟中了毒!” 赵让所说的情况,带给老秀才很大的冲击。 从那名年轻力巴手里看到告示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所以才出言提醒,让众人不要太心急。 他想的是先稳住那群力巴,然后自己再通过特殊途径与汪三太爷取得联系,以求证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如同告示中所写的那么简单。 刚好赵让在听到告示后,便急不可耐的要去人市接活,这当然引起了老秀才的怀疑,于是才有了先前那一战。 “汪三太爷上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 老秀才不假思索的说道: “五天前。” 和汪三太爷相关的事情,老秀才都记得很清楚。 赵让一算时间,那名马贩说他在阳关接手那批姑娘时,是在十几天前,从阳关抵达商盟,需要三天。 而他绕的是远路,权且再给他多算两天,那么他与汪三太爷见面的日子,差不多和老秀才说的时间相吻合。 “太爷给你说了什么?” 赵让追问道。 老秀才闭口不言。 当下他无法求证汪三太爷是否真的中毒了,所以对赵让还是有所保留。 赵让一转念,换个说法问道: “他是不是告诉你,让你盯着点马市交易的动向?还有关于兰末国四王子,安佐的消息?” 老秀才瞳孔一缩,赵让便知自己猜对了! 待他回过神来,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刚才元可欣倒的酒,一饮而尽。 心事重的人,喝什么都没有滋味。 老秀才对这“金风玉露”没有丝毫评价。 他觉得既然赵让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自己再隐瞒却是也没有必要。 理了理思绪,老秀才开口说道: “安佐本来与太爷十分要好,可以说是结为了忘年交!” 算年龄,汪三太爷都可以当安佐的爷爷了。而且一个是兰末国的四王子,一个是兰末王城中大威北境人的龙头大爷。两人能相处的融洽,委实不易。 “安佐对太爷年轻时在北境闯荡江湖的故事极为好奇。你还年轻,不懂老人的心思。” “太爷无妻无子,只有三个义子。但终究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所以他很多时候,都很孤单。” 赵让一下明白了为何汪三太爷每天都要在祥腾居一楼的散台吃饭,为的就是看看热闹,分散精力,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一开始兴许是碍于安佐的身份,太爷与其来往,还带着三分忌讳。但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亲密的就像爷孙俩所似的!” 赵让插话说道: “然后太爷就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老秀才一愣。 他该是没想到赵让的脑子竟然这么快。 “你说得对。” “太爷有次酒后,是话多了些……但也不是太过分。” 老秀才干瘦的面庞,爬上了一层阴翳。 “小兄弟,你可听说过八王寺?” 赵让重复了几遍,又搜肠刮肚一番,确定自己对此毫无印象。 “我和太爷以前都是八王寺的僧人。按照还俗前的叫法,我得称他一声师兄!“ 八王寺是大威北境的一处奉行苦修为上的佛教宗门。 信徒但入此门,须得舍弃锦衣、玉食、多眠等等人间贪欲。以苦持身,求境界精进,方才能修行无我的中道之法。 汪三太爷自幼出家,修行十五载后,带年轻的师弟老秀才出山,前往位于南地的九华山朝圣。总计要走两千余里,二人一路大拜 但这次朝圣,师兄俩却都没有完成。 “我俩走了一半,就都还俗了!” 老秀才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酒杯。 赵让着实没想到老秀才和汪三太爷还有这样的往事。 听起来自然过瘾,但对眼下的局势却没有任何帮助。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座寺庙?” 赵让也算是见多识广,以自家在北境的地位,怎么样也该有所耳闻才对。 “因为八王寺已经被毁了。” “毁在大威南北分而治之的兵乱之中。” 老秀才眼底闪过一瞬的落寞。 “一座苦修的寺庙,毁了就毁了,这有什么不能说?难不成汪三太爷担心别人知道他以前当过和尚,会笑话他?” 元可欣轻佻的说道。 “八王寺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小姑娘你说的这样,毁了就毁了,世事皆有定数。” “汪三太爷错就错在,他不该告诉安佐……!” “好了,你别说了!汪三太爷不该告诉安佐的事,我最好也不要知道!” 赵让连忙打断老秀才的叙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赵让还是明白的。 有时候多一个字都不听,反倒是让自己更加安全。 “你不是要救汪三太爷吗?不知道来龙去脉,怎么去救?难不成是在骗我?” 老秀才说着就动了怒气。 拄在身前的粗大铁棍,登时就要舞起。 赵让连忙将元可欣护在身后,生怕这老家伙丧心病狂,先把棍子朝她砸去。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到极致! 恰逢此时,房门被缓缓推开。 元明空满脸轻松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八章 身份 赵让看到汪远山,汪云山,汪青山三人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站在元明空身后,就知道他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今晚两人分开行动,都收获满满。 赵让误打误撞,找到了汪三太爷埋在城中的暗子,元明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的三名义子说服。 不过这三人头脸身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狼狈,看来在元明空手里或多或少还是吃了些亏的。 “现在人都齐了!” 赵让一拍巴掌说道。 老秀才斜眼看了看那三兄弟,问道: “汪三太爷现在怎么样?” 作为大哥的汪远山回答道: “还在昏迷中……不过我们已经找来了王城里最好的大夫,暂时控制住了毒性的发作。” 老秀才面露喜色,追问道: “可能治好?” 汪远山摇摇头说道: “大夫说以他的能力,只能暂缓。所以还是得尽快找到对症的解药,否则等毒性侵入心脉,那就回天乏术了!” 解毒最关键的是要知道中了什么毒。 除非是真神仙,不然谁也无法完全医治好。 烟雨阁下的毒当然不会普通,该当是由许多种毒药混合而成的剧毒,很是复杂。 其中每种毒占比多少,都有极为精确的标准。必须将这些种种细节全部弄得一清二楚,才能对症下药。 本来见到三兄弟到此,赵让提起了心气,结果发现众人还是对汪三太爷目前的情况一筹莫展…… 人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秀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张告示,冲着三兄弟问道: “你们这告示是什么意思?” 老大汪远山挠挠头,说道: “这是老三想出来的法子,我觉得可行,就……” 老三汪青山连忙解释道:“ “我想的是让义父安心在祥腾居三楼静养。但这样的话,三楼就必须得封闭起来,所以才找了个托词,说需要重新规划整理。” “那去的力巴,你们准备怎么办?” 老秀才凝视着汪青山质问道。 汪青山被这目光盯的很不舒服,躲闪着说道: “不……不怎么办,这不是要等义父完全好了再说?” 老秀才冷哼一声,说道: “你不愿说,我帮你说!这些力巴进去,你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出来吧?到时候祥腾居的地底,又会多出几十条冤魂,是也不是?” 汪青山不敢不敢吭声,身形朝后一缩,用胳膊肘碰了碰大哥汪远山,示意他说点什么,给自己解围。 汪远山无奈,只得放低姿态,陪着笑脸说道: “叔,老三也是为了义父考虑!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防备,一时间乱了阵脚,考虑不周!” 赵让开口说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下毒之人混进干活儿的力巴里,又该怎么防备?” 这下连老大汪远山都无法辩解了。 当时他脑袋空空,根本没有主意。除了将祥腾居的人马全都撒出去,满城寻找赵让三人的下落外,其余什么都想不到。 所以他一听老三说了这个法子,便立马同意。觉得这样又能让义父静养,给他们找人和解读争取时间,还能掩人耳目,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赵让听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汪三太爷每天都在一楼的大厅中吃早茶,这是整个王城都知道的事情。他突然消失个把月,除非整个祥腾居都关门大吉,不然怎么都掩盖不住!” 汪远山这才恍然,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三。 “那我们该怎么做?” 赵让伸手比划出了一个六来: “六个字,该吃吃,该喝喝!” 汪远山想了想,说道: “我懂了!意思就是一切照旧?” 赵让点点头。 “那要是义父的老朋友问起来,又该怎么回答?” 元明空朝望汪远山的肩头重重一拍,说道: “汪三太爷朋友那么多,横跨大威和西域,他就不能出门转转?” “明白了,明白了!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就这样说!”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汪远山决定按照赵让和元明空的方法行事时,老三汪青山的神色微微一变,带着些许不甘和恨意。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做。你们三兄弟,只管好好经营祥腾居!” 彻底说通了三兄弟,老秀才也拱手离开。 以他明面上的力巴身份,不方便在这样的客栈中待太久。 这里上房一天的房钱,他就得拼死拼活的忙活大半个月。 在局势尚未明了的情况下,他这枚极有份量的暗子还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坏了,忘记告诉那三兄弟怎么处理告示的了!” 元明空一拍脑门说道。 老秀才笑着说道: “小兄弟不用着急,告示的事我去和他们说。这也正好是个机会,对吧?” 赵让和元明空都会心一笑,说道: “那就拜托老先生了!” 老秀才摆摆手,就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冲赵让和元明空深深一拜: “大恩不言谢,两位小兄弟都保重!要是事不可为,尽可一走了之,老头子我决计不会怪罪!” 赵让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元明空隐蔽的给他打了个手势,便只点了点头。 待老秀才下楼离开后,赵让看着元明空良久,问道: “你是怎么让那三人听话的?” 元明空狡黠一笑,打了个机锋: “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你这边的收获,看来比我多得多啊!” 那三兄弟不过是汪三太爷年过半百后,心情孤寂,才收的义子。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太爷身边帮衬,可对自己义父的过往却不甚了解。 相比之下,这三兄弟能提供的帮助极为有限,最多是在明面上稳住局势,让王城里的众多势力知道祥腾居无事,汪三太爷无事,借此给自己等人尽力争取时间罢了。 “嗯,老秀才是说了很多,听得我脑壳疼!” 赵让最不喜欢动脑子的事情…… 在家中的时候,就一连打走了三个教书先生。往后不论他父亲拉下老脸,送多少礼,却是都没人愿意来教他。 这几日听的话太多。 要不是其中掺杂着许多有意思的故事,赵让早就没耐心了! “谁能想到汪三太爷以前竟然还是个和尚!” 赵让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 这趟出了阳关,先是护着道士行镖,而后又碰见还俗的和尚,着实也不虚此行! “你对和尚有偏见?” 元明空问道。 赵让摇头说道: “没有,只是觉得没意思。” “因为他们不能喝酒吃肉?“ 赵让仍旧摇摇头: “你把我想的也太肤浅了!我是这种人吗?” 元明空腹诽道: “你还真就是这种人!” “老秀才说八王寺奉行苦修。但佛法中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些和尚天天折磨自己,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马匪!” “反正只要把刀一扔,立马就能成佛,那他们在寺里苦修的意义又是什么?” 元明空眨了眨眼。 乍一听仿佛挺有道理,但元明空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不是两人在这里三两句话就能辩的清的,再说下去只能白白耽误时间,便岔开话题说道: “在西域商盟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商盟里有没有查缉司?” 赵让仍在思索苦修和屠刀的问题,漫不经心的答道: “是啊,我问过。但你不说那老头子没什么用吗?” 元明空嘿嘿一笑,说道: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在这兰末国的王城里有没有呢?” 赵让心里一惊! 他以为西域商盟应该就是大威北境查缉司能够到最远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的能耐竟然远超自己估量,连兰末国的王城里都有分布! “真有?” 赵让小心翼翼的问道。 即便他是北境赵家人,但提起查缉司来还是慎重的。 尤其是查缉司麾下的影位,赵让听闻他们各个都修炼了一门冠绝天下的潜行功夫,能够上天无踪,遁地无形,可称的上是无孔不入,几乎无法防备!据说死在他们手里的三品大宗师都有好几人,所以再豪爽的江湖客在谈论起查缉司的影卫时,都会惊惶色变。 “难道我问了,你就会说?你这人一肚子心思算计,还全他妈的都用在我身上!” 赵让刚说完,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再看元明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忽然想起在商盟内两人初次见面时,他便用了一种极为特殊的身法,让自己和风一样轻柔。 若不是自己没睡死,又有与生俱来能察觉周边之气变化的天赋,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难道…… 元明空看到赵让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了两变,不由得哈哈大笑。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扔给赵让。 这枚玄色令牌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极为坚硬,却又没有钢铁的冰凉,反而像块佩戴日久的好玉,很是温润。 正面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影”字,右边的三撇,撇出去很长,透露出一股嚣张跋扈之意。 背后则暗刻着“副都统”三字,古朴笨拙,很有威严。 “你是影卫副都统?!” 元明空从赵让手中拿回令牌,重新收入怀中,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二十九章 蛛丝马迹 查缉司掌司座下有三名都统,六名副都统。 这九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查缉司中的顶级好手,因此被称作“九重天关”,正所谓“天关有九重,一步一登天”。 “你是第几重?” 元明空被赵让问的有些愣,待反应过来后,笑着说道: “这都是民间的谣传!哪来的什么天关?那岂不是成神仙了?” 影卫来无影去无踪,久而久之,当然被人们越传越离谱,和神仙鬼魅也差不了多少。 赵让早就猜到元明空的身份不简单,可还是没料到元明空竟然是查缉司影卫副都统! “咋不说话了?” 元明空见赵让抿着嘴,一言不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她呢,你妹妹该不会也是副都统吧?” 元明空回答道: “她倒是想当,你觉得她行吗?” 赵让愤愤不平的说道: “怎么不行?人家比你实在多了!” 赵让有些后悔……觉得当初不该义气上头,胡乱插手这件事端。 影卫办事,百无禁忌。 就算他是赵家人,影卫若是觉得他碍事,想必也会毫不留情的除去。 讲人情的人,根本当不了影卫。也可以说,讲人情的影卫,早就已经死光了! 赵让定了定神,双手用力的拍了下自己的脸颊,硬生生让自己换上一副极为谄媚的笑脸,对元明空拱手说道: “大哥!” “不,大人!副都统大人!您给小的一条活路吧,小的来西域只想长长见识,开开眼,可不想把命都搭进去!” “大人您放心!这些事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对谁都不说,连媳妇儿都不说!” 元明空十分平静的看着赵让演戏,但听到这最后一句时,着实是忍不住了,笑骂道: “就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能有媳妇儿吗!还拿这个出来说事?” 赵让板起脸来,十分严肃的说道: “现在是没有!但以后一定会有的!” 言外之意是,你元明空可以说我没出息,但绝不能说我没媳妇儿! 这事可不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万一真被天上的月老听了去,把自己的红线扯了,再打个死节,到时候赵让该朝谁哭、向谁骂娘都不知道! 元明空却还意犹未尽,继续逗他道: “是极,是极!眼前不就有个备用的?” 元可欣知自己哥哥是在拿她打趣,当即一拳砸在元明空背上,娇滴滴的说道: “哥!你胡说什么呢……” 说罢还红着脸,偷偷瞟了一眼赵让。 赵让与其一对视,立马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委实一个坐怀不乱真君子! 三人玩笑一阵,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赵让也不再装模作样。 虽然元明空的身份着实给他不小的震撼,但他却并未多想。 因为他相信元明空不是那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人。 这种信任是没有来由的。 你若问赵让为什么,想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的心里却就是这样坚信的! 要是一定想为此找个原因,那就是这两个人经过这几件事端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男人之间的友情来的就是这么奇怪,且突然。 一杯酒喝的过瘾,一句话对了脾气,就能让两人成为朋友。 这种感情是无可替代的。 爱情不行,亲情也不可以! 因为它最纯粹,所以才值得让人用尽心血去呵护、惦记。 所以赵让虽然忌惮查缉司,忌惮影卫,但他却并不忌惮元明空。 只因为在他心里,已经把元明空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自他决定和这兄妹俩从商盟来兰末国时,他就已经认准了此事。 见赵让恢复了正形,元明空端坐在他对面,伸手从腰间一摸,手上便多了个精致的小铁盒。 这个铁盒赵让可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处山谷和周边的地图吗?” 当时元明空得到的消息是金钟镖局将带着五十万支箭矢在此交易,可现在这些箭矢已经不见了踪影,赵让不知道元明空又拿出这张地图来是要做什么。 “嘘!” 元明空将右手食指比在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引得赵让一阵恶心…… 他最讨厌自己这个朋友卖关子! 有什么事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好吗? 非得摆弄机巧,拿出一副“天下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 这天下大了去了,人也多,事也多。即便你是查缉司影卫副都统,赵让也不相信他能全部掌握。除非元明空有那神仙列传里千里眼和顺风耳的本事。 不过当元明空将这个铁盒打开后,赵让才发现这个铁盒好似有些不同。 他看出元明空对这张地图一点都不熟悉,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拼凑出来。 查看的方式倒是一模一样,仍旧是用烛光透过比针尖还小的孔洞,让光影落在桌面上,由点成线,连成一幅完整的地图。 先前那张赵让看过,上面勾勒的地形地貌和现在投影在桌子上的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两个地方。 “这是哪里?” 赵让问道。 元明空让元可欣举着烛台,自己指着中央偏北的一个标记,反问道: “你知道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吗?” 赵让摇摇头。 在此之前,他从没看过地图。 即便是出了家门,外出闯荡,地图对他也是无用。 反正去哪都是去,就根本无所谓方向,瞎走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吃饭睡觉的地方,鼻子下面长着嘴,张口问人就行了,哪里需要地图? “这是拱辰部落的大帐!” 赵让问道: “就是那位四王子安什么的部落?” “安佐!” 元明空补充道。 赵让身子向后靠去。 西域人的名字太难记了,还绕口。 现在知道的不多,还能勉强记住。再多待一阵,脑子非变成一团浆糊不可。 “大帐就是他家?” 元明空笑道: “也可以这么说。” 四王子安佐的父亲,是拱辰部落的族长。 部落大帐,正是族长的居住地,相当于部落的“王城”。 安佐的父亲在兰末国中担任要职,所以基本居住在王城中。部落大帐便只有安佐和他的王妃居住。 “这家伙竟然都有媳妇儿了!” “人家好歹是个王子,有媳妇儿还不是顺理成章?何况还不止一个!” 赵让很不服气的说道: “你搞来他家的地图,难道是想擒贼先擒王?” 元明空没有回答,指尖朝北方又移动了几寸。 地图上一寸,平地上就是三十里。 距离拱辰部落大帐以北三十里的位置,地图上花了一片波纹。 “好家伙!戈壁滩上还有湖呢!” 赵让看懂了这个标记,惊讶的说道。 西域游牧部落和大威依赖农耕不同。 游牧必须得依仗天时,在一年中根据不同的气候,选择合适的居住地。 从这个方面来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西域人也是令人佩服的! 千百年来,他们依旧坚守着从祖辈起就遵循的生活方式,与牛羊马群为伙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根据牧草生长的周期,来回迁徙。 如此的方式,在大威人看来是居无定所,但他们却并不觉得。 “这里是拱辰部落的夏牧场吗,每逢春季来临的时候,部落就会转场至这里。” “因为这片湖?” 赵让问道。 元明空点点头。 戈壁滩上,只要有水就会有草。 而有水的方式只有两种,下雨和融雪。 夏季炎热,使冰雪消融,自山脉流淌而下,汇聚在这里,形成一片水域,这就是戈壁滩上最美好的地方,西域人称之为“绿洲”。 绿洲中水草丰沛,足够整个部落在这里安然渡过夏季。 越大的绿洲,越能哺育更多的牛羊和马群,同样也能让部落的人口变得兴旺。 四王子安佐所在的拱辰部落之所以能成为兰末国内第二大的部落,靠的就是部落领地内这些大大小小的绿洲。 “王城里的影卫传来消息,说四王子安佐已经许久未在城里露面,应该是返回部落安排夏季转场的适宜。” “随行的除了他的护卫外,还有几个打扮怪异的人,影卫从未见过。”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并未跟的太近。” 赵让听后说道: “你怀疑这几人就是烟雨阁的人?他们和四王子安佐相互勾结?” 元明空点了点头。 赵让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是不对呀!” “什么不对?” “时间不对!“ 汪三太爷中毒是在今日午后。 影卫传来的消息,却说四王子安佐已经在几日前就离开了王城。 如果跟着他一道离开的那几个打扮怪异的,是烟雨阁中人的话,他们又如何来下的毒?难不成是去而复返? “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 元明空指节轻扣桌面,很有节奏的敲击着。 他在全力思考时,就会做出这个动作。 赵让想的其实很简单。 要么是影卫传来的消息有误,要么就是下毒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一定对汪三太爷非常熟悉,说不定还深得信任,可以时常接近他而不被怀疑。 也就是说…… 祥腾居内,汪三太爷的身边,或许有内奸!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章 夜探 赵让与元明空商量到最后,决定还是兵分两路。 一人去查验影卫传来的消息是否可靠,另一人趁夜色深沉,去往祥腾居探查一番。 这个计划元明空本来是不赞成的。 他身为查缉司影卫副都统,当然不想怀疑自己人……就算有铁证摆在面前,也会再想想会不会是出了意外。 况且兰末国本就不是他所辖的范畴,六位影卫副都统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这样的事情的确还得加几分斟酌和小心。 赵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体会不了元明空的想法。但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这样分析,却不可谓不客观。 所以元明空终究还是听从了他的意见,决定亲自上门,向负责此事的影卫再问问清楚。 影卫之间的交流和汪三太爷与他的暗子老秀才一样,都有一条极为隐蔽的方式来完成情报的互换。 因此能涵盖的信息并不多,只能挑拣出其中最为关键的。 但想要判断出一件事端的真伪,最重要的恰恰是这些诶细枝末节。 查缉司是在兰末国王城中安插了影卫,但又怎么知道兰末国没有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世上的就怕有人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以至于到临死之前还相同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元明选择和王城影卫面对面的聊聊,就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轻则暴露了这名影卫的存在,害了他性命。重则这王城里的影卫兴许已经反水,正等着元明空自己送上门来。 一位副都统的脑子里,该装了多少机密? 更不用说这位副都统姓元! 而赵让去夜探祥腾居,元明空本想由自己一并做了。 好歹他修炼过影卫的潜入之法,能将动静降到最小。即便被旁人发现,也能快速脱身。只要不被抓个现行,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刚与那三兄弟结成同盟,但这个同盟却极其脆弱。 要是被发现他们竟然偷偷摸摸的折返回去探查,说不得立马就会分崩离析,再度反目成仇!那要是想再同心共气,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但赵让却坚持要亲自去。 元明空隐隐猜到赵让应该是有什么疑虑,但他没有说,自己便也不问。 作为朋友,这是最起码的信任。 现在刚刚入夜,外面的街上还很是热闹。 这种时候,正适合元明空亲前去接头。 至于赵让,他决定先睡一觉,养足精神。 等他再睁眼,刚好过了两个时辰。 赵让看了眼窗户外的长街,已是万籁俱寂,人影凋零,便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他新买的这件罩衣,是深紫色的。 深夜中,黑色反而更加醒目,深紫色却最为贴合。 有这身罩衣披在外面,赵让觉得自己纵然不会元明空暗中前行的法门,也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潜入祥腾居。 一路上,赵让的身子都紧紧地贴着旁侧。 今夜月光很亮,明晃晃的照在地上,仿佛能涤荡一切罪恶,使之无处遁形,却给赵让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他所能利用来遮挡身形的,除了身上的罩衣外,就只有两侧屋檐下,一溜窄窄的阴影。 凭借着白天时的记忆,赵让磕磕绊绊的摸索到了祥腾居附近。 看到三层楼一切寂静,没有任何灯火,他心中也跟着有些落寞…… 无论是多热闹的地方,也总有散场的时候。所以趁着还未散场时,就一定要尽兴! 可当赵让靠的近了,才发现自己方才的感慨简直是可笑至极! 他却是忘记了祥腾居还有地下两层! 一层是赌坊,一层有王城里顶好的姑娘! 这两层礼永远没有散场的说法! 只要你的口袋里永远有银子,这种纸醉金迷就可以一直为你持续下去。 从后堂里一扇小窗钻进祥腾居后,赵让看到前往地下的楼梯口,灯火通明。 里面传出来的莺莺燕燕和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听得赵让都有些出神。 哪个世家子弟不喜欢夜夜笙歌? 赵让当然不是例外! 他除了练刀认真外,玩乐更加认真! 又往前走了几步,骰子和筛子碰撞的响动更加清晰。赵让不由得有些手痒,真想毫无顾忌的扑在赌桌前,痛痛快快的玩几把,过过瘾! 好在他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过身,不再关心下面两层的动静,准备去三楼的雅间中看看。特别是马贩子专门提到的那间,说不定还会留下些痕迹。 就在这时,赵让忽然问道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地下顺着楼梯口飘了出来。 这味道从胭脂与酒气中生生撕开个口子,显得特立独行。 赵让站定身形,用力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那马贩子所说的难闻气味,会不会就是这个? 这会儿因为距离远,又有其他味道互相中和,才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如果真是那种气味,不就是说明在祥腾居这地下两层里,藏着烟雨阁中人? 赵让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下去一探究竟。 将罩衣的风帽朝下拉了拉,遮蔽住大半面容,赵让踏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走去。 地下一层还有一道门。 门楣上挂着两块牌匾,上下安置,高的那块写着“八方来财”,矮的则书“四方通杀”。 这是赌坊的惯用手段。 赌钱这种事,若不出千,便全凭运气。所以不但赌客迷信,开赌坊的庄家更迷信! “四方通杀”是给赌客们看的。 谁来此地不想搏一把富贵?赚个盆满钵满,将庄家吃干榨净。 那块八方来财,才是庄家真正的心思。 无论是谁走进这道门,都要被强压一头,让他金口袋进,破麻袋出。落个空空如也,涓滴不剩! 赵让细细品了品这两块牌匾,赌坊的门突然打开了!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门里走出来一位身材矮小,满嘴酒气的中年人。 “在下两拳半,替汪三太爷打理赌坊生意,是这里的掌柜。” “两拳半”当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绰号。 一是说这位赌坊掌柜个头极矮,只有两拳半这么高。但更指他双拳功夫极硬,逢敌只需两拳半,所以没人敢在这里出老千。 赵让将罩衣的风帽又拉低了几寸,生怕被人认出来。 两拳半见状,挥了挥手,立马有位小厮,捧着个托盘,走上前来。 托盘里放着一张面具。 两拳半将面具递给赵让说道: “客官不用担心!” 赵让心领神会的将面具带在脸上,压着嗓子说道: “多谢掌柜的,你们这果然周到!” 赵让并没有急着兑换筹码,他进来是为了找人的。 当然在找人之余,顺便过过手瘾,也不是不可以。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刺激,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在他们的赌注上。 赵让一张一张的走过这些赌桌,就像海里一条为了寻觅猎物而不停游曳的鲨鱼。 终于,他在一张赌客不多,也不算热闹的桌子旁站定。 这张赌桌此刻没有人在下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名带着面具,浑身透着利索劲儿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从胳肢窝里掏出个卷轴,在赌桌上铺开,让庄家掌眼,看看能换出多少筹码。 掌眼的庄家在端详了许久后,开口说道: “这副山水该是前朝丹青圣手,范老夫子的真迹。可惜装裱工艺太差,加上年代日久,水泡虫咬,价格可要大打折扣!” 赵让听此,不由得连连摇头。 这幅画神、气、韵皆为上品,算得上是惟妙惟肖。 但伪造之人只顾着一味做旧,使得纸张薄而脆,却是忘记了那位范老夫子乃是宫廷画师。 为皇帝执笔之人,用的都是贡纸,哪怕经过数百年也断然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年轻人听了,却不住的点头,说道: “庄家有眼力!不过咱也不指望靠它发财,能让我在这痛痛快快玩两把就行!” 庄家看年轻人如此好说话,当即把画轴收起,招呼小厮端来一盘筹码,足有千两。 年轻人一股脑把筹码倒进怀里,用衣服兜着,好不乐呵! 赵让却暗自摇头,踱步走向一旁。 不想这位刚发了财的年轻人却当先横跨一步,拦在赵让面前,说道: “公子今晚手气好啊!” 赵让淡淡的回道: “要比手气的话,当然还是你的更好!” 年轻人脸色一沉。 他知道方才那一群人中,包括庄家在内,唯有赵让看出了自己的画有古怪。 赵让笑了笑,接着问道: “难道不是吗?” 年轻人听后也换了笑脸,顺水推舟的说道: “两个手气好的人若是不比一比,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话激起了赵让的兴趣,干脆的问道: “你想怎么比?” 年轻人眼珠子一转: “在赌坊,当然就是要比赌了!” 赵让想了想,点头应允。 年轻人低头数了数自己衣襟中兜着的筹码,从中分出一半,一股脑全都倒在赌桌上。 “我压一半,外加……” 年轻人跟变戏法似的,从另一边的胳肢窝里掏出一把长剑,剑鞘上刻着两个苍劲的古字“凌风”。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一章 栽跟头 赌坊小厮将这柄剑捧起,递到赵让面前。 这样临时起意的赌局,赌坊的庄家只会保证公平。对于物件的真假,赵让没意见的话,就能算数。 赵让虽然从没用过剑,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眼力见。 他看这柄剑,剑锋通体漆黑,锋锐绝伦。 剑身上雕刻着九条金龙,栩栩如生。金龙吞云吐雾,见首不见尾,极尽精美。 遍看过后,赵让吃惊的发现,这柄剑竟然是真的! 旁人只知那位范老夫子是丹青圣手,却不知他还是前朝数一数二的兵刃大师。 这柄“凌风”剑便是他生前所锻造的十二把名刃之一,和“飞霜”刀乃是一对。铸成之日,就被前朝皇室所收藏。 前朝覆灭之时,这一剑一刀流落民间。 “飞霜”刀被赵家先辈偶然所得,至今仍挂在赵家府邸内的“百刀堂”中,而“凌风”剑却下落不明。赵让之所以能分辨出来,正是如此。 但这年轻人方才刚拿出了一幅假画,使得赵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年轻人看出赵让有些纠结,又从怀里拿出一纸文书,拍在桌上,说道: “这柄剑由通宝钱庄的李大掌柜掌过眼,绝非仿造,并且估价三万两!” 通宝钱庄横跨大威北境南地,在西域上四国都设有分号。 掌柜李通宝是当铺伙计出身,号称“一眼活”,入行三十多年,过眼的宝贝何止千万,却是一次都没看走眼过。 见李通宝的判断和自己一样,赵让塌下心来,不再多想。 江湖上总有神人,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能有常人无法拥有之物,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拿出来炫耀显摆罢了。 他赵家“百刀堂”里挂着的每一把都是绝世好刀。 但即使他家中,能进去看上一眼的人,都屈指可数。 不过这柄剑虽然没有问题,赵让自己却有个大问题! 那就是他赌不起…… 年轻人堆在桌上的筹码就有五百两,更不提再还有一把“凌风”剑。 在开局前,庄家需得验证双方的筹码是否对等,否则不够的一方便直接判输! 这样一来,即便赵让有绝对的自信能赢下赌局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位公子,请您拿出来等价的银两或是东西。” 赌坊的庄家在一旁催促道。 年轻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随后冲着庄家摆了摆手,又对赵让说道: “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让不知他要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确答应了与他对赌,无法赖账,只能也跟着他走到一旁。 年轻人一直走到大厅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这里极为僻静,和赌场中的喧闹几乎是两个世界。 站定后,赵让率先问道: “你要说什么?” 年轻人笑着说道: “呵呵,阁下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赵让默不作声。 他的表情掩盖在面具之下,谁也看不到。 不过赵让渐渐有些明白过来,自己似是掉进了一个设计好的“局”中。 年轻人先拿出一幅假画来引起自己注意,而后再上前挑衅。 而他先入为主,觉得这位年轻人不过是个坑蒙拐骗之徒,加之这些日子自己着实寡淡的要死……进了赌坊,更是难以自持,便立马答应。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年轻人竟是拿出了“凌风”剑。 有这般本事和财力的人,又怎会用一张假画来坑蒙拐骗?万一被发现了,想必没法囫囵着离开赌坊。 如此环环相扣的极为缜密,定当是提前就计划布置好的。 想通了这些,赵让当然对这年轻人没有好脾气,说是“敌意”也差不到哪去。 “那幅画,准备了很久吧?” 赵让反问道。 那幅假画若不是赵让眼尖,看出纸张不对。但论画技而言,已经算是临摹中的绝顶之作,非得最厉害的高手匠人花费极大心血才能做到。 “承念惦记!就是那位临摹的着实太好,一开始我也有些打鼓,觉得阁下您若是看不出它是假的该怎么办?” “现在我得给阁下您道个歉,先前不该低估您的眼力,赵家大公子果然是文武双全!” 赵让心里咯噔一下。 对方既然能叫破自己的身份,说明他已经彻彻底底的落入彀中。 便也淡然起来,平静的问道: “你直说吧,这样对咱俩都好,起码不浪费时间!” 赵让说着,右手撩开罩衣,扶在腰间的刀柄上。 愿赌服输虽然是规矩,但事急从权更是江湖法则。 赵让不是没有底线,只是他的底线比较灵活! 果然! 赵让的手刚扶在刀柄上,先前围在赌桌旁,七嘴八舌议论那群看客,全都从赵让身后慢慢围拢过来。 他们和年轻人都是一伙的! 其中有大威人,还有西域人,所以赵让一开始并没有起疑心。 年轻人见状,冲着他们呵斥了一句,而后又笑盈盈的对咱赵让说道: “阁下放心,您非但不用拔刀,反而会一整晚都开开心心的!” 赵让冷哼一声,侧过身子,防备着身后的众人。 万一他们与赌坊都相互串通,这里可是地下一层,想要暗算埋伏,可是个极好的地方。 年轻人负手而立,依旧是云淡风轻。 其他人虽然被年轻人叫住,再无动作,但仍然虎视眈眈的盯着赵让。 双方陷入了僵持。 年轻人却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兴奋,让他想起了自己熬鹰时的日子。 对西域人而言,狩猎是刻在骨血中的东西。 成不了一个好猎人,就成不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九月鹰飞,就是一场狩猎的盛宴 这种猛禽有着锐利的眼神,高速的扑击,由此带来了强大的捕猎能力。 一只驯好的猎鹰,一天能捕捉五只狐狸。 作为最狡猾的动物,再加上猎人为了保证它皮毛的完好,所以很少有猎人能抓到狐狸,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但驯服的过程,对双方都是一场艰难的博弈。连续七到十天,不眠不休,直到将它的意志力彻底摧毁,方才算是结束。 现在这种肃杀的氛围,和熬鹰时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熬的还不是鹰,是人! 这人还是北境赵家的大公子。 年轻人的虚荣心在此刻得到无以复加的满足,所以他很有耐心的在等着赵让低头。 毕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比摧毁一只鹰的要困难的多。但从中获得的满足感,也要大得多! 毕竟太容易获得的快乐,都不会持久。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近乎一炷香的时间。 大厅中真正的赌客都渐渐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角落的不同。 现在这里可不再是僻静之处,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持续依旧的沉寂。 赌坊的掌柜,两拳半,挪动着圆滚滚的身子,从一众人力挤过来。 “借过借过!” 穿过这道人墙后,两拳半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赵让看到他的脸色比先前又红了几分,看样子已经快醉了。 两拳半待自己呼吸平缓过来,对着赵让和那年轻人拱了拱手,说道: “二位都是贵客,贵人度量大,犯不着、犯不着!哈哈,我这有头茬下来的西域瓜果,刚从冰窖里取出来,凉丝丝,甜丝丝的,二位尝尝!” 说罢一招手,就有两名小厮端着果盘上来。 果盘里有三四种水果,西瓜、甜瓜、葡萄,赵让都认识。但一种扁圆的果子,他却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蟠桃,最地道的西域特产!“ 两拳半拿起一个蟠桃,从中掰开,一半递给赵让,一半自己一口吞下: “桃子真好吃啊!就是这桃核烦人,要是没有就更好了。” 说着,拳头一握。 再张开来,坚硬的桃核已经碎成了粉末。 赵让尝了一口,发现蟠桃的味道果然不错,西域不愧是瓜果之乡! 那年轻人却碰都没碰,双眼极为愤怒的盯着两拳半。 他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气势,全被他给破了,当然对其没有好脸色。 两拳半却毫不在意,仍旧在夸耀这些水果有多好,不断的分给众人。 没奈何,年轻人只得开口说道: “两掌柜费心,我等一切都好!” 两拳半听到他这样说,才笑呵呵的回道: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 随即又挪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回到了赌坊的柜台处,继续眯眼喝着小酒。 被他这么一搅扰,年轻人也没了方才的耐心,冷冷的说道: “那姑娘的姿色身段都是绝品,想必上四国中有很大贵族都会感兴趣的。” 赵让瞳孔一缩。 这才是年轻人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元可欣在哪?” 赵让悍然拔刀,刀锋直挺挺的架在年轻人脖颈上。 年轻人丝毫不慌,伸手轻轻推开刀锋,向前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关元可欣的安危,赵让这一刀的确不敢砍下去。 刚才他还在想,若是自己没进来这赌坊,那他们准备的这些种种,岂不是徒劳?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二章 真面目 赌坊里有一道通往下一层烟花之地的暗门。 年轻人一马当先,其他人把赵让夹在中间。 两拳半从柜台后走出来,亲自掀起门帘,打开暗门,说道: “贵客慢走,在下面玩的开心!” 赵让冲他微微颔首。 毕竟刚才两拳半送果盘,实际上是给他解了围,这份人情赵让还是记着的。 只不过他现在更担心元可欣的安危! 这里的人已经完全抛弃了所谓的“道义”和“规矩”,白日里汪青山就想对元可欣出手,还好被他挡下。现在却被对方捉住了空挡,直接将元可欣捏在手里,以此作为威胁。 这种不择手段的行为,赵让极为鄙夷。但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 顺着暗门后的楼梯走下去,甜腻的脂粉味熏得赵让皱了皱眉。 下面一层比赌坊要黯淡不少。 所有的灯罩上,都蒙着一层红色的薄纱,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好似在梦中。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赵让每一步都像走在云彩上似的。 他使劲睁了睁眼,想让自己尽快适应这里的氛围和气味,同时牢牢的盯着走在前方的年轻人。 走到走廊中间,年轻人推门走进了右侧的一间屋子。 赵让刚准备跟着进去,却被身后一人摁住肩膀,示意他要交出身上的刀。 赵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腰间的刀解下,递了过去。 但对方似是还不满意,又指了指赵让身上穿着的罩衣。 赵让压着脾气,又将罩衣脱下,重重扔在地上,这才进了屋子。 屋里倒是没什么特别,就是中间竖着的一面墙壁,让空间有些逼仄狭小。 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壁毯,对称的花纹从四角向中心延伸。 最中央是一只临空而起,硕大无朋的猎鹰。 猎鹰的背上托着一颗明亮的星辰。 上次赵让看见鹰的图案,还是商盟内,西风烈麾下的血鹰勇士身上。 但血鹰勇士所佩戴的鹰,背后并无星辰,姿势也略有不同。 不过在西域,鹰所占据的地位和大威人喜欢龙凤没什么差别,所以赵让也看不个所以然来。 年轻人站在壁毯旁,等赵让细细看完,便伸手用力一拉垂在旁边的挂绳,壁毯层层卷起。 壁毯遮住的,竟是一面由琉璃制成的墙壁! 如此巨大完整的琉璃,在大威都是极为罕见,而西域根本没有锻造琉璃的法门,只能从大威以天价购置,而后在颠簸转运至此。 赵让这才知道这屋子显得狭小的原因,是由于这面琉璃墙将屋子的空间隔出了一大块。 隔断的空间内,放着一个铁笼子。 铁笼子里,躺着一个姑娘,似是睡着了,一动不动,极为安静。 年轻人打了个响指,琉璃隔断内立马亮堂了起来,赵让这才看清铁笼里躺着的姑娘,正是元可欣! “她怎么了?!” 赵让满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率先出手。 但手中无刀,只得以不擅长的拳脚功夫硬撼。 只见赵让飞身以腿法踢中年轻人中路,年轻人却躲都不躲,反而挺起胸膛,接了赵让这一脚,随即一拳挥出。 赵让在空中无法变招,更无处借力扭转身形,不得已只能缩起双臂格挡,但还是被这一拳击的倒飞而出。 仅此一招,就可见年轻人的拳脚功夫,绝对在赵让之上。 赵让料定自己如果只用拳脚,定然是无法周全,便想将自己的刀夺回。 谁料年轻人速度极快。 赵让刚起身,就立马贴了过来。 仓促之下出的拳,毫无威力,年轻人身形动都不动,构不成丝毫威胁。 赵让反而中了年轻人右手一记摆拳! 铁棍般的胳膊袭来,赵让抬起双臂想要格挡,年轻人却中途变招,身形一扭,顺势压住赵让小臂,接着往下一拉,破开了防守。 赵让赶忙蹲底身形,这才勉强避开年轻人的曲臂肘击。 如此一来,他却是踉跄,被年轻人抓住空挡,一脚踢中了胸口,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胸口传来的剧痛,使得赵让一时间喘不上气,喉咙里更是渗出了腥甜。 强行提起劲气,将其暂时压制住后,忍痛起身,再度攻上。 这次赵让改换了战术。 先出左拳作为佯攻,在年轻人举臂格挡时,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力下拉,破开格挡,同时右手一拳立马跟上。 年轻人没想到赵让竟然能现学现卖,连忙弯腰俯身躲避。 赵让双手下压,抱住年轻人脖颈,将其脑袋朝自己膝盖撞去。 不想年轻人动作更快,出拳重击赵让腋下。 赵让整个身子都向旁侧倒去,就地打了个滚,才止住身形。 年轻人打的性起,低吼一声,连带着数个劈踢,逼的赵让躲闪连连,退至墙角。 赵让的招式虽然灵活,奈何的确不擅长拳脚,无比被动…… 擦去了嘴角的鲜血,赵让忽然想到,自己手中虽然无刀,但双拳两脚岂不都能当做刀使? 自己是不擅长拳脚功夫,也没必要同他硬桥硬马的对招拆招。若是用拳脚行刀招,岂不是正好可以弥补其自己所不擅长的?兴许还能出其不意,让对方摸不清自己的路数。 刚想出点眉目,年轻人凌空一脚,再度袭来。 赵让直接抬腿侧拽,在半空将其拦下,随即又劈踢而出。 年轻人愣了愣,他不明白为何赵让突然之间就能提升这么多! 赵让一看有效,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喜!。 方才这一腿若是刀的话,这年轻人已经成了个瘸子! 年轻人中了找让那个一腿,也不敢大意。收敛心神后垫步上前,起右腿再度朝赵让方才中了拳的腋下踢来。 赵让横向跳开,避开这一击后,身形高高跃起,调动劲气,全力轰出一拳,正中年轻人胸口。 年轻人见赵让故技重施,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凭借外门硬功,完全能扛得住。 但当这一拳与他身子相接触时,年轻人面色骤然一变。 大喝一声,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还你的!” 赵让说着,身形却是不慢,箭步冲上前去,以双拳为刀,一拳拳快速打出。 如此拳速,威势该当不强。 可从第二拳开始,赵让拳速不变,威势却一拳拳叠加,似大江东去,浩荡不休! 勉励抗下三拳,年轻人已经到了极限。 第四拳,赵让结结实实的打在他面门之上。 “咔嚓!” 年轻人脸上的面具七零八落的碎裂开来。 “是你!” 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庞,赵让惊呼道。 这位年轻人正是他所居住的那家客栈中,精通大威话的伙计! 怪不得元可欣会如此容易的被擒住,原来自从他们三人入住这家客栈后,就已经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当初这名伙计以来往商队繁多为由,因此大威话说的顺溜,自己等人也未曾起疑。 毕竟通商日久,元明空和元可欣兄妹俩都能说出一口熟练的西域话。反过来想想,也没啥不可能的。 赵让心想自己等人与马贩以及老秀才、三山等人密谈,想必都在这伙计的掌握之中。 而以他这身硬桥硬马的拳脚功夫,能将其收服并驱使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归根结底,还是赵让他们低估了此地。 堂堂西域上四国之一的王城,岂是简单的地方? 伙计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赵让这一拳,打断了他的眉骨,以至于半张脸都背鲜血浸染,显得异常可怖。 可他却仍不甘心,大吼一声,还要出拳攻来。 “够了!” 一道极威严的声音从后方的黑暗处传来。 出言之人,还是个女子。 听到这声呵斥,伙计刚举起的拳头,立马落下,垂在身侧。 同时转过身去,低下头,冲着声音传来之处五体投地的拜倒。 很快,一道倩影展现在赵让面前。 来人是一名西域女子。 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立体。 身穿一件大红色的长裙,裙上用金线与宝石绣着盛开的石榴花,长长的裙摆随着她走动而摇曳拖地,像是天边的晚霞流动于大地之上。 一双蓝莹莹的双眼,宛如深沉的大海,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可她但举手投足间,又是极尽的淡漠,仿佛是天山神女下凡,俯瞰着芸芸众生。 “滚!” 这女子走到伙计身旁,轻轻的吐出一个字。 伙计听到后,颤抖着将身子缩成一团,竟然真的朝后滚去…… 直到他的身影和响动全然被屋后的黑暗所吞没,女子才继续向前走来,对着赵让微微颔首,带着些许笑意,用极为标准的大威话说道: “下人不懂事,还望赵公子莫怪!” 见赵让无动于衷,女子接着说道。 “北境赵家威名赫赫,修武之人碰到了难免想要一试身手,分个高下。赵公子习武之人,想必能明白这小厮的心思吧?” 这女子言语之间十分客气,但元可欣还被关在铁笼子里,情况不明,赵让根本没有心情同她废话,抬手指着琉璃墙后的元可欣,冷冷的说道: “放人!”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三章 博弈 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愠色。 但她控制的极好,眨眼间又将其压制了下去,解释道: “赵公子放心,元姑娘没受伤也没受委屈。她只是睡着了,睡的比较沉。” 听她这么说,赵让略微宽心了些。 想来是在自己和元明空走后,客栈的伙计对元可欣放了迷烟,然后趁其熟睡之际,将她转运到了此地。 而且这女子定然是对赵让有话要说,所以她应该也不会傻到对元可欣下重手,否则两人之间的脆弱平衡就会被打破,对谁也没有好处。 “现在赵公子可放心了?” 赵让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看赵让确实愿意听她说话,女子也极为高兴,拍了拍手,让仆从抬来一张桌子,放在两人之间。 桌上有一盘水果,一个酒壶,两只酒杯。 女子给赵让倒了杯酒,说道: “赵公子,这杯酒可比你在西域商盟里喝的极品西域春更好!” 赵让神色一动,反问道: “你到底是谁?” 他从西域商盟里得来的极品西域春,是西风烈的首领西风送给他的。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外,只有元明空和元可欣兄妹俩知道。 金三两倒是安排人手想要查明,但第二日整个金钟镖局在商盟内的势力就遭到了血洗,连他自己都被剥了皮,哪里还有机会告诉旁人? 这女子既然知道西风给他送酒一事,只能说明她自己就是西风烈中人,甚至地位还要在西风之上。 或者说,西风对赵让的种种,都是她所授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当初赵让和元明空离开商盟时,看到的那队神秘人马,说不定就是这名女子的手下! “不错,赵公子想的不错!” “西风是我的族弟。” 女子说道。 赵让心下释然! 西域商盟是由上四国牵头成立的,而西风烈是商盟的实际控制者。 当日赵让见到西风,就觉得此人过于心浮气躁,该当扛不起这么重要的职务。 现在看来他这首领之名,只是个虚衔。他的姐姐,也就是自己面前的女子,才是西风烈中真正的掌权人! “你和四王子安佐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也是你弟弟?” 女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斟酌了片刻后,才说道: “既是又不是。” 从女子的神态中,赵让知道她绝对和四王子安佐之间有极为深刻的纠葛,只是碍于一些情势,她必须有所取舍,因此不知道该对赵让怎么说。 “算起来他也的确可以称为我的弟弟……但按照你们大威人的说法,我俩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这句话赵让琢磨了好一会儿。 算起来是弟弟,但彼此之间却又没有血缘…… 他忽然想起安佐这位四王子和现任兰末国的国主也没有任何血缘,完全凭借着所属部落的实力,才能被冠以王子的名号,这是西域所特有的规矩! 这么说来,眼前的女子该当是现任国主的女儿,兰末国公主! 只有这样的身份,才符合她先前那句模棱两口的话。 “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 “赵公子不必多礼,叫我阿曼尼就好。”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聪明人一点就通,丝毫不用费力气。 赵让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很快就猜出了这女子的真实身份。 虽然阿曼尼直接告诉他也没有什么,但有些事情由对方猜出来,还是比她主动说明要好了很多。 “公主殿下先是让下人用假画真剑为引,又用我的朋友来威胁,如此大费周章,该不会只为了告诉我这点吧?” 阿曼尼微微一滞。 本以为赵让猜出了她的身份,自己就能占据上风,却是没想到赵让口舌之力也不可小觑,几句话就打破了先前的平和,把双方又摆在了敌对的位置上。 而对于这点,阿曼尼却也无法否认。 她的确是布局套住了赵让,才让他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对面。 身为公主,阿曼尼在这王城里地位崇高,实力非凡,但她也不能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尤其是板上钉钉,连辩解都无从谈起的事情。 “我只能再给赵公子赔个不是了,但我也敢保证,对赵公子你,以及你的朋友,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有成为朋友的基础,赵公子你说是吗?” 赵让笑了笑。 觉得西域人的头脑还真是简单。 没有恶意就能成为朋友,那不是随便从街上拉来个路人就能当朋友? 若是有人真信了,还这么做的话,只会被人当做害了疯病。 赵让见过为了巴结攀附而认干亲的,却是没见过随便认朋友的。 毕竟朋友意味着相互都有所担当,必得是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哪有这种用尽了算计,逼迫人成为朋友的? 阿曼尼看赵让满脸不屑,心中一冷,竟开始微微抽泣。 见状,赵让更是冷笑连连。 这样的女人,一颗心早就坚如铁石。 至于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是因为她们知道眼泪在某些时候是最好的武器。 有几人能敌得住梨花带雨? 可惜赵让在阳关的叶三娘处已经见识过了一次。 当时的他就能做到无动于衷,现在自然也可以。 阿曼尼啜泣了片刻,看赵让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如同看好戏般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她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痕,扭头对身后说道: “带他上来!” 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条丝巾递给赵让: “赵公子还是遮掩一下吧,气味实在是太大了!“ 赵让想了想,伸手接过,不经意触碰到了阿曼尼冷若寒冰的指尖。 先前“滚”到后方的那名伙计,在公主话音落下不久,从黑影里压着一人走上前来。 身形还未全然露出,一股刺鼻的恶臭就扑面而来,和他刚进入祥腾居时闻到的异味一模一样! 只见一人破衣烂衫,全身都被结实的毡子裹着,外面还锁着很多圈铁链,像是一只巨大的蛆,在地面上一点点的朝前蠕动。 光秃秃的头顶上,生满了疥疮,半干未干,还在流淌着浓水…… 想必这恶臭之味,就是从这些疥疮中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赵公子在找的人吧?” 赵让看向这人,他黑色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发出幽幽的绿光。 “别看他的眼睛!” “头套呢,为什么摘掉了?!” 阿曼尼厉声说道。 回过神来,赵让发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连带着喉咙也干渴异常,四肢传来阵阵酥麻。 咳嗽了一阵,赵让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烈酒的刺激下,这种不适之感才渐渐消退。 “怎么会,我只是看了一眼……” 赵让心有余悸的说道。 那伙计已经给这人重新戴上了头套,又在脖颈处加了一道铁链。 “赵公子应该知道此人的来历吧?” 赵让说道:“ “他是烟雨阁豢养的毒物!” 那东西被裹成了粽子,仍在挣扎不休,但听到赵让说了“烟雨阁”三字,顿时就冷静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豢养的毒物……难道他不是人?” 阿曼尼本以为这人是修炼了什么特别的邪门功法,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没想到这东西早就已经不是人了! 赵让一言难尽的看着躺在地下的“毒物”,压低了嗓音对阿曼尼说道: “公主还是先把他关起来吧。” 阿曼尼见赵让说的珍重,便知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不敢磨蹭,立马让手下把这毒物拖走。 过了良久,赵让才心有余悸的说道: “对于烟雨阁,我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个势力上下都修毒道,然后掌握了一种将活人练城毒物的邪法。” 赵让还以为阿曼尼擒到了烟雨阁中人,这样的话汪三太爷中的毒就有解去的希望。 但她所擒获的只是一个毒物…… 想必还是烟雨阁中人故意留下的。 丢下一个毒物当弃子,对他们无关痛痒,甚至还有可能被潜伏在暗处的烟雨阁中人所操控。 刚才赵让只是与其对视了一眼,就觉血脉不畅……这东西身上的毒已经到了让人闻之色变,听之惊惶的地步。 “所以这东西,对我们毫无用处?” 阿曼尼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让点头说道: “毫无用处。” 阿曼尼失落不已…… 她还以为对擒住了这东西,是赵让所急需的,这样自己就有了和他博弈的筹码。 谁想她大费周章,竟然全都是无用功! 任凭思绪放空了片刻,阿曼尼利索的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问道: “那如果我还有别的法子能解了汪三太爷的毒,赵公子是不是还愿意听我说下去?” 赵让皱着眉,一时没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给汪三太爷解毒,只是为了他们在王城中行事有所依仗。毕竟有个地头蛇相帮,他和元明空追查起羽箭的下落来,也能更加方便。 但这位公主殿下,好像是把主次弄错了! 以为若是汪三太爷解毒无望,她和赵让之间就再无交流的可能。 实际上赵让最在意的,是他和四王子安佐之间的事情。 单凭没有恨意,虽然做不了朋友,但敌人的仇人,却可以成为伙伴!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四章 援手 在赵让给这位搞混了主次的公主,将情况掰开揉碎讲明白了之后,阿曼尼长舒了一口气。 “所以那五十万只羽箭才是你们的目的,汪三太爷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赵让耸耸肩。 他已经没什么好再解释的,剩下就看这位公主殿下如何决断。 刚才他叙述时,阿曼尼时不时打断的提问中,赵让能听出来她与四王子安佐之间的仇怨,应该是与个人无关,而是两个部落之间的争斗。 他俩所在的部落,都拥有左右一国局势的实力。 现任国主是阿曼尼的父亲,她当然想国主之位在她父亲百年之后,依然留在自己的部落中。 想要做到这点,就得尽力保证自己的部落的实力,一直是兰末国中最强的存在。 一旦被四王子安佐所在的部落反超,按照规矩,翰星部落必须让出国主之位,否则会遭到国内全体部落的联合抵制。这样一来,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对此,赵让倒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现在你爹还是国主吧?” 阿曼尼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赵让,不知他想要说什么。 “你爹既然还是国主,那他就不能下令把这个四王子他们一家子都灭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你们这里没这个说法?” 阿曼尼苦涩的摇摇头。 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想过。 女人只要狠厉起来,想出的办法绝对都是斩草除根的狠招! 在阿曼尼的眼里,她的父亲,现任国主,正是由于太过怀柔,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另一方面在,赵让毕竟是大威人。近来虽然对西域的习惯和格局有所了解,但思考起来事情,还是不自觉的偏向他一直以来的思维定式。 若是现任国主真像他所说的这样下令,绝对会激起拱辰部落的反意,弄不好兰末国就会分崩离析。 “赵公子,如果你说的方法有效,那为什么大威现在也分了南北?南地的陈家,和安佐所在的拱辰部落,又有什么区别?” 赵让顿时语塞…… 说起别的人时候,倒是头头是道,极为痛快。可转过来想想,自己所在的大威不也是一样? 方才那话却是纸上谈兵,五十步笑百步! “安佐的父亲在兰末国中担任执政,就相当于你们大威的宰相,对于国政已经是一手遮天了,要是再让他们得到了这批羽箭……” 翰星部落之所以能压住拱辰部落,所依仗的正是在商盟内的“优先交易权”。 这权利说白了,就是个谁先能买东西的权利。但对于一个庞大的部落而言,这个权利代表的是对某些重要资源的垄断! 比如大威南地的美女,比如通过各种手段弄来的铁器。 翰星部落掌握了这些稀缺的资源,还能在西域与上四国中其他三国的大部落开战交易,以此让自身的势力越来越强,同时也能稳稳的压制住拱辰部落,令其慢慢的衰落下去。 但谁也没想到拱辰部落这一代,却是出了安佐这么个人物! 身为王子,他享有很多特权。 但他却从未用过这些特权来享乐,反而全身心的都在为自己部落的壮大所忙碌。 单冲这一点,阿曼尼也很佩服他! 比起自己三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兄弟……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再佩服,却也不能改变彼此的立场。 他们俩谁都没错,要怪只能怪西域诸国所奉行的奇怪制度! “目前我父王的身体很不好……近来时常高烧到昏迷。” “一开始,安佐还隔三差五的来问候探望。但渐渐地,似是看出父王寿命将尽,他的嘴脸才慢慢暴露出来。” “现如今他们父子两人,已经都离开了王城,回到了部落中,对于我父王的王命也开始阳奉阴违起来,几乎不听调遣。” 阿曼尼将近来兰末国王城中的暗流涌动娓娓道来,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个自己从书上看来的故事。 赵让听完,对眼下王城里的局势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但这些归根结底都与他无关。 何况事关他国国主之位的争斗,赵让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大威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能姑且听之。反正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知道的越多,对局势的理解就越全面深刻,同时也能让心中行事的“尺度”更加清晰些。 不管是四王子安佐还是这位公主阿曼尼,也不过是把赵让当一个局外人罢了。对局外人当然可以说很多,哪怕一股脑的把所有隐秘都倒出来也没有干系。 因为局外人迟早要离开,大家只是为了一时的利益长短而聚在一起。等事端结束了,当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退一万步讲,就算赵让始终冷眼旁观,抱臂而立,这两边也没有任何办法。 想要将一个局外人拖下水,甚至绑在自己的船帆上,是很难的。 大家都不是会白日做大梦的人,这件事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即便赵让觉得谁说的有道理,这道理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归根结底,还得看这位公主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来。 至于另一边,四王子安佐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汪三太爷身中剧毒,可以看做是一种极其明确的威胁,他再用此警告赵让和元明空好自为之,不要得寸进尺。 这是一道非常明确的底线,若是赵让等人跨过了,也就等于四王子安佐的警告无用,这便是铁了心要与之为敌。 在心中盘算了许久,赵让觉得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着落在这位公主殿下想要如何对待这五十万支羽箭的态度上。 对于她和四王子安佐而言,这批羽箭都是难以舍弃的宝贝。无论是两边哪一个部落得到了,在往后十来年内,定然能稳稳压过对方一头。 “赵公子?” 阿曼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赵让却还是一言不发,也有些着急了。 多拖延一刻,事情就会多生出许多变数。 “公主殿下说完了?” 赵让抻抻胳膊,打了个哈欠,似极为沉闷,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这般态度让阿曼尼大为恼火,冷脸说道: “不知道赵公子还想听什么。” 赵让漫不经心的抠抠耳朵,又搓了搓鼻子,好一阵后才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只说了不想让四王子安佐他们得到这批羽箭,那这批羽箭到底该作何去处?您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 赵让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阿曼尼。 阿曼尼胸前起伏不定,目光中隐隐就要发作。 她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赵让该是早就被自己套住,应该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去给自己当个马前卒。 而她和自己的父王,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等双方都消磨的差不多时,再横插一手,坐收渔翁之利。 但赵让却根本不吃这套,无论是以美色相诱,还是用所谓的“家国大义”,赵让都根本部位所动。 他就死死的盯着这五十万支羽箭,除此之外,说什么都没用。 阿曼尼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稍稍平静了些后,指着一旁的琉璃墙壁,说道: “赵公子,你别忘了元姑娘还在这里!” 赵让嘴角一勾。 这是见软的不行,干脆撕破脸来威胁了! 可惜赵让最不怕的就是如此。 甚至还会让他微微有些兴奋! “看来公主殿下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咱们也没什么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全然落下,赵让就猛的起身,身形化为一道残影。 待阿曼尼身后的侍卫反应过来,先前拿着赵让刀的那人已经躺在地下。 而刀,已经被赵让握在手里。 刀锋搭在这位公主殿下的脖颈上。 “公主殿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刚才阿曼尼用元可欣来威胁赵让,现在赵让却是用她自己的命来拉平局势,高下立判。 刀在手,赵让无所畏惧。 何况还有以一位公主在自己的刀锋下,那群侍卫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赵公子一定要如此?” 阿曼尼反问道。 赵让用另一只手,沾着酒杯中还剩下的一点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支羽箭。 “哎呀,箭杆画歪了……” “不过没事,公主殿下能看懂就行了!” 这是他给这位公主殿下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她松口,自然还有的谈。 阿曼尼看了一眼赵让在桌上所画的,随即缓缓闭上了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赵让等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刀锋一偏,朝旁侧的琉璃墙挥去。 “哗啦!” 琉璃爆碎,似是在屋子里下了一场大雨! 阿曼尼身后的侍卫连忙冲上前来,用自己的身子帮公主殿下抵挡住琉璃碎片的冲击。 待缓过劲儿来,只见先前守在赵让身后的侍卫们,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下,房门大开着。 “殿下,要不要……” 侍卫长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曼尼却摇了摇头: “回宫吧,我也乏了!” 侍卫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就这么放走赵让,真是太便宜他了! 殊不知阿曼尼此刻的心情却是畅快极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五章 再生变故 赵让抱着元可欣,一路横冲直撞,不敢有丝毫停留。 仍旧在赌坊柜台后喝酒的两拳半看到后,眯着眼睛,轻声说了句: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发财!” 赵让自是来不及和他说什么,一直到从来时的后窗又翻出去,站在长街上,他才的空喘口气。 怀中抱着个人,负担的确不小。 举目四望,却是没看到一处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 只能将元可欣缓缓放下,暂时让她的脑枕在自己肩上,等她醒来。 远处的街角吹来一阵晚风,赵让连忙用衣袖遮住元可欣的面颊,想要替她挡住刮起的沙土。 身子一动,元可欣“嘤咛”一声娇嗔,缓缓睁开双眼。 赵让不知元可欣已经醒来,仍旧将衣袖结结实实的挡在她面前,直到元可欣开口说道: “我要喘不过气了!” 赵让这才惊喜的说道: “你醒了!” 看来那位公主殿下没有骗他,元可欣的确是只中了迷药。等药效过了时间,自己就会醒来。 “这……哪?” “我怎么了?” 元可欣虽然醒了,但头却疼的很厉害。 中了迷药的人,基本都会这样。醒了之后,必须得大量喝水,才能渐渐恢复。 眼下元可欣什么都不记得,身子还是十分瘫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继续斜靠在赵让身上。 这让她很是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不与赵让对视,以免更加尴尬。 相比于元可欣的姑娘心思,赵让其实也好不了多少。 别看他平日里说的痛快热闹,但元可欣毕竟是元明空的妹妹,和那些花街柳巷中的姑娘不一样。 脑子空了一阵,赵让才想起元可欣对先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开口对她说了起来。 这下倒是分散了两人之间的带着些许尴尬的暧昧。 元可欣毕竟也有修为在身。 等赵让说完,她运气调息,终于是有力气能慢慢站起身子。 “没事了?” 赵让问道。 元可欣惨淡一笑,晃了晃脑袋,说道: “还好。” “现在……我们怎么办?” 看着元可欣娇弱的模样,赵让不禁心神一动,却是忘了回答。 “我再问你话呢,你干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咳咳……” 赵让清了清嗓子,收敛起心神,说道: “我们得去找你哥!” 元可欣点点头。 他们得尽快把赵让和兰末国公主阿曼尼之间所谈及的内容告诉元可明,尤其是她与四王子安佐之间的关系,以及兰末国中目前的局势。 “我知道他在哪!” 元可欣也是查缉司中人,自然知道查缉司影卫在兰末国王城中的分布。 路上,元可欣问道: “既然和公主没谈拢,那是不是还得提防着她们?” 元可欣打了个冷战。 一是因为她身上的迷药还没好到彻底,二来他觉得在这王城里竟是又多了一方敌人。 公主阿曼尼的父亲也在还是国主,她所拥有的能量和可以调动的人马,在这王城里想必连安佐也只能望其项背。 “暂时还不用。” 赵让干脆的说道。 两人看似没能谈拢,实则心照不宣。 公主阿曼尼对那五十万只羽箭其实已经不抱希望,只要让它们不落在安佐手里就好。 当然,若是机会允许,她当然也想白得五十万只羽箭,这其中的门道就看赵让他们怎么把握了。只要不漏出太大的破绽,给阿曼尼可趁之机,她是不会做出太过于决绝的举动。 “但西风烈还听命于她……” 元可欣担心的说道。 当时在西域商盟内的时候,她见识过西风烈的手段,特别是金三两和玄灵子被剥去的皮囊,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提起西风烈,赵让突然皱起了眉头。 先前顺着那位公主殿下所说,他并未深思,但实际上这其中却是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西风是她的弟弟,说明也是兰末国的皇室。姐弟俩同属一个部落,安佐也是共同的敌人,合情合理啊?” 赵让却说到: “你不要忘了,那五十万支箭矢,我们一开始就觉得是西风烈想要黑吃黑!如果西风烈完全听命于兰末国皇室,也就是公主阿曼尼所在的部落,现在这些箭矢不应该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元可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的确是个说不通的地方。 赵让之所以当时面对阿曼尼时没有戳破,是担心她盛怒之下,拿元可欣下手,所以才和他虚以为蛇。 “那你是担心我,所以才……” 元可欣话说到一半,却就不好意思的闭上了嘴。 赵让对元可欣的羞怯丝毫没有察觉,接着分析道: “而且兰末国是上四国中垫底的存在,怎么会在西风烈中一手遮天?难道其他三国都是吃干饭的?” 自大威分而治之后,西域上四国一直觊觎大威北境之地。但他们也知,攘外必先安内之理。西域若想东出,侵占大威北境,必得内部线完成相对的统一。否则便是一团散沙,估计还没到阳关,自己人就会先打起来,给全天下看一场盛大的笑话! 在这三十六国中,上四国是最有希望完成一统的存在。但碍于四国实力相差不大,因此一国有所行动的话,其余三国必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来自大威的压力已经不复存在,四国之间应该是互为死敌才对,再不济也是貌合神离,远交近攻。 按照赵让和元明空最开始对西风烈的了解,西风烈听命于上四国国主,那说明西风烈行事必得符合四国的共同利益。 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是朋友之间,也会因为中午吃什么而无法统一意见,更别说各自心怀鬼胎的上四国。 西风烈这只利剑,只要刺向上四国共同的敌人——大威就好,没什么值得多考虑的。 “你的意思是,西风烈并没有这么简单?” 赵让叹了口气说道: “西风烈的水,说不定比上四国加起来还深,还有很多东西时咱们不知道的。” “我们看到的,都是他愿意让我们看到的。就像杀了金三两和玄灵子的大人物,不是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身为元氏,元可欣虽然是个姑娘,但脑子可不笨。 她登时就反应过来,说道: “难道得整个颠倒过来,其实上四国……” “嘘!” 赵让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眼下一切都是猜测。 而且就算是当真如此,他们也无计可施。 单凭赵让他们三人,在这王城里先要寻个安稳的落脚之处都够呛,那名客栈的伙计就是最好的例证。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公主殿下的侍卫长? 说话间,元可欣带着赵让转过街角,赵让却立刻放慢了步子。 他觉得这条街恨不寻常。 元可欣见赵让如此,也知赵让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妥,当下也四面张望起来。 就在这时,街道两旁的巷子里,突然冲出来好几辆棚顶硕大的马车,把两人彻底封死在中间。 赵让刚拔出刀,马车的顶棚就骤然掀起,从里面跳出来数十人,各个黑衣蒙面,每人手中都握着一张牛筋弓,身后斜背着箭筒。 一吸之间,弓箭已搭在弦上! 赵让抓住元可欣的胳膊,将其生生提起,朝两人方才出来的小路中一推。 随即轮起手中长刀,迎上乱箭,以极快的速度朝一侧的马车冲去。 前后虽都有箭矢射来,但放箭终究还是有一刹那的先后。 赵让要赶在背后的箭矢射中自己前,先解决掉一半的人马。 否则纵然他的刀再快,也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箭头在空中化为点点寒星。 与赵让的刀锋相撞后,激起片片火花! 赵让怒吼一声,双目布满血丝,手中的刀急劲狂旋。 但凡慢一分,就会被射成刺猬。 忽然一道极为不同的破空之声,在他身后响起。 “不好……” 他没有想到在这群弓箭手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解决完面前激射而来的箭矢后,趁对方重新上箭之际,赵让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他身后,半空中仿佛划过一道流星! 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矢,连尾羽都是用精铁所打造,掀起霸道无双的气浪,将周围的普通羽箭全部搅碎。 能射出这样一支箭的弓自然不是普通的弓。 能拉动这样一把弓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赵让当然知晓这一点,所以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马车前,一刀捅进了一名弓箭手的心窝。 手腕一转,用刀身将他的身子挑起,翻到自己背后,朝这这支不同寻常的箭矢全力扔出。 “噗!” 箭矢将这名弓箭手的尸体射穿了一个大洞,威势却仍不减! 好在经过一道人盾的阻挡,箭矢的速度还是慢了些,足够赵让躲闪。 抽准空挡,赵让立马向旁侧扑去。 倒地之际,还不忘再挥出一刀,又斩断了三名弓箭手的脚腕。 这三人惨叫着,跌倒在赵让身旁,正好又是一道遮挡。 趁此机会,赵让就地一滚,从马车下方脱身而出,接着纵深一跃,翻入了街旁一户人家的院内。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六章 救命之恩 刚刚站定的赵让准备继续奔逃,身子却突然一动不动,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一股磅礴的劲气,如浩瀚江海,把这整个小院都笼在其内,院中的赵让,自然不能例外。 这一箭,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赵让心如死灰。 觉得临死前,人们好像都得回忆些什么。 结果他挖空了脑子,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不禁有些感慨。 早知道,就该多干些混账事! 虽然这样做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但骂名也是名,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胡思乱想间,一道剑气冲天而起,把天幕上厚厚的云层尽皆穿透,洒下一片星月的光辉。 可一转眼,四周的乌云又渐渐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天幕又压低了数丈! 那道剑气似是不甘如此,化为一股巨力从中生生撕开,乌云朝两边翻滚不休,渐渐凝厚,化为虎踞龙盘,龟蛇锁江之势。 “三品大宗师……” 宗师之下,只能依仗于自身气力。 步入宗师之境,便可凝聚独有的“势”。“ 势”至极致方可勾动天地异象,此非大宗师不可为之。 赵让曾见家中的三品大宗师,在气息鼓荡之际,衣袍无风自动,周身刀意纵横,精悍锋锐! 在天幕上的异象即将攀至巅峰之际,剑气突然爆裂四散,掀起狂风,冲霄而起,浩荡凌冽,吹得天阙大开。 随后更化作无数锋锐,径直刺进那片凝厚的黑云之中,如惊鸿游龙,上奔星落,下吞江河。 一眨眼,天幕重归澄澈。 刘睿影听到一人嗓音浑厚的说道: “是你?!” 随即另一人答道: “怎么,故人相见就是这么个问候法儿?” 声音清丽悦耳,赵让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率先发问之人冷哼一声,说道: “你要是不碍事,自然可以请你喝酒。” 女子不让分毫的说道: “要是碍事呢?” 说罢,赵让见一道倩影乘势而起,凌空踏出一步,手中剑劲气流转。 这是一柄如鞭的软剑,似毒蛇般灵动致命! 大宗师境的无边威亚从她周身释放出来,赵让立马觉得身上一轻,先前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你敢!” 那人当即暴怒! 弓弦一松,又是一只利箭飚射而出。 赵让心头一紧! 他可是领略过这一支箭的厉害,不由得为那女子担心起来! 但这女子却是有恃无恐,对于这一箭没有丝毫闪避。 素手一扬,将软剑朝前轻轻递出了一尺远。 箭头在与她剑尖接触的瞬间,软剑因为抵不住箭矢凌厉的冲击,弯出了一个很大的弧度! 但箭矢也因此,卸去了全部气力,从空中掉下。 而软件所构成的那道极为诡异的弧度,却迸发出一道剑气,朝前刺去。 那人见状,连忙再度弯弓搭箭,箭矢接二连三射出,护住自己周身要害。 但这女子的软剑,却如同跗骨之蛆般寸寸攀附。 剑尖似灵蛇探穴,左右不停扭动。 眨眼的功夫,就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我看你怎么防!” 每一剑都是大开大阖,有进无退的攻招。 出剑的同时,这女子自身门户全然洞开。 对面之人虽然看出她周身都是破绽,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渐渐,赵让听到破空之声已无,只剩下弓弦空然拉动所发出的嗡鸣。 这人竟以劲气为箭,大大增加了射箭的速度,将女子这七七四十九次快剑全部抵挡住。 赵让知道他是想以静制动,待女子剑势衰颓后,再行反击。 毕竟越是凌厉的剑招,衰败的也越快。 换做刀也是一样。 但赵让却没想到,这女子的剑非但没有颓败之象,反而越来越快! 再看另一边,他拉的弓弦之声却渐渐沉重,不似先前那般轻松。 心一横,干脆放弃了守势,再度搭上一箭,射向这女子的面门。 天下女子,有谁不在乎自己的面容?即使再丑的丑女,也容不得人家说自己半分! 赵让看着心头一紧! 这位射箭之人,虽然武道修为已达大宗师境,但对于女子的心思,着实和白痴无二! 果不其然。 女子看到这一箭竟是直奔她面门,登时怒不可遏,发狠的大吼道: “老杂毛,你他妈敢!” 兴许是真着急了,这一嗓子怒吼却是未加遮掩,赵让脑中一道身影和眼前凌空仗剑的女子慢慢合起。 而那人射出的箭,仿佛也能听懂女子的呵斥,竟然在她面前三尺之地,直挺挺的掉头落下,“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呵呵,你最好和他寸步不离!” 留下句无关痛痒威胁,四下里重新归于悄然。 赵让身子打了个趔趄,就要倒去,赶忙伸手想要扶墙,结果却抓到了满把的柔软。 “没想到你还有这精神!”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叶三娘眼角的那块小疤。 再看自己的手,竟是不小心握再她的肩窝上,紧挨着她胸前的澎湃。 见状,赵让赶忙将手缩回,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你这人倒是不错,就是太老实了!我都没不高兴,你急什么?” 赵让喘了口粗气,说道: “还不是因为这里不是地方?” 叶三娘听闻,脸上笑意更胜: “要是换个地方,你可就不撒手了?” 赵让背靠院墙,缓缓挺直腰杆说道: “咱们可以试试!” 叶三娘白了他一眼,说道: “真会吹牛!” 赵让拍拍身上的沙土,将刀收起,回嘴道: “老实人从不吹牛!” 叶三娘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当初你在我旁边睡了一整晚,也没见你来敲门,不是吹牛是什么?” 赵让语塞…… 论这斗嘴的功夫,尤其是用男女之事,他比起叶三娘来,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难怪在江湖上叶三娘威名赫赫!” 叶三娘有些嗔怪的说道: “你是说人家凶?” “这不是看你快死了,才出的剑?你要是不喜欢,刚才还不如就让你去死好了!” 赵让大笑道: “让我死却是也没什么不可以,我只是当心方才那最后一剑毁了你这么漂亮的脸!” 叶三娘转怒为喜,说道: “原来你也觉得我好看,我以为你眼里只有刀和酒!” 聊了一通,赵让已经彻底恢复过来,摇摇头说道: “用刀得用好刀,喝酒得喝好酒,人自然也是越美越好!” 叶三娘听了更加欢喜,调笑之余,伸手在他面颊上掐了一把。 “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们大男人才能当君子。我是姑娘家,只想做个小女子!” 赵让再度败下阵来……干脆闭嘴不言,心中开始担忧其元可欣的安危。 “你那小相好好得很!不用担心!” 叶三娘语气骤然一冷。 赵让忽略了她的调侃,听到元可欣没事,却是抬腿就要离开。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我救了你一命,连个谢字都没有?” 赵让无奈,转头懒洋洋的对叶三娘说了声: “多谢多谢!下次我也救你一命,这样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叶三娘被赵让这话气笑了! 就凭他那五品左右武道的修为,还想救自己这位三品大宗师? 不给自己添麻烦就不错了! 但她也感觉到赵让和旁人比起来,的确是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旁人遇上这样的状况,定然会巴结示好。哪里会像他这般,恨不得立马走开,越远越好。 赵让如此,是因为他太了解叶三娘这个人。 若说她只是一时兴起,拔剑相助,那这份救命之恩,用一辈子报答也不为过。赵让不是没有道义的人,相反他极讲义气!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当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美女蛇,突然转变了心性,开始救人,只能说明她救下的这个人,日后得用十条命来还! 所以赵让恨不得自己一步跨出,就能到了天涯海角,此生此世都与叶三娘再不相见! “赵让!你今天要是就这样走了,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那小相好!” 叶三娘真的生气了。 没有谁的耐心是无限的,何况叶三娘还是一位三品武道大宗师。 这样的人物,只要说句话,江湖上多的是人抢着为他办事,不论是这事有多麻烦、有多危险。 所以当这样的人物用出威胁的言语时,说明这是最后的通牒! 赵让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人。 他知道自己要是继续插科打诨,叶三娘绝对做得出来她刚才所说的。 可赵让今晚不知怎的,明明知道,却就是不想低头,偏偏要嘴硬到底。 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叶三娘。 “当啷” 腰间的环首刀也被他解下,扔在地上,开口说道: “那你最好把我也杀了,不然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赵让说的极为认真。 比刚才叶三娘的威胁还要认真许多倍。 叶三娘看着赵让这般认真的样子,眼神却有些迷醉起来。 过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不经逗……” 然后对着赵让招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七章 无巧不成书 赵让跟着叶三娘来到一处院落门口,推开门,里面竟是颇为雅致的江南景色。 一座假山堆在土垣上,还有一道二尺多宽的流水,自上倾泻而下,在底部聚成一个池子。池子里游鱼徜徉,时不时摆尾溅起水花。 “这都是我亲手打理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叶三娘问道。 赵让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如此精致的园林布置了,在西域这种刮阵风就能积攒半尺沙的地方,除了那些大部落所占据的绿洲,以及上四国的王宫外,叶三娘这处院落想必是独一份! “不错,真不错!” 这赞叹倒是诚心诚意的。 赵让虽然是大威北境人,可对南地这样小巧别致的园林之美也十分喜欢!他赵家院内,也有一块从南地运来的太湖石,当初可是花费了上百人力,千两银钱。 叶三娘很是得意的笑了笑,随即引着赵让走进了正堂。 屋子里的摆设和她在阳关时差不多,简单干净,毫无繁琐累赘之感。 “呐,你的小相好就在这屋里,不过已经睡着了!” 叶三娘指着正堂右侧的一间屋子说道。 房门半掩着,门梁上挂着一张帘子。赵让瞟了一眼,说道: “睡着了就让她继续睡吧。今晚把她折腾的够呛!” 叶三娘揶揄道: “你还挺会疼人的!” 原来先前赵让把元可欣推进的那条小路,正好是叶三娘的别院所在。而叶三娘早就察觉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她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准备出手而已。 作为三品大宗师,能左右她想法的事情衣襟很少很少了,赵让勉强能算是一个缘由。 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与那射箭之人,本来就有些仇怨。 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决定出手。反正救赵让一命,她也不吃亏。日后再从他亦或是赵家身上,总能讨回点利息。 “和疼不疼人没关系……毕竟那些人是以此来威胁我,这责任我得负!” 赵让叹了口气说道,然后坐在正堂的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凉了,等我烧点水!” 赵让喝完一杯,说道: “不用。能解渴就行,我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说完,他朝叶三娘看去。 “怎么了?” 叶三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出言问道。 “没怎么,在等你说话!” 赵让眨眨眼说道。 叶三娘顺势坐在他身旁,反问道: “说什么话?脏话还是情话?” 赵让白了她一眼,根本不接过这话茬。 才刚说了几句,却是就没了正形……偏偏自己那个还奈何不了她,只能静静地等着,等叶三娘自己想说。 又喝了两杯凉茶,茶壶已经见底。 叶三娘见赵让还真能忍住不问,心中也有些惊奇。 毕竟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觉得赵让心直口快又豪爽。没想到这才几日没见,心性就沉稳了许多,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来这里是为了讨债的。” 赵让听到叶三娘终于开口,心中暗喜,觉得还是自己赢了。 看来只要在关键的时候闭上嘴,总能收获些想不到的好处。 “人情债?” 叶三娘否认。 她讨的债是真真正正的债。 在她这里,只有真金白银才能称之为债。至于人情这种东西,她早就不在乎了。 因为她的人情往往都比对方有用的多。 既然自己的人情这么有用,那就说明她靠自己已经没什么办不了的事情。 所以“人情债”的这种担忧,在她这里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难道还有人欠你钱?” 赵让觉得叶三娘在骗他。 能欠她钱的人,想必都没法活着离开阳关。 现在知道了叶三娘竟然有三品大宗师的武道修为,赵让更加坚信这一点。 “其实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赵让瞥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虽然长的极美,说话也十分好听,但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判断不出真假,便也捉摸不透她的情绪。于是也就分辨分出她什么时候是真高兴,又什么时候是真生气! 女人的脾气本来就是多变百怪的,叶三娘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我的意思是,你说人情债也有点道理!” 这下赵让却是听懂了。 看来有人用人情欠了叶三娘的真金白银。 她本是想用真心换真心,没想到那人却是用真心换真金! 不过这么一来是,事情却变得更加有意思。 “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占的上你的便宜!” 叶三娘扭过脸去,用剪刀将烛芯剪短了一节,随后“呼”的一吹,将那火星吹到地上。 跳动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让她少了许多风尘气,却又增添了不少神秘。 这么看上去,叶三娘仿佛和邻家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以她的武道修为,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身上还暂时刻画不出太过于明显的烙印。 “是啊,我也没想到。所以还是不能对人太好!不然就容易被骗!” 叶三娘说完,有些懊悔的举起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一举动又给她平添了几分俏皮! “反正无聊,不妨说说?” 叶三娘眉头一挑,看向另一间空屋子说道: “无聊可以做的事很多,为啥要在这里干巴巴的说话?放心,明早起来我不会告诉你小相好的!” 她以为赵让定然又会被自己这句话逗的恼怒,没想到赵让却说道: “直来直去的有什么意思?不都得先说说话增添点氛围?夜长着呢!” 叶三娘微微一愣。 相比于自己的多变,赵让才更让人捉摸不透。 这小子仿佛就是水做的!盛在碗里就是碗,装在葫芦里就是葫芦。有时候你觉得他定是兜不住了,他却偏偏能沉得住气! “说了你也不认识……是个马贩子,以前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马贩吧,可惜染上了赌瘾。” 叶三娘语带惋惜。 看得出她和这位马贩的关系,应当还不错,不过是在他染上赌瘾之前。 赵让感同身受的点点头。 他家中也有一位叔叔因染上赌瘾,甚至想要从赵家“百刀堂”中偷刀去赌,最后落了个妻离子散,被族谱除名的下场。 所谓小赌怡情,中赌伤身,大赌害命,正是如此。 何况有时候害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全家老少都得跟着遭殃。 赵让刚感慨了一通,忽然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位马贩,汪三太爷的朋友。 他说自己因为经营不利,所以亏损甚多,因此去阳关中买了一批品相上乘的姑娘,想要借此翻身! 难道…… 叶三娘明面上是个酒楼客栈的老板娘,实际上赚钱的生意她来者不拒,哪怕是绝户钱也无所谓。 按她的话说,反正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即使生了孩子,也不和自己姓,本来就是绝户的,所以根本不用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忌讳,只要到手的是真金白银就好! “你说的这名马贩,是不是在十几日前,从阳关买了一批姑娘?而且为了避开西域商盟的探查,专门绕远路来的兰末国王城?” 叶三娘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赵让! 虽然她是三品大宗师,可也不是神仙,做不到能掐会算。 当听到赵让竟然知道这些事,还把其中的细节说的极为准确时,叶三娘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好家伙,我说对了?” 赵让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随口一说。叶三娘这样的反应,证明他说对了! 叶三娘很是急切的反问道: “你见过他?他在哪?!” 赵让摇摇头将自己和元明空时怎么谋划,才辨认出此人的经过给叶三娘说了一遍。 叶三娘听后也觉得这法子的确是不错! 可惜赵让已经用过了,没人会被同样的法子欺骗两次! 何况今晚她为了救赵让,在王城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那人想必更不会露头了。 “我和他本来交情并不深,但他却是抬出了汪三太爷来,所以这批姑娘,我连定金都没要。走之前,我俩在客栈里喝酒,他奉承话说了几箩筐,听得我都腻了……最后敲定等出手后回了本,他会多付我两成。” “谁知道到现在一个铜子儿也没见到?” 赵让接过话头说道。 “谁知道到现在一个铜子儿也没见到!” 叶三娘重复了一遍赵让的话,但语气却是大相径庭。 听懂了其中的纠葛,赵让觉得这江湖有时候真小……小到每个人互相之间若是刨根问底,好像都能有些联系。 不过他还是更关心叶三娘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和元明空还在追查那五十万支箭矢的下落,更是将一位王子,一位公主,都牵扯了进来…… 要是叶三娘愿意帮忙的话,那他们将会轻松很多。 但想要说动她出手,那就一定得有能够让她心动的价码。 敏思苦相之际,叶三娘突然说道: “行吧,看来这笔钱是收不回来了!这处院子,你和你小相好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离开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院门锁上就行!”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八章 手中刀 “你去哪?” 叶三娘说走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却是把赵让弄蒙了,连忙开口问道。 “当然是回阳关了!我不在,那些伙计肯定偷懒!” “偷懒也就算了,万一偷喝西域春,我可就亏大了!” 叶三娘边走边说道。 言毕,她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别!” 赵让还没想好说什么,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拉住叶三娘,结果却用力过猛,将她衣袖扯断了一截,露出洁白细腻的胳膊。 “你……” 叶三娘呆呆的盯着自己被赵让扯断的衣袖。 她已经许久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区处。 “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有话没说完!” 赵让支支吾吾的说道,将手中攥着衣袖碎片,递了过去。 叶三娘哭笑不得。 心想这小子不知要说什么要紧事,能把自己急成这样!但嘴里却不饶人,说道: “前面也不知道哪个君子,说什么动口不动手!” 赵让尴尬的无地自容,将目光看向水池中的游鱼……突然觉得有些时候,一条鱼比一个人好多了! “行了,回屋慢慢说吧!” 叶三娘说道。 赵让如此心急的举动,也勾起了她的兴趣。叶三娘想听听究竟是什么话,能使得赵让这般乱了方寸! 凭直觉,叶三娘觉得赵让无非是想说说眼下这座王城内的局势,然后再扯到自己身上。 毕竟有个额三品大宗师坐镇此地,哪怕不出手,也是个极大的震慑! 想通了这一关节,叶三娘抢先说道: “无非就是这王城里刮了些风,下了点雨,还有什么?我看这里的天气还是很不错的,月亮比在阳关里的大多了,亮多了!” 乍一听,叶三娘所说的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赵让脑子一转,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很快的与之形成了一种默契! “我怎么觉得这里又热又躁,难受的要死!” 叶三娘莞尔一笑,说道: “你是觉得这雨没下到你头上?还是风刮的小了?” 赵让撇着嘴回道: “风太大了一嘴沙子,再下雨,不就成了泥巴?泥巴路最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弄不好拔都拔不出来。这部主要还是因为我是没有你这份看月亮的闲心!” 叶三娘玩味的说道: “月亮就挂在那,抬头就能看了,又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心思。没心思看的人,那就是在别的地方心思用多了。这玩意儿每个人都是有限的,用一分少一分!” “这不是也想缓缓心情吗?起码也让我凉快凉快,只要心情好了,月亮啥时候都好看,啥时候都圆!” 赵让笑着说道。 叶三娘目光一凝。 赵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日。 月圆,人团圆。 赵让口中的月亮,是指代他和元明空要的事事情。 他想让这件事做的圆圆满满的,做这件事的人也都平平安安的。 至于什么热河躁,则是说的四王子安佐以及阿曼尼这位公主殿下,甚至还包括王城中那其他那些暗流涌动、虎视眈眈的势力。 想凉快,无非是赵让想让叶三娘出手帮忙。 不过叶三娘虽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也没有立马答应,还是带着些许试探的继续说道: “我可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赵让将自己的刀横在双腿上,吹了吹灰尘,说道: “脑袋掉了不过就碗大个疤。以你三品大宗师的本事,和叶三娘的名优,就招来碗口大块云,下一碗多点雨,不为难吧?但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赵让这是在暗示叶三娘不用牵扯太多,也不用顾虑太多。 只要在关键时刻,像先前那样,能出手护住他们三人的性命就行,其他的事情不会让她难做。 叶三娘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 “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不过可以试试看。想来应该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三娘尤其欣赏赵让对待任何事的眼色和分寸,一看出自己不想明说,便能很快的接住自己暗喻。而等自己表明了态度,却也不继续追着要什么保证,这对于一个少年而言,可谓是极其老成持重了! 分寸这个东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特别是在双方差距极大的情况下,赵让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斟酌思量的。 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叶三娘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忙。至于她会向赵让讨要什么代价,目前还不得而知。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间,屋外的月亮已经渐渐淡了,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 赵让看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光,有些走神。 “想吃东西?” 叶三娘看赵让一手摸着肚子,一边咂吧着嘴,就知道他应该是饿了。 “哈哈,昨晚那两个果盘倒是挺不错的!” 少年人总还是脸皮薄,自己比他大了不少,当然还是得给搭个梯子。 刚刚才说定一件大事,叶三娘觉得也该吃点东西,喝两杯酒,庆祝一下。 叶三娘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处方,在灶台旁忙碌。 赵让也跟着进去,想要搭把手,却被叶三娘反问道: “你会熬粥吗?” 赵让木讷的摇摇头。 叶三娘便把他轰了出去…… 百无聊赖之下,赵让开始擦起了自己刀。 “刀鞘又丢了?” 叶三娘的话音传来。 “是啊,这刀鞘跟我有仇……” 赵让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刀鞘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丢掉,只能将这归结于玄学的范畴。 “可能商十一收错了徒弟。 “你才该当他的徒弟!” 叶三娘打趣的说道。 赵让似是被点醒了什么,忽然又钻进厨房,对叶三娘问道: “你有徒弟吗?” 叶三娘愣了愣,随即摇头说道: “没有。” “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徒弟?” 赵让解释道: “虽然你脾气大,性子也怪,但终究还是三品大宗师啊!就不想自己的武学传承下去?” 叶三娘冷笑了一声,竖起手里正握着的菜刀,对赵让说道: “我修武,是为了杀那负心汉的!再后来,是为了不让人占我便宜的。现在这两样都做到了,修武对我而言的意义也全都达成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收个徒弟给自己找事儿?” 她说的极为认真,但赵让却听出了其中的遮掩。 “你只是不想为一个人负责吧。” 叶三娘正在切菜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恢复动作。 但她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如我当你徒弟吧!不用你负责!” 叶三娘抬起头,看见赵让脸上满是殷切,便伸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说道: “赵公子!你是不是害了疯病?” 堂堂北境赵家的公子,竟然要拜外人为师。 这话要是传出去,事关家族名声,赵家众人非得和叶三娘不死不休! “那不拜师也行,只要你指点指点我练刀!”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游历闯荡,赵让感觉到自己的刀似是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当初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滞涩。仿佛有种无形的阻碍,横在他眼前,藏在臂中。 叶三娘切完一个土豆,这才问道: “你的刀怎么了?” 赵让老老实实的回答: “变慢了!” 叶三娘问道: “你想更快?” 赵让点了点头。 叶三娘又拿起一个土豆,放在案板上。 和刚才不同,这次她切很慢很慢…… 要不是赵让集中精神,盯着菜刀的锋刃,几乎看不到刀锋的移动! 但土豆片却仍在一点一点的剥离,这证明叶三娘手里的菜刀还是在移动的,只是速度慢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想要刀快,就得学会更慢?” 赵让问道。 “嗯?” 叶三娘似是没有听懂赵让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用切土豆的法子来告诉我如何练刀?” 赵让极为诧异的说道。 “不是啊!我刚才切得慢是因为这块土豆有个地方冒芽了!要是不切干净的话,会有毒的!切的很慢,是为了看的清楚!” 赵让心下无语…… 他以为叶三娘不愿开口教导,是怕有师徒之嫌,所以采用切土豆的法子来点化他。能从中学到多少,就全凭个人的悟性了! 这样一来,没人教,也没人学,自然算不上什么师徒。 要怪只能怪自己想的太多……这已经是赵让在和叶三娘重逢后第二次尴尬至极的时刻! “你想让刀快啊!” 赵让刚转过身,叶三娘却又追问道。 “是啊,但你又不肯教我!“ 叶三娘将手中的菜刀“咚”一下插进了菜墩子里,双手叉腰,说道: “激将法对我不好使!” 接着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你要是觉得刀不够快了,可以从头开始再来一遍!” 赵让不解的问道: “从头开始?” 叶三娘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们赵家人是怎么开始练刀的,反正每次我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从头开始。” “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来着来着,坎儿就过去了!” 赵让想了想,似是有些懂了,便提着刀来到了院中。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三十九章 精进 叶三娘在锅里蒸了些吃食,然后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倚在门口,看着赵让在院子里练刀。 对于叶三娘说的正经话,赵让还是听进去了。 他在家中初次练刀的时候,一开始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持刀。 右手握刀,高举头顶、横举于胸前、最后则是笔直伸出。 当这三个姿势,每个姿势赵让都能坚持两个时辰而纹丝不动之后,这第一步才算是完全通过。 毕竟练刀可不都是令人炫目的刀招,得从下苦功夫开始。 所谓“练刀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太过于追求招式的华丽,只会让刀锋变得绵软无力。 何况赵让的刀是用来杀人的,并不是江湖上那些耍把式的艺人,只为讨个好彩头。 但眼下赵让当然没有那么富余的时间,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回顾了一遍,就进入了第二步。 想当年在第一步过关后,第二步也是三个动作:竖劈,横斩,直刺。 这三个动作不分时间,但每个动作必须标标准准的,做满三千次才能休息! 赵让就这么一下一下的练了起来,从竖劈开始。 以他目前的实力,这样的动作已经极其简单了。所以他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就已经劈完了三百下。 紧接着,又是其余两个动作。 三个动作极慢,极标准的做完每个三百下,不过也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时赵让才注意到,叶三娘竟然一直在看着他练刀。 赵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问道: “是这样吗?” 叶三娘回答道: “是这样啊,你可感觉到有什么变化?” 赵让又将三个动作,挨着练了一遍,说道: “好像是有些感觉,但……” 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 “但我不知道该咋说!” 叶三娘点点头。 她很清楚赵让这般反应才是最真实,最自然的! 要是他口灿莲花,说的头头是道,反而是假装! “行吧,看在你还有痴顽劲儿的份上,我就教教你!” 叶三娘说着转身回到了厨房中。 当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双筷子。 这是一双普通的竹筷,除了长度比平时吃饭用的筷子略微长了几寸外,再没有其他区别。 赵让疑惑的看着叶三娘手里的竹筷,问道: “你这是啥意思?” 叶三娘轻松地说道: “教你练刀啊!趁着你小相好还没睡醒,咱们还有点时间!” 说完冲赵让眨了眨眼睛。 她眼角的那块小疤在晨曦的映照下,就像是花瓣上的露珠,灵动又艳丽。 “就用这双筷子?” 叶三娘点点头,反问道: “难不成你想让我出剑?” 赵让脑袋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以他和叶三娘之间的修为差距,决计是一剑都接不住。 但看到她手里的这双筷子,赵让却总觉得有些膈应…… 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弱?弱到连一双竹筷子都能来调教自己! 本来还以为自己遇上三品武道大宗师虽然不是对手,但想要全身而退估计也不是问题。 可经过昨晚亲眼见到叶三娘和那射箭的老杂毛一战,赵让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那只井底之蛙…… 不过赵让还是决定全力应对。 要是能斩断叶三娘手里的筷子,也能让自己舒服些。 殊不知在叶三娘此等修为的人手中,即便是一根筷子,既可以当做透骨钉、燕子当这样的暗器飚射,还能当做判官笔、点穴锥这样的近战兵刃。 当然以一双筷子迎上赵让手中的刀,须得实力差距极大方可,并且还得十分自信! 毕竟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无论是对谁都是适用的! 叶三娘将手中的筷子,在面前挥动了一下,随即冲赵让招招手,示意他可以攻来! 赵让见状,也不再顾忌,把刀横卧于胸,欺身上前,斩出一刀,直奔叶三娘胸膛。 临敌之际,这处实则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而胸膛的筋肉筋骨,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精壮,因此很少有人会在一开始就如此出刀。 赵让此举,是因为叶三娘现在手中用的,是一双竹筷子! 筷子和刀锋,三岁孩童都能分得清高下,他想看看叶三娘该如何化解他这一刀。 “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让的刀锋刚出,叶三娘忽然如此说道。 显然,赵让的意图已经被看穿了。 但他还是好奇叶三娘会如何化解,所以他并未收刀撤招,而是继续砍去。 叶三娘话音刚落,就突然弓步前跃,手中竹筷似剑,直刺向赵让咽喉。 这么短的筷子,竟然在面对刀锋时,还要向前跃进! 这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赵让根本不在乎,手中刀继续一往无前。 但很快他就发现,叶三娘的竹筷是直刺而出,因此比他劈砍的距离要断。 所以这双竹筷定然会在自己的刀锋逼近前,就刺中自己的咽喉。 由此一来,赵让必须得回刀格挡! 只见他曲臂扬肘,从刀柄方向将整把刀斜着提起,拦在面前。 而后左手在刀背上用力猛推,让刀尖凌空调转,变砍为刺,仍旧直指叶三娘的胸膛。 叶三娘脑袋一侧,弯下身子,以筷为剑,朝赵让腹部横扫而去。 赵让无奈,只得连连后退,借以躲避。 见自己被一双竹筷逼退,赵让很是不服!却听叶三娘说道: “你刚才本可以在做出格挡之后,顺势将刀锋一坠,朝我脖颈看来,但是你却非要卖弄机巧,觉得自己算准了我的下一剑,结果呢?” 赵让默然无语。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他被一双竹筷逼退了! “但你说的这样,根本就不行!” 赵让梗着脖子说道。 “为什么不行,难道因为你用不出来,就是不行?” 赵让继续说道: “我已经将刀锋斜着提起,护住自己咽喉和面门,又怎么能砍你脖颈?” 叶三娘也不解释。 抬起胳膊,似赵让先前那般,将竹筷斜着横在面前,而后手腕一翻,竹筷高举于头顶,接着狠狠劈砍而下! 她的动作很慢,但赵让看在眼里却极为震撼! 这是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到的! “不要被脑子里的刀法束缚住!” 叶三娘说完,又觉得自己似是没能表达清楚,补充道: “意思就是,你要在每一个出刀的时机选择最正确的刀法!不要认死理,能砍到人就行!” 赵让沉吟了片刻,将方才叶三娘的招式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觉得自己应当是掌握了,便说道: “再来!” 叶三娘仍旧让他先出刀。 赵让还是朝她胸膛横斩而出。 叶三娘并不变招,依旧以刚才的方法相应对。 赵让心中一喜,立马以叶三娘刚才传授的招式相应对。 刀锋自上而下,向叶三娘的脖颈竖直劈去。 就在快要逼近时,赵让忽然觉得胳膊一痛! 这才发现,叶三娘手中的竹筷,竖直向上,似跟旗杆似的,立在那里。就等他向下劈砍时,胳膊自己撞上。! 这若是一把剑,赵让的右臂已经被削去了一般。 “追形截脉,后发先至!” 赵让没有听懂叶三娘的话,追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叶三娘解释道: “你这一刀,光顾着追求快,却忘了准!” 赵让想了想,反驳道: “虽然会中你一剑,大不了用一条胳膊和你换命,到头来还是我赢了!” 但叶三娘却摇了摇头,说道: “你若是继续砍下去,我这一剑就能贯穿你的小臂,到时只需剑锋一侧,就能断你一臂!” “除非你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亦或是连疼都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劈砍?” 这话说的赵让心服口服,开始思考起叶三娘先前那句话。 “也就是说单凭快是远远不够的,主要还得准!刚才这一刀,你明明比我后出手,但却因为足够准,所以才能后发先至!” 叶三娘笑着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这一剑叶三娘实则再告诉赵让,哪怕是知道了对方的破绽,也不要着急出刀。 除非这一刀的速度能快到对方毫无反应,否则必须要瞅准出刀时机,然后请君入瓮。 待对方彻底落入套中,才能算是稳妥,这时候速度与精准并行,出刀必见血! 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一刀一剑就能有所分晓,所以对出刀时机的把握就显得极其重要。 “可要是反应稍微慢了些,那不就是站着等死?” 叶三娘笑而不语。 武道一途,重在悟性。 要是自己什么都告诉他了,对赵让日后的修炼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来!” 赵让觉得自己距离那顿悟的状态,还差了些许,于是锲而不舍的想要继续和叶三娘对招。 但叶三娘也将手中竹筷一抹,收了起来,说道: “你的小相好醒了,不去看看人家情况?” 赵让别别扭扭的回了一句: “她不是我相好!别乱说!” 还不等他收起刀,就看元可欣从屋中走出来。她的脸色,的确是比昨晚要好了很多! “好了,不打扰你俩说话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叶三娘经过元可欣身边时,又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随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 【六月啦!各位读者老爷们有不要钱的月票和推荐票的,多投一投啊!!!更新上没有大意外的话,绝对保证一日双更六千字,有余力就会加更!!!】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章 动向 元可欣对叶三娘有些忌惮。见她走了进去,连忙来到赵让身旁,神色紧张。 “恢复的不错啊!” 赵让开心的说道。 元可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还是都放在叶三娘身上。 “你知道她是谁吧?” 赵让又问道。 元可欣小声说道: “我知道,咱们快走吧!这女魔头喜怒无常……” 赵让笑笑,说道: “她喜怒无常是不假,但她昨晚可是救了我们俩的命。” 元可欣知道赵让重义气,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离开,于是更加着急的说道: “赵大哥,我知道你人好,想要还情……等咱们一起找到我哥以后,我一定让他准备足够多的金银给她送去!她不是最爱银钱吗?就当咱们花钱买命了,谁都不亏!” 听到元可欣对自己的称呼,找让那个有些惊讶,摆摆手说道: “我可当不起你大哥,你还是就喊我名字吧!” “另外她这边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已经同她说好了!” 元可欣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叶三娘在屋里喊道: “饭熟了,快来吃饭了!” 四方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一盆粥,几张面饼,还有一些小菜。 “哈哈,来了!” 赵让对这一桌早饭很满意。 没想到叶三娘做起这些来竟也是一把好手! “姐姐我好歹也是一路颠沛流离才闯过来的,要是没这两下子,还不得饿死?” 赵让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招呼元可欣也来吃饭,但心里却觉得叶三娘这女人真不一般! 能把这事当个笑话说出来,这事才算是真的过去了。赵让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和熬粥一样,火候到了,再硬的米都能烂糊!” 叶三娘拿起一张面饼,咬了一小口,嫣红的口脂在面饼上留下了一个月牙状的印记。 赵让风卷残云般扫荡了一顿,转眼间就下肚了三个面饼,两碗粥! 反观元可欣却是没什么胃口,一碗稀粥只喝了不到一半,就放下了碗筷,望着门外发呆。 赵让心知她一定是在担心她哥元明空的安危。 自从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后,到现在元明空已经离开了超过八个时辰。 而且元明空并不知道客栈伙计的身份,也不知道赵让和他妹妹元可欣已经离开了哪里。 即使他毫无意外,平安无事的回到哪客栈,却也寻不到二人的踪迹。 “嗯,昨晚没同你讲,想来你也不认识。现在你这小……这姑娘醒来了,倒是可以问问清楚!” 叶三娘想起赵让不喜欢她开元可欣的玩笑,话到一半又硬生生的收回去,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箭矢放在桌上。 “这是昨晚那群人射出的剑?” 赵让问道。 其实他一直想问问叶三娘昨晚另一位大宗师是谁,但看叶三娘没有言明的意思,他便也没问。反正叶三娘已经答应在关键时候一定保他性命,其他的不问也罢。 知道的少,反而没有负担,可以更专注于眼下的事情。 “这是……” 元可欣看了一眼这支羽箭,立马脸色惨白…… “你认识这支箭?” 元可欣深吸了口气,说道: “这是影卫标配的……双钩轻羽箭。” 赵让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三人中唯有叶三娘淡定自若,将手中的面饼吃完后,拍掉了手上的渣滓,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这支箭如果是查缉司影卫专用的,那就说明昨晚截杀二人的,是查缉司的影卫! 元可欣显然不接受这点,但她的嘴唇已经开始发颤。 “不,不会……” “那我哥他……” 赵让看着元可欣的反应,暗暗叹了口气。 这姑娘和他哥一样,都觉得自家影卫是决计不会反水的。 但事实摆在面前,赵让也没什么好说,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想明白才好。 没办法,赵让只得起身来到厨房里,对正在洗碗的叶三娘问道: “和你交手的那人是谁?”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人和叶三娘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了。 那人既然在昨晚和截杀他与元可欣的黑衣人一道出手,搞清了他的身份,也能变相佐证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影卫。 “那人就是个老杂毛!” 叶三娘轻蔑的说道。 赵让追问道: “到底是谁?!” 叶三娘停下手里的活儿,瞥了赵让一眼,见他满是严肃,便也停了调笑的心思,认认真真的说道: “以前在大威的时候,他有个绰号叫连弓子。现在就是个亡命的江湖客。只要给够了钱,你让他射死自己老娘都可以!” “连弓子”的名头赵让听说过。 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因为他可以说是大威开国以来,最大的反贼! 身为边军中最强军力——铁甲军的统帅,连弓子在大威陈家动乱之际,非但不听朝廷召令,回军平叛,反而作壁上观,趁火打劫! 最后更是贪墨了铁甲军二百四十万两饷银,带着几名亲信副官,从阳关而出,投靠了西域。 朝廷对此自是怒不可遏,将其还在国内的亲人故旧杀了个干净! 但因为陈家动乱越发严重,故而也没有余力对其征剿。 在赵让幼时的印象里,好似一度满街都贴着连弓子的画像以及海捕告示,但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何况人在西域,天高皇帝远,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此人不仅活的很好,武道修为还更进一步,已经登临了三品大宗师之境! “他不是老杂毛,是老怪物……” “至少对我而言!” 赵让哭笑不得的说道。 但凡赵让再晚出生两年,决计不会听说过连弓子的大名。 几乎已经变成传说的人物,却接二连三的站在他面前,这种感觉怕是没人能说得清楚。 不过即使知道了这人是谁,赵让还是没法判断出来昨晚那群黑衣人的身份。 单凭那“双钩轻羽箭“,还是不够! 毕竟连金钟镖局都能建起一座庞大的制箭厂,想要搞到同样的羽箭,并不是一件太过于困难的事情。 兴许这是王城中的一方势力刻意栽赃也说不定,四王子安佐还有那位公主阿曼尼,以及祥腾居中赵让心存疑虑的那位,都有可能。 “赵大哥!” 赵让正思忖间,听到元可欣忽然叫他。 “怎么了?“ 元可欣从口袋里掏出小铁盒,是当日元明空给赵让看的第二幅地图。 叶三娘不愧是见多识广,看到这铁盒后说道: “哟!红阁朱老板的手艺!” 元可欣微微皱眉。 她不想让叶三娘知道太多,可眼下却没有任何办法。尤其是赵让对她似乎很信任,这一点更让元可欣有些不解…… “这地图怎么了?” 元可欣贴合拆开,重新拼成地图后,迎着光举起。 今日是个大晴天,因此不需要烛火。 赵让每次看这些本来毫无联系的光点练成线,勾勒出山川湖泊,戈壁绿洲,就觉得很神奇! 哪怕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他还是这样觉得。 “鲁克沁!” 元可欣伸手旨在地图上的一片水域。 赵让记得元明空曾说这里是四王子安佐所在部落的夏牧场,鲁克沁应该是这片绿洲的名字。 “对,鲁克沁草原!这里就是拱辰部落的夏牧场。” “那个阿曼尼公主不是给你说安佐和他父亲已经都离开了王城,回到了部落中吗?那他们现在绝对就在鲁克沁!” “我们现在在哪?” 元可欣说: “地图都是正南正北,然后上北下南,王城在鲁克沁的东边偏南一点,所以……” 元可欣在地图之外的桌子上用手指一摁。 “看样子,咱们距离鲁克沁距离不近啊!” 赵让说道。 兰末国王城周围的土地,依据兰末国的规矩,属于国主所有,也就是归翰星部落。 而拱辰部落的夏牧场所在,得离开王城后,一路向西,横穿过整个翰星部落在周边的领地,才能达到。 中途还要翻过一座达坂,渡过一条长河。 达坂便是山岭的隘口。 有的达坂会有山民居住,形成一座相对隔绝的小城。 至于那条迪尔羌河,是从比拱辰部落夏牧场——鲁克沁草原更西的山脉中流出,一直绵延至兰末国王城的长河。 赵让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听得一部书,讲的是一个师傅带着三个本领各异的徒弟,一路降妖除魔,前往西天极乐之地,求佛证道的故事。 当时他对西域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可心动极了!但当这些都真真正正的摆在面前时,赵让却又觉得头疼…… 揉了揉太阳穴,赵让扭头看向元可欣,等着她的后话。 这姑娘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拿出地图,给赵让详加解释。 “如果我哥发现王城中的影卫已经反水的话,他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 “鲁克沁?” 赵让问道。 元可欣却摇了摇头,握住赵让的手,指向鲁克沁草原旁边的一处镇甸。 “这里,查干托洛盖。” 西域的这些地名又长又绕口,还根本看不出意思。 赵让将这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才算是勉强记住。 “你确定你哥会去这里?” 元可欣坚定的点点头: “他告诉我的!” 那晚元明空在离开客栈,前往影卫处接头时,赵让还在为了晚上夜探祥腾居而做准备——睡觉,所以对此并不知情。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一章 再出发 这小铁盒的地图,赵让看着兄妹俩拆装过几次,也看熟了。在元可欣说完话后,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把地图重新恢复成小铁盒的样子,递还给她手里。 “赵让大哥?” 元可欣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她看赵让这么久都没有说话,以为赵让并不赞同她的计划。 不过元可欣自己也把握不准他哥哥元明空的动向,毕竟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空口无凭的。眼下局势复杂,到底该如何区处,元可欣也难以决定。 这一声叫出来后,却是更加慌乱不已,着急的眼泪都快滴出来了…… “怎么了?” “你别哭啊!” 赵让见状,关切的说道。 “赵大哥,你是不是不想去!” 元可欣哽咽的说道。 赵让皱眉沉吟了片刻,自己何时这样说过? 刚才他不言语,只是在考虑要去那查干托洛盖的话,山高路远水长,得做足准备才行。 这么远的路程,至少得骑马吧? 他们三人进城之后,马就拴在了祥腾居。后来发生种种事端,这三匹马就不用指望了……得重再去买新的。 另外这一路上还要穿过王城周边,翰星部落的领地。有没有客栈饭馆都得另说,却是还得准备点干粮、清水,已被不时之需。 至于马吃的草料,倒是不用特意准备。 戈壁滩虽然荒凉,但也不是寸草不生。其中一簇一簇的红柳、梭梭,还有些不知名的耐旱野草,马儿都能吃。 “我没有不同意啊!” 赵让回答道,随即把刚才自己所想的事情给元可欣讲了一遍。 听到赵让这样说,元可欣吸了吸鼻子,用力挤出一个笑脸,说道: “那咱们就去准备?” 赵让点点头,看向了叶三娘。 叶三娘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反正她已经答应了一定会让赵让他们看到“月亮”,那这一路上赵让就算是她的东家,听他的安排无可厚非。 “叶三娘,让可欣在屋里收拾下行装,咱们先去买三匹马吧?” 元可欣的身段个头和叶三娘差不多,因此叶三娘的衣物她都能穿。先不论好看与否,只要在路上顶事就行。 至于赵让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那许多讲究,最多一会儿买好马匹后,再给自己买一件新罩衣就好了。 “出门在外,你就叫我老板娘吧!” 叶三娘对赵让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纠正了下他对自己的称呼。 西域各地的大威商人,都是阳关过来的。 而到过阳关的人,哪怕只是经过,想必都对‘叶三娘’的威名略知一二。 虽然叶三娘自己并不怕麻烦,因为她的名头早就是如此了,但和赵让同行,还带着元可欣这么一个拖油瓶,还是得稳妥起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的,老板娘!” 这点小事,赵让痛快答应下来。 “我喊你东家!” “这是啥意思?” 赵让反问道。 叶三娘微微一笑说道: “这事儿是你起头,我应下的。你不是东家还是什么?” 赵让连连摆手说道: “东家要给钱,还要负责,我没这本事……我不当东家!” 结果这话刚一出口,老板娘还没说什么,元可欣却抢着说道: “赵大哥,咱们三人里就你一个男子汉!可不就得你负责?我也喊你东家,然后和叶三娘姐妹相称,这样旁人也不会起疑心啊!” 元可欣讲的有理有据,赵让也无从反驳,只得点头应下,同时对元可欣说道: “那我就当了东家。不过说好,这一路上你得听我的!” 元可欣自是点头不止。 赵让能答应带着她奔波那么远的路,去找他哥哥,在元可欣看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怎么会再给他生事? “我也都听你的!” 叶三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说道。 赵让白了她一眼,说道: “你我不管,管不了!也不敢管!你只要别和人随意搭讪,我就烧高香了!” 叶三娘“咯咯咯”的笑了一阵,便与赵让前后脚出了门。 要买马就得去马市。 马市所在地,正是先前赵让他们三人落脚的客栈。 想起客栈那伙计的模样,赵让心里就有点堵……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伙计的竟然是兰末国长公主的侍卫长! 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三人就会住在这处客栈中的?赵让始终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东家,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叶三娘见赵让出了门后就一直在敏思苦想,不由得出言提醒。 “老板娘什么意思?” 叶三娘认真的说道: “那处客栈比邻马市。” “在兰末国中几乎三分之二的大威人,做的都是贩马生意。对于兰末国来说,马既可以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同时也是他们赖以立国的重器!” “要换做你是兰末国王室,是不是也得找个信得过的心腹中人,潜伏在马市周围,日日观察记录?” 叶三娘这么一说,赵让立马就懂了! 那侍卫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三人,而是一直在那客栈中用伙计的身份,打探马市的情报。 要怪只能怪们运气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一家客栈,自己撞了进去。 后来他们又是给赏钱,又是一口气要买下五百匹马! 这么大的手笔,那伪装成伙计的侍卫长,当然会给他的主子汇报。 再加上下午祥腾居中发生的事情,公主殿下可不就将这三人对应了起来? “你说的对!是我们运气不好!” 赵让叹了口气,看了看天。 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无遮无拦的,像极了他现在的处境。 叶三娘劝慰道: “也不能这么说,起码和公主殿下见了一面,你不也知道了许多事情?” “就算是真假参半,也是有所帮助的!” 赵让笑了起来,说道: “老板娘还挺会安慰人的!” 叶三娘满不在乎的说道: “姐姐我开酒肆客栈,吃的就是这碗迎来送往的饭,还能说错了话不成?” 赵让心中腹诽不已……想她当然不会说错话,因为说了她不爱听话的人,早都已经化成灰了吧? 聊着聊着,二人就走到了马市口。 按理说,这会儿时辰尚早,许多档口应该还没开门营业才对。今日却一反常态,许多人已经排起了长队,把马市围的水泄不通,其中有大威人,也有西域人。 赵让皱着眉头自语道: “怎么,今天的马是不要钱吗?!” 这话被旁边一个老头儿听了去,接过话茬说道: “可不就是不要钱?一两银子起价,最贵的不过十两,全都是拱辰部落,鲁克沁草原出产的良种战马!” “小兄弟,你说说这价钱,和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赵让听后一惊。 这价钱已经不是偏不便宜了,而是到了亏得都得卖老婆、当裤子的地步! 赵让还准备和这热情的老头多打听几句,却被叶三娘一把拉倒了队伍后方。 “你还不明白这是为啥吗?” 赵让想了想,一下恍然大悟! “是那个大马贩!” 叶三娘点了点头。 早在赵让和元明空设计在客栈中见到那大马贩时,他就说已经准备离开。 因为他已经被烟雨阁中人盯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再加四王子安佐已经对自己的部落下了禁令,无论这些马贩将价钱翻几倍,却是都不能再卖出本部落的一匹战马! 断了财路,只能跑路! 跑路前,将手里剩下的东西,以最便宜的价格,快速出手,能回点本就回点本,这是所有生意人的惯用办法。 只不过现在还要再加一点。 那就是这经由昨晚叶三娘一出手,这马贩知道自己的债主已经追来了。 便宜出手就算亏的再多,起码命还在! 要是自己落在了叶三娘手里,那可真的是生不如死! “咱们冲进去,把他揪出来吧?起码把他准备跑路的钱都榨出来,有点是点,总比没有的好!” 叶三娘摇了摇头说道: “你不懂这些商人,他们最怕死了!你以为他还会在这里,眼巴巴的看着剩下的家底能卖多少钱吗?” “昨晚他在察觉到我出手的动静时肯定就走了!值钱的都随身带着,剩下这些带不走的,就随手打发给伙计,让他们卖多少分多少,算是遣散费!” 赵让对做生意的门道确实是知之甚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操作,干脆啥都不要,啥都不管!真成了“甩手掌柜”! “行吧,那咱就老老实实的排着。” “反正他把好马贱卖了,对我们这样真要买马的人来说是个好事!” 叶三娘冷哼一声,并未说什么。 叶三娘虽然说的容易,但心里肯定不痛快! 这些排队的人,和等着卖的马,不论是一两银子还是十两银子,其中可都有她的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就这样将自己的钱,不当回事的分了,任凭谁的心里都不会舒服……何况她叶三娘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亏了,端的是玩鹰的人被麻雀叨了眼! 赵让本想说点什么给他宽宽心,但又怕自己说不到点子上,弄巧成拙。干脆四处张望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二章 今日无事 自从进了这王城之后,麻烦事就接二连三,从没停下来过……以至于现在赵让看到人多,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 直到他和叶三娘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三匹好马后,赵让握着手里的缰绳,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事情多了,猛然的平静让他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人果然都是贱骨头! 没事的时候,觉得无聊,总想着去寻刺激、找乐子。等事一多,却又觉得烦躁不已……恨不得能躲的越远远好! 然后就在这两种心情里来回碰壁,最后全都是自己为难自己! 懒洋洋的将马牵回叶三娘的小院门口时,元可欣听到动静,就打开了门。 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大包小包的递给赵让,让他分别固定在马鞍后。 叶三娘看了看元可欣收拾的行礼,转身走进屋里,从柜子里拿了几坛子酒,用网兜兜着,一并挂在了马鞍旁。 “西域春?” 赵让问道。 “大威的酒!” 赵让听到有些失落。 叶三娘伸手在他额头一点,说道: “小家伙儿!别就知道一个西域春!这酒是在大威很稀罕不假,但世上的好酒还多着呢!” 赵让撇撇嘴说道: “我就觉得西域春好喝,尤其是冰过之后,那口感真是绝了!” 叶三娘冷笑: “你才活了几年?就能分得清好坏了?” “姐姐我活到这个年纪都分不清,以后别再我面前装什么少年老成,我不喜欢!” 赵让却是被这话逗乐了,先不说装不装的,自己干啥还要她喜欢才行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将最后一个包袱用皮带固定好后,回嘴道: “这有什么可装的?话说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多大!” 叶三娘听了,单手叉腰,说道: “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有两个禁忌除非他自己想说,旁人是决是不能问的?” 赵让隐隐想到了一点,但还没等他开口,元可欣就以一副说教的口吻说道: “第一是年龄,第二是体重!” 叶三娘一笑道: “好妹妹说得对!” 赵让不禁摇了摇头……想元可欣先前还对叶三娘堤防甚多,这会儿聊起来些有的没的,却又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总结下来就两个字:真虚伪! 再想想自己这一路上却是要难受了……因为他一张嘴,决计是说不过两张嘴的。 与其争辩不休,还不如趁早低头,所以赵让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说道: “二位姑娘正值豆蔻,又身姿曼妙,真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好听话永远没错,高帽子最好穿戴,两位姑娘听了赵让这般赞美,当即心花怒放,但嘴里还是端着架子说道: “莫要说的好听,心里也得是这样想的才行!” 赵让小鸡啄米般猛地点头,随后三人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元可欣还准备拿出地图来对应一番,却被叶三娘制止住: “不用麻烦,跟我走就是了!” 赵让问道: “你认识路?” 叶三娘回答道: “我不仅认识,还去过!” 赵让暗自咂舌。 他老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走南闯北,经验颇丰。即便不算是个完完全全的老江湖,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但和叶三娘在一起,着实就跟个刚出生的婴儿没啥两样。 这种阅历和境界的差距,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弥补,只能靠自己慢慢积累了。怪不得自己每次都在她这讨不了好,占不到便宜。 不过这积累的前提却是:别死! 死去元知万事空。 人家临死前可以《示儿》,他临死前想给后人说几句故作深刻的话都没人来听…… 按照元明空给她妹妹留的话,他最终要去的是四王子安佐所在的拱辰部落的夏牧场——鲁克沁草原。但不知为何,他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查干托洛盖。 从地图上看,这个地方很有些意思! 因为它正好位于翰星和拱辰两大部落的交界处,距离双方还有二百多里的距离。 这样的地方让赵让想起了西域商盟所建造的那座城来,它和查干托洛盖一样,位于阳关和兰末国王城之间。 那座城里发生了什么,自是不用多说。这会儿他们又要去一个这样的地方,赵让想想就觉得心头发紧…… 不过既然叶三娘说她去过,那想必是有所了解,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还能算是个依仗。 一上马,叶三娘就再也没说话。 不是她没话说,而是她的嘴一直在喝酒,腾不出来说话。 俗话说得好: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耍钱。 但赵让倒是挺能理解叶三娘此刻的想法。 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喝的就不是酒了,而是一种心境,一种解脱。 虽说她在阳关甚至大威与西域都有不小的名头,但又何尝不是被困在这名头里?能像这样舒心且敞开的信马由缰,估计也很久都未曾有过了。 这般独饮,酒反而成了一道下酒菜,自己的情绪才是主角。几口下肚,就觉得世间十分美好,看花有情,看树悦心。 叶三娘喝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不喝了。见赵让一直在看自己,便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我不喝!” “那你看我做什么?” 赵让说道: “我看你很享受!” 叶三娘一抹嘴,说道: “喝到这儿刚刚好,再多就没这么开心了。” “但你是看我享受的样子,还是在等我喝完了之后,跟你们说说查干托洛盖的事情?” 赵让见自己的心思被叶三娘说破,也没再遮掩什么,客客气气的说道: “还请老板娘赐教!” 叶三娘吐出一口酒气,迟迟没有开口。 酒之所以会让人觉得美好,是因为它能让你的脑子慢下来。所以叶三娘想了很久,却是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改口道: “不如你们问,我来回答。这样也省的我费心思,说了东忘了西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元可欣听后眼睛一亮,问道: “我看地图上查干托洛盖算是在达坂深处,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座城?人多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叶三娘凌空比画了几下,二人就清楚了。 西域诸国中,与阳关接壤的,只有上四国的兰末国。但以一国之力,根本无法扛起与大威通商的需求。 但西域辽阔荒芜的地理环境,商队能走的路基本已经固定下来,百来年都不曾改变。毕竟在茫茫戈壁间,想要开发出一条新的路线,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不光要花很多钱,还要死不少人。 查干托洛盖本来只有区区二三十户山民,这些人不放牧也不耕种,全靠打猎为生。 自从大威与西域之间开始通商后,这座达坂变成了西域除兰末国外其他诸国,前往商盟与阳关最近的一条路线。尤其是在达坂中途,还有山民居住,可以当做一个中转歇息之地。 只要有人,就会有所需要,也就会带来生意。 久而久之,这座在达坂深处的小地方,就变得热闹起来。 以往那些靠山吃山的山民,也纷纷放下猎具,拿起算盘,把自家改造成了酒肆和客栈,舒舒服服的做起了生意。 “这么说吧,查干托洛盖也就是地方小了些,但要论起繁华程度的话,和兰末国的王城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赵让回道: “是啊!兰末国毕竟只是一国,而且在上四国中还是垫底的存在。按你说的,其他三国还有西域诸国,舟车运转,都要经过这个……托洛盖,那可是云集了大富贵!” 叶三娘点点头,又对元可欣说道: “类似祥腾居这样的地方,在查干托洛盖里,我知道的都不止三五家。所以它虽然在山里,却是应有尽有,不用担心环境太恶劣。” 女孩子讲究多,元可欣一看又是个没怎么吃过苦的 经叶三娘也这么一解释,元可欣也放心下来。想着都这几日赶路结束后,到了查干托洛盖,就能好好洗个热水澡了! “对你也是个好去处!” 赵让一看叶三娘说这话时眯着眼,就知道她恐怕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但人家刚给自己讲了那么多,这会儿却也不好意思装听不见,只得硬着头皮反问道: “怎么个好法儿?” 叶三娘说道: “往来的大威人把那地方叫做'销金窟'!” 这三个字一出,赵让立马在脑中绘制出一副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景象,紧跟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朝耳朵后咧去,“嘿嘿”傻笑了两声。 等他再回过神时,看到叶三娘正和元可欣两人正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地还扭头看看他,眼神中满含着鄙夷。 “我还看他不像那样的人,没想到……” 这是元可欣的话音。 “妹妹,男人都一样!根本信不得的!” 这是老板娘的劝告。 “就是!姐姐说得对!” 元可欣颇有些义愤填膺。 “不过以姐姐过来人的经验看,男人越是会夸海口的,就越是不行!指不定他就是个快如雷,细如针的德行!” 赵让本来一人在后,不紧不慢的走着,根本不想理会二人。但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却再也绷不住了,怒吼道: “谁他妈说老子快如雷,细如针?信不信我……”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三章 事关尊严 赵让话才说道一半,就被前方一阵爆响,惊的生生咽了回去。 三人已经出了王城。 王城周围都是兰末国王室的领地,所以还算是热闹。每走十几里,就会有饭馆、客栈。 爆响传来的地方,正是路边的一处饭馆。 赵让看到一人被巨力从窗户里丢出,砸在饭馆外的立柱上。粗大的立柱猛地一晃,从中断裂开来,紧接着整个饭馆都榻下去一半……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胖子,在饭馆内,被一名持刀蒙面的马匪步步急逼。 马匪手中刀高举,当头下劈,胖子脖子一缩,弯腰避过。接着肩膀扭动,犹如风车般转了半圈,绕开马匪刀锋。 可马匪仗着手中有刀,一刀不中,并不气馁,反而俯下身子,向这胖子一刀挑出 胖子仓皇后退。 看似身形踉跄了几步,但仍旧稳当立着。肚子上的三圈肥肉晃动,似是在嘲讽马匪的刀实在是太慢了! 马匪蒙着面,看不见表情,但也着实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这么胖个胖子,身形还能如此灵活! 来不及多想,马匪再度持刀攻来。 胖子赤手空拳,但却又不得不硬拼,只能打起饭馆中桌椅板凳的主意。 右手一抄,提起一把椅子,朝马匪甩过去。 马匪为了躲开迎面飞来的椅子,只得止住势头,偏侧身形。 胖子抓住时机,冲到马匪面前,向他的脸重重一脚踹出,结结实实的将其踢翻在地。而后不论手边有什么,是桌子还是椅子,还是粗瓷碗盘,胖子拿起什么砸什么。 虽然马匪基本都将其格挡开来,未受太大伤害,但这样子看上去着实是狼狈的很! “这有啥好看的……上不得台面的混混打架!” 元可欣见赵让看的津津有味,觉得有些奇怪。 按道理,以赵让的修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除非有不长眼的马匪,上前来劫财劫色。 “再看会儿就有意思了!” 赵让敷衍一句,从兜里冒出来把瓜子,边嗑边看。 元可欣见赵让不但不走,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似是想到什么,也不再催促。 但她实在是对这下三滥的打法提不起兴趣,便和叶三娘缓缓骑到一旁的茶棚里,要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边吃边等。 饭馆中,那马匪很快又缓过劲儿来,身子向旁侧一滚,撑地站起,朝胖子那肥厚的肚皮横斩了一刀。 但这胖子就像个肥泥鳅似的,极为滑溜。 用力一吸气,肚子凹下去大半,这一刀却是又砍了空。 接二连三不中,马匪心中其实早就萌生了退意! 可事到如今,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他日后在这一带却就别想继续混下去……盗亦有道,何况事关尊严! 所以为了面子和以后的生计,他必须得打到底! 定了定神,马匪发狠了般,朝着胖子的面门连续快刀,左右劈砍。 十几刀过后,又骤然转刀直刺。 胖子侧身躲过,同时脚下一出溜,身子横移到马匪臂弯处,接着猛地挺直身子,将其胳膊担起,肥厚的手掌死死握住他持刀的手腕,向下猛的一压。 马匪吃痛,口中大叫不止! 胖子擒手挫腕,想要夺刀! 但马匪也不是个白痴,知道如果硬拼,自己这条胳膊非得被折断不可,便借着胖子的劲道,来了个侧空翻。 本来被拿死的手腕,当即挣脱了出来! “你都能想到这样来解他的擒拿,为啥不能在侧翻的时候,给他脑袋来一脚?!” 赵让在马背上看的兴起,竟然出言指导。 可他指导的对象,却是那名持刀的马匪,不禁让在场众人包括元可欣和叶三娘在内,都十分不解! 围观人群里有人冲着赵让说道: “眼看着马匪杀人,不去帮忙就算了,竟然还帮贼出主意!什么人啊这是!” “噗!” 赵让极为淡定的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扭头对这人说道: “爷乐意,你管我?!” “有本事自己上去帮忙,我肯定给你鼓掌!” 那胖子听到赵让方才的话音,寻声看来,却正好碰到赵让扭头对路人说话,没能看清脸。 马匪见他分神,觉得自己这一刀该当时能要了他性命! 二话不说,双手握刀,使尽浑身气力,从侧面朝他脖子看去。 可这一刀明明已经砍中,刀却如铁牛入泥潭……怎么样都拔不出来! 再看那胖子,虽然歪着脑袋,脖颈出却也一丝鲜血都没有流下! 马匪正疑惑间,胖子突然转过身,对他说道: “本来想的和你多玩玩的,但我好像看到了个好朋友,所以……” 马匪这才看清,自己的刀锋竟然是被他脖子上的肥肉所夹住,根本没能伤到他分毫! 然后一个大如锅盖的拳头,凌空袭来,重重的砸在他面门之上,把这马匪的鼻子都砸进了后脑勺里,往后直挺挺的一趟,登时就没了气息。 胖子打完这一拳,把拳头上的血浆在身上随便蹭了蹭,又朝赵让这边看来。 元可欣看着胖子最后那如同魔神下凡的一拳,想起刚才赵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帮那马匪对付他,却是担心起赵让的安危来,不知不觉间站起了身。 叶三娘轻轻在她肩头一点,元可欣顿觉双腿一软,重新坐下,不解的看着叶三娘。 “放心,他俩认识!” 听叶三娘这样解释,元可欣才耐住情绪。但双眸中的担忧仍然汹涌,连缩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握紧了拳头。 那胖子眯着眼,朝马上的赵让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嘻嘻的,朝他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叫着: “让哥!是你吧,让哥!” 赵让翻身下马,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不是我还能是谁?” 说罢,还朝胖子又厚又弹的肚皮上砸了几拳。 胖子非但不介意,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让哥,你一走就是半年,也不回来和我玩!” 赵让说道: “那你不是也跑出来了?” 胖子咧着嘴说道: “这还不是因为你走了太无聊,我就给老爹说我也想出门那个历练一下。” 赵让疑惑道: “你老爹倒是会同意,可你奶奶是怎么答应的?” 胖子很是自豪的说道: “我给我奶奶说,出去历练能变瘦!要是瘦了,我就能好看。我问她:'你想要个好看的孙子还是难看的孙子'?” 赵让打断了胖子的话说道: “好看难看,你奶奶都喜欢!” 胖子听后猛地点头,说道: “让哥你真神了!我奶奶还就是这么说的!” “但你知道我接着说了什么吗?” 赵让摇头,表示不知。 胖子很是得意的继续说道: “然后我说,要是太胖了,会短命。我要是短命了,就陪不了你老人家太久了!” “我奶奶一听,那哭的呦……都快把西门府的门楼给哭塌了!就这样,她就同意了!” “就同意了?” 赵让反问道。 胖子点点头,一脸真诚的说道: “就同意了啊!” 赵让冷笑一声,突然跳起来,扭住他耳朵,说道: “再说一遍,就这样同意了?” 胖子口中一个劲儿叫着“痛痛痛”,但赵让却一分劲儿都不松! “哎呀让哥我错了……!” ”我说我说!” “我奶奶没同意,我是偷跑出来的……想的她肯定让我爹派人到处找我,我就想着走的越远越好……所以我出了家门,就直奔西域……” 赵让见他终于说了实话,这才放开手。 胖子长了一对垂间佛陀耳,在相书里是极为有福的征兆。 这点在他身上倒是极为契合! 衣食住行四个字,有一半都和他们家有关系。西门家不但经营者大威最大的布庄和成衣铺,还拥有大威境内最大的马场——落日马场。 意思是“凡落日处,必有他西门家的健马奔驰。” 除此之外,其他的投资与产业更是不胜枚举。 所以在大威,人人都知道一句话:西门世家,富甲天下。 “不给我们介绍下你的朋友?” 叶三娘见赵让和胖子“寒暄”完毕,这才和元可欣从茶棚里走出来。 “啊,他是我发小,西门家的大少爷,西门……” “这俩位都是嫂子吧!让哥真厉害!出趟门就找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嫂子,想我临走时常春院的青青还哭天抹泪的说想你,和两位嫂子一比,她算什么歪瓜裂枣!” 胖子讲的痛快,假装看不见赵让一张脸都泛着青绿……简直比他口中的青青还青! 等胖子说完,赵让对此也不做解释,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道: “他老爹西门标致有十五个孩子,这死胖子上面六个姐姐,下面三个妹妹,其余空下都是儿子,但就他一个活了下来。” 说到这,赵让深吸了口气: “多以他奶奶害怕他也活不长,就给他取了个寓意极为深刻的名字!” 胖子耳朵听着,手已经朝赵让的嘴捂过来。 元可欣和叶三娘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想听听这位首富之家的独苗公子,究竟叫什么特别的名字。 “西门大壮!” 赵让话音刚落,这位西门公子“嗷”的一嗓子哭嚎……动静之大,把三匹马都惊的蹄子直刨地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四章 西门牧主? 听到这个名字,元可欣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但没多一会儿,就再也憋不住笑,只好转过身去,用力张大嘴,以求自己的笑声能小一些。 毕竟当面笑话旁人的名字,着实是太没有礼貌了! 元可欣身份不凡,所以她早就直到西门家有这么一位大少爷,可坊间却从未传出过他的真名,几乎所有人都用“西门公子”、“西门大少”等称呼来指代。 人家出生时含着金汤匙就已经了不得了,但这位西门大少却是生来就有黄金屋! 落土八分命,有钱当然就要任性! 西门大壮虽然从未出过远门,甚至都没怎么离开过家族所在的城,但他败家的名头照样声名远播,整个大威的北境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三娘对这位大少爷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但她没想到赵让竟然和他是发小,两人关系好到如此! 不过她此刻也在笑,但毕竟见多识广,武道修为又高,因此叶三娘笑的十分含蓄。 看了看西门大壮那张苦成了倭瓜的脸,这才开口安慰道: “这名字挺好啊!大显得你高,壮显得你强!天下男人谁不想又高又强?” 西门大壮听后若有所思了一阵,便猛地点头,说道: “对!我奶奶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一直以为她是在骗我……但嫂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接着他目光扫视过周围的人群,抬起下巴,伸出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说道: “听好了,以后都得叫我西门大壮!因为我又高,又强!” 看客中本来有几个大威人,但先前被赵让怼了一顿,早已散去。 剩下的西域人,却是听不懂西门大壮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嗓门很大,十分豪气!不管听懂没听懂,全都纷纷鼓起掌来! 见此情形,西门大壮更是开心!笑呵呵的拍拍肚皮,不停地扭转身子,享受这四面八方来的掌声。 不多时,路人散去,西门大壮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赵让说道: “对了让哥,你咋也来西域了呢?” 赵让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 不是信不过自己这位发小,而是他自幼就在金罐子里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个门都前呼后拥的,做设么事只用动动嘴,根本不用动脑子,长此以往,性子就变得十分简单。很多人乍一看,都觉得西门家这位大少爷有些傻里傻气。 至于赵让牵扯上的事端,对西门大壮的脑子来说,太过于复杂……所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咋啦让哥,连我都信不过?” 西门大壮有些不满意的说道。 “兄弟你误会了,我是在想该怎么和你说!“ 赵让原地踱步,挖空心思,想要找些简单的词句来表达。 但西门大壮却不这样想。 他觉得赵让没有痛痛快快的说,一定是因为有难以启齿的事情。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难以启齿的事情无外乎就是关于女人。 再看赵让出门半年多,竟是就找了两位嫂子!那这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 西门大壮自以为已经想的周全,便走过去拍了拍赵让的肩膀,自信的说道: “让哥,你不用为难。不想说就不说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 赵让皱着眉头望向他这张“憨厚”的脸,反问道: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西门大壮嘿嘿一笑,弯腰凑到赵让耳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道: “肯定是这两位嫂嫂不知道该怎么分个大小吧?” “再加上家里那位青青姑娘的话,三个女人一台戏!让哥肯定是在发愁这个!所以干脆往远里走走,指不定能有什么事由,就把这都解决了!” 赵让听得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 自己犯得着因为这样的事情,大老远的跑来西域? 想了想,赵让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讲讲清楚。不求他能理解明白,哪怕死记硬背一般记住就好! “我给你讲一遍,就一遍啊!听不懂别问,记住就行!” 西门大壮挠挠头,一脸为难的说道: “让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看到字儿就眼皮疼……就说一遍,我哪能记得住!” 赵让愤愤的说道: “那些姑娘的花名,你为啥就能过目不忘?” 西门大壮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道: “哎呀让哥你要这么说,我不就懂了!那我就当记姑娘花名那样记就好!” 赵让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第一,她们俩不是你嫂子,是我的朋友。只是朋友!” “第二,我来西域是老爷子让我来历练的,和你偷跑出来不一样!” “第三,我们要办的事很危险,所以你玩够了就赶紧回家,听到了没?” 赵让说的十分清楚,西门大壮却搬着手指头,自己嘟嘟囔囔的又重复了一遍。 “让哥,第一条我听懂了。反正是朋友嘛!哈哈哈,男朋友,女朋友,还是让哥你会玩!” “第二条我也懂,你是家里让来的,我是偷跑出来的。” “但第三条……你们要办啥事啊,还有危险?什么危险?有多危险?” 西门大壮才说道“危险”这个词时,眼睛里都在冒光!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体会过危险的感觉,因此听到这个字眼,就会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 刚才西门大壮之所以在饭馆中与马匪动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两人太心急了,或者说他们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 西门大壮明明都告诉那两名马匪,等自己吃完饭,就会给他们一人五百两银子。可这两人偏偏不愿意等,还掀了他的桌子。 看着那么多好吃的全的稀里糊涂的摔在地下,混在一起,连猪食都不如,这才有了后来动手的一幕!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问?行了,你也听懂了,按我第三条说的做吧!” 赵让说完,又在西门大壮的肚皮上打了几拳。 这是他俩之间独特的问候方式。 见面时如此,算是问号。分开前这样,算是道别。 “走!” 赵让招呼元可欣和叶三娘上马出发。 元可欣回头看了看,烟尘中西门大壮的身影很是落寞,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突然有点不忍,问道: “就把他自己丢在那啦?” 赵让回道: “难道你还想带上他不成……我给你说,那小子可是个惹事精化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他都能给你生出事来!” “咱们要办的事,如果带上他,那就想都别想了!” 元可欣似是还有些不甘心,继续说道: “但他自己在这里晃悠,会不会有危险啊?我看他……我看他有点笨笨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赵让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 “这世上哪里有五百斤的小孩子?再说……就凭他口袋里的银子,和那一身的蛮力,想有危险都难!” 见赵让如此坚持,元可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是赵让的好兄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对方,索性闷头赶路,马鞭在半空中舞出一道残影。 一口气奔了五十多里,人虽无事,马却有些累了。 戈壁滩上烈日炎炎,马跑的太久,体温过高,很容易中暑死掉。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饭的地方倒是不缺,但想买马就不那么容易了! “马该歇歇了!” 叶三娘捋了捋自己跨下马儿的鬃毛,全都是粘稠的汗液。 “嗯,刚好我们也吃点东西!” 距离三人前方不远,就有一个带着茶棚的饭馆。 但走到近前,赵让却突然不动了! 因为他看到茶棚中央坐着一个极为魁梧的胖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 西门大壮捧着一个粗瓷海碗,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砖茶,然后看着赵让说道: “哈哈,让哥!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赵让一个箭步冲到茶棚里,站在桌上,居高临下,指着他鼻子说道: “你不是答应了我吗?第三条为啥不听!” 西门大壮摊摊手说道: “你说让我玩够了就回去,可我还没玩够!” 赵让倒吸一口气…… 你说这胖子傻吧,他的确不聪明! 但每每这种时候,他却是都能抓住你话里的漏洞,让你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那你就去玩,随便玩,别跟着我!” 西门大壮说道: “我是在玩啊,你看我玩的多开心,这里玩完,我还要继续往前玩!” 赵让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但他仍然没明白为何这胖子明明没有骑马,却还能赶在自己前面抵达这里。 晃晃脑袋,赵让觉得自己被这胖子气昏了头……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重要的是该怎么才能把他彻底打发走! “让哥,你们不是还要继续往前走啊?” 西门大壮忽然开口问道。 赵让不明就里,点头说道: “是,怎么了?” 西门大壮坏笑着,冲旁边招招手,立马有几名西域人走过来。 “给我让哥说说,前面是什么地方!” 这几名西域人中走出一位领头的,对赵让行了一礼,然后用蹩脚的大威话说道: “从这再往前郎(两)百里嘛?都是我们四个共同的牧主——西门牧主的地盘!你要是想过去嘛,得我们牧主点头才行呢!”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五章 如此败家! 这名西域人说的话,赵让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转头看向西门大壮,只见他脸上的笑意更胜! “这西域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让还是开口问道。 西门大壮笑着回答: “让哥,你那么好的脑子,肯定听懂了,还问啥呢!” 赵让闭上嘴,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把他们的地盘都买了下来?然后做了他们的牧主?” 西门大壮点点头。 “他们……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的牧区卖给你一个大威人!” 西门大壮摊摊手回答道: “本来他们也是不想的……” “然后?” 赵让追问道。 “然后架不住我给的太多了!” 赵让默默的从桌子上下来,用罩衣的袖子掸去方才自己踩在桌上时弄上的沙土。又拿起茶壶,给西门大壮面前的粗瓷海碗里添了满满一碗茶水,然后拱了拱手说道: “西门大哥,我叫你大哥!别再闹了,我这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西门大壮从未见过赵让如此,便也端正起态度,问道: “真的这样凶险?” 赵让点点头,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掉脑袋的架势,西门大壮看的连忙缩了缩脖子,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沉默了片刻,西门大壮突然一把抓住了赵让的手腕。 “你要干嘛!” 赵让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力都比他差了太多,对方又是自己好兄弟,不能拔刀。加之西门大壮这一下来的太过于突然,让人来不及没有防备,直接被半提半推的走出了茶棚。 “要是真这么危险的话,那让哥你也不能去!走,咱们一起回家潇洒!” 赵让一顿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就差用牙咬了,但西门大壮就是不放手。 “你给我松开!” “我不!” “你凭什么不?” “我怕你死了……“ 赵让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动。 除了自己的父母,真正担心自己安危死活的,估计就是这个兄弟了吧? 可赵让没得选。 所以他叹了口气,抽出了腰间的刀,刀锋贴在西门大壮后脖颈的肥肉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身子一抖,立马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 又是一阵沉默。 西门大壮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己这兄弟是铁了心要去办事了,单凭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他的想法。 “好吧让哥,你去办你的事,但我的确也要往前走!” 赵让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样说,以为自己又被他捉住了什么话里的把柄! “让哥你别急,我不是为了跟着你,我是真的要往前走!” 西门大壮看赵让已经开始咬牙切齿,赶紧开口解释道。 “你往前要去哪?” 西门大壮说道: “什么什么托洛盖!” 赵让心里咯噔一下,故作平静的问道: “你去那干什么?” 西门大壮说道: “我刚不是把他们的牧区都买下来了吗?但我给的是飞钱凭信。这四个西域人虽然同意卖,却一定要把这飞钱兑换成真金白银才行!” 只用真金白银交易,这是西域的习惯。毕竟这里不似大威那样,钱庄商号遍布。用实打实的金银虽然十分不便,但他们却乐得如此。 马拉不下就用骆驼。 漫长的驼队,驼峰两侧全都装满了金银,这样的场景极为壮观,也是许多西域贵族用以彰显财富和身份的方法。 “你们西门家,一直用的都是通宝钱庄的飞钱吧?” 西门大壮回答道: “对啊,让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一直是通报钱庄三大股东之一,虽然赚的不多,但蚊子肉也是肉,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话直接使得赵让抑郁了起来…… 他赵家虽然不算是大富豪门,但也绝对算的上大威北境数一数二的世家。 可赵家在通宝钱庄里,也最多是享有个贵宾身份而已。西门家身为通宝钱庄三大股东之一,每年过手的银钱何止亿万?拿肉手沾油,即便就是薄薄的一层,也是个惊天数字。但在这位西门大少爷嘴里,却成了‘蚊子肉也是肉’” 人间的参差就是这么无情。 赵让手中的刀再快,也砍不动金银。 顾影自怜了一阵,赵让突然反应过来,西门大壮要去查干托洛盖兑换通宝钱庄的飞钱凭信,那说明在查干托洛盖有通宝钱庄的分号存在! “查干托洛盖有通宝钱庄的分号?” 西门大壮听后一拍脑门说道: “对对对!就是查干托洛盖!我老是记不住前两个字!” “查干托洛盖里,是不是有通宝钱庄的分号?!” 赵让又问了一遍。 “是啊!还不小呢!正副掌柜的三人,档手十八人。伙计就不清楚了,有些是从本地雇来的西域人,来来去去的,不入册也不统计。” 西门大壮说道。 别看他说起别的事情的时候,时常顾左言他,说车轱辘话。可一碰到这样有关数字的问题,立马就能变得无比精明! 据说西门大壮还在地上爬的时候,就已经能扒拉着算盘对账……现在看来,这传闻估计有几分真实性! 一直没有做声的叶三娘听到西门大壮所说,却是走到近前,对赵让开口道: “查干托洛盖里各方势力更是盘根错节,鱼龙混杂。通宝钱庄既然在那里有分号,倒是个很不错的立足之地!” 赵让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叶三娘去过查干托洛盖,但她和那边的势力并没有什么交集。想要护住他们周全自是不难,但如果想要寻人办事,还是得有个在当地熟门熟路的依仗。 既然通宝钱庄在查干托洛盖有分号,西门大壮又是他们的少东家,想来要点人手去打探情况并不是个难事。 赵让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对西门大壮说道: “兄弟,其实我要去的地方,也是查干托洛盖!” 西门大壮一听,激动的无以复加,刚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赵让对他摆摆手,说道: “我们可以同路而去,到了地方我还需要你帮点忙,但你得答应我,绝对不多问,而且我让你怎样就怎样,能做到吗?” 西门大壮当即拍着胸脯说道: “让哥,一句话!就算那地狱真有十八层,我也用金水给它灌满了!反正这世间的道理再大,也大不过铜钱的眼儿!” 赵让又气又笑。 半年没见,这家伙的败家功夫却是又长进了很多? “好了好了,西门大少,咱们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赵让连连告饶,只求他别再说下去了。 自己离家历练半年,好不容易磨练出了几分坚毅的心性!要是再多听他掰扯几句,怕是要道心崩塌,倒退回去,还不如不出这趟门。 “好,我也有点饿了!” 西门大壮摸摸肚皮,走到茶棚里,冲着伙计吆喝道: “有啥肉都上,菜看着炒!我们有四个人,弄上七八十个菜就行了,简单吃点!” 伙计是个西域人,一句大威话都听不懂。 不过刚才西门大壮点的菜,就算是在王城的祥腾居里,都够一众大师傅忙活半天光景的…… 七八十个菜,还是简单吃点,也就只有他能说出这种话来了。 “荒郊野外,有口素面吃就不错了,上哪给你折腾这些去?” 赵让白了他一眼。 西门大壮自觉理亏,嘟囔道: “那二三十道也行……” 赵让根本不理他,带着会西域话的元可欣到柜台处要了三个皮牙子馕,还有些肉干。 馕是西域特有的一种吃食,和大威的面饼差不多,但却是在馕坑中烤制的,有固定的形状。上面还铺满了切碎的皮牙子。经过烤制后,有一股特殊的葱香气,尤其是刚出炉的,好吃极了! 北境人本来就爱吃面食,所以大威北境也有许多西域人开的馕铺,每次一坑烤好后,都会大排场龙,只为了吃到一口新鲜热乎的! 赵让自己家里都有个专门从西域请来的厨子,做的一手西域特色菜!不过相比于大盘鸡、手抓肉、熏马肠这样的硬菜而言,他最喜欢的还是皮牙子馕! 只可惜伙计拿来的馕已经凉透了,很是干硬,远不及刚出坑的好吃! 伙计示意赵让掰下一块馕,往热茶里泡一泡再吃。 赵让半信半疑的试了试,发现这样一来,馕不仅不再干硬,反而还沾染了一股茶香!他连肉干都没怎么吃,一口气吃了大半个馕,同时也喝完了满满一海碗砖茶。 待其他三人都吃完,元可欣将剩下的肉干小心包起,放进包袱里,预备着路上充饥之用,赵让则起身起柜台付账。 虽然语言不通,但银子可是一通百通! 有银锭在手,它就能帮你说想说的,做想做的,毫不费力。 “让哥,不用!” 西门大壮叫道。 “你既然叫我让哥,那这次一定要让让我!” 西门大壮没听懂,反问道: “让你什么?” 赵让掏出一块银锭回答道: “让我付账!” 西门大壮咧着嘴说道: “让哥,不是我不让你……” “嗯?” 赵让扭头看向他,不知西门大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家店,刚才我也买下来了!”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六章 翻山 望山跑死马。 想要到查干托洛盖,必须得翻过这座达坂,才能抵达。 越是靠近山,路越是难走,全都是些陡峭的大石块。 这些石块是被夏日融化的雪水所冲下来的,也不知在这里堆积了多少年。走在上面就和江湖艺人的街头杂耍似的,稍有不慎就难以把握住平衡。 有些石块甚至比西门大壮都高都壮,像个门板立在那里,生生阻断了前路。 这段路已经没有法子再骑马,三人只能下马步行,同时小心翼翼的牵住缰绳,引着马儿跟驮着行囊,慢慢跟随在身后。 没走多久,就碰到两块大石头对撞在一起,只在中间留下个很小的缝隙。 元可欣和叶三娘两人身材苗条,她们俩想要从两块巨石拱起的下方钻过去并不困难。 赵让用眼睛量了量缝隙的宽度,觉得自己只要解下腰间的刀,应该也能过得去! 唯有西门大壮…… 这道缝隙他一条腿就能给塞的满满当当,想要钻过去根本是想都别想! 兄弟俩互相看着,同时笑出声来。 “早说了让你减减肥,你就不听,现在知道了难受了吧?” 赵让不愧是当大哥的,训起人来范儿提的十足,把西门大壮说的抬不起头来。 “赵大哥,你别说他了,看看从旁边能不能绕过来吧!” 元可欣不知为什么,一直觉得西门大壮有些可怜。 这会儿看赵让又在训他,赶紧出言为其解围。 赵让却是想不明白,觉得真是奇了怪了……如果他西门大壮都算是可怜人的话,其他人还不得自杀?早子早投胎,寄希望于下辈子能比这辈子强点……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路还是要走的。山里天黑的早,今日算时间应该很难抵达。到时候还得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在山间凑合一夜,所以不敢耽误。 不过前往查干托洛盖的路,是一条往来不绝的商道,按理说不应该这么难走才对,一时间赵让觉得叶三娘是不是带错了路。但元可欣结合地图一查验,发现并没有走错,的的确确就是这里。 赵让顺着这堆石头,向远方眺望了片刻,发现这些石块应该是才被水流冲刷下来的。临近盛夏,气温陡升,山上的积雪融化的越来越快,而修复被阻断的道路又需要时间,也就只能如此。如果他们能再早几天出发,应该就能避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样的事情谁都没法预卜先知。 眼看没有别的路,赵让只能扭头对西门大壮说道: “你试试看踩在马背上,能不能从这两块石头上跳过去?” 西门大壮身子太重,一般的马根本驮不住他。暂时的借力应该还行,再加上他身高腿长,应该是能一步从巨石上方迈过去。 “行……我试试……” 西门大壮怯生生的说道。 赵让这才想起,他的这位兄弟有很严重的恐高病! 小时候打死不骑马,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坐在马背上,他都会胆战心惊。现在让他从高处跃过去,跟要他命没什么两样。 赵让只得在一旁开导道: “没事,你先一只脚踩上去,我扶着你腿。然后你闭上眼,往前跳就行了!” 西门大壮舔了舔嘴唇,心里却仍在犯嘀咕。 “你不是想找危险吗?看到没,这就是危险,你现在后悔回去还来得及!” 激将法对叶三娘没用,但对西门大壮却管用的很! 只见他一咬牙,一跺脚,蹭的上了马背。 巨力压下来,赵让眼瞅着马腿打颤,下一刻怕是就要跪倒在地,连忙大喊道: “跳!” 西门大壮肥硕的身形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阴影。 虽然他落地的姿势实在是有够狼狈……好在一身肥肉发挥了作用,让他只弄脏了衣服,丝毫没有受伤。 “让哥,你快过来啊!” 自己刚过去站定,西门大壮却是又嘚瑟起来。 赵让说了声就来,然后把刀解下,从缝隙中先扔了过去。接着身子一窜,顺顺当当的就通过了这两块拦路巨石。 至于另外四名跟着西门大壮要去通宝钱庄兑换飞钱的西域人,则更是灵敏。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路况,一个帮一个,接二连三的就翻了过来,甚至还将马也拉了过去。 再往前的路虽然仍旧难走,可目力所及内已经看不见有这样的巨石拦路了。 一行人走的慢,倒也是有惊无险,平稳度过。 进山不久,赵让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伸手一抹,发现是水。 看看天色,头顶的云彩乌黑的罩下来,果然是要下雨的景象! 同行的西域人也察觉到了天色的变化,神色紧张,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元可欣的西域话最好,听了半晌,明白过来这几人的意思,对赵让翻译道: “他们说要下雨了,一旦下雨,必将爆发山洪!到时候还会从山上冲下来大石头,很危险。我们要尽快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暂时避一避!” 水火无情,这般自然的伟力,谁也无法抗衡。 就算叶三娘已经登临三品大宗师境,但也只是能调动起天地之势而已。 这调动,就是“借用”的意思。 而天地真正的威力,又其实凡人能够掌握的了的? 除非真有那传说中的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咫尺天涯,才可能有一抗之力。 “你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山中的可以避险的去处。” 四名西域人都是附近的牧主,他们经常往来于查干托洛盖和自己的牧场之间,买卖牛羊马等牲畜。对于这山里的地形构造,应该很是清楚。 赵让虽不相信西域人,但当下众人面对的危机是一致的,所以也别无选择。 元可欣将赵让的话,翻译给西域人后,他们四人纷纷点头。 只是这四人分别指向了四个方向,还因此爆发了争吵! 赵让以为他们是在商量,但听着听着,发现四人的嗓门越来越大!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仗着自己比另一人高出半个头来,上去一拳揍的那人鼻血直冒! 雨点已经落的越来越密,时间耽误不得! 赵让向西门大壮使了个颜色,他心领神会的走向那四人面前,不偏不倚,一人一巴掌,把他们的脑子都打的“嗡嗡”作响,这才捂着脸,安静下来。 “知道这边为啥始终乱七八糟了吧?就连指个路都能打起来,你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赵让感慨了一句。 “带我们去最近的地方,能避一阵子就行了!” 先前那挨了一拳头的西域人,主动站出来,走在最前面带路。 刚才就是因为他说自己知道的地方最近,但打他的人坚持自己的知道的地方最好!一近一好,两人的冲突就这么爆发了。 不过挨打的这人带路去的地方的确很近。 天色昏暗,山路崎岖,赵让难以判断时间。 众人最多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站在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前。 西门大壮正准备进去,却被赵让一把摁住。 “别急,你先往里丢快大点的石头探探路!” 这样天然形成的山洞是最好的庇护所不错,不过人会这样觉得,一些猛兽同样也会!赵让担心里面可能会盘踞着野兽,所以才让西门大壮先扔快石头当做试探。 西门大壮左挑挑,又选选,抱起来一块极大的四方石头,双手高高举起,用力朝山洞内的漆黑之处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 山洞内部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让哥,好像有东西出来了!” 西门大壮激动地说道。 他虽不擅长骑马,可却极为热衷打猎!最喜欢把城里的姑娘们一口气全包下,送至郊外西门家的猎场里,看他徒步追狐,徒手擒鹿! 这会儿看到山洞深处有异动,不禁血脉喷张,暗地里又找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捏在手里,只等再看清些,就大力掷出。 不管是什么,先砸它个七荤八素,然后再扑上去一顿乱拳,今晚就能迟钝香喷喷的烤肉了! 但那白影却很快就停了下来,再无存进。 西门大壮觉得奇怪,忍不住朝里伸了伸脖子。 但赵让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抢先进去了半个身子。待看清楚后,这才退出来,表情复杂的说道: “里面啥都没有,咱们直接进去吧。” 随即招呼着元可欣和叶三娘两位姑娘先进,他自己居中,隔开西域人。西门大壮因为身形太胖,只能蹲在洞口的位置。 “让哥,洞里没东西吗?” 赵让瞥了他一眼,说道: “下次扔石头,收着点劲儿……你都快把山砸穿了!” 山洞中刚才显露的白影,的确不是什么猛兽。 而是因为西门大壮扔出去的那块巨石,力道太大,以至于把山洞后方砸的坍塌了一半有余! 山洞的深度变短,外面的光自然就能照进去,打在洞底的岩壁上,众人看在眼里就是一片白,还以为是要出来什么东西。 此刻进了山洞,赵让指着洞底对西门大壮说道: “你看,都嵌进去了!但凡你再使点劲儿,咱就得在外面等着被洪水冲走吧!” 西门大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刚才让他扔,他便没想那么多。谁知这山如此不经砸?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七章 地邪 西域山中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赵让在山洞中,只觉耳中灌入一阵猛烈的嘈杂,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但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转为安静。 西门大壮因为自身的原因,蹲在洞口屁股却撅在外面,被淋了个通透,看上去就和尿裤子了一样!以至于众人都从山洞中出来,他却仍旧动都不动。 “你是在拉屎吗?!” 赵让回头质问道。 西门大壮不好意思的又将自己屁股往里挪了挪,但仍旧不起身。 “给,自己围着!一点雨水而已,没多会儿就干了!” 赵让将自己身上的罩衣脱下,递给西门大壮,让他围在腰间,当作遮挡。 胖子体热,估计走不了多远,他就能凭自己体温把裤子捂干,算不得什么。 元可欣见西门大壮极为笨拙的用罩衣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结,却是有些担心地说道: “衣服湿了容易着凉,别感冒了!” 西门大壮听闻咧嘴一笑,说道:“ “嫂子放心,我这身子还从没生过病,就连喷嚏……” “阿嚏!” 牛吹到一半,老天爷就来打脸了! 西门大壮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看到赵让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由觉得奇怪,问道: “咋的了让哥?” 赵让说道: “先前那第一条咋说的?” 西门大壮想了一阵,猛然反应过来,冲着元可欣说道: “让哥的女朋友,放心,我不会感冒!” 赵让一个头两个大,对着他晃了晃脑袋。 “你跟我做一遍这个动作。” 西门大壮不明就里,但也跟着晃了晃脑袋。 “有没有听到自己脑袋里的水声?” 雨后的山路没有想象中难走,甚至在雨水的冲刷下,一些本来堆积在路上的石块,已经滚落下去,算是老天爷给他们清扫了一番。 并且泥土经水浸湿,踩在上面还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以目前的行进速度,赵让估计应该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查干托洛盖。 前提是没有意外的话! 这个念头看在他心里腾起,赵让却是就后悔不迭……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西域地邪,怕啥来啥! 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的西门大壮先停下了脚步,侧过脑袋,对赵让说道: “让哥,右边三个,左边两个……不对,五个!一共八个!” 雨后山中正是寂静,众人脚步停下后,却仍有“沙沙”声传来。 很快右边三人就在更高处的陡坡上露出身形。 居中之人身上穿着一件皮袄子,龇牙咧嘴。 在看到元可欣和叶三娘之后,转而变成放肆地邪笑! 赵让不想跟这群下三滥纠缠,耽误时间。 虽然这八个人决计不是对手,可就算是想要杀八头猪,也得消磨一阵吧? 赵让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锭,高高举起,对那头领示意。 那人目光一凝,似是觉得赵让识趣懂规矩,便带着左右手下,一步一步从坡上下来。 陡峭的山路在这些山匪脚下,如履平地。赵让更加觉得刚才没有直接出手,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不然哪怕有一人侥幸逃跑,没被杀死,他都尽可以依仗着自己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和赵让等人纠缠。俗话说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如果在这八人之外,他们还有后手,那只会更加麻烦! 那首领走到赵让身前一丈远时,也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他手中的银锭,又指了指自己脚下,意思是让赵让把银锭扔过来。 这几名山匪各个浓眉高鼻梁,眼窝很深,是西域本地人。 赵让队伍中也有四名西域人,此刻却战战兢兢地躲在西门大壮宽阔身形的背后,瑟瑟发抖。 他们哆嗦着嘴唇对元可欣说: “千万不能告诉他们,我们把自己的牧场卖给了大威人,不然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他说话时,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 但因为太过害怕的缘故,声音忽高忽低的,还是被那山匪首领听到了些许。 那首领登时暴怒,指着西门大壮身后的西域人破口大骂。 骂的什么赵让听不懂。 可那四名西域人眼瞅着就持不住劲儿,崩溃了!一溜烟从西门大壮身后手足并用的爬出来,对着那首领不停的磕头求饶。 首领带着左右走到近前,静静地听了一阵。 因为距离太远,元可欣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暂时没有动手,赵让以为情势会趋于稳定。毕竟这首领刚刚拿了自己的银锭,应该不会贸然出手。 和西门大壮重逢才几个时辰,赵让的心性却是就有些变化。 能用钱的绝不动刀。 反正身边有西门大壮在,等于有个活的“通宝钱庄”,根本不用担心银子不够。 结果赵让刚松了口气。 那首领一挥手! 左右从背后取下斜背着的大棒,一棒一个,将这死人全部砸死! 事发太突然,赵让都愣在当场。 直到浓厚的血腥味迎面飘来,赵让才回过神。 那首领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杀了四个人,还是他的同胞,仿佛和踩死四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朝前跨出一步,首领看着赵让,用还算是标准的大威话说道: “女人,留下!你给了这个,过去!” 意思是看在赵让主动给钱的份上,他们可以过去。但元可欣和叶三娘却是得留下…… 至于留下做什么,是个人都明白。 赵让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这样草菅人命的山匪,哪怕没有得罪到自己,只是萍水相逢,赵让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这条路上,因为他们,不知多了多少冤魂枯骨! 赵让虽然懒,但还是有自己的正义! 当初还未离家时,他和西门大壮两人就喜欢当“大侠”,专管不平事! 只是有时候干的太过火,经常闹出笑话来。 比如要下马的老爷子,他俩以为是年老体弱,上马困难,给重新扶回了马背上。 比如坐在花轿里因心中不舍而抽泣新娘,他俩以为是不情不愿,强人所难,给劫了轿子又送了回去。 诸如此类的“行侠仗义”,不胜枚举。 可想而知他俩遇到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护着你俩嫂子!” 赵让说完,身子已经蹿了出去,刀锋直取那首领的项上人头! 西门大壮听了这话,嘟囔道: “前面还说是朋友,这会儿就是嫂子了……看来我想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嘟囔是嘟囔,他还是朝后退了退,张开双臂,把元可欣和叶三娘都挡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另一边还未有动作的五人。 做无本买卖的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手底下当然有真功夫,和在阳关中那位仗势欺人的郑公子不可同日而语。 见赵让刀锋袭杀而至,却是连眼睛都不眨。 “当啷!” 赵让的刀锋,被他左右手下的狼牙棒交叉挡住! 狼牙棒这样的兵刃,极为沉重,一条至少都有三四十斤。 在大威,极少有江湖中人用这等笨重的兵刃。 但西域人个头高,身材壮硕,但凡有点气力的,都觉得重些的兵刃用着才趁手。 而他俩手中的狼牙棒,棒身竟然还能伸缩。 挡住赵让的刀后,另一只手握住底部,向下一拉,竟是又长出来几尺,比两人的身高还要长出一头左右。 赵让立即抽刀变招,朝左右各劈出一刀,横斩在棒身上。 两人本以单手握棒,顺势变为双手阴阳把。 掌心向上为阳把,向下为阴把。 阴阳握把一出,这根狼牙棒既可以用前端的狼牙伤人,棒身更是化为铁棍。 棍乃百兵之祖,能攻能防。 棍分三段,棍头棍稍可反制进攻,棍心可格挡换把,变化无穷。 再加狼牙棒自身重量,在气力足够支撑时,便如定海神针一般,不但支应灵活,也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赵让朝左边之人徐晃一刀。 借他后仰躲避刀光之际,抹身向右边横斩而出。 这一刀当然被其格挡开来,紧接着又是一击白云盖顶,自上而下竖直劈砍! 此时左边之人察觉自己方才拿刀只是虚招,立即挑起棒尾,以棒稍狼牙朝赵让面门砸来。 棒还未至,“呼呼”风声已经刮在赵让脸上。 狼牙棒大力挥动之余,自带的惯性更是了得! 赵让虽然不惧,但知手中刀只是普通的钢刀。哪怕锻造的工艺再精湛,也和削金断玉的宝刀相去甚远。 若是硬拼,刀身恐怕触之即断,因此只能忍让后退,拉开彼此距离,撤到狼牙棒的威势之外。 讲过方才这一下来回,赵让觉得若是仅拼单手持刀,想一时半会儿攻破这两人配合默契的狼牙棒,有些困难,当即改为双手握刀。 旁人都觉得单手灵动,用以持刀定然速度更快,实则不然! 双手握刀,不仅不会降低速度,反而力道更足!不管是变招还是以刁钻角度出刀,都是单手持刀时完全达不到的! 尤其在对方手持沉重兵刃时,以双手紧握刀柄,再调动劲气灌注,可让相比之下脆弱至极的刀身变得更为坚硬,且韧性极佳。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八章 磨刀石 两名山匪看着赵让改变了姿势,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心如止水。 赵让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他觉得这几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山匪! 离家这半年多来,赵让遇到的山大王也不少,劫道的,剪径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土匪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凶暴和贪婪,连自身的情绪都无法克制。只要一句话没谈拢,下一瞬绝对嗷嗷叫着扑上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毕竟争雄斗狠,就是这行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们连命都不要了,若是还不能彻底豁出去,饭碗迟早被其他人抢去。 相比之下,这几位太冷静了。 冷静的十分反常! 他们虽然也要钱,也要女人,但却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贪欲。 不说那位首领,单是他左右这两名手持狼牙棒的手下,都要远超一些小有名气的江湖豪客! 特别是这两人进退有度,攻防得体的棒法,也绝不会是野路子,肯定是有正规的门派师承,再加经年累月的训练方可达到。 刚才这一趟过手,赵让已经大概知晓这两人的武道修为应该在七品之上,勉强够到六品的边缘。 和他相比,当然还差了一层,可这两人加上那位首领,三人呈品字形阵势,赵让无论向谁出刀,都得同时面对两人的回攻。 这样一来,基本可以弥补修为的不足,将赵让拖入缠斗之中。 但不管这群山匪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当下既然已经出刀,那就已经成了死局。 所谓的死局,不是无法破之局面,而是非得有一方死才行! 谁都不想死。 即便不把命当回事的土匪也是一样。 做无本买卖为的就是多赚钱,赚钱为的是多享受,而享受就得有命在。否则成了鬼,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又能如何? 赵让身子一矮,决定以双手刀切这两人下路。 狼牙棒虽然可以用棍法,但毕竟不是棍,头重脚轻! 如果以快刀抢攻,这两人定会因为兵刃的掣肘而慢慢露出破绽。 二人见赵让摆出起手式,便马步下压,架起手中狼牙棒,棒身斜侧。 “你们是边军!” 见到这个姿势,赵让脱口而出。 他赵家也有人在大威边军中担任教头,赵让曾见过营中对联。 当时扮演西域一方的军士,起手便是马步下压,架起兵刃,并且双手全部转为阴握,先锋手压住梢头,开始蓄力。 现在看到这两人扎起的架势,和对联时看到的一模一样,赵让登时知道了这些山匪的真实身份! 听到赵让所说,那头领面色微微一动,冲两名部下说了句西域话。 赵让估摸着自己叫破了他们的身份,首领肯定是下了死命令。想必连先前惦记的女人都不留,要对他们四人斩草除根。 于是当先抢攻。 斜地里挑出一刀后,紧跟着竖直砍去。 声威极大,好似用尽了全力。 当这两人横架起狼牙棒,准备以棒心抵挡时,赵让剑锋一侧,在棒身上抹过,犹如清风拂面! 他想起了和叶三娘在王城小院中的对练。 “先快不叫快,刀准才算快!” “追形夺势,后发先至!” 赵让牢记这两条,随即肩头一沉,双臂顺带着将刀柄下压,刀尖向上挑起。 二人以为赵让要自下而上,向他俩咽喉捅出一刀。 没想到赵让却又双臂一横着,对着两人膝盖处劈砍而出。 当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狼牙棒还平举于胸,只得将其竖起,重重向地面一戳,用棍尾抵住了赵让这一刀大半的劲气。 但仍有未被阻拦的刀势,将两人膝盖之下劈出一道血口! 两人吃痛,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赵让横挥斩,重重击打在狼牙棒的棒稍。 他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两人回神横棒格挡。 果不其然,这两人被先前赵让那一刀劈中,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匆忙抵御,却是落在了赵让的套中! 正应了叶三娘说的“瓮中捉鳖”。 赵让顺势回身后劈,刀锋直逼迫二人面门。 双手握刀后,赵让的速度和力道都改变了很多,经由先前叶三娘的点播,更是改变了不少刀招,现在面对二人,已经占据了上风主动,已经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若是赵让愿意,他尽可以在三四刀内将二人毙命。 但他忽然又觉得碰上这么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容易,不如就让他们俩当作自己的磨刀石! 武道一途,自古就是既分高下,也定生死。 与叶三娘的对练虽然有用,但实则全是叶三娘在给自己喂招,提升有限。 只有这样真正的你死我活,才是一名武修提升的正道所在! 临敌之际的反应、判断,对于招式和身法的结合运用,都能突飞猛进! 这一刀再往前递进几寸,就能劈开二人面门,赵让缩了缩手。 身后站着的元可欣见状,焦急万分的对叶三娘说道: “三娘,你去帮帮他吧?” 这一路上两人说了许多话,也算是熟络了起来。先前元可欣对叶三娘的戒备虽不能说完全不存,但至少也消散了大半。 这会儿看到赵让以一敌二,虽然暂时还未出现危机,可长久下去,恐怕还是不妙,因此恳求叶三娘,希望她能出手。 以她三品大宗师的修为,动动指头想必就能让这些群小丑伏诛。 但叶三娘却摇了摇头,说道: “我要是出手,他会骂我的!” 元可欣不解的反问道: “怎么会?赵大哥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元可欣以为叶三娘是找借口,不想出手。 还不等她再度出言哀求,就听叶三娘说道: “妹妹,你没看出你赵大哥是在把对方当磨刀石用吗?” 元可欣皱眉看了一阵,但还是不解其意,只好看向叶三娘,等着她给自己解释。 叶三娘缓缓说道: “你看,刀跟棍棒一类兵刃交手,最有效的就是顺杆上下滑抹,让其松手缴械。” “如果能砍中对方的先锋手,就能破了他持棒的发力点,基本上就定了胜负。” 元可欣听到这插话道: “可是赵大哥没有这样出刀,是不是因为找不到机会?” 叶三娘摇摇头说道: “但这样做有一个弊端,就是如果对方临敌经验丰富,就会彻底松开双手,接着将狼牙棒背在身后格挡。” “你注意到没有,这两人每次换把,都会改变招式套路。而且你赵大哥刚才说的没错,这几人并不是一般的山匪之流,的确是边军无疑!” 叶三娘话音刚落,那两人果然又换了握法。 双手下移,握住狼牙棒底部,高高抡起,借惯力和长度优势,朝赵让劈头盖脸的猛砸。 二人几乎同时侧抡起狼牙棒,同时当头砸下。 赵让身处棒稍下,闪避不及,只得双手握刀硬抗! 刀身上传来的巨力,却是把他调动起的劲气全都砸散了……身子朝后趔趄,胸前门户顿时大开。 “让哥!” 西门大壮一个箭步就准备上前帮忙。 “别动!” 却不料被叶三娘口中的两个字定住了身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吗?让哥从哪里找来个这么厉害的嫂子,难不成是仙子下凡?” 西门大壮自持一身巨力无人匹敌,结果却被叶三娘轻飘飘一句话压的动弹不得,后背不禁冷汗直冒。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 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嫂子在后方压阵,那让哥是肯定不会有危险的。能让仙女下凡给他做老婆的人,岂能是短命鬼?肯定是有大气运傍身! 心中念头刚一通达,西门大壮就觉得自己身子又恢复了自由! 这下却是让他更觉得叶三娘是神仙中人……不然怎么还能探知到自己心中所想? 对赵让佩服之余,心中已经开始琢磨等会儿一定要问问赵让是怎么找到仙女的,一定要让他给自己也介绍个! 自己偷跑出来,要是能带个仙女回去,想必谁也不敢说自己半个不字。就连奶奶也不行,她老人家可是最信神仙了,磕头上香日日不落! 再看赵让这边,二人见他胸前门户大开,当即用狼牙棒前戳,想要将他顶死! 赵让头一侧,堪堪避开。 另一人却又横棒下压,将全身的气力完全灌注。 按照这人所想,赵让必得用刀格挡。到时自己将其刀锋压住,失去灵活,另一人回棒砸下,决计就要了他性命。 谁料赵让身子一软,跟面条似的。 顺着他狼牙棒下压之力,就往地上一躺。 接着打了个滚,翻身朝他膝盖位置横斩而出。 刀锋快过了二人的惨叫声。 打了这么久,赵让觉得自己磨合的已经足够了,最后这一刀才是杀招! 二人身子一左一右倒下,手中狼牙棒滚落在地。 双腿膝盖之下的筋骨肉被齐齐斩断,一人叫唤了两声就疼晕了过去,另一人则双手胡乱抓着,拖着身子朝他们首领的方向爬去。 赵让站起身,抹了把粘在脸上的泥土,随即补上两刀,送二人彻底上路。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四十九章 好地方! 二人身亡,那首领和先前一直不曾出手的五人也悄然退去。 赵让持刀横于路中,过了半晌,才将刀锋上的血甩了甩干净,重新悬在腰间。 西门大壮激动地跑上来,说道: “让哥你真厉害!” 他脑子里没什么花花词儿,厉害就是厉害,不厉害就是不厉害。 虽然单调,却是诚心! 赵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也不错,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刚才赵让让他护着叶三娘和元可欣,这胖子可是寸步不离,时刻保持着警惕,没有丝毫玩忽懈怠。 此刻赵让看向他的眼神,颇有些老父亲见不懂事的好大儿终于成长起来的欣慰! 西门大壮被赵让这么一夸,顿时也乐的手舞足蹈。但又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要对赵让说。一高兴,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索性不想了,反正开心总没错,其他的啥时候想起来再说! 赵让从他身旁走到叶三娘面前,躬身一礼,郑重其事的说道: “多谢老板娘当日点拨!” 叶三娘本想侧身避过,不受他这一礼。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便踏踏实实站着,等赵让拜完。 不过她却没有说什么。 实际也不用多说。 前方地下躺着的两具断腿尸体,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赵让倒是有些可惜那四名普通西域人……明明是跟着来赚钱发财的,现在却连性命都丢了。 他让西门大壮在山坡上挖四个坑出来,将他们好生安葬,同时说道: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随便败家的下场!” 西门大壮的脑筋转不过来,但他也知道这四人是因为他而死的。 “让哥……我也没想到花钱还能有错啊!” 赵让叹了口气,解释道: “花钱是没错。” “那是因为钱有错?” 赵让摇摇头: “钱也没错。” 西门大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借口可以再找了,那错的就是自己。何况让哥这么说了,在他心里,让哥是不会有错的! “错的是你花钱的时机和对象。“ 西域风云变幻,除了上四国外,还有那么多小国林立。如果说上四国还有些大义在身,按这些小国却只顾着闷头打自己的算盘。 国主享乐,贵族昏庸,除了压榨百姓,就只有内讧争斗。端的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路过就扒一层皮! 连这样好身手的边军士卒都要出来占山劫道,可想而知他们内部已经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待西门大壮安葬了那四名西域人后,赵让对他说: “等这边事情结束,咱们回去的时候,一定到他们四人的牧区,给他们家人放点银钱!” 西门大壮应了一声,说道: “等我把钱兑换了之后,就都分给他们呗?牧场我不要了,但还原价照付,让哥,这样足够补偿了吧?” 赵让朝他肚皮上拍了拍,说道: “给太多不也会生事端?这边四条人命没了,那边就是四个家房塌了!” “有余力的情况下,这样做是为了让你别丢良心。人在做,天在看!要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西门大壮点点头。 但他更欣喜的是自己终于想起来,刚才要问什么了! 听到赵让说神明,西门大壮偷偷瞟了一眼叶三娘,然后神秘兮兮的问道: “让哥,你也给我介绍个仙女吧!咱俩是兄弟,你可不能自己吃独食!” 赵让被他问的愣住: “什么仙女?” “你小子是不是真被雨淋的脑子进水了?” 西门大壮见赵让不悦,觉得可能是因为叶三娘还在旁,他不好意思,便打了个哈哈说道: “没事让哥,我不着急,咱晚点再说!” 赵让当然不着急,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至于西门大壮自己……估计过会儿就记不得这件事了! 再度出发,倒是一路平安。 山中气候多变,下过雨后,竟是又转晴了!本以为今日非得在山里露宿一宿,但现在看来,天黑之前应该是能顺利抵达查干托洛盖。 一口气走了快两个时辰,赵让看到地面上的马蹄印、驼掌印,逐渐多了起来,说明查干托洛盖快到了! “让哥,我闻到烤肉的味道了!” 西门大壮走了这么久,肚子早就空空如也! 虽然元可欣把带来的馕和肉干几乎都给他吃了,也无济于事。 那些吃的在西门大壮眼里,最多算是零食。嘴巴寂寞的时候,吃着玩玩,打发时间。真要吃饭,还得是羊腿,牛头,炖鸡,不然肚子里不会有任何感觉! 赵让鼻尖抽动,也闻到了一股香味。 越上山越冷,元可欣边走边从行囊里抽出衣服来,都快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叶三娘注意到后,便牵住她的手,不断的以自身劲气灌入,助她抵挡,这才暖和过来。 但在这般消耗下,即使是赵让也有些抗不住了。这会儿闻到肉香,竟然和西门大壮一样,口中生津,吞咽不止。 “我记得查干托洛盖一进去就有个不错的酒肆,如果它还开着的话。” 叶三娘的话音从赵让背后传来。 “你是啥时候来的?” 赵让反问道。 叶三娘说道: “年轻的时候!” 赵让笑着说道: “那不就是现在?” 叶三娘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练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机灵劲儿?油嘴滑舌倒是学的快得很!” 查干托洛盖俨然已有一副大城气候! 虽然没有城门,也无人值守,但街道上熙熙攘攘,往来不休。 西域话和大威话的叫卖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赵让甚至还在一处街边小摊上,看到店家正在制作大威南地特有的肠粉! “好家伙,这里真热闹啊!” 西门大壮两眼放光! 只恨自己眼眶太小了,不能一下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装进去看个仔细! 赵让也觉得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兄弟俩傻愣愣的杵在入口处,看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一扭头,见叶三娘正在一处空地前,不知在想什么。 赵让刚想上前,却被元可欣叫住。 “别去,让三娘自己待一会儿!” 这处空地,应该就是叶三娘所说,那家味道不错的酒肆。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徒留一片白地。 看着叶三娘的侧影,赵让都能感觉到有一种淡淡哀伤正在侵袭他的眼眸,紧接着自己整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重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想什么呢?走啊!” 突然一阵香风拂过,叶三娘的话音把赵让的精神从寒潭里拉扯出来,他赶忙深吸了一口气。 见叶三娘又恢复了先前的泼辣,他便也不再多想。 这世上,谁还没个过往了? 不论大小,谁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不用打听也不用评价。 人和人相处起来最好的方式,就是允许别人做别人,自己做自己! 选择饭馆的任务,赵让大大方方的交给了西门大壮。毕竟胖子对于吃,总是很擅长的。 西门大壮得到这个任务后,显得很激动!撸起袖子,誓要找到查干托洛盖里最好吃的馆子! 对于此道,他还的确有些心得。 以前赵让和他整日厮混玩了时,西门大壮就总能发现一些偏僻之地的美食。可以说他身上的肉没有一块是白长的,全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没一会儿,西门大壮停在一家看上去中规中矩的饭馆门口。 牌匾上写的是西域文字,赵让不认识,便看向了元可欣。 “狮子楼!” 元可欣翻译道。 赵让觉得好笑…… 这么一家小店,竟然挂着“楼”字当店名,并且前方还冠以狮子! 西域这地方,就是把山河都反过来,估计连根狮子毛都看不到,也不知这老板为啥会取个这样的名字。 “你觉得这家不错?” 西门大壮点点头。 赵让有些好奇,追问道: “你咋感觉出来的?” 西门大壮嘿嘿笑着说道: “让哥,你闻!” 赵让用力吸了吸鼻子,但只闻道烤肉的香味和浓郁的孜然味,其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你没闻到清炖羊肉的味道吗?” 西门大壮有些急了!他十分迫切的想要对赵让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性! “你这么一说,我闻到了,然后呢?” 西门大壮这才放下心来,说道: “他家的羊汤,味道特别浓!而且今天都到傍晚了,这家店居然还敢清炖,说明他们的肉十分新鲜,甚至有可能是下午才宰杀的!” “否则放了一天的肉,哪怕没坏,炖出来都不那么好吃了……只能烤,撒上一大堆作料,好赖谁也分不出来!” 赵让不由得听傻了…… 他虽然知道西门大壮有这个本事,可没想到他竟然能神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权且就算做“痴”吧。 元可欣和叶三娘两人听了西门大壮的分析,也觉得头头是道,选择这家店肯定错不了! 只是眼下还未到饭口,店里一空空荡荡的,看不到老板,也看不到支应的伙计。 为了保险起见,赵让让元可欣站在门口先用西域话问问情况。 万一贸然进去,店中无人,出点什么意外可就百口莫辩了…… 元可欣话音落下不久,一名老板就从后屋里走了出来。 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五十章 热闹 当老板的,见到店里来了客人自是热情无比。将他们引入饭馆内后,赵让选了个最里面,并且靠窗的位置。 坐在这里,他可以观察到整个饭馆的情况,万一发生什么,还能及时跳窗脱身。 自从那日在祥腾居中,跟着元明空跳了一次窗户,赵让就觉得这个法子简直太爽了! 又直接,又迅速! 饭馆老板只会几句简单的大威话,在和众人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后,老板将一个铜茶壶里加满了热水,放在桌上,同时还拿来一张用大威字写成的菜单。 这张菜单极为有趣,开头的序号是西域文,而后面的菜名则是大威字。 元可欣说,老板那还有一张西域文的菜单。只要对应上正确的序号,就能知道他们点了什么! 赵让笑到: “这个法子真好,还是生意人脑子转的快!要是我……” 赵让话还没说完,就被西门大壮打断,说道: “要是我就雇上十来个人,专门当翻译。没生意的时候,还能凑几桌麻将,转着圈儿打!多有意思!” 赵让揶揄道: “你也不算算雇十几个翻译要多少钱?人家小门小店的,承不住这样的成本!” 西门大壮却很是轻松地说道: “这有什么,打麻将的时候再给他们赢回来不就好了?” 赵让忽然想起,他西门家在城中还有典当和赌坊的生意。真的是左手倒右手,一个子儿不落! 以前赵让还玩笑般问过西门大壮,说他家把活人的钱都挣完了,怎么不开个棺材铺,把死人钱也挣了?西门大壮一本正经的解释,说他爹被高人提醒过,这辈子不能碰幽冥之事,否则会大祸临头! 相比之下,西门大壮却一点不怕。反而觉得人死了都要烧纸钱,这说明阎王爷也是个生意人!只要钱足够多,天大的祸患也能给平了,根本不带怕的! 赵让看自己说不过他,只好把菜单往他面前一推,说道: “你道理多,你点菜!” 西门大壮拿过菜单,当即就在大盘鸡上画了一个圈,还在圆圈上面标注了一个“二”! “你要吃两份?” 元可欣吃惊的问道。 一份大盘鸡可是一整只鸡,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多了,可西门大壮竟然点了两份! “两份,一份他自己吃,一份我们吃!” 赵让解释道。 元可欣听后点点头,再打量了一番西门大壮的身板,觉得他吃下一只鸡,好像也不算很夸张的事情。 西门大壮接二连三的点了好几道菜。 除了大盘鸡外,还有熏马肠,手抓羊肉,羊杂汤,炒面肺子! 无一例外,全都是双份! 一份他自己吃,另一份赵让他们三人吃。 “面肺子是什么?” 元可欣虽在阳关待过,但却从没有吃过面肺子。其实她连羊肉都极少吃,觉得那股膻味很呛人,受不了…… 而面肺子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怪。又是面,又是肺,实在不知道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是如何产生联系的。 西门大壮埋头点菜,赵让便给元可欣解释了起来; “大体上来说,面肺子就是面和羊肺,这两样东西结合起来的吃食。” 元可欣瞪圆了眼睛,反问道: “怎么结合?” 赵让继续说道: “宰羊的时候,把羊肺拿出来,清洗干净。然后气管里不停地灌水,把里面的血全部冲出来。” 听到这里,元可欣连连摆手: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听着好恶心啊……你直接说面和肺是怎么结合的就行了!” 赵让笑笑,说道: “把洗面洗出来的面筋,混着油,从气管里灌到羊肺中,灌满了之后,扔进锅里煮熟,面肺子就做成了!” 元可欣觉得新奇,同时决定一会儿这道菜上来后,一定要尝尝! 只是赵让最开始说的,太有画面感……让她心里生起些许恶寒,在加上还饿着肚子,竟是打了个冷战。 “你没事吧!” 赵让问道。 元可欣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虽然两人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可元可欣毕竟是姑娘家,还是不好意思直白的告诉赵让“我肚子饿了”! 最先上来的是大盘鸡。 脸盆大小的盘子,往桌上一摆,将这张桌子占的满满当当。 在西域的美食里,大盘鸡算得上是最有名气的,几乎已经成了西域的标志之一。但大盘鸡的烹调手法,却没有统一的标准,简单地说,就是葱姜蒜干辣椒,八角加花椒,下锅爆香后,再加入鸡块一并爆炒,最后加水炖煮,出锅钱放入土豆块子,就能上桌了! 现在为了好看,还会放点青红彩椒,增加颜色。 传入大威后,南地的厨子更是往里加入了豆瓣酱来增添香气。 可以说一万家馆子,就有一万种大盘鸡的做法。 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它先炒后煮的做法,以及与之匹配的“皮带面”! 吃大盘鸡的人,可以分为三派。 赵让和西门大壮,都属于面派。 最爱吃拌进大盘鸡里,裹满汤汁的皮带面。 不过西门大壮除了面外,还尤其爱吃其中的土豆,所以他一人就占了两派。 “我也是土豆派!” 叶三娘说道。 大盘鸡里的土豆软糯,入口不用咀嚼,用舌头顶在上颚轻轻一抿,就融化开来! 元可欣从盘子里加了一块最大的土豆,放在叶三娘盘中,算是对她后半程路上一直照顾自己的感谢。 叶三娘莞尔一笑,说道: “傻丫头!这么大的,反而没炖软烂,小块的才入味!” 说着,又加起来一块小的,放入空中,幸福的吃了起来。 元可欣却是不能理解赵让他们奇奇怪怪的偏好,一道菜而已,竟然还能分出门派来! 况且大盘鸡,关键点还着落在鸡上,当然是要多吃鸡肉才像话!至于什么面和土豆,那都是配菜,怎可喧宾夺主? 殊不知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被归为了第三派。 西门大壮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盘大盘鸡吃了个精光。 然后把刚出锅的皮带面,一股脑倒进盘子里,搅合搅合,就开始大口吸溜! 结果还没等到第二道菜上来,这两盘大盘鸡却已经都被吃成了底朝天。 “还是人多吃饭有意思!“ 西门大壮一抹嘴,笑呵呵的说道。 “当然了,人多吃饭才香!” 元可欣此时也不顾形象,一手钻这个鸡爪子,正在奋力的啃着,连鬓角边的碎发都沾染了油滴。 肉菜吃完,西门大壮咂咂嘴,觉得还欠了些,于是又点了一大盆疙瘩汤,就着生蒜瓣,呼噜呼噜灌了下去。 元可欣早已放下筷子许久。 整整半个时辰,他们三人都在看西门大壮一人表演。 “啊!吃了个五六分饱,还不错!” 放下装疙瘩汤的汤盆,西门大壮擦了擦额头上的汉族子,感慨道。 元可欣暗自心惊……吃了这么多,竟然才吃了个半饱!要是想吃个全饱,非得一头牛不可!也就他命好,生在了西门家,不然寻常百姓哪里经得起这样吃饭? 这次西门大壮没有把店整个买下来,还很听话的把付账的机会让给了赵让。 从店里离开前,元可欣向老板问清楚了通宝钱庄的位置。 眼下他们位于查干托洛盖的边缘,通宝钱庄却是在城中最中心的地带。 那里店铺林立,应有尽有,就连……当然也是不缺的!毕竟大威人喜欢异域风情,而西域人贪恋南地女子的娇柔。 四人牵着马,按老板所指的方向,朝查干托洛盖的中心走去。 赵让注意到叶三娘自从来了这里后,就不是很有精神。方才吃饭时还好,这会儿一出饭馆,见她的绣眉上竟是又有忧愁慢慢攀上。 想了想,赵让还是决定问问。 叶三娘可是他们一行中最大的底牌,最后的依仗。 “老板娘想什么呢?” 赵让走到她身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 “东家放心,我没事,也不会误事!” 赵让刚一开口,叶三娘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一句话怼了回去,却是吧赵让噎的够呛…… 不过叶三娘既然这样说了,赵让也就放下心来。 “让哥你看,前面好热闹啊!” 赵让顺着西门大壮所指的看去,发现前面人头攒动,且鞭炮锣鼓齐鸣,像是有什么大喜事! 又往前走了几丈远,人群已经将道路彻底堵死,赵让站在这里,后面很快又有人贴上,进退不得。 西门大壮仗着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赵让便拍了拍他肚皮,问道: “能看见前面在干啥吗?” 西门大壮眯眼看了会儿,说道: “好像是有人游行!” 赵让心中纳闷……查干托洛盖是一处通商之地。而游行往往都发生在政律严苛之地。 如今商道顺畅,百业兴旺,大家都能从中获利,吃个肚儿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游行? “你真看清了?是游行?” 赵让又问了一遍。 这下西门大壮却是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他见好几辆大篷车,从前方街角转出来,在人群的簇拥下,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在车棚顶部支起了一根杆子,挂了束鞭炮放的正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