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列祖列宗保佑 正值盛夏,天空不见一丝云气,葱葱郁郁山林掺杂些许焦黄,巍峨的城墙矗立暴烈的阳光下滚烫的吓人。 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过定安郡一条街道,然后被匆匆走来的行人踩在脚下。 这条长街比往日萧瑟许多,客栈门口的伙计恹恹的打了一口哈欠,迷糊的看着人迹稀少的街巷;拖家带口的汉子四处张望,面色惶然;推着独轮车的老头向街边的人家讨一口水喝,擦着额头汗水骂上一句鬼老天;抱着刀枪剑戟的绿林豪客蹲在角落阴影,沉默的看着过往行人。 仓惶的气氛里,酒肆二楼,也有南来北往的商旅歇脚喝酒,或兜里稍有两钱的文人雅客轻摇纸扇,说起眼下局势。 “两个月不曾下雨了。” “旱情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日……听我常跑外面的侄子说,如今燕国已有数州遭灾,时日一长,怕会激起民变。” “除了民变,其他诸国虎视眈眈也令人忧心,听说魏国在浑江南岸屯兵已达五万,不知咱们坐靠幽燕山的定安城会不会被波及……那些厮做甚?!” 说话的文客‘啪’的一合纸扇站起身,看向楼下街道,几个浪荡子围着一个粗壮妇人纠缠嬉笑,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世道不宁,这些人光天化日做欺男霸女之事!” “咦,那人是谁?”好友指着那群浪荡子身后问道。 文士顺着指去的方向看去,皱起眉头:“是定安侯的三公子苏辰……” 那伙浪荡子背后,有一主一仆从醉花楼出来,被烈阳拉长了影子,后面是相貌潦草,岁数稍大的一个侍卫,握着黑柄的长剑。 前面那位,一身束袖金花袍子的年轻公子,相貌俊朗,双眼颇有神采,腰挂一枚翠绿的双凤携阳佩饰,头顶束发冠,一颗红色小绒球微微摇晃,负着两手来到前面那几人身后,上下打量。 “哎哎,这大白天的,几位这是做甚?” 几人回头,原先呈出‘谁他娘活够’的表情,在看到面前年轻人样貌,瞬间垮下来,立马又爬上谄笑。 “原来是小侯爷您老人家,不知有何吩咐?” 苏辰瞥了一眼这些阿猫阿狗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的吐了一声:“滚。” “好嘞。” 几个浪荡子连忙点头哈腰,撅起屁股,头顶着地,向前一翻在地上滚出两圈,这才起身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脱出纠缠的妇人,感激的向面前的年轻公子福礼道谢。 “妾身,谢过公子解围……” “这位大嫂,这些时日没事莫要上街。”苏辰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刺眼的日头,让那妇人赶紧离开。 那妇人神色才复,刚才一吓,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又道了声谢,略略提了裙摆小跑起来。 苏辰望着跑远了的妇人背影,压低嗓音:“回头跟城里的帮派打声招呼,城里要是乱了一点,我拔了他们的皮。” 他语气淡漠,跟人畜无害的神态样貌简直完全不同,好似城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沟‘老鼠’都在手里捏着一般。 这时,正说完话的苏辰脑海中泛起进度条,往前推了一点点,将进度条塞满。 他嘴角勾了勾,眸底泛起一丝喜气。 总算凑够了。 他不是这个世道人,一觉醒来,变成定安城侯府里的七岁稚童,心里是有落差的,好在这家人也姓苏,至于原来的名儿不用也罢。 说起侯府,苏家祖上是燕国从龙功臣,官职骠骑大将军,封安定侯,食邑三万六千户,辖六郡,三十八县。 可世袭罔替。 不过到了苏辰老爹苏从芳这一辈,就剩下定安郡,和两个小县,麾下兵卒不足五千。 苏辰自从来到这里,拖着七岁的小身板,踩着凳子趴在书房墙上,把堪舆图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自己所知的慕容氏燕国,而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北宫氏,地形地貌也和原来的国土大有不同,东西南三面梁、齐、越、吴,魏,五国,加上自己所处的燕国,就有六国并列。 幽燕山向西,还有北戎部落,再往西面,听说还有一处极大的内陆海。 这个世道该有的东西都有,自己那些知识基本没用处了,唯有诗词歌赋相近一些,但盗用别人诗词又令他不齿。 至于侯爵之位他也没想过去争,这位置将来要传也是由嫡子继承,就算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呢,跟他这个老幺没什么关系。 此时街道尽头,陡然有马蹄声传来。 一直没说话侍卫,上前低声道:“小侯爷,是侯爷的麾下校尉来了。” 地面传来微微震感,苏辰从远去的妇人背影挪开视线,就见几个着铁甲的骑士纵马过来,为首的骑士早已看到两人,‘吁’了一声,翻身下马,与身后一起下马的部下齐齐拱起手。 “小侯爷请回府。” 苏辰心里也想着赶紧回去,将刚满的功勋条清空,他朝半跪行礼的几个骑卒挥了挥手,随即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一个响指:“十三,我们回家。” 说着,双手放到脑后,带着相貌潦草的侍卫,沿着街边打道回府,偶尔瞥到角落的绿林侠客,眸子冷冷划至眼角:“看甚!” 被呵斥的江湖人抿着嘴唇将头垂了下去,这位小侯爷是定安郡里是有名气,非纨绔非败家,而是侯府里最大的闲人,脾气还不小,成天无所事就在城里到处乱逛,青楼里更是常客。 何况对方身后还有几个牵马的悍卒,饶是他们武功不错,在军队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侯府座落城中北面,典型的坐北朝南布局,四根漆红的大石柱撑的府门房檐,两尊石狮子压着石球左右蹲伏,三扇齐开的府门铜铆密密麻麻,把守府门的四名甲士,见到徒步回来的身影,将长兵一收,纷纷垂头。 “恭迎小侯爷回府。” 身影跨过正中的门槛,径直穿过跪在两边的侯府奴仆转去中庭,他先回院里处理一下事,再到前院见父亲。 中庭的石桥链接南厢,下方小河是城内河引流进来横穿半个后宅,石桥四步宽窄,皆白岩雕琢,共计二十四节,寓意平安度过一年的二十四节气,连通的长廊两侧栅栏缕空雕花,外面则是一水的凉亭水榭、花圃盆栽。 入夏后,蜜蜂、蝴蝶纷飞,煞是好看。 “小侯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后宅南厢,还没进月牙门,就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灵牌,神色不安的东张西望。 牌位上书:曹操之灵位。 “你这表情,跟死了爹一样。交给十三,然后到账房领赏。”苏辰话语随意,但从不苛待下人,那小厮早就听惯了,满脸欢喜的将手里这尊灵位交给十三,飞快跑出月牙门。 “小侯爷,怎么又是不同的?咱得供多少个?” 接过灵位的十三,皱着眉头跟在后面,熟门熟路来到专门修的祠堂,还没进去远远就能闻到香烛气味,贡桌一旁,还有道士诵经,这是苏辰专门带了五十名悍卒从城外清风观‘请’来住家的道长。 那一次,定安侯苏从芳拿刀追着苏辰满院跑了一个时辰。 “给,放到中间去。” 苏辰将灵牌递给翻白眼的道士,跪到蒲团,双手合抱,恭恭敬敬叩了一礼。随后直起身,视线在前方展开,一个个灵位雕着不同的名讳,由上至下摆放,密密麻麻的呈扇形排开。 “华夏子孙苏辰给诸位列祖列宗上香了,还望诸位保佑!” 苏辰跪在蒲团,恭恭敬敬捧香拜下。 十年来,他怕自己忘了从哪里来的,每日都要回想一遍只有自己知道的东西,时间一长,就写到纸上,写完了,又开始写历史,两年前干脆将所知晓的皇帝名讳雕到灵位上,放到祠堂里,每日三炷香供着,反正都是华夏古人,当老祖宗拜拜也没差。 其实立灵位还有一个原因。 别人穿越有福利,他都过来十年,别说系统,连金手指都没见过。 索性,他给自己造一个,万一真的有用呢? 然后……是真的有用。 他将这里修缮出来,供上牌位不久,他开始不断做一些相同的、离奇的梦境,脑海里便出现了功勋条。 尝试过几次之后,他发现只要治理民生就会增加一点。 两年来,他私底下仗着小侯爷的身份,将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整顿一遍,通过这些微小的治理,才在今天将整整三万的功勋条第一次拉满。 收回思绪,苏辰注视着满满当当的供桌,脑海中的功勋条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空。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哪里不对?”苏辰微微蹙眉。 …… “小侯爷,该去侯爷那边了。” 十三默数着时间,在后面打断苏辰的思绪,苏辰点点头,就先等等再看,起身打了一个响指:“道长,好好照顾我这些祖宗。” 那道士沉默的横了他一眼。 不久,苏辰带着十三原路返回前院,走上前厅檐下时,那边正与几个城中官吏说话的侯爷苏从芳瞥了一眼进来的小儿子,随后又吩咐了几句,将几个官吏挥退,便偏头看向吊儿郎当的苏辰,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夫人的叮嘱,才压住火气,沉声道:“过来坐下。” “爹,最近我可没胡闹,刚才在外面还救了一个妇人。” 换做外面人敢跟自己这般语气,苏辰早就让恶侍卫上前揍一顿了,不过面对自己父亲,他脾气收敛许多,离七八个座落下屁股。 “叫你回来,是最近定安城有些不太平,旱情越发重了,不少灾民朝这里聚集,城里也多了很多陌生面孔。” 苏从芳对于眼前这个小儿子,是颇为头疼的,眼下便没绕圈子,直接说道。 “为父想让你跟着两位兄长做一些事,别成天在外面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鬼混,让你娘担心。” 他也有些无奈,记得苏辰还是七岁时,老实本分,做事勤快,生了一场大病后,怎么就变了性子,今年就满十七了,还成天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好几次让苏从芳生出将他塞回娘胎里的想法。 “爹,大哥和二哥厉害着呢,我就不添乱了。” 苏辰笑呵呵的端了茶水抿上一口,对这个父亲,不像大哥二哥那么又敬又怕。 但该尊重的一个也不少。 “爹,我先行一步!” 他心里惦记进度条的事,起身飞快踏过门槛跑了、 气得苏从芳连连拍了几下桌子,见到儿子头也不回,又泄气的坐回座位:“真是翅膀硬了,拍桌子都不管用。” …… 日头随着时间划过天际,渐渐西沉,院子里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风起时,庭院的老树‘哗哗’的摇曳枝叶。 恼人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弭。 风吹进窗棂,掀起铺开的书页,苏辰就在桌前等到天黑,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清风拂在脸上,他眼皮耷拉,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曾经做过的梦又出现了。 苏辰仿佛感到自己在下坠,掉入深渊之中,袅袅烟雾围绕着自己,朦朦胧胧,显出金光万丈的宫殿,隐约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影站在殿前。 无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像是无数人窃窃私语。 “朕做过乞丐、当过和尚……从没见过你这般没出息!”“朕九岁登基、双十之数誓诛国贼……可惜几次无功而返……” “承你情……但求朕助你,必会响应!” …… “你们是何人?!” 苏辰大声呐喊,陡然一个激灵,他从书桌上清醒过来,外面竟是蒙蒙清晨,点了一夜的蜡烛正袅绕余烟。 他呼出一口气。 “又是这个梦。” 桌上烛火摇晃,挤进窗缝的夜风吹脸上,苏辰忽然抬头,就见窗外立着一道人影,还没等他开口叫人,犹如一缕青烟般平移飘向房门。 苏辰睁大眼睛,眸子顿时缩紧,只见门扇上的木栓,一点一点的挪动,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然后,房门发出‘吱’的缓缓打开。 一只枯瘦手掌穿过缝隙伸进。 “啊!” 苏辰再次睁开眼睛,从桌上直起身,满头大汗看着明媚的房间,下意识的望向窗棂,已经是大清早了,门扇也严严实实的关着。 梦中梦…… 撞鬼了? 陡然他感觉手里多了一个东西,摊开一看,是枚黑铁小牌,上有篆文单写一字:祝。 苏辰眉头微蹙。 “不记得有这东西……祝……这人是谁?” 第二章 变故 苏辰摸着手中小令牌,非金非铁,却漆黑坚硬。 想着刚才诡异的梦境,那枯瘦的手掌里,好像捏着这块牌子,难道就是这个? 他心里猜测,可能也跟祠堂供着的灵位有关,毕竟梦里他依稀记得有一句:“念你一份香火……” 这‘祝’字令牌莫非就是功勋条换来的? 苏辰翻来覆去把玩,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作用,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刻有名字的铁牌,正琢磨试试水火等法子,看管不管用,院里恭恭敬敬的声音在喊: “小侯爷,该去用饭了。” 外面的小厮精准的报了时辰,苏辰断开思绪,将这枚令牌收进袖里,便拉开房门出去。 到了地儿,没见着大哥和二哥的身影,倒是两位兄嫂在,见到这位小叔,两位美丽的妇人微微福礼,二嫂往里面挪了挪莲步,下意识的拉开些许距离。 苏辰没在意二嫂的举动,告罪一声便去请父母过来用饭,还没到房门口,隐隐约约能听到父亲苏从芳的声音。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让他跟着两个兄长做些事。” “跟着苏雍、苏烈是好的,但辰儿会不会做不好这些,让人笑话。”这是柔和的妇人声音在说。 “那也得去,成天游手好闲,还把来路不明的灵牌供上,居然说是他列祖列宗,气煞我了,怎么就生这么个儿子。” “再顽劣也是你儿子,咱们没教好,怎么怪到他身上。” 恼人的蝉声一阵一阵的嘶鸣,微开的窗缝里,苏从芳沉默的坐下来。 “为夫只希望他往后能独挡一面,最近可能有些不太平。” “好生说,辰儿会听的……” 灿烂的天光里,后面的话听得不太清楚,苏辰抿着嘴沉默的离开,在中庭四处走走,再回到厅堂,桌上摆满菜肴,桂花的香糕、酥脆的小饼、盛粥的瓷碗袅绕热气。 不久,大哥苏雍和二哥苏烈陪同父亲过来,随后坐在各自妻子身旁,前者外罩白底金色绣袍,内里绀青的单衣,正与父亲苏从芳轻言细语,见到苏辰回来,笑着点了点头;二哥一件黑色衣袍,衣襟翻紫,腰系褐色含珠带,托袖夹菜给旁边的妻子。 “父亲、大哥、二哥!”苏辰依次见礼,见到父亲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怎么没见母亲?” 苏从芳见到进来的小儿子,脸色正了正,让他到一旁落座,“你娘亲身子有些抱恙,早饭已让素寰送到房里了,你坐到你大哥身旁,有要事跟你说。” 素寰是苏辰的大嫂。 “是!” 苏辰绕到一侧,朝瞥来的二嫂笑了笑,掀了掀袍摆坐下,大哥苏雍与苏烈交谈两句,端着粥碗偏过目光,“今日下午要去外面施粥放粮,救济灾民,你随为兄一起。” “二哥一起吗?” “他有其他事忙,父亲处理完事,稍后也会过来。你很少出城,有些场面没经历过,最近旱情严重,两县百姓过不下去的,多有朝定安城过来,如今城外已聚集数千人,昨日我和你二哥在城中奔走,召集了一些富户。”苏雍拿着筷子轻敲了下碗边。 苏辰不想跟着去,大哥是世子,他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而且灵牌的事还压在心头。 “你是苏家子嗣,不能什么也不做。”苏雍大抵是看出他这点心思,在苏辰手背拍了拍:“没事,为兄护着你。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先跟为兄出门,过了晌午就一起到城外。” 苏从芳放下碗筷,指尖在桌上轻敲:“跟着你大哥二哥多学,待这件事过去,为父请龙腾阁大学士房先生过来给你取表字。” “好的。” 没辙,父亲一锤定音,苏辰想溜都没法,听着父兄聊着城外旱情的事,草草吃了早饭,随后过去给母亲请安。 妇人该是受了风寒,有些咳嗽,拉着苏辰在床边。 “跟着你大哥出门,多听他的,知道吗?” “放心吧,娘。” 苏辰在旁边撑着下巴听着母亲的唠叨,大哥确实是当世子的料,各种场合简直驾轻就熟,往后他当了侯爷,自己总该继续做富家翁。 晌午刚过,苏辰跟着兄长去了城外。 此时,灾民情况还不是特别严重,并没有闭门,只是加强了盘查,郊外乌泱泱的人影,拖家带口的与相熟的人聚成一个个小团体,无数低低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呈出来的是嗡嗡的嘈杂。 苏辰撩开车帘,忘了一旁和兄长说话,有些出神的看着一张张从眸底划过的麻木、仓惶的脸。 不管是搏名声,还是真心救人,只要能让灾民都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他都会全力支持。 到了施粥的地点,官府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与十来家大户的棚子连出半里,灼热的阳光下,麻木的灾民聚在一起,听到动静后,缓缓站起身来,似乎闻到了稀粥的香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知谁喊了一声:“官府施粥了!” “大伙抢啊!” 密密麻麻的身影发疯似得朝粥棚跑了过去,人群涌动互相推搡、有人跌倒、有人怒骂出来,摔倒的老妪抱着被踩到的胳膊哇的一声大哭。 “哎哟……踩疼我了!” “娘啊!!” “别挤啊!” 把守粥棚的各家护院、官府的差役拿着刀兵、长棍拦在前面,不时敲打乱来的人,大喊:“排好队,每人都有,一个个的来!” 许许多多灾民、城内城外的乞丐捧着破烂脏旧的碗,面带菜色的一个个通过护院视线,盛了一大勺稀粥,领上一块不大不小的馒头,有人千恩万谢,有人沉默不语,领了食物后,生怕别人抢夺,端着飞快蹲到角落吃喝,连碗底都舔干净。 苏辰也在帮忙做事,相比兄长领着人四处巡视,他更喜欢亲手拿着勺子给一个个灾民盛粥,自然惹得侍卫十三有些埋怨,觉得堂堂小侯爷居然干下人的事,连累他也在旁边发馒头。 过得一阵,苏雍带一队士卒过来,他让一个差役接替了苏辰的活,“父亲快过来了,这些杂事你先别做。” “什么时候?” 苏辰接过十三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正说出这句,余光之中,城门口那边已有骚动,守卫森严的城门,兵卒将拒马、栅栏撤开,两队二十人的骑兵在前开路,百余人的甲士持铁矛长枪护着一辆马车。 之后,便停在施粥的棚子前面一点,苏从芳被车夫搀下来,他便看到对面的两人大步过去。 “如何?” 苏从芳的话像是在问苏辰,又像是在询问苏雍,后者赶忙回答:“回父亲,一切都还算顺利,并没有闹事的。” 苏辰在一旁看着大哥和父亲一板一眼的对答,微微撇了撇嘴,虽说是父子,可根本没有亲人间那种关怀的语气,从他穿越过来,看到的是这位做为世子的大哥,一直被当做下一任苏家侯爷来栽培,看似权利很重,其实很少能体会到亲人之间那种熟络。 “你大哥刚才还夸你,你要是平日也像今日这般做,为父不知省了多少心。”与大儿子说完话,苏从芳回过头来,语气听不出是严厉还是欣慰。 苏辰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知道了,爹。” 心里念着赶紧将他赶回府里。 可苏从芳让他跟着,看了周围一阵,心血来潮的走到粥棚,赶走一个差役,挽起袖子亲自给灾民发起馒头。被叫来的苏辰只得跟着配合,重新拿起大勺。 此时的施粥空地,依旧人满为患,领过馒头和稀粥的人吃完后,将碗底擦干又排起了长龙,气温炎热,穿着甲胄的士卒持着长矛恹恹的看着人群,喊叫、哭泣、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耳边化作催眠的魔音。 霎时,排起的长龙的队伍忽然掀起一阵吵杂,紧接着,有凄厉的惨叫传开,片刻,更多人尖叫起来。 “哎哟,打死人了!” 瞌睡的兵卒陡然惊醒,与维持秩序的差役、护院注意力看了过去,随即过去几人查看怎么回事。 施粥的棚子这边,还有七八人等着,苏辰舀了一勺稀粥,喊道:“下一个。”时,他看着眼前领粥的灾民,陡然感觉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把他烫了一下。 连忙放下勺子去摸袖口,还没领粥的灾民转身走向馒头那边,那人身后陆续还有几人绕过了苏辰面前。 “你们还没领粥!” 苏辰诧异了一下,然后,视线之中,一抹寒光映在他眸底,第一个走到蒸笼前的灾民从袖里拔出一柄匕首。 近旁的一名甲士瞪大眼睛,厉声暴喝:“有刺客!” 声音响彻的下一刻,甲士持矛猛扑而出,掏出匕首的灾民跃上长桌,在蒸笼分解抛在半空,馒头倾洒之中,与那甲士撞在一起,匕首划过士卒颈脖,血光唰的溅起,打飞的长矛呯的钉在木柱。 顷刻间,第二个灾民飞身扑向惊愕的苏从芳。 噗! 血光喷洒,那刺客将匕首捅进苏从芳腹部。 “爹!” 苏辰反应过来,操起大勺掷出,打在那刺客头上,木勺弹飞的同时,侍卫十三合身撞了过去,拔出鞘中剑,拖出一抹寒光。那刺客拔出匕首,身子横呈翻空而起,下方的发放馒头的长桌轰然被长剑劈斩两段。 陡然发生的一幕,更多的甲士回过神,朝粥棚冲来。 第三、第四名刺客怀中掷出什么东西,飞到半空‘轰’的一下爆开,密密麻麻的细针雨点般四射开去,叮叮当当打在铁甲弹跳无数火花,也有将人面门射出无数针孔,满脸鲜血的发出凄厉惨叫。 片刻的功夫,苏辰趁着十三将第二个刺客缠住的空荡,冲向地上的苏从芳,抓住肩头向后拉扯瞬间,第一个刺客从一名甲士尸体上偏头看向这边,然后,带起一抹残影直扑而来。 匕首擦过空气,卷起呼啸的风声。 苏辰本能松手就地滚开,锋口贴着后脑勺错开过去,削断几缕发丝,飘落下来时,有东西从他袖口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是那枚暗沉的令牌。 “小侯爷!”侍卫十三手中长剑挥出一抹寒光,迫开面前的刺客,偏头嘶声大喊。 草棚里的刺客手中匕首翻转,再次冲向苏辰。 地上的尘埃微微抚了抚,在风里滚动,地上的令牌有微微光芒一闪而过。 冲来的刺客陡然滞了一下,他眸子瞬间紧缩,视野对面,被叫小侯爷的人身后,隐隐站立一道虚影轮廓,头戴衮冕,十二旒,身着玄色冕服,腿遮朱红蔽膝,腰悬佩绶、赤舄。 那人的轮廓,正怒目而视。 “什么鬼东西……”那刺客整个人愣了一下。 而此时,苏辰慢慢从地上起身,他脸上有着不同之前的表情,迈出一步,脚边的灰尘吹动扩散开,目中威凛绽放,手臂猛地抬起,宽袖挥开,他声音里仿佛还有一道声音跟着暴喝。 “左右,擒一人,其余全杀了!” 话音刚落的下一个刹那,粥棚外稍远一点栅栏后面,一个背负铁枪看戏的江湖人忽然抽搐,然后猛地睁眼,一撑栅栏跃了过去。 步履落地的一瞬,身形唰的狂奔。 踏踏…… 有脚步声急骤,由远而近,冲进粥棚的刹那,脚尖猛的一点地面,穿着青衫的江湖人,拽着一柄长枪跃起。 嗡! 枪声长吟,自来人的手中唰的掷出,撕出风啸声。 噹! 枪头挡下匕首擦着锋口,往后直接贯穿衣衫褴褛的身体,向后倒飞又嘭的一下钉在粥棚的木柱上面,震的棚子都在吱嘎摇晃。 那刺客整个人都挂在枪上。 陡然的变故,几名刺客停下来,齐齐看向粥棚,苏辰微微瞥了一眼冲进来的侠客,那人一身青衫、斗笠,迈开脚步,一把将长枪从人、木柱上拔出。 他揭下斗笠,发丝梳理得干净整齐,额前一缕青丝垂摇,下颔一圈粗短的胡须,浓眉之下双目有神。 那人枪锋一转,呯的拄在地上,残留枪头的鲜血溅开坠地的同时,他朝苏辰拱起手:“绿林草莽祝公道,拜见小侯爷!” 第三章 献帝刘协 祝公道? 那个令牌上的‘祝’? 短暂的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苏辰此时的状态,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仿佛握着许多人的生死一般,再次看向那边三个刺客,目光中有着睥睨的威势,嘴角咧开。 “留一个活口,其余杀了!” “诺!” 棚中青衣侠客应了一声,拄着的长枪一提,拱手的身形唰的划出一道残影,迈开的脚步落下刺客的尸首,脚尖呯的将地上匕首挑起,飞向与十三缠斗的刺客,正中对方手腕的同时,纵身跃上半空,脚在棚柱借力一踏—— 第三、第四个刺客还在和甲士缠斗,其中一人听到动静猛的回头,半身染鲜血的青衣身影瞬间拉近距离,一杆长枪出现在他视野当中。 ——不发一语! 枪声破开布料、血肉,直接没入第三名刺客腹部,猛地向前推进,整个枪柄‘噗’穿了过去,从对方身后射了出来,余力不惜飞向第四人。 染血的枪头映着骄阳,祝公道朝第四名刺客狂奔,途中追上飞行的长枪,单手抓住枪柄,手腕猛地抖开枪花。 ——一时所颂! 那刺客一脚将逼近的甲士蹬开,手中匕首带着寒芒,迎上刺来的枪头。 下一刻。 抖出金属光泽的枪影,点飞了挥来的匕首,然后落在那刺客胸膛,褴褛的衣裳上,挑起的无数嘶啦的声响。 刺客身子不断震抖,碎布漫天飞舞,十多道枪影稍停,他直直向后摔在地上,血浆从他的口中浸出,胸腔一片血肉模糊向内凹陷。 “这人竟是六品……” 周围甲士惊讶的看着两具尸体中间持枪而立的青衣身影,随后就被苏辰的声音拖回现实,苏辰抱着地上的苏从芳,使劲按着他腹部的伤口。 “来人搭把手,快送我父亲回府!” 远处带人巡视的苏雍听到消息,挤着难民朝这边冲来,他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边跑边不停的发下命令,让麾下去找最近的郎中,或维持秩序,或将那名伤了手的刺客带走等等。 不多时,苏从芳被两个甲士抬上马车,又用随身的外伤药压在伤口上,一路飞快赶回侯府。 混乱过去,苏辰微微抖了一下,脑海里那道功勋条竟然又冒出了丁点,不过这次需要的功勋竟然高达四万。 ‘刚才的感觉,还算值当。’ 眼下回过神来,心里又泛起了担忧,他是亲眼看到苏从芳被捅了两刀,伤口极深,血流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苏辰虽然并未将他完全当做父亲来看待,但十年一起生活,终究是有感情在里面。 而且还是整个苏家的主心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侯府定然要经历一场大变了。 “小侯爷!”十三的声音将苏辰唤醒,他朝这名侍卫点了点头,目光随后看向握着长枪走来的青衣身影。 “祝公道拜见小侯爷!”那人屈膝半跪,拱起手。 这把十三吓了一跳,他知道小侯爷在城中一些浪荡子、闲汉、江湖绿林面前地位崇高,但他时常跟在身边,却没见过小侯爷收过这么一个人。 苏辰这边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让这名叫祝公道的人起来。 “先随我回府,之后再谈。” 他捡起地上遗落的令牌揣进袖里,便在十三和祝公道的保护下上了马车入城,一路穿行大街小巷。 回到侯府,家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后院不时有丫鬟端着血水经过。 远远的,苏辰便看到母亲被贴身丫鬟春梅搀扶,紧张的守着紧闭的门扇,距离两步,是大哥苏雍不停的叹气,拿手拍着大嫂素寰的手背;而不远,二哥苏烈像是才赶回来不久,嚷嚷着要苏雍给他解释,被二嫂拉开才算消停。 周围还有闻讯赶来的旁亲,一群人愁眉苦脸,或叫骂刺客,随即都在这里守着。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素寰看到长廊下苏辰龙行虎步,悄声提醒了一下丈夫。 “小叔回来了。” “父亲,怎么样了?”苏辰一改之前在府里的神色,领着十三和祝公道过来低声询问。 苏雍没留意这位小弟的变化,回了句:“郎中正在救治。” 他看到祝公道时,拱手朝他道谢一番,随后叫来一个丫鬟打盆水来给苏辰和祝公道清洗双手。 “还有一个刺客捉住了,等会儿就在府里审讯,倒要看看谁主使他们对我苏府下手”苏烈拍响膝盖咬牙叫道,他是会武艺的,达到六品的水准,这几日他都跟着苏从芳四下办事,只是今日没去,就出了这样的事,怎能不气? 骂咧了几句,又是短暂的沉默。 过得片刻,紧闭的门扇吱嘎一声打开,里面服侍的丫鬟出来换水,眼睛红红的,显然在里面偷偷哭过,见到众人望来的目光,连忙擦了下眼角,宽慰主母几句,说侯爷会没事之类的话。 又等了许久,偏西的日头照来霞光挂在房檐。 门房终于完全打开,从里出来的郎中是城中医术最高明的,丝毫不敢有懈怠,此时出来,他脸上满是疲倦。 “老夫人、世子、两位公子,侯爷的伤势颇重,一刀在腰侧,一刀在胸口差点刺破心房,而且凶器涂有剧毒……好在侯爷身体强健撑下来了,眼下失血过多还在昏睡,不过……” “不过什么?”老妇人抓紧了春梅的手,紧张的追问。 “不过今晚能否醒过来……醒不来……恐怕有生命之危。” 那郎中显然已经尽力了,苏雍拱手道谢,让管事带对方去领赏钱,苏辰在旁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按着母亲的肩头,尽量给予一些安慰。 “娘知道……娘不会软弱的……你们也下去休息吧,这里有娘一个人就够了。” 妇人身形晃了晃,缓缓站起来,由春梅搀着进到房里,静静的坐在床边,守着榻上昏睡的身影,握着丈夫的手,眼泪一点一点的落下来。 夕阳在天边烧出壮丽的云霞。 此时的苏府并没有呈出太大的混乱,苏雍做为世子,很自然的挑起了胆子,将内外的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苏烈领着人去了府衙,大抵过去先审讯一番。 夜色渐渐深邃,府里点亮了灯笼。 南厢这边院落,苏辰走进祠堂,望着满满当当的灵位,点燃一炷香举过头顶,一边敬香,一边问着旁边持枪屹立的祝公道。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那边,祝公道拄着枪安静的闭着眼,似乎并没有听到问来的话语。直到苏辰又追问了一句,他才睁开眼,拱起手缓缓开口。 “受陛下所托,特来听小侯爷差遣!” “谁?”苏辰睁大眼睛。 “汉帝刘协!” 苏辰微微张合嘴,偏过头,望向那边密密麻麻的灵位中,其中一个,上书写着:汉献帝刘协的牌位。 果然把华夏诸位皇帝给唤醒了。 “他在何处?” “陛下一直都在小侯爷院子里。” 听到这个回答,苏辰想起昨晚梦中窗外的鬼影,原来那个‘鬼’就是汉献帝刘协…… 他能将这个绿林侠客送到这里,那岂不是能将汉末那些猛将也送来? 还有……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从一面面灵位上扫过,秦、汉、唐、宋……等等,这些王朝当中他能叫得出名的皇帝也有不少。 还有那位祖龙始皇陛下。 都是当皇帝的,我那这院子岂不是热闹。 叫一声陛下,起码上百个皇帝一起回头,那得何其壮观。 思绪回来,苏辰看了看天色,过得片刻,呢喃了一句:“二哥真是慢啊……” 诵经的道士声音里,他举步走出祠堂,祝公道、十三默契的在后面跟上,径直出了南厢院落。 …… 定安城府衙大牢。 一身黑色甲胄的苏烈带着几个侍卫大步走出,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回头看了眼大牢,翻身上马。 手中马鞭指着出来相送的牢头。 “我不信这歹人嘴硬的过刑具,你在牢中二十年,撬开嘴的法子应该是有的,除了不能让他死,怎么残忍怎么来!” “是,二公子,卑职定让他开口。” 定安侯被刺杀的事已经在城里传开了,不过要这个刺客开口,倒也有些让他为难。牢头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到大牢,身后一辆马车驶来,停靠在街边。 他看了一眼,便恭谨的退到墙边低下头。 修长的身影与左右持剑持枪的侍卫进来,那身影白色的衣袍,外披一件斗篷,腰垮长剑,步伐矫健,牢头恭谨的唤了声:“小侯爷。”时,身影停了停。 “你儿子的病怎么样?” “病已好多了,谢小侯爷从中帮忙。” “无事就好,那个刺客可招了?” “还在拷打。” 步入地牢视线变得昏暗,几支火把插在墙壁袅绕淡淡的黑烟,刑房的拷打还在进行,皮鞭沾了盐水飞在空中,每一下都在刑架上的身形留下血痕,被绑在架子上的男人嘴里被塞了异物,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闷哼。 苏辰隔着栅栏,看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站定在刑架前,牢头朝两个狱卒示意的偏了偏头,后者两人放下鞭子退到外面,将牢门关上。 刺客口中异物被十三取下,前者虚弱的抬了抬脸,看清对面的身形相貌,他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苏侯的三公子?!” 反应过来,他咧嘴虚弱的笑起了一下:“想不到传闻里的小侯爷竟然有这番神采……估计你父兄都不知道……可惜……你一个字都别从我这里知晓……呵呵……” 话语落下,忽然张嘴咬向舌头,被旁边的祝公道及时出手捏住了下颚。 “死士啊……你们这帮人……搞得我想好好当一个清闲人都难做。” 苏辰咧开嘴角,腰间长剑‘锵’的一声出鞘,牢房中顿时火光忽地摇曳。 一剑斩下。 鲜血溅在地上,圆滚滚的头颅,咚的一声落地。 “既然不愿说,还是死了比较好,省得大哥和二哥浪费时间。” 苏辰收剑回鞘,推开房门,他在牢头肩头拍了拍,“处理干净,就说刺客试图越狱,被你们斩杀。” 牢头带着狱卒进到牢房,看着架上的无头尸首一阵头疼,压低嗓音吩咐左右:“不要透露一个字,小侯爷可不是平日你们听闻的那般。” 声音在监牢飘着,两个狱卒吞了吞唾沫,谨慎的点下头。 与此同时。 停靠大牢外的马车驶离街道,苏辰看着功勋条略涨了些许,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处理这件事看来也会增加功勋条。 片刻,苏辰撩开帘子,声音清冷的吩咐下去。 “今日这四个刺客画像交给城里的三教九流,让他们去查一查,行事隐蔽点,别让我大哥二哥知晓,查到了有厚赏。” 手头的事暂时交代给十三处理,他乘马车悄然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屏退左右,只留下祝公道,静静的坐在南厢的厅堂,估摸着时辰,等候汉献帝刘协出现。 第四章 天公令牌 蜡汁挂在烛台边沿堆出厚厚一层。 厅堂里响着‘噗噗’的声音,飞蛾来来回回撞着外面的灯罩,祝公道微微斜眼,屈指一弹,将那只飞蛾弹飞。 一旁主位,酒水‘哗哗’轻响落进酒杯,溅出些许水渍,苏辰端起递给祝公道:“来一杯?” 后者收回视线,拄着长枪摇了摇头。 “无趣。” 苏辰抿了一口,在院子外报时的仆人声音里,他微微侧脸压低嗓音:“那位陛下怎么还没出现?” “不知,但能感觉到陛下就在这里。” 祝公道性子淡薄,问一句答一句,苏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让他去后面拿一炷香过来,点燃后,走到厅堂正中,对着外面拜了三拜,收敛杂念,精神专注的望着外面夜色,轻声唤道: “定安城侯府苏辰,求见汉帝!” 沙沙的树梢摇晃抚动的声响。 庭院里掀起一阵风来,吹的檐下悬着的一对红灯笼来回摇曳,苏辰看着手中长香飘出的烟雾散开飞向外面,陡然一阵咳嗽声从右侧的走廊尽头传来。 咳咳! 苏辰还没踏出厅堂,檐下的灯笼忽然变得明明灭灭,从厅里望去右侧一排窗棂,一道黑影映在纸窗缓缓平滑而来。 ‘这么阴森恐怖?’ 联想到昨日做的梦中梦,苏辰脸色有些不好看,要是跟鬼片……脑中恐怖阴森的形象还没脑补出来,门口已显出了一道人影。 朴素的灰色衣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像是在走,又像是在飘,跨过门槛进来,看到愣愣的苏辰笑了笑,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更像村里慈祥长者。 “得你香火,朕才有机会重临人世。” 老人上下打量苏辰,连连点头,似乎非常满意,他拄着拐杖径直走到一侧席位坐了下来,“就不要当我是皇帝……来,和我坐下说话。” “是!” 苏辰拱了拱手,转身回去,不过没坐到首位,而是在刘协对面坐下,想起心中疑惑,不免先开口:“昨晚那场梦,可是陛下……” 老人点点头。 “是我入了你的梦。” “那陛下为何要帮我?”说实话,苏辰不怎么相信一点香火,就会打动对方,这位汉献帝从出现到现在的言谈举止,不像提线的木偶,苏辰说什么,对方就照做。 “我帮你……除了感念你的香火……其实还有一个原由。”老人笑着,俯身闻了闻祝公道端来放在桌上的茶水,“真香啊……许多年不曾品过了,看来先一步过来,还是有好处的。” 刘协赞了一声,看到苏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原由,就像看到往昔的自己……” 苏辰皱起眉头:“往昔?” “呵呵……这段时日看到你所作所为,便想起年轻的时候。”老人眼神微微迷离,轻声道:“年少时,我也是如你这般,从未想过与兄长争夺皇位,不就是一张椅子吗,只要兄弟之间和睦,我就很高兴……很高兴……兄长也如愿做到了那个位置……可惜后来的事,你应该是知晓的,我就不提了。” “所以陛下帮我?就这么简单?” 老人回过神来:“就是如此简单。” “那陛下可还有其他麾下差遣给我?”苏辰有些期待的看着老人,然而得到的回答,是刘协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他抚着花白的长须:“你还驾驭不了他们。” “为何?”苏辰眉头更紧。 老人不答,只是笑着望过来,良久,他只说了简单的一句:“我遣董卓、吕布、皇甫嵩……这些人过来,你觉得眼下可有信心否驾驭他们?” 董卓、吕布? 苏辰眼神沉了沉,皇甫嵩先不谈,前面两人都是虎狼之徒,现阶段还确实无法掌控他们,送来的话,依照性格,说不得定安城变得更加混乱。 “我还有一事相求。”沉默了片刻的老人忽然开口,打断苏辰的思绪,“……我醒来,看你的时候,其实也在想一件事,倘若当初我真正掌握朝堂,那大汉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黄巾过后,百姓安居乐业,各州没有征伐战乱……可是我却连一天皇帝都不曾真正做过……” 他看向苏辰,语气顿了顿:“不知可否让我完成这个心愿?” 这是执念? 苏辰微微皱眉。 “可是在下也不是天子,如何让陛下当一回皇帝?” “不一定是当皇帝……就想亲身体会一番那种君临天下豪迈之气。”刘协从袖里摸出一块令牌放到桌上,“虎狼之将,或许你还无法驾驭,但这枚令牌上的豪杰,你倒可用上一用。” 苏辰上前接过令牌,长椭形状,半个手掌大小,材质跟祝公道那枚相似,上面有两字:天公。 “天公……莫非是那张……” 苏辰抬起脸正要询问,忽然一个激灵,他从椅上惊醒过来,四周一片安静,飞蛾仍旧绕着灯罩撞着,檐下的灯笼如常,静静的悬挂。 祝公道持着长枪站在一侧,目不斜视,而原来坐有老人的席位空空如也。 不过,手中那枚令牌证明,刚才发生的事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 “刚刚汉帝刘协真的来过?”苏辰望向祝公道,后者微微侧过脸来,缄默的点了点头。 “这般神秘,旁人看不到陛下?” 祝公道再次点了点头。 “那我上茅房,他也不会看到了吧?” 祝公道嘴角抽了抽,这回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小厮过来,在外面恭恭敬敬唤道:“小侯爷,侯爷醒了。” 话刚一说完,苏辰已经快步出来,从小厮身旁径直出了月牙门赶往后院,接到消息的两位兄长也赶了过来,此时都在里面。 一直照看到现在的母亲,神色疲惫的起身让三个儿子靠近床边,苏辰挤过两位兄长中间,朝床榻上的身影唤了一声。 “爹。” 苏从芳刚刚醒转,身子虚弱,根本支不起精神,只是蠕了蠕嘴唇,又陷入昏睡。 不过能醒来,终于让一家人松了一口气。 “娘,你去休息,这里由孩儿来照看。”苏雍搀扶着妇人,劝说着将她送出房门交给丫鬟春梅送到偏间歇息。 回来时,苏辰看着床榻上昏睡的老人,回头道:“两位兄长,这里还是交给我吧,明日你们还要处理城里许多事,不可熬夜靡费精神。” “你没做过这些,毛手毛脚的,怎能照顾好爹。”苏烈不同意。 二哥是直来直去的脾气,苏辰早就习惯了,他笑道:“不是还有丫鬟在外面伺候吗,我就在床边守着,等爹醒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唤丫鬟来即可,这点小事还是不会马虎的。” 苏雍、苏烈明日确实有许多事要忙碌,眼下父亲醒过来一回,那就表示不会有性命之危,他俩人回去休息,明日也好有精神将遇刺的混乱处置妥当。 “嗯,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陪父亲,有事就找丫鬟过来通知我们。”苏雍语气柔和,拍了拍苏辰肩膀,便带着苏烈走了。 人一走,房里变得安静。 苏辰抬手挥了挥袖口,门口侍候的两名丫鬟自觉的退到门外,将房门轻轻阖上。 烛火轻摇。 站立的身影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握住老人的手沉默了好一阵:“爹,今天这事出的奇,这些刺客怎么知道你会来施粥?” 看着老人紧闭的双眼,苏辰忽地笑了一下。 “无非家里出了内鬼,毕竟能知道你行程的不多,总会查到。不过大哥、二哥喜欢堂堂正正,阴暗角落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妥当。” 呃…… 苏辰的话语里,床上陷入昏迷的老人忽然发出一口呻吟,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小儿子,他虚弱的张了张嘴。 “苏辰……你怎么……在这儿…” “今晚由我来守着爹。” 苏辰笑着将床头放的温汤端来,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娘守了一下午,大哥和二哥明日还有事要处理,我是府里最闲的,自然该我来照看。” 老人看着端碗拿勺的儿子微笑说话的神态,恍然间有种荒唐的错觉,一点不像那个让他伤透脑筋的老幺。 “难为你了。” “平日都是大哥二哥在做事,我就偷奸耍滑,躲躲清闲,现在家里出了事,做儿子的总要尽孝心的。”苏辰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神色,“要是连这点孝心都没有,还不如塞回娘肚子里。” “你……”苏从芳虚弱的咧咧嘴,不知怎的,今日儿子说这些混账话,他没有生气的感觉,“尽说混话……以后少跟……城里那些人厮混……爹就安心了。” “嗯,爹说的对,正经人谁跟他们厮混。” “你这混小子,就最不正经!” “呵呵!” 苏辰将温汤放回原位,父子俩又聊了一阵家常,见苏从芳又昏昏沉沉睡下,他便坐在床边一直待到天色蒙蒙发亮,母亲领着春梅过来接替,他才起身出屋。 好久没熬通宵了,记得之前还是十五岁在醉花楼的时候。 想着时,已到了前院用饭偏厅,大哥二哥一早便出门办事,只剩两位兄嫂在,大嫂殷素寰大方得体、性子温和,娘家人多有在朝中为官,嫁到苏家后,对苏辰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叔,也没拿出别样的神色。 “等会儿,我和红真要去照顾父亲和母亲,你不要乱跑。” “他是家里最闲的,不上街能干嘛?”红真是二嫂的小名,她话语多有戏谑。 “我明白。” 苏辰笑了笑说了一句,有脚步声从府门那边过来,十三站在门口,低声唤道:“小侯爷。” “两位嫂嫂慢用,我有点事要处理。” 看着起身出门的背影,二嫂花红真撇了撇嘴,“装模作样。” “红真!”大嫂素寰放下碗筷侧过脸,有些责怪的看去。 …… “有眉目了?” 出了偏厅,苏辰站在角落的檐下看着满脸疲惫的十三,后者看了看左右,点头小声道:“城里上上下下都打听过了,查到一些线索,有兄弟看到过昨日那四个刺客与一些人接触过。” 说着,他凑近在苏辰耳边说了几句。 苏辰眼睛眯了眯,转身回走,去往南厢院落,语气冰冷。 “叫上祝公道,随我走一趟!” 第五章 渐渐复杂的局势 清晨的阳光已有了燥热的温度,苏侯爷遇刺的消息昨日就在城里传开,本就清冷的街道,眼下城中行人更少了,四处能见巡逻的衙役和兵卒。 苏烈从定安城监牢出来,将外衣丢给车夫,咧嘴露出森白牙齿,眉宇之间泛着怒意。 “这点事都看护不了,还让贼子趁机越狱……” 他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转身回头又是一巴掌扇在低头不敢说话的牢头脸上,“越狱就算了,你们还将人杀死,要不是知晓你是定安人,我他娘一刀劈了你。” 牢头一边脸红肿印出通红的五指,他低头轻声道:“那刺客武艺了得,忍受得住疼痛,一直在装,换刑具时,方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滚啊!” 苏烈懒得听他解释,转身就走,车夫跳下来请他上车,也被苏烈推开,唯一的线索断了,他心头烦躁不已,就这么大步走到街上,身后一簇簇侍卫紧跟在后,警惕两侧阁楼屋舍。 就在不远的另一条街上,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悄然与他们交错过去,驶往定安城西面市集,曾经的闹市两旁各种小吃茶点,人声喧闹,此时萧瑟许多,仍旧有人匆匆在街上走过,到附近酒肆、茶楼八卦苏侯爷遇刺的事。 不久,一辆马车驶入这条街,在一家酒肆旁边的小巷停下,相貌潦草的侍卫十三揭开帘子搀着苏辰下车来到酒肆后门。 一个癞子头的汉子早在门内等候多时,他连忙上前道了声:“见过小侯爷。”随即走在侧门带路。 过道狭窄脏乱,堆放了不少酒坛,好在过道不算长,走出这里后视野变得宽阔。 酒肆大堂内坐了许多服饰各异的身影,衣裳补丁的手艺人,娴熟的捏着糖人儿,也有放荡的女子衣裙暴露,在各个男人之间左右逢源,偶尔还有阁楼上发出喝骂怒叫,紧接着呯呯几声,像是打了起来。 走前面的癞子头在一扇门边停下,随即将门扇推开,退到一旁:“小侯爷,人在里面。” “十三,赏。” 苏辰轻说了一句,举步跨进门槛,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圆桌,一张床榻,两个汉子正坐在墙角屏风前喝茶,见到进来的身影急忙起身拱手拜见。 “拜见小侯爷!”其中一个络腮大胡子的高大汉子黑色束腰袍服,他直起身后,邀了苏辰在对面坐下,随即介绍身旁一个瘦高,面相有些猥琐的男子。 “小侯爷,这就是李爬虎。” 简单说了这句,络腮汉子便和十三出去将门关上,只留下苏辰和祝公道,以及那个瘦巴巴的汉子,后者知道苏辰的身份,在苏辰按手让他坐下,方才拘谨的落座。 苏辰接过祝公道递来的茶杯,吹了吹杯口漂浮的茶梗,“说说你的消息。” “回小侯爷。” 李爬虎伸手接过那青衫侍卫递来的茶水,捧在手里没有急着喝,像是在酝酿话语,片刻后方才开口。 “小的昨日上午混迹流民里,想看看能否寻点利事,正好见过那四……” 苏辰吐出口中的茶叶,“说重点,那四个刺客接触的人,相貌你可记住了?然后又去了哪儿?” “小的什么都不行,可记人这本事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小的已经将相貌告知陈帮主将画像弄好了。” 他口中的陈帮主就是刚才出去的络腮汉子。 苏辰见他两手在袖前搓来搓去,嘴角露出笑意:“办得好,你该知道我从不苛待下面兄弟,一百两赏钱,到醉花楼花销,一个月内都由我付。” “不敢不敢。” 李爬虎嘴里连说不敢,心里却乐开花,小侯爷赏赐可从来不低的,也不赖账,压着心头狂喜,便将自己看到那四人鬼鬼祟祟跟人接头,之后那接头的人如何离开,他是如何跟上去的,都一五一十说了。 苏辰皱起眉头:“你如何认出他们有问题?” “小侯爷有所不知,小的看人很准,这是吃饭的本事。何况外来人没拜过堂口,咱们城里的三教九流都要盯梢的,哪知正好瞎猫碰上死耗……” 看到苏辰脸色沉了下来,汉子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往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 “小侯爷莫怪,下贱人不会说话。” “跟着的有几个人?最后他们去哪儿了?”苏辰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去了十里外的陈家庄,到了那里小的就没继续跟了,守了两个时辰,没见他们出来。” 李爬虎话一说完,对面的苏辰已经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偏头朝被称为陈帮主的汉子说道:“替我支付一百两给这人,回头补你。” “小侯爷说哪里话,一百两算得甚,小侯爷慢走!” 这位陈帮主笑呵呵的挥手目送苏辰三人从后门离开,一旁的李爬虎笑的脸上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小侯爷没外面说的那么凶狠,人还怪好嘞。” “哼,那是你没犯到他手上!” 这边,苏辰从酒肆后门出来上了马车,吩咐十三驾车离开驶往东郊,过往的街道接受不少巡逻的士兵盘查,看到出示的侯府令牌后,方才顺利出城。 官道并不平整,车轮驶过坑坑洼洼,苏辰闭着眼睛坐在摇晃的车厢假寐,脑中不断分析一条条信息。 刺客为何袭击苏从芳。 很显然是针对侯府来的,以自己对这个便宜老爹的观察,没什么大本事,守着定安城已经是极限了,朝堂上更是许多年不曾去过,又没有官职在身,不可能跟人有政事上的冲突。 “你说,这些刺客,或者背后的人为什么而来?” 苏辰这话问的是旁边祝公道,其实他很想返回侯府问问汉献帝刘协,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于阴谋诡计多少有些见解。 但眼下,他必须尽快赶到陈家庄,找到与刺客接头的人,弄不好对方还有后手。 “无非利益,再无其他。” 祝公道盘坐一侧,铁枪平放在身后,淡淡的说道:“苏侯爷还不至于让绿林人冒险行刺。” “我就当你是夸赞吧。” 马车顺着官道拐去一条小路,十里过后,便能看到矗在山脚下的陈家庄,庄子不大三十多户人,外面围了一圈栅栏用来防备山中野兽,过去的泥路两侧是开垦的田野,一连两月的旱情,地里的庄稼已是枯黄,庄子里不少人都去了定安城等着接济,剩下的村人坐在田埂间失神的望着裂开龟纹的田地,对于过来的马车只是瞥了一眼。 “老人家。”马车停下来,苏辰撩开帘子,露出半边脸庞,“可否问一件事,庄里可有庙观之类的?” 老农耷拉着眼帘,随意的扬了扬下巴,示意那边的方向。 “哪儿有一个山神庙,不过已经破烂了,没人修缮。” “多谢。” 苏辰拱手道谢一番,帘子放下时,脸上的笑容收敛,化为冰冷,与祝公道、十三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马车继续前行,停靠到附近隐蔽的位置。 “等天色暗一点……”马车里,清冷的声音这样说道。 阳光倾斜,照着山的影子落在另一座山头,天色渐渐暗沉,离这处寂静的庄子不远的山林间,有着微弱的火光在年久失修的庙观里亮着。 有三人坐在篝火旁,半只小野猪散发诱人的香味,其中一人拿着书本在上面书写什么。 另外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双臂肌肉虬扎,一人额头上有道疤痕,一人面容凶狠,摇曳的火光照在他们身上彷如两头蹲伏的野兽。 外面有风吹进来。 其中一个汉子起身走到外面,看了看周围摇晃的树影,走到庙外的灌木前,解开裤腰带。 哗哗~~ 划出一道轨迹的水声里,相隔不远的草丛,有着身影缓缓靠近,轻柔的步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咔’的声响。 那汉子猛地偏头:“谁!” 垂下的树梢猛地荡开,一抹长影呼啸而来,那汉子眸子睁大,偏头躲开的一瞬,衣袍带起风的呼啸声瞬间席卷而至,就在飞来的长枪钉在大树上震动的同时,扑来的人影双拳疯狂挥砸在汉子面门,紧接着就是呯呯轰轰的疯狂拳打脚踢。 破庙内的两人听到动静,各自拿了身旁兵器站起身,走到庙门的刹那,刚才出去撒尿的同伴如同炮弹飞来,袭击的人影抓住大树插着的铁枪,猛地拔出,一抖枪头朝他俩疯狂推过来。 面容凶狠的汉子一把推开身旁同伴,手中一口钢刀往身前一架,推枪的人影踏上石阶,枪头‘呯’的抵在刀面,激起的火星飞溅而出。 汉子保持架刀的姿态,被硬生生推进庙里,撞在篝火上,燃烧的枯枝漫天飞舞,半只烤野猪也落在了地上。 被推开那个汉子挥刀冲上去,漫天飞舞的火星里,祝公道手中长枪轮转,呼啸横挥,呯的扫在他肩颈,将其打的横飞出去,撞在松垮的院墙,整个墙面都朝外面凸了凸,露出泥砖的纹络。 握刀的凶狠汉子此时跨过残留的火堆冲来,照着祝公道后背劈下的瞬间,房顶轰的垮塌,十三破开屋顶直直落下,剑光拉出一道长长的冷芒,沿着凶狠汉子头顶延伸椎尾。 顷刻。 那汉子头顶自眉心显出一条血痕,飞快蔓延至椎骨,下一刻,直接变成两瓣左右分离开,脏器、血肉顿时掉落一地。 剩下那人从墙角爬起,直接冲向外面,迎面一记巴掌扇在他脸上,打的倒飞回去。 苏辰提着剑走来,甩了甩手腕,朝追出来的两人挥了一下。 “把他腿打断!” 啊! 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废庙,那汉子抱着被枪柄砸断的两条腿在地上翻滚,十三走到他身前蹲下来,从对方怀里摸出一些东西,交到苏辰手中。 是一张纸条,和一本小册子。 苏辰随手翻开册子,上面一串人名,有些还是他熟识的,比如定安城几个将领。 难道是对方的暗杀名册? 定安城里的官员和将领都在这里? 苏辰随即拿过纸条,上面只有简短一行字:申时显颓靡,戌时再杀猿。 申时? 苏辰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这个时辰正是昨日苏从芳被刺杀的时间段,那戌时再杀猿,城中姓袁的? 再仔细一想,猿猴,侯? “名册上都是你们要杀的人?”苏辰偏过目光,示意祝公道将人提过来。后者紧咬牙关,忍受着剧痛,仍旧一字不说。 嘭! 那人被苏辰丢回地上,想到家里可能要出事,他没时间审问了,转身就走,祝公道抬手就是一枪插在那汉子嘴里,透过后颈扎进泥土,随后拔出枪头跟在后面。 “他们今晚可能就要行事,敢冲击侯府必然人数不少,祝公道,你脚程快,先行一步赶回去!” 苏辰回到藏匿马车的地方,一剑将缰绳劈断,让十三骑马,他则翻身坐到后面,“我们去军营,今天是段洪当值,让他带兵随我们一道进城!” 祝公道沉默的拱了拱手,转身一跃而起,踏在附近茅草房檐,借力又是一跃,踩着树林摇曳的枝叶,身影几个腾挪消失不见。 而这边,十三驾着那匹驽马,飞快挥鞭朝定安郊外东南驻扎的军营赶去,苏辰坐在马背上,极力稳住身形,摸着手中名册,心里泛起不安。 第六章 斩逆 暗杀名册…… 行事的暗号…… 当真是有备而来,专门针对苏家的,到底是谁呢。 苏辰在这里生活十年,对于燕国的皇亲国戚和大小侯爵,多少有些认识,不过自己这个老爹跟他们平日都没有仇怨,不可能平白无故花这么大的力气杀人。 驽马拼尽它最大的速度在坑洼的道路上飞驰,苏辰摸着怀里的那枚天公令牌,这个时候人手奇缺,唤出这位汉末天公将军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可摸到令牌,显示在脑海中的竟然是无法唤起,需要五千的功勋点。 这……就有点坑人了啊。 到现在苏辰从救苏从芳、牢里杀刺客、侦查舌人,再到山神庙杀了对方三人拿到名册,他才涨了三千多点,距离唤来天公张角还差一千多呢。 苏辰眼下只得松开令牌,暂时将唤天公张角的事放下,抓紧驭马狂奔的侍卫十三,催促加快速度。 “小侯爷,这马就只能这么快了!” 他声音颇为无奈的在风里飘着。 …… 天色昏黑下来,已是酉时。 挂着‘苏侯’门匾的府门升上了红红灯笼,苏雍、苏烈一直忙到此时才回到家中,母亲和妻子都已备好饭菜等着了。 “先坐会儿歇息,喝口茶水,妾身让丫鬟将饭菜端去热一热。”素寰心疼的掏出手绢给丈夫擦去额头的汗渍,“好让夫君放心,公爹今日又醒过来一回,还喝了稀粥,胃口还很好呢,就是郎中说,眼下不能吃大补的东西。” 听着妻子汇报府内的大小事,苏雍笑着点点头,随即看了看周围,除了母亲外,就只剩二弟和弟媳。 “三弟呢?怎么没叫他来用饭?” “他?”说话的是苏烈旁边的花红真,做为二嫂,她向来不喜欢这个小叔,此时语气自然也不会很好:“一大早就出门,到现在连一点鬼影子都没见着。” 老妇人坐在首位,捏着拐杖有些担忧,“辰儿会不会出事了?” “娘,你就安心吧,那小子偷奸耍滑比谁都精明,怎么可能出事。”花红真还想再说,被丈夫瞪了一眼,只得赶紧闭上嘴。 “先吃饭吧,家里出事,大伙也都累了,给三弟留一些饭菜即可。” 苏雍出来打了圆场,这个时候家里更不能出现间隙,说着话,便招呼苏烈还有弟媳坐过来开饭。 梆梆~~ 报时辰的梆子声在外面敲响,已到酉时三刻了。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提着灯笼穿过侯府附近的街巷,他叫嚷的话语忽然戛然而止,一道人影站在他身旁,猛地捂住他嘴,手中灯笼啪的一下落在地上,放在更夫脖子上的匕首一拉,鲜血瞬间染红衣襟,然后连带地上的灯笼一起被带进了旁边巷子。 空旷的街道一道道身影踩着脚步飞快奔走,穿过一条条小巷蔓延开来。 …… 同样的天色里,吐着舌头的驽马已缓下速度,四肢抽筋,嘭的一下扑倒在地。 苏辰、十三凌空飞起,然后稳稳落到地上,没有丝毫停歇继续朝前狂奔,远方群山环抱里,有着斑斑点点的火光出现。 这里便是苏辰要来的定安军营,十年前,燕国皇帝让各州侯爷裁剪军队,所以军中人数一直不足五千,其中有两千人驻扎城中协防城墙,到的一定时日,就与另外一半士卒交替。 眼下当值的将领,苏辰在府中见过几次,算得上认识,靠近营地时,哨塔上已有弓手射来一支火箭,照亮了两人面容。 十三先一步过去,将手中令牌亮给辕门后面的士卒看后,这才将辕门打开一道缝隙,恭谨的请了苏辰进去。 想必已经得到通报,名叫段洪的将领,披着甲胄已站在大帐外,拱起手:“拜见小侯爷,恕末将披甲在身,不能行全礼!” “无需全礼,将军请进帐,我有要紧事与你说。” 苏辰看了看周围远远望来的兵卒,他先对方一步走进大帐,十三随即将帘子放下,提着宝剑站在帐口。 “军中不能饮酒,就只能以茶代酒,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段洪笑呵呵的倒了一杯茶水,放下茶杯后,他才到主位坐下来,开口问起正事。 “不知小侯爷是有何要紧事寻末将。” “我想让段将军抽调营中兵马,随我一道进城。”苏辰将调查出刺客与舌人接触的事讲给这人听,还从怀里将册子递交对方,“这是对方暗杀的名册,将军也在其中。” “还有这等事?” 段洪皱了一下眉头,赶紧放下茶杯起身过来,双手接过名册翻开,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他的名讳,不过他细思片刻,随即露出一抹笑。 “小侯爷,光凭一个随手就能写出的名册怎能当真?末将没有胆量私自调兵出营,恐怕要让小侯爷白跑一趟了。” 大抵不敢轻信这位名声不佳的侯府小公子。 “你不信我?”苏辰眼神冷了下来,距离戌时已经不远了,再耽搁下去,就怕真有贼人杀入侯府,他站起身,重重拱起手:“段将军,你平日听传闻,我不过一个浪荡子,可家中安危,我岂能拿来儿戏,倘若事情子虚乌有,这件事我自会向我父请罪,不会怪到将军身上,还请段将军调兵进城!” 段洪看着苏辰片刻,随即点头,“小侯爷既然如此说了,那段某就走这一趟,小侯爷请!” 苏辰拱手抱拳,随即转身出帐,掀开帘子的刹那,他脑中仿佛划过一道电光,回头看向被段洪丢在长案上的名册。 不对…… 倘若是暗杀名册,为何城中官员并无死伤,反而先杀我父亲来打草惊蛇?再则真杀了我父,又何须再杀城中官员将领? 除非这名册与暗杀无关……而是…… 苏辰想到一个可能,站在帐口的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 ——投名册! 上面那些人名,其实是投靠暗杀者幕后之人,想到这里,苏辰牙关咬紧,目光冷得吓人,在帐口的十三疑惑的一句:“小侯爷怎么了?”的话语里,他放下帘子,转身回头,走向取兵器的段洪。 手中佩剑摆动,拇指推着剑柄缓缓露出剑身。 取下兵器段洪听到脚步声靠近,回头看向几乎贴近的苏辰,开口:“小侯爷,你还有……” 那边,苏辰站立不动,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嘴唇微张。 “……段将军,经常到侯府做客吧,定安侯可曾亏待过你?” 段洪皱起眉。 “小侯爷这是什么话……侯爷自然不曾亏待过诸位兄弟。” “那为何将军的名讳,在这本名册上?” “小侯爷不是说暗杀名册吗?我的名讳在上面,属实正常。” 苏辰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起来:“段将军,据我所知,这般深夜多数是不披甲的……将军却为何披甲,可是今夜有大事要发生?” 他缓缓摸到了剑柄上,睁开的目光变得凌厉,“……还是说,这名册就是尔等投名册!” 锵! 剑光出鞘,空气里带起一片金铁轻鸣。 几乎也在同时,段洪伸手拔刀,苏辰一脚踹在他手背,抽出半截的刀锋插回鞘里,手中佩剑带着呼啸猛地斩下。 “吃里扒外之徒!” 嗡! 剑光划过对面惊愕的面孔。 此时,听到动静的帐外士兵和侍卫十三推挤着要冲进去,片刻,帐帘掀开,苏辰提着滴血的人头走了出来,衣袍染血就那么站在大帐外,看着围过来的一个个兵卒。 “尔等也要造反吗?!” 话语间,手中人头扔到地上,滚到一个亲卫脚边,苏辰看了他们一眼,将名册举起。 声音开口。 “你们该知晓我是谁,但可知晓为何要杀他,这本书册写的全是倒行逆施之人名字,他!”苏辰指着某个士卒脚边的人头,“也在其中,尔等乃我父兵马,受其钱粮,养家糊口,何故从贼?!今日我诛杀此逆,不究众人,但今夜城中有变,倘若侯府不在,定安军何存!!” 校场上,苏辰的声音响彻。 “定安军何在!” 军中营寨躁动,一拨拨士卒汇聚而来。 第七章 滚滚天雷 一支支火把自士卒手中举起,从军营四面八方汇聚校场,血淋淋的人头被升上校场一根长杆,悬挂示众。 偌大的校场,两千多人披甲持矛集结,百余人的马队进出,轻装的斥候悬弓挂箭,在黑夜旷野里飞奔。 无数交织的目光之中,印象中的二世祖小侯爷苏辰脱下锦袍,披甲配剑走上了点将台。 “我得情报,今夜城中有变,暗中有主使之人,遣刺客想杀侯府全家,我虽纨绔也知护家之理,尔等也看到了深受我家恩惠之人,此刻头颅已悬挂旗杆!” 苏辰面容肃穆,展露一丝领军大将的威凛,手中长剑缓缓举起,指向定安城方向。 他声音响彻校场。 “定安军,随我杀退袭城逆贼,今日过后,尔等皆得厚赏!” 夜风吹过来,营中旌旗连同他的披风一起,在风中猎猎抚响,校场两千兵卒高举兵器又重重柱在地上,发出‘嘭’的齐声。 苏辰走下高台,翻身十三牵来的战马,脑海中功勋条陡然增涨了一截,显然因为处理了军中可能出现的叛乱而增涨的。 这次直接超过五千点数,到达五千五百多,召来天公张角是足够了。 他一抖缰绳当先冲了出去,静候的百余名轻骑紧跟在后面,扬起尘烟直奔定安城。 一拨拨士兵犹如数道洪流推翻了营寨栅栏,在黑暗中的原野上沉默奔行。 “十三,名册上可有城门守将的名字。” 军营距离定安城不过数里之地,快马先行赶来的苏辰只有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看到城楼上巡逻的士卒,他回头询问同样骑马紧跟的侍卫,后者从怀里翻出名册,视线扫过一个个名字,最后落在一个叫高陵的名字上面 十三收起名册点头:“有。” 苏辰望着城头半阖眼帘,身后百余轻骑跃跃欲试想去叫门,被苏辰抬手阻止,低声说了一句:“随我过去!” 甲叶伴随战马跑动,哗哗作响,片刻间,便来到城门楼下,苏辰一勒缰绳,口中‘吁’了一声,引来城头巡逻的兵卒注视过来。 “城下是谁?”城楼上有声音在喊。 “定安侯府苏辰!”城楼下,苏辰兜转马头,朝城楼上探出墙垛的士卒喊道:“叫高陵出来见我。” 侯府小侯爷的名头,这些士卒自然是听过的,要说见过,那倒是没有,眼下不确定是否是苏辰,那士兵说了句:“稍待。”转身飞跑离去,不多时再回来,身边多了一个圆脸彪壮的将领,对方压着刀柄看到下方苏辰。 尤其看到苏辰骑马披甲,身边还有百余名骑兵,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他微微侧脸低声朝心腹吩咐了几句,再转回脸时,泛起笑容,“小侯爷今日怎的不在醉花楼玩耍,反而穿上甲胄了?” 他手指悄悄勾了勾,距离几步有弓手小步贴近女墙,挽弓搭箭籍着墙垛缝隙斜角瞄向下方骑马的身影。 弓弦绷响,箭矢从墙垛后射出,苏辰偏了偏头,看向直冲而来的肩头时,一旁的侍卫踩着马鞍纵身一跃,半空拔剑,将箭矢斩断。 苏辰瞧了眼落到马前几步之遥的断箭,他身后旷野,两千多人狂奔而来,高举的火把恍如一片火海朝这边蔓延。 “高将军,定安军我已控制,正朝这边增援,南城门只有五百守军,你认为挡得住?” “小侯爷把大伙骗得好惨。”高陵一刀砍在墙垛溅起石屑,他笑着:“都以为你不过侯府上一个闲散公子,想不到高某还能看到小侯爷骑马披甲率军攻城,当真看走了眼!你让高某涨了见识,不过你想登城恐怕不易。” 城楼上,那叫高陵的将领只是这边城门的守将,手里不过五百人,自然不会下去拼一个你死我活,不过仗着墙高门厚,脸上倒是没有惧怕的意思。 “两千人仓促而来,攻城就是妄想,但是到了明日,小侯爷就算有两万人又有何用?” 苏辰兜马一圈,打量城墙,随即摸进袖里的那枚令牌,脑海中的功勋条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减了下去。 他抬起脸望向城楼。 “高将军反叛我父,到底是谁给你许了高官厚禄,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哈哈哈,是谁高某可不会告诉你。”高陵抬起刀抗在肩头,“人皆想往上挪挪屁股,高某自然也想的。” 他话语声里,陡然一声惊雷响彻夜色,电光在天际闪烁,在人眸底照出一片青白。 一闪而过的光芒里。 原本站在城楼一侧的三个兵卒浑身抽搐,靠着城楼墙壁痛苦的蹲了下去,而那边高陵的声音还在持续。 “所以,小侯爷,老子就只能对不住苏侯爷……往后每逢节日,最多给你们烧些纸钱慰藉慰藉。” 雷声远去,苏辰骑在马背上,感受到某些不寻常的气息,一旁的十三听着上面的言语,气得想要纵身飞上去砍杀一番,苏辰正了正身子,看着城楼墙垛后面狂笑的身影。 “不用你去了。”他低声说着。 话语落下,青白电光再次闪烁这片天地间,雷声紧跟着炸开,把大笑的高陵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正要说话,陡然一个士兵发出惨叫,炮弹般轰的飞来,砸在右侧的墙垛。 高陵握刀转身,闪电再次照亮黑夜,城楼右侧的檐下,站着三道身形,青白的电光从他们脸上一闪而过。 一人黄皂披挂,内着皮甲,手握宝剑,另一人土黄锦袍,脚踩招皂靴,一柄铁枪拄在地上。 而为首的身影,浓髯长须,披散的发丝之中,额有红纹阴阳。 一闪而过的电光照在他脸上,须髯微微抚动,看着转身望来的高陵,嘴角缓缓咧开。 …… 同一时刻。 苏府。 灯笼挂在檐下微微摇晃,厅内的饭菜早已撤去,一家人都坐在厅里,隐隐有担忧的神色。 “辰儿真要急死我这个娘啊,这个时候一点音讯都无,会不会在外面遭了歹人的毒手。”妇人拄着拐杖,神色有些激动,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不管少了哪一个都会心疼死自己,“你们父亲遭了刺客没死,定是他们将目光看向你们弟弟了。” “娘,三弟还是有些武艺的,何况十三也不差,哪里那么容易被害。”苏烈精通武功路数,对苏辰的深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看向依着门口不知想什么的妻子,吩咐道:“红真,时候不早了,你扶娘回去歇息。” “不走,辰儿不回来,为娘哪里都不去。” “大哥。”苏烈性子急躁,可不敢对自己母亲发火,转头看向那边籍着烛火正处理公务的苏雍,“你道理多,你来劝劝娘。” 苏雍笑了一下,便放下毛笔搁在砚台,起身走到妇人一侧坐下说起话来。 第八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苏府外,夜色里的街巷一片安静,附近一栋两层的小楼上,一道人影负手立在鸱吻,遥望前方灯火通明的府邸。 发丝在风里抚动,身后有瓦片踩动的响声。 有人过来低声道:“戌时到了,弟兄们已经将苏府团团围住。” “你们啊,上次施粥就失手了,这次可别再闹笑话。”鸱吻上的身影声音轻柔,是一名女子,身材高挑,穿着黑色袍服,腰间束一条灰带,外罩了一件青色纱纹单衣。 风吹来,衣袂翻飞。 “苏家的丫鬟仆人想逃就让他们逃吧,至于姓苏的就全杀了,女眷老弱也都别放过,做事一定要斩草除根。” “是!” 后面那人抱拳离开,片刻间,安静的街巷渐渐多了许多人影,脚步声变得清晰,朝亮着灯笼光芒的侯府过去。 相比往日,侯府上的守卫要比平时森严许多,守在这里有八名甲士,每两个时辰就会替换。 戌时刚至。 八名甲士隐约听到脚步声,偏头望向街巷时,脚步声陡然拔升,还不止一个,八人视线里,数十道人影冲出黑暗,转瞬进入檐下灯笼范围,数柄铁枪齐齐掷来,噹噹几声,铁枪尽数被打偏,八名甲士提刀奔下石阶朝数十人迎了上去。 刀锋劈开一道身影,茅草顿时四下飞舞,再一看,只有十来人,其他悉数茅草填充的草人。 一名甲士转身就往府内狂奔,想要敲响警钟,侧面一个刺客飞奔,合身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在地上撕扯扭打,那刺客武功不低,挥出的每一拳都在铁甲留下拳印。 剩下七人此时也被那十几个刺客缠住,片刻的金铁交击声,七名甲士结阵砍翻九人,随后他们也被其余刺客扑倒,刀锋顺着甲胄缝隙插进身体里,鲜血流淌一地。 此时,已经更多的刺客纵身跃过院墙进去,循着府邸角落、阴影飞快前行,苏府占地颇大,紧要关头,侯府内的甲士不少,足有一百余人,不过分散侯府各处守卫,就显得单薄了一些,而后就被一直藏匿的刺客监视、观察,找到了薄弱之处。 门口的厮杀终于惊动了前院的人,护院、门房敲响了铜锣,府内兵卒闻讯朝那边赶去,一部分则迅速将侯府世子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 正宽慰母亲的苏雍快步走到门口,还未开口询问,左右两侧方向便有“啊!”的凄厉惨叫响彻。 “好胆的刺客,调虎离山计!”苏烈拿上放在桌下的一把剑,走到三十名甲士当中,等着来犯之人出现,随后就被大哥苏雍拉回来。 两侧激烈的厮杀之声,刀兵的碰撞迅速朝这边延伸,兄弟俩已经能看到刺客的身影与护院、兵卒厮杀,更多的刺客沿着角落、灯笼阴影迅速前行,碰上惊恐尖叫的丫鬟或仆人顺手一刀宰了。 一时间,整个侯府混乱起来,住在这边的苏家旁亲也都在混乱被杀了不少。 “去护住父亲!” 用膳的厅堂距离苏从芳的卧房并不远,苏雍背上母亲叫上妻子和弟媳从厅堂内的过道朝那边跑去,苏烈则指挥三十名甲士迅速转移到卧房那边,相对厅堂,这边多盆栽、凉亭,少有院墙可做抵御。 眼下只能靠甲士结阵,将门窗守住。 疯狂的厮杀声跟着朝这边转移过来,这哪里还是刺客,足足有一百多名来犯之人,挥舞各式兵器与府内兵卒碰撞、纠缠,然后散开、聚集继续往这边冲击。 苏烈看着这些人身手算不上武功高强,但也不低,隐隐觉得他们当中还有部分人通晓阵型之道,阻挡的府内兵卒摧枯拉朽般被砍翻,落单的兵卒则直接被淹没在对方人潮当中。 屋檐上、长廊中、花圃间到处都是来犯的人影。 此时有人挽弓,一支箭矢嗖的飞来,苏烈偏头,箭矢擦着他脑侧呯的钉在门框上,他侧脸瞥了一眼,拔出腰间宝剑:“尔等守好此处!” 几步间唰的一跃而起,跃过下方甲士,手中长剑呼啸,斩开一名刺客手中长枪,枪杆连带那人半个脑袋都飞了起来。 他回头:“大哥,父亲母亲就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迎上第二个冲来的刺客,长剑没入对方胸口,后者反手抓住苏烈双臂,苏烈“啊!”握着剑柄推着对方飞奔出数步,一脚将其蹬出数丈。 更多的刺客翻墙、跳下树梢,伙同身旁的同伴,相互配合围攻这处厢房外的甲士,试图撕开一条缺口,撞破窗棂冲进去,第一时间杀了病床上的苏从芳。 能披甲的士卒都是悍勇之辈,提盾握刀牢牢控制着房舍与他们之间的防线,第一波冲击而来的刺客瞬间被劈倒十多人,当中甲士也有两三人中刀或中箭倒下,还有刺客掏出一包包粉末扔来,也有甲士掷出手中长刀将其身体穿透。 飞来的纸包砸地上、墙上炸开。 白色的粉末在空气里飘荡,闻到的甲士喉咙酸痛,恶心反胃,随即口鼻出血,倒下不停抽搐。苏烈撕下袖口缠住口鼻,转身往回飞奔。 “大哥,小心毒粉!” 他奔跑的方向一侧,一道窈窕的身影无声踩过瓦片,随后降下屋顶,这边与刺客厮杀的甲士还未反应过来,灰色纱纹的袖口拂过他脑袋,铁盔扁瘪崩飞,甲士颈脖断裂喷出一道血箭。 苏烈注意到这边情况,止步转身,斜斜拖着长剑朝对方奔去,那窈窕的身影迅速前行,几个游走的兵卒想要阻拦,刚一接触就被打飞出去,惨叫的兵卒飞出的同时,苏烈抬剑刺向对方。 嗡! 刺破空气的长剑就被白皙纤细的两根手指轻描淡写的夹住。苏烈愣了一下,他根本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等他反应过来,女子几乎贴近面前。 屋里的苏雍一边宽慰母亲,一边让两个贴身侍卫拿扇子、书本扇着窗棂缝隙以免粉末渗进来,妻子素寰脸上也有着忧色,弟媳花红真害怕的躲在墙角。 “别怕别怕!”素寰转过身来又宽慰这位妹妹,“二叔还在外面厮杀,他武功高,一定能震慑这些贼人。” 花红真颤抖的点了点头,往日的泼辣吓得早已不见。 苏雍着急的走到门口,守卫甲士只剩十几人了,而在下一刻,熟悉的惨叫将他目光引过去,二弟苏烈半空倒飞,鲜血漫天飞溅,还有一支断臂扑进了他眼帘当中。 “苏烈!!”苏雍几乎瞪裂眼眶,看着落在十多步外的二弟,闻讯赶来的妻子和弟媳站在他身后,看到这一幕,花红真吓得瘫坐在地。 一个灰色单衣,着黑服的女子负手走过厮杀的人群。 “苏家这回要满门忠烈了。” 她看了一眼房舍,嘴角勾起:“不错,人都齐了,省得还一个个去杀。” “我苏府在定安城安安分分,到底与你们有什么仇!”苏雍一向温和的性子,到的此时也爆发出来,“就算家中三弟不省事,但也从不做恶人的勾当!” “对!”花红真忽然站起来,大叫道:“我小叔不在这里,杀了我们,他一定会找你们报仇!!” 其实她想吓走对方。 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反而引得那女子轻笑出声:“你们说的那个纨绔?他要是有能耐,我便在此处等他来杀。” ‘杀’字落下的一瞬,被甲士守卫的屋檐下,陡然翻出一道黑影,脚下一蹬檐柱,凌空一枪掷出。 长枪呼啸,随即被女子一掌拍飞,反弹半空被黑影接住,稳稳降下地面,抬脚一挑,伤重昏厥的苏烈被直接挑向房门,被苏雍接住。 众人才看清那人,竟是小侯爷新招的侍卫祝公道。 “不错。”那女子嘴角勾起,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侯府还是有能人的。” …… 血腥味弥漫苏府四处。 一具具尸体间,黑衣的刺客正检查补刀,府门外,把守的几名刺客警惕的看着街道。 就在里面那位女子说出‘等他来杀’的几个字,几个刺客忽然站起身,看向远处的街道。 轰隆隆—— 硬土夯实的街道,一只只马蹄翻腾,上百名骑马的身影夹着长矛狂奔而过,四周楼舍门窗咣咣作响。 “什么声音?” “脚下。” 几个刺客盯着那方街道,脚下的震感从微弱渐渐拔升,随后他们瞪大了眼眶,一匹匹战马拐过街口的拐角,上方的骑士纵马飞驰。 “定安军!” 一个刺客大叫出声转身冲向府邸,另外四人不敢硬撼骑兵,纷纷朝左右躲开,一人躲避不及,直接被奔来的战马撞飞半空,喷出鲜血。 冲来的骑兵当中,一身连环甲的苏辰看到地上七具甲士尸体,拔出佩剑指向侯府。 “入府,来犯者皆杀,一概不留!” 唏律律!! 战马嘶鸣,一百余名骑兵直接跃马舞矛杀入庭院,籍着宽敞的庭院纵马跑动,逼迫想要围过来的刺客忌惮的后退。 也在此时徒步奔行的两千多名定安军加上城门的五百兵卒也都一一赶来,苏辰跃马进府:“结阵,清剿贼人!” 一个个定安军士卒迅速动作,提盾、握刀、架矛、挽弓分工明确的组成小阵型,有校尉嘶喊:“杀贼!” “杀贼!” 三千余人涌入府内,齐声犹如雷霆:“杀贼——” 蜂拥而至的定安军直接冲向周围刺客,一时间刀兵碰撞,箭矢飞舞,疯狂的交锋声瞬间拔高到了极点,擅长单独厮杀的刺客刚一接敌,就被配合有度的士兵砍翻,随后补上一刀砍下脑袋,被同袍系在腰间,方便之后领赏分钱。 有序的厮杀犹如清水中的墨汁迅速蔓延府邸各个角落,苏辰领着十三,还有数百士兵朝父亲的房舍过去,一路上有阻拦的刺客都被士兵清剿,更多的士卒紧跟而来。 …… 呯呯呯—— 拳脚击打、枪锋抚响,瓦片哗啦啦的扫落砸在地上,苏雍看着父亲常坐的凉亭上方,两道身影疯狂对攻,持枪那人,他之前见过,是三弟新招的侍卫。 想不到武功这么厉害。 凉亭上,罡风呼啸,一男一女过了十多招,垂在凉亭上的树枝、亭子的瓦片被祝公道的长枪波及,断裂坠落,或雨落般被扫去下方摔的粉碎。 就连亭子凸起的装饰石雕也被一脚扫开的女子,打的断裂,石雕直接飞进池塘砸出无数水花。 横扫的绣鞋余力不惜,祝公道抬枪一挡,枪杆弯曲,贴到他胸膛的刹那,整个人飞下凉亭,踩着地面止不住的滑出两丈。 女子飞身落下又是一轮抢攻,灰色的长袖旋转,白皙的手掌伸出,陡然化爪,扣住格挡的枪杆,往外一拽的同时,祝公道抬脚蹬去对方,女子同样抬腿,一脚点在他脚背,压回去的瞬间,顺势一脚踹在祝公道腹部,整个人如遭电击踉跄后退。 他翻过长枪拄到地上稳住身形,就见那女子已经贴近过来,祝公道仓促后退,受了一掌力,撑着枪杆半空横翻,枪尾挑起一具刺客尸体挡住后面紧跟的一掌。 女子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在尸体胸口,后背的布料嘭的崩开,血珠渗过毛孔喷涌,漫天血雾好似显出掌印轮廓,祝公道掷出长枪挡下的一瞬,震荡的掌力直接将他隔空击飞出去。 “虽然有些武功,但还是差了一点。” 女子看了眼胳膊上被枪头挑开的布料,抿着红唇,迈着莲步慢悠悠的走向那边的房舍,“好了,就到这里吧。现在,我要杀苏府满门。” “谁要杀我家满门!” 女子话语落下的同时,苏辰的声音响彻中庭,庭院之中,厮杀的响动随着话语蔓延过来,这边众人回头看去,一身甲胄的苏辰拖着披风龙行虎步,身后还有密密麻麻的定安军士卒。 “我先杀了你——” 见到定安军的一刻,女子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败露,俏脸露出狰狞的神色,唰的拖出残影冲向那为首的年轻人。 “你来啊!”苏辰站在原地。 破空疾响,一道枪影划过轨迹,女子眼中露出惊诧,本能的将兵器打开,又是一脚踹在枪柄,长枪飞向苏辰,下一刻,另有一个人影半空落下,站在苏辰前方,抬手稳稳将枪头捏住,随手一抛,被刚才掷枪的身影拿回手中。 女子降下地面,抬起目光,那边三人持枪、持剑、持杖。 “你们是何人?” 轰! 青白的电光带着雷声响在夜空,也有苍老的声音响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夜风呜咽吹过,三人身上黄巾猎猎飞舞,为首的身影持杖缓缓走出,闪烁的电光照亮他的脸庞。 “炎汉将亡,三公既显,领大道而救天下苍生。” 披散的发丝下,电光照亮的脸庞看着对面的女子,咧开嘴角轻声道:“在下天公……张角!” 第九章 张角 持剑的身影低声开口:“地公,张宝!” 右侧,刚才持枪的身影也随后开口。 “人公,张梁。” 轰—— 雷声响彻,电光划出青白的光芒照亮三人身形容貌,苏辰从后面过来,拱了拱手:“大贤良师,此处交给你了。” 随即,瞥了一眼那边的女人,微微抬了下手,周围定安军迅速将这处院落包围,地上受伤未死的府内甲士被拖走救治。 那女子看到走过数十步外的苏辰,眼里也是充满惊愕,从得到来的情报,这位苏府小侯爷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在城里惹事生非,十岁偷看丫鬟洗澡、十三岁就上青楼、十五岁经常在青楼夜不归宿,就连城外道观、寺庙里的出家人没事都会去骚扰一番。 女子唇角不由勾起:“看来外界传闻的那些,你编造的,对吧?” 听到她的话语,苏辰仅仅瞥去一眼,连半声都懒得搭理,惹得女子收起嘴角的微笑,就要冲过去,脚下刚一动,余光里身影横移,名叫张角、张宝、张梁的三人站在对面,拦住她去路。 苏辰被门口两个甲士迎住,他袖口‘呼’的拂开,指向女子:“杀了这个女人!”随即跨进门槛,迎上大哥苏雍和母亲。 苏雍惊讶的望着过来的三弟,一时间找不到话语出口,倒是妇人快步上去一把握住儿子的双手,然后摩挲甲叶:“辰儿,你有没有伤着哪儿?” “娘不用担心都是贼人的血,父亲怎么样了?”苏辰宽慰一声,偏头看向床榻,苏从芳还在昏睡当中,呼吸匀称,想来没有受到外界干扰,不由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到了地上的二哥,二嫂红真正抱着他,满身是血,右肩往下一片血肉模糊,半条手臂都不见了,撕裂的断口能见到掰断的骨刺探出皮肉。 苏烈脾气不好,但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颇为照顾自己。 “二哥……”苏辰喉结滚动,过去蹲到苏烈身边。 看着紧闭双眼,脸色发白的二哥,苏辰抿了抿嘴,没有理会手足无措的二嫂,轻声问道:“是外面那个女人做的?” 殷素寰站在丈夫旁边,微微张嘴看着与往日完全不同气势的小叔,先一步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就是她!” “三弟,别冲动,你打不过那个女人。” 苏雍生怕苏辰脑子一热就冲出找对方拼命,蹲在地上的身影缓缓站起,转过脸来冲这位着急的大哥笑了笑。 “大哥,用不着我出手的。” 他声音落下的一瞬。 轰! 雷声再次惊响天际,摇曳火光之中,老人最喜的花圃间,盆栽纷纷碎裂,两道皂黄披挂的身影与女子杀做一团。 周围士卒、刺客厮杀之中,也在躲避波及来的气浪,晃动的视野间,是长剑挥舞掀起风声呼啸,飞上半空的泥屑、花木被劈出一道剑痕。 张宝凌空一剑斩下,女子双掌合十制住剑身,抬腿呯的踹向张宝,后者凌空横翻,长剑顿时脱手飞向后方凉亭,插在木柱上,支撑的木柱倾倒,拉拽着半座亭子都歪斜倒了下来。 “小心!”有刺客大声提醒。 女子袍摆下双脚挪转,转身抬手,握住刺来的长枪,夹在她腋下,用着全身的力道奋力一转,拽着枪尾的张梁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面院墙,墙面都呈出裂纹。 “你们就这样?” 女子回过头,目光看向对面那个拄木杖的老人,“现在该你了,老人家。” 声音里,那边披头散发的老人微微抬起脸,露出笑容,手中的木杖上方,系着的铃铛‘叮叮’的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轻轻往地上一拄,大量裂纹以木杖为中心扩散开来。 女子瞳仁缩紧,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下一刻,排山倒海般的杀意席卷而来。她双手一架,在众人视线里,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保持架招的姿势向后平移一丈还多。 侍卫十三愣愣的拧着一个刺客的手臂,看着刚才不可一世的女子,就那么被轻易击退一丈,不由瞪大了眼眶。 要知道,连祝公道都打不赢,女子最少都是五品,甚至更高。那老人恐怕…… “小侯爷又从哪儿找来的人啊。”他喃喃道。 被推移出去的青衣黑袍女子垂下手掌,警惕的看着对面那个老人,有麾下刺客过来想要搀扶,被她随手一掌给拍飞出去,向来敏锐的知觉笼罩对方,让她身子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凶狠的眸子里,那个老头背后仿佛有着漫天的雷电闪烁。 轰!轰! 接连几声雷鸣滚过天际。 那边。 张角走过地上龟裂的裂纹,步入附近燃烧的火把光芒里,手中的木杖系着的铃铛,发出不详的清脆声。 “我奉南华为师而得天书,秉承太平,罚天道不公,以证天威…….” 古朴的木杖铃铛晃动越发急躁,雷声伴随电光落下,走动的老人再次被照亮了身形,披散的发丝在风里飞舞,张角的声音渐渐变得雄浑。 天际之上,雷云翻涌,电蛇穿梭云间照亮天地。 他手中木杖举起,猛地拄在地面,声音响彻。 “——雷公助我!” “装神弄鬼!!!” 数百刺客之统领,女子哪里会轻易被吓到,俏脸含霜,牙关紧咬的一瞬,脚下地砖嘭的震裂,周身上下各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身形轰的一下冲向前方握杖拄地的身影。 张角睁开双眼,垂散的发丝向后飞舞。 轰! 一道闪电自云间坠下,女子踩出无数碎块逼近张角的瞬间,张角须髯飘飞,抬手一把抓住落下的电蛇。 犹如手握长鞭。 跨步! 横挥开来。 几乎在女子扑近的同一时刻,青白的电光里,长长的电蛇扫出一道光芒的扇形。 …… 屋里,苏辰感受到电光刺眼,闭上双目。 “结束了。” 他这样说道。 …… 啪! 雷电之声响在庭院瞬间炸开,冲向老人的女子被闪电是拦腰扫中,原本狂奔的双腿、身体,在冲势之中,直接爆发出无数电花。 顷刻间,窈窕的身形在电光里炮弹飞了出去,撞碎早已歪斜的院墙,又在另一处院落滑出一截后才停下。 苏辰推开房门走出,站在檐下。 “没死就拖过来,死了砍下头颅,悬尸示众!” 命令自他口中传开。 第十章 吾辈之愿 灯笼残余最后的烛光。 苏府中庭四围的清剿已经接近尾声,绿荫环绕凉亭水榭的地方一片狼藉,到处斑驳血迹,刺客、府兵的尸体延绵,定安军士兵提着刀走在其中检查一具具尸体,发现尚有刺客尚有一口气便补上一刀,再割下首级挂在腰间。 偶尔,角落还有零星的厮杀声传来,附近听到的声士卒兴奋的招呼同伴赶去那边援手。 十三迈过一具无头的刺客尸体,检查地上焦黑的身躯,手指在她颈脖摸了一下,口中啧啧两声。 “都焦成这样,居然还有一口气,当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 随即,回头朝倒塌的院墙另一边大喊:“小侯爷,人还活着。” 声音落下,十三拽着过女子的脚,就这么拖行地上,拉过一片碎砖烂瓦,到的那边屋檐前停下,苏辰微垂眼帘,看了一眼衣袍、皮肤恍如焦炭的女子,朝十三偏了下头,示意带去隔壁一间厢房。 “我亲自审问。” 苏辰眼下的神态举止着实让苏雍他们惊得说不出话,待十三拖着那女子离开,苏雍收敛震惊的心绪,走出房门,来到苏辰旁边,他是世子,尽管都是兄弟,但气势上是不能落了下风的。 “今夜贼人已除,定安军诸位将士,劳烦将贼人尸首带去外面,悉数交由定安府尹辨认身份掩埋!” 然而,周围提头拽刀的定安军士卒站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令得苏雍表情错愕,随即尴尬起来。 “大哥,让我来吧!” 苏辰负着手上前一步,猛地大喝:“定安军何在!” 陡然的暴喝,四周军士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齐齐吼道:“在!” “收拢贼人尸体,交由定安府尹,带上你们的功绩整装回营,与功曹交接,明日让营中司马来我这里把赏银抬回去,记得多带一些人来!” 这最后一句‘多带一些人来’引得一众士卒哄笑,不过随即神色一肃,一人扛上一具尸体,开始往府外搬运。 苏辰回过头,看着兄长苏雍笑起来:“今日我夺权杀了段洪,把这帮骄兵悍将震慑到了,大哥,该是知道的,他们只敬畏凶悍之人,倒不是因为我如何出众!” 门内的殷素寰也担心丈夫会多心,想准备开口帮上两句,但最后还是闭上嘴,她若开口说不得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三弟,这是觉得为兄,会多想?”苏雍用拳轻敲了一下苏辰臂膀,凑近些许,小声道:“家里能出一个带兵之人,为兄还巴不得呢。就是你这些人哪儿找的?” 他示意还在那边的张角三兄弟。 “刚才为兄看到窗外电闪雷鸣……” “有本事的人,多少会一两门绝技。”其实苏辰心里都很惊讶,这张角怕是修仙吧,徒手接闪电,这让那些武功高强之辈怎么玩? 但眼下不好在这里多谈,祝公道被带下去包扎疗伤后,便将府内的事务交换给兄长,自己则带着张角兄弟来到不远的厢房。 十三拄着剑,腰板挺的笔直,守着地上焦黑的女子寸步不离,见到苏辰进来,他收了剑退到旁边。 “小侯爷,卑职看她伤重的厉害,怕问不出话来,给她喂了一些伤药。” 苏辰轻‘嗯’了一声,走到女子身旁蹲下来,掏出手帕将手包上,方才将女子的脸转过来,原本俊俏的脸庞,大半边皮肤焦黑龟裂,能看到烧熟了的血肉。 “这样都没死,看来是五品以上的武功境界。”苏辰在她脑袋上拍打几下,或许是太过疼痛,女子缓缓苏醒,发出‘呃’的痛楚低吟。 片刻,苏辰的声音响起。 “不想死的话,告诉我谁要杀我苏家满门,别说是你这五品以上的高手看我家不顺眼的混账话。” 女子一只眼睛已经废了,另一只半阖着,无神的看着墙壁。 “其实你挺美的,就没想过另外一种生活?比如成亲生子,男耕女织,找一个逞心如意的郎君,谈一场酸酸甜甜的爱慕之恋。” 苏辰随意的说着。 “这么美丽的女子,什么都没体验过,就知道打杀,然后就死了,多可惜……只要告诉我想知道,我尽全力找人医好你,然后帮助你隐姓埋名,去过另一种生活。” 女子的那只眼睛动了一下,看向面前的苏辰,乌黑的嘴角蠕了蠕,有着嘶哑的声音传出。 “呵呵……我是男人。” 苏辰顿时愣了一下,屋里的其他人,如张角兄弟、十三也都愣住。 “……小侯爷说的那些……呵呵……我一点兴趣没有!” 苏辰笑容收敛,起身朝十三抬了抬手,简单的说了句:“杀了他。”便转过身面向墙壁,然后,便听到十三的剑锋落下,剁开皮肉、颈骨的声响。 “去我房里把追花露拿来给他抹上一点。”苏辰回头看了一眼被砍下脑袋的尸体,转身走去房门,脚步忽地停了停,“对了,陈帮主送我的那只鸟,你们没养死吧?” “回小侯爷,这……这倒没有,就是让打扫院子的嬷嬷养胖了不少。” “还能飞吗?” “应该能飞。” “那好,就按我刚才说的办,之后将尸体挂到城楼,找人去盯着。”苏辰想了想“就让那个李爬虎去,这人脚程和眼力不错。” “是!” 吩咐这些,苏辰拱手一摊,请了一直没说话的张角兄弟一起回到后院南厢,穿过月牙门,香烛之味让张角兄弟三人眼睛亮了亮 “小侯爷在此处设了道观?” “大贤良师,还有地公、人公随我进去便知。”苏辰领着三人拐了方向,路过花圃时,他神色愣了一下,视野之中,汉帝刘协正蹲在花圃间,穿着朴素,背着背篓,挥着小锄头锄草。 陡然想到刘协和张角三人的关系,准备调头回去,张角却笑起来,“小侯爷不用多想,我起事之时,陛下还小,与他又有何关系,再则都过去了,我等都已作古,何来那么多仇怨留到此处。” 那边,刘协放下小锄头,跟着笑起来。 “大贤良师说的无错,已是过去之事,何必多提,当初百姓难以活命,换做我也愿跟着黄巾起事,好歹能有口饭吃。” “陛下!”张角看着同样须发花白的老人,尽管他比之年龄大了不知多少,仍旧上前行了一礼,张宝、张梁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不喜,但还是学着兄长朝刘协拱手。 苏辰站在一旁,反而像局外人,看着两个老人叙旧,尤其说起最后的事,听闻他死后,黄巾糜烂,最后消亡,张角不由叹息了一声。 “两位还是进去说话吧。” 在外人看来,张角其实一个人对着空气在说。苏辰打发了要经过这边的仆人丫鬟,领着张角刘协进了祠堂,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灵位,这位大贤良师一时沉默下来,与两位兄弟仔仔细细端详这些灵位上的名字好一阵。 “小侯爷,这里面有些是大汉之后的朝廷吧?竟然有如此之多。”张宝指着汉献帝刘协的灵位后面那些灵牌,古人并不蠢,大抵通过排序明白过来。 苏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回答,张角忽然转过身来,一盏盏长明灯里,老人身形消瘦,走到张宝前面,低声开了口。 “可否告诉我,之后的世道,九州黎庶过得可好?” “过得尚好。” 苏辰看着老人的神色,抿了抿嘴,“后世百姓,亦无战乱,不受天灾侵扰,只要不懒惰,足可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 张角眼中仿佛亮起了一丝光,须髯间的嘴唇多了微笑,他握住木杖晃了晃,‘叮叮’的铃铛声里,声音有些哽咽。 “衣食无忧好啊……好啊……吾辈之愿,至此足矣。” 第十一章 鱼饵 “一些感慨,让小侯爷见笑。” 张角忽地笑了一下,将刚才的神色掩盖,或许是刚才的感叹让他忆起了许多,目光扫过一尊尊灵位,有些出神:“我记得第一次想要传太平道,是在冀州时,那年瘟疫横行,好多人死了,一家家没剩几个人,我带着张宝、张梁四处救人,可救不过来,朝廷做做样子,发来一些汤药,还被一层层克扣,结果死了更多的人,接着饥荒又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睛,当年那些记忆都在脑海里翻涌。 “……眼看百姓没活路了,我一咬牙,干脆带着两兄弟,领着一帮信我张角的百姓一起反了,明知道造反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我还是反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苏辰,笑起来:“那时候,只有反一条路,才能让人吃饱,官仓里的粮秣多的是,我只能以此身为药,医这天下之疾!” 苏辰听着张角讲诉汉末时发生的那些事,无言的拱起手。 一道身影也走了过来,在长明灯光芒里,朝张角拱手躬身一拜,正是刘协。 “我代父皇向老先生告一声罪。” “哈哈,陛下此举就不怕你父皇知晓后,过来打你?”张角指了指供桌上方,一面刻有汉灵帝刘宏的牌位,这时灵位陡然转了一个方向,背向这边。 呃。 苏辰看的嘴角有些抽了抽,这是灵位当中的所有皇帝其实能听到祠堂里的谈话? 此时,张角轻笑着继续说道:“天下乱成那样,皇室有错,但错不能全在你们身上,起事之后,我便看得明白,豪强、世家也有一部分原因。” 两位老人站在祠堂当中继续聊着,苏辰在一旁安静倾听,又过了一个时辰,十三从城门那边回来,他才走出祠堂。 “小侯爷,那女……那男的尸体已经挂上城楼了,那个叫李爬虎的汉子已经混进流民里。” “祝公道接回来了吗?” “已经安置在侧厢了,伤势颇重,不过危及不到性命。” 苏辰点点头,对于十三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放心的,“去刘嬷嬷那里把鸟取回来。” 不多时,十三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竹条编织的鸟笼,笼子里一只青翠羽毛的鸟叽叽喳喳的在里面上蹿下跳。 送来给他时,记得这鸟只比拇指大上一圈,现在直接胖上三四圈。 “小侯爷,这鸟真能派上用场?” “这鸟能寻追花露的气味,不然为何要给尸体涂上。”苏辰吹着口哨逗着笼里这只肥鸟,“现在饵已经下了,就看有没有鱼上钩来咬。” “小侯爷觉得会有人来盗走尸体?” “哼,一个五品以上的高手,你觉得会没有人来收尸?敢收买定安城的官员,这势力可不小,这鱼说不得还是大海里的鲸。” 苏辰让十三拿着鸟笼去一边驯驯鸟,便回到祠堂这边,刘协和张角也聊的差不多,正从里面出来。 看着二人边走边聊,想来已经不存在疙瘩了。 不过苏辰觉得有些奇怪,刘协和张角并没有什么冲突,招过来还好说,可让董卓和吕布也过来……就不怕闹得不愉快? 这汉献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正想着,张角三人已来到面前,苏辰回过神来,笑道:“大贤良师,我已让下人为三位准备了房间,往后就住在……” 苏辰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张角打断:“小侯爷不用劳烦,我兄弟三人生性懒散,住在侯府反而不便,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听闻此处正闹大旱,正好以太平道,为小侯爷安抚人心,若有病人,还能给予医治。” 到的此时,苏辰才陡然明白过来,汉献帝让这三兄弟过来,原来对应的是这旱情。 太平道传播,安稳人心确实能起到一定作用。 苏辰刚松一口气,陡然想到三人曾经做过的事,万一……又闹起黄巾……别说定安城,这燕国恐怕都要天翻地覆。 哈哈! 对面的老人忽然大笑,似乎知道苏辰心里担忧,他负着缓缓走了,声音还在传来,“小侯爷,倘若百姓能吃上饱饭,雨雪有屋撑,天冷可添暖衣,谁会愿做造反之事。” 望着远去月牙门的三人背影,苏辰沉默下来,道理浅显易懂,但真要做起来,却是很难。 转过身来,看到刘协还站在院中,想到董卓、吕布之事,拱起手:“陛下,聊聊?” “没空,我还要锄草。” 刘协摆了下手,重新回去将小锄头拿过手中,蹲在花圃间接着刚才的地方清除杂草,“这是不当皇帝以后养出的习惯,当年种了许多草药,每日都要田间锄草,你劳累一日,该去歇息了。” 苏辰拱拱手,今日确实也挺累的,告辞汉献帝刘协后,便回到卧房,让丫鬟帮忙卸下甲胄,随便洗漱一番,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夜色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深邃,呼啸的夜风里,一道黑影穿梭林间,看着一辆辆驴车拉着堆积的尸首出城,遮掩的面巾之上,眸子蕴起了杀意。 他混进城东门外的灾民当中,看到城门上方吊着的尸身,尸体焦黑扭曲,头颅披散发丝,挂在旁边,依稀能从焦黑辨认出熟悉的轮廓。 不久,他抱住灾民当中一辆无主的车斗,单手扔向城楼某处,砸出轰的一声巨响,惊扰巡逻的兵卒赶去的同时,他纵身一跃,抓过尸体和头颅,飞身降下地面,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惊动的灾民里一双眼睛看得真切,随即悄然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少路,晨阳升起。 此时的城中祝公道赤裸上身缠满了绷带,坐在檐下安静的倾听提着鸟笼的十三手舞足蹈说着昨晚后来的事。 有人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匆匆几句,他转身就往中庭奔跑,穿过二十四节石桥,家仆来来去去收拾着昨晚的狼藉。 昏睡的老人醒了过来,在老妻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喝着粥水,听着妇人讲起昨晚的事,苏从芳一口粥水喷了出来,不可思议的望着满脸水渍的妻子。 用饭的厅房之中,苏辰坐在饭桌前,正看着脑海中涨了七千的功勋条,乐得嘴角时不时勾起一丝笑意。 “三弟?” 苏雍一夜未睡,昨日交代府里的事,就拿着投名册前往府衙,连夜抓捕名单上的官员,足足有十七人之多。 接着就是连夜审讯,整理供词,到的天亮才回来。他端着碗吃,可碗里的饭食并没有减少,看得出没什么胃口。 “你二哥右臂已经保不住了,往后家里,你可要多出一份力。” 此时桌上只有兄弟俩人,大嫂素寰去陪二嫂花红真,毕竟苏烈还在昏迷,她心情不好,陪着身边也能说些宽慰的话。 “旱情的事,我想想办法。” “为兄说的是那批刺客,到的眼下,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我苏府上下。”昨日苏雍审讯了投靠对方的官员,然而从他们供词上,依旧没找到有用的信息。 就在这时,十三站在了门口,他走进来,到苏辰耳边轻说了一句。 苏辰点点头,“你先到外面等我。”说完,转过目光看向兄长,“大哥,这回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为兄信你。”苏雍知道自己的缺点,“那就拜托三弟了。” “二哥断了一只手臂,那我拿一百只手臂送给二哥!”苏辰面无表情的放下碗筷,跨步走出厅堂,十三提着鸟笼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府门,早已有马车,还有几名骑兵等候。 “传讯去定安军营,将那一百多骑全部叫过来,府衙那边的人也叫上,在城东门集结等我。” 吩咐完这一切,苏辰端坐车厢放下帘子。 车夫一抽鞭子,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第十二章 人头(为盟主八宝z加更1/5) 马车驶过长街,过往的行人躲避的同时,也有人往前方涌了过去,有声音在喊:“有戏看了!” 城东的市集口,十来个官员穿着囚衣被推到了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有府衙的官吏读着他们的罪状。 马车停下来,苏辰撩开车帘看向台上被按跪下的一道道身影:“这回大哥倒是没有犹豫。” “哼,这些人就该死。”十三骑在马背上不屑的冷哼。 “他们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连这些官员宁可死也不说。”苏辰目光直直的看着木台上方,宣读完罪状的官吏走了下去,侩子手喝了一口酒,喷在刀锋上,在一众交头接耳的百姓视线里,来到第一个官员身后。 监斩的官员丢了令牌。 “斩!” 令牌叮当在地上滚动,侩子手走上前,按下了囚犯的脑袋,钢刀抬起,砍下了头颅,血箭喷射一地,掉下的脑袋翻滚着落进竹筐。 “哎呦!!”有胆小的妇人看到血腥的画面,吓得脸色发白,挤过人群转身跑了。 “走吧,定安军骑兵和府衙的捕快应该等急了。”苏辰看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放下帘子吩咐了一声。 马车缓缓驶离的同时,木台上,第十二个囚犯被砍下了脑袋,最后一人害怕到浑身发抖,看着地上竹筐一颗颗人头堆积,他抬起脸,惊恐的朝那侩子手开口。 “我什么都交代……” …… 风吹过云絮,天光灼热。 定安东门外,灾民盘踞,之前发生过刺杀,周围能看到不少巡逻的身影,这些当中也有城中大户派出的护院。 “小侯爷,你看那边!”十三看去的方向,名叫张角的老人带着两位兄弟奔走在一个个草棚,磨碎的草药由符纸包裹,挤出汁液渗到伤口。周围都是人拉出的污秽臭气与哭泣声,到处能见的都是与尸体般枯瘦的灾民。 到底这里活下来的人很多,比当初他在冀州时遇到的瘟疫,要好的太多太多。他管不了天灾,也变不出粮食,但能医治一些百姓,他就觉得值当了。 张角在张梁提醒下,回过头看到了停下的马车,笑着让张宝继续为病者治伤,便起身朝这边过来。 “大贤良师。”十三恭谨的拱起手,很难想象老人的身躯,是如何做到手握闪电。 苏辰听到十三的声音,从马车下来,灼热的阳光里,相互拱手一番见礼,苏辰告知他要去追寻昨日那刺客的同伙。 “小侯爷是希望,我兄弟三人同去?” “嗯,那人武功也不差,祝公道负伤休养,我这护卫武功终究差了一些。” 苏辰的话,令得十三撇了撇嘴,不过他不敢开口反驳。 “好,那便随小侯爷走一趟,不过今日无雷,恐怕无法提供太多的助力。” 苏辰听完这句,他这才明白,那晚张角并不是可以招雷,而是引雷,但是能徒手拿捏闪电,也是厉害的紧。 请了三人上车后,继续往约定的地方过去,那边定安军一百余名骑兵正在马下检查装备,臂弩、钢刀、皮甲、长矛…… 见到下来的苏辰,还有张角三兄弟,这些骑兵连忙放好兵器,上前拱手见礼。 “诸位这么早赶过来,是不是想多挣一些银钱?不知道今早你们营中司马可带够了人到我院子里搬赏钱。” 听到小侯爷如此直白的说话,做为兵卒他们本就最吃这一套,顿时笑了起来,苏辰按了按手让他们停下,回头看了眼正赶来的三十多名捕快。 “人都到齐了。” 苏辰接过一个骑兵递来的缰绳,他翻身而上,看向姗姗来迟的一众捕快,目光扫过他们,然后落到众骑兵身上。 “这次面对的人可能比昨晚那不男不女的人还要厉害,敢袭击侯府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等会儿遇见了,就用最适合对付他们的方法对付,可不要单独一人逞英雄,不然死了可别怨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张角站在不远,看着那边的苏辰,抚须笑了笑,骑马过来的张梁也跟着笑起来:“要是能回到黄巾起事之前,真想把他带过去做一方渠帅。” “就你?”张宝横了他一眼。 片刻,这边的哄笑停歇下来,苏辰让十三打开鸟笼,放出里面那只寻觅鸟,鸟身比拇指大上些许,出了笼子,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飞快振动的羽翅,唰的飞向东北方向,一眨眼就是数丈之外。 “跟上!” 苏辰扬鞭一抽,战马嘶鸣蹬蹄,驮着马背上的身影,在官道上飞驰起来,一百余骑也紧跟在后,三十多名捕快则步行狂奔。 …… 清晨的山风从鬼鬼祟祟的身影上拂过去,名叫李爬虎的汉子贴着树荫、灌木小心前行,他有一个特殊的本事,就是目力极好,隔着百余丈,也不会将人跟丢。 在定安城里,他靠着这本事左右通吃,许多人都请他办事,最近更得到小侯爷的赏识,昨日半夜,刚从醉花楼享受完出来,平日里需要几两银子的姑娘,自己只要想就能随便出入,还不需要付钱。 这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坦。 眼下,他又接到小侯爷的差事,只要办妥了,想必赏赐会更丰厚,最好啊,能进定安军,那可是苏侯爷祖上传下来两百多年的称谓,还能每月都能赏钱。 他想着,跟着视线中那人走进山里已经有一个时辰,好在这里并不偏僻,小侯爷那只寻觅鸟应该轻易找到,自己只需要将对方盯紧即可。 就是有一点,他不明白,这些刺客吃饱了撑得,跑来刺杀定安侯,一个老好人,又没得罪过谁,为何杀他? 真是欺负老实人。 如此看着对方挖掘地面,将那具焦黑的尸体和人头埋进坑里的时候,李爬虎感觉后方有人,他连忙侧身回头,正是刚才挖土的汉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李爬虎连忙又将头转回来,土坑那边,已经没人了。 糟了。 他起身就冲出灌木,那个挖土的汉子戴着黑面巾却突兀的在他前面,目光如鹰隼盯着他。 然后,伸手朝他抓来! …… “跟上!” 一匹匹战马奔腾官道,转入山间小径,苏辰骑在马背上,紧紧盯着前方那只寻觅鸟,接连穿过几片林子,终于在一个山坳上方停了下来。 十三吹了一声口哨,打开鸟笼,让鸟儿飞回笼里。 “小侯爷,应该就在这附近。” 尸体在这里,那么人肯定是来过,苏辰沉吟片刻,抬起手:“四下搜查,一寸寸的找,看看哪里的土壤翻新过。” 骑兵守卫四周要道,一众捕快凭借办案经验四散开去,沿着山林扫荡。 片刻,有人叫道:“小侯爷!” 苏辰和张角对视一眼,勒马冲上那段缓坡,循着声音的方向赶去,到达地方,一个捕快指着不远的大树。 树枝下垂,微微摇曳,树梢末端系人的头发,下面连着一颗人头正滴着鲜血。 李爬虎…… 苏辰认得这颗人头,心下一沉,看来自己这几次顺风顺水,把别人想得太简单了。 “把头取下来,找到尸体,带回去厚葬!” 第十三章 夜宴图(为盟主八宝z加更2/5) 张角翻身下马,走过去看着被捕快取下的人头,想着什么时,张宝捻了一下鲜血,在鼻下闻了闻,压低嗓音。 “血还有一丝咸味,应该是刚死不久,人还一定还在附近!” 这时,一个捕快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 “找到一处新坟!” 声音落下,周围全是脚步声,三十多名捕快凑个四周纷纷赶来汇合,苏辰也走在人群里,又过去了几个捕快,用手用刀开始刨土,都是有武功的人,虽然不高,只有八、九品的境界,想要松软土堆刨开一道口子还是极为容易。 苏辰想要过去,张角忽然将他拉住,“小心,有问题!” 左右,张宝、张梁提着兵器快步站到前方的一刻,正被挖掘的土堆嘭的一声炸开,几个捕快瞬间倒飞出去。 一道黑影穿过漫天泥块忽地冲来。 “拦下他!”这句是十三喊的,他与身旁捕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持剑持刀扑到中间,那人影刹那间消失无踪。 张角拉着苏辰衣袖环顾四周,老人眯起眼睛,两只耳垂微微抖动,眼帘猛地一睁,“宵小之辈!” 手中木杖猛地点脚下地面。 距离苏辰不过四五步之遥,地面陡然掀起土包随即爆开,一道身影从土里冲出,张宝脚下一踏,飞身而上。 “下来!” 手中长剑闻风而起,林间阳光的斑驳里,两道身影冲撞在一起,兵器接触的瞬间,两人互相撕裂出去。 兵器碰撞、布料撕裂粉碎、波及的树梢,枝叶狂野,蝴蝶纷飞般坠下地面。 张梁一抖手中长枪,紧跟而上,黄罩袍风里抚响,挥舞开的长枪扫出咆哮,他看到张宝的剑光划过一颗大树的瞬间,他一枪照着那黑影脚踝就是两枪,然而是两声金铁交鸣声,两枚大日火焰般东西打在枪头,那黑影躲开张宝的那一记剑光,与他交错而过,蹬在附近的大树,借力一跃,黑色的衣袍哗的洒开。 身形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 苏辰皱起眉头,对于武功一道,他了解的并不全面,毕竟这种东西,大多数都不会轻易展示,之前听过十三说起过,五品之上的人物,都会根据自身武功,修出秘术。 张角会操雷之术,在十三眼里也是秘术的一种。 到了一品之上的大宗师,可能还会多种秘术。 毕竟一介宗师不可能只学一种武功。 “可惜今日无雷气在云间,不然倒是可引雷与他厮杀一番。”张角其实不是很喜与人逞凶斗狠,当初高举替天行道,伐炎汉,不过是为百姓争一口命。 “小侯爷,那人可能用的是飞天夜神术!” 十三持剑保持警惕的走到苏辰身旁,压低声音道:“我以前听师父提起过,这种秘术遇土则遁,遇风则飞、遇树则隐、遇火光则黑。” “你师父知道的挺多,他有没有告诉你,怎么破这秘术?” 闻言,十三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当时没问。” “滚一边儿去。”苏辰拔出腰间佩剑,“英雄与英雄相惜,鼠辈与鼠辈相聚……阁下,想杀我,不妨直接过来,我就在这里,旁人要是插手,我就不姓苏。” “小侯爷,这可太危险。” “我引他呢,闭嘴。”苏辰瞪了他一眼。 下一刻,头顶上方陡然传来,树笼抚响的声音。 苏辰猛地仰头看向头顶,犹如雨落的树叶映入眼帘,眸底倒映的画面,是无数树叶旋转而下。这一瞬间,周围捕快狂奔,纷纷掷出虎爪,均被搅动的如同漩涡坠下的树叶卷偏,一道人影从中落下,十三合身将苏辰撞开,长剑唰的劈斩而出,剑身呯的飞了出去,连带十三一起滚到地上。 张宝、张梁齐动,剑、枪交叉拦在那黑影落下的方向,与对方硬拼一记的同时,人影消失,顷刻再显,已冲向苏辰两步,一对铁爪闪烁寒光,全力交叉切割出去。 噹! 一根木杖斜斜伸来,拦下铁爪,张角须髯抚动,双手握杖全力挥开,瞬间将对方铁爪压回对方的胸口。 是‘嘭’的沉闷的声响。 黑影如同炮弹般向后飞出,砸碎大树半边,断裂的木屑纷飞林间,那黑影落地上的刹那,身形像是落入深渊一般,沉入地面消失无踪。 捕快还在戒备,有人要追去周围查看,被张角叫住:“不用追了,人已经逃走,我们都没他这种秘术,追不上的。” 言语间,一个捕快从刚才那人遁地的地方,捡起了一件东西。 他不敢随意拆开,急忙过来交到苏辰手中。 是一个精心装扮的红绸,上面有些鸳鸯纹绣,拆开后,是一张纸条,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他们联络的书信……是之前杀死的刺客,写给此人的。” 苏辰看着上面内容,正是昨晚被他杀死的男子,将夜袭侯府的事通知城外的此人,只不过苏辰隐约感觉字行间被杀死的男子对刚才黑影语气有些暧昧。 莫不是两个……基佬? “嗯?” 看到内容末尾,才知被他杀的俊美如女子的男人叫阴四郎,最后一句在说拿到将军夜宴图,交回教中。 “将军夜宴图?杀我苏家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在苏府生活十年,上上下下哪里没去过,就连便宜老爹的书房里密室,里面藏了多少私房钱都知晓,却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东西。 如果真有,苏从芳不可能瞒苏雍,一旦大哥二哥知晓,他岂会不知? “回去。” 苏辰收起这封信,急忙叫上所有人打道回府,他得回去守着苏从芳,问问夜宴图的事。 天光升上云端,又渐渐倾斜下来。 府衙牢狱。 昏黄油灯充斥臭味浓烈的监牢,穿着囚衣的男子不停的在纸上书写,短短数十列后,他将笔放下,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片刻之后,折叠好,走到栅栏前,交给外面的牢头。 牢头看他一眼,哼了声,挎着刀转身走向外面,那里有一间封闭的房间,有人在里面等着。 “世子,那人交代的都已写在这里了。” 苏雍放下茶杯,拿过那叠纸,迅速出门,毕竟这么大的事,他无法做主,既然父亲已醒,自然是要交给父亲来处理的。 出了府衙牢狱,马不停蹄回到苏府,前脚刚进去,后脚这边苏辰也快马赶回来,他将佩剑丢给十三拿着,快步走向中庭。 中院池塘边,苏从芳被妻子搀扶着,坐在这里纳凉,今日他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能下床走动了。 “侯爷,世子回来了。”丫鬟春梅轻声说道。 水榭石桥上,苏雍快步而来,进到亭子里,拱手拜见了父亲和母亲,随即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函。 “名册里的那批官吏中,已有人交代了,你过目。” “这段时日,让你兄弟三人辛苦了。” 苏从芳对这个儿子非常满意,笑着接过由妻子转交的信函,他打开一列列往下看,拿信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他低声问道:“你看过吗?” “没有,孩儿觉得父亲已醒,该由父亲来处置,孩儿不敢私看。” “嗯。” 苏从芳还是信得过眼前这个儿子的,换做另外两个,他可不会信,就在这时,春梅转过身看到石桥走来的身影。 “侯爷,小侯爷也回来了。” 苏从芳猛地抬起脸,看到苏辰带着十三快到这边时,就在众人眼中,他忽然将那信纸撕碎,将其中几片塞进了口中。 “夫君!” “爹!” 一旁的老妇人,还有对面的苏雍惊讶的看着苏从芳,而过来的苏辰站在亭外愣住。 “爹,你做甚?!” 第十四章 父亲(为盟主八宝z加更3/5) 撕碎的纸屑犹如蝴蝶纷飞洒落池塘,浸着水渐渐湿的通透。 凉亭外的苏辰,疑惑的看着苏从芳,不仅是他,就连苏雍也迷惑,不过随即反应过来,那信中内容恐怕有不适合他们看的,尤其是苏辰,若是苏辰还是以前样子,估摸父亲也不会这般做法。 信中定是写了幕后之人,而父亲不敢得罪。 苏雍欲言又止,可他性格又无法直接问出来,倒是苏辰走进亭里,不客气的坐到母亲身边,拿起一个瓜果啃了起来。 “爹,那封信是不是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 “不方便你看。”苏从芳被这么一问,反而冷着脸,目光微微偏去亭外,“刺客的事,往后你们兄弟俩都不要追查,苏雍你可听到为父说的了?” 苏雍看了一眼苏辰,犹豫了一下,拱手回了一声:“是。” “都走吧。” 苏雍又道了一声:“是。”他走出亭外,发现苏辰还坐在那里,刚要开口唤他,那边,苏辰目光直直的盯着苏从芳。 “爹,你知道这批刺客,苏府有多少人死了?定安军伤了多少士卒?多少官员上了他们名册,背叛我们?” “为父说了,你们不要……” “你说不管,就不管了!!”苏辰嘭的一声拍响面前的石桌,盘中瓜果、糕点齐齐弹跳起来,放在苏从芳面前的酸梅汤也都震的荡漾。 汤水四溅,一滴滴沿着桌边落下。 厅里的老妇人,亭外的苏雍、丫鬟春梅都被苏辰气势给震慑到了,一时间都不敢吭声。 “你!” 苏从芳指着面前的小儿子,脸一下涨的通红,老妻连忙上前搀扶,不停的抚着他后背顺气,回头朝苏辰叫道:“你想气死你爹不成,他伤还没好,别拿这些事来让你爹烦闷,赶紧走!” 苏辰牙关紧咬,深呼了一口气,看着桌上洒落的汤水,他语气缓和下来。 “我也不想这么大声顶撞父亲,只是这段时日,付出那么多精力,死了那么多人,二哥的手也没了,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咽不下,也要咽下去,为父说不查就不准再查,定安军那边为父会择日派一员将领接任,你不得插手军务,你好好做你的纨绔,留恋青楼,飞鹰走犬,为父都不再说你!” “好……” 苏辰闭了闭眼,“那孩儿就继续做往日的纨绔,但是有一事我要问。” “你说。”苏从芳见小儿子答应下来,心里轻松了许多。 “家中可有一副《将军夜宴图》?” 苏从芳、苏雍愣了一下,前者皱起眉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爹只说有没有吧。” “没有。”苏从芳回答的也干脆利落,不过他语气顿了顿,“但是听我的父亲,和祖父曾说起过,那时候,为父还小,听他们说咱们家祖上骠骑大将军功高盖主受皇帝猜忌,索性宴请当时皇帝麾下各军主将,告知在场所有将领,他将卸甲归乡,当一个安逸侯爷,并让一名画师,将当时的场面画下,交给皇帝当做承诺。”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所以就算这世上真有这幅画,也该在皇宫里,而非我家。对了,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不告诉你。” 苏辰起身随意的拱了拱手,走出凉亭,又朝大哥挥了一下手,大步走上石桥:“大哥,往后我继续当纨绔,以后你当了侯爷,可要养我,不然我可要闹得不安生。” “呃……” 看着挥手离开的三弟,苏雍有些哭笑不得。 这边,两个儿子离开后,老妇人让春梅将桌子擦拭一遍,她坐在旁边削了一个水果,喂到苏从芳嘴里。 “今日你是怎的了,跟孩子们发这么大的火,有话不能好好说?” 苏从芳嚅着嘴里的水果,望着粼粼波光的池塘,阳光照进屋檐,落在他脸上,有些微微出神。 “有些事,说不得。” “为何?” 苏从芳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握住老妻的手:“你需知道,为夫是在保护这个家,护着晨儿他们,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唉,难得晨儿变得懂事,忙里忙外的。”妇人叹了一口气,继续削着瓜果,“昨晚啊,他穿着铠甲,带着定安军冲到家里,你是不知道那模样活脱脱像你年轻时候,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你啊,少为他说好话。” 苏从芳顺着妻子的话语,脑子里还是容易联想到那副画面,嘴角忍不住笑了笑,老两口说笑了几句,气氛变得轻松许多,老人忽然开口。 “辰儿也到娶妻的年纪了,有了女人和孩子,性子该能沉淀下来。之前我还答应他,等事儿过了,就找龙腾阁房大学士给他取字,该是时候了。” “取字不该你这个父亲做的?”妇人听到要给小儿子找媳妇,脸上也乐了起来:“这混小子有人管着也确实是好事,那夫君有相中的人家吗?” 呵呵! 苏从芳笑起来:“让大学士取字,又是不一样了。至于娶那家女子,当然是房家的,你忘了?当年可是订过娃娃亲的。” 老妇人愣了一下。 然后嗤的笑出声,她将削皮的刀放下:“原来你打这个主意,不过房家三房的闺女听说有点……粗枝大叶,成天舞刀弄枪。” “难道你指望像素寰那样的女子能收拾得了那混小子?过段时日,就带他去上门让房学士给他取字!” 老两口话语轻松风趣,就连亭外的春梅都捂住嘴偷笑。 …… 至于他们口中带去认亲的苏辰,正气咻咻的回到南厢,一回来就坐到祠堂蒲团上,看着脑海里的功勋条。 击退那黑衣人,得到《将军夜宴图》的讯息,让他功勋条增涨了三千,加上之前的七千多,现在也有一万一,距离解锁下一个皇帝,还差两万九。 正想着继续到城里作威作福,或从大哥那儿弄一些事来做时,陡然发现功勋条缓慢的加了一丝,愣神的功夫,然后又增加了十几点。 嗯? 几次下来竟然还在不断增加,每次几点到十几点不等,但胜在一直都增涨。 难道是…… 张角兄弟三人在灾民当中行医所致? 第十五章 可借皇帝能力一用(为盟主八宝z加更4/5) 若是如此。 这些人所做之事与治民有关,我都可得到功勋,那么多皇帝,麾下又那么多将领,往后我哪怕躺在床上,都有源源不断的功勋进账。 呃……这形容的怎么有点像某个职业。 西斜的阳光阴了阴,一股风吹进来,入定的道士睁了睁眼,忽地起身拿着道经转去了后堂。 凉风吹在苏辰后颈。 随即感觉有人走了过来,然后坐到一旁。苏辰看了一眼,汉献帝刘协正坐在那里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被你父亲说了一通,在这里颓丧了?” “还说你没偷看。” 苏辰起来点燃一炷香,插到香炉里,“我劝陛下好歹给我留一点私密,啥都被你知道了,那多没意思。” “呵呵。” 刘协只是笑笑,他抚着下颔白须,“当年啊,我做天子想尽了各种抗争,想要夺回皇权,可终究不敌,期间也颓靡丧气,然后,又振作起来,继续跟他们斗。心想啊,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把,不管输赢,都不能丢了高祖的颜面。” “但你还是失败了。” “你……”刘协叹口气:“我是让你明白,做大事者无论成败,不过是一次经历罢了,人活世上哪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何况你还没输呢,只是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波折罢了。” “这些道理,我可比陛下懂得多,还是别说给我听。” 可不,苏辰在后世刷某音,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停不下来,各种鸡汤、毒鸡汤灌的能让他窜稀。 沉寂了一阵。 苏辰将今日父亲身上的事说给这位汉朝最后一位皇帝听,后者听完抚须笑了笑,毕竟他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只是提醒了一句:“你父此举不过忌惮对方势力,能让堂堂一郡侯畏惧,无非高位之人。” 后面的话,苏辰不用追问大抵也猜到某个方向了,只是有些不明白,勾连江湖高手针对苏府,那什么将军夜宴图,苏家根本就没有,要找自然去皇宫找才对。 但是找来,又有什么作用? 难道里面藏了什么大秘密?才要灭我苏府满门? 这事压在心头,苏辰自然没心思再跟汉献帝说笑,“陛下,你还有何麾下,干脆将他们牌子一块交给我。” “我知你难处,但能来的确实不多。” 汉献帝负手走去外面:“多数已经作古投胎去了,能留下来的,其实心里多有不甘之人,他们曾想一展心中才干,到最后却半道生邪,走错了路,所以,留给你的,都是一些心中不甘之人,走错路之人。” 汉献帝看过来:“所以,这是对他们的考验,也是对你的。” “比如董卓、吕布?”苏辰脸色沉了下来,若按这位汉献帝所言,那其他朝代的皇帝手中不甘心的那些人可就多了。 这样一想,顿时画面感扑面而来。 自己身边一水的乱臣贼子,还各个能力了得…… “不是还有我们吗?”刘协看出苏辰的担忧,开口打断了他脑中的画面:“往后你可借我之能力用上一用。而且,没你脑中想象的那般多,每位陛下只能给你五个人。” 每个皇帝派五个过来,那也是多的数不过来! 苏辰回头看向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灵位,忽然觉得,自己供得有点多了。 “那陛下的能力是什么?” “每一位皇帝的能力都不同。”刘协笑了笑:“与他们做过的有名之事有关,那些过来的将领也是如此,我的能力便是衣带诏,可让周围人感念你,为你奋力厮杀,不过只有一炷香。” “小侯爷,你在跟谁说话?”十三站在祠堂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了,一直看着苏辰对着空气时而皱眉,时而眉开眼笑的说着话。 心里不由惊诧,还以为苏辰这是中邪了。 “你过来寻我何事?” 苏辰来之前,让十三将鸟放回去,然后看看祝公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那边,侍卫十三指了指天色,“刚刚夫人遣丫鬟过来,叫小侯爷过去用饭。” “嗯,马上去。” 苏辰应了一声,回头正要跟汉献帝告辞,那边已没了刘协的身影,从祠堂出来便看到刘协亦如之前一样,背着药楼在那锄草。 “走吧。” 苏辰看了一眼,便没再多看,领着十三,一路过去中堂侧厅,大圆桌置备了丰盛菜肴,父亲苏从芳没来,坐在主位的是母亲萧婥,大哥在一旁陪坐,身旁还有大嫂素寰,以及二嫂红真,不过二哥没来,看来等会儿要过去一趟看看。 二嫂花红真见到苏辰进来,显得颇为紧张,捏着手帕低低的唤了声:“小叔。” 昨晚见到苏辰那般模样,想到往日对他不加以颜色,女人心里就有些发慌。 “二嫂,你可别这样,往日如何,还是如何。”苏辰脚下带风,笑呵呵的坐到对面拿起碗筷,“你这样,我反而不习惯。” 听到这话,花红真还以为苏辰在讽刺她,脸唰的红了,头垂的更低。 “都别说了,吃饭!” 老妇人开了口,苏辰也闭上嘴不再多话,此时的饭桌上,多是因为昨日的变故,和见到苏辰真正的本事和性格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吃完晚饭,苏雍带着妻子和花红真先行离开,苏辰想走,却被母亲留了下来。 “可还生你父亲的气?” 苏辰摇了摇头:“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的。” “你懂事了,之前你父亲跟娘商量,要找房学士给你取字,过段时间,你父亲身子骨好一些了,带你亲自上门拜会。” 取字这事,苏辰记得,也没在意,点点头应下后,向母亲告辞离开,回到南厢,如今刺客的事被父亲按了下来,自己不可能就带着张角等人去寻仇。 还不如在这段时日更好的提升。 之后的时间里,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治理旱情上,绕过府衙,组织定安城中三教九流去西面的幽燕山采买水,杯水车薪之举,看来是一个笑话,但久而久之却让人感到敬佩,连城中这些角落边缘的人都在为旱情奔走,他们还有何资格嘲笑? 情绪是会传染人的,一旦一个地方动员起来,就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大贤良师张角兄弟三人,每日行医,采山中草药治病救人,身边信徒也越发多了,时常能在灾民里看到头裹黄巾的百姓身影。 这令苏辰有些头疼,依汉献帝之前所说,生怕这三兄弟想要在这地方完成当年未完成的壮举。 让人放心的还是祝公道。 伤势还未完全好,每日都在院中打坐,偶尔也会指点十三在武功上的经验,让十三有长足的进步。 闲暇时,苏辰也会看望二哥,陪他说说话,只不过性格暴躁的苏烈,或许觉得自己已是废人,根变得沉默寡言,还将苏辰赶出院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这场旱情终于算是熬过去了,众人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下来。 而那日的刺客,也再没出现过。 不过让苏辰奇怪的是,他收到了一封信。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蚯蚓爬过一般,问是谁送来的,门房老头也不知道,只说是一大早开门,就见到信函门缝下面。 信里的内容不多,都是问一些这些年苏辰是怎么过的?还有没有常去青楼,带兵感觉怎么样等等古古怪怪的问题。 然后,就没有了,连落款姓名都没有。 十三伙同祝公道在旁偷看,说了句:“小侯爷,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随后,就被苏辰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了个狗啃泥。 十月初五。 这天里,苏辰刚起床,就被一帮丫鬟拖去洗漱沐浴,迷迷糊糊的换上颇为正式的常服,坐在老爹苏从芳身旁,被马车拉着离开了定安城。 第十六章 吾辈楷模(为盟主八宝z加更5/5) 秋雨淅淅沥沥落在山间、田间,干涸已久的土体拼命吮吸着每一滴落下的雨水。 官道上,旌旗猎猎,铁蹄踩踏烟尘斜斜飘向天际,彪悍的骑兵、铁甲的步卒,神色警惕的护送着中间中间一辆奢华马车缓缓驶过。 过往的商旅、行人纷纷退让,垂头躬身。 苏辰撩开帘子一角,望着外面蒙蒙水汽,耳边是老爹苏从芳告诫的声音,“到了房府,要让他如何守规矩。”“莫要由着你性子来。”“房学士在朝中也是颇有名望。”等等。 “刚才为父说的,你可都听清了?”正中端坐的老人瞥向一旁心不在焉的儿子,哪怕听到苏辰口中‘嗯’了一声,老人也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苏从芳叹息一口气,将转移话头:“你与为父出来,带一块灵位做甚?” “怕想念老祖宗,便带一个在身上。” 苏辰放下帘子收回目光,他语气轻松,却的惹得苏从芳眼睛都瞪圆。 “但愿往后我和你娘百年作古,你这份孝心能用到这上面,爹得好生谢你了。你跟爹说说,你这灵位上杜撰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老人不敢说博古通今,但往前几百年,历朝历代君王名讳、谥号也是知道一些的,小儿子供奉的那些灵位上的谥号、名字,他压根就没听过。 眼下父子俩坐在一辆马车里,闲谈里免不了想要问上一问。 “嗯,都是杜撰的,爹,你就别当真。” “那你知不知道,你刻这些灵位,其实已经僭越了,若是被人捅到皇宫里去,这罪名落下来,大到可以杀头,所以知道当年爹为何追着你满院抽了吧?” 眼皮抖了抖,苏辰这是第一次听到苏从芳亲口说出原委。 “这次……爹吞下纸条,也是为了我,还有苏府上下?” 老人点点头,在儿子手背上拍了拍:“爹是侯爷,更是一家之主,一家的大人不是逞威风、四处炫耀的,而是为了保护膝下的子嗣,家的延续。望你能明白为父苦心,现在知道为何不让你追查刺客了吧?有时候牵扯太大,祸及全家。” 听着苏从芳的话,苏辰心里其实有些感触,不过他笑起来,双手枕在后脑靠着车厢,活跃下气氛的说笑道:“那不如反了。” “好,有种!”苏从芳拍响大腿,朝小儿子竖起大拇指:“不过,你反之前,爹要先把你踢出族谱。” 父子俩互相看了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闲聊了许久,路途还长,苏从芳身子刚好一些,还未痊愈,车厢颠簸里,慢慢睡了过去。 而苏辰也阖眼假寐,看着脑海里那条功勋条已经全满,甚至还多出了六千之数,正是这两三月以来,为旱情奔走而得,再加上张角等人每日行医救人,安抚民心的进账,比他之前花费两年才筹够三万点,要来的轻松不少。 不过,苏辰没有急着将功勋解锁下一位皇帝,而是因为临行前,汉献帝刘协给了他两块令牌。 他摸着袖中银色质地的牌子,正中雕琢:‘董’字,而另一面金光灿灿,周围多了许多细节纹络,上书写一‘吕’。 不用猜,也知道是董卓与吕布,想想就让他脑袋生疼,性子就不说了,招过来的花费也不少,比之张角买一送二,光董卓一个人就要六千点,而吕布更夸张,直接高达上万。 也就说,将两人一起招出来,他的点数又落回三万。 ‘先捏在手里稳稳,等看看途中有情况再用吧。’ 苏辰心里有些担忧,这个便宜老爹伤才好一点,就带这么点人出来,到底是心大,还是无所畏惧? 真不怕那些刺客再次行刺? 不过他的担心多余了,一路上军队护送,并没有什么波折,从定安城往北沿官道一百二十里,便是容州。 房家本宅立容州云瑱郡一百多年,出过数位状元,领军之将,可算半个世家豪门,配侯爷家中小公子绰绰有余。 进到城里,云瑱郡并未受今年旱情影响多少,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比定安城要繁华许多,来南北往的商贩大多会在这里歇脚,转卖货物,或直接北上去燕国都城,要么往西北翻山越岭进入草原大漠,亦或往东北方向,进入雪山森林采买寒冷之地的皮货。 云瑱郡东西南北通达,立于城中一百多年的房家虽无兵权,但家资丰厚数州之地皆有产业,门生故吏同样遍布燕国各州,影响不可谓不大。 “为父也有好些年没来过这边了,变化好大。” 花费两日进城,苏从芳望着繁华街巷,过往行人不由发出感叹,沿街的摊贩高声叫卖、卸了货物的行商穿梭店铺给家中妻女挑选胭脂首饰、布庄的妇人拿着铰子剪下绸缎推销给一个胖男人、宾客满棚的酒肆,店家伙计忙的焦头烂额,连连报出菜名,声音都变得嘶哑,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插在杆上的糖葫芦馋的胖小子拉着管事的手,怎么也不肯走。 这片市井烟火里,穿行而过的队伍,行至幽静的街巷,青砖的道路、古朴的院墙,老树自墙后伸出繁密枝叶,树荫成排。 刻‘房府’的门匾挂在漆红大门,两尊石狮蹲伏两侧,与古朴宁静的街道相衬,贵气且温润。 十三递了门贴进去,门房不敢怠慢,连忙出来跪到地上。 闻讯而来的府中管事带着家仆丫鬟分列前院左右,不多时,一个须髯花白的老人,穿着圆领白云袍携家中三房儿子快步出来相迎。 “苏侯爷,好些年没见了。” “猜得不错,有八年了吧?”苏从芳上前拱了拱手,随即将苏辰介绍给老人,“这是家中幼子,过两日就满十八,过来想让房学士为他取字。” 眼神向对面的老人暗示的眨了眨,后者呵呵轻笑,抚须打量苏从芳旁边的年轻人,一身云纹衣袍,身姿挺拔,相貌俊朗,眉宇间暗含英气威风,比那些翩翩公子多了阳刚之气。 “小侯爷当真一表人才,哈哈!”房文烨似乎非常满意,连连赞赏了几句,便请了父子俩入府。 房府里里外外温润典雅,恭候的仆人恭恭敬敬站立两侧,远远的,还有偷瞧的丫鬟侍女,看着走在一侧的苏辰,两颊粉红带起羞涩的偷笑。 可惜苏辰哪里有空瞧见她们,此刻目不斜视的跟着父亲,随那位房文烨来到前厅落座,无聊的听着他们叙旧。 或许是看苏辰沉默的坐在那感到无趣,房文烨笑着说道:“侯爷,不如让令郎在府内四处走走,省得听我俩说无趣之言。” “辰儿。” 苏从芳偏过头来,朝苏辰挥挥手:“你便在房府走动走动,但不可乱跑,莫要闯入家眷闺房。” “嗯。” 这边,终于感到解放的苏辰,连忙起身朝父亲和那位房学士行了一礼,恭谨的退出前厅,在院内四处走走看看,来往的府中仆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的问好。 苏辰自然也微笑回应,偶尔遇上一两个侍女丫鬟,女子福礼间,不时偷偷瞧他,待过去后,两颊粉红的回头看,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什么。 走过水榭凉亭,陡然有琴声传来。 远远的,水榭凉亭之中,一女端坐石台,青丝白裙,纤纤玉指轻拨弦声,玉颜秀眉,一双眼睛清凉透彻。 只不过琴声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听得苏辰微微蹙眉。 ‘弹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不弹。’ 想着,转身离开这里。 …… “小姐……他……他就这样走掉了。”一个丫鬟看着远去的背影,结巴的说道。 窈窕的身影停下玉指,娇柔的身子缓缓起来,清澈的眸子眨了眨,然后……猛地举过长琴,狠狠砸在石桌,断成两截。 “好不容易听娘一次,出来弹琴,那家伙……居然这般作态,气死我了!!” 女子往断琴上又是一脚踩踏上去,硌到脚底,疼的她单脚蹦跳了几下,随后提着裙摆气呼呼的冲出亭子。 询问大家的感官 第十七章 过于热情 苏辰在四处转悠一圈,跟侯府上没什么区别,花木假山、水榭凉亭、过冬的小阁,家里甚至比这里还要齐全。 “还是回去吧,估摸着也聊的差不多了。” 掐着时辰,又走了几步,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转身沿着原路返回,远远的,穿着云纹白裙的女子气咻咻的走来,边走边挽起薄纱袖口。 “凉亭里的那女子……这是冲着我过来?”苏辰愣了一下,没等他抬手见礼,那女子三步跨做两步,已经到了面前,上下打量苏辰。 “信,你看了吗?” “嗯?” 想到对方可能会说哪些话,没想到一开口,居然是这句,令得苏辰再次愣住,看着面前容貌俏丽的女子,以及……双手叉腰,一只莲足迈裙外,脚尖不时点在地上。 活脱脱一个女汉子。 苏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看了。” 女子紧逼一步:“我问你,刚才听到琴声为何调头就走?” “不好听,当然走。” “我八岁就学琴,你说我弹的不好听。”女子秀眉一横,苏辰指着她旁边的丫鬟:“你觉得好听吗?” “奴婢……奴婢当然觉得好听啊。”那丫鬟也没想到苏辰会祸水东引,幸好她反应快。 “磕磕绊绊才说清,好不好听还不明显?” 苏辰跟着苏从芳是来求那位房学士取字的,他可不想跟这府里的女眷纠缠,惹出是非来,真就鸡飞蛋打。 趁对面的女子歪头还没从刚才话想明白,赶紧绕了过去。 “你站住!” 女子顾不得此时穿的长裙,提着裙摆转身就一跃,莲足踏在附近树梢,凌空跃过苏辰头顶,稳稳落到他前面张开双臂。 “不许走。” “还有何事?”苏辰也算见识了,这女子轻功倒是比抚琴厉害了不知多少。 女子收回双臂,往怀里一叉,歪着脑袋,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苏辰。 “没事,没事就不能看你啊,到了我家,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苏辰嘴角抽了抽,女汉子直接变成女流氓了。 对方又是女子,他还真不好动手,就只能动嘴了。 然后,他说了一声:“泼妇……” 而此时,苏从芳和房文烨也从前院那边过来,两个相差十几岁的老人边走边说着话。 “定安城的瘟疫过去了,听闻苏辰在里面作为很大?” “呵呵,他啊,就是古怪想法多,领着城里一帮三教九流之辈,到处奔走借水,原以为杯水车薪闹出笑话,没想到他是抛砖引玉,让更多的人心有感慨,加入治理旱情、灾民当中。”说到此处,苏从芳忍不住笑起来,显然对小儿子的表现是满意的。 房文烨在旁抚须点头,跟着笑了笑:“剑走偏锋,但也是做实事的人。” 两人随即在长廊下停住,苏从芳回过头看向对方:“前些日子遣人送来的信,文烨公可看了?” “哈哈,看了看了,今日一见令郎,我也满意,能与侯爷结为亲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老人面上、心里都高兴的紧,能和侯爷结上姻亲,不管他儿子成不成才,其实都无所谓的,房家不缺名声和钱财,缺的是实权。 定安侯虽说手中只有三四千兵马,那也是兵马不是? 何况,他还听闻苏辰曾领兵杀贼,往后有这么一个孙女婿,前途不可限量,房家往后还会怕被人逼迫?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这时也听到些许说话声,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苏辰和一个女子站在花园间的石子路上,像是在说话。 “穿白裙的女子,便是我三房的孙女,闺名雪君。” 苏从芳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郎才女貌,看样子与我儿聊的甚好,没想到他们一见面就这么投缘。” 护卫一旁的十三,是有武功在身的,传来的话语他听得真切。 在旁小声提醒道:“侯爷,他们好像在吵架。” 然后,就被苏从芳瞪了一眼,低说了句:“滚犊子。”随即,笑呵呵的对一侧的房文烨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你说是吧,房学士?” “哈哈,侯爷真是妙语连珠,妙啊。” 原本侍卫揭穿有些尴尬,这粗枝大叶的苏侯爷一句话粗俗谚语就给化解了,倒是让房文烨心里舒服不少。 “侯爷,今日就在寒舍住下,过两日我便给苏辰取字。” “好!”苏从芳直接了当的应下,回头低声道:“那咱们两家这亲事可就这么说定了,回去后,合计一个好日子,就正儿八经的将亲事敲定。” 老人点头:“这是自然。” …… “姑娘,我父在那边等着,就先走一步。” 苏辰说了几句发现跟一个女子斗嘴属实没有意义,这女子油盐不进,怎么说她,都笑呵呵盯着自己看。 说完,苏辰赶紧转身离开,回到长廊这边向父亲和房学士见礼,随后被父亲带着去了房府北院住下。 他们一走,名叫房雪君的女子走了过来,负着双手站在老人身旁,扭着足尖,有些害羞的用肩头轻轻顶了顶老人胳膊,垂着俏脸轻咬红唇。 “阿爷,是不是……定下亲事了?” 呵呵,老人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孙女露出这般作态,也是笑起来:“就这么着急了,看来那苏辰衬你心意了。” 雪君咬着嘴皮点了点头,细如蚊声:“衬心。” “听说他爱逛青楼。”老人继续逗她。 “哪有男儿不好色的,经常去说明……”女子想了想,红着脸继续道:“说明……他身子骨强壮!” “你!你这孩子,尽说胡话。”房文烨也是没想到孙女竟然会说出这番歪理来给苏辰开脱,不过既然两人婚事已有两边大人说定了,那就由着她吧,“苏侯爷会在咱们家住上两日,有空你带那苏辰在城里四处游玩,看看山水古刹,不过,你可别带着他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不会不会。” 房雪君连连摆手,她想了想:“那……我带他去郊游,叫上城里那些二世祖给他做陪衬,阿爷你看如何?” 都是官宦大户人家子弟,知晓苏辰身份,自然只会巴结,不会惹他生气,这点房雪君还是想的通透,一来两人相处就不用那么尴尬,二来,又可以更好长时间的接触。 老人自然看出孙女的想法,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做吧。” 房雪君眼睛一亮,一改刚才的含蓄,兴奋的俏脸通红,转身大步飞奔冲向了后院。 相比于女子的兴奋,苏辰还不知道自己婚事已被父亲定下来,躺在香软的木床,枕着后脑想着刺客的事,苏从芳不让他继续追查,不代表他就此放弃。 只是为何一连三个月都不曾有消息,难道是等苏家人放松警惕后,再来一次偷袭? 天色沉入夜幕。 十三在外面叫他吃饭,苏辰才从迷迷糊糊的浅睡醒来,洗了一把脸,便跟着早已等候的苏从芳去了房府中庭用饭,过去时,早已摆了丰盛的大宴,房家正房,以及后面二房都来了,坐满了厅室,外面的院子都是房家旁亲。 老人身旁还有一妇人陪衬,在房家妇人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但眼下大抵知道两家即将接亲的事,出来陪桌倒也合乎情理。 房雪君自然也在,不过坐的女眷那一桌,不时朝正吃饭的苏辰挤眉弄眼,随后就被她娘亲用筷子头敲了一下手背才老实一些。 苏辰与桌上的房家人所谈不多,一来不熟悉有着代沟,二则他有心事,没多少兴趣与旁人交谈,最多房家人过来敬酒,他才起身回应。 等到吃完饭,苏从芳在厅里与房文烨喝茶闲聊,他原本准备返回住的地方,半道被跳出阴影的女子拦住,然后留下一句:“明日随我出去玩。”便唰的一下飞上墙头,踩着院墙眨眼消失不见。 呃…… 苏辰无语的看着在自家院墙高来高去的女子,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 果然,他的感觉猜对了,第二天一早,房雪君便来寻他,连拖带拽的带着苏辰上了马车,坐在车里,女子也不安静,撩开车帘,兴奋的给他介绍城内街景。 不久后,便驶出南城,在城门口与四辆马车汇合。 山野田地,此时节已泛起些许微黄了。 第十八章 董之恨(求一波票) 延绵山丘间,能见天上舒展的云朵犹如白龙飞舞。 几辆马车驶过田野间官道,向着白鹭滩的地方过去,车上苏辰保持距离的看着对面的房雪君,女子正兴奋的从车厢墙壁上取下一把锋利的长刀,嗡的一下抽出雪白刀身。 “这是我二叔从飞云港那边买给我的,我给它取了好听的名字‘雪见’,听说是海上一个岛国盛产,二叔说那边的人很矮,拿着这么长的刀,就像猴子拿着竹竿可笑。” 她声音里,苏辰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脖子。 “还有这把。”“这把!”“那把也不错!” 并不算很宽敞的马车,苏辰无语的看着女子身前堆积了好几把兵器,都属于那种刀身纤细轻盈,适合女子挥使。 他目光瞥了瞥车厢,上面顶部、两边车厢下,全都挂着刀。 “你很喜欢刀?” “那当然。” 女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辰脸上的表情,不过她这些举动,倒也不说让苏辰嫌弃,而是觉得太过危险了。 想着,他将话头转移开。 “一起的那几辆马车都是谁?” “哦,他们是我叫来的,最前面那辆是云瑱侯的四公子,叫吴子勋,他家祖上跟你家祖上定安侯一样都是开国大将;第二辆马车里的是太守的小公子,还有几个是小喽啰,就不用说了,等会儿他们肯定会来巴结你。” 如此这般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条河段停下,苏辰从车里下来,举目望去,河水波光粼粼,向东流淌,偶尔飞来一只水鸟,溅起一捧水花,随后冲出水面,叼着一尾小鱼飞进一片芦苇当中。 此时的芦苇丛已到枯黄时候,一簇簇在河滩上摇晃,这里并非那种人烟罕至的地方,距离云瑱郡不算太远,沿着路往东还有一座小县,看得出这些官宦子弟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 苏辰原本伸手想去搀房雪君,女子豪迈的直接从车辇跳了下来,大大咧咧的甩着胳膊走到前头。 前方是下车的一拨人,已在河边等候,是女子之前所说的云瑱侯公子,几人以他隐隐为首,旁边有一个身形彪壮的汉子,着藏青色的开敞衣袍,想来是他护卫一类。 虽说第一次见面,但那个叫吴子勋的年轻人,一脸微笑的迎上来。 “见过苏兄!” 平心而论,只要身份同等,哪里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之前在车里,苏辰还想着会不会出现扮猪吃老虎的戏码。 不过看对方神态,就知道只是简单的出来游山玩水。 “吴兄。” 苏辰拱手回礼,也和那太守的儿子点了点头表示一番,算是见礼了,至于那几个房雪君口中说的杂鱼,苏辰只是朝他们笑了笑,表现出善意。 毕竟身份在这里,若是折节下交,反而不妥。 “苏兄,你没带护卫出来吗?不过放心,我带了一个,还有雪君姐在,定保苏兄安全。” 吴子勋态度热络,介绍了距离三步之遥的彪壮汉子,苏辰打量对方一番,太阳穴鼓涨,双目含光,气血壮盛,想来境界不低,该是六品到五品之间。 跟祝公道差不多。 收回目光后,苏辰笑着拱了拱手:“那安全就拜托这位壮士了。” 那汉子按着腰间那口刀,神色严肃的点点头,随即护送一行人下了河滩,另外几个小兄弟赶忙去他们乘坐的马车,搬出毯子、小凳、瓜果、酒水忙活起来。 这一路下来,苏辰发现房雪君脸色有些不好看,尤其盯着吴子勋,有种想要拿刀劈了对方架势,以至于吴子勋一直都躲着她。 “他们这是怎么了?”苏辰坐下后,悄声问那太守的小公子,对方叫孙游,他看了看两人,压低声音跟着回道:“刚才吴兄说漏嘴了。” “说漏什么?” “呃……雪君姐昨日托人叫咱们今日出来陪您游玩,但一定管住嘴,别说她有多粗……武功高强,怕吓着你……刚才吴兄说漏了嘴。” “武功很高?”苏辰愣了一下。 “五品!”孙游张开五指比了比。 看不出来还挺高。 苏辰微微张着嘴,目光偏向那边的房雪君,女子原本作势将一块瓜直接掰开,余光瞥到苏辰正看来,架势陡然一收,矜持的将瓜果推给旁边打下手的男子,轻言细语的让他将瓜切开。 吴子勋绕着女子过来,手肘顶了顶苏辰后背,压低声音道:“苏兄,兄弟有些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吴子勋捏起双拳,一对拇指上下晃了晃,正要开口,见女子偏头看来,他赶紧盘腿坐下,拿了酒壶倒上一杯酒水递给苏辰。 “喝酒喝酒。” 这群人本就熟悉,话匣子打开,孙游等人聚成一个小圈子,顺着吴子勋之前的话,窃窃私语。 “雪君姐武功高,人也长得好看,其实也没什么。” “屁,她脾气你忘了,五年前跟人比琴,比不过,直接拿上琴,把人家给打了。” “没拿刀,不是说明脾气还不算差。” 苏辰在一旁听得颇为好笑,回过头小声问那吴子勋,“打的人是谁?” 被问及这个问题,吴子勋干咳一声,语气颇有些尴尬。 “正是舍妹……” 房雪君耳朵好得很,气得转身跑回岸上,苏辰还以为她生气躲进车里,不由笑着摇头准备起身过去安慰,然而,他就看到吴子勋等人已经站起来,撒丫子往远处跑。 随后,房雪君从车里提了一把长刀出来,大步下了河滩,追着几人满河滩劈砍。 苏辰有些尴尬,看到那不上前的护卫,就知道这场打闹经常发生,也不会出什么事,便放心的重新坐回去。 对于这些年轻人幼稚行径有些无奈,索性端起酒杯慢品。 不过看着这些人打打闹闹,倒也是一件打发时间的趣事。回望岸上,几辆辕车经过,商贩驱使老驴拉着满满的货物经过这里。 宽敞的河流,偶尔也有一叶扁舟逆流而上,老叟摇着木浆,船首立着一袭青衣斗笠之人,遥望一侧的大山断壁,这样的风景倒是惬意,像一幅画卷。 彪壮的护卫看了一眼河面上的孤舟,以为是文人雅客,便不是很在意,反而盯着靠在路边歇脚的一行商贩。 他压低了声音。 “小侯爷,还有诸位公子小姐,快些回来。” 他这句小侯爷自然不是唤苏辰的,而是那边追逐打闹的几人,吴子勋狼狈的往回走,下意识的还在回头看房雪君会不会在背后踹他一脚。 这时河上的小舟缓缓朝这边靠过来。 苏辰也意识到那护卫的警惕,站起身叫过女子,让她赶紧回来,目光一直盯着靠近河滩一处芦苇的小舟。 “出何事了?”吴子勋边走边问,而另外几人还在笑嘻嘻的打闹,房雪君将手里的刀反握背到身后,大抵是怕伤到苏辰。 她也在问出:“怎么了?”的时候,顺着苏辰的目光,看向河边的芦苇,那条小舟已经抵在岸边几块大石头上。 一阵河风吹过,芦苇上的水鸟惊飞,船首上的青衣身影,斗笠挂着的黑巾在刹那间被风掀起,露出一对凶戾的眼神。 小舟嘭的摇晃,青衣斗笠的身影直接跃空而起,双脚飞踏,连连踩着摇晃的芦苇,犹如一阵风朝这边扑来,手中一支青笛抽出一抹寒光。 这边,彪壮的护卫拔出腰间那口大刀,一步挡在众人身前的瞬间,手中钢刀由下往上挥斩而出。 两道身影呯的撞在一起。 噹噹的金铁交鸣疯狂炸开,钢刀回架,汉子不断后退,对面青衣斗笠之人悬身凌空,纤细的笛剑,唰唰划出一抹抹寒光劈在大汉格挡的钢刀上面。 斗笠偏转,那人目光透过黑巾落到吴子勋身上,一脚蹬在壮汉肩头,径直扑了上去,汉子抬手一把抓住他脚踝,旋转身躯,借力将他扔飞出去。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 飞出半空的身影翻转,稳稳落地,一声未吭,再次冲来。那护卫拦在中间,与对方交手,回头大喊:“走啊!” 苏辰盯着那青衣斗笠之人,转身拉着想要冲上去的房雪君跑上河岸。 那伙人不是冲他来的,也不是那日的刺客。 而是要杀吴子勋。 “走啊。” 既然不是杀自己的,苏辰自然不想冒险,那护卫缠住对方,这边想要脱身并不是难事,然而上了河岸,停靠路边的几辆辕车旁,七八个赤膀的粗汉忽然从车底纷纷抽出兵器,其中一人抓过车上的麻袋,猛地扔过来,将跟苏辰这边一人砸倒。 “苏大哥,你先上车。”房雪君一直觉得苏辰文文弱弱,不会什么武功,第一时间,抓住苏辰腰带,将他掀飞,随意丢到一辆马车上。 随即,翻出背后那柄名叫‘雪见’的长刀,转身奔向冲来的八个刺客。 她武功不弱,但身在书香门第,很少动手,经验不足,对面的刺客武功境界低上一些,但各个悍勇,经验老道。 两边一对上,房雪君在劈倒一人后,刀法变得有些凌乱,在人群里边躲边劈砍,白色的衣裙都被对方割开几道口子。 此时的吴子勋等人惊慌的像乱窜的老鼠,仓惶爬到苏辰这辆车上,其中一人抖动缰绳,驱使驽马调头,远处,护卫身上溅出鲜血,青衣刺客抬了抬脸,荡漾的黑巾下,嘴角咧开一道冷笑,笛剑从壮汉腹部拔出,一抖纤细的剑身,血珠尽数落地。 他身形霎时化作一道残影沿着河滩极快的速度移到路边,吴子勋吓得大叫救命,慌乱转身与孙游几人相互推挤,连带苏辰一起都栽进车厢。 正驾车的同伴吓得丢了缰绳往车下一跳,青衣人唰的冲进了帘子,纤细的笛剑挥砍,吴子勋慌乱的推开压在身上的同伴,躺在角落的苏辰抓过车里一把刀斩出。 剑光、刀光、血光刹那将在拥挤的车厢相互撕裂开来。 车外,女子一刀断了狂奔扑来的刺客手臂,发丝飞舞间,她听到动静,回头看向马车,有残肢飞出帘子的同时,便是嘭的一声,车厢一侧破开大洞,接连几道身影齐齐飞了出来。 吴子勋摔在地上抱着孙游翻滚,两个同行的官吏儿子直接被撕成了几段,落在他们周围,苏辰架着一把刀挡着笛剑被那青衣人悬空推行过下方道路,硬生生推向另一边的树林,嘭的一声撞在树上,然后掉到树下坐到地上。 妈的…… 苏辰低声骂了一句,不是杀他的,也变成无妄之灾,他撑着刀缓缓起身,胸腔仿佛断裂一般难受,感受肋骨的疼痛,让他莫名火起。 看着那个青衣人转身走向林外。 苏辰叫住他:“就这么走了?” 落叶踩响的声音停下,青衣人侧过脸,透过黑巾看过来:“你很想死?” “呵呵……” 苏辰轻笑着咧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另只手中,捏着一块令牌,往后身后一抛,脑海中的功勋条飞速减少的同时,他语气凶戾:“想啊。” 哼! 那人冷哼一声,重新转过身的刹那,冲向树下狼狈的公子哥,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杀了不知多少,也不在乎多一个。 秋日的光斑伴随林间树梢在地上摇晃,最后的蝉鸣声,仿佛感到一阵窒息,陡然戛然而止。 风声猛然呼啸。 青衣人手中笛剑几乎快至对面年轻人的一瞬间。 一口带有锯齿的恐怖大刀从年轻人一侧高高落下,轰的斩在地上,无数落叶都被击的飞上半空。 无数纷飞的落叶之中,还有青衣人头上的斗笠也在飘落。 “奉先……吾儿……为何杀我!!” 低哑的声音在林间传开,那青衣人跌跌撞撞落到地面,抬起目光,眸子都在瞬间缩紧,脸色狂变。 一道八尺余五的膘肥身形犹如一块巨大的阴影站在苏辰身后。 然后,猛地睁开双眼,露出暴戾。 “为何叛我!” 下一秒,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 林子外。 房雪君劈过一刀,抽身离开剩下的几个刺客,冲向那边的林子,她心房一团乱麻,几步之间,隐约有声音传来。 那是呼啸的声响。 霎时。 一道青色的身影炮弹般飞出树林,贯穿路旁第二辆马车,半个车厢碎裂飞舞在道路上,车体垮塌倾斜,绷紧套绳,巨大的力道将拉车的驽马硬生生拽倒,四肢都在地上挣扎扭动。 那青衣身影余力不惜滚下了河滩。 第十九章 董卓的暴戾 断裂的车厢板落地翻滚。 抱着脑袋哇哇大叫的吴子勋,以及孙游二人渐渐没了声音,他俩看着只剩车架的马车歪斜的路边,瞪大了眼眶。 房雪君站在原地微微张开嘴,看了看树林,又看向还有残屑掉下来的车架,以及她满地心爱的兵器,一时间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非常厉害的青衣刺客怎么就被打飞来,再次望向树林时,天生的直感,让她陡然背脊发凉,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一股暴虐的气息正从林中蔓延。 啪啪啪—— 成群的鸟儿仿佛受到惊吓,黑压压的的冲出林间,盘旋在林子上空。 她身后追过来的几个赤膀大汉此时也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底全是一片骇然,青衣刺客的实力,他们是最清楚,在这里居然有人能把他打成这样。 城里传出的消息不是说,只有一个护卫,其他全是城中的官宦子弟,没几个有能力的吗? 哈哈哈! 林中陡然响起猖獗的笑声,震的林中一片片枝叶都在微微抖动,那斑驳阳光的昏暗深处,八尺有五的身形,呼的将厚重的锯齿刀扛在了肩头,他看着手掌,声音更加响亮。 “这力量……着实让人舒坦。” 肥硕的脑袋转了转,膘肥的身形转过脖子,看向两步之遥的苏辰,他面容浸在斑驳里,终于露出样貌,满脸横肉,狮鼻嘴方,下颔一圈络腮浓须,尽显凶煞之气。 “你乃何人,董某又在何处?” 这是刚苏醒后的症状,记忆保留在身死时的刹那,之前张角兄弟出现在城楼杀了守将,最后也是苏辰找到他们,告知了实情。 但是眼下,面对令牌是银色的董卓,苏辰心里多少有些防备的。 毕竟这家伙,在历史上可不是善茬,如果说张角是为百姓而起事,多少是明事理,能交流。可眼前这位,当过将军、太师,在西凉、洛阳、长安杀人如麻,看人不顺眼就先把人宰了。 “董太师,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如何?” 苏辰也是见惯生死的人,纵然面前的董卓气场强大,但也不至于落于下风。 像是有些记忆正回涌过来,董卓身形膘肥,也忍不住摇晃了一下,他捂着额头,沉寂了小会儿,重新看向那边年轻人,他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苏辰?唔……原来……原来董某真的死过一次了。” “太师往后想要知晓更多,不妨先把外面那些刺客杀了,待回去后,我们详聊如何?” “哈哈,董某岂会听你!” 锯齿刀陡然横挥,擦着空气带起‘嗡’的呼啸声,苏辰低头就地翻滚,刀身劈在他身后树上,成人粗细的大树拦腰爆裂,董卓跨出一步,落脚下沉,扫断的重兵直接横挥半圆,半空一转,化为竖劈,落向下方的苏辰。 刀兵交击的刹那,苏辰眼眶猛地瞪圆,沾在衣袍的几片落叶唰的飞射出去,钉在附近树躯上,入木三分。 “董卓!” 他声音响了起来,身后还有一道缥缈的声音也在同时传开,“可见朕乎!” 横挥而来的锯齿刀仿佛砍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将董卓震的后退,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的苏辰背后,是头戴衮冕,身着玄色冕服,腰悬佩绶、赤舄的身影,苍老的相貌轮廓,渐渐在凶煞人的眼中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那面容英俊,秀眉星目,眸底虽有怯生,却仍由威严之感。 “陛……陛下……” 董卓望着矗立的虚影,竟有些失神的叫出声来,再看时,只见苏辰提刀站在他面前,然后抬起了兵器。 “太师……” 刀锋一转,指向林外。 “……随朕杀贼!” ——衣带诏! 心中彷如有感念,董卓握紧刀柄,带起轰的风声,扛在肩头向下沉了沉,他眸底有光,转向林外,声音变得豪迈。 “陛下稍待,臣去去就回!” 脚步轰然踏出! …… 紧靠路边的河滩杂草摇晃,一只手掌沾染些许血迹,攀上石头用力一撑,青衣身形唰的冲上了河岸,落在了碎裂的马车边,他浑身湿漉,肩头还挂着水草,显然滚落下方,掉进了芦苇荡里。 “头领!” 那边的几个刺客见人只是受了一点伤,脸上顿时露出激动的神色,绕过前面的女子,赶紧过去汇合,大抵有退走的心思了。 然而,那青衣刺客并没有动,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林子,就在七八步外的刺杀目标吴子勋,此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见到刺客没死又上来的吴子勋两人也怕的要死,两人抱做一团,本能的顺着对方目光,也看向树林。 被撞歪的几颗树后,昏暗的林子里,肥硕的身形缓缓走出,然后踏出林子边沿的阴影,天光落在他身上,是久违的暖意,凶悍的面容微微仰起阖上眼,肩头那柄刻有‘云文’的锯齿刀嘭的一声垂在地上。 “活着真好啊!” 双目缓缓睁开,看向对面那青衣人,拖着云文刀,举步而行,刀口锯齿划拉地面,拖出长长的深痕。 青衣刺客有些忌惮的往后挪动脚步,望着越来越近的肥硕身影,他一脚蹬在面前的车架,沉重的车身崩断了缰绳,翻滚着撞向对方,他身形紧跟而至。 嘭! 车身直接被董卓一手擒住,纤细的笛剑穿破木板朝他刺来的一瞬,董卓猛地将车身往下一按,压着笛剑连带后方的刺客一起坠到地上,反手就是一刀挥出。 青衣人脸色微变,抽出剑身,车身便在‘轰’的一声里,爆裂无数残屑飞溅,他纵身飞上半空,一只大手紧随其后,拽住了他脚脖。 董卓单手握住青衣刺客,侧身挥臂,拽着对方狠狠砸在地面,发出嘭的一声沉重闷响,再转,抬手、挥臂,抓着对方高高划过天空,又砸在另一边地面。 青衣刺客摔的七荤八素,口鼻隐隐能看到鲜血淌出,还未让他喘口气,身形再次被拖了起来,被高高抛上半空。 董卓扬起手中重刀,猛地挥开! ——抽薪止沸! 噗! 锋利的锯齿划过血肉、骨骼,两条断腿带着血线划过一段弧线。“啊!!”那刺客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疼痛没有让人第一时间昏厥,而是抱着两条断腿在地上凄厉惨叫,来回翻滚。 片刻,有阴影遮盖刺客身上,董卓双目闪烁暴戾。 “借尔头颅,斟酒!” 刀锋抬起,重重落下颈脖。 第二十章 乡野粗鄙 血腥的气息弥漫道路间。 几近正午的阳光燥热,地面嘭的震了一下,痛楚表情的头颅拖着血线翻滚地上,膘肥的身影抬起云文刀,目光狰狞看向那边几人。 “轮到尔等了。” 冲过道路的身影犹如战车般碾了过去。 那边五人握紧兵器,当先一人抬起长刀挥砍,另外两人合围而上,最后一个刺客也在持刀从后面追上同伴,加入围攻的行列。 俯卧挣扎的驽马被踏来的步履踩死,董卓挥开的大刀带着呼啸,扫出一片血光。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刺客,还未劈出手中钢刀,整个人已在半空倒飞,身子喷出鲜血断成了两截,两个半截身子又砸向合围的两个刺客,鲜血、碎肉随之倾洒开。 最后两人中,一人歇斯底里的大叫“啊!”的怒吼,刀锋劈在董卓隆起的肚皮,刀口贴着布料陷入肉里,连布料撕裂的声响都未发出,那刺客惊骇的抬起脸,映入眸底的,是粗犷的大脸咧开嘴角露出狰狞的微笑。 董卓猛地抬起脚。 那刺客整个身体被蹬飞出去,肉沫夹在鲜血在半空喷涌,然后径直飞过岸边,落到河滩芦苇荡里惊起一片水鸟飞升天空。 热风拂过道路。 仅剩的最后一人早在同伴被打飞出去的刹那,转身奔逃了七八丈远。他心里惶恐至极,这哪里是人,武功少说也是四品,身躯还刀枪不入,这如何打得过。 这次刺杀,青衣斗笠的头领,武功修为最高,连对方都坚持不了几个回合,他们上去也是白白送死。 就在他以为逃到了十多丈外,那膘肥狰狞的男人不会再追上来,他停了停脚,偏头回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面容凶煞的膘肥身影正拖着刀朝他狂奔而来。 “留一个活口!” 忽地一道声音从林中响起,那刺客也在同时拼尽全力一刀,刀身落下一半就被伸来的大手抓住刀背,连人带刀一起都被举了起来。 房雪君循着声音望向树林,见到苏辰提着一把细长的刀走出树林,她俏脸顿时泛起欣喜,连忙冲过来。 想要摸索苏辰身上查找伤势,但又不敢,低低的问道。 “你有没有事?”“可伤着哪里?” 苏辰笑了一下:“没事。”将刀抛起,丢给女子,转过头时,脸上笑容收敛,走向被董卓拎回来的刺客,吴子勋、孙游二人连滚带爬跑过来女子身边,“雪君姐,你确定他文文弱弱?” “还有,浓须的黑胖子哪里来的,不是没带护卫吗?” “我……我也不知,只听闻他杀将夺权,领兵救自家里很威风……至于那个黑胖子,没见他跟着啊。”房雪君望着那边的背影有些出神,听到两人还在议论,她举起刀比在他们面前:“收声。” 陡然一阵风拂过地上杂草。 苏辰停下脚步,向后一仰,一道黑影唰从他身旁穿行过去,顷刻,被拎在董卓手中的刺客忽然僵直,瞪大了眼眶,口鼻瞬间流出鲜血,染红衣襟。 一枚手指粗细的暗器插在他胸口。 苏辰看到特意留下的活口死了,转身看向河滩,停靠芦苇丛的孤舟此时驶离了滩边,射暗器之人,正是那划桨的老叟。 想不到对方竟然还留了一手。 他也不在房雪君几人面前装了,神色一肃,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神态表情,双目凶狠的吓人:“拿下他!” 董卓将手上的尸体一丢,走到路旁河岸边,望着数十丈的距离,没有坐骑肯定是无法追上的,他目光扫过周围,陡然抱起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单手托着几步助跑。 “中!” 斑驳青苔的石头如炮弹一般呼啸飞出,划过高高的轨迹,精准的砸在那艘孤舟上,带着无数木屑、水花溅上半空 “房雪君!” 苏辰知道女子的轻身功夫了得,后者一听叫她名字,心里顿时明白,丢了手里的‘雪见’,身子轻盈飘离了河岸,落到芦苇丛上,足尖飞快轻点,沿着河滩的一簇簇芦苇极快冲至漂浮孤舟残骸的水面。 一道人影从水中冲出的刹那,女子扑来,一手抓在对方本就稀少的白发上,老叟抬手托袖,几枚银针从女子颈脖间擦了过去,房雪君手上用劲,向下一按,将老叟按入水底,气劲贴着水面轰的爆发开,激起数道水花。 哗—— 房雪君提起昏昏沉沉的老叟,拖到岸边,此时名叫董卓的黑胖男人也已过来,直接从女子手中夺了老叟夹在腋下,回到苏辰这边交令。 也在此时,仿佛有看不见的长香燃尽。 董卓混过神,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眸底变得清明,浓郁的欲望神色重新攀爬眼中,他正欲说话,苏辰直接抓过老叟后领将其丢到最后一辆马车,他踏上车辇,看了看吴子勋两人,还有一地的尸首,低喝:“太师,上车!一切回去再说。” 董卓眯了眯眼帘,沉默的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提刀走上了马车,挤进车厢里,苏辰抖动缰绳学着家里车夫的动作,驱使马车调头离开。 这边三人挤上第一辆马车,跟在后面朝云瑱城狂奔回去。 遇袭的事很快就在房家传开,同时云瑱侯、云瑱太守也在听到自家儿子陈述的话语里,知晓事态变得有些严重了。 但救子之恩,云瑱侯还知道报答的,当即就让人背上礼物,带着儿子来到房府拜会。 房府上上下下正询问遇袭之事详细经过,苏从芳也在其中,毕竟对于遇刺一事,他心有余悸,跟着房家人听着房雪君说起白鹭滩发生的事。 “来了一拨人,他们装作商贩、雅客,就河滩边偷袭暗杀,云瑱侯府上的侍卫拖延了对方一阵,我们才得以逃到河岸。” “不过,化解危机的是苏辰的一个侍卫……” …… 苏辰此时正坐在在房中,门扇都插了上木栓,他与对面身高八尺余五的董卓相互对视了有好一阵。 良久,还是他先开了口。 “太师,可想过重活一次,要什么样的活法?” 董卓面无表情的脸浸烛光里,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对面名叫苏辰的年轻后辈,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低沉。 “你不怕我?” 苏辰摇了摇头:“不怕。” “可满朝文武怕,他们都怕我这个莽夫,骂我乡野粗鄙,难登高雅之堂,处处嘲笑。” 柔和的烛火里,董卓的手按在桌上,慢慢曲紧,握成了拳头。 曾经的过往,再次翻涌起来。 第二十一章 列马(求各种票) “……某出入洛阳,受百官嘲弄,背后戏谑粗鄙之夫。” 或许死过一次,董卓才能坐在这里和苏辰说这番话,“年少时,董某兢兢业业治理地方安危,与胡人血战数场,皆以胜而终,可他们终究戏谑我,厌恶我,将我拒之门外,你可知晓我离开洛阳时,心中所想何事?” 他微微抬起目光,凶戾的眼神变得更加凶恶。 “那就是当董某再来洛阳时,当让这些眼高于顶之人跪伏在我脚下瑟瑟发抖,我无恶不作,看谁不顺眼就杀,谁敢出言不逊就杀,就是要他们感到害怕……杀了好些年,终于在长安还是让他们报仇了。” 苏辰对于董卓多少还是知晓一些,他点点头:“若我受此不公,也会报复,但绝不会如董公这般胡乱一气的杀人,董公可知,你死之后,谁为你收尸?” 董卓愣了一下,原本凶戾的气势稍弱下来,低声问道:“谁?” “蔡邕,蔡大家的父亲。董公当年被杀身亡,被王允下令点天灯暴尸街头,吩咐不得有人为你收敛尸身,唯有蔡邕让你入土为安,后来因此得罪王允也被下狱,死在牢中。” “他……” 董卓握进的拳头在桌上缓缓放松,望着摇曳的烛火呢喃:“蔡侍中……他如此名望,竟为我这等粗鄙之人,丢了性命……” “我看过一些后世之言,有人说,蔡邕其实一直想引导你,倘若董卓兢兢业业镇守西凉,不失名流青史的一员悍将。” “那后世之人,如何看我董某?” “权倾朝野,狼子野心,残暴不仁。” 听到苏辰说出这番话,董卓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彷如蹲伏光影中的巨兽。 “董公好生歇息。” 苏辰知道他需要安静,起身拱了拱手:“董公若想真正重活一次,不妨好好回忆当年你如何一步步走来的。” 言罢,苏辰垂下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随后,门扇缓缓关上,隔绝外面西斜的天光,房内静悄悄的,董卓看着烛火,脑中仿佛看到了老人一身粗布囚服站在脏乱的牢笼内,苍白的发髻凌乱,往日般笑吟吟的看着他。 …… 天光挂在屋檐,霞光斜斜落在庭院。 苏辰出了北院月牙门,径直来到中庭这边,房雪君已被家中大人带走,过来时,十三抱着剑守在这里,见到自家小侯爷过来,赶忙上前相迎。 “云瑱侯带着他儿子过来了,还有太守孙邑和他儿子,想要跟小侯爷道谢。” 苏辰点点头,一掀袍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厅堂里堆满了礼物,苏从芳也在厅里,见到儿子进来,招呼他过来见礼。 “这位是云瑱侯,你唤声吴伯伯即可,这边这位云瑱太守孙邑。” 苏辰朝云纹锦袍的男人拱手躬身,一旁的孙太守则只是拱了一下,并不躬身,至于吴子勋和孙游,自然是是认识的,便朝他俩笑了笑,就坐到父亲身边。 两边都落座后,那位云瑱侯先开了口,他笑着道: “贤侄,刚才我正和你父亲,还有房学士说起你,今日若非你出手相助,我儿还有孙太守之子怕是要遭了歹人偷袭。” 说着,还在吴子勋头上拍了一下,“去给你苏兄谢救命之恩。” 这份道谢,苏辰是要受下来的,所以也没起身客套,随后又接受了太守之子孙游的道谢后,他看向云瑱侯。 “云瑱侯,不知我是否可询问那刺客可有招供?” “这有何不可问的?!”吴会之相比他儿子,性子是粗粝,是一个豪爽之人,“那刺客身子骨老了,经不住审讯,在牢里已招了,他们身份乃是荒神教教徒,靠近荒漠的某个教派,能知道便这么多了。” 荒神教? 苏辰记忆不差的话,他记得之前杀死的那个高手,曾在纸条里写过一段‘拿到将军夜宴图,带回教中’。 莫非都是同一身份? 袭击我苏家是为将军夜宴图,那袭击云瑱侯府上家眷又是为何? 之前受汉献帝刘协点拨,将目光怀疑到了燕国上层,甚至那位九五之尊的人身上,但堂堂一国至尊,却勾连江湖教派,四处行凶,目的又是什么? 等等…… 他记得之前吴雪君说过,云瑱侯祖上也是开国大将,当年会不会也在那场夜宴当中? “贤侄?” 云瑱侯的声音将他惊醒过来,“见你皱眉沉默,可是有所发现什么不妥?今日从那刺客口中,还得到一条消息,此伙贼人在容州还设有分坛!” “那吴伯伯,想如何处置此事?” 苏辰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老爹苏从芳,后者端着茶杯慢慢品着,并没有插话进来的意思。 “哼,想杀我儿,欺我云瑱郡,当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等侯爵都是泥捏的。”云瑱侯性子强硬,重重拍响桌面,“既然知晓位置,自然要还以颜色。” 容州有分坛,说不得定安城附近也可能会有,不然如此多贼众,如何长途跋涉过来? 何不借此机会,跟着去? “吴伯伯要出兵剿贼,不知我可否跟着一起去?” 苏辰这番话一出口,老神在在喝茶的苏从芳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连忙用手搂住淌过胡须的水渍,瞪圆了眼睛看向小儿子。 这臭小子,来时在车里怎么跟他说的! “你家祖上苏骠骑所向睥睨,想不到这么多年过来,又看到雄心壮志的后辈。子勋,这点你要好好跟苏辰学学。” 吴会之起身看向一脸不悦的苏从芳,以为是苏辰自作主张,惹他不高兴,便笑道:“苏兄,大可放心,云瑱再不济也有数千兵马,怎的也不会让贤侄受伤,就当此去涨涨见识。” 就这么说定之后,这位云瑱侯拉着苏辰说起明日五更天在城西军营会合,顺带也讲一些用兵之道后,才带着儿子和孙太守告辞离去。 出了厅堂,苏从芳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苏辰,将他带到偏僻处,脸上顿时泛起怒色。 “你忘记爹之前跟你讲的?刺客之事莫要插手!” “爹……我可没忘,但我更不会忘二哥的手是怎么没的,这次借云瑱侯的手,杀那荒神教的人,就算要怪,也怪不到我苏家头上,对吧?” 苏辰看着父亲,随即转过身,大步走去北院,声音铿锵有力的落下。 “给亲人报仇,岂能畏畏缩缩,我答应大哥,要砍他们一百条手臂,少一条都不行。” 苏从芳看着走去石桥的背影,气得一拳擂在檐柱上,反应过来后,疼的呲牙咧嘴,不停揉着手,看到十三望来,神色一肃,飞快负起双手也转身离开。 …… 翌日。 天色还未亮起,苏辰早已起床,在十三服侍下穿戴好昨晚云瑱侯让兵卒送来的铠甲,护胸刻有一对云纹,披膊两颗兽头,比定安城那副甲胄,要奢华许多。 甲叶哗哗声里,苏辰推门而出,一匹黑马被下人牵过来,他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没有打开的意思,便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就要离开,去外面与云瑱郡的兵马汇合。 “不等董某了?”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肥硕的身形扛着云文大刀走了出来,直接伸手将旁边骑马的十三,从马背轻描淡写的扯下,丢到地上,“你就好好留在家中。”便翻身上到马背。 凶戾的双眼看向同样看来的苏辰,董卓咧开胡须,笑了起来。 “看甚,董某……只是不想负蔡侍中之意。” 说完,一拍马臀,促马跑动起来。苏辰跟着笑了一下,回头叮嘱十三将父亲守好,便跟了上去。 北院侧门外,二十名定安城轻骑举着火把,早已等候多时。 苏辰纵马出了院门,马蹄不停,直接勒缰转向奔向大街,披风猎猎抚响,他声音暴喝:“随我来!” “哈哈,董某随你!” 董卓将刀挂在腰间纵马跟了上去,二十个轻骑也紧跟在后,铁蹄轰隆隆的翻腾,沿着无人长街朝城外狂奔起来。 第二十二章 重建西凉军的想法 清幽幽的月光照拂大地,此时五更稍过,城门吱的缓缓打开,二十余骑纵马奔出西门。 风拂过大地。 一声‘吁’的声音里,黑马嘶鸣,抬了抬前蹄停在原地,苏辰松开缰绳,披风在翻转间,他望着前方亮着火光的军营,三千云瑱兵马静悄悄的立在那里,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云瑱侯吴会之,身着甲胄骑在马背上促马走在前方。 “……昨日我儿遭到行刺,你们多少有所听闻,堂堂侯爵之子被袭,那就是冲着我云瑱侯而来,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坏了云瑱的安宁,让这里动乱,你们答不答应?!” 三千多道身影挥舞兵器,看着对面骑马嘶喊的云瑱侯,眼神坚定,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片嘶吼呐喊:“不答应!” …… 缓坡上,苏辰看着这幅画面,眼眶都有微热的感觉,一旁的董卓促马靠近,指着传来高亢声浪的军队。 “此乃鼓舞士气,让士卒明白,此战是为何意。这位云瑱侯,还算懂一些带兵之道,可惜兵卒少见鲜血,若遇顽抗,士气必定衰弱。”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咧嘴笑起来,眼中有些兴奋。 “董某已经有好些年不曾亲自带兵了。” 杀气自他身上蔓延开来。 苏辰仿佛也被这股杀气感染,望着三千步卒,五百骑兵的军队,面容肃穆,眉宇间那一缕威严,呈在了表面。 视野远方,那片火光下,身形挺拔的云瑱侯拔出佩剑举过头顶,发出咆哮:“众将士听令,让那拨刺客看看,谁才是云瑱的主人,让他们的血骨在你们屠刀、铁蹄下化为粉末” 剑锋落下。 “开拔——” 声音传来,苏辰一促马身,低喝一句:“走!” 二十余骑纷纷跟上,冲下缓坡,奔行军阵一侧,随后融入云瑱五百骑兵当中,杀向西面。 ……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穿过云隙推开青冥色的边沿,迅速将城中街道包裹进去。 微开的窗棂,秋日的金色正落在床尾,有着清香的被褥里,房雪君悠悠醒转,她平日不会这般晚起来,可见昨日在白鹭滩的厮杀,让她感到疲惫,一回来那股血勇之气褪去,就是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哪怕到的现在起床洗漱,她都感觉还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房雪君看着铜镜里倒映的容貌,含着了朱红,涂上些许胭脂,余光里,侍女端早饭进来,便问了一声。 “苏公子可起床用饭?” “奴婢今日没见着苏公子,听早起忙活的厨娘说,五更天的时候,苏公子披挂出门了,一起去的还有二十名安定侯的骑兵。” 听到丫鬟的话语,女子涂抹胭脂的手停了下来,片刻,起身飞快跑出房间,找到正在中庭浇花修剪盆栽的阿爷。 “阿爷,苏公子天不亮去了哪儿?” 看着孙女着急的样子,房文烨脸色不好看,继续摆弄盆栽:“跟云瑱侯办事去了,毕竟被人打了,总要打回去,猜到了也不要乱说。你啊,不要想着偷跑出去,倘若昨日不是由你性子,叫上吴子勋等人去城外游玩,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雪君啊,虽然事不能全怪在你身上,可眼下你该做的,是要备些礼品去探望死了儿子的几家人。” “是。” 女子抿了抿嘴点头应下,这次她没有胡搅蛮缠,昨日的事,她知道自己也有责任的,虽然心里还挂着苏辰披挂跟着军队出去的事,匆匆忙忙间,书写礼单也有心不在焉的感觉。 望着逐渐明亮的天光。 “老天爷,别让他出事啊。”她心里默念着。 …… 西面,名叫金子沟的地方,几座土丘之间,厮杀声已经沸腾起来。 面对一拨贼众聚集,云瑱郡三千兵马根本无须任何讲究,清理掉四周暗哨后,以合围的阵势直接杀了上去。 气温攀升,偶尔吹来的山间凉风,是浓郁的血腥气,随后被燃烧的大树席卷的热浪席卷冲淡,周围鲜血洒满一地,尸体插着箭矢横七竖八蔓延,手持兵器的教众捂着腹部的伤口惊慌乱跑,踩到地上腻滑的血迹,踉跄栽倒,随后被追上来的士卒砍下了脑袋。 三百名骑兵穿插厮杀的战场,火把、火箭飞上天空呼啸而过,藏匿山间的土楼木寨燃起了黑烟,一个摇摇晃晃的教徒从血泊中站起来,“啊!”的凄厉嘶喊,冲向迎面而来的士兵,随后就被几支飞来的箭矢钉穿了胸膛。 也有数名武功高强的教徒,身如鬼魅穿行军阵中,拳脚兵器挥舞之中,有士兵被打的脑浆迸裂,筋骨粉碎,呼啸的骑兵过来,挥舞铁索,随后抛出,套在其中一名武功高强的教徒颈脖,战马狂奔,将其拽倒拖行地上。 嘈杂的战场往后挪去,厮杀的声音变得轻微,山野树林外高高的土丘上,苏辰一身甲胄,坐在马背上观摩战场上的厮杀,一旁身形膘肥的董卓指指点点,说着一些见解,苏辰闻言,不时点点头,牢牢记载心里。 “倘若敌人势微,莫要犹犹豫豫,当以军阵迅速剿灭!战场变数甚多,拖拖拉拉,有时会适得其反。” “此战事,看不出多少水准来,不过那云瑱侯在见机上,还是颇为果断。” 苏辰在马背上偏过头,笑道:“董公当年的西凉军,是否天下强兵?” “后面之事如何,我不知。”董卓抚着浓须,笑得狰狞:“但入洛阳时,董某的兵马堪称天下少有的精锐。” “那如果董公将来还有机会领兵,可还能再现西凉军威风?”苏辰望着远方几乎一边倒的屠杀,心里泛起豪迈感。 毕竟,定安城的兵,那是他父亲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基本没希望拿到手里。 一旁,董卓闻言眼帘眯了眯,望着厮杀战团里,一个武功高强的身影连杀几个骑兵,抢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捂着一根铁链扫出罡风,瞬间打倒十多人。他缓缓开口:“往后,董某还有机会领兵,便让这世道的人看看,什么才叫虎狼之兵。” “董公,除掉那人。”苏辰微抬下颔,声音平淡。 呵呵! 董卓咧嘴笑起来,一促身下黄骠马,越过苏辰一个马头的位置,战马嘶鸣,迈开的马蹄重重一踏,猛地加速冲下了山坡。 “你们也去。” 苏辰没有回头,只是简简单单的抬了抬手,排列身后的二十骑扬鞭抽响,冲下山坡,掀起一阵烟尘弥漫。 距离战场不过百来丈,云瑱侯吴会之安静的看着一边倒的战场,无人察觉的细微里,他衣袖中的拳头,微微发抖。 他已经很久没领兵征讨谁了,记得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剿一股叛兵。 如今再次领兵心里,多少是激动的。 “传令下去,分出一拨士卒,围剿那个武功高强的人。”云瑱侯豪迈的发下命令,那个武功高强的身影,他早已看到了,不过等到整个战场大势已定,才下令分出部分兵马围困对方,然而,那人的武功之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合围的枪阵,被那人手中挥舞开的铁链打的东倒西歪,捡过地上一把钢刀,几步间就有数名士兵被劈倒在地。 云瑱侯皱起眉头,又是几道命令发下时,身旁传令兵忽然偏过头:“那是苏公子的骑兵,领头之人要做什么?!” 吴会之停下命令,顺着士卒的目光望向那头,目光眯了起来,他口中连忙吩咐。 “吹号角,让那边的士卒退开,快让出一条道。” 呜~~ 传令兵吹起了号角。 原本围困山间贼众的外围士卒听到这声不同的号角声,纷纷退避,不到片刻,一支二十人的骑兵踏着轰隆隆的铁蹄,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一头扎进战场。 前方,铁链缠住刺来的长矛,武功高强的身影将一个骑兵拽下马背,但下一刻,狂奔的马蹄声已经蔓延过来,他勒马停下,转身回头的瞬间,一道膘肥的身影骑马冲进视野之中,一柄硕大的锯齿大刀迅速放大,他急忙绷紧手中铁链举起。 唏律律—— 黄骠马人立而起,上方肥硕的身形抬起了云文大刀,怒斩而下。 刀锋呯的斩断铁链,刀口挂在他脑门,董卓“啊!”的一声怒吼,单臂再次发力,连人带马一起都被斩飞出去。 天光下,董卓挑起头颅,拎在手中举过头顶。 “西凉……”他心里喊了出来,“老夫回来了!” …… 燕州。 一排排青铜灯柱摇曳火光,照出一张张书架,穿着绣有云纹四爪龙图衣袍的身影正踩着梯子从书架上下来。 宽敞的书房里,回荡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那年轻人并未回头,只是泛翻着手中一本古朴书籍,“事情办妥了?” “没有,失败了。” “没关系,失败了再杀一次便好,孤有的是耐心。”年轻的身影翻着书页,咀嚼上面的文字,坐到附近一张软椅上:“对了,太师,我父皇怎么样了?” “陛下,略有恢复。” 说话之人,年约五十有六,须发花白,但没有寻常老人的色衰,相反,一身玄色袍服,腰间悬有半阙玉佩,老人颇有威仪。 那边,翻书的身影停顿手指,微微抬了抬目光,声音平淡而柔和。 “听说太师的弟子又炼出了一批新药?” “是。” “弄一些过来吧。”年轻身影朝对面躬身的老人笑的温和,随即抬袖挥了一下:“孤还要看书,太师自去忙。” 言罢,埋头继续翻阅书籍,恍如浊世翩翩公子。 第二十三章 苏长生(继续求票) 卷起的黑烟遮蔽了烈日,天光阴沉沉的。 这处荒神教的分坛已经没有多少抵抗了,遍地血淋淋的尸首铺满了这里,角落有着许多人哭喊声,那是一些未曾来得及跑掉的教众家眷,被士卒推搡着看押到一起,大抵是要带回云瑱郡。 场地中,布满尸骸的场地上,最后一个顽抗的教徒,是这里的一个头目,地位较高,他不愿意投降,被枪阵逼回来后,几名骑士纷纷丢套索。 苏辰领着麾下二十名骑兵就那么看着那人被云瑱轻骑套住了颈脖和手臂,战马交错互换了方向,随着绳索绷紧一拉。 那人直接四分五裂,只剩光秃秃的躯干落在地上。 周围是黑压压一片云瑱士卒只是看了一眼,继续行走在尸体间,补上一刀后开始收刮财物,最后将砍下尸体一条手臂。 这是苏辰特意吩咐的。 战事结束后,士卒开始就地挖坑填埋尸首,这是在云瑱境内,又是初秋,天气炎热,不到两日就会腐烂滋生疫病,掩埋便是最好的选择。 云瑱侯骑马过来,拍拍苏辰的肩膀,赞赏一声:“好胆量,年轻人当中如你这般的,属实少见,以前只听闻你跟我那犬子一样顽劣,没想到这两日当真不同。” 他目光看向稍远一点,骑在马背上望着战场出神的肥硕身影。 “这是从何处寻来的人?年龄看上去颇大,想不到却能带兵打仗,贤侄,要不将他赠予我如何?” “吴伯伯,还是莫要说笑,这可是侄儿好不容易寻到的人才,岂能送人,不过往后若遇上贤才,我推荐伯伯这里。” 开玩笑,苏辰手里目前能拿得出的领军人物就是董卓了,祝公道是绿林侠客,汉献帝免费赠送的,张角三兄弟擅长的安抚百姓,传播信仰,目前只有董卓擅长领军,至于吕布……苏辰暂时没想好将他招出来。 毕竟,董卓和吕布是死对头,外加情敌…… 真要两人同时出现定安城里,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尤其是不再像当初普通人的身躯了,每个人都有一两个秘术,武艺得到前所未有的变化。 无双吕布啊…… 不知道出来,会强到什么程度。 摩挲袖里那枚金色令牌,颜色上就比董卓的银色高上一个等级,同样也是枉死,怨气定然很大。 而且,弄不好还弑主。 见苏辰看着别处没有说话,这位云瑱侯也没有露出不悦,随后一大一小又聊了几句,等到两百多具尸体掩埋,便领军返回云瑱郡。 旌旗猎猎,队伍列出长龙走在官道上,苏辰跟在云瑱侯一旁,快看到城池的轮廓,眯了眯眼睛,问出心里的疑惑。 “吴伯伯,侄儿有件事想问你。” 云瑱侯跟一个传令兵说了两句,偏过头来笑道:“你说。” “吴伯伯祖上是开国功臣,那可有听说过《将军夜宴图》?” “听过,我祖上当年也在宴会上。”云瑱侯见苏辰脸上表情,微微蹙眉:“可是与这次刺客有关?” 马背随着战马行进微微摇晃,苏辰晃着身形点了点头:“吴伯伯难道没觉得,你我两家都遭到刺杀,属实太巧合了?我怀疑上过夜宴图的那些功臣之后,恐怕都会遭到暗算。” 吴会之眉头更皱了。 “贤侄这么一说,确实可疑了。”他沉吟一阵,“我倒是与两家功臣之后熟悉,等会儿回去,便派人快马加鞭去询问一番。若有了消息,立马传讯到定安城。” “多谢!”苏辰拱起手来。 “称得上什么谢字,你救过我儿,何况这件事若是真的,我等八位侯爷都要谢你才是!”这位云瑱侯性子粗野,不代表是一个蠢货,经过这番对话,哪能还看不出问题的严重,针对侯爵的刺杀,一般人谁敢? 就算是王爵也要掂量的。 “可惜我父亲,不想再让我碰这件事。”事关侯爵,利益捆绑下苏辰大可放心的将一些事说给他听。 “你父亲做得也不算错,追查下去,或许真的牵连甚大,但是我跟你爹不同,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那做什么人,当条狗算了!” 吴会之说完这句,抽了一记鞭子,促马奔跑起来,想来,他心里其实也在忧虑。 不久之后,军队入营驻扎。 苏辰与云瑱侯分道扬镳,带着二十骑返回房府,房家人,还有老爹带着十三早就等候了,专门准备了柳枝,在门外给苏辰和董卓扫了扫身上晦气。 不过,看到外面放着的两个厚实的麻布袋,还有大量的鲜血渗到外面,将街道地面都染红一大片,房雪君向来胆大,打开袋口一看,吓得俏脸发白,微微发抖的回到屋檐下,然后拿眼瞪着苏辰。 苏从芳自然也吓得不轻,他以为儿子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真带这么多手臂回来了。 最为难的还是房文烨,不过,老人将房家众人心头不快压了下来,着仆人去冰窖里取了许多冰块,塞进袋子里,然后存放到一辆辕车,等苏从芳回去的时候,拉回去。 之后的时间,倒也没再闹出什么事来,就是听闻苏辰回来,吴子勋拉着孙游过来探望,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到了第三天,房府后堂打扫的干净整洁,苏辰沐浴一番,穿上袍服,一板一眼的跟着苏从芳大步走进房家后堂。 袅袅烟气里,苏辰跪在蒲团,房文烨身着礼服,压着脚步,缓缓走过苏辰前面,在首位与苏从芳并肩坐下。 “起礼!”厅内,老管事朝门外唤了一声。 外有几位房家旁亲的老者捧着礼冠、礼服进来,表情严肃的立在苏辰两侧。那老管事紧接又是一声:“敬酒!” 有侍女端了木盘过来,上有两杯酒水,苏辰端起一杯敬给房文烨,另一杯则端给父亲苏从芳,看着二人仰头喝尽,这才重新跪回蒲团。 “大宾受礼!”老管事继续喝道。 房文烨此时站起来,拿过礼冠走到苏辰面前,亲自为他戴上,“名以正体,字以表德。辰者星宿时间也,亘古不变,即为长生,便为你取字长生!” “谢,房学士!” 苏辰拱手拜下,对这表字,他还是颇为满意的,就是寓意有些大了,不知镇不镇得住。 取字礼成。 苏从芳不打算继续逗留了,在房家吃过午饭,便带着苏辰告辞,房家众人送到府门外面,房雪君一身青绿衣裙亭亭玉立,有些害羞的朝马背上的苏辰挥手。 对于房家三房这位女子,苏辰说不上讨厌,有时候大大咧咧,可真要护着你,那是真的敢拿刀上去跟人拼命。 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 “不用看了,以后还有机会见的。”苏从芳朝檐下的老人拱了拱手,便骑马先行离开,苏辰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叫上董卓,一起跟了上去。 “爹,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往后还要来房府?” 苏从芳不答话,只是笑了笑,便骑马走到前头,一旁的董卓横了一眼,大有看苏从芳不顺眼的架势。 “别瞪了,那是我父亲。” 苏辰真怕这位当惯上位者的董卓脾气上来,话语落下,他纵马飞驰起来,出了云瑱郡,郊外路边凉亭云瑱侯父子在这里等候多时。 “往后若遇到难处,大可派人来云瑱郡,本侯两三千兵马还是有的!” “哈哈,到时候吴伯伯可不要舍不得才是!” 两边说笑几句,喝了践行酒,便拱手告辞,望着也乘车离去的吴家父子,苏辰回过头来,忽然低声问道:“董公,有件事我忽然想问你。” “何事?”董卓心态此时已放的平稳,骑在马背上,有些悠哉。 “那貂蝉长可是绝美?” “嗯?”听到这个名字,董卓皱起眉头,双目冷了下来,不过随即他叹了口气:“要说绝美也谈不上,不过很会侍候,知道心疼人。” 苏辰笑了笑,他对这些私密事,还是颇为感兴趣的,正欲继续问,袖里的‘吕’字令牌陡然抖动起来,隐隐传来滚热。 令得董卓也察觉出异常。 他连忙止住这话头,朝旁边的肥硕身形摆了摆手。 “看来有人对这话颇为敏感,往后再说。” 果然,令牌的动作随即消沉下去,两人沉默了一阵,董卓忽然开口问道:“此后回到你口中的定安城后,接下来该做何事?” 苏辰脸上没有刚才的轻佻,神色渐渐肃穆,从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十年,将城中三教九流收到麾下,又经历这几次的动荡,他岂是那种鲁莽的人,想要所做之事,心里多少有腹案的。 “定安城刚经历旱情,尚未恢复,仍许多人无家可归,我意将他们招到麾下,练出一支兵马来;城外由大贤良师三兄弟,继续在外传教,安抚百姓;对外,我要找到定安城的那支荒神教分坛,拿他们练一练兵!” 苏辰促马几步,偏头。 “董公可愿随我一起?” 董卓微微眯眼,嘴角咧开间,有着淡淡的恶气涌出:“呵呵……董某杀人无数,残暴不仁,长生不怕我领了兵马又变回当年那个董仲颍?” “哈哈,听到董公说出这般话,我反而放心了!” 苏辰大笑起来,扬鞭一挥,“驾!”纵马狂奔起来,董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抚须大笑,“好!畅快!” 两脚一夹马腹,纵马紧跟而上,两人并肩御马飞驰,将队伍远远甩在后面,两道高亢的笑声里,绝尘而去。 第二十四章 着手组建 过去七八日,定安城并没太大的变化,四野之间只多了一丝青绿,这场大雨虽下,终究来迟错过下半年最好的开垦节气,无法栽种庄稼。 苏辰等人回来时,东城外依旧聚集许多灾民,卷缩在地上,或拖家带口的挤在树枝、茅草搭建的简陋草棚里,等待每日一顿的口粮,只要饿不死,熬过明年开春,日子才有盼头。 此时地面传来马蹄声,灾民里有人抬起头来,一匹战马的身影疾驰越过他,马蹄轰的踩下地面,径直朝城门那边冲过去,转眼,两百余骑护送一辆马车紧跟而至。 “给一点吃的吧!” “施舍一点吧,孩子要饿死了。” 有灾民开口冲了过来,周围乌泱泱的人群从地上起来,朝这边拥挤,密密麻麻的手举半空,想要第一时间接住扔来的馒头,然而,落下来的是一记响亮的鞭响。 “走开!”董卓一勒缰绳,他本就是血性之人,极易动怒,被蜂拥而来的灾民拥挤的寸步难行,随意挥开鞭子抽在一个靠近过来的母女身上,妇人抱着三岁的女童,将头埋低,依旧举着手不愿错过抓到食物的机会。 “董公!” 苏辰骑马挤过来,叫住他摇了摇头,不过苏辰脸上并没有露出不忍,而是拔出‘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目光冰冷扫过一张张仓惶、菜色的脸孔。 “尔等往后退,不得再上前一步,安定侯出城回来,便是为了解决诸位口粮,速速退开,不得冲击城门,否则视尔等造反,格杀勿论!” 周围,骑兵齐齐拔出长刀,护卫马车的甲士‘轰’的一声架起了长矛,满目冷芒,令得四周灾民顿时纷纷向后退开。 城楼上守将见状,急忙让下面士卒打开城门,派出两队军卒,搬了拒马摆在两侧,防止侯爷的队伍进城时,灾民趁机冲进来。 好在这些事并没有发生,待进了城里,街道亦如临行前那般,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走过,与云瑱郡相比,萧瑟许多。 马蹄踏在硬土夯实的街面,董卓看着两侧楼舍街景,与想象中的画面相差不大,他忽地笑了一下。 “刚才你拔剑,做出那般表情,其实在救那些灾民,怕惹恼了董某,一气之下将他们杀了。” “是,但也不全是。” 街上偶尔几个行人来往而过,卖着小吃的摊贩在街沿吆喝,虽然比不上旱情之前那般多,但总会有一两人坐下来,吃点东西。苏辰看了摊贩一眼,是熟悉的面孔,他便转回目光,继续道:“若拦截车队习以为常,会助涨他们气势,觉得什么车都可以拦,下次拦住脾气不好,可能就会白白送命。” “长生很看重这些衣不蔽体的蚁民?”董卓皱起浓眉,看向一旁的年轻人。 苏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队伍中的马车,促马继续前行:“国乃参天树,民就是树之根,戮民就是刨根,有万民方才养得出精锐之军。” 董卓曾经听过这些类似的道理,可惜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纵兵劫掠,滥杀成性,更加不在乎百姓,总觉得这些人杀也杀不完,过几年,又会冒出许多人来。 “董某受教了!” 他点头应了一声,但没有放心上。苏辰也不急着在一些观念上去转变对方,只是笑了笑,便加快速度回府,在府门停下马匹翻身下来,他将缰绳丢给门口的甲士,随后带着董卓先去拜见了母亲,大哥在府衙忙事,并未在家里,大嫂陪着母亲花圃忙碌。 “你父亲呢?”老妇人打量儿子头顶的礼冠,笑呵呵偏头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面前年约五十左右的肥硕身影上,“这位是?” “孩儿新招的人手,有些武艺,便带在身边。” 董卓听着苏辰的话,并没有反驳,毕竟初来这世道,他也没什么身份之类,权当苏辰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他看到老妇人身旁服侍的女人,眸底不由绽出光来。 “父亲还在后面,孩儿就先回去了。” 苏辰扯了扯董卓袖角,两人离开这边后,在走廊下苏辰提醒他:“董公想要女人,外面青楼多的是,家中的却不能乱来,难道董公忘记蔡侍中之言,又想重蹈覆辙?” “哈哈!” 董卓原本还想反驳几句,但听到‘蔡邕’二字,他顿时爽朗大笑:“长生莫要小瞧董某,若非当年心中积怨,又在苦寒之地待了多年,否则也不会到了洛阳变得一时忘我。” 两人说着话回到南厢院落,十三还没回来,倒是祝公道在院里练武,远远听到粗野的嗓门说话,他停下手中长枪,看向苏辰身后跟随的黑胖子,眼睛顿时半阖。 “拜见小侯爷。”祝公道是绿林身份,称呼上向来对苏辰比较恭谨。 待听到苏辰介绍董卓后,祝公道差点没拔枪刺过去,他虽在董卓之后许多年里才出现,但祸乱超纲,火烧洛阳,纵兵杀戮百姓的事,还是听过的。 “哼!”祝公道冷冷看了董卓一眼,连半声都不想搭理,提了长枪跟在苏辰身后,路过花圃间,苏辰向背着药篓的身影拱了拱手,随即走进祠堂。 诵经的道士过来上来行了一个礼,苏辰将汉献帝的灵位交到对方手中,那道士恭谨的捧着灵位,放回供桌原来的位置。 “先帝也在……”董卓望着上面一尊尊灵位,目光落在汉灵帝刘宏的名讳上,随后又看向刘协的名字,他转过身:“长生,你可否唤来陛下,董某……想见见他。” “刚才董公没看见?外面拔草的便是。” 董卓顿时愣了一下,指了指外面:“你让陛下去拔草?” 说完,转身冲出祠堂。 苏辰呵呵笑了两声,走去供桌前,接过祝公道递来的清香,举过头顶拜了拜,随即跪到蒲团,闭上双目,脑海中的功勋条,除去消耗的六千点数,后面救下吴子勋等人,得了两千,眼下保持在四万二,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张角三兄弟给予的增涨,一共四万二千七百有余。 当真是很久没这般富裕过了。 就算解锁一位皇帝,还有剩余的点数招来吕布。 “华夏列祖列宗在上,后世子孙苏辰向你们敬香了。” 捧过头顶的长香随着拜下,功勋条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下去,到的一万二千多点时才堪堪停下。 供桌上方。 有着仿佛什么破碎的声响传来,一个个有序排列的灵位,没有任何变化。 ‘该是和之前一样,需要在梦里吧。’ 苏辰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灵位这样猜测着,叩拜过后,他从祠堂出来,便看到董卓站在锄草的老人身前,嘀嘀咕咕不知在说着什么, 眼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先行回屋理了一遍有关兵马的组建,剩下如何操练之事,就交给董卓了。 兵卒每日粮秣供应、每月俸禄,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以他这些年的积蓄,结合眼下定安城的物价,只能招募两千人供给半年。 这还不算马匹、兵器、甲胄,以及修建营寨。 另一方面,还要尽快稳定定安城的灾民,得有足够的粮食才行,城中稳定,物价就会下落,那开支又会少上许多。 苏辰一边思索理好简陋的章程,一边等着董卓过来,过得小半个时辰,大腹便便的董卓带着一脸舒爽的神色大步走进厅堂,凶戾的眼睛看着纸张上内容,随后,大手呯的将纸张拍在桌面。 “长生,可先招募兵卒,弄五百套衣甲兵器,董某先练出这支兵马,之前不是要打探荒神教吗?倘若此地真有分坛,必有金银粮秣。” 他豪迈挥手,然后握拳。 “……老夫带兵找他们全部‘借’来使使。” 苏辰大马金刀坐在在椅子上,嘴角咧开,露出笑容,点头同意董卓的提议。 至于前期的花销。 苏辰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可是藏了不少钱。 …… 天色渐暗,苏府后院。 窗棂映着暖黄的灯火,苏从芳舒服的烫着脚,一边与老妻说起在云瑱郡发生的事,嘴里骂着苏辰胡来,不懂事,对面的妻子却是抿着嘴角微笑,苏从芳骂着骂着,固执的老人也跟着笑起来,其实他话里全是对儿子的安危担忧。 不久,苏从芳还有公事要处理,在提着灯笼的丫鬟引领下,进到书房,等门一关上,他将房中暗室打开,里面都是他这些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装满了六口大箱。 每次出门回来,他都要进去看看,才会放心。 老人举着烛火走进书架后的暗门,摸着里面一口口沉重的木箱,心里舒坦的将箱盖打开,看到里面,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彼其娘之!” 他赶忙将另外五口大箱打开,同样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纸条压在箱底,上面写了一行字:爹,钱我借走了。 “借……借……借走!” 苏从芳目瞪口呆的拿着纸条,嘴角微微抽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为父好不容易攒下的,你可要记得要还啊……” 他坐在地上呢喃。 第二十五章 每个人都有脚下踏实的路,也有人翻墙入院 夜色如盖,繁星犹如一条银带与下方万家灯火相映。 苏辰沐浴后,换上亵衣坐到窗前,相隔一个小院有着董卓打鼾声呼噜噜的传来,他点燃清香插在香炉。 这才起身躺回床上,两日的路途奔波,早已是疲倦了,枕着枕头眼睛一闭,陷入沉睡当中。 幽幽的梦境再次出现。 影影绰绰的许多身影站在一座大殿前望着他,耳边有着重重叠叠的两道声音。 “选朕,朕有赤霄剑赠予你……” “一把兵器算得甚,你选朕,朕让你感受何为天可汗!” 记得上一次,是有三道声音,怎么这次只有两道? 没等苏辰做出选择,他意识已经清醒,有着轰轰的震动声传来,他睁开眼,窗外天光大亮,晨阳正斜斜倾泻进来,照在书桌呈出一片金色。 “昨晚我选了哪个皇帝?” 苏辰根本想不起来,他起床换上袍服推门出来,两道身影拿着各自的兵器,在院子舞开,董卓穿一身宽松的黑色衣袍,衣襟开敞露出浓密的黑毛,晨光之中,随他腾挪挥舞兵器,几簇黑毛微微在风里抚动。 他手中那柄名叫云文的锯齿刀,一招一式简单而直接,没有江湖武功那种花哨,苏辰隐隐能感觉到他周身上下密布一层血气。 另一边的身影是祝公道,衣袂飞扬,枪影随行,每一击都快捷有劲,这让苏辰不免联想到汉末用枪厉害的那两个。 常胜将军赵云、西凉锦马超。 不知道昭烈帝有没有这两人的令牌。 不过除了马超会有遗憾可能出现在这里,赵云是寿终正寝,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恨吧,那来这边的希望就有些渺茫。 坐在檐下看了会让,想到昨日梦中解锁的皇帝,苏辰四处扫过庭院每一个角落,除了扫地的汉献帝外,连一个鬼影都没。 ‘到底解锁的是谁呢?’ 他皱眉思索的时,那位相貌潦草的侍卫十三从外面回来,是来叫苏辰去前厅用饭的。 “你先过去。” 打发走了对方,这边练兵器的两人也都停下,擦了头上汗水,便一起走了过来,跟着苏辰身后。 祝公道的伤势已经好了,自然要充作护卫,而董卓今日要跟他一起去城外募兵,他那张满脸横肉,时不时看向拿着扫帚从旁走过的刘协,脸上多有微笑。 苏辰有些好奇:“董公,昨日你跟陛下聊了什么?” “呵呵,不可说。”董卓摇了摇头。 苏辰偏头,看向扫着地面的汉献帝,没等他开口,也笑起来:“不可说。” “谁稀罕。” 苏辰偏回脸,负上双手龙行虎步走出月牙门,到了中庭前厅,让董卓和祝公道到偏厅用饭后,他才走进厅堂。 父亲苏从芳坐在首位,脸色阴沉的看着他进来,大哥苏雍抿嘴,一声不吭的埋头夹菜吃饭,不过二哥居然也在,这让苏辰终于感到一些欣慰。 失去手臂的打击让二哥很重,昨日回来时,将两袋一百条手臂,提到二哥的院子里,他看了一眼,许久未曾露出的笑容,终于浮到脸上。 今日一早就过来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苏从芳稍稍靠近苏辰,压低嗓音:“你准备用为父的那批银子做甚?别以为爹不清楚你心里想什么,私自募兵建军,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就招五百人,朝廷真要有所察觉,我就把人往定安军里一塞,说是你的兵马就行了。” 苏从芳被说的没法反驳,对于这些事,他又喜又怕,喜的是这个臭小子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混吃等死的性子,越来越有主见;而害怕的是,太过有主见,滋生超过本身能力的野心,尤其是知道他接二连三找来的麾下,一个比一个古怪凶狠,仿佛都是一群杀过无数人的主。 小儿子身边那个满脸横肉,浓须肥硕身形的男人,之前在云瑱郡对了一眼,就有种对方一只手就能摁死自己的错觉。 再这样下去,定安城怕是到处都是凶狠人,怎么得了哟。 他这定安侯当的也不安生。 吃过早饭,苏从芳心事重重的走了,苏雍看了看父亲背影,回头轻声问道:“你真把父亲私藏的那些钱财给拿走了?” “拿?那是借,打了借条的。”苏辰一口气喝完碗里的白粥,准备起身离开。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凭本事借的,为何要还?” 苏辰朝愣住的大哥摆了下手,转身出了厅堂叫上隔壁偏厅的董卓和祝公道,径直出了府邸,穿行过街道,城东已有城中的帮派等候了。 领头的便是那位陈帮主,见到带着二十骑的苏辰,他连忙翻身下马拜见。 “行了,别耽搁时辰,你呼这位董公,陪他到郊外四处转转,看看哪里地势较好,下午到城外协助董公招收一批灾民,记住只要年轻男子。” “是!” 这位陈帮主看了眼苏辰身旁的肥胖身影,对上凶戾的视线,浑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小侯爷身边的那位持枪侠客都未曾给他这般心惊胆战的感觉,这个相貌凶恶,年岁偏大的胖子却是让他有种如履薄冰,仿佛随时都会被对方杀死。 “对了,之前我大哥保下的那个招供之人,被安排去了何处?” 苏辰在马背上,按着腰间剑首,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对方:“这是我之前交代的事,可别跟我说,你没留意。” “小侯爷,我怎么会忘记此事。”陈帮主连连摆手,他是苏辰三年前一手扶持起来的,城中暗地里的事,都由他帮忙看着,这才让苏雍处理政务上,才能顺风顺水。 “那日世子保的那个人,出了牢狱后,小的麾下弟兄一直跟着,到了城外也有兄弟盯梢,亲眼看他坐马车去了吉县,小侯爷,这是那人藏身的地方。” 陈帮主从怀里掏出叠好的纸张交给苏辰,上面的吉县正是苏从芳食邑的两县之一,人口的两万左右,城中街道并不复杂,知道地方在哪就不算难找。 “行了,你随董公去办事吧。” 说完,苏辰朝董卓点了点头,脚跟轻点马肋,跃马而出,带着祝公道穿过两侧乌泱泱的灾民,奔向官道。 风迎面吹拂脸上,额前发丝向后飘舞。 奔驰的马背上,祝公道背着长枪纵马跑在苏辰一侧,身后还有二十名骑兵跟随。 “小侯爷,去吉县寻那人是要做什么?” “此人贪生怕死,既然能知道幕后主事,那必然也知晓关于荒神教之事,董卓把兵练出来之前,先将对方分坛在何处搞清楚。” 苏辰目光扫过秋日中的远山,荒芜的农田、山村,隐约还有裹着黄巾的百姓站在村口,跟村人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比划。 看了片刻,他嘴唇微启,声音飘在风里: “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搅了我当清闲人,他们也别想好过。” 远去身后的定安城,被人簇拥的董卓骑马走过一段山头,看了许久,他指向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身旁的陈帮主连忙人记下来。 天光西斜,回到定安城外,这里已经支起了草棚,煮沸了粥水,还有一笼笼大白馒头,散发着香味,吸引不少摇摇晃晃的周围灾民,茫然、小心、惶恐的看到草棚后面坐在犹如肉山的老人,和他手中拄着的锯齿刀,没人冲动扑过去。 面带菜色的人们涌动,草棚前,一个帮会喽啰扯开了嗓门:“招人了,敢拼命的过来就有一口吃的!还有馒头,签字画押后,即刻领走五个,还有安家银,足够你们家小撑到明年开春,反正大伙都是一条贱命,不如过来,随我们搏一搏……” 不少人意动,但被家中妻小拽着,哭着不让自家男人去,也有孤身一人的汉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冲过去抓过一个馒头塞进嘴里,边吃边在一张契上按了手印,领着递来的一袋子铜钱,又笑又哭的蹲到墙角,他安家银已经没人可以给了。 董卓对这些画面并无感触,当初他火烧洛阳,烧杀抢夺比之还惨十倍不止,做为掌军半生的人,更没有多少慈悲。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挤过混乱的报名人群,董卓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凶狠的眼睛,微微偏头,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正努力仰着头,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 “能用我换十个馒头吗?给我娘亲。” 胆怯的声音让董卓皱起眉头,他顺着小姑娘指着的方向,披头散发的妇人靠在树下昏迷不醒,肩头到手臂有一道长长的裂口,像是被鞭子抽开的。 “你几岁?” “三……三岁。”女童怯生生的比出手指头,乌黑黑的眼睛里,眼泪一滴一滴的滑下来,“我小吃得少……你买下我……好不好?我娘快饿死了……” 小姑娘抿了抿嘴,带起了哭腔:“求求伯伯,五个也行……我娘快死了。” 孩童流着眼泪呜咽的哭着,望着衣衫褴褛的小身板,董卓心像是被抽了一下。 “爹!” 耳中彷如幻听般,他脑海中像是听到了女儿们小时候的声音在叫他,又仿佛看到了乱糟糟的人群里,三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朝他跑来。 “玉儿……召儿……媛儿……” 他轻声呢喃,旁边有人见状轻唤了声:“董公?” 董卓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随后让人拿了几个馒头,过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走向树下昏迷的妇人。 …… 阳光划过天际,落下云端。 通红的霞光披在半山腰上,沐浴着这片余晖的苏辰勒马停下,他望着下方的城池,再次促马奔行起来。 进入吉县,他循着纸上的地址,带着祝公道和二十名骑兵寻找过去,靠近西南角的偏僻街巷,终于找到地方。 一颗皂角树从院墙伸出些许枝叶。 祝公道上前拍响了破旧的门扇,却是半晌没有人回应。苏辰在马背抬了抬手,四名骑士翻身下马迅速跑向墙角,两人搭手,另外两人踩着人梯翻上墙头。 随后,携刀兵跳入院内。 第二十六章 魏武挥鞭 两个轻骑持刀降下院落,一人冲去院门打开门栓,另一人身形微弓脚步飞快靠近前方堂屋,贴着墙根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朝里面看了眼,回头向进院门的祝公道点了下头。 “小侯爷,屋里没人。” 苏辰翻身下马,越过禀报的祝公道走进院子,踏着地上摇曳的斑驳,靠近堂屋嘭的一声踢开门扇,门楣上灰尘震的簌簌往下掉。 堂屋陈设简陋,能见到生活过的痕迹,一侧通往的卧房的门里,几个轻骑翻箱倒柜,连后面喂养家畜的小院子都查了一遍。 “小侯爷,四下都翻找过一遍,没找到丝毫踪迹。”小院几间屋子都搜查完,五个轻骑回来堂屋,朝坐在首位的苏辰汇报。 正当苏辰皱眉思索,站在卧房门口的祝公道却还在不断打量里面,他鼻翼微微扇了扇,随即,重新走了进去,就听嘭的声响,他将木床整个掀翻开来。 一具尸体赫然被捆在床板下面。 苏辰站在那,脸色沉了下来. 正是之前被大哥送到这里的那个官员,只知道他姓赵,原是太守下面一个小官,被送到这里来,除了大哥,就只有自己这帮人。 他不相信定安城里那帮三教九流的货色有胆子掺和到这种事里来,以大哥的性格更不会杀一个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人。 唯一可能就是之前逃走的那个刺客返回来将人弄死,难怪这么久才出现,期间定然是在养伤了。 祝公道将尸体放下来,指尖在颈脖、胸口、腹腔摸索片刻,压低嗓音。 “小侯爷,这人尚有余温,死了不到半个时辰,死因是全身经脉被人震断。属下猜得不错,应该就是之前逃走的那个刺客。” “回去。” 苏辰一拂袍袖,转身大步出了院子,那家伙又回来了,定然会想方设法报复,担心家中安危,苏辰没有丝毫犹豫,出了这处小院翻身上马,兜转马头时,忽然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叔叔,你们是来找赵伯伯的吗?” 小院对面,也住着一户人家,两盏灯笼下,一个八岁男童扎着一对髪咎望着苏辰一行人。 “刚刚我听到动静才出来的,差点错过你们,给,这是赵伯伯留的东西。” 男童跑过来,将一张叠好的纸条交给一个轻骑,苏辰从对方手中接过展开,上面没有字,只有几座山相连,某处画了一个圆圈。 看得出是一幅简陋的地图。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苏辰大抵猜到应该是那个已死的官员,想告诉他,这里有什么东西。 那孩童仰起小脸,眨了眨眼睛:“赵伯伯说他有仇人,随时都会找上门,他画了这个东西交给我,说如果有天看到有许多骑马、穿铠甲的人来找他,就把纸上的东西交给他们。” 苏辰收起那叠纸,揣进怀里,朝那孩童笑了笑,摸出十来文铜子让麾下轻骑递交过去。 “做的好,这是奖你的,天快黑了,回屋吧,记住这是秘密,说出去,别人说不得要抢你手里的铜钱。” “嗯,我不会说。”孩童数着十来文铜子,满脸欢喜的又道谢一声,转身跑回家里。 苏辰笑容收敛,一夹马腹,抖动缰绳,轻喝:“走!” 街道在铁蹄翻腾下炸开,一行二十轻骑挎刀背弓,纵马跟着狂奔起来。 此时天色已是日暮,吉县到定安城有七十多里,全速赶路走到一半,天色早已昏暗不清。 今天的夜空没有星月,远方延绵的山麓像是藏在阴影起伏的巨蛇,呈出怪异的形状,一簇簇垂下的树枝从飞驰的马队一侧向后倒退。 马蹄飞奔之中,穿过并不长的一片树林,苏辰陡然间缓下战马的速度,一只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他皱着眉头,望着前方的黑色,昏暗里好似一道人影站在前方。 “停下!”苏辰勒停坐骑,抬起一只手。 身后一名轻骑举过火把点燃旁边同伴手中挽上的箭头,火光燃烧间,火箭嗖的一声飞上夜空,移动的火光,将前方黑暗照亮。 一道身影站在道路尽头,身披黑色袍子将全身笼罩,脸上戴着黑巾,随着拂过这里的风,袍袂微微摇摆。 火箭落在那人脚边,插进土里,对方站在那里片刻,缓缓迈开脚步朝苏辰这边走了过来。 “苏侯府上的小公子吧……我在这里等你好一阵了。” 脚步不停,走动的身形,响在夜色的话语阴沉而嘶哑,“这次回来,是专门来杀你……我要让你跟我阴兄弟一样,身首异处,悬尸城楼!” “吉县那个官吏是你杀的,对吧?”苏辰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没有任何话语,拔剑而出,袍袖洒开,暴喝:“一起上!” 风忽地吹来,火光摇曳的一瞬,那人走动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视野之中,二十名轻骑刚冲出几步,便停下来,握刀警惕四周。 祝公道解下背后的长枪,缓缓闭上眼睛,听着从耳边流淌过的风声,然后,猛地睁眼,低喝:“小侯爷,左边!” 剑光挥舞,苏辰抬手就是一剑,劈在空气,响起呯的一声,火花弹跳,一道黑色的人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那人落地跨步,黑袍掀开,布满鳞铁的拳头,苏辰一蹬马镫,纵身跃起,挥来的铁拳结结实实打在马身。 战马悲鸣长嘶,硕大的躯体仿佛映出马状的鲜血喷涌空气里,战马沉重侧倒地上,翻滚出去,苏辰还未落地,手中长剑由上往下,和那黑影双手呯呯打了几下。 二十名骑兵合围冲来,祝公道跳下马背,脚步狂奔,用力掷出手中长枪,那人一掌打偏苏辰手中长剑,身形往下一沉,呼啸而来的长枪呯的钉在路旁的大树上。 “小侯爷,上马!”有轻骑冲来,伸出手去抓苏辰,将他带上马背。 苏辰性情强悍,并未去抓那骑兵的手,一转长剑,猛地插进脚下的路面,地面龟裂,忽地隆起,轰的一下爆发开,黑衣人冲了出来,苏辰被这股冲击掀飞半空,握紧的长剑还是猛地朝对方斩下,祝公道拔出枪头,长枪挥出枪身残影横扫过去,周围轻骑拔刀、挽弓,几名最近的骑兵挺枪一齐刺向半空的黑衣刺客。 黑影人双手挥舞,爪风、拳风彷如兜起风雷声,几声巨响,震荡空气,周围林木狂摇,树叶纷纷飘落下来,苏辰手中长剑崩飞,连同他一起打的落到地上,带起罡风的枪头砸在黑影人一条小腿,黑影人落地,反手一拳砸在第二下刺来的枪头,祝公道被震的向后退出几步,满口都是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二十名骑兵纵马一起压上去,刀枪箭矢齐出,摇曳的火把光里,黑衣人冲进骑队,鳞铁般的双手疯狂挥舞开,人掉下来、马倒下来,纷飞的落叶仿佛都露出一道道爪痕、拳痕,激荡开的气浪波及到附近大树。 粗大的树身被撕裂开,拖着繁茂的树笼哗啦啦的倾斜倒下。 那黑衣人站定了身形,看向那边拄剑半跪起身的苏辰,转身缓缓朝他走去。 “你这种纨绔子弟,永远不明白,修习高深武功的辛苦……我阴兄弟家境贫寒,修得到如今境界,知道吃了多少苦?你竟然将他杀了……还将头砍下来……” “呵呵,那可真是辛酸,要杀我全家,我还得同情你们?” 苏辰拄剑半蹲地上,双臂都在微微颤抖。 这家伙明显比张角兄弟交手时变得更强了。他左手微张,袖里一枚‘吕’字令牌滑落掌心,脑海中的功勋条肉眼可见消减。 “手中拿的可是暗器?”黑衣人走过一匹失去的战马,瞥了一眼苏辰手中的那块金色令牌,“没用的……官宦子弟都是废物,就算给你绝世武功,也是白费。” 戏谑的话语还在传来,苏辰咬紧牙齿,抬动颤抖的手臂,撑着长剑,摇晃的站起来。对面,过来的身影站定,阴测测的话语随着苏辰起身,紧跟响起。 “不过,官宦子弟里,有你这样的,还是少见,如果不是教主吩咐,一定要杀了你们这些侯爵,不然,倒是想和你结交一番。” “温侯!” 对方说话的同时,苏辰的声音也响彻起来,风吹过林间,沙沙声里,没有其他动静传来,停下声音的刺客愣愣的看着苏辰以及他手中令牌,随即哈哈大笑。 “你可是叫人?人呢?” 他笑着抖开黑袍,抬起布满铁鳞的双手,“官宦之后,养尊处优,尔等在我眼里不过一群酒囊饭袋。” 他声音落下,祝公道一抖长枪,朝着那黑衣刺客再度刺出,黑衣人悍然转身,掀开的袍下,鳞手打开长枪,一把掐住他颈脖。 “一个六品江湖客,也敢在我面前放……” “放肆!” 刺客话语声之中,另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响彻林间,将他的话语掩盖,刺客猛地回头,就见苏辰拔出长剑,几片飘飞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然后莫名的被弹飞出去。 “适才是你在说官宦子弟都是酒囊饭袋……对吗?” 阴影遮着苏辰的面容,看不清他的模样,开口说出的话语声里,好似从他身后传出,威严迫人。 “吾扫平四海,内服各州,千军万马都在吾手中驱使……” 掐着祝公道的黑衣刺客愣了一下,就连几乎陷入昏厥的祝公道,以及受伤倒地的定安军骑兵都虚弱的望过去。 树林昏暗处,苏辰迈开脚步,地上落叶都在落脚的刹那吹动扩散开去,传出的话语里,渐渐带起了笑声。 “呵呵……” 笑声拔高,化作豪迈的大笑:“哈哈哈——” 一道黑色白纹常服,腰挎汉剑的身影显出轮廓,锵的拔出长剑的同时,苏辰也抬起手臂,半空横剑。 苏辰抬起脸,目光威严,他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重叠起来。 “众儿郎听令!” 两把不同的剑锋,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齐齐指向前方的刺客,声音在林间响彻起来。 “给我(给孤)杀!” ——魏武挥鞭! 刹那间,林中响彻无数战马嘶鸣的声音。黑衣刺客脸色狂变,眼中神色露出惊恐,视野前方,林中显出一道道骑马的身影,马身披着具装,上方骑士穿戴重甲。 下一刻。 犹如潮水般绕过一颗颗大树,蔓延树林,踏着震动大地的动静,向他平推而来。 第二十七章 虎豹 遗落路边的火把为界限,摇曳的火光倒伏的刹那,苏辰握剑挥臂,斩在空气,声音暴喝。 “虎豹骑,杀!” 第一匹奔驰的具装战马跨过光芒范围,更多的战马呼啸前行,犹如遮天蔽日的阴影,巨大的轰鸣瞬间震彻道路、林野。 那黑衣刺客睁大眼睛,瞳孔都在瞬间缩紧:“一个不到六品境界的纨绔,哪里来的秘术!” ——奔腾而来的钢铁洪流映入他眼帘。 铁骑横扫,冲锋的速度几乎眨眼既至,沉重的长矛挂在他身上,撕碎衣袍,将他挑飞起来,没等下坠,再次被后方紧跟而至的铁骑撞的空中翻滚。 整个人都在奔腾起伏的铁骑洪潮来回撞击,随后被卷入密密麻麻踏下的铁蹄之中,四品境界的强悍身躯,也在无数马蹄践踏下终于响起了一声骨折的声响。 或许剧痛的刺激下,他意识回拢过来,翻滚之中,身形陡然下沉,没入地下,恐怖的震抖也将刺客遁走的地方踩的严严实实。 轰隆隆—— 铁蹄狂奔,祝公道以及未死的定安军轻骑惊骇的看着奔涌而来的铁骑,几乎本能的抬手挡在身前,然而,落下的马蹄径直穿过他们身体,犹如魂魄一般,冲向另一边林子,渐渐在林中深处消失不见。 直到奔腾的马蹄声也消失在夜里,苏辰陡然一松,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撑着长剑发出干呕。 吕布没招出来,竟然把魏武帝曹操叫出来了,应该是昨晚解锁的,但是为何三位皇帝,我都没有选择,就指定成曹操了? 难道是从提供的三个皇帝里随机选择一个? 也对,要是可以指定,那我直接选唐太宗或者秦始皇、汉武帝了,就没其他皇帝啥事儿。 不过唯一让苏辰不理解的是,明明花费了一万功勋,吕布却为何没有出来。 他缓了一口气,感觉那位忽然出现的曹操已经从他体内消散离开,这才将金色令牌拿在手中翻看,照着之前的经验尝试几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小侯爷……”祝公道等人咬牙支撑,摇摇晃晃从血泊中站起身,他擦过嘴上的鲜血,拄着长枪蹒跚过来,能起来的其余轻骑则给地上还未死的同袍包扎伤口。 “刚刚,你身后那是……魏太祖?”祝公道当时看的不太真切,但身后那人影散发出的气息,比汉献帝刘协出现时要来的压抑。 “应该是他。” 苏辰反手将这名兢兢业业的侠客护卫搀着走到外面,二十名轻骑,死了七个,其余人人带伤,战马尚有十九骑,其中还包括苏辰和祝公道的马匹。 那刺客全力发威,竟然有这般强悍的威势。 看着满地伤员,还有战马的尸体,苏辰目光沉下来,接过旁人递来的水袋,猛灌一口清水,漱了漱嘴里的血腥味,看着众人眼中悲戚的神色,他吐出漱口水,性子还残留睥睨四海的威势。 “今日杀我麾下弟兄,来日兵马整装,屠他们分坛,鸡犬不留!” “是!” 一帮轻骑拱手吼道。 …… 靠近官道的土壤是平整,少有石头的,紧实的地面陡然破开,泥屑碎石纷飞间,有半道身影从地里出来。 黑巾不知何时掉了,凌乱的发髻下,是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庞,鼻梁以下的部位长满了浓密的细小疙瘩挤在一起,不少已经化脓泛白泛黄,看上去极为瘆人。 “呵呵……” 钻出地面,刺客躺在地上,望着漆黑的天际,有着逃出生天的笑声,他无论如何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秘术。 那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的‘钢铁洪流’仿佛能推平一切,令他此时回想起来,哪怕武功修为到达四品的境界,在这样的军阵面前都感到胆寒和独木难支的无力。 或许只有太子殿下手中那支燕山铁骑,能与其相提并论。 “等着吧……我让坛主禀报上去,让教主亲自来一趟!” 他躺在地上轻声呢喃,片刻,感觉地面传来马蹄声,一个激灵翻坐起来,他一条腿被踩断了,一瘸一拐走出两步,循着声音方向,发现是从定安城方向过来,点着火把的几匹快马沿着官道飞驰。 几名骑马的身影似乎发现这边有人,朝他冲了过来。 “呵呵,正好缺一匹马代步赶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面容丑陋的男人一瘸一拐走上官道,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他都会第一时间动手,抢夺马匹,眼下他腿骨断了,只能等到对方靠近才准备杀人。 踏踏踏…… 马蹄声由远而近,飞驰而来的几个骑士逼近过来,黑衣男子双手缓缓呈爪,准备朝为首那名骑士出手的刹那,高举的火把光里,他看清马背上的身影,满脸横肉,狮鼻阔口,身形肥硕,背后负着一把巨刃。 马背上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还没等黑衣人先动手,战马已冲至两步距离,肥硕的身影猛地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反手拔出巨刃。 “何方贼子,鬼鬼祟祟!” 锋口锯齿状的铁刃籍着火把光,划出一道冷芒,在黑衣男子眸底拉近,他本能架起双手。 刀锋怒斩而下! 噗! 血光、残臂飞溅。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彻夜色,两条断臂高高抛上天空,拖着血线又飞速落地,一同落地的还怒斩出去的黑衣男子,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忍着剧痛挣扎起身,迎面便是纵马飞奔而来的膘肥身形,那口锯齿刀斩下,被男子蹬腿劈开一截,张口‘叮’的一声将刀背咬住。 战马还在飞奔,巨大的冲击直接推着他坐在地上滑行,马背上肥硕的身影抬刀一挑,刺客被高高挑飞半空。 下一秒。 马背上举刀的身影,刀锋一转怒啸而下。 血光再次飚射,半空的刺客断线一般坠下地面,斩去双膝的大腿,失去双臂双腿的刺客,在地上疯狂翻滚,歇斯底里的惨叫。 “啊啊啊——” “举火把来,给他止血,然后绑上!” 董卓一刀插进地面,抬手一挥,让身后跟随的几个帮众过来将地上惨叫之人捆缚,甚至还贴心的吩咐将对方嘴塞住,避免咬舌自尽。 “长生经验还是不够,若是让人跑了,到时又有不少麻烦。” 他在城里等到天黑都未等到苏辰等人回来,便找那位陈帮主借了人马出城查看,正好碰上这人。 一个小小的请求(三百字) 第二十八章 父子同心 踏踏踏…… 马蹄声延绵漆黑的夜色,十五人二十一匹马正奔行山道,空置的马匹背上,是捆着的同袍尸首,速度较为缓慢,每道人影身上还有血腥气飘在风里。 “驾!” 鞭子抽响半空,苏辰的发髻凌乱飘散脑后,目光望着前面,心绪却在不断翻涌。 ‘回去后必须让董卓加快练兵。’ ‘衣甲兵器不可能锻造,老爹那里也走不通,那就只能求大哥帮忙,想办法从定安军那里借一批过来暂时用着……’ ‘新兵练出一点样子,就让董卓去剿这个荒神教分坛,管他娘的背后是谁!’ 拐过前方山脚的岔口,踏上通往定安城的官道,迎面几支火把光飞速而来,祝公道先一步上前勒马停下,手中长枪勉强抬起,将来人拦下。 见到火光照出的身形和相貌,祝公道微微侧脸:“小侯爷,是董卓。” 江湖侠客爱恨分明,对于董卓这类凶恶之徒,他打心眼是不喜的,跟武功境界高低没有任何关系。 那几匹快马停下,董卓似乎并没有在意祝公道的话,直接促马过来,简单的朝苏辰拱了下手,算是见礼。 “长生无恙,董某便放心了。”说着,挥了下手,让后面骑马的喽啰将横趴马背的‘东西’带到苏辰面前。 “这是来寻长生的途中碰上,顺手削了他四肢,省得惹出麻烦。” 苏辰促马过去,旁边祝公道接过火把,照了照,看到几近昏迷的面容,苏辰咧嘴笑了起来,“带回城,暂且让你们陈帮主寻个隐蔽地方看管。” 人被抓住,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至于四肢有没有,是无所谓的。 “董公,多谢!” 苏辰向董卓道谢一番,便过去在那刺客脸上拍了两下,抬手一招,让众人回城歇息,轻骑则带上死去的同袍返回军营。 通过城门士卒盘查,苏辰带着众人返回城中,与那几个喽啰分道扬镳后,径直回到府内,他让祝公道回去养伤,自己则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还从祠堂里捧了长香。 “长生,你这是何故?” 董卓将刀靠在檐柱上,自己坐在石阶上,看着苏辰举着清香来回走动,举止怪异,神神叨叨。 “他是在找魏太祖。”汉献帝刘协忽然出现一旁,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不过他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尤其是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董卓。 “魏太祖?他是谁?”董卓眉头皱起。 “曹操,曹孟德。”哪怕过去许多年,重新提起这个名讳,须髯斑白的刘协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当皇帝了?” 董卓没留意刘协微弱、颤抖的语气,而是声音响亮,睁大了眼眶,随后起身骂骂咧咧:“这厮与袁绍自诩汉臣,联络各方诸侯讨伐我,说我乃国贼,反倒他最后当皇帝了!!” “他是死后被追封的。”汉献帝弱弱的又说一句。 “那陛下你呢?” 刘协将脸撇去一边:“太师,还是别问了,你俩都差不多。” 刚还义愤填膺的董卓顿时蔫下来,重新坐到献帝身边,嚅了嚅嘴,半晌才道。 “老夫……还是不同的,我为祸朝纲,一开始是存报复之心,后面才迷失……” 两人谈话里,苏辰拿着燃的只剩半截清香回来,看到檐下并坐的两人,眉头紧锁。 “为何已经曹操出现了,却请不到他显身?陛下可知道是何故?” “这……我哪知晓,曹贼……曹孟德狡诈多端,生性警惕,说不得藏在暗处观察局势也不一定。”刘协纵然与年轻时候心性不同,但那位曹操可是他大半辈子的噩梦,要说过去了,哪里那么容易。 “或许,你再等上些许时日,他便出来见你。” “那吕布又是怎么回事?”苏辰将清香随意丢到地上,也坐到檐下,挨着刘协,“我已用了功勋,他没有半点反应。” 他从衣袖取出那枚令牌递给刘协看。 后者微微蹙眉,仔细端详一阵,忽地笑道:“温侯桀骜不驯,心比天高,岂会那么容易出来,或许你可用一些激将之法。” “比如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刘协脸色一变,连忙示意苏辰别说。 “这也是他的遗恨,你可别用这句话又提醒他再走上这条路。” “这句话是那孽子说的?当过主簿就是不同,老夫就说不出来。”董卓胡须怒张:“一个个骂我是国贼,到头来,他们却都跟老夫一样,呸!” 董卓愤愤起身,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义父。” 苏辰听到这声皱起眉头,喊董卓义父的可不多,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女童怯生生的站在右侧的几间房舍前,小半个身板藏在檐柱后面,有些怯生的看过来。 “董公,这是……” “我收养的义女。”董卓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径直过去将那女童抱在怀里,居然亲昵的在女童脸上蹭了蹭,穿过两间房舍中间的走廊,到后面去了。 “董太师,这是想他的女儿了,便收养了一对灾民母女。” “原来如此。”苏辰这院子还是挺大,再住上七八人也足够,观董卓对那女童的亲昵,若是能捆绑住他的暴戾倒也是好事。 又和汉献帝说了会儿话,便也起身回房洗漱,遣贴身丫鬟去取了一些口服的伤药服下,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晌午,十三过来敲了几次门,等到苏辰打开门,他已经做出破门的架势。 “小侯爷,你要吓死我,卑职差点破门而入了。” “寻我吃饭?”苏辰一边整理衣袍,一边看了看院落,不仅没发现曹操的身影,更没看到董卓,询问十三后,他才说对方一大早就去了城外。 不用说,这是募兵去了。 苏辰今日也有两件事要忙,一个是去审讯那个刺客,第二件事,就是告知父亲刺客的事,看他如何反应。 都要杀他这个儿子了,不可能不管吧? 来到中庭,用膳的厅堂,早已摆了菜肴,苏从芳坐在首位,大哥大嫂也在,唯独缺了二哥和二嫂。 见到令他看一眼都觉得头疼的小儿子笑眯眯进来,苏从芳放下碗筷,脸色变得不好看。 “听昨日当值的将领说,你半夜才回来,去做什么了?” “出去游猎,结果被人刺杀。”苏辰也不兜圈子,坐到父亲身旁,拿起碗筷,一边夹菜塞进嘴里咀嚼,一边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苏从芳和苏雍听,当然去吉县就隐瞒下来。 毕竟要剿灭荒神教分坛的事,还不知道父兄的反应,所以便用遭遇刺客的事试探他们。 “还是那批人?”苏雍脸上露出关切,“三弟,你可受伤了?” “看他这般吃得香甜自然没事。” 苏从芳脸色比刚才也不好看,“那刺客最后如何了?” “被麾下人抓了。” 苏辰刨了一口饭,吃的津津有味,眸子划过眼角,看向一旁的苏从芳,“爹,对方说会一直针对我苏家,你现在怎么想?” “他们真这样说?” 老人的语气变得低沉,手嘭的一下拍在桌上,震的碗上筷子都掉落一支下来。苏雍赶忙示意妻子素寰离开,连带周围侍候的丫鬟也都一一退到了后堂。 厅里只剩下父子三人。 苏辰没有说话,而是解开衣襟,露出右肩和手臂,上面是之前与刺客厮杀几回合,被气浪震出的瘀伤。 “你儿子要是没点本事,今天家里恐怕已经摆上灵堂了。” 看着苏辰肩头,臂膀上大大小小十多处淤青,苏从芳咬紧了牙关,拍在桌上的手掌都缓缓握成拳头。 可之后又松开,他闭了闭眼,缓下语气。 “为父以为那次刺客之事过去,大家不撕破脸皮,不牵扯到上面,让那位大人物难堪,此事便揭过去了……看来是为父想错了……” “但是,为父是这家的大人,若是连儿子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守家。” 苏从芳轻轻给苏辰整理好衣袍,拍拍他肩头。 “谁欺负你了,爹就帮你欺负回来。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是爹做的,就像他们只敢用刺客一样,你在外面招募灾民的事,爹知道,爹允许你从械库拿上一批衣甲兵器,但战马不行,容易暴露。至于其他事,爹会出面,跟上面的人周旋。” 苏辰知道这个便宜老爹所处的位置,不敢真正做出什么大事来,否则那就是举兵造反了,以一郡两县,不到五千的兵马,别说攻打,能守住周围几州进攻都不现实,尤其是现在旱情刚过,青黄不济的时候。 不过能得到苏从芳这般表态,苏辰还是挺满足的,不枉费叫了十年的爹。 “那爹怎么说?” 老人笑了笑,指头沾了沾酒水,在桌上写出两字:火并。 一旁的苏雍没有说话,只是跟着笑起来。 言外之意,就是让正在发展教众的太平道,与荒神教厮杀一场,那些教众自然不是真的头裹黄巾的百姓,而是苏辰招募的五百私兵。 这是苏从芳最大的支持了。 第二十九章 幕后(补偿加更1/4) “你想杀那批荒神教徒,为父支持你。但这事,不许你亲自去,最好不要露面。好了小事说完了,该跟你说正事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家待着,为父已经为你说了一门亲事。” 正刨着饭菜的苏辰停下来,满脸疑惑:“啊?” “就是房学士的孙女,你见过的。”苏从芳正了正神色,“那日你们在后院情投意合,为父和房学士都看在眼里,何况你俩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啊?!” 苏辰张大嘴,筷子都从手里掉下来,‘哐当’摔在地上。脑海里瞬间泛起那女子背上负刀,腰间挎刀,眉开眼笑,大步流星朝自己扑来的画面,顿时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这跟自己想象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啊。 “爹,那房雪君……” “她怎么了?” “有点虎。” “虎什么虎,还能吃人不成?”苏从芳重重拍了两下桌面:“亲事就这么说定了,连一头母老虎都降服不了,你还能干甚?!” “侯爷,夫人叫你过去一趟。”春梅施施然从后堂过来柔声道。 “嗯,等会儿就过去” 苏从芳点点头,缓缓起身,指了指自己,“看看爹,在你娘面前地位多高?你学着点。”走了两步,陡然加快脚步,转去后堂。 苏辰和苏雍面面相觑,随即笑了两声,兄弟俩吃完早饭,便一起走出厅堂。 “其实跟房家结亲,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你看我和素寰,成亲后一样能过得相敬如宾。”苏雍怕三弟心里有情绪,边走边说些宽慰的话:“房家在云瑱郡甚有名望,又是书香门第,无论是朝中还是大燕数州都有门生故吏,对苏家终究是好的,也不辱没你苏家公子的身份,往后……” 走到府门,苏雍停下脚步,在苏辰胸口轻轻擂了一拳,“对大房心里不喜,也不要表露出来,往后大哥再给你物色几房美妾。”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反悔,我眼光可高着呢。”苏辰也说笑一句,看着大哥上了马车,看着一队兵卒护送其离开。 他脸上笑容收敛,吹了一声口哨,十三连同祝公道唰的落到左右。 “走,去陈帮主那。” 城东集偏南,街道偏僻破旧,两侧房舍高高低低沾着不少灰尘,这里多是私娼半门楼子,半掩的门楣挂着灯笼,走帮的绿林客三五成群,见到过来的三人,抱着各自兵器纷纷退让,知晓身份的,连忙上前招呼苏辰。 街道尽头,一栋大宅院,院门斑驳划痕,门梁上悬了一对刀剑,守门的喽啰一个急急忙忙往里跑,一个满脸堆笑,迎着苏辰三人往里走。 闻讯赶来的陈洛平飞速套着衣袍,擦着脸上唇印飞快出来,刚到庭院便碰上苏辰,“小侯爷过来,怎么派人不先通知在下,快快,小侯爷您里面坐。” “不用了,告诉我昨日带回来的人关押在哪,你便继续忙你的事。” “是是,来人快到小侯爷去侧厢!” 陈洛平知道小侯爷的脾气,不让他跟着再凑上去可是要挨揍的。招来的喽啰也是机灵懂事,沿路到头的闲杂人都被他打发离开,到的关押的侧厢,他将门上铜锁打开后,识趣的退到月牙门外面。 十三持剑站在檐下,祝公道先一步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没有四肢的人形被丢弃在角落。 油灯晃晃悠悠点亮,一股尿骚味让苏辰扇了扇鼻子,看着满身血污,一脸死灰的男人,径直走到对方面前。 “昨日的威风哪儿去了?” 祝公道搬来椅子,苏辰一抖袍摆坐下来,伸出步履,脚尖在刺客断开的膝盖伤口踩下,见到对方皱眉闭嘴,足尖的力道加大,在对方伤口使劲的左右拧了几下。 那刺客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苏辰。 “我爹是一个好父亲,他啊,不想让我知道的太多,我可是孝子,不可能逼迫我父,你说对吗?” 苏辰向后椅背靠了靠,“那么……唯有让你说了。” 那人披头散发,嘴角勾起冷笑。 苏辰也跟着笑了笑,从腰带里翻出一个小纸包,交给祝公道:“给这位义士涂上‘舒筋活骨’粉。” 祝公道打开纸包,一股刺鼻的气味冲了出来,那粉末灰白,有不少颗粒,滑到地上,落在茅草,瞬间将其染黑。 “要么咬牙挺到最后,要么还未尝试的时候说出来,不然等享受完才说,那岂不是白受刺激了?” 苏辰笑眯眯的看着他,勾了勾手指,祝公道面无表情的走到刺客身旁蹲下。后者听到苏辰那些话,咬牙挤出沙哑的话语。 “你全家不得好死。” “说得好像放过你,我苏家就能好很多一样。”苏辰目光冰冷,朝他摇了摇手指:“你不过是被别人牵着的一条狗,反正你死了,谁会觉得惋惜,你见过给狗哭的吗?” “你……” 苏辰脚下再次用力,疼的那刺客咬紧了牙关,脑门青筋都鼓涨起来。 “你这样的高手,其实也要面子的对吧?你说我要是把你放缸里,吊在城楼上给进出定安城的人看,被你仇家、同伴瞧见了,你会不会觉得生不如死?” 这些刺客不是江湖人,但武功高深,多少也要脸面,不然也不会戴上黑巾遮盖脸上那些密集的疙瘩。 不等他搭话,祝公道已经将那粉末倒了些许在他断臂上,粉末接触伤口的一瞬,升起刺鼻的白烟,那刺客顿时“啊——”的惨叫,像一条肉蛆在地上扭动。 苏辰架起一条腿,再次抬起手,指尖示意祝公道继续。 “一个伤口就疼成这样,要是另外三个伤口,你觉得会疼的怎样?” “疼……啊啊……疼啊……”那刺客来回扭动,不停用断掉的伤口去磨蹭地面,结垢的地方重新磨破,鲜血淋漓,将地面都染红一大片。 苏辰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你还有一次机会,说了,让你痛快一点走。而且你死了,也没人为你祭奠,他们依旧吃香喝辣的,说不定还霸占属于你的东西,不如拖一些人下去陪你。” 这样四肢被斩断的人,生不如死,跟他说放一条生路,纯粹就是将话说死了,倒不如扭曲他的心,说出一些秘密,让他觉得临死拉几个人下水会更有快意。 那刺客脸上全是疼的白毛汗,他死死盯着微笑的苏辰,彷如看着一个恶鬼。 良久。 他蠕了蠕嘴皮,有声音低低的响起:“背后之人,是太子!” 苏辰猜到会是王爵或者燕国皇室,但听到太子二字,他脸上表情从笑容渐渐变得阴沉。 “为何要杀我苏家?” “不知道……教主只说让我们来拿《将军夜宴图》顺手将苏从芳杀了。”刺客看到苏辰阴沉表情,他反而咧嘴笑起来,像是报仇一般,感觉很爽。 “是不是觉得很无力?燕国太子啊,手握重兵,他要杀你苏家,你们连报复的能力也没有……苏小侯爷……你父亲是对的……不扯到明面上,太子还不好动手,一旦说开摆到明面上,定安城面临就是太子和数州的兵马。” 太子二字确实像是一记重拳打在苏辰心口上,但他没在上面过多纠结,就像这个刺客说的,只要不把这事捅出来,那自己这边还能苟上几年,等旱情过去,定安城恢复元气,自己手里也有兵马,和猛将领军,到时就能站稳一些了。 他目光盯着对方。 “定安城的分坛,坛主的武功怎么样?你们还有多少人?” “你怎么知道分坛?”那刺客明显被这句话惊了一下,随后他便看到苏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将上面画出的地图拿到他面前。 “被你杀的那官员告诉我的,他料到自己可能会死,所以预先画了荒神教分坛的位置,交给对面那户人家。” 那刺客沉默了一阵,低声道:“那边还有两百人,坛主武功与我相差不多。” “多谢。” 知道的也都差不多了,苏辰收起纸条,不再理会这个露出惊容的刺客,起身走到外面,“十三,进去给他一个痛快。” 十三一声不吭转身进去,将房门带上,随即就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以及血肉骨骼被劈开的动静。 苏辰走出侧厢,径直越过几个等候的喽啰,话语没有停顿的响起。 “去将尸体处理了。” “是!” 几个喽啰拱手抱拳,大声应道。 第三十章 烦琐事(补偿加更2/4) “小侯爷慢走!” “小侯爷得空再来!” 陈洛平带着一帮喽啰前呼后拥着苏辰到了宅院门口,看到苏辰挥了一下手,他们才呼出一口气,回到驻地。 脏街上。 苏辰负着双手走在过往行人当中,对于周遭的街景并不在意,思绪一直在荒神教、燕国太子、《将军夜宴图》上面联想。 偶尔有猥琐的身影不长眼的撞过来,刚一伸手就被祝公道一脚给踹去街边,随后就被几个路过的帮派喽啰捉住当街打了一顿。 殴打的惨叫落去后方。 嘈杂的声音里,苏辰思绪不断闪烁一个个念头。 堂堂燕国太子北宫野,驱使江湖邪教,暗杀一个侯爵,这《将军夜宴图》到底是真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还是只是一个借口? 将来我有无数猛将,背后还有各个迷人的老祖宗撑着,以他们的经验,想要扭转局势并不难,难的是我现在目前的状况。 五百私兵还是刚招募的,一个个才经受过旱情‘鞭打’能握刀不胆怯,已经是了不得了。 何况受制于人,一个燕国诏书,说我苏家谋反,情况就变得更糟。 虚与委蛇的苟着? “小侯爷,小心台阶,到家了。” 听到身后祝公道和十三的提醒,苏辰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都回到府邸门前,询问了门口的甲士,董卓还未回来,而大哥也在城里忙事,老爹更没说的。 索性去中庭的北厢院子看看二哥。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走过石桥链接的北厢月牙门,正想着二哥在做什么,远远的,便听到‘咣当’一声,一口剑砸地上弹飞到月牙门这边。 “杵在那里做什么?!” “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废人了?” “……求求你,别哭了行吗!” 是二哥的声音,他穿着一件单衣,右臂的袖子空悬身侧,另一只手握拳砸在旁边的树上,将头压在手肘。 二嫂花红真掉着眼泪,轻声抽泣,瞥到进来的小叔,低垂着脸略略提了裙摆转身走进房里,将门扇关上。 或许是听到动静,苏烈抬起头来,就看到三弟站在面前,将地上那把剑放到石桌上。 “二哥,一起坐下说说话吧。” 苏辰朝稍远的廊檐下不敢过来的丫鬟招招手,让她取酒水过来。苏烈看了一眼退到月牙门的祝公道和十三,叹了口气,眼睛有些红红的坐到苏辰对面,将脸微微侧开一点。 “怎么想到我这里坐坐?” 等到丫鬟取了酒水过来,苏辰给二哥苏烈斟满一杯,“心头烦闷,过来看看二哥。” “让你看笑话了。” 苏烈仰头一口酒水下肚,酒杯重重放回石桌,他模样颇为颓废,发丝有些凌乱,嘴边长了一圈青青的浅须。 “二哥心里烦闷,正好陪我喝酒!” “好!” 苏辰又给他满上,兄弟俩你一杯我一杯,几下喝空了青瓷的圆肚酒壶,酒水的度数不高,还有酒红爬上了苏辰脸颊,不过他意识并没有醉意,反倒是对面的二哥跟他喝的一样多,却露出了醉态,叫丫鬟重新拿一壶酒过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灌进嘴里。 “三弟,二哥觉得自己没用,少了一条手臂,连剑都不会使了。” 二哥性子要强、急躁,没了手臂,对他的打击自然很大,苏辰叹口气,随即笑起来,“二哥说哪里话,我就算有完好的双臂,那也不是二哥的对手。” “呵呵,就安慰我吧,你自个儿偷偷练武,你以为二哥不知道,瞒得了父亲和大哥,可逃不过我眼睛。” 苏烈拉过苏辰的右手,看似光滑白皙,却能摸到一层薄茧,“你的事,二哥在家里都听过,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一百条手臂,我高兴了一晚都没睡着,还将那些手全埋在后院。” “只要二哥高兴就好,不过也别丧气。”苏辰实在不太会安慰人,“二嫂平日性情直率,刚才我看到她连哭都不敢大声,生怕让你不舒服,二哥往后有什么怨气,可来我倾诉,别对二嫂发火。” 苏烈沉默的点点头,忽地笑了一下,将桌上的剑拿到手中。 “酒喝得差不多了,回去吧,为兄也要休息了。” “嗯。”苏辰也点了下头,起身准备离开,二哥的声音在身后将他叫住:“父亲有时粗心大意,大哥又是温和性子,做事犹犹豫豫,往后家里靠你查漏补缺了。” 苏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听到开门、关门声后,他才举步离开,绕过中庭,大嫂殷素寰搀着母亲正从后院过来,在池塘边一颗颗柳树下散步,相隔较远,苏辰原本不想过去见礼,直接离开,可陡然发现大嫂身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绕着殷素寰来回看。 似乎察觉到苏辰的目光,那道人影飞快消失不见。 莫非那人影就是曹操? 他跟着我大嫂做甚? “辰儿,你站在这里发呆做甚?”母亲萧婥过来,伸手帮他掸了掸衣襟,“都快成亲的人了,衣袍也不知整理整理。还一身酒气,成何体统。” “娘,说哪里话,我刚才陪二哥喝酒呢。”苏辰在老妇人面前,就像乖孩子,语气一点不像外面那般凶戾硬气,看得妇人一旁的殷素寰抿嘴偷笑。 要知道那日晚上,这位小叔披挂持剑带着定安军士卒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威风凛凛,现在却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让她觉得好笑。 萧婥拉着儿子的手,在池塘边轻声说道:“你爹跟你说的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我能反对吗?” 老妇人瞪了一眼儿子:“不能。” “那还问孩儿感受做什么。”说到亲事,苏辰其实是不愿意那么早成婚,可现在是古代,十三四岁成婚的大有人在,他才年满十八,已经算是拖后腿了。 苏辰一边陪着母亲说话,一边偷偷打量大嫂周围,可惜没再看到那人影,反倒是殷素寰觉得小叔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瞥,令她心里不舒服,俏脸微红,小嘴轻啐他胡来。 不过这些苏辰根本没注意到,还以为大嫂眼睛进沙了,告辞母亲后,便把自己关到南厢,开始布置针对荒神教分坛的事,一边在府内上下搜寻曹操的踪迹。 就这样时间转眼飞快。 十月十五,苏从芳修订了婚书,备上了三媒六聘,三书六礼,热热闹闹的送到云瑱郡房府。 十月十七,回礼的婚单也由房家一位长者递送过来,然后两家开始测算对自己有利的吉日,一直推算到明年四月。 十月十八,招募的五百私兵,开始入驻新修的营寨。 十月二十一,定安军库房失窃,少了一批甲胄兵器。 十月底,苏辰带着祝公道、十三,在董卓陪同下,参观军营。 …… 转眼便过了十月,进入金秋十一。 第三十一章 西凉军(补偿加更3/4) 攀附树干的蝉褪去了生命,在绵绵秋雨里,落在了地上。 远远的官道间,百余人护卫着两辆马车驶往定安城,后面的马车里,女子微微翘起玉指拨开车帘一角,望着缓缓移动的山丘,满目的金黄之色。 真雅啊。 “小姐,你这动作还不够雅。” 女子对面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女,她比出兰花指示范给女子看。 “不学了不学了!” 原本大家闺秀气质的女子陡然一变,唰的将帘子拉扯下来,跪坐的身姿变做随意靠坐,一条腿从裙下伸出,撑着手肘,莲步一下一下的点在车厢地面,这才是她往日的风范。 “哎哟,小姐啊,你这样实在让奴婢为难。”看到房雪君又变成这样,那侍女哭笑不得,在家里其实她没少教的,小姐也学的有模有样,可就是坚持不了多久。 房雪君懒得理她,不过想了想,让侍女靠近过来一点。 “有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男人喜欢上你?” “啊?” 那侍女有些为难,支吾了半晌,瞅了一眼车外,于是靠近自家小姐,附耳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女子先是有些皱眉,然后,俏脸上泛起甜甜的笑容,仿佛深悟其中道理,晃着髪咎连连点头。 不久,车队入城,早已得到命令的城门守卫,自然没有任何盘查直接放行。 苏府上,苏从芳带着妻子,还有世子苏雍,两个儿媳以及家中旁亲在前院厅堂等候,由苏雍在府外迎接,算是对儿女亲家最高的礼节了。 房家这边,房文烨下了车辇,身后还有三房的儿子房进学,他是房雪君的父亲,自然要一起过来,拜会亲家公的。 自从跟侯府结亲的事定下来,做为三房,房进学的腰板就没弯下来过,跟着父亲向世子拱手还礼后,催促着才下马车的女儿赶紧跟上。 女子粗枝大叶,对侯府的气派丝毫没放在心上,跟着阿爷和父亲一路进了前院厅堂,拜见苏从芳以及未来婆婆萧婥。 不过她目光四处游移,却没见到苏辰的身影。 那边正和房文烨说话的苏从芳见她东瞟西顾的神色笑了笑,停下闲聊说道:“长生还在他院子里,最近不知道忙什么早出晚归,这就让他赶紧滚过来。” 苏从芳和苏雍当然知道苏辰在忙什么,甚至知道那处藏匿山间的军营,起初以为只不过练兵罢了,有次跟随苏辰过去,看到了那个时常出入府邸的那个叫董卓的胖老头,腰挎锯齿刀,身披重铠,威风凛凛操练新兵,仅仅一个月不到,原本印象中的瘦弱兵卒,练出了精壮肌肉,相互配合演练从未见过的阵型,两人简直颇受震撼。 此时,回到大厅里,苏从芳正要让苏雍去,房雪君忽然站起来,那身青色缀着花边的衣裙,显得格外柔美。 “公爹,让女儿去吧。” 定下了婚事,双方都交换了婚书,叫这声其实也顺理成章,不过换做其他女子或许还有些羞涩叫不出口,房雪君大大咧咧的性子,倒是没这方面顾虑。 这声称呼大方的叫出来,让苏从芳愣了一下,随即欣喜的点头:“去吧去吧,春梅!你带雪君去南院,把那混小子给叫过来。” 房雪君低低浅笑,保持侍女教导的礼数,福了一礼,施施然退出厅堂,跟随叫春梅的丫鬟去往中庭。 与此同时。 被谈及的苏辰,正拿着手绢轻轻擦拭过锋利的剑身,阳光落在屋檐,剑身倒映出剑眉威目,他脸上黝黑了些许,自从那日听完二哥对他说的话后,每日一早便起来练武提升修为。 到的下午,带上祝公道、十三去往山间军营,跟随董卓操练兵卒,当然他也是被操练的,用董卓的话说,想做将领,先做士卒,切身体会操练的过程,方才知晓如何排兵布阵,光看几本兵书,根本就是纸上谈兵。 “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苏辰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句话是问一旁的祝公道。后者点点头:“快了,不过今日听十三说,房家的人要来。” “父亲那边会接待,他们只是过来拜会一番。但我们的事,不能耽搁。” 苏辰丢下手绢,反手一剑,唰的插进悬挂檐柱的剑鞘内,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离开院子,从侧门出去。 刚一转身,就见春梅走前头,领着一个青色衣裙的女子穿过月牙门过来。 “小侯爷。”春梅福了一礼,随后退到后面转身出门,只留下亭亭玉立的房雪君站在那,明眸皓齿,温柔抿笑的看着苏辰。 “苏公子。”她轻柔的唤了一声。 苏辰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毛孔悚然,他提着剑鞘径直朝她走了过去,“你怎么跑到这边了?” 成了成了,梳青教的果然有效。 房雪君看着持剑而来的翩翩身影,心脏都在突突狂跳,赶紧闭上眼睛,感受到苏辰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嘟起了红唇。 风扑面而来,然后跑了过去。 女子睁开眼,面前哪里还有苏辰的身影,连忙转过身,就见苏辰带着那个负枪的侍卫快走到月牙门了。 此时,苏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溜。 前脚刚一落地,女子从他旁边唰的冲到了前面,身姿摇曳,一手翘起兰花指扶着发簪,另一只手放在扭出的曲线上,微微侧过略施粉黛的俏脸,翘起红唇吐出丝丝兰香。 “你跟谁学的?” 苏辰提剑走到她旁边,抬脚在女子歪歪扭扭的脚踝轻踢了一下,房雪君差点摔倒在地,揉了一下脚踝赶紧追上去。 “跟我一个侍女学的,她在车上就这么教,说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苏辰回头笑道:“她有男人吗?” “她怎么可能有男人,她是我家的仆人,没有主家允许是不能……”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辰打断:“她都没男人,拿什么教你?好好做你自己,我就觉得那个英姿飒爽的房雪君挺有意思,好了,远来劳顿,你还是回前厅待着,我有事出门。” “你去哪儿?我可不可……”房雪君眼前一亮,追上两步,长枪横斜,拦在她面前,祝公道冷冷瞥她一眼,随后收枪离开。 “男人的事少管。” 苏辰头也不回,提着长剑大步走出侧院的门扇,翻身上马,带着祝公道还有两个骑兵,促马而出消失在女子视野里。 “房……房小姐。”春梅一直没走远,她小心翼翼过来,生怕这位娇生惯养,有些蛮横暴力的女子拿她出气。 然而,她走过去,房雪君双手合十呈在胸前,嘴唇勾起,轻笑出一对梨涡。 “好有男儿气概!” …… 日头越过正午的云端,城外四野乏黄的颜色里,一支四人的骑队拐过官道,奔入荒无人烟的山间,沿着山脚下并不算宽敞的小路,直奔矗立两座山丘间的军营。 不久,有着‘咚!’‘咚!’的战鼓声敲响。 数百人的兵卒结群来去,一袭披风招展的肥硕身影走上高台,看着集结的兵卒,他面容肃穆,举起一只手握成了拳头。 “西凉!” 风吹过来,奔腾的战马冲入营地,苏辰一勒缰绳,嘶鸣声里,他翻身下马,一边走向高台,一边有士卒过来为他脱去衣袍,披上甲胄。 待上了台阶,系上的披风‘哗’的一下风里招展,苏辰走到董卓身旁,望着正渐渐西垂的日头,他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天空。 喊出与董卓同样的声音。 “西凉!!” 校场之中,五百士卒抽刀拍响盾牌,呐喊震天。 第三十二章 就从这五百人开始(补偿加更4/4) 坟丘,五百人的军营之中,杀气蔓延,一支写有‘西凉’二字的崭新旌旗挂上旗杆,在山风里猎猎抚响。 营中仅有三匹战马,驮着挎刀负弓的斥候冲出辕门,往东北方向狂奔而去。校场之中,集结的五百士卒在高台上董卓抬起手势,轰的齐齐原地坐下。 迅速检查身上皮甲、圆盾、钢刀,以及一条黄布带,随即在一声口哨里,起身列队,无声的走出军营。 西斜的昏黄之中,苏辰披甲上马,与董卓并肩而行,看着走出军营的五百人,他仍有些担忧。 “董公,不到一个月,真能杀得过对方?” “哼,见过血才能称为士卒,活下来才能称为精锐。”董卓抚着战马晃动的鬃毛,“五百人打两百足够了,一群教众虽有武艺傍身,但不成阵型就不足为虑……当年老夫打的羌人,可比游兵散勇强了不知多少,他们可是山中的猎人,驰骋林间的狼群。” 董卓偏过头,看向苏辰咧嘴笑起来,用力握了一下拳头:“还不是被我杀败。” 昏黄的霞光照过来,远远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祝公道望了一眼,促马靠近:“张角兄弟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刚还咧嘴笑的董卓,脸色顿时呈出严肃,一手持缰,一手压着刀柄,望着远来的三骑,低声道:“长生叫他们来的?” “以防万一,毕竟打太平道的名号,终究要让大贤良师一路,才显得逼真。”苏辰回了一句,便促马迎向过来的三骑,笑着拱起手:“大贤良师。” “小侯爷,许久不见!” 将近一个月,张角的气色比之刚来时要意气风发,披散的发髻间,眉宇额中那块红纹阴阳越发鲜艳。 他与苏辰见过礼,目光随即落到董卓身上,毕竟修道之人,重活一次后并没有太多戾气,张角笑着,也拱起手:“董将军,别来无恙。” 张角与董卓打过一次,那会儿董卓还只是中郎将,称呼一声将军倒也不为过。 “嗯。”董卓轻应了一声,看到张梁、张宝眼光不善,自己也不想讨没趣,说了句前方汇合,便扬鞭而去。 “如此,等会儿还要劳烦三位。” 渐落的霞光里,苏辰向着他们轻声说道。 …… 天光落入山头,葱郁的林野间,一片青白的月光笼罩夜色,朦胧而阴森的光照着一座座起伏的大山,彷如蜿蜒的巨兽雌伏。 树林中偶尔有火光晃动,有巡逻的身影走过熟悉的路径。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远处还有夜枭的啼鸣,走动的三人举着火把朝有着动静的灌木张望,露出疑惑的目光。 他们身后有脚步在走,缓缓三人贴近,锋利的匕首压在颈脖的一瞬,贴近的身影纷纷出手捂住巡逻的三人口鼻,手中匕首猛的一拉,鲜血飞溅洒在附近树上。 尸体飞快拖入灌木,有人拾起火把继续走动,吹出一声鸟鸣。 …… 青白的月色下,一座木寨立着,周围有着数栋木楼,稍远贴着栅栏还有数十个茅屋,此时寨中人影拥挤,人头攒动,围拢寨子正中一座岩石堆砌方形祭台,头戴羽毛花冠的祭祀披着彩色绸袍,沐着这片柔和的月光呜咽的叫喊。 这是荒神教的祭月仪式。 两丈高的石台上,祭祀挥舞双手,踏着奇怪的步法念念叨叨,旁边还有一张石床,上面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女,被捆缚双手双脚,她的家人正跪伏祭台下面,跟着祭词念叨。 周围还有一大群寨中百姓,他们神色麻木,或露出兴奋,根据教中传统,这名少女纯洁的心将要献给荒月。不过其中也有一个少年捂着嘴无声哭了出来。 石床上的少女,是他心中喜欢许久的人。 祭祀台后面三层高的木楼上,坛主方思杰站在木栏后面,静静的看着这场祭祀,手中有名叫‘荒月’的令牌不断在指尖转来转去。 “太师传令给教主,让我们继续找《将军夜宴图》,顺道拿苏从芳的脑袋递上去。” 他身后还有一个分坛的高手,望着夜空的明月,“云瑱郡那边分坛被端了,其他地方不知道如何,这里恐怕也有些难办,能派出去的好手基本没有了,阳云养好伤势,吃了坛主给的灵药,这一去有大半月了不见消息,会不会已经被……” “就算遇到不测,他那飞天夜神术,足以逃遁重围。”方思杰眯起眼睛,如鹰隼般看着下方祭祀念完最后的祷词。 轰隆! 天空响起一阵惊雷,方思杰以及一旁的高手抬起头,一团黑云闪烁电光,遮去了皎月。 “秋雷不是才过吗?怎么又来了。” 他这样说道。 …… 山林灌木之间,雷声响起的一刻,数百人在黑暗的林中弓身行走,朝远处亮着火光的木寨摸了过去。 轰隆! 电光闪烁天地间,青白光芒照亮的瞬间,一道道身影纷纷掏出黄巾裹在了头上,随后握紧刀柄。 不少人开始重重的呼吸,眼睛里泛起血丝,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苏辰骑马立在不远,同样看着远方的寨子,数着雷声的次数,闪烁的电光将他眸子照的格外明亮。 “准备!” 他缓缓抬起手,轻声的话语声里,蕴起了杀气。 一旁的董卓摩挲马鬃,随后促马而出,他身边还有张梁、张宝跟随,迈开的马蹄渐渐加速,奔跑间,甲叶哗哗震响,董卓翻出一张铁弓抽出箭矢,张梁架起了长枪,张宝抽出腰间宝剑。 “准备!” 三匹战马越过隐藏的地点,董卓的声音低沉而高昂,然后咆哮:“——杀!” 马背上,他挽弓搭箭! 箭矢在‘杀’的声音出口,化作一抹黑影飞向近在咫尺的寨门! …… 祭台上,祭祀举起手中尖锐的铁锥,对准了挣扎的少女。 呼啸的声音由远而近,哨塔上的教徒噗的一声栽落下来,血光之中,箭矢还在飞行。 祭祀落下铁锥的瞬间—— 嗖的一声,箭矢直接穿透他颈脖,呯的一下钉在木楼。方思杰偏头看向旁边柱子上带着血珠微微颤抖的羽箭,他愣了一下。 顷刻。 剧烈的厮杀声响彻,战马高亢嘶鸣,上方一道高大肥硕的身影手中重刀轰的劈倒寨门,张宝挥舞长剑嘶声呐喊:“杀!” 张梁舞动长枪一马当先,大吼:“随我杀!” 数百道身影持刀持矛,提着盾牌发足狂奔,犹如卷动的涛浪扑向寨中,直接撞在观看祭祀的教众后方。 “杀——” 冲在第一个兵卒狂奔中,肌肉记忆般提起盾牌挡在身前,歇斯底里的怒吼里,高高跃起,压着盾牌撞向还未回过神来的一个教徒身上,将其撞飞的同时,那士兵手中钢刀照着第二人的颈脖狠狠劈了下去。 更多的西凉兵身影接踵而至,脚步飞快,如同雨点坠落般撞进人群。 名叫方思杰的坛主以及身旁的教中高手看得目瞪口。 第三十三章 覆灭 盾牌、钢刀、一道道着甲的人影奔袭,撞入人堆,喊杀的怒潮席卷过闪烁电光的夜空。 张宝、张梁纵马飞奔,马蹄狂卷蔓延,人潮汹涌的狂奔,呐喊着,怒吼着,随后以最野蛮的姿态撞上了去。 密密麻麻的刀光疯狂来回劈砍,盾牌撞在荒神教徒身上拼命往前推挤,也有稀稀拉拉的箭矢高高飞过半空,落入祭坛下方的人群,溅起一朵朵血花。 刚刚组建不到一月的五百新军,在杀入人堆的一刻变得狂暴,站在木楼上的方思杰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仅仅简单的祭祀,然后等待教主另外的命令,再等上阳云回来,重新计划一步步杀掉苏从芳。 毕竟他们背后有太子和太师支撑,又隐匿群山之中,或许之前出现过一些麻烦,没有完成交托的任务,然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定安城的苏家终究是逃不出他的手心,此刻,有着更大的麻烦,分坛暴露,一群裹着黄巾的人杀了进来。 这一刻,潮水般涌入寨子的身影,都在狂热的发出怒吼:“杀”“我乃太平道黄巾军也——” 木楼上,方思杰一掌震响木柱,忍不住骂了一声娘,他身旁那位教中高手说了句:“坛主稍待,我下去应付!” “小心!” 方思杰做为坛主,就算武功不弱,也不能轻易进入战团,倘若被围困、或冷箭射杀,整个分坛就陷入难以挽回的局面。 何况对方冲来的气势,已不是常理看待,更像是一群狂热悍勇的教徒。 “太平道……”方思杰想起最近送来的讯息,定安城一带确实出现了头裹黄巾的百姓,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荒神教有太子、太师扶持,根本没有对手。 然而眼下,头裹黄巾的身影打破了他心中所想…… 轰轰! 又是几声秋雷在木楼上方炸开。 聚集在祭坛四周的荒神教教徒在短暂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层层头目嘶吼着在人群里穿梭,围拢的教众迅速做出反应,一片混乱的朝那边涌动,目光所及,寨门前方的厮杀已经朝这边蔓延过来。 外围的教徒被摧枯拉朽的砍翻,破碎的尸体带着血线飞过祭台周围教众的眼帘。 “讨死!” 迈开的脚步踩着腻滑的地面,跨过尸体,冲在一侧的张梁也不知身旁有多少人,只是怒吼:“撞开缺口——” 杀入人群的西凉军拥挤过来,举起手中的皮盾轰的撞上第二拨迎面而来的荒神教徒,无数的刀光在双方身体上带起一片片血花。 张宝骑马撞飞一个扑来的教徒,陡然张开口,一团黑烟喷在对方脸上,一驱战马,挥开长剑唰的斩了出去,那捂着脸的教徒‘呜哇’一声惨叫,被战马撞飞,凌空被一剑劈成两段。 旁边,一杆长矛刺来,他手中长剑砸开矛头,连带着的还有残肢一起飞旋上天,他身旁一名西凉兵从后方飞奔至这边,“啊!”的一声颤抖猛喝,挥刀将断臂惨叫的荒神教徒劈断了脖子。 不大的寨子里,双方合计七百多人犬牙交错的厮杀,飞上天空的火箭点燃一栋木楼,燃起火光,将整个祭坛周围照的到处都是憧憧人影。 打到此时的西凉新兵渐渐变得凶残,仗着人多和皮甲,不要命的狂舞兵器奋力向前挥砸,将缺口撕扯的更大,长兵、刀兵交击乒乒乓乓的声响绵延在血肉爆开的锋线上。 一名西凉兵持着长矛将一个荒神教徒贯穿,推着对方后退,随后也被冲来其他荒神教徒撞翻在地,又不知道被谁补了一刀,死的不明不白。 通明的火光下,木寨之中到处都是厮杀、呐喊,血肉与血浆倾洒,血肉的涟漪疯狂的推开扩散。 无数的歇斯底里呐喊声中,董卓同样冲在人群里,他浑身染血,骑在马背上手握锯齿刀,杀气四溢。 然后,杀气凝实,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权倾朝野! 周围荒神教徒没来由的泛起恐慌,迅速远离那个骑马披甲的将领。 “找到你了!” 陡然一声话语响彻,一道身影丢弃手中拍死的西凉兵,夺了钢刀看向身边呈出真空的董卓,他脚下一踏,纵身跃上半空,踩着下方一个个厮杀身影的肩头,朝马背上的董卓扑来。 “滚!” 马背上,董卓的声音暴喝,锯齿刀已经横挥斩开,钢刀被砸的弯曲爆出一团火星,连刀带对方手臂一起砸回到对方胸前,董卓抬手一抓,捏住那高手颈脖,五指凶残的陷入对方皮肉,鲜血疯狂喷涌,握刀的那只手,锯齿刀捅进对方腹部,用力撕扯,内脏瞬间流淌一地。 木楼上,方思杰几乎捏碎了木栏,仓促间,自己分坛的教众几乎被屠杀大半,难以形成有效的对抗,一拨拨冲上去,一拨拨的被打残,惊恐的四处逃窜。 他没想到那个才在定安城传播的太平道,竟然会有这般恐怖的教兵。 不能再这里站着了,分坛被拔除,就算他还活着,也没脸面去见教主,方思杰目光落向下方一处,麾下那名高手几乎被撕开了肚子成了两瓣。 血肉、脏器漫天飞洒的刹那,他猛地用劲,栅栏‘砰’的一声抓扯下来,轰的扔向那持重兵的太平道将领。 观实力,对方与他修为相差不多,就算拿不下,他还有秘术! 下一秒,方思杰冲出木楼,飞扑而下,双手呈爪蕴起风雷之声。 轰! 一丈长的木栏飞过下方人群头顶,劈飞一人的董卓,侧身抬手就是一刀将木栏斩的碎裂,四溅的木屑里,一道人影从木楼那边飞来,越过下方祭坛石床! 木寨外的山岭间,苏辰纵马跑过木林间隙,近距离的观望寨中的厮杀,看着新练的西凉兵如何配合。 “不要耽搁时间了。”苏辰低声说了一句。 祝公道吹响手中的号角。 另一边山岭,站在凸起的大岩上,张角屹立上面缓缓闭上眼,须髯、袍袂在山风里猎猎飞舞,轰隆隆的雷声翻滚天际,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他额上阴阳红纹更加鲜艳。 平摊的双手,有着电弧弹跳,划过天空的闪电陡然折转,飞向木寨。 …… 方思杰越过祭台,冲向偏头看来的董卓,呈爪的双手猛地聚起风声,下一刻,余光里好像有刺眼的光芒飞来。 偏头。 一道电蛇半空折转,拐进木寨,瞬间在他视野放大。 “你娘的……”他呢喃了一声。 青白的电光在下一个瞬间在寨中爆发开来,将整个夜空都照亮。 …… 苏辰闭了闭眼,将脸偏开一些。 咂了咂嘴。 “果然修仙的就是强。” 第三十四章 斩首禀父 青白的电光从天际褪去,黑夜再次涌入视野、 半空的身影拖着黑夜直直坠地,有荒神教徒大喊着冲来,西凉兵顶着盾牌也了冲过来,嘭的将对方撞倒。 董卓翻身下马,看了眼远方山岭,拖行重刀,举步朝焦黑的身影走去,浓须间露出一抹狞笑。 地上的方思杰还未死,一口内气吊着,焦黑的四肢抽搐着想要挣扎起身,双眼有着恐惧的情绪流露。 视野之中,高大肥硕的身影站定了脚步,刀尖升高,举了起来。 “坛主!” 周围仅存不多的教徒发疯似得朝这边冲击,方思杰扭动的更加剧烈,想要爬离这边,下一刻,锯齿刀高高扬开,然后,轰的斩了下去。 血箭飚射,圆滚滚的头颅落地翻滚。 董卓抓住发髻,将惊恐表情的人头举过头顶,暴戾的声音朝四周传开:“贼首已死,尔等投降!” 仅剩的数十名教徒齐齐止步,愣愣的看着那颗人头,有狂热之徒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出来,跪在了地上,朝那颗头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捡起地上的钢刀压在颈脖一抹,鲜血流淌出来,瞪着眼眶齐齐倒地。 剩下三十余名荒神教徒,慌乱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自刎而死的同伴,或看向躲在角落的家眷,彷徨不安。 不多时,西凉兵冲过来缴去他们手中兵器,用刀柄敲打,将其打的跪到地上,随后找来绳索一一捆缚。 厮杀声终于消弭下来,周围不时响起兵卒的欢呼之声。 将整个荒神教分坛控制后,一个个西凉兵开始清剿躲在屋中还想反抗的人,或将同袍从一地尸体里拖到空地,未死的赶紧包扎止血,已死的脱下甲胄,放到寻来的板车上,等着带回军营。 踏踏…… 马蹄声过来,苏辰披甲挎剑骑马进入营寨,张梁、张宝二人先后过来汇合,大抵是清点过了伤亡和俘虏。 “伤了十七个兵卒,死了二十五人,荒神教徒两百三十六,只有三十二人俘虏,另有家眷五十七人,皆是妇孺。” 听到俘虏中还有那么多妇孺,苏辰微微蹙眉,这些俘虏还好说,原本计划里就是悉数斩首,毕竟都是教众,已被洗脑了,不可能用来充军。 但五十多个妇孺,就让他犯难,都是妇人和孩子,是难以下手的。 “小侯爷,不如将这些俘虏和妇孺交给贫道如何?” 这声话语自身后传来,苏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张角牵马而行,走过寨门来到一旁,“这些人留在小侯爷手中并无意义,不如让我带走。” 苏辰望向那边,一个个捆缚下跪的俘虏身后,是被驱赶过来的妇人和孩童,他们脸上惊恐、不安,瑟瑟发抖的站在前方下跪的俘虏后面。 他眼睛眯了眯,压低嗓音:“大贤良师,将他们带走,是有何用途?” “得他们而传太平大道,小侯爷莫要担心,说不得这批人,将来大有用处。” 听到张角的回答,苏辰虽然不敢无条件信任,但与其将这批人杀了,还不如留给张角做一个顺水人情。 “那就将他们交给大贤良师了,不过若是这些人偷摸到定安城作乱,就再无活命之理。” 张角点头抚须,笑着道:“自然是这般理。”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着四百余人的西凉兵打扫战场,收刮荒神教中的财物,负责安置伤员的人们正从搜刮回来的同袍手中接过伤药给伤兵进行包扎。 人声吵吵嚷嚷的,不少西凉兵拿着收刮到的财物原本要上缴,被董卓拦了下来,大声宣布这些财物都归他们所有,人群中顿时掀起一片欢呼。 除了财物外,还有一袋袋麻布被士兵从一栋楼舍地窖里搬运出来,如同小山般堆积起来。 祝公道一枪戳开一个窟窿,白花花的米粒流到外面,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苏辰。 “这么多粮秣。” 苏辰下马抓了一捧,放在鼻下闻了闻,“还是新米,董公,你拉一半到军营,剩下一半,交给我带回定安城。” “小侯爷,家里不缺粮。”祝公道小声提醒。 “不,给那些灾民的,到明年开春还有三个月才可种粮,这期间百姓还得果腹,听我大哥说定安城的官仓粮秣其实也不多,也就勉强撑到明年,到时还要发放口粮让百姓回去。” 苏辰将手中新米倒回窟窿里,拍了拍手上米尘,便做下决定:“总不能让百姓饿着。”随即,翻身上马,从董卓手中接过人头,“此处就交给董公和大贤良师,家里还有客人,我先回府了。” 等到祝公道提枪上马,苏辰将头颅抛给对方,一夹马腹,暴喝:“驾!”战马嘶鸣咆哮,迈开铁蹄狂奔出了寨门。 祝公道紧跟在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 董卓望着寨门的方向,沉默不语,倒是旁边的张角笑道:“董将军这是想什么?” 两人都从未想到过,居然会有一天能携手厮杀。 “长生越来越有主事之人的风度了。”董卓收回目光,将锯齿刀插回腰间:“其实适才,我在想当年的刘辨有此风姿,或许董某顶多做一个权臣。” “过往已矣,不妨重新来过。”张角也抓了一把米在鼻下闻了闻,赞叹一声好米。 呵呵。 董卓只笑笑,随后偏过头,看向周围西凉兵:“押送俘虏,带走粮秣,此处一把火烧了!” …… 长夜深邃,城中万家灯火只剩稀稀拉拉几盏灯火亮着。 苏府依旧灯火通明。 前院摆了十来桌,宴会也接近尾声,苏家旁亲大多吃完,坐在外面闲聊,却是不敢离开。 而厅中,苏从芳与房文烨喝了几轮,小腹憋了许久,推辞一番便去如厕放放水,苏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面红耳赤,两眼耷拉,昏昏欲睡。 “父亲,这苏辰怎的还没回来?”房进学来苏家已经数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见过未来姑爷一面。 房文烨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让他别说,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满了。 桌上还有一同来的两个堂兄弟,听到堂侄嘟囔的抱怨,心里有些窃喜,随后帮腔道:“堂兄,此事进学说的没错,那苏辰到的现在还没出现,看来是不满这亲事啊。” “咱们房家不说燕国,至少云瑱郡也是数一数二,到了这里怎的就没了颜面?给人贴冷屁股。” “雪君还没过门就如此,那成亲后岂不是更不放在心上?” 房文烨听着两兄弟的话,皱起眉头。 一些情绪就像流言一般,起初不在意,但终究在人心里留下一些印象,然后,某种气氛渐渐改变,令人多想,变得不舒服起来。 直到苏从芳后堂回来,几人脸上重新泛起笑容,继续推杯换盏,好像刚才并没有说过什么话一样。 “苏侯爷,苏辰去哪里,怎的此时都未现身?”一杯酒下肚后,房文烨替儿子开口问了起来。 “房学士莫要气恼,那混小子最近早出晚归,再等会儿说不得就回来了。” 苏从芳赶紧让侍女给那边斟酒,心里也是对苏辰骂开了花,明知道今日未来老丈人要过来拜会,居然挑这个时候玩起失踪,要是等会儿还没回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话接下去。 “酒还是不喝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先到这里。”房文烨推手阻止过来斟酒的侍女,笑呵呵的起身托袖拱手,“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返回云瑱,等有空了,我们再来拜会侯爷。”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殷素寰、花红真做为女眷在外面也看得着急,这可是小叔的婚事,要是就这么黄了,到底觉得有些可惜。 那房姑娘,她们今日也见过,虽然举止大大咧咧,但为人率直,敢作敢为,倒也不失一个良配。 “小叔不就是这性子。”花红真冷笑的偏过头,余光里此时有仆人从府门那边跑来。 素寰摸了摸感觉有凉风吹过的后颈,她顿了顿语气,还在说:“但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向家里人,红真莫要在外人面前露出这般作态。” 远来的仆人匆匆忙忙从她身旁过去,来到门口朝里面的苏从芳拱手:“侯爷,三公子回来了。” 正告辞离开的房文烨等人愣住,苏从芳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外面,坐在外面闲聊的一帮旁亲此时都纷纷站起身。 苏辰一身戎装,拖着披风大步而来,旁边还有负枪的祝公道跟随。 “父亲!” 走过一帮亲戚目光,走过门口的两位嫂嫂视线,带着甲叶震抖的声响,跨进门槛,将手中有布巾包裹的东西,随意丢到地上,溅出些许鲜血来,苏辰重重拱起手,向对面的父亲请安:“爹,孩儿回来了。” “这……这……地上的是何物?”苏从芳一开始以为自己这儿子是去了他那个五百人的军营,没想到回来手里多了一个东西,活了这么大岁数,哪能看不出是一颗人头。 “一个贼首的脑袋。” 听到这话,房文烨等人脑袋嗡嗡乱响,愣愣的看着面前威风凛凛的身影,他两个堂兄弟原本还有些微词,可感受到钻进口鼻的血腥气,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门外的殷素寰还有花红真脸色煞白,有些害怕的不敢看还在微微摇晃的人头。 “定安城旱情刚过,就有一伙贼人盘踞山中,足有两百多人,时常掳掠过往商贩、灾民,今夜孩儿带人将他们彻底铲除,还城中百姓清静,所以才来迟。” 苏辰说的这般清楚,其实也是在向房文烨做出解释,但这番话在房家兄弟耳中,让他们有些错愕失神。 “好,那辰儿可杀敌勇猛?”苏从芳重新坐下。 “孩儿不曾杀敌,但麾下健儿并不受手软,斩首两百级,得粮秣颇丰。” 哗啦。 甲叶抚响,苏辰与父亲对奏完,转身过朝房文烨、房进学拱手行礼:“长生拜见房学士、未来丈人。” 前一句是尊称,后面那句是苏辰实在找不到称呼乱叫的。听到此话,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房文烨是一介文人,骨子里有着这种纵横睥睨的向往,看到苏辰这番穿着,以及今夜去做的事,之前的心思早已一扫而空,颇为欣赏的点头。 房进学显得普通,无武功,亦无父亲那般才学,对这样的姑爷自然是满意的,笑着回礼后,偏头瞪了一眼刚才帮腔游说的两个堂伯堂叔,差点坏了他家里的亲事,而那两人此刻也慌了神,眼神飘飘忽忽,将头垂下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既然辰儿剿贼回来,那就赶紧入座,喝酒解乏。”房家人的神态落在眼里,苏从芳颇为受用,重新落座后,他让门外的大儿媳将苏雍搀扶回去休息,随即也叫人来将地上的首级带走,“找一个地方埋了。” 苏雍被搀走,地上的人头也被胆大的仆人捡起带走,厅内宴席重开,苏辰也饿了,放开吃喝,将房文烨父子喝那叫一个高兴,房进学更是拉着苏辰的手,一口一个贤婿的叫。 灯火摇曳,热热闹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子时才散去。 第三十五章 收获颇丰 宴席散去,喝醉了的房文烨和房进学被仆人搀扶回暂住的院落。 苏从芳也不胜酒力,他跟小儿子聊了几句,颇欣慰的在他肩头拍几下,随后被让丫鬟搀着离开。厅堂外的苏家旁亲也一一散去后,偌大的前院变得安静,苏辰将最后一杯酒水灌进肚里,扯下一根鸡腿丢给有些怨气的十三。 “家里有客,总要多留一点人看顾家中安危。” 潦草的侍卫咬着鸡腿,跟在苏辰屁股后面,不时向祝公道打听今夜发生的事,听到五百西凉兵冲入荒神教驻地大杀四方,手里的鸡腿瞬间就没了兴趣。 回到南厢的院子,打发走了祝公道和十三,独自走进祠堂,这个时候照看灵位的那位道士已经睡下,苏辰上了一炷香后,将袖里用过的三枚令牌放到刘协的灵位旁边,拿出张角的令牌时,他表情愣了愣。 原本黑色的令牌,此时已经变成银色,与董卓的那枚一模一样。 莫非还能升级不成? 苏辰摩挲着拇指大小的令牌,坐到蒲团皱眉思索近几日以来张角所做的事,对方大多都在灾民当中行医,和传播太平道,除了今晚并未做过太多的事来。 难道这些唤来的历史人物可以通过做事或者厮杀来升级? 那祝公道跟随我这么久,也没见他的令牌有此变化。苏辰拿着两人的令牌对比时,檐下灯笼摇了摇,一道身影似飘似走的进来。 “陛下,这令牌当如何让它有变化?” 苏辰将托起张角那枚,走来的汉献帝看了一眼,便到旁边坐下,笑呵呵的道:“各司其职,所处位置不同,就会得以提升,大贤良师今日可做太平道魁首,便有这般能力,倘若往后还有其他位置给他,是否又有变化?” 这般暗示,苏辰哪里还不明白,意思就是说,所处位置上,这些令牌可能有所提升,或许提升不明显,那位置就给错了。 “那诸位陛下呢?” “香火即可。” 汉献帝刘协性子温和,苏辰问什么几乎都会回答,唯独问他如何找到曹操,他是一字不吭,脸色都有些微变。 留下一句:“长生自己找。”便消失在原地。 “谁说大伙都作古,前事不纠的?”苏辰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埋怨,毕竟莫经他人苦,就莫劝他人善。 那位魏太祖,还是自己去找好了。 苏辰将祝公道和张角的令牌放到汉献帝灵位前,最后看着手中那枚金色的令牌:“至于你……再不出来,我可要问董公,貂蝉是啥模……” 话音刚落,‘吕’字令牌在他手心抖几下。 不过也仅仅抖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看来是有刺激,但刺激的还不够多…… 出了祠堂,院里的人大多都已睡下,守夜的丫鬟还在寝房门口等他,为苏辰卸了甲胄,将她打发走,便躺到床上,看看功勋条,之前花费解锁皇帝和吕布身上的点数,只剩六千点,经过杀那刺客,整顿军备、铲除荒神教分坛,又涨到了两万四千点。 就是可惜手里已经没有令牌可用了,汉献帝也没有主动将最后一枚将领令牌给他。 皇甫嵩,还是其他的,就真不好猜了。 “不过收获挺丰厚,手里有点数,心倒也不慌。” 苏辰打了一个哈欠,枕着枕头想着如何找到曹操的办法,从他手里拿到魏国的武将令牌,其中要是有张辽、许褚等名将猛将,那心就更不慌了。 灯火微微摇晃,想着想着,疲倦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眼睛一闭,连梦都没有,等到意识回拢,睁开双眼,晨光正从窗棂照进屋里。 光尘飞舞。 丫鬟已将洗漱的温水端了进来,苏辰洗漱一番,伸开双臂,一边由丫鬟为他穿衣系袍,一边询问可有人过来找他。 “回小侯爷,没有。听十三说,侯爷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到时间来再过去见见房学士,今日他们要回云瑱了。” 系好腰带,苏辰点了下头,走出房门,朝院里练武的祝公道打了一个响指,脚步不停的走过月牙门,小姑娘乖巧的立在一旁,朝苏辰躬身行礼,脆生生的叫了声:“拜见小侯爷。” 这段时间董卓大多住在军营,收养的那娘俩也是很少出门,今日倒是难得遇上,苏辰摸摸小女孩头顶,叫来不远走过的一个丫鬟,让她准备一些甜品送到那母女屋里。 来到中庭前厅用饭,父亲还未过来,大哥苏雍和大嫂倒是先来了,前者一口一口的喝着鸡汤,大抵是昨晚酒喝太多,到的现在气色还显得颓靡。殷素寰盛了一碗稀粥端给苏辰,“叔叔,给。” 苏辰谢了一声,接过碗筷在对面坐下。 “父亲呢?” 苏雍大抵在想事,似乎没听到,一旁的素寰温柔的笑了笑,嗓音温润。 “公爹陪房学士在前院说话,已经用过饭了。” “对了,大哥。”苏辰端起碗筷刨了一口饭菜,“今日有一批粮食进城,你带人去接收。是昨日那批贼人所藏,分了一半到军营,剩下一半,等会儿董卓应该会派人运进城。” 听到‘粮食’二字,苏雍顿时停下汤勺,缓缓抬起脸来,目光终于有了神采,他陡然激动的在苏辰肩头拍了两下,说了声:“为兄正愁粮秣的事,真是来的太及时,三弟你慢吃,为兄这就去找人接收粮秣。”说完,起身就往外跑,显然这段时日官仓的粮秣吃紧,让他心头郁闷。 苏辰看着慌里慌张跑出去的大哥,快速将碗里稀粥吃完,又将大哥那碗鸡汤也一起喝了,擦了擦嘴,朝错愕的大嫂比了下大拇指,“大嫂手艺不错。”便与隔壁用过饭的祝公道赶往前院。 殷素寰抿嘴轻笑一下,随即叫来丫鬟一起收拾方桌 前院这边,苏辰过来时,房家带来的护院仆人正忙着搬运苏从芳赠送的回礼。房雪君和房进学在一旁陪衬,她今日穿了身轻粉花格的衣裙,裹着柔软的腰肢,素白纱衣轻外罩,发髻一根玉钗坠着一枚珍珠,煞是好看。 见到绕过长檐走来的一主一仆,她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大抵是听到父亲说起苏辰提人头回来的场面。 “见过房学士,见过房伯伯。” 苏辰走过来,一一拱手拜见。与昨日一身戎装相比,此时一身简约的衣袍,少了些许沙场威武气息,多了一份风流,再配上俊朗的相貌,这才是侯府里的翩翩公子。 “今日房学士就要回去了,辰儿,你和爹出门送送。” 苏从芳说着,朝房文烨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辰便跟在后面一起到了府邸门口,忽然他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偏头看去,房雪君正笑着看着他,她挪着莲步靠近过来,小声道:“我还没逛过定安城,让大人们先走,你带我上街逛逛,好不好?” 女子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 苏辰话还没说完,已上了马车的房进学将父亲房文烨送进车厢,朝这边挥了下手:“为父在外城外等你们。” 呃…… 看着马车被一众护院驶离这方,苏辰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陡然被人握住,柔软触及的同时,一股大力也跟着袭来,整个人被拽下了石阶,跌跌撞撞的被房雪君拉着跑向前方街口。 “我们跟不跟上去?”十三环抱长剑。 …… “东莱的青菜,今日凌晨才拉进城的,快来看看!” “冰糖葫芦~~” “青梨咧!刚下树的脆梨!” 东门集市人声嘈杂,挂着旗幡的商铺林立,几条街上大大小小的摊贩卖力吆喝,也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街串巷,熙熙攘攘的行人过往,专门挑着早晨的集市,买上一些中午要吃的食材。 房雪君很少接触这样的市集,拉着苏辰漫步在拥挤的街道,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的看,好奇的东摸摸,西瞧瞧,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望来的异样眼光。 偶尔在一家摊位驻足,拿过一盏风车,笑嘻嘻的在苏辰面前摇了摇,女子嘟起红唇吹了一口气,风车转出五颜六色。 “挺好……” 苏辰笑着正要说出后面的“看”字,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风车被女子一口气用力过猛,只剩竹条架子还拿在手中,上面的彩纸全糊在摊贩脸上。 房雪君脸颊微红,赶忙掏了几枚铜子,数也没数放到摊位上,说了声对不起后,转身走开。 她在家中颇受规矩约束,到底对这些东西,都充满好奇,尴尬过后,好奇心重新占满了心房。 “苏公子,那边卖艺的怎么挣钱?” “卖完艺,就是卖药,什么大力丸、健效丸……” “那个呢?那个呢?怎么还把肠衣、鱼鳔拿出来卖?” “姑娘家家,还是不要乱问。” “你说嘛。” 苏辰干咳一声,走到她旁边,低声说了一句,房雪君唰的一下脸红,看着木杆上挂着的鱼鳔、肠衣啐了一口。 “是你要听的。”看着尴尬埋头往前走的女子,苏辰顺手丢出五文,从经过的一个卖彩泥人的摊位随便拿了一对,快步走到前面将泥人在房雪君眼前晃了晃,用着后世的哄女孩手段,这才打破尴尬。 房雪君看着手里相互对揖的一对小泥人儿,爱不释手,一会儿看看泥人儿,一会看看走在旁边的苏辰,眉开眼笑。 走穿东市,基本也就到了城门,车队早已等候在那里,房雪君一步两回头,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撩开帘子朝苏辰挥手。 马车渐渐行驶起来,帘子也被侍女放下,她看到女子拿着泥人痴痴傻笑,不由提醒一声:“小姐,明年就嫁过来。” 是啊,明年就能嫁过来了。 房雪君指尖轻捻,转着竹签上的泥人儿,似乎是想到美处,嘴角不由勾起甜甜的笑来。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苏辰垂下手,对这门婚事,他其实是无所谓的,不过这会儿的接触,倒也对房雪君有些好感。 不过想到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笑容收敛下来,等到十三、祝公道牵马过来,他翻身而上,一勒马头调转方向,往城里狂奔而去。 …… 天光远去千里,燕州,燕京。 皇宫之中,一片戒严,四下都是巡逻的宫中侍卫,也有东宫武功高强之人把守后宫寝殿要处。 在这个夜晚,燃烧火烛的宫殿里,龙榻帷帐之中,垂暮的老人被一口老痰呛的咳嗽,然后惊醒过来。 数年前偶然骑马摔了一跤,伤了背脊,便一直卧在床榻,太子不时会送来一些伤药给他服下,这些药丸极为有效,服下不到几日,就能下床走动,可惜每过一段时日,又会旧伤复发,几年下来,他被伤痛折磨的日益消瘦,体重从一百六十斤变成现在的七十斤。 他五岁便登基称帝,十七岁初掌皇权而意气风发,对这燕国算是兢兢业业,百姓活的也是太平稳定的,看着国库日益充盈,他心里也有过许多抱负,可惜还未施展就被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拖延,一晃就过了几十年。 夜风在檐下吹过,外面甲士的影子剪在纸窗上,飞虫围绕着静谧的火烛嗡嗡的飞着,北宫望强撑起身子,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看着侍候床尾的宦官,虚弱的开口。 “去给朕……舀一碗参汤来。” 年老的宦官低头应了一声,从侧面走去开门,门外一道身影矗立,手里正端着参汤,那宦官看了眼来人,连忙退到旁边。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不用去拿了,孤这里有。”北宫野穿着白色龙纹衣袍,手里端着参汤,一旁还跟着东宫的内侍,他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太子来了啊。”北宫望看到来人虚弱的唤了一声,目光随后落到木盒上,眼中闪过精芒,语气陡然变得急促,“快,快给朕拿药来。” “父皇,别着急。” 北宫野走到龙床前坐下,慢条斯理的吹了吹参汤,跟随的宦官来到床头打开精美的小木盒,取出一颗红彤彤的丹药。 龙榻上,仰起身子的皇帝,嘴唇颤抖的张开,将宦官捧来的丹药包在嘴里,喝过太子喂来的汤勺,将那枚丹药咽进肚里后,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精神头比刚才好了不少。 “太子这丹药来的可是真是及时。” 北宫野坐在床边,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是掏出手帕擦着手指尖。皇帝看着这个儿子,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忽然肚里一阵绞痛,他捂住腹部,眉头紧皱,便是“啊!”的一声,挣扎想要起来,却是一头栽到地上。 “你这药……” “父皇啊,孩儿今年二十有六了,当了十来年的太子,也当够了,现在朝廷上文武皆是我的人,皇城、燕州的兵马也都在我手中握着,就差一个名分了。” 床沿坐着的北宫野停下手绢,摇曳的烛火光芒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着地上艰难爬行的皇帝,轻声说道:“父皇,孩儿还希望你成全。” “你弑父……来——” 皇帝在地上回过头,怒瞪着床沿上的太子,用尽全身力气就要嘶喊,跟随太子来的那个宦官陡然上前,一把将皇帝口鼻捂住,将后面的声音堵在嘴里。 唔唔……呼呼…… 皇帝用着最后的力气,死命挣扎,双脚在地上胡乱踢蹬,过得片刻,渐渐无力的垂了下来。 北宫野冷冷的瞥了一眼,将擦过手的绢帕随意丢在地上,起身示意宦官将皇帝搬到床上,他看也不看已死去的皇帝,转身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这时,太师萧文弼走来,看了一眼里面卧床的皇帝,低声道:“殿下,定安城那边出了事,分坛被叫太平道的一伙人拔除。殿下是否让我那徒儿亲自去一趟容州云瑱郡和定安郡?” “不用了,对方做法很聪明,不敢将孤在幕后的身份揭穿,用这种方式与孤对抗。”北宫野扬了扬手指,身后的殿门随即被侍卫关上,“眼下先处理陛下殡天的大祭,等我登基后,便在燕京举朝王会。” 所谓朝王会,是燕国太祖皇帝推举的一种朝会,让各州刺史长子、王侯世子入京面见君王,随后从里面选拔一些人才留在京中大用。 但显然北宫野有另外一层用意。 太师萧文弼有些迟疑:“殿下,那《将军夜宴图》……” “呵呵。”北宫野轻笑出声,将他话语打断,“那种东西没什么用处,一直都在皇宫里,孤昨日都还翻看过,那不过是一个借口,让你徒儿听命做事罢了。但是现在,不需要你徒儿做那些事了。” 话到这里,他语气停顿,望着宫宇间的夜色,眯了眯眼。 “孤登基,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剪除那些世袭罔替的侯爵,集中皇权和税赋,他们已经享受了数代,已经够了。往后孤的大燕,不需要这些蛀虫。” 北宫野拍了拍发懵的太师,负手走去一边。 “太师,好好跟着朕做事,朕不会亏待你,你那徒儿,朕也会大用,封一个国师怎么样?” 萧文弼跟在后面,擦了一下额头冷汗。 这些谋划,其实他只知道一点,就是要剪除各州侯爵,这位殿下被策立太子后,就一直在后面谋划这件事,从几年前就开始消减那些侯爷的兵权,控制在五千数量。 此时听到全盘计划,这才明白《将军夜宴图》不过是他还未登基时,随意耍的一个小伎俩,若是行刺顺利,消减侯爵,等到登基有了更多名正言顺的手段,对付那些刚刚接替的新侯爵们,就更得心应手。 不过,这个伎俩似乎并不顺利。 所以下一步,就是登基,召各州刺史长子、王侯的世子入京。 第三十六章 寡妇爱好者(求追读,求各种票) 夜风挤进窗棂,朱雀青铜柱上,灯火摇曳昏黄光芒。 香炉有着淡淡香气飘出。 薄纱抚动的帷帘,北宫野坐在书案后面,提笔书写,一笔一划仿佛都是手中的利剑,字行间充满杀伐之气。 他其实并非长子,前面还有三个哥哥,可惜无一例外都夭折了,他出生时,有高人支招,让父皇将他送到农户家寄样,还另取了一个令他至今都感到恶心的小名。 不过,那高人出的主意也确实让他顺利成长到十二岁。乡间的生活清贫而繁忙,也看到了许多在宫里看不到的东西,官官相护,侯爵子嗣仗势欺人。 记得,有一个同村要好的小伙伴,因为不小心惹到了一个踏青的侯爵子嗣,被对方护卫殴打丢进河里,而那些人站在河边,看着对方在水里挣扎,然后淹死。 从那一刻起,这些骄横跋扈的官宦子弟,让他记恨上了。 当满十四时,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被引领入宫,恢复皇子身份,原以为他能将养父母接到京城颐养天年,可惜传回来的消息,是在他入宫的当天,养父母已经被杀死在家中,然后被匆匆下葬,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记得离开养父母家时,养母含着眼泪拉着他在屋里说:“皇宫里,一定要小心,一定要隐忍,要等到自己长大。” 他知道是谁做的。 不过他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躲在寝宫角落,偷偷哭了一晚上。 再后来,他确实安稳的长大了,甚至将当年为父皇出主意的那位高人收到了身边,便是现在的太师萧文弼。 从对方身上,他学到了高绝的武功,又有皇宫大量的钱财药材辅助,十七岁那年,已经到达四品境界,身边也越来越多由师父招来的高手做为随行。 也查到动手杀养父母的那些人,他亲手将这些人的脑袋砍下来。 至于幕后那元凶,他一直遵守养母的话,隐忍不发。 二十岁那年,他被立为东宫太子,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开始涉及到朝堂政事,开始暗中布局,先设计了父皇骑马跌落的谋划,随后由师兄掌控的荒神教,炼制的丹药一点一点的控制皇帝。 之后,他开始逐步侵蚀朝堂,将朝中文武打造成他想要的形状,不久之后,他下达了第一份诏令,消减世袭罔替的那些侯爵手中兵权。 这一步也花费了他两年的时间才完成,如今第二步,利用《将军夜宴图》编织一些传闻为掩护,让荒神教的高手刺杀各地世袭罔替的侯爷,造成那些侯爵子嗣慌乱,他就可以趁机一个一个的收拾。 可惜这一步并没有出现他想要的局面,到的如今只有两个侯爷被暗杀。 不过无所谓了,对于当年杀害自己养父母的元凶,在今晚也死在了他手里,接下来,他将名正言顺的登上大宝,着手朝王会。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那些侯爵世子,不得不进京。 他不需要全部杀害,将那些侯爷逼迫的狗急跳墙,而是只需要挑上一个,给足那些侯爷们一个暗示:我要收权。 不仅仅是权利,还有震慑上上下下的威望,让所有人畏惧和臣服。 …… 字迹锋利如刀,写下一竖竖内容。 “你们父辈拼命打下了燕国江山,孤心里感激,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们已经将尔等父辈的萌阴消耗殆尽,兵权、税赋该回到孤的手中了。” 籍着灯火,他望着上面洋洋洒洒写出的祭词祷文,这样声音平淡而冷漠。 “希望你们能理解孤。” 夜色之中,皇帝殡天的消息已经在最快的速度传遍朝中文武家中,然后已更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无数快马携着讣告公文冲出燕京,披星戴月奔向各州郡,或乘坐舟船顺江水而下,或翻山越岭将这份震撼的消息送到各州刺史手中。 皇帝殡天是举国大事,消息送到定安城时,已经是十一月月底了,苏辰听到这条消息,还是容州刺史亲自登门说的,令他错愕。 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那太子就是荒神教背后之人,虽然没照过面,但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要是他当了皇帝…… 不仅他心里有这股担忧,就连云瑱侯吴会之也起了担心,他派快马送来的书信。 上面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谨慎。” 之前在十一月中旬他们有过联系,苏辰从云瑱侯送来的消息里知道,其他州郡有两个实力弱小的侯爷被暗杀,一个被人下毒死在家中,一个被溺死在城外的河里。 对于阴谋诡计这方面见识颇多的董卓、汉献帝,仅仅简单听完苏辰告诉的所有始末,便有了答案。 “削爵,收权。”汉献帝坐在小院的花圃矮凳上,扬着手里的小锄头:“倘若我当初拿到一丝权利,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削去曹孟德的权利,拿到手中。这是每一个皇帝都必须要做的事,普天之下,非帝王者,手握权柄,就该杀。” 董卓嗯了一声,指着挥舞锄头的汉献帝,一只大手放在嘴边小声对苏辰说道:“当初董某就是喜欢他这般气势,才立他为帝的。” 提起往事,刘协刚才那股气势陡然颓丧下来。 “但就是这般气势,让我皇兄死在你手里。” “是李儒,他出的主意。”董卓这些日子倒是变了许多,很少再提及当年纵兵杀戮的事,他摆了摆手,看到养女站在对面檐下朝他微笑,起身找了一个借口便走了,不过临走时,还是提醒苏辰:“想要破局啊,最好还是找曹孟德那厮,他麾下那些谋士也都擅长这些,说不得给你送来一个,就能抵十员猛将。” 苏辰起身拍了拍袍上灰尘:“那要找得到才成,我将府里上上下下寻了一遍,这几天还盯梢我大嫂二嫂,惹得我母亲以为我觊觎两位嫂子,叫过去数落一通。” 坐在花圃小凳上的汉献帝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 “其实我是不想教你的,但事情急迫,只得跟你说了,长生,你去城里找一个寡妇来,放到你屋里试试?曹孟德……他家中女人,一半都是寡妇。” 寡妇? 被刘协这么一提醒,苏辰脑海顿时清明了许多。 对啊,曹丞相好人妇不假,可也有许多都是寡妇,就是为何堂堂一个魏太祖,解锁出来,就往女人堆里钻? 汉献帝似乎看出苏辰心里疑惑,抖了一下袍摆。 “谁没一点喜好,何况人都已过世那么久,权利早已是过眼云烟,能重新回到世间,自然会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 苏辰点点头,随即偏头朝月牙门外喊了一声。 “十三。” 正跟祝公道吹牛打屁的侍卫十三抱着剑飞快进来,“小侯爷,有何吩咐?” “去城里打听谁家有寡妇,寻一个双十左右,脸蛋漂亮,身材姣好的,若是有多余的时间,就多找几个。” “啊?”十三惊讶的望着小侯爷,一块石子飞来打在他头上,这才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一路上嘀嘀咕咕,“小侯爷怎么开始好这口了,居然要找寡妇。” 经过一个府内女眷身边,他连忙行了一礼,便离开去了前院召集一些人手。 殷素寰站在原地,微蹙细眉,刚才那侍卫的话,她都听到了。 “小叔居然让侍卫去找寡妇……这……这也太荒唐了。” 温润的声音里,她附近空气里,一道微不可察的人影像是转过脖子看向跑远的背影,随后消失不见。 第三十七章 魏武曹孟德 殷素寰走过廊檐,望着池塘游过的一尾青鱼在水面吐出一个水泡,她微微有些出神,纤细的手指绞着绣有梅花瓣的绢帕。 想到之前听到的话,她心里颇为纠结。 长嫂如母。 小叔已经定下了婚事,房家那位小姐为人也好,算是良配,万一要是知晓小叔在外面胡来,坏了姻缘不说,侯府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 真是找什么女人不好,非要找寡妇。 越想越觉得羞人,转身想要去找小叔说这事,走到一半又停下来,素寰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找小叔说这些有些不妥,而且那院子里的凶恶胖子,总感觉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还是等夫君回来,让他去劝小叔好一些。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没什么不能聊的。” 天光过了晌午,苏辰今日没什么事,一边等着十三,一边在院里跟汉献帝刘协闲聊,问一些关于朝廷中那些阴暗事,偶尔董卓也会过来插上两句。 祝公道抱着长枪靠着祠堂的柱子阖目假寐。 安静的小院不时还有路过的丫鬟仆人,过了一阵,苏辰抬起看了看天色,“十三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脚步声飞快蔓延过来,十三提着他那把长剑,进了月牙门,拱手禀报一声:“小侯爷,找到一个。” 说完,他朝月牙门外招了招手,两个府内士卒领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妇人进来,那妇人布衣荆钗,脸盘素净,模样尚可,她低头匆匆瞥了一眼檐下的苏辰,眼睛顿时直勾勾的难以挪开,看的苏辰都觉得尴尬,他干咳一声,朝士卒挥了挥手,让他们将这妇人带进一间厢房。 “去吧。”汉献帝刘协拿起扫帚,笑着朝苏辰挥了下手,“去房里蹲着,曹孟德说不得等会儿就过来了,我还得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往后还有不少陛下过来居住呢。” 董卓在另一头的屋檐,肩头还坐着收养的小姑娘,他咧嘴狞笑:“赶紧去办,要是需要帮衬,可呼董某。” “此乃正事!” 苏辰知道他是说笑,也说笑的回了一句,过去推开那间门扇,原本想对那妇人说只需在屋里随意走动,就像家中一般即可。 结果,一进去,那妇人光的光溜溜钻在被窝里,只露一颗头出来,脸色绯红,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泛起了一层水汽。 “小侯爷,要是看上奴家,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还派军士过来,惹得左邻右舍看我都怪怪的,不过想到是小侯爷相邀,奴家才不管那么多。” 说着,伸出白花花的腿来,纤足弓起,脚踝还有垂着红绳,上有一颗小铃,叮叮当当的发出微响。 “小侯爷,你怎么还站在那啊” 那妇人比苏辰还急,揭开被褥就那么冲了出来,一下扑倒苏辰怀里,撅起红唇就往上凑。 “别冲动,退开!” 苏辰被她这一下给弄懵了,他活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么饥渴的妇人,一只手撑着妇人的下巴,将她嘴给推回去。 “小侯爷,你就要了奴家吧。” 妇人抵着苏辰的手,奋力压过来,脸都挤的变形,仍旧嘟起红唇,朝苏辰嘴上靠拢。 就在这时,苏辰余光陡然瞥到妇人身后几步,有一道影子,他手上一用劲儿,将女人抛飞到床上,连忙拱起手,朝那人影唤道:“华夏子孙苏辰,拜见魏太祖。” 唉…… 空气里陡然一声叹息,房间顿时掀起一股风,窗棂哗的一下推开,一股烟雾从那人影身上褪去,飘向外面。 那边,一道黑底金纹锦袍,腰悬四面汉剑的身影显出轮廓,身材不算高,七尺有余,头上冕旒执珪,浓髯绕颔,须发花白,那双细眼看过来,略有杀气。 “陛下……”对于眼前的曹操,苏辰可是如雷贯耳,忍不住再唤了一声,不过那边的曹操直接摆了一下手,走到床前看着上面横陈的玉体,声音低沉而威严。 “叫丞相,或者魏王、孟德也成,这皇帝,孤可是一天都没当过。” 他转过身,解下腰间汉剑,坐在床沿,然后柱在了手中,“说吧,唤孤出来,所谓何事?” 这性子倒也洒脱,跟之前想象的又有些不同。 床上的寡妇看到苏辰与空气说话,惊诧不已,还没下床询问怎么回事,就被苏辰随手一指点在颈脖,两眼泛白,直挺挺的向后倒在被褥上昏厥过去。 那边,曹操须髯抚动,咧嘴笑起来,大抵看穿了苏辰心中所想,“孤好色,但好色有度,喜好美妇不假,但亦知她乃你兄嫂,也就她出来时,在旁看看便可,从未进过卧房。孤还不至于昏聩那种地步,要不然,香火牌位还不被你给掀了。” 听到这里,苏辰也放心下来,不过回过头来想想也是,一个雄踞北方、中原,打的胡人嗷嗷叫的世之枭雄,岂会不明不白的钻入他人闺房做龌蹉之事。 “魏王喜好美妇的事,后世之人早就知晓,而且还以你为榜样。” 曹操来了兴趣:“哦?还有这事?他们以何自居?” “曹贼。” 苏辰话音刚落,床边的曹操直接拔出那柄汉剑,冷光划过视野,剑声犹如龙吟响彻屋里,他细眼怒瞪,“敢骂孤!” “他们的自居。”苏辰轻轻拨开剑锋,“已是一种调侃的称呼了,魏王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曹操毕竟是古人,显然还有些怒气未消,不过还是把剑插回鞘里,举步走向房门,他打开门扇,天光正照过来。 他忽地笑了一下。 “孤好色真是千古皆知了,该是在宛城时,孤这浊名传开的吧。” 提到宛城,他脸上表情也没了怒气,连刚才的笑意也都渐渐消失,随手抛出一物,被苏辰接住,令牌上写了一个‘典’字。 “孤最这辈子啊,心里最愧疚,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典韦,一个便是我爱子曹昂,孤倾注心血于他,却因孤好色,而丢了性命。” 苏辰把玩这枚令牌,轻声道:“那魏王还纳了那女人。” 门口的曹操陡然转过来,“为什么不纳?否则我儿和典韦不就白死了吗?” 真他娘的有道理! 苏辰发现自己无言反驳,只好默默的拱了拱手,正欲拉着曹操说正事,门外庭院里,一声暴喝,董卓放下肩头的小姑娘,大步朝这边走来。 “曹孟德!” 曹操微瞥他一眼,转过身去,与走来的董卓对视,“相国这般嘶吼,可是觉得当年不满?” “我……我只是心中有些不爽!”董卓像是在强忍,怒容一收,“当年我可待你不薄,为何还要行刺?” “国贼,人人可诛之。” “那丞相不也是国贼?”这时,汉献帝也出现了,不过脸色有着些许胆怯。 曹操冷哼一声,直接从董卓身旁走开,来到檐下拄着长剑,仰头看向天际飘过的几朵白云。 “相国,只知晓别人害你,却不知自己为啥不招人喜欢,擅杀大臣,欺压百官,夜宿后宫,视英雄如草芥。当初你若够虚伪,言词够委婉,或许就不一样了。” “这世道无论是哪里,会做不如会说,会说不如会装,相国可懂了吗?”曹操笑着从愣住的董卓身旁过去,走到刘协面前,“见你容貌,该是寿终正寝,看来我儿曹丕对你还算不错,孤心里算是踏实了,如今过往已矣,你我恩怨该消了。” 曾经的梦魇彷如又回来了。 看着直视自己的曹操,刘协下意识向后缩了缩,点了一下头。这时曹操在他肩头拍了拍,却是一副岳父看女婿的神色。 “孤的三个女儿,在我之后,过得如何?” “随我一起在山阳生活,后来我先去,便不知后面之事。” 曹操欣慰的点点头,说了句:“还算不错。”陡然转身,面向庭院,汉剑拄地,他目光扫过四周,声音响亮。 “长生,与孤谈正事吧!” 第三十八章 朝王会 “皇帝一病多年,太子把持朝政,图谋各州侯爵……此事原本可缓缓图之,可观今日所行,此人性情偏激,所达目的想一蹴而成,不过如今燕国皇帝死了,他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必然会有后手弥补,到时就不是太子那般遮掩了,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逼着你们削藩。想必过不了久,第一份诏令就会过来……” “如何破局?” “先忍。” 阳光隐去云后,苏府南厢侧院里,众人在厅堂落座,曹操坐在一侧,那柄倚天剑放在茶几,随着他话语说出“隐忍”后,董卓呯的一声拍响桌面,震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隐忍?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能如何隐忍?” 他说的意思是这些时日的刺杀,再加上知晓是燕国东宫太子站在幕后,眼下对方继位,怎么可能给你隐忍的时间。 “董贼休要在孤面前喝骂,耐心坐在一侧好生听着就是。”曹操点了点桌面,目光随后看向首位坐的端直的苏辰,“对方还未动作,你也不知其目的,就只能观望,这是第一个要沉住气的。其二……” 他竖起手指:“你所辖城池兵马不足五千,还并非你所有,如若抵抗朝廷,他们可愿跟随你厮杀?整个定安城官衙从太守到员吏,是否保证能伴你起事,而没有别有用心?想当初,孤与袁绍对抗于官渡,上下也并非一心,不少跳梁小丑偷偷写信投靠袁绍,光是这些书信,孤就收缴了一筐。” “不能起兵?” “不能,此时起兵,一个反贼头衔便扣到你头顶。”曹操闻了闻茶香,起身负手走动起来,“到时谁敢跟你?更不会有人响应,长生莫要以为这是当年那风雨飘摇的大汉。” “削藩之后,难道不会再杀这苏家?”董卓忍不住开口,“当年废了刘辨,还不是将他母子毒死。” 曹操沉默了片刻。 “董相国说的也无错,不过削藩之后,长生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位太子要做给其余人看的,倘若削藩就把人杀了,你猜其余王侯会如何想?” 厅堂里曹操、董卓你一言我一语,不过曹操不仅掌兵,还是打下北方、中原、西凉的实际掌控者,心中考量要远比董卓要长远许多。推测那位太子登基后对于如何对待各州王侯也是信手拈来。 首位端坐的苏辰低眉垂目,安静的倾听,将曹操所说的每一句都反复在心头默念牢记,这可是历史有名的人物现场教学,这种机会恐怕十辈子都难得碰上一回。 那边,曹操走过中间过道,继续说着。 “削藩保住性命,并非什么难事。哪怕迁离定安城,也没什么了不得,只是你父亲苏从芳有些不堪,做事犹犹豫豫,靠他很难再起,但有一点甚好,他名声较佳,若遭遇不公,必然会有人给予同情。而长生要做的,就是雌伏,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苏辰目光落在中间的曹操身上,能文能武,说的这些让他心头对削藩之事平稳了不少,对此点了下头,便开口问道:“倘若这些并没有按魏王所想呢?” “呵呵,那就更好办了。” 曹操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抓过倚天剑‘锵’的一声拔出,剑身雪亮倒映他双眼鼻梁,“倘若遭遇不公,暗害你苏家,各州王侯定然感到危及累卵,长生抓住机会若能重夺定安城,高举义旗讨伐昏君,联合各州王侯歃血为盟,那机会不就来了吗?” 倚天剑插回鞘里。 曹操坐回席位,他目光严肃,“现在最关键,就是等他有所行动,而长生这边,加紧招募兵卒,藏匿山中,不可被对方发现,否则一个拥兵造反的头衔扣在你家头上,他便能名正言顺讨伐,以定安城眼下情形,别说抵抗,能坚持一天都算你是名将之姿。” 苏辰再次点头,认可了曹操所说,“魏王说的有理,但如何让那些侯爷与我歃血为盟?” “哈哈,自古利益相通,不用长生去请,他们也自会寻你。当年我与袁绍如何联合讨董,你便能如何联合各州侯爷。” 提到董字,对面的董卓看过来,曹操横了他一眼:“孤只是为长生举例提上一嘴。” 哼。 董卓冷哼一声,将脸偏开。 汉献帝刘协坐在角落,对于讨董之事,保持沉默,反正他上半生被董卓拿捏,下半生又被曹操拿捏,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辰看了看他们,心里其实有感激的,随后拱了拱手:“多谢魏王提点。”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底气,和目标:“如此就先按魏王所说,敌不动我不动,观望那位太子登基后,会有何动作……董公这边,还是要抓紧招募兵卒,争取到明年开春能有一千人。” 曹操赞许的笑了一下。 “如此就好,以弱搏强,需天时地利人和,不可逞强而行。” “今日魏王所言,我心里已明了。”苏辰从椅上起身,邀请曹操、董卓、刘协走出厅堂,董卓还要回去逗孩子,就先告辞走了。刘协大抵不喜欢跟曹操待在一起,找了一个借口也走了。 庭院的屋檐下,只剩曹操和苏辰并肩在走。 “改日长生为孤,准备一些笔墨。” “魏王打算写字解闷?” “呵呵,如今重活过来,孤想将曾经烧毁的兵书重写一遍,到时就当送给长生。” 走到厢房门窗前,曹操看了会儿房里昏厥的寡妇,随即举步走向祠堂,“孤到四处走走,不用相送,长生好生想想今日孤说的话。” 这边,苏辰送他到祠堂外面,看着身影渐渐消散,心里盘算着今日记下的,转身朝卧房走去,大抵还是要用笔墨记下,省得睡了一觉,明日就忘却大半。 字迹落在纸张,还能依据内容,增添一些细节,就像给一个故事写下大纲。 接下来的时日,苏辰抓紧时间做着准备,皇帝殡天,行大丧需半月之久,应该足够了。 不过等到再有讯息过来,已是新皇登基的消息了。 …… “……先皇大行,去的仓促,有许多事未曾与朕交代,但朕知晓先帝心中想说什么。” 燕京皇宫紫微殿,燕国新皇坐在御阶之上,满朝文武身着崭新官袍泾渭分明站立,恭顺的垂头倾听。 大殿之上,檀香的清烟袅袅,正面上方的年轻皇帝,目光威凛,声音仍在持续。 “他想说燕国之振兴,百姓之安泰,我大燕雄踞北方,铁骑睥睨,不可沉浸安逸,诸卿当兢兢业业操持国事,朕当如履薄冰,使国库充盈,兵甲威武!先帝心中所念,正是朕心中所思!想我大燕建国,有多少忠臣义士冲锋在前,他们去后,亦有子孙尚存,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不该沉寂一隅,朕要大用,朕要赐给他们权力,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兴盛大燕,南下浑河!” 北宫野目光扫过下方,慷慨激昂的话语落下的同时,袍袖哗的拂开,他站起身来,声音咆哮而出:“大燕万岁!” “大燕万岁!” 一众文武面色潮红,跟着上方举起手臂的皇帝高声呐喊,响彻大殿。 是年,开乾元年,十二月,朝王会的消息接踵而至,传达各州! 第三十九章 远行 朝王会是燕国自立国以来的传统,每有新君登基,便会从功勋子嗣挑选一批能臣辅助新皇,加强皇室和各方王侯之间的关系。 消息传达各州,彷如在刚起的微澜里,直接砸下一块石头,荡起一圈水浪。 容州定安郡。 苏从芳接到诏令的时候,已经两天没睡好过了,相比不知情的其他侯爷,他是知道刺杀苏家的幕后之人就是那位太子,如今的新皇。 这朝王会当年他做为世子时也参与过的,如今轮到苏雍去了,这一去,老人终究是担心的,可不去的话,那就是欺君之罪,说你不尊王号,都是轻的,要是有人进谗言,扣上一顶居心叵测,图谋造反的帽子,苏从芳可戴不了。 到的第三天,老人不能再将消息压着了,在今日用早饭时,他将这条诏令告诉了家里所有人。 平静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了,苏辰皱起眉头,他之前与曹操有过几次商讨,皇帝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招朝王会。 果然,跟魏王曹操说的一样,赤裸裸的阳谋。 他目光看向同样皱眉的大哥,以及难得出来一起用饭的二哥,他捏紧了筷子,腮帮紧咬的鼓涨起来。 “不能去。”二哥低哑的说了一声。 殷素寰多少知道一些里面的事,有些担忧的握住丈夫的手,苏雍拍拍她手背,朝妻子笑了笑,便说道:“众家都去,唯独我家不去,未免惹皇帝不喜。” “他本来就不喜!”苏辰将筷子丢到桌上,“这一去,凶多吉少。” “那也未必轮到我头上。”苏雍知道这个弟弟想说什么,“但是不去的话,就真的会惹出麻烦来了。” 这件事不管后面如何,削藩是肯定的,但是不去,就有了被皇帝拿捏的理由。 苏辰将目光投向父亲苏从芳,如果他狠得下心,那就一家子索性举旗造反,若是权衡利弊,那就只能让大哥去燕京参加那什么朝王会。 老人并没有开口,沉默的吃着饭,也不看苏辰兄弟三人,过了会儿,放下碗筷叫上苏雍跟他去书房,苏辰和二哥苏烈就坐在书房外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大哥才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在两个兄弟肩头拍了拍,叫上苏辰两人一起离开这边。 路上,苏雍笑着说了一句。 “这次不去不行,咱们姿态放低一点,应该不会有事。陛下登基大宝,总不至于盯着咱们一亩三分地。” 朝王会安排在十二月底,天气最冷的时候。 到的第四天,飘起了零星雪花,出行燕京的准备已做好了,进献新皇的礼物,拉了足足两车,苏从芳又拨了府内两百甲士护送。 定安城外,家中大大小小的旁亲,还有不知晓里面事的萧婥也来为大儿子送行,挤在一起七嘴八舌。 “朝王会啊,那可是陛下挑选贤才呢。” “世子这般有才干,性情温和,说不定真能被看上。” “啧啧,将来啊又是侯爷又是朝廷大员,咱们苏家又要兴盛了。” 一干旁亲并不知情,但话里多少都是祝福的,站在前面的老妇人看着即将远行的大儿子,心里多有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苏雍手里:“这是娘一直戴在身上的,你放在身上,能保你平安回来。” “夫人,孩子这是去京城,你莫要难过,很快就回来,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苏从芳握住老妻的手,他不敢将里面那些事告诉妻子,省得她担忧,不过仅仅这么说,他眼眶也是有些微红。 路旁的老树沙沙的抚响枝叶,雪花夹杂花白须髯在风里微微轻摇,他将脸偏开一些,不想让旁人见到堂堂侯爷这般样子。 “快走吧,时辰不早了,说不得晚上还要下大雪,到时道路封阻,耽误进京的时辰。” “父亲、母亲,你们保重,孩儿走了。”苏雍托起宽袖朝两位老人拱手躬身,施全礼拜了下去,起身后,他看着瘦弱的母亲,挤出一点笑:“娘,孩儿不在身边,你多让素寰陪你。” 老妇人擦着眼泪连连点头。 苏雍这才转身过来,走到马车旁,看着两位兄弟,他抱了抱苏烈后,又走到苏辰面前,握住苏辰的胳膊,“为兄离开一阵,家里就靠你了,父亲那边有空便多帮衬一些,到时候大哥从京城给你带礼物回来。” “大哥,一路保重,我在家里等你。”苏辰七岁过来,从小受这位比他年长五岁的兄长照顾,此时临别,心里也是不舒服,可惜他势力不够,根本无法跟一个王朝叫板。 苏雍笑了笑,上了马车,车辕转动的声响,缓缓沿着官道往前行驶而去,两百甲士徒步随行护卫左右。 或许是有些伤感,苏雍又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辇上,朝众人挥别。 直到远行的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看不到了,苏从芳才叫众人回城,殷素寰又看了一阵,才在花红真劝说下上了马车。 “二哥,你们先回吧,我骑马四处走走。”苏辰望着官道尽头轻声道。 “那你早点回家。” 看得出三弟心情不好,苏烈也没继续劝说,转身上了马车,与妻子同乘一辆,不久侯府的车队返回城里。 “祝公道。” 风雪飘过目光,苏辰收回视线,唤来负枪沉默的绿林侠客,“你跟上去,若有意外,尽量护我兄长周全。” 一旁的侠客缄默的道了声‘是’随即提枪上马,刚准备促马离开,忽然苏辰叫住他,祝公道勒马回头:“小侯爷还有何吩咐?” 苏辰走到马旁看着他,缓缓拱起手:“你也保重。” 祝公道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持枪一拱。 “小侯爷保重!” 他回头朝不远相貌潦草,持剑而立的护卫吼道:“十三!小侯爷安危交给你了!”说完,他轻喝一声:“驾!”一夹马腹,纵马狂奔起来,追着已远去的车队后面扬长而去,在苏辰、十三的目光里渐行渐远。 “走吧,我们也回去。” 苏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带着十三奔向城门。 第四十章 大雪漫漫牵人心 零星的雪花在夜里化作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两天,积雪覆上定安城的墙头,鳞次栉比的房屋,一片白雪皑皑。 大雪还在下,年关将近,街上家家户户贴上桃符,商家挂上崭新的灯笼,逢人便笑着拱手作揖,讨上一个好人缘。 寒风呼啸的长街,被扰扰攘攘的人生喧闹冲淡不少寒意,沿街一个个摊位不少过往百姓驻足,拉着家人好友,看中一些礼物,与摊贩讨价还价。 “.…..这年画贵了贵了,十文一幅怎样?” “快看这边,哎哟,好大一条鱼,哪里钓的?什么,七十文?你怎么不问官府要不要!” “胭脂水粉怎么卖?我妻子正好用完,来来,掌柜的,把今年新进的包上。” “俺也一样!” ……. “.…..你们听说没有,最近很少有灾民闹事了。” 热热闹闹的街道上,吆喝叫卖的声音飘过抚动的旗幡,微开的窗棂里,有着说话声传出,这家酒肆二楼人声嘈杂,文人雅客轻言细语,偶尔见到相熟的人,起身打声招呼,过来的熟人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过来见礼;也有三山五路的旅人、商贾在此歇脚,喝酒取暖,大声说话,有时聊到不顺心的事,指着某个方向咒骂,引得旁人劝慰几句。 此时,一个裹着裘衣锦袍的商贾,放下酒杯,故意显露指间的玉戒,向着周围看过来的酒肆宾客继续说着话。 “七月的时候,旱情正紧,我途径定安城的时候,半道被劫过一次商货,好在他们也只拿了些银两和食物便放过我们,原以为这次还会遇到劫道的,结果怎么着?一路顺顺利利就进了城。” 他口中起了一个头,也引起邻桌几个商贩认同,附和道: “这位兄弟别说,还真是这样,我这是第三次路过,这第二次和第三次再没遇上灾民劫道的,今日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听到邻桌几个商贩附和,刚才说话的那位锦袍商人笑着朝对方举了举杯盏,喝了一口酒水,将话话头接过来。 “这事,我后来打听了,听说许多盗贼、灾民都信了一个叫太平道的教,你们谁知道怎么回事?” 这二楼上除了过往商旅行人,剩下的多是城中文人墨客,听到那商人问起,其中有人紧了紧衣领。 “兄台问这事就对了,我倒是知晓一些,那太平道啊,前些日子我还接触过,端的好啊。” 一个大抵是脏街的绿林人在角落看过来。 “有什么好的?说来给大伙听听。” 那文人站起来,朝周围人低声道:“那太平道教主,自号大贤良师,说天下为公,人间该是仙境,不该高低区分,众生当享太平富足!” 嘶—— 二楼全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 有人低声问道:“没有高低之分,这也太胆大了,定安城太守不管?” “这不知道,但太平道似乎也不闹事,那大贤良师还常给贫苦人家医治病害,听说还会法术呢。”那文人虽说是读书人,但奇奇怪怪的传闻,也是半信半疑,他又说道:“想那大贤良师在周围村寨声望极高,太守也是不敢胡乱抓人,将太平道遣散吧,昨日我与好友出门赏雪,发现周围村寨,家家户户都挂有黄布。” 他这话一说,众人脸色有些凝重,靠窗户那边有人端杯笑了笑。 “只要咱大燕不乱,大伙何必操这份心思,喝酒喝酒,少说政事。” 经这么一提醒,不少人回过神来,连连说了声:“对对,喝酒喝酒,这些可不是咱们去操心的,太守、县尊都不管,那咱们还管什么。” “不过太平道倒也挺好,为咱底层人着想,之前还我看到侯爷的三公子,就是那位小侯爷跟那大贤良师在城外说话呢,两人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对对…..我还想起一件事,听说小侯爷可不是一般人呢,往日觉着他不过仗着侯府横行霸道,可听我府衙当差的小舅子说,小侯爷可是会带兵打仗,八月的时候,杀了不少偷袭侯府的刺客,他当时去收尸,哎哟,告诉你们,拉了整整好几车尸体出城。” “你这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告诉你,前两月不是有一批粮食进城吗?官府说是从别处调来的,我告诉你们,这批粮食说不得是那太平道大贤良师送给小侯爷的。” “这小侯爷当真是三教九流都跟他熟悉……也算是厉害人物了。” 楼外相隔的两条长街。 两匹马小跑过喧嚣的街道,不久,出了城门跑在白皑皑的狂野,留下一连串马蹄印,一直延伸到远方,然后消失在某片树林的角落。 积攒雪花随着地面微微震抖,摇晃了两下,积雪‘簌簌’的坠下。 “驾!” 当先一匹战马背上,苏辰挥舞鞭子在空气抽响,纵马跑过崖边,随后沿着缓坡奔驰而下,不多时,一座栅栏挂满冰柱积雪的营地出现在视野之中,还有写着‘董’‘西凉’的旌旗在寒风里猎猎飞舞。 嗖嗖嗖…… 弓弦紧绷,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一排排木桩在接连不断嘭嘭响动中震动,一支支羽箭停留在上面颤抖 “换!”有披甲的身影走过积雪路面,朝第二排的弓手大喊。 阵型轮换,二十多张弓箭抬了起来,弦音紧绷,拉弦的手指维持着动作,手臂吃力的抖了起来,侧旁喊口令的人的声音再次喝道:“稳住……” 然后,声音响亮:“放——” 嗖嗖嗖嗖……嘭嘭…… 箭矢平射,钉在对面矗立的木桩上,有的飞偏越过了木人,或钉在了别人的木桩。 喊着口号的小校冲过去,对着两个射偏的新兵屁股一人就是一脚,叫嚷:“二十步都射不准,眼睛长在屁股上了?是不是想开开眼?滚去将箭收回来!” 两个新兵红着脸,不敢反驳,在其他士卒哄笑里,踩着积雪跑去拾箭。 奔马进出辕门,小校偏头看去,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入中寨。 这边升着十来处篝火,百余名西凉兵蹲在地上烤火取暖,战马过来时,他们纷纷起身,“拜见小侯爷!” “你家董将军呢?” 苏辰解下披风,丢给一个士卒大声走向大帐,十三跟在后面,如今他也穿着皮甲,威风凛凛的压着剑柄,走到帐口挺直了腰板。 “董将军在校场。”守卫大帐的兵卒连忙回道。 校场距离这边不远,一个月里已经扩建了两次,足够容纳一千人,苏辰领着十三过去时,几百个裸着上身的兵卒,挥舞钢刀随着领头的将校一招一式的操练,不时爆发出‘呼哈’的大喝。 那边高台上,一身甲胄的董卓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手中拄着那口锯齿刀,见到苏辰朝这边走来,他与一名提拔上来的副将叮嘱了几句,让他好生看着操练的士卒,便起身下了点将台,过去与苏辰见礼,两人随后并肩走在校场周围。 “招募新兵的事,眼下进展如何?”苏辰一身云纹锦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着马鞭在腿侧随意挥舞,他看着校场里一个个赤裸上身的士卒,“这样练兵,不怕他们得了风寒?” “当年董某在西凉用兵,比这条件还要恶劣,若练不出一支能打苦仗的兵马,往后遇上胶着的战场,怕是没一会儿功夫,士兵就跑的一干二净。”董卓背着双手顺着苏辰的目光看了看校场,“不过最近招募士卒的数量已经少了许多,眼下营中已有八百多人,翻过明年,到开春或许能筹够一千人,但有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粮秣不够支撑到明年,得想办法。” 苏辰沉默了片刻,开口:“董公,城里的官仓也勉强够城外的灾民和官吏的开销,眼下又是隆冬时节,哪里给你找粮食,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说着,苏辰向后摊开手,十三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叠的纸张,展开后放到苏辰手里,苏辰说道:“这是官府记录在案的一些山贼强盗据点,不过距定安城有些远,你可拿去看看,找几家肥硕的山寨,一锅端了。” “呵呵……这倒是不错,有这东西,那些山贼找起来就比较容易。”董卓接过纸张看了一眼上面内容,脸上一片狞笑,仿佛已经看到许多粮秣堆积在军营里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新兵见见血。” 交代事情,苏辰也准备离开,如今大哥去了燕京,二哥失了一条臂膀,根本不愿外出,如今也就自己在城里忙活。 “长生,等等。” 董卓捏着信纸叫住他,“西凉军人数虽少,但也初具规模,眼下还需一支骑兵,营里也有三十匹战马,可惜没有领骑兵之将,抽空还是将吕布叫出来吧。” “我努努力,不过……”苏辰转身看向面前的董卓,“董公不怕吕布一过来,就要与你厮杀?” “当年他哪是为天下大义杀我,如今更没有什么天下大义了,或许,我儿奉先死过一次,心中的路已经知道如何走了。” “嗯,那我抽空试试,最近有些忙,家里的事,有一半落在我肩上了。” 苏辰算是将这事应下了,之前没尽心去想办法将吕布唤出来,也是考虑到曹操、董卓、吕布之间恩怨,既然董卓都不在乎,那他也就没什么顾虑的。 告别董卓后,苏辰翻身上马,返回定安城,大嫂素寰带着几个丫鬟、仆人正清扫着前院积雪,母亲萧婥正从二哥那边出来,眼里还有着泪痕。 上前见过礼后,苏辰回到到南厢侧院,汉献帝飘在屋顶,拿着扫帚拂下一捧捧雪花,一侧书房,曹操坐在书桌后面,正奋笔疾书,处理一封封文书,忙得龇牙咧嘴。 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苏辰回来,这位魏王将毛笔一丢,一双细眼微眯,泛起杀气。 “说让孤替你处理些许,长生这一去就两个时辰之久,要知,孤当年都没这么认真处理自己的公事!” “魏王息怒,你继续处理,等会儿我让十三去叫之前那个寡妇过来。” “哼哼,孤岂会信你。” 曹操一抖袍摆坐下,重新拿起毛笔继续批改参阅书桌上的政事。 …… “算算时间,大哥入京也该有几天了吧。” 走入檐下,苏辰看着满院白皑皑的雪景想着,零星的雪花飘在他俊朗的脸上,心里多少是有些牵挂的。 思绪回来,他手中多了一枚金色令牌,走进屋里,将门扇轻轻阖上。 第四十一章 西凉狼群 “还是不行。” 苏辰皱着眉,抛着手里的‘吕’字令牌,进屋尝试了几次,甚至一连冲它叫了几声貂蝉,就连原配严氏、女儿的名字都叫了,不过震抖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吕布还真够高傲。’ 苏辰随手一抛,将令牌丢到桌上,‘咣当’作响,门扇此时也发出‘吱’的声响,曹操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眼正皱眉的苏辰,他口鼻冷哼。 “让这头虓虎出来,不怕先取你性命,再夺这定安城?” “魏王之前不是说过,这里可不是大汉,吕布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威名吓倒别人。”苏辰伸了伸手,请对方坐下,自己也转身坐到对面,“这定安城姓苏,可是经过几代人经营的,旁人不可能杀几个人,叫嚷两声,就改姓了。” “但他不一定会考虑到这些。”曹操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吕布当年杀董卓,也从未考虑过是否中了离间计,热血上头的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比如自己不喝酒,却让部下也一起不喝,还贪图美色,无法自拔。” “贪图美色这点,魏王好像没资格说他。” 咳咳! 曹操被这句呛了一下,但见苏辰神色严肃,知道也劝不住,“孤过来,其实想告诉你,知人善用,眼下你将不过董卓,外面那张角顶多算半个,你如何降服吕布这头猛虎?” “不是还有魏王给的典韦吗?” 苏辰拿出那枚令牌,同样也是金色,耗费的点数也和吕布相同。这时,曹操伸来,将令牌压到桌面,摇了摇头:“出其不意方是势弱一方的致胜之道。” 面前这位魏王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所说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苏辰也不是那种听不进去的主儿,思虑一番,也将吕布和典韦的令牌暂时收起来。 “那魏王可知晓,如何让吕布出来?” “呵呵,那要看长生知道他最喜好什么。” 最喜好什么? 苏辰倒上一杯酒缓缓挨着嘴边,陡然想到什么,仰头一口喝尽,“千里驹!” “然!”曹操笑着点点头,身形也渐渐消失在凳子上。 “魏王?公事可做完了?” 苏辰喊了一声,也架不住对方身影消失的速度,不过刚才说的‘千里驹’他倒是有了想法。 记得往西北过去,容州边界有座马场,为燕山铁骑提供战马的牧马草场之一,若是能从中找到千里马,说不得还真能将吕布招出来。 而且,西凉军正好缺马。 ‘呵呵。’ 苏辰走到窗棂前轻笑两声,咧开的嘴角,哈出一团团白气,‘打山贼也是打,倒不如劫了马场,既能解决粮秣,也能解决战马。’ 不仅仅是因为吕布,还有整个定安城和远在京城的兄长,这个时候,他必须积蓄能积蓄的所有力量,露出狰狞。 捻动的指尖停下,苏辰转身走到书桌,磨了磨墨汁,提笔写了几行字,便拿着纸张拉开门扇出去,目光扫向庭院,“十三!” “来了,小侯爷!” 相貌潦草的护卫从另一间厢房出来,一边穿鞋一边系着领子,那半掩的门扇里,隐约还能看到一个丫鬟正慌里慌张的整理衣裙。 “把这封信交给董卓,然后让他准备十日干粮。” 十三接过信函转身就跑,苏辰看了一眼那半掩门扇里低头出来的丫鬟,转身走回房内。 “为我披甲!” 阳光越过背影照进屋里,挂在架上的链环铠倒映银色的光泽,苏辰解开衣袍丢到床上,进来的丫鬟吃力的将沉重的铠甲抱在怀里,从前面为小侯爷披上,接着披膊、腰带、裙甲、步履…… “等会儿,你去告诉我娘,我有事出去十日。” 苏辰取下墙上的长剑,转身离开,大步走到南厢的侧门,举步前行间,吹了一声口哨,角落里的马棚,一匹黑色大马冲了出来。 唏律律! 战马亢奋嘶鸣,苏辰牵着它缰绳翻身上到马背,脚跟一点马腹,驱着马匹穿过街道,出了城门之后,开始狂奔起来。 到达隐匿山中的军营,西凉兵卒早已集结,董卓骑马挎刀正等着他到来,苏辰没有驻马停下,直接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过了头顶,从一道道交织的视线中跑过。 他声音响了起来。 “我听说董将军麾下西凉兵,凶残无比,说得可是你们?!” “是!”八百多道身影拄响长兵,齐齐大吼。 踏踏踏……马蹄缓下速度,轻踏着蹄子,上方的身影甲叶摩擦,抖出轻响,苏辰目光望向他们。 “听说军中粮秣不多,你们可能会饿肚子,旱情几月,你们已经感受过饥寒交迫,可还想回到从前挨饿受冻的日子?!” 轰! 一杆杆长兵再次拄响,一顶顶黑色皮盔下是目光蕴起了凶戾,八百多人齐吼:“不想!” “.……我知道有块好地方,那里有水草丰盛的草场、有成群的牛羊,还有许多战马、放在仓中的粮食。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给我们,但没关系,我带你们去,用钢刀、用手中的长矛、弓箭,从他们手里抢过来。我们已经打赢过一次了,从那木寨里,我们拿到整个冬季的粮秣,还有分赏给你们的金银,现在……” 苏辰一勒缰绳,黑马驻足长嘶,高举的长剑向辕门指去:“让我看看你们的凶残,那里的粮食、财物、战马,都将是我们的——” “——让你们西凉军的凶残展示给这世道的人看!” 他不远的董卓捏紧了缰绳,仿佛从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他往昔的身影,凶戾的眼眶泛起些许湿润。 要是当年刘协也是这般,该多好。 某一刻,董卓拔出腰间的锯齿刀,举过头顶发出咆哮。 “西凉!” 八百多人高举兵器砸动地面,巨大的嘶吼席卷天空:“西凉!” “诸位,拿出你们凶残,随我狩猎!”苏辰咧开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 风雪卷过旌旗,一片精气狼烟。 这一天里,八百西凉兵跨出了辕门,钻入山林,籍着皑皑白雪冲向容州西面,杀向有着燕山牧场之称的地方。 …… 天色降下。 八百人的队伍穿山越岭的同时,容州向东,有着四通八达官道连接的中心,燕州都城,此时处于兵马戒严的状态。 各州刺史长子、王侯世子都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抵达,入驻驿馆。 皇宫。 夜风挟着冬日的冷意,拂过升月殿。 宦官、宫女垂首立在灯火外面,燃烧的烛火之间,有着翻书的动静,皇帝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递上来的世子名册,皱着眉头。 而他前方,太师萧文弼知道这位年轻皇帝心情不好,便一直沉默等候。 第四十二章 人生天地间,例例事无常 夜深人静,几只飞蛾来回扑着灯罩。 太师萧文弼低头垂目,听着纸张翻动的声响,他朝正上方位的年轻皇帝低声开口。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明日还要考校诸世子。” “还有一点就看完,太师若是疲了,就先回去歇息吧。”皇帝翻过一页名册,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以及简约的身世关系,目光飞快扫过,随后落在一个名字上,他眯了眯眼睛,“太师,之前定安城分坛被袭,可是一伙头裹黄巾之人所为?” 正欲离开的萧文弼又站回来,“是,之前有跟陛下禀报过。” “太平道……呵呵,这些时日,朕的探子告诉我,此教仍在传播发展信徒,你猜定安城太守,还有那位定安侯,为何不重视?” 北宫野顺手拿起搁在墨砚上的狼毫,沾了沾墨汁,笔尖将苏雍的名字圈了起来。 “那就他吧,定安侯世子。他家祖上苏护也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军,当年食邑可不少,这么多年了,被历代先帝削弱许多,却还在蹦跶,朕见了心烦,他们想这样玩,那朕就陪他们好好玩。明日考校,给他试题做一点手脚,拿下大狱。” “臣遵陛下旨意。” 老人拱手一拜,缓缓后退出了这座大殿。 门扇关上了外面的风雪,夹杂的几片雪花飘在红毯化去,北宫野看了眼名册,顿时失去了兴趣,随手扔到地上。 拿苏家世子下狱,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想逼问出夜宴图的破解方法,一开始关于图中有高绝武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装作不感兴趣,毕竟太师兼师父的萧文弼,他也并不完全信任的。 ‘老东西。’ 他轻声骂了一句,随后,重新取过一张纸,写下明日的试题。 郡策、州策、国策。不过还有另外两考,统军布阵和弓马武艺,是放在后面,等策问过后,再举行。 前面的一题三问,其实为考量世子当中优秀之人,是治理地方,还是治理一国,这种题目一般没有书籍可考,全凭做为世子这些年所感。 到的翌日,三十四名公侯世子、刺史之子沐浴更衣,受邀步入皇宫,在月华池接受过宦官盘查后,便一起来到昭文殿。 这里早已摆放席位,笔墨纸砚也都准备好了。 苏雍随小宦官来到自己的座位,抚平纸张,研磨墨块,等到有声音唱名,发下考题,苏雍看了眼题目,与部分抓耳挠腮的世子不同,他嘴角微微翘起,这三问简直就是白送的。 自家父亲有些懒惰,定成安大大小小事务随不会亲力亲为,但也会从旁处理,耳濡目染下自然有自己的心得体会。 不到片刻,他便提笔书写起来,还没等到监考的宦官搁笔叫停,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颇为潇洒的结了尾句,将笔放下,请示收卷。 这一幕令得周围世子颇为惊讶,但时间紧迫也没人说什么,等到结束回到驿馆,看着快步回到驿馆房间的苏雍,他们微微蹙眉,有着小声的议论。 “今日提早交卷的是定安侯的世子吧?” “好像叫苏雍。” “他这么厉害?” “可能学识渊博。” 这些嘀嘀咕咕交织在一起,传来的还是嗡嗡的嘈杂,苏雍自然听得不是很真切,在房里准备写上一封书信,交给两个心腹,让驿馆文吏送到容州定安城给家里报平安。 天色将暗,他放下书册回想了一遍自己来京城到殿前考试,有无举止上的失礼后,便起身随其余世子到食署用饭。 对于今日他在昭文殿中的表现,一落座就有几位侯爷家的世子过来攀交,对于优秀之人,虽然有所妒忌,但正常的做法就是拉为好友,方便以后有事相求。 “苏公子,今日考场之举,可让大伙震惊不小。”一个面容憨厚的公子哥笑着,拱了拱手,坐到苏雍侧面。 另外三人也纷纷围绕他坐下:“这策问的题目,今日可把我急的快憋出尿来,写到一半,试卷就被收了去。” “就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岂能跟苏兄比?” “对了,苏兄今晚可有安排?不如等会咱们去寻欢作乐,往日武平郡时,就听闻燕京青楼之地,女子个个如花似玉,肌肤水嫩,三下可出水,若是还有独特爱好,听说还有地方,有优质佳男。” 前面还好,听到后面那句‘佳男’苏雍差点呛到,与他们说笑几句,婉言拒绝,看似他脸上轻松,心里其实是很累的。 因为他知道,那金銮殿上的皇帝,可是要针对各州公侯,以防出现的各种事情,被对方抓住把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恪守规矩,毕竟家中还有许多人等着他回去。 身边,那四个公子哥还在滔滔不绝,食署之中,他州公侯世子也在小声谈论,不时有视线朝他看来。 就在这时,门口许多脚步声响起,随后传来喧闹,食署不少人抬起头,看向门口。有人放下碗筷,站起来:“拜见太师!” 门口,一身玄色衣袍的老人,大步进来,笑着朝诸人拱了拱手:“诸位世子对馆饭食可还满意?” 他笑着目光扫过周围,落到同样起身施礼的苏雍身上,“定安世子,劳烦出来一趟,有事相询。” 语气和颜悦色,可话里让在座所有人面面相觑。 苏雍心里咯噔猛跳一下,脸上保持微笑,礼貌的点了点头,便举步走出座位,随老人来到外面。 食署外的院落站了五十名皇城兵卒,着甲持矛分列左右,面露杀气的盯着他。 “太师,不知入夜唤雍出来有何事?”苏雍见识过风浪的,还不至于这样的场面吓住。 此时食署内的诸家侯爷世子也都纷纷涌到门口,刚才与苏雍闲聊的四人也在其中,看到外面这副场面,心里多多少少清楚要发生不好的事了。 萧文弼走下食署台阶,看着面前这位定安侯的儿子,过得片刻,举步从对方身边错开,“听闻定安侯的大公子才学兼备,十四岁便跟着父亲处理政务,又孝顺,又恭谦待人,定安侯被刺客袭击,养伤的时间,城中事务都是苏公子与城中太守在做……” 苏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侧停下脚步的老人,抿了抿嘴:“太师,到底想说什么?” “苏公子如此贤良,才学过人,又有处政之道,该不会都是假的吧?” 那边的老人侧过身子,偏过头来看着苏雍,目光变得严厉。 “或者该说苏公子手段了得,胆大妄为!” “太师如此言语,着实让雍心里不明白,到底是何事?!” 苏雍性子温和,不代表没有脾气,被对方藏掖的话语逼的声音拔高:“雍做事向来堂堂正正,遵循规矩,何来胆大妄为?!” “看来世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人略一抬手,有甲士走来,手中抛出一物落到地上,翻滚间能见是一颗人头,白面无须,头上还有宫中表明身份的饰品,一看便知是宦官。 “勾结收卷宦官,暗中替换试卷,当我不知!” 萧文弼陡然从袖中扔出纸张,乃是今日考题,“这就是你所答之内容,再看看这个!” 老人手中还有一份签名册,打开翻到苏雍的名字时,上面字迹竟与试卷上的字迹大体相同,可仔细辨认,又有略微不一样,明显是两个不同之人所写。 食署内顿时一片哗然。 一众世子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我就说他怎么写的那么快,原来是有人早已替他写好,只需要调包即可。” “欺君之罪啊,这可是大罪。” “再看看。” “太师,这不是我所著!”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边众人言语,苏雍知道摆明要弄他了,想要为自己辩解,话语刚落就被老人一声暴喝打断:“殿试舞弊,收买宫中宦官,这两件事随便一条都够杀头,字迹就在这里,何来狡辩,若有冤屈可到大牢递上折子向陛下阐明原委!” 他猛地一挥手,那张试卷连带名册一起飞上半空:“带走!” 两个甲士持枷锁上来,直接拿住想要上前辩解的苏雍,苏雍奋力挣扎,他没有二弟和三弟苏辰的武功,被拿住双肩后,动弹不得,沉重的枷锁此刻也扣到了他颈脖。 他口中喊着:“太师!雍从未犯错,还请查明真相!” 枷锁阖上的刹那,陡然一道破空疾响,瓦片哗啦啦的飞落,一柄长枪穿过房檐前的垂下的树梢,唰的一下穿透缉拿的一个甲士。 几乎在甲士被穿在长枪钉在地上的同时,树叶抚响。 青衣斗笠的身影俯冲而下,一掌击在另一个甲士胸口,连同枷锁一起打飞,祝公道抓过苏雍的肩头,拔出长枪,那边的萧文弼张开五指,一掌盖了过来,压着抵挡的枪杆,推回对方胸口,空气都在刹那间扭曲,直接将祝公道连人带枪,以及苏雍轰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墙,砖石迸裂轰的垮塌下来。 他精修数十载,武功早已跻身当世一流,能超过他的唯有宗师境界,刚才那一掌,虽是仓促打出,也不是寻常人能接住。 视野那头,撞碎院墙,烟尘弥漫间,老人须髯怒张,迎着烟尘走了过去,然而烟雾之中,两道身影交叠,忽地纵身而起,飞向屋檐,踩着屋顶瓦片飞速没入黑夜。 萧文弼大抵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追击,而是抬了抬手,低声吩咐身后甲士:“追!另外传讯笑阎刀、风飞狸、阴阳童子,将人留在城里。” “诸位世子,安心用饭,明日还要继续考试,当好生歇息。” 他朝门口张望的众人笑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时,一个麾下甲士过来,从那片废墟里捡了一物,双手呈到他面前。 是一个女人的荷包。 上面针线、颜色早已褪去了原来模样,显得陈旧,老人起初并未在意,可荷包开口处,露出玉佩形状的东西,让他停了停。 他取过荷包打开,里面是半枚玉佩。 萧文弼只看了一眼,便带着剩下的几名甲士走出驿馆,上了马车返回皇城途中,他将那半枚玉佩拿在手里,而另一只手中,竟还有半枚。 轻轻贴到一起,严丝合缝。 左右各写:文弼、文怡。 “阿妹……” 萧文弼看着手中合起来的玉佩,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第四十三章 我生则家亡 夜已深了,远方的城墙巍峨,城墙上有着点点火光自人手中移动,高高低低的楼舍房屋在马车后方延伸开去,远远地,还有捉拿贼人的嘶喊传来。 缓缓行驶的马车里,黯淡深黄色的油灯立在矮几上,被挤进车练的寒风吹的摇曳,矮几后面是端坐的老人,捧着两半玉佩,微微出神。 “哥!” 脑海里彷如回忆起久远的画面,又是一声清脆的呼唤在耳边回荡。 “哥……你看我捉到了什么,好大一条鱼!” “它自己扑上岸的!” “哥,快走,娘叫我们快跑,有坏人来家里了!” “前面是河,哥快回来!” 耳边是妹妹的声音,记得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她在雪里跑,追到河边摔倒,扑在雪地里,伸出小手朝河里抓来。 “哥!!” 那天的河水冰冷刺骨,他漂浮在河中,看着岸上的妹妹大声哭喊,越来越远。 玉佩在微微颤抖的手里陡然握紧。 文怡…… 那是她的孩子,我的外甥…… 萧文弼睁开双眼,车帘呼的一下摇晃,他声音低沉吩咐驾车的士兵。 “不去皇城,调头回去,老夫亲自去捉拿苏雍!” …… 马车驶过漆黑的街道,一栋栋房舍阁楼鳞次栉比延伸至远方,风夹杂雪花飘过夜空,忽地迫开四散,一道人影背着一个人,手持长枪在屋顶飞奔,全是咔咔的瓦片声。 下方房舍的百姓被嘈杂惊醒,推开窗户大骂:“谁他娘没事在屋顶上跑!” 瓦片迸裂,碎片啪的一声打在他旁边远的墙壁,那男子吓得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看到的是对面木楼上一道人影狂奔,踏在鸱吻上高高一跃而起,犹如大鸟飞去数丈外另一栋木楼屋檐上面。 “世子,你坚持住!” 又是一段长长的飞跃,落到房顶后,祝公道背着苏雍加快了速度,他口鼻间有着鲜血流出,又飘向后方的空气。 “世子!”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祝公道微微侧脸,苏雍趴在他后背,靠着肩头昏迷不醒,口鼻间也全是鲜血,刚才那叫什么太师一掌,比之前在府内遇到的阴柔男子还要来得恐怖。 仅仅简单的一掌,有着无匹的穿透劲力,他六品的境界,全力防御的情况下,内脏也被震伤,何况这位不通武功的世子。 “世子,你再撑一会儿,我很快送你出城。”祝公道呼吸粗重,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量血沫在口鼻边。 “我答应过小侯爷的,就!一!定!要!送……” 前方是高耸的城墙,他脚步陡然加快踩的房舍瓦片疯狂碎裂,手中长枪随着速度加快,猛地从他手中掷出。 “……你!回!家!” 长枪划过夜空,呯的一声,插在城墙上。 上方巡逻、值守的士卒听到动静匆忙赶来,举过火把照去下方的刹那,一道黑影踩在枪杆,一跃而起,唰的一下从他们面前冲到天空,一脚踏在城楼房檐,整个人直接飞向了城外。 噹噹噹!! 城楼警讯的铜铃敲响,此时城中搜索的几道身影以及飞驰起来的骑兵朝着这边迅速赶来,守卫城门的将领连忙让麾下兵卒将城门打开,一支支一队队骑兵蔓延出去的同时,还有萧文弼麾下的高手纷纷出动,借着高人一等的轻功,踏着林木树梢四下搜索,似乎感知到了某个方向,其中一人猛地冲入下方林子里。 栖息林间的鸟群慌乱的飞上夜空,噼啪几声筋骨撞击的声音里,冲进林间的人双手交叉被硬生生打了出来,踩着泥土向后滑行。 另一边,同样飞身出来的祝公道擦去嘴角血渍,凶狠的看了一眼那人,转身背着昏迷的苏雍狂奔起来。 名叫风飞狸的精瘦汉子揉了揉刚才挡下对方一脚的手臂,看着奔逃的身影,他鼓足了声音呼喊出来。 “人在此处!“ 祝公道背着苏雍,脚步一刻不敢停歇,跃过一条小河后,钻进附近一片树林,追击的脚步声,轻身功夫的御风声已经在后方飞快蔓延过来。 追出来的大批高手足有二十人,为首的名叫笑阎刀方陌,面露微笑的抬起手中那柄锋口怪异的刀,猛地劈斩而出,剧烈呼啸带起一阵渗人的笑声,一片林子瞬间倒下数颗大树,扫清了视野,其余跟随而来的高手不甘落后,纷纷冲入林中。 外面也有战马奔行密集,嘶吼的声音响起来。 举着手中火把抛进树林,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隐约照出里面背人的身影与两个高手对了几招,然后,冲过燃烧起来的灌木,朝外面跑了出去 “追上他!”一个骑马的校尉大声地喊。 前方。 狂奔的身影也快到了极限,尤其寒冷的夜晚,体力消耗飞快,祝公道不敢停下来,顺手抓过旁边垂下的枝叶上的积雪塞进嘴里化解些许饥渴疲惫。 “放我下来。两个人,终究逃不走的!” 背后陡然传来苏雍的声音,他在颠簸里醒了过来,虚弱的在祝公道耳旁说道,后者哪里会放他,但是苏雍用尽力气撑着祝公道后背,向后仰倒,这一推,两人都摔到雪地里。 “你叫祝公道,我三弟的护卫……我记得你……”苏雍摇摇晃晃从地上起来,远方追杀的动静接近这边,他回过头看向同样跌跌撞撞起来侍卫,沾着鲜血的口鼻挤出一丝笑来。 “我走不了……皇帝不会放过我……我如果走了……就变成畏罪潜逃,家里人都活不了……” 祝公道没有说话,迈开脚朝他走过去。 苏雍颤抖着身子,回过头看了一眼,点点火光映出人影憧憧,他声音带着哽咽。 “替我给三弟带句话,我若活着,就不是世子,而是质子!死了,罪名我一人担下,家里被波及,最多不过抄家。” “世子!” 祝公道咬紧了牙关,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沾着鲜血的手,重重拱了一下,悲呼:“保重!” 偏头转身,脚下奋力一蹬,身躯犹如猎豹般扑进了前方小片雪林,他贴着一颗雪松,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密集的骑兵涌来,那批武功高强之人涌向那孤零零的站在雪地的身影。 “我叫苏雍,苏家人,不怕死!” 雪地之上,狼藉的身影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看着扑来的一道道人影,架在了颈脖。 …… 容州西北。 这个夜晚,剧烈的厮杀在积雪的草场上蔓延开来,燃烧的草垛照出不知多少的袭击者,冲入一间间茅屋,逢人便杀,尸体被一一丢到了雪地里。 董卓、苏辰骑在马背上,咬下一口刚从锅里捞出的羊肉,一边咀嚼,一边看着那边瑟瑟发抖的俘虏,被西凉兵砍下脑袋,当中也有女眷,不过都被集中看押,对于泄欲这种事,苏辰没让董卓做。 “差不多了吧。” 苏辰看着这一幕,心里陡然泛起一丝不安,本能的看向东面,眼皮都在狂跳,感觉好像出事了。 第四十四章 罢侯抄家 一股心惊肉跳! 苏辰坐在马背上,目光穿过风雪交织的夜色,心里的那股不安越发放大起来。 这种感觉…… 难道是大哥出事了? “长生。” 一侧,董卓以为苏辰偏头是不忍这些俘虏被杀,狠狠咬了一口羊肉,使劲咀嚼在口中咀嚼:“董某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练出一帮虎狼之徒,遇血而兴奋,遇令而不退怯,方才是精兵!” 燕山马场有千人看护,其中兵卒五百,其余俱是牧马放牛羊,但也随身携带兵器,八百西凉兵翻山越岭,长途奔袭,靠的就是这场风雪和夜色为掩护,平日残酷训练下,忍受半夜最冷的时候对陷入睡梦里的马场士兵发起袭击,杀破看护的兵卒,这才转头清理牧人。 “这些俘虏,是不能留的,他们见过我们,往后被朝廷盘问起来,相貌、口音、穿着对我们都极为不利。” 董卓还在说着,旁边的苏辰偏头回来,促马越过董卓,目光冰冷:“所有人听令,杀完俘虏,宰杀牛羊,剔肉装袋,牵走这里合格的战马!” 原本打算将牛羊牵走,然后再将所有马匹都带回去,但眼下苏辰感觉到可能出事了,不想耽搁下去。 回应这道命令的是西凉兵手中加快了速度,第二批二十名俘虏被推了上来,一众俘虏的哭求,也有俘虏跪在地上挣扎谩骂:“这里是陛下的马场,燕山铁骑早晚一日踏平你们!” 谩骂声里,这批俘虏被砍下了脑袋,堆积成一座座小堆。 不久,牧场明年上供的马匹被牵了出来,足有五百多匹,挑选出五百人上马,屋内二十多个女眷也西凉兵哄闹着拖上马背横在身前。 众人并不是很会骑马,再带上二十多个妇人,速度要慢上些许,出了牧场仍按来时的路返回。 “可是出了什么事?”董卓促马追上苏辰。 “心里越发不安,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我们先回定安城。” 苏辰不可能说自己预感大哥出了事,只能这般找了一个模糊的借口,便与董卓跟随前方的骑兵,后面徒步行走的两百多人带着伤员,和一些牛羊肉,相对慢上许多。 “长生索性先领骑马的兵卒回定安城,步行便随我在后。” 风雪交加,又是夜晚,徒步长途行军,还带大批物资和伤员,体力消耗巨大,确实不适合长时间赶路。 苏辰想了想,便接受董卓这个提议,当即纵马追上前方骑兵。 “加快速度,我们先行离开。” 燕山牧场位于容州西北面与草原接壤,往东距离云瑱郡尚有两百多里路程,往南到达定安城就更远了,几乎所需五日的路程。 而此时的夜色里,都城燕京兵马调动频繁,皇宫之中一片灯火通明,时间已至四更天,皇帝还在书房没有睡下的意思。 他看着两个宦官展开的《将军夜宴图》里面每一个人物面孔、衣甲都仔细端详,大抵想要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 外面,有宦官的声音响起:“陛下,萧太师回来了。” “让他进来。” 北宫野直起身,略挥了下手,两个宦官识趣的将画卷起来,放入套筒内,带到了后堂。这边,门扇打开,一身玄色袍服的老人进来,朝上方书桌后的皇帝拱起手。 “臣,萧文弼拜见陛下。” “人呢?” “回陛下,人……人死了。臣赶到时,已被众人劈砍了数刀,他自己也举起匕首自刎。”萧文弼叹了口气,微微侧身,房门之外,顺着石阶下去,一辆辕车停在外面,一具身穿白色锦袍的身躯躺在茅草上,衣袍被鲜血浸得通红,颈脖划开露出里面割断的血管、喉管,脸上还有三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胸、腹、腿部也都有明显被长枪戳开的窟窿。 皇帝站在书房门口,沉默的看了好一会儿,举步走下石阶,来到车斗旁,看着上面的尸体,隐约还是能看出是那位定安侯世子的容貌轮廓。 忽然,北宫野将尸体的手掌抬起,摩挲了一下掌心和虎口,这才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檐下。 “拟旨!”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车斗上的尸体,声音冰冷:“定安侯世子苏雍,朝王会舞弊,欺瞒君上,意图反抗,宁死不悔,今日苏雍伏法,其罪犹在,定安侯苏从芳教子无方,治下邪教横行,有渎职之过,剥夺侯爵,全家押送京城,等候发落!” “陛下!” 萧文弼连忙上前,“此诏有些不妥,苏雍已死,其罪该消,倘若此时牵连定安侯,京中那些世子会惶惶不安,各州那些公侯怕多想,陛下这是意有所指,何况依照我大燕律令,欺君之罪,不过抄家而已。” 回过头来的皇帝直直的看着师父加太师,随后‘嗯’了一声。 “太师说的有理,是朕太过心急了,那便将后面改为:念其先祖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然后人愚昧迟钝,今日卸其世袭罔替,剥夺侯爵之位,抄没家产,苏家不得在定安城中居住,接诏令两日内,搬出侯府!” “朕的旨意便是这些,好好记下来,发去中书省修辞,连夜制诏,发往容州定安城,昭告各州!” “令皇城统领之一,费种率五千皇城甲士,一千燕山铁骑随行,另容州刺史汤怀元带兵一同前往,对了,以防万一,朕再派两个一品高手前去,若有顽抗,格杀勿论!” 萧文弼看着转身走入书房的背影,目光晃了晃,他微微抬手,身后的兵卒将辕车以及车斗里的尸体一并拉走。记录的宦官则转身飞跑,将这道旨意传入中书省,原本睡下中书令、中书侍郎等一批官员连夜乘车返回官署,直到天色蒙蒙发亮,校正修辞过的诏书由快马先行,随后是昭告书文,由另外一批快马紧跟出京。 同时昭告文书、皇城兵马紧跟出了燕京,携带的文书沿途宣读,抵达容州时已是第三天上午,听到这消息的汤怀元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与容州的两位侯爷,苏、吴相交甚好,苏雍的为人他也清楚,如此温和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可诏书已到,他也只能领了皇帝旨意,陪同燕京来的宣读使,和皇城兵马前往定安城宣读诏书。 苏家被罢免侯爵,摘除世袭罔替,甚至要抄家的消息,犹如忽如其来的雷鸣,响彻整个容州。 元月初七的晚上,房文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家中与家里人用饭,孙女房雪君也在的,一时间,房家所有人都愣住,随即派出人手到官府打听,得到佐证后,老人将众人都招到中庭大厅。 “苏家完了。” “那怎么办?会不会连累到我们房家?要知道雪君跟苏辰还有婚约!” “应该不会连累到我们,可苏家没了势力,还跟他们联什么姻亲!” “不如退婚?” 厅里有房家人说出这个难以企口的话,但也是众人心里所想的,倒不是怕罪名连累,而是怕皇帝迁怒到房家。 “那就……”房文烨抿了抿嘴,有些艰难的点下头:“那就这样吧。” “我不同意!” 下方一排排坐着的房家人当中,女子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房雪君不顾身旁父亲的拉扯,“我的婚事,凭什么你们做主!巴结别人的时候,恨不得将脸贴上去,现在婚约定了,又嫌弃苏家没落,要把婚约撤回,你们不嫌害臊,我还嫌!” “雪君,这是大人在商讨事情,你一个女……”二房的人站起来,话还没说完,房雪君单手托起椅子唰的向他砸了过去。 那人被砸的满头是血。 “我既然跟苏家定了婚事,那就是我自个儿的事,跟你们无关!” 房雪君一把推开过来拉她的堂哥,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众面红耳赤的房家长辈,房文烨捏紧了扶手,脑门上青筋都在鼓跳。 …… 这天下午已进入定安城地界的苏辰,也从过往的商旅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听到兄长身死,抄家罢侯的一瞬间,变得冷漠起来,压着剑柄的手都微微发抖。 一旁西凉军副将促马靠近:“小侯爷接下来怎么做?” “你带兵马回去安顿,没有命令不得出山,顺便派快马告知后面的董将军,按我刚才说的做就行。” 苏辰望了望对方,看着五百骑兵动作起来,转道奔向山间,他方才一夹马腹,纵马冲向定安城方向,来到城门处,守卫的兵卒见到他,都露出不忍,叫了声:“小侯爷,您要保重。” 苏辰朝他们点点头,下马牵着缰绳步入城门,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有人眼熟苏辰的,纷纷沉默的拱起手,其中一人:“小侯爷,我们可不信世子是那般人!”话音刚落就被一队没见过的巡逻兵卒轰走。 他们看到苏辰,其中有人上前,从苏辰手中接过了马匹,“苏公子,这匹马也属于侯府财物,都要收走的,还有你腰间的这把剑。” 苏辰只是嗯的点了下头,没有为难这些燕京来的兵卒,将腰间的佩剑解下,递给对方。 随后,举步走向熟悉的街道。 第四十五章 欢迎抄家 威严的府邸人影进进出出。 一个个士卒搬着箱子出来,然后贴上白色的封条抬上门口停靠的十多辆马车,这些士兵看到苏辰,没有任何表情。 府门内是哭哭啼啼的哭闹声,住在府内的一帮旁亲抱着包袱,正被几个甲士驱赶,见到回来的苏辰,蜂拥过去,指着周围兵马说个不停。 许许多多的声音都在耳边听不真切的,苏辰没有理会,从他们中间挤出,前院的厅堂、每一间屋子都被贴上封条,里面能搬走的东西,基本已都拿出来放在檐下等着清点。 有州府的官吏认出苏辰,悄声说了句:“公子千万不可乱来。”随后又道:“侯爷还有汤刺史在中庭那边。” 苏辰没有答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周围兵卒、哭哭啼啼的丫鬟仆人纷纷退开让他过去。中庭那边,有更多的哭声传来。 大嫂殷素寰抱着母亲几乎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显然已经知道大哥的死讯;二嫂花红真掉着眼泪,与一个士卒争执,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首饰盒;二哥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一个穿着甲胄的将领,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在跟神色呆滞的苏从芳说话。 “苏侯爷,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望莫怪本将,如今事已至此,侯爷还是遵循陛下旨意,明日就搬离这里,到城外居住,那里已经为侯爷一家选了宅子。” 一旁,还有刺史汤怀元,他抚须长叹:“侯爷,莫要伤心难过……”其实,他也实在找不出安慰人的话了。 毕竟大儿子死了,侯爵也被摘除,所有家中之物也抄没充公,换做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 苏从芳耷拉眼帘仿佛精气神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缓缓挪着脚步转过身就要离开。 “苏侯爷。” 这时那将军身旁,一个穿着绣花锦袍的男人伸出手拦住苏从芳,他嗓音粗哑,却长了一张二十出头的俊朗面庞,下颔光洁无须。 “你这身侯爵锦袍还有玉坠都要脱下来,庶民可不兴穿戴,要是走到街上,可是要下狱杀头的。” “那也要回房换啊,你们欺人太甚!”老妇人从地上起来,旁边的大嫂哭喊着,冲上前去抓对方,丈夫的死她几乎癫狂。 靠近几步,不知怎的就被弹回来,撞在老妇人身上,苏烈看到母亲被撞倒在地,“啊!”的一声冲上前。 那俊秀男人瞥了一眼,仅仅一眼,苏烈直接被隔空震飞出去。 随后被半空被人接住,稳稳落地。苏烈偏头看去时,苏辰一脚将地上一块盆栽踹向对方,然后半空呯的爆碎。 “呵呵,原来是苏家小公子啊。” 纷飞四溅的碎片之中,那人抬手一抓,苏辰不受控制直接被吸过去两步。 那人变爪为掌,往前一推。 是砰的一声,苏辰的衣袍震荡抚开,空气扭曲的光影直接穿过他身躯冲向后方扩散开来。四肢无力感瞬间蔓延全身,苏辰干呕几声,跌跌撞撞几步,一下坐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无力了?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异样,苏辰抬起手掌,动起手指,都觉得有些吃力。 呵呵。 那人轻笑着摆了摆手指,“我将你武功废了,往后啊,要好好当一个顺民,不然下次就真的会杀你。” 不怕,武功废了也不怕的。 苏辰艰难站起来,看着对方笑吟吟的模样,他知道必须得忍着,试着想要沟通游荡府内的魏王曹操,可传来的是一片空白,脑海中的功勋条,此刻闪烁着,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就在这时,余光之中,一股黑烟从南面飘来。 还有木头焚烧的气味。 他心里顿感不妙,迈开脚步,跌跌撞撞的跑向南厢,冲进月牙门,十三被几个甲士用长矛架着脖子,撕心裂肺的在喊:“你们别烧了!” 十多个兵卒抱着一堆灵位正从祠堂出来,全部投进火里。 “你们干什么?!”苏辰看着被丢进火堆里一尊尊灵位,他冲过去,被数名着重甲的甲士拦住,倒推回来。 此时,一个青色锦袍的男子从祠堂走出,看到苏辰,泛起笑容过来,低声道:“小公子,祠堂这些东西,可是僭越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不仅仅是抄家那般简单,还好费统领和那狐狸脸秦庄没过来,我先将这些东西烧了。” 这人语气淡漠,却像是在保护苏家。 说完,男子背过身,继续守着这些灵位一一烧尽,他才带着人离开。苏辰站在原地,看着燃烧殆尽火堆,曾经那些焚香叩拜的灵牌早已化作一堆灰炭。 风吹过来,灰屑绕着他漫天飞舞。 脑海中的功勋条也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不见。 “小侯爷。”十三哭丧着脸过来,苏辰摇晃了两下,挤出一点笑,朝他摆手:“小侯爷就别叫了,走吧,你也自由了。” 十三摇摇头,吸着鼻子跟在苏辰身后,犹如平日那般。 天色渐渐西斜,家里人都被赶了出来,苏从芳跨过府门门槛,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摘下来的苏府门匾,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抄吧!恭请抄家!” 老人脸庞潮红,朝周围押送的甲士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劳烦小心一些,别把门匾弄坏了。” 看到脚步虚浮出来的苏辰,苏从芳笑着说道:“长生啊,咱家没了。” “咱家还在。” 苏辰看着被人拿走的门匾,挤出一丝笑:“只要你们还在,家就还在,爹,我们回家吧,往后还有机会回来的。” 宽慰过老人,将他送上马车与母亲坐到一起,他最后看了一眼缓缓关上的府门,转身钻入后面的马车,与大嫂二嫂还有二哥坐到一起。 街道上,听到苏府被抄没家资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其中不乏城中那些三教九流,沉默的看着马车缓缓驶离。 “苏侯爷!!”不知谁喊了一声。 几条街上,站在街边的乌泱泱一片人潮纷纷跟着大喊,定安城虽说不富裕,可也算安稳,旱情这段时间,世子奔走各方,接济百姓灾民,他们都是看得见的。 听闻消息的城外灾民更是将城门堵住,押送的皇城兵马如临大敌,生怕这些人作乱造反,苏从芳从车里出来,说了许多安抚的话,黑压压的人群这才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马车缓缓驶了过去,沿着官道向南,到的五六里外,周围俱是农田、树林,紧靠林子的是一栋破破旧旧的宅子,只有六间房舍,院子杂草丛生,房顶瓦片松落,露出一个大窟窿,之前下过大雪,飘进屋里,还有一大滩积雪没化。 苏从芳穿着粗布衣裳走下马车,牵着老妻的手走进院里,看着荒凉的一幕,老泪纵横。 “我对不起苏家列祖列宗。”他看向老妻,声音都在哽咽:“更对不起你,老了,还让你跟我受苦。” 萧婥握住丈夫的手,“当年要不是你救我,妾身早就淹死了,夫君,你看这片宅子还不算破旧,修缮一番,还是能住人的。” 老妇人擦了擦眼角,回过头看向苏烈、苏辰,还有两个儿媳,以及跟来的十三和春梅。 “以后这里落脚的地方了,趁天还没黑,把暂时打扫打扫,凑合过一晚吧。” 春梅、十三二话不说,放下包袱,走进房里清理杂物、积雪,苏烈拉着不愿挪脚的妻子也走了过去。 苏辰也点点头,沉默在院子里,拔除有小腿高的野草,大嫂素寰低低的哭着,也加入进来。 天色渐暗,一家人并坐在没有桌椅的破旧厅堂内,籍着升起的篝火都在沉默。 夜随着时间深邃下去,远方的村落偶尔传出几声犬吠,同样的夜色里,翘家的女子骑在马背上,飞驰在积雪的官道上,她背后左右各两把细刀,腰间两侧也各悬着两把,籍着微亮的月色映射在积雪上的光芒,冒着刺骨的寒风赶往定安城。 累了,她下马歇息,饿了,啃上一口冰冷发硬的馒头,然后继续上路。 与此同时,也有早已超出身体极限的人影跌跌撞撞走着,他浑身十多处受创,伤口都已发炎通红。 第四十六章 惶惶天光,是非为人说 天色亮了,日头翻过云端又落下去,破旧院子里已过去了三日,苏辰坐在门边,手里一把匕首吃力的刻着一块木牌,一笔一划勾出浅浅的刻痕。 父亲苏从芳从未做过粗活,呆呆的坐在檐下整日出神。 大嫂心情仍旧低落,但还是与春梅一起忙里忙外的清理杂物,向来要面子的二哥厚着脸去远处的村里,借了一把柴刀砍上一捆柴禾回来生火。 这天,院子里爆发争吵,母亲萧婥让二儿媳花红真去帮丈夫弄些柴禾,毕竟苏烈只有一只手,做事并不方便。 大抵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丫鬟仆人侍候,花红真收拾几件衣裳就要出门,叫嚷着要回娘家,随后被苏烈一巴掌打倒在地。 “家里风光的时候,你怎么不叫嚷着回去,现在家里没落了,就想着回娘家,你回啊,看你娘家人愿不愿意让你回去!” 花红真坐在冰凉的地面,捂着脸哭了出来。 “二哥,别打了,二嫂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我跟你一起去打柴吧。” 冬天烧柴是比较多的,不然连被褥都缺少的家里,夜里根本熬不过去。苏辰说着放下手里的匕首和木牌,撑着门框起身,十三连忙过来搀扶:“小侯爷,你动不了的,又没做过这些粗活,还是小的去吧。” “再不动,我就真成废人了,你在家里多看顾一些,万一有以往的仇人来寻仇怎么办?你和我二哥还有武功的,多少能抵挡。” 苏辰拍拍他肩膀,咬牙迈开脚步,从二哥手里拿了柴刀笑道:“没了武功,我还挥不动刀?二哥,你在家里好好陪陪二嫂,女人嘛,需要哄的。” “那你小心些,林子里雪滑,小心摔着。”苏烈跟到门口叮嘱。 苏辰笑了笑,握着柴刀踩着泥泞的路面,走向最近的一片山林,挥刀砍柴虽然费力,不过倒也不算太难。 等捆好柴禾从林子里出来,快到家门口,远远的,有骑马的身影朝这边飞驰而来。 “前面的等等!” 脆生生的声音从飞驰而来的马背上响起,苏辰抿着嘴唇,看了一眼,就把脸偏开,马蹄声靠近过来,房雪君勒马停住,问道:“劳烦请问,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一家?” 她仔细看着面前粗布衣裳的身影,越看越熟悉,连忙翻身下马:“苏辰?”待看到侧脸时,女子脸上顿时露出欣喜。 “真的是你!” “走开!”苏辰眼神冰冷,背着柴禾走向家门,房雪君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了?我……我没有得罪你。” “这个时候过来,看我家笑话?” 苏辰进了院子,将背上柴禾丢到地上,走到中堂门口重新坐下,拿起地上的匕首继续雕着木牌。檐下的苏从芳,还有萧婥连忙过来迎住房雪君,后者还瞪了儿子一眼。 “雪君这个时候过来,怎么是看我家笑话。” “哼。”苏辰微微抬了抬目光,手中继续雕琢,“这门亲事,是你们选的,我可没接受,何况现在咱们也不是侯府了,这亲事就不算了吧,我向来不喜欢粗枝大叶的女子,你听明白了吗?” “长生,你在说什么?!”苏从芳低吼了声。 一旁的大嫂素寰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二哥苏烈也没有开口,他了解苏辰,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苏辰抬起脸,看向院中的女子:“我不喜欢她,你,房雪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那边,房雪君咬着嘴唇,看着坐在地上雕琢木牌的身影,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吸吸鼻子,朝苏从芳、萧婥忽地笑了一下,转身就出了院门,翻身上马,飞驰离开。 “长生!” “辰儿?!” 老两口对儿子的反常颇为不解,苏辰垂下头,朝打磨出的字迹吹出无数木屑。 “这个时候,她一个人过来寻我们家,是她不懂事。但我不能不懂事,将来如何,还不清楚,就别拖累一个好姑娘。” 说完,也不再说话,苏辰重新拿起一块没有字迹的木牌继续刻起来。 然而,才过半个时辰,院门再次响起马蹄声,以及车辕的声音,苏辰偏过视线,苏从芳老两口也走出院门。 房雪君换了一身寻常人家的衣裙,身上背负的兵器也都捆在了马背上,她招呼着赶车的脚夫,将几辆驴车里的家具一一搬进院子里,还让两个工匠爬上房顶修缮窟窿。 “这个给你。” 女子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木匠常用的一把锥刀,“雕东西,这个好用。” 苏辰愣愣的看着她,女子搂着裙摆在旁边蹲下,双手撑着下巴,露出甜甜的笑,“你继续雕啊,我就在旁边看着,不打扰你。” “嗯。”苏辰将目光偏开,也接过女子手里的锥刀,颇为顺手的在木牌上雕出字迹来,房雪君在旁边,手指绞着袖口:“我跟家里人闹翻了,回不了家了,以后你别这么说我了,好不好?” “那你以后跟着我可要受罪了。” “不怕。” 房雪君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对泥人,正是那日苏辰送给她的,“你忘了,小女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性子活泼,知道苏辰愿意让她留下后,一下恢复到往日的神色,指挥着一干脚夫搬运家具,又跳上房顶,监督工匠有没有偷懒,咋咋呼呼的在院里叫着,沉闷的气氛多了许多生气。 不久,一家人围着新买的圆桌吃饭,老妇人也将十三和春梅叫来坐到一起,房雪君大大咧咧也坐到苏辰身边,不停给萧婥夹菜,高兴的老妇人嘴都合不拢。 吃过午饭后,房雪君跟着大嫂素寰在屋里说话,二哥将砍来的柴禾重新折断,放到搭起来的棚子里堆积;苏从芳依旧在檐下发呆;苏辰脚边此时也堆了几个牌子,又将木棍削平,做出简陋的底座,将它们一一插上去。 咚! 咚! 这时院门传来急促的拍门声,苏烈放下柴刀将门扇打开,一个老农站在外面,结结巴巴的指着远处。 “有……有一个人……他要找你们……” 苏烈回头看了眼家里,随后跟着那农人出去,不多时,苏烈脚步飞快,就见他背着一个人跑进院子。 “三弟,快来,是祝护卫。” 家里人纷纷冲出来,看到背上的身影凄惨模样,素寰捂着嘴,眼眶红了起来。 苏辰急忙起身过去,从二哥背上将人搀下来,缓缓放到地上,朝闻讯出来的家人喊道:“快去烧水,家里还有没有伤药?!” 房雪君返回屋里,慌慌张张在行囊里翻找时,地上的身影忽然抬手抓住苏辰的手腕,祝公道脸色发青,微阖的双眸睁开,看到面前的苏辰,干裂发白的双唇微抖:“小侯爷……我……没护到……世子……让你失望了……” “没有……我没失望。”苏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低沉开口:“你尽力了,该是我让你失望才对……堂堂侠客,尽让你做这些事……” “药来了,药来了!”房雪君捧着一个小瓷瓶冲出来,抖出几粒杏黄色的豆丸,“这是飞花丸,能治许多外伤,还能护住五脏,快吃了它。” 老妇人端了一碗凉水过来,苏辰将祝公道搀扶坐起,让女子将药丸喂进他口中,喂了清水下去,然而,片刻,祝公道忽然一阵抖动,将药丸吐了出来,一同吐出的还有许多嚼烂掉的草根、树叶。 “……小侯爷别浪费药了,卑职……伤太重,拖了太久……治不了了。”祝公道微微睁了睁眼睛,抓住苏辰的手腕,用上了力气:“小侯爷,世子有话让我转达……给你……他说……我若活着就是质子……” “你后悔,来这里吗?”苏辰咬紧了腮帮,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间是酸痛的感觉。 祝公道虚弱的挤出一丝笑,晃了晃头:“没有可后悔的……就是往后……没机会再跟你身边……看你八面威风……好想……好想……能看到小侯爷你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打死那……皇帝……” “好,我会打死他。”苏辰挤出这声。 “十三!” 祝公道望着天际,眼睛一眨不眨,那边十三走过来,他早已哭成了泪人,“你别说话,还有救的。” “……十三,我教给你的东西,好好领悟……好兄弟……小侯爷就交给你了。” 靠在苏辰怀里的祝公道,望着天空,眼神褪去了色彩,慢慢阖上。 “就交给……你了。” 最后的声音也此刻断线了。 日渐西沉,又起了寒风,风里夹杂着雪点,呜咽的跑过旷野,定安城里比往日冷清许多,但还是有人群在城中街巷穿行,秦庄骑马送着皇城禁军统领费种出城,一同伴随军队离开的还有名叫许长青一品高手。 到了城外,狐儿脸的秦庄拱了拱手:“五百燕山铁骑、五百禁军甲士,已经足够稳定治安了,何况还有定安军,费统领和许兄弟大可回去复命了。” “那你当心,定安军那边,有我副手韩涛接管,有何变故,可叫他援手。” 名叫费种的将军叮嘱一句,便骑马返回军中,带上部曲沿官道而去,许长青也拱手告辞,“太师那边,我会禀明情况,那么我便在京城等候秦兄归来。” “慢走!” 风雪里,秦庄衣袍猎猎,看着远去的长龙,反而一脸轻松,回到城里与麾下武者欣赏着城中雪景,路过查封的苏府,想起他们不知过得如何,或许处于饥寒当中了。 点点的灯火在庭院里点亮,苏辰从坟堆前起身,沉默的走回院子,继续雕琢起木牌,等着天光渐去,黑夜沉降,他低声对身旁的十三说了几句,拿出几封信给他,以及一块令牌。 “尽量别让人发现。” ……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清晨渐渐泛起鱼肚白。 苏辰一夜未睡,他抬起脸看了看东方天际,拍去身上木屑,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进了堂屋,将一张打造的供桌推到了正中首位。 他走回来将地上一尊尊灵位捡起,依次摆到了上面。院子里的家人也渐渐都起床,打水洗漱,烧火煮饭,一切如常。 天气依旧寒冷,但天空已现朵朵白云,这般晴朗的天气,一辆马车和几名骑士出了南门,朝郊外过来。 秦庄撩开帘子,看着已化去冬雪的田野、山林,有着嫩绿抽芽绽放,他可不想回到京城,受人差遣,只有在这里才感觉活得像一个人,一帮蝼蚁的生命随时都在他手里握着。 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攀升。 摇晃的马车停在了原野一座宅院门前,他从远处的村子收回视线,从车里走出,让麾下武者过去敲响门扇。 春梅打开院门,就被一个粗野的汉子推到了旁边,秦庄大步而入,声音爽朗:“苏侯爷,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烈从另一间房里出来,身后是妻子花红真跟着。 苏从芳、萧婥、素寰也从房里出来,见到来人脸色微变,房雪君露出警惕的神色,门口那人给他的感觉,犹如一头凶恶的猛虎。 “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已经不是侯爷了,该是你们拜我才对,我可是陛下身边从四品的侍卫长。” 秦庄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曾经的权贵面前,看着他们脸色颓丧,惶惶不安,就有极大的满足感。 “跪下!”四个粗野汉子齐声大喝,按住腰间佩刀。 这一声暴喝,吓得花红真一下跪在了地上,苏烈气的将她拉扯起来,女人早就瘫软,如何也不敢起身。 苏从芳抿着嘴唇,咬紧牙关,双腿绷直就是不跪,一旁的妻子握住了他的手,两位老人就站在檐下,丝毫不畏惧的盯着对方。 那四个汉子上前一步,房雪君返回屋里,背负四刀,腰间亦悬四刀冲到外面挡在两位老人身前,也在暴喝:“谁敢上来!” 十三也拔剑站到院中。 “呵呵呵……想不到家道中落,还有人相随,都是忠义之辈……”秦庄笑吟吟的鼓了鼓掌,眼里却是闪过一抹寒芒,举步走向檐下的老两口时,他话语陡然被打断。 有声音从堂屋那边传来,他偏头看过去,一道身影摆放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在供桌上排列。 青烟袅袅,长香举过头顶,苏辰跪去地上,他望着上面一个个尊位雕刻出的名字,这样开口说道。 “夫天下之大,华夏之广,皆立于人,天下之人皆有本源……” 听到声音,秦庄轻蔑笑起来,举步朝堂屋走了过去,十三想要阻拦,被他轻描淡写随手打开,整个身躯轰的一下飞往檐下。 “苏公子,待在屋里做什么?” “你敢去打扰他!”房雪君‘锵’的拔出两把细长刀锋,被四个汉子拦了下来。 秦庄对身后打斗不以为意,随后他踏进屋檐下,看着跪在地上背对他的身影,颇为轻松的走到门口。 “老夫,在问你话,可有听到?!” 回答他的,依旧朗朗之声持续。 “世人未可不思其本,而忘其祖也,我华夏之地,人杰地灵、根深叶茂,历代先贤,天资骄纵,或招之,聚于华夏,或去之,散于九州……” “你想讨罪受是吗?”秦庄抬起手来。 苏辰的声音还在继续: “天水一方,皆有宗源,华夏子孙承继列祖列宗,展百世雄威,起征伐于伟烈,请英贤相聚,扬秦皇奋威,伐十四海之力,颂汉武雄图,万里筹边之烈,赞唐宗宋祖,臻于始治之能,奋明祖之威……” “讨死!” 秦庄单手呈爪兜起风雷声,轰的一下抓向前方身影。 堂屋之中,苏辰捧香拜下,声音响彻。 “后世子孙苏辰在此立誓,为我华夏列祖列宗,开宗立庙,永世祭拜!” 风声呼啸,墙面轰的碎裂,一只粗糙大手穿过弥漫烟尘,一把捏住秦庄的手腕,他偏头看去。 墙面还在垮塌,烟尘扩散之中,一个巨汉身形屹立,鼓起铜铃大眼,须髯如钢针,身披铁甲,背负双戟,面容狰狞凶煞,犹如阴府恶鬼般盯着他。 …… 辰时二刻。 鸟雀飞过山间密林,一匹火红的战马在校场跑动,发出亢鸣。 周围一拨拨皮甲的西凉兵翻身上马,董卓持刀而立,目光警惕的望向中帐,高亢的战马咆哮,帐帘掀了起来。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手中倒悬一柄画戟,甲叶的振动声里踏出营帐,拇指大小的石子都在瞬间踩的粉碎,阳光照来,他仰起脸望着旌旗上的字迹。 “西凉……某家好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剑眉如插额入鬟,双目仿佛含有电光,说不出的威严。 那身影陡然跃起,身躯划过天空,稳稳落在校场,他伸出手一把拽住狂奔的赤红战马,翻身而上,西川红锦百花袍风里抚动,他声音冷漠而平淡。 “董卓,回头再与你叙旧!” 一勒缰绳,他身下战马仿佛在瞬间心有灵犀,调转方向,撒开蹄子冲向辕门,熟悉骑马的两百西凉兵提上长矛,纵马紧跟在后。 董卓跳下高台,也翻身上马,声音咆哮而出。 “西凉儿郎,随我出征!” …… 定安城内,大大小小街巷,多了许多无赖汉子,吹着口哨靠近府衙,推着货物的脚夫,聚拢城门附近,一边喝水,一边说笑。 名叫陈洛平的人带着一帮侠客走上酒楼,上到最顶端,望着南城门,重重呼吸着。 造反啊…… 我一个江湖帮派,真他妈有出息了。 四面街道行人来去,热闹而祥和,许许多多的人还在进出城门,更远的东面,一个个村人、闲汉裹上了黄巾,拿上自家锄头,从一个个村寨汇聚成流。 …… 破旧的小院里,是轰的一声巨响。 与女子厮杀的四个武者听到动静,回过头,秦庄的身形犹如炮弹般被打飞出来,又高空折转,稳稳落地。 俊秀的脸蛋间,青丝拂过,他视野看着的堂屋里,一道高大的汉子低头走出,拔出身后双戟,呯的碰撞,激起一串火星。 钢针般的虎髯间,厚厚的嘴唇咧开,全是狰狞之气。 “吾乃典韦,尔等受死!” 第四十七章 今日吾辈造反 破空疾响! 数道黑影飞过庭院,秦庄抬手挥袖挡,传来的是布料撕碎的声响,另只手反应极快在胸口将飞来的东西捏住。 是一柄短戟! 而他麾下四名武者,一人胸口直接洞穿,一人抬刀挡下,整个人都被短戟抵飞出去,撞在墙上喷出鲜血,第三人反应稍快,颈脖还是被飞旋的短戟上的铁枝,撕开了颈脖,捂着脖子“啊啊!”惨叫跌坐在地,最后一人腹部也被拉开一条口子,摔在檐下,被房雪君一刀斩下了脑袋。 “呵呵呵!” 檐下那巨汉碰撞双戟咧嘴冷笑,迈开脚步走出屋檐,那巨大的体魄让一旁的苏从芳、萧婥、素寰、苏烈、花红真看得心惊胆战,根本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出现在家中的。 “你要杀主公,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本事。” 巨汉迈出一步,落地的瞬间,庭院的地面陡然震了一下,双手横戟,发足狂奔起来,犹如一辆战车瞬间推进过去,几乎一步等于旁人两步,眨眼便至—— 秦庄身子向后一仰,躲开交叉横扫而过的双戟的同时,向后一翻,双脚凌空一踢,足尖接连两下点在巨汉下巴,打出闷响。 下一刻。 他就被典韦合身撞在背脊,炮弹般呼啸飞了出去。 “有点痛。” 典韦揉了揉下巴,脸上狰狞之色更盛,看着被打飞的身影落地又爬起,他抬手招了招:“再来。” …… 定安城里,聚集的闲散汉掏出了火折子,看了看天光,然后点燃桐油浸泡的衣袍,或长棍,纷纷掷去太守府,转身就跑,天干物燥,黑烟趁风而起。 警铃大作。 街道顿时掀起一片混乱,差役忙着灭火,捕快冲上街道,留在城中的百余皇城甲士听到动静,走上街头。 黑烟升上高空。 定安城外,远远的,马蹄声震动大地,一袭红袍红马的身影纵马狂奔,画戟斜斜垂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沟壑。 黑烟飘在天空,东南面的军营,驻扎的五百燕山铁骑闻讯而出,奔向东门。 聚集城门的脚夫,望着黑烟,推着板车来到城门口,然后,点燃上面货物转身就往城中跑去。大火席卷数量板车,上面货物都是易燃之物,顿时将东门燃烧乌黑,两头进出的商贩、百姓混乱跑动起来。 赶来的燕山铁骑远远看到城门失火,纷纷减下速度,准备调头绕行南门,熟悉的马蹄声朝这边蔓延过来。 有人回头。 一团火红的身影挂戟挽弓,箭矢唰的一下飞来,射在他头上,箭头直接从后脑勺探了出来,身体坠下马背。 “尔等马术不精,跟在某家身后!” 声音雄壮响彻的同时,红马翻腾铁蹄,吕布重新拿过画戟,夹紧了马腹,望着聚集调转方向骑兵,他喉间渐渐有声音传出。 “呵呵……哈哈哈!” 风吹过原野,袍袂猎猎飞舞,金冠长束轻摇,威猛的身形发出豪迈的笑声,画戟抬离地面随臂横呈开来。 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 “尔等放马过来吧——” 一骑当先,迎上阵列整齐的燕山铁骑,带起道道尘烟,一人一骑直接撞了上去。 距离瞬间拉近。 吕布的声音在此刻,咆哮在这片天地,令的城上的士兵,城外的骑兵都感到战栗。 “我乃九原……” 火红的身影在所有的视野之中划出一道流星,画戟划出一轮半圆,砸断刺来的长枪,劈开战马的头颅,血肉瞬间横飞四溅,一人一马直接撞进缺口的一瞬。 高速狂奔的红马驮着吕布冲进燕山铁骑阵列,画戟疯狂乱舞,带起一片片残影,挥舞的戟锋在前进的道路上砸碎一柄柄刺来的铁枪,人的身体飞起在天空、铁甲撕开、血肉飚射、头颅被敲碎、划破颈脖的战马悲鸣的扑地翻倒。 整个方形的燕山铁骑,硬生生从中间被推出一条血红的路。 声音如雷霆般再次响彻:“.……吕布,吾怕谁来——” 身后,西凉骑兵顺着缺口杀进混乱的燕山铁骑当中,半柱香不到,犹如铁壁般的山势轰然崩塌,五百燕山铁骑直接被杀破胆,在原野上四散奔逃起来。 “带路,杀下一个!” 吕布深吸一口气,促动身下赤红战马,再次奔跑起来,他口鼻间喷出森然之气。 …… 呯呯呯! 破旧的小院,响起筋骨、皮肉碰撞的击打,秦庄脸上露出骇然之色,看着犹如一堵厚实墙壁的巨汉,他接连抢攻,在对方胸口、腹部、大腿连打十多下,仅仅留下浅浅红印。 “打完了?” 典韦垂下头,声音落下,抬脚砰的一下蹬在对方胸口,恐怖力道直接将这位一流高手蹬飞出去,在地上滑出数丈,头顶抵到院门的石阶才停下。 “怎么会这样……” 秦庄翻身爬起,一时间怀疑自己这个一品境界是假的,往日就算一掌不能轻易取走五品以上武者的性命,可也不至于连面前这个巨汉一点伤都打不出。 他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去檐下的苏家人,想要以此要挟,可直觉告诉他,那个巨汉正等着他那么做。 对方看似缓慢,可庞大的身躯好像都将院里的人护卫起来。 这厮力大无穷,还练了一身钢筋铁骨。 不好应付。 盯着对方脚步片刻,秦庄忽然一个转身,冲向院门,跃向最近的战马刹那,铁戟飞来,直接将马匹撕成两半,滚热的马血溅在他身上,狼狈的落回地面。 听到轰轰的脚步声冲至院门,他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冲向另一匹马,翻身而上,一抖缰绳冲了出去。 小院里,苏从芳看着被巨汉撞塌的院门,脖子艰难的转动,又看向堂屋那边,苏辰径直走出,在父亲一声:“长生。”的话语里,他捡起地上一口钢刀,开口回了一句:“雪君照看下十三,还有家里。” 说完,走出院门,寻到一匹马翻身骑上去:“典韦,追上去!” 巨汉捡起插在地上的铁戟,双戟挂背,望着前方骑马狂奔的身影,脚下一蹬,巨大的身形直接将地面蹭的龟裂,身形轰的一下直冲而去。 “驾!” 苏辰一抖缰绳,持刀奔行起来。 …… 定安城中黑烟越烈,数里外的定安军大营,名为韩涛的将领压着剑柄在校场来回走动,等着燕山铁骑的消息。 不久,斥候回来,得知的消息,是一股来路不明的队伍,足有两千多人朝这边过来。 “让剩下的皇城甲士迎上去!” 韩涛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想将仅剩的四百名皇城甲士派出,可眼下手中已无兵可派,定安军虽然被他接管,但上下并未归心,一旦在战场哗变,那就彻底完了。 “敲鼓,让皇城甲士拒敌五里!” 咚!咚咚! 战鼓在军中擂响,驻扎定安军右侧营地,一支四百人的军阵缓缓而出,俱身披铁甲,手持长矛、铁盾。 他们曾是燕国开国皇帝的中护军,立国之后,负责拱卫皇城,如今数代过去了,依旧有着铁一般的纪律,丝毫不惧任何敌人。 然而,开拔五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批手握锄头,头裹黄巾百姓,整形凌乱不堪,根本不具备厮杀的能力。 片刻,乱糟糟的队伍打开,三骑前后走出,为首那骑手握长杖,额头有着猩红阴阳纹。 “贫道,张角见过诸位。” 上百名头裹黄巾,身材高大的黄巾兵鱼贯而出,在张角、张宝、张梁身后一字排开。 对峙的军阵一侧,两百骑兵飞速奔来,看也不看这边与黄巾对峙的皇城甲士,径直朝军营冲去。 另一个方向。 单人匹马逃窜的身影不停回头,眸子里全是一片惊恐之色。 他身后原野,那巨汉仿佛怪物一般正抓地狂奔,真的是打也不打不死,甩也甩不掉。 唯今之计,只有去定安军营,让韩涛利用军阵将对方困杀,他纵马狂奔,已看到军营的辕门,余光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阳光与如絮的白云之下,原野辽阔,一支黑色甲胄的两百骑兵队伍绕过了半圆,为首的火红身影纵马狂奔而至。 “关辕门!” 秦庄不敢停下,快至营帐的刹那,他纵身一跃,高高飞向营寨的栅栏,脚下一踏木桩,冲进营地之中。 冲击而来的火红身影也在刹那间冲进辕门,画戟左右舞开,斩飞关门的士兵,在营中横冲直撞,有身影从半空落下,吕布看也没看,当做敌军士卒一戟拍了出去。 韩涛骑马提枪冲出校场,他身后还有数名亲卫,刚一露面,下一秒,红火的马蹄踏进锋线,火焰般的披风铺开在他视线之中,迎面而来。 一杆画戟呼啸半空,怒啸而下。 撕裂的血肉溅在后方亲卫脸上,一身铁甲的将军瞬间裂开朝左右飞射出去。 “韩将军!” 亲卫大喊,周围定安军潮水般涌来,秦庄捂着被画戟拍过的胸口,想要藏身人堆,还没挪步,身后数丈外的栅栏轰的被人撞开。 他回头看去一眼,顿时头皮麻烦,那恐怖的巨汉阴魂不散的杀进来了。 秦庄转身一跃而起,踩着前方人的肩头,飞快朝营地另一边跑去。 呼啸传来。 他小腿陡然一阵剧痛,顿时掉下半空,小腿上一支羽箭贯穿了皮肉,远处,吕布冷哼一声,垂下长弓。 秦庄在地上爬行,挤开攒动的士卒,他身后一个个士兵像猴子一般被甩飞出去,巨汉迈开脚步过来,投在地上的庞大阴影迅速将秦庄遮掩。 后者撑着另一条,反手一掌打出,被典韦拿住手腕,猛地一拧,整条手臂都扭成了麻花。 周围定安军兵卒想要杀向巨汉和那骑马持戟的身影,有声音陡然说了一句:“小侯爷!” 然后更多的声音跟着喊了起来。 “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辕门方向,苏辰骑马进来,拥堵的兵潮纷纷左右退开,苏辰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语,当着数千人的面走向那巨汉身边,站在惨叫的秦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我苏府守卫定安数代人,从未有过过失,为何紧逼不放;我大哥温和恭谦,从不与人为恶,为何要杀他。” “小侯爷,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秦庄抱着呈麻花状的胳膊,在地上扭动。 苏辰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轻的说。 “现在,我反了。” 手臂抬起,钢刀猛地挥了下去,人头噗的一声掉在地上。苏辰捡起头颅,一步步走过定安军士兵,走向大帐。 “你们也看到了,我是如何家破人亡,新皇即位,原本等待天恩降临,百姓安泰,可是昏君无道,不防浑河南岸魏国兵马,却借卑鄙手段残害忠良,如此之君,我等何必侍奉。” 血滴从刀尖滑落。 苏辰举起手中头颅,猛地掷出,飞向天空,声若雷霆:“但君无道,当以兵戈伐之,我等举旗起事,从者随我灭亡今朝,不从卸甲归农,静候新朝昭示。” 大帐前,钢刀举起。 “吾辈造反,灭亡燕国!” …… 声音冲向天际,远方的定安东门烟火熄灭,混乱的城门已是厮杀一片。 火焰倒伏,六百西凉步卒汹涌蔓延过混乱的城门。 写有‘西凉’的旌旗在人手中招展。 厮杀呐喊,锯齿刀挥舞,肥硕的身形带头冲上城头。 城中江湖人拔出兵器,无数的脚步飞奔,杀向聚集的城中兵马。 无数的箭矢在天空交错而过。 黑烟乘风卷起长龙,冲上云霄。 做了一些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