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第一事,先剁二五仔 大明天启二年,一月十七日。 辽东河西,广宁城。 遮天蔽日的大雪昨天夜里终于停了,今日一早,月余未见的太阳再次露面,积雪融化,水流沿着青色瓦片成串而下,透过窗棂往外看,好似水帘瀑布,日光照射下,煞是好看。 屋内,身着轻甲的王琦低头握了握拳头,再次抬头时候,目光中显露出些许凝重。 三天以前,二十一世纪的王琦因车祸穿越而来,附身在同名同姓的年轻人身上。 王琦,十九岁,山东诸城人,是大明辽东巡抚,右佥都御史王化贞的外甥,领广宁百户武职。 其人父母早亡,又好勇斗狠,除了舅舅王化贞,便没有其他亲人,为便于管教,常年跟随在王化贞左右,名义上为其亲兵,随侍左右,但是王化贞职务繁忙,反而造成其越发骄纵的性格,此次大病乃是因为外出捕猎,被游弋在广宁城外的建州斥候射伤,好不容易逃回城中,弥留之际被后世的王琦附体重生。 躺在床上的几天时间,王琦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现在穿越的现实,但是对于身处的局势,却是越发担忧起来。 王琦前世时候虽然并不喜历史,但是犹记得高中时候戴着厚底眼镜的那位历史老师痛心疾首的一句话: 明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 由此可知,夹在万历和崇祯中间的天启朝能是什么好年份? 明朝内部的东林党、阉党、农民军暂且不提,连年的灾荒也按下不表。 单单是建州努尔哈赤就够让人头疼,集聚三十余年的老奴早已羽翼丰满,萨尔浒的大胜,导致其对于自己原来的宗主国大明有了一丝非分之想! 现如今,大明的辽东重镇辽阳和沈阳已经丢了......河西的广宁还会远吗? 王琦可不记得有哪位明末巨佬曾在辽东力挽狂澜的,这个便宜舅舅王化贞能抵什么用? 王琦的脑袋有些痛:大明守护神袁嘟嘟在哪里?明末最后的巨佬孙传庭又在哪里? “琦哥儿,”正在此时,屋外有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老爷让你起床后去后堂书房见他。” 秦二宝,今年十七岁,王府家奴,常年伴王琦左右,忠勇谨慎,气力惊人。 不多时,在秦二宝的陪同下,王琦一身轻甲出现在王化贞的书房外,王琦素爱骑射,故而甲不离身。 虽说王化贞是便宜舅舅,其在历史上名声也不好,先是依附东林党谋求高位,在辽东和辽东经略熊廷弼斗的不亦乐乎,后又为了活命,巴结司礼监大佬魏忠贤,落得身后恶名,但是其对自己这个外甥着实不错。 王琦老老实实的站在书房门口:“王琦拜见舅父。” “进来吧,”屋内,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嘎吱一声,王琦推门而入。 王化贞的书房布置的格外典致幽静,颇有大儒学宗风范。 正在低头写信的辽东巡抚没有抬头,一边飞笔一边开口:“身子养的如何了?” “回舅父大人的话,琦儿自感已经痊愈,有劳舅父惦念,”说完话,王琦双手一拱,对着王化贞轻轻一拜。 “嗯?”手中笔端顿住,王化贞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一双深邃眼眸望着自己的外甥,好似有些陌生,一场大病下来,原本混不吝的外甥变得如此懂得礼数了? “还算有些良心,不枉我这做舅舅的一片苦心,”王化贞将手中毛笔置于一旁,背靠黄花梨圈椅。 “这几日躺在病榻上恍若隔世,琦儿自觉已经辜负了双亲,现如今就您一個亲人,怎能再让舅舅劳神费心,往日种种荒唐行为,还望舅父担待,”王琦此言虽然掺假,但是感情确实真切,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前世的父母亲人,眼角顿时有些泛红。 看到王琦的悲痛神色,王化贞好似也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娘亲舅大,王化贞提了提精神,将方才写好的一封信拿起,递给王琦:“目前辽东局势复杂,河西也是危在旦夕,老夫守土有责,你却是无辜,拿着信去京城找首辅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上,他会帮你谋个差使......” 王化贞没有儿子,从小养在身边,他已经将王琦看做自己的儿子了。 王琦看着那封明黄色信封,却没有伸手去接。 “舅舅你不是坚守广宁吗?”王琦有些意外,记忆中王化贞和熊廷弼为了是否坚守广宁城,相互攻讦的奏章都能摞起一人高。 当然,两人的斗争夹杂着东林党和齐党、楚党的党争,也有司礼监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其中复杂的利益关系暂时按下不表。 “朝堂事,你一个稚齿小儿哪里懂得?”王化贞好似身不由己般叹了一口气。 这是进屋以来,这位辽东巡抚第二次叹气了。 “老夫自然会在此坚守,你准备准备,明日就让二宝陪伱先回京去吧,”王化贞好似不愿多说什么,将信放在桌边,摆了摆手,就要将王琦打发下去。 望着这位便宜舅舅,其身影与史书记载的形象产生了些许偏移,感受到王化贞对自己的爱护和忧心,王琦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驻兵右屯的熊经略那里有精兵数万,如果与广宁互为奥援,则建州或许会忌惮一二......” “你何时也知兵了?”听到熊廷弼的名字,王化贞的脸色蓦然一沉,立刻打断了王琦的话头。 正在此时,屋外有亲卫汇报:“大人,孙将军到了,正在前厅等待大人。” “好了,你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王化贞起身,往前厅走去,不再和王琦多说。 望着王化贞匆匆而去的身影,王琦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恐慌之感。如果广宁失陷,大明在辽东的势力必将彻底崩溃......王化贞必死。 不管是这具身体的感情,还是自己的切实想法,王琦不愿意失去这世间的唯一亲人。 “小哥儿,哪位孙将军前来拜会?”王琦上前叫住那位报信的亲兵,开口问道。 “回百户大人的话,是广宁城中军游击,孙得功将军,”那亲卫认得王琦,客客气气的躬身回道。 “知道了,多谢,”王琦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表示没事了。 “小的告退,”亲卫见状躬身退走。 那亲卫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王琦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庞瞬间阴沉了下来。 孙得功! 王琦舔了舔嘴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广宁城之战,就是因为孙得功临阵反叛,勾结建州,才使得守军一触即溃,广宁四周卫所堡垒尽数被毁,同时又是其散播谣言,使得城内大乱,而明军不战而自溃。 进而导致王化贞,熊廷弼负罪回京,下场就是辽东经略熊廷弼被传首九边,而王化贞虽然在此后投靠魏忠贤,但也在崇祯五年也被处死。 抬头望着又开始阴霾的天空,王琦嘴唇微动:穿越第一事,先剁二五仔! 吾必诛此獠! 第二章 孙将军,别来无恙 王化贞和孙得功具体谈了什么,王琦不得而知,但是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孙得功才面色凝重的从巡抚衙门走出。 “孙将军,请留步。” 听到有人叫自己,刚要上马的孙得功停下动作,扭头往后看去。 “孙将军,救命之恩,王琦在此谢过了,”王琦一身轻甲,外罩着夹袄,面带笑意对着孙得功一拜,其身后两步,身挎双刀的秦二宝默默站定。 数日之前,王琦受伤逃回广宁城,正是在城外带领兵将巡视的孙得功将其迎回。 “顺手而为之,不算什么恩情,王公子不必惦念,”孙得功眯起眼睛,不咸不淡的回道。 现在是联合建州破城的关键时刻,这位留名贰臣传的二五仔不想节外生枝,而且对于王琦,心高气傲的孙得功实在是看不起这位官二代。 如果你舅舅不是辽东巡抚王化贞,在这辽东地界,你小子能活过一天都算是你能耐,蠢蛋一般的玩意儿,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不与王琦纠缠,孙得功回身继续上马。 “哎哎哎,孙将军别忙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公子聊备薄酒,咱们春花楼走着!”说话时候,王琦已经欺身上前,左手搭在孙得功的肩膀上,按住其身子,使其无法蹬上马背,这个动作格外热情,外人见了,还以为两人多年好友。 这么一瞬间,王琦好似又化身成那个好勇斗狠,花天酒地的王衙内。 而一旁孙得功带来的一队亲卫也不敢上前招惹王琦。 巡抚大人的外甥,广宁城谁人动得? 不远处,秦二宝双眸微闪,双手自然下垂,落在刀柄处,背部微微弓起,好似伺机而动的猛虎一般。 嘶...... 孙得功身子被人按着,一时间无法上马,但是王琦的身份又让其不好发作,只能耷拉着眼皮,皮笑肉不笑:“王公子非要今日与我饮酒?” “本公子不喜欠他人隔日恩情,”王琦咧着嘴,腰挂长剑短佩,笑的很是跋扈。 “也罢,既然王公子盛情如此,我也不好回绝,”孙得功好似想通了什么关节,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自己亲卫队长吩咐道:“我与王公子饮酒,你先带人回去,勿忘了我吩咐你的事情。” “属下领命!”那侍卫队长得了命令,对着孙得功一拜,余光扫了扫王琦,也不再废话,立刻带人离去。 “请吧,”孙得功吩咐完自己的事情,回头对着王琦一伸手,做了一個请的姿势。 “孙将军,对本公子胃口!”王琦见状仰头哈哈大笑,以手搭肩:“以后本公子罩着你!” “多谢公子......”低着头,孙得功面露阴鹜。 春花楼原是风月场所,但是王化贞巡抚广宁之后,自持文人身份,也为了防止兵卒因为妓女、赌博乱军,关停了很多明面上的妓馆和赌坊,其中就包括春花楼。当然,明面上的妓院和赌坊没了,暗娼和地下赌坊却遍地生化...... 熊廷弼曾因此事笑王化贞:此愚人也,不知军汉所需,吾观其自毁耳。 现在如今,春花楼是广宁城最大的正当酒楼,厮混于此的王琦理所应当的是这里的常客。 “熊掌海类,美酒百珍,全部上一遍,今日本公子要与孙兄弟把酒言欢!”王琦一路揽着孙得功的肩膀,进了春花楼的甲字一号包房。 秦二宝扫视包房一圈,无碍之后才出门,立身于门外,如同门神。 不多时,酒菜上齐,包厢内只有王琦和孙得功两人安坐。 “虽说辽东天气酷寒,建奴凶蛮,但是这海类山珍倒是一绝,来来来,孙兄弟,尝尝这清蒸鳊鱼,肥而不腻,口齿留香,”王琦一上来便是热情无比,好似和孙得功已经相识日久。 面对王琦的盛情,孙得功并没有多么热情的回应,只是默默观察着这位莫名其妙,对自己如此盛情的王公子。 “此一杯,答谢救命之恩,”王琦端起酒杯:“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 “公子言重了,”孙得功耷拉着眼皮,也端起酒杯,但只是微微一抿。 “此二杯,敬伱我兄弟,此后不必见外,”王琦靠在椅子上,斜视孙得功,眯着眼睛道:“孙兄,想必不会拒绝吧?” “得公子青睐,本将的荣幸,”孙得功依旧低着头,端起酒杯和王琦轻轻碰杯。 “这第三杯......”王琦语气顿了顿,没有说话。 孙得功抬起眼,望着这位向来声名不佳的衙内,酒过两巡,王琦的脸上微红,看起来不胜酒力。 “王公子......” “叫王兄!”王琦一抬手打断了孙得功的话。 算起来,王琦十九岁,孙得功二十一岁,两人相差仿佛。 “王兄有话,不妨直说,”孙得功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端坐身子,不再动手吃菜。 从一开始,孙得功就感觉不对劲,这王琦向来跋扈纨绔,怎么有闲情雅致来找自己喝酒? 一番试探下来,现在孙得功知道了,这王琦定是有求于自己...... “哈哈哈,”王琦笑的有些夸张,浑身都在抖动,一双眸子带着戏谑:“我舅父没有跟你打过招呼嘛?” 这句话王琦是在胡戳,他哪里知道王化贞和孙得功聊过什么? “额,王兄不妨明说,”听到其中有王化贞的意思,孙得功立刻警觉起来,顺着王琦的话头道:“下官怕没有揣摩清楚巡抚大人的意思。” “啧,”王琦咂了咂嘴,将嘴里的兔肉咽了下去。 “孙兄弟在辽东乃是数得着的青年将才,舅父想要我跟随兄弟捞些军功,”说着话,王琦对着孙得功眨了眨眼睛,好似一切都在不言中。 “嗯?王兄的意思......”孙得功咧嘴一笑,只说了半句话。 见孙得功如此不上道,王琦显得有些不太高兴,沉声道:“过些日子你不是要去诱降李永芳吗?如此泼天的功劳,怎么,也不想着分给兄弟我一份。” 王琦的前半句话落在孙得功耳中,其纯当放屁,但是李永芳三个字一出来,立刻让孙得功悚然一惊,立刻冒了一身的冷汗。 此事机密,除了王化贞和自己,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人。 这王琦如何知道? 孙得功脑子一转:真是王化贞想让其外甥掺和一脚? 但自己是假诱降,真反叛啊...... 如此诛灭九族的机密,不能让王琦给破坏了,必须将其稳住才行。 “此事......”不着痕迹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孙得功勉强笑了笑:“此事王兄是什么打算?” 第三章 足够忠诚的自己人 包厢内,随着王琦由守反攻,争回话语权,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孙得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的异常勉强。 李永芳三个字一出来,其再也没有方才的淡定了。 “很简单,”王琦伸手为孙得功斟酒,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位二五仔:“下次出兵接触那李永芳时候,带上本公子!” 听了王琦的话,孙得功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次接触? 孙得功眼角微微抽搐。 那就是自己和李永芳带着建州兵马进攻广宁城了。 哗啦啦,酒杯很快被斟满,但是王琦只是看着孙得功,拿着酒壶的手并没有收回,酒水已经溢出了酒杯,很快淌到了桌边,眼看着就要流到孙得功身上。 “此事,真是王巡抚的意思?”酒水流下桌沿的前一秒,孙得功终于开口了。 “本公子会拿此事诓你?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我舅父!”王琦酒壶上提,停止倒酒,他笃定孙得功不敢去问。 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向来是上不了台面的,王琦要分功劳,要问问下面的将领们同不同意,你孙得功如果把此事挑明了,那不就是打巡抚大人的脸吗? 所以才有王琦私下找孙得功喝酒,这才合情合理。 思忖片刻,孙得功觉得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倒是没有必要惹了王化贞不高兴,没有必要为此事坏了满洲大计。 想通其中关节,孙得功也直起了身子,不顾满溢的酒水,端起酒杯:“此事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击败建奴,也有王兄一份功劳在!” “那就一言为定!”王琦看着孙得功,也是面露微笑。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碰了酒杯,皆一饮而尽。 话说开了,菜自然要趁热吃。 又是酒过数巡。 不经意间,孙得功说话都放开了许多。 “为兄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孙得功用勺子舀了一块油焖熊掌,填在嘴里,入口即化,醇香可口。 “但说无妨!”王琦钟爱面前的兔肉,一直吃个不停。 “此事挂名即可,兄弟你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啊,”孙得功倒不是为王琦的人身安全考虑,到了战场上,若有需要,他不介意一刀砍了这位纨绔衙内。 “跟着你我还能出什么事?而且,这样一来,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啊!”王琦带着一丝奸诈神情:“到时候有这一份泼天功劳在,凭借舅父举荐,咱也去北京城,到时候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远见,王兄弟远见啊!”孙得功听到王琦的白日梦,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由衷’地称赞起来。 半個时辰之后,春花楼门口,王琦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被秦二宝搀扶着才不至于躺在地上。 饶是喝成这样,王琦依然依依不舍的拉着孙得功的胳膊:“兄弟今日尚未尽兴,明日......明日继续。” 不着痕迹的将王琦的手挣脱,孙得功笑着拱手道:“多谢王兄款待,下次换我请!” “一言为定!一言......”王琦话说一半,突然‘呕’的一声,腰身一弯,猛地低下头开始呕吐起来。 引得街上行人商户纷纷躲避。 见此场景,孙得功一脸的嫌弃,趁此机会,也不去理会王琦,直接扭头离去。 ———— 巡抚衙门,后堂。 半个时辰前还醉成一滩烂泥的王琦,此时已经衣冠整齐站在洗漱架前。 “琦哥儿,擦擦脸吧,”秦二宝将热水泡过的毛巾递给王琦。 “你知道我没有醉?”王琦接过毛巾,照着铜镜,仔细擦拭着脸庞。 还别说,纨绔子弟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虎背熊腰,乃是上佳的官宦苗子。 “琦哥儿的酒量,十个孙得功也不是对手,”秦二宝瓮声瓮气,向来闷葫芦一般,话不多。 “但是为什么改变了计划?”秦二宝思考半晌,还是提出自己的疑问:“琦哥儿看他不爽,直接打杀便是,留他一命作何?” 今日上午,趁着王化贞和孙得功见面的空档,王琦曾经找秦二宝,计划找借口将孙得功引到无人处直接扑杀了事。 家生子此一点最好,就是足够忠诚,故而王琦与其计划并不担心走漏什么消息。 秦二宝自从出生便与王琦玩在一起,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便是,这条命便是为王琦所活的。 将毛巾扔进盆中,王琦坐回到桌前椅子上,让秦二宝也坐。 “现在杀他无用,需等关键时刻......”王琦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喃喃补充道:“快了。” 秦二宝也顺着王琦的目光望着门外积雪,以及院中的一株青柏,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嗯,春天快到了。” 过了半晌,王琦好似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府中亲卫,有多少可靠之人?” “琦哥儿指的是?”秦二宝一脸认真,虽然不懂,但他知道王琦所图不小。 “足够听话,足够忠诚的自己人,”王琦伸手,以食指指了指秦二宝,又指了指自己。 “算上我,一共二十七人,”秦二宝思考斟酌了好一阵,才算出来。 这些人手,都是千里迢迢从山东跟随王化贞来到辽东的家生子,皆是护卫亲随出身,家眷子女全都留在山东老家,故而不怕其有任何异心。 “一会将人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讲。” “我马上去办,”秦二宝点了点头。 王琦吩咐了一声,便站起身子:“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王琦计划的最重要一部分,就是要让王化贞同意其留在广宁,而且授权其指挥家中亲卫。 而且要尽快......因为王琦并不知道后金在什么时候会出兵广宁。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为了求那一线生机,只能殊死一搏,若能扛过此劫,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时不我待! 半晌之后,辽东巡抚王化贞书房。 “伱想留在广宁,”听到王琦的话,王化贞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望着王琦已经长出些许胡茬的脸庞,王化贞倒也想听听这个亲外甥的想法:“为何?” “军功!”王琦面不改色:“我想要泼天的军功。”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巡抚府上的衙内也想要军功了?”王化贞哈哈大笑,任何人只要了解王琦往日做派的,听到这话都是笑出声,简直是天方夜谭。 “留在广宁,是为了舅舅,也是为了我自己,”王琦不苟言笑,并不因为王化贞讥讽自己有任何怒气。 听到这句话,王化贞停下笑声,面色也变得肃然。 十余年以来,王化贞第一次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外甥。 “为我?”王化贞开口问道。 “广宁若失陷,则舅舅作为辽东巡抚难辞其咎,且舅舅言必称死守广宁,若我留在广宁,可安抚人心,若我一走,则谣言四起,军心大乱!”王琦早就想好的说辞,现在面对王化贞的质问,娓娓道来,没有丝毫胆怯。 “此是为我,”王化贞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何为为你自己呢?” “十九年来,总是活在舅舅的庇佑下,有些腻歪了,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王琦说着咧嘴一笑:“此次坚守广宁的军功,算我一份。” “老夫是食君禄,忠君事,你小子......”王化贞望着经过一场大病好似一下子长大成人的外甥,一时间竟然有些欣慰:“你若不想走,倒也无妨,坐看老夫奇计安辽东吧。” 要不是知道历史切实的走向,王琦差点信了自家便宜舅舅的鬼话。 奇计安辽东? 就怕到时候实际情况是:建州至,事急矣,速走! “舅舅,”为防止重蹈覆辙,王琦舔着脸上前,笑道:“能不能把府中亲卫供我调用?留在广宁,也要人手不是?” 王琦没有说自己要带兵和孙得功一起去见李永芳,这样的话舅舅一定不会答应......说法迂回一些反而容易。 “人手可以给你,但是不多,就那么二十来人,”王化贞手指敲击着桌面,嘱咐道:“你小子可不要给我找事啊!” “放心,放心我的舅舅,”王琦嘿嘿一笑,得了自己想要的回复,王琦也不再多留,对着王化贞一拱手:“舅舅继续忙吧,琦儿先出去了......” 嘎吱一声,随着王琦出去,将书房大门带上,屋内重新归于暗了下来,半晌之后,王化贞蓦然一声叹息:“国事愈急,又有几人看淡生前身后事。” 可以见得,王琦行事作风的转变,让王化贞也有些感触。 透过窗棂,外面的一束光线正好打在王化贞的桌面上,那里有一封信,收件署名:辽东经略熊廷弼。 实际历史上......王化贞自忖手上精兵十万余,并没有向熊廷弼求援,但是战事一起,局面令人措手不及,王化贞最终仅带数人跑路,熊廷弼根本来不及救援,致使辽东局势尽崩。 此刻,望着桌面上的信笺,王化贞依旧在犹豫着...... 第四章 李永芳的野望 大明天启二年,一月十九日,四平堡东十里,小鸭山村。 建州汉军正蓝旗三等总兵李永芳,正带着十余人在一处破庙休整,庙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庙里众人围着火炉,气氛有些凝重。 李永芳此次作为建州攻取广宁的先遣部队,为了掩人耳目,伪装成一伙流民,驻扎在四平堡附近的小鸭山村。 而建州的主力部队则分别由满洲四贝勒皇太极,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统御,共计四万人,已经抵达海州卫,距离明军守卫的前沿阵地四平堡,不足三百里,一旦发兵,瞬息而至。 至于努尔哈赤本人,带着三贝勒莽古尔泰在海州左卫掠阵督战,以便随时阻击位于右屯的明廷熊庭弼援军。 “一旦开战,就是雷霆万钧,务必一天之内拿下广宁,到时候我大金兵锋直接威胁明朝大小凌河及松锦地区,则战略主动权完全为我所掌握!假以时日,横扫明朝山海关以北所有关隘,卫所阵地,直面关内万里沃土!” “同时,亦可以借此完全掌握辽东,对于巩固辽阳等后方重镇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次,断大明左臂,使其从此无暇北顾。” “最后,也是极为重要的,满洲目前面对极为严重的经济和粮食危机,若能通过此次攻取广宁得到些许补充,则大事可期矣!” 这是大军出发之前,四贝勒皇太极召见李永芳所说的一番话。 由此可以窥得,建州上下一致认为,此战的战略意义,并不亚于攻取大明辽东重镇辽阳。 ———— 大约亥时三刻,月没星隐,此时庙外只剩下狂风掠过大地的声音,如同鬼泣,如同狼嚎,分外的瘆人。 破庙内,早己破败不堪的泥塑佛像下,李永芳正在伸手烤火,双目出神的望着不断跳动的火苗,默默思量着什么,不时还露出一抹嘲弄之色。 自从投靠了努尔哈赤,李永芳已经完全被绑在了建州的战车上,不是车毁人亡,便是泼天富贵,他没有任何选择了......所以对于王化贞的招降信,李永芳当厕纸都嫌硌得慌。 突然,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引起庙中众人警觉。 不多时,庙外传来了勒马停驻的声音。 此刻,庙内一行人纷纷伸手摸到武器,若是对立阵容,立刻就能展开厮杀。 “庙里可是贩山货的李三当家?” 三位身着夹祆身披绒罩的男子出现在庙门口,靠边的两个男子年轻一些,正中间那人身材高大,声音低沉,带着狗皮绒帽,看不大清楚容貌。 “找本家何事?”李永芳自始至终都安坐在一旁烤火,对于深夜来访的客人毫无惊异之感。 “来寻三颗百年老参,”狗皮帽男子咧嘴一笑,扫视庙中情况,也不胆怯。 “你使得什么换?”李永芳扭头看向男子。 狗皮帽男子仰着头,蹦出三个字:“广宁城!” 庙内兵卒互看几眼,皆收了兵器...... “请客人进来做,”直到此刻,李永芳才站起身子,表示欢迎三位男子的到来。 火堆旁,李永芳和狗皮帽男子对坐,其余人在外警戒。 “孙将军,来就来,何必带个狗皮帽子,黑灯瞎火的,万一引起误会,坏了大事!”李永芳望着对面男子: “摘了帽子说话,此处没有外人!” 听李永芳语气,男子也不恼,将头上帽子伸手一撸,露出一张长脸,带着几分阴鹜。 正是白天和王琦对坐饮酒之人,广宁城,中军游击将军,孙得功。 至于方才说的三颗百年老参即代表建州汉军三等总兵官,是努尔哈赤亲自许诺给孙得功的,与李永芳的品级相当。 战机稍纵即逝,故而两人见面,也没有多余寒暄,李永芳率先开口。 “广宁城内,现在情况如何?”李永芳伸手靠近火苗,脸色也被映得通红。 “守城兵卒十余万,但是精干可战之人不足三成。城内军心涣散,人心离乱,守城之将无守城之心,守城之帅无坚守之志,你我里应外合,先行拿下外围镇堡,等建州天兵一到,再拿下广宁城,易如反掌,”孙得功说着话,翻动了一下手掌。 看起来,确实易如反掌。 “唯一需要注意的,”孙得功语气一顿,缓声道:“位于右屯的熊廷弼部,其驻兵近万,如果我们动作稍慢,被其反应过来,则恐有大祸。” 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中格外刺耳。 听到孙得功的问题,李永芳倒是显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我满洲带甲六万,三位贝勒已经驻兵海州卫,随时可以越过明军依靠的第一道防线--辽河一线,只要你那边不出问题,半天时间足够我等扫灭广宁城四周护卫堡垒,而后集中兵力攻取广宁......至于你方才所担心的熊廷弼援军,三贝勒自会带兵将其钳制,我等做好分内事即可!” “既然大汗那边已经布置周全,奴才也就放心用命了,”孙得功低着头,显得无比谦卑。 “孙将军放心,只要你诚心用命,等拿下广宁城,大汗自然不会亏待你的......”李永芳在孙得功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连带着称呼都亲近了一些: “孙兄,伱我再来推敲一遍计划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庙外风雪愈急,大约一刻钟时间,孙得功出了庙门,带着手下向西疾驰而去。 而破庙里,李永芳依旧坐在那里,双手烤火,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半晌之后才默然道:“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亦仿佛矣。” 广宁城,巡抚府邸。 “琦哥儿,刚刚收到消息,孙得功带人雪夜出城去了,去了哪里不得而知,而且拿的巡抚大人的守令,城防不可阻拦。” 王琦坐在桌子后面,秦二宝正在向其回报消息。 “战事将起,硕鼠豺狼纷纷亮相了,”王琦起身,站在地图前,望着四平堡位置默默出神。 “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待命!”秦二宝低着头,语气低沉雄浑:“只等琦哥儿一声令下!” 要想坚守广宁城,王琦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二十七位家将,而拿下孙得功,也只能依靠他们。 第五章 白虎堂前,心思各异 大明天启二年一月二十日,辽西,广宁城,大雪漫天。 巡抚衙门军议大堂内,众将齐聚。 “紧急探报,满洲大军已经趁着夜色从海州出发越过辽河畔,向西而来,此时距离我第二防线四平堡、镇武堡,西兴堡百余里。” 王化贞将命人将探报内容宣读给众人,堂内诸将互相看了看,面色各异。 坐在下首位置的中军游击孙得功先是眉头紧锁,而后便舒缓起来,将身子从圈椅上撑起,好似有话要说。 其身旁的广宁参将鲍承先则面色发暗,瞄了孙得功一眼,再也没有动作,看起来为其马首是瞻。 中军游击祖大寿闭目养神,看不清楚表情,祖家辽东望族,根基深厚,平日里,就是熊廷弼、王化贞都要给其面子。 宁远副总兵齐秉忠则是脸色泛红,冷哼了一声,对于建州发兵进犯辽西的消息表现的颇为气愤。 参政高邦佐,参将江朝栋则是看向王化贞,唯上官论。 坐在众人末位的王琦将众人表情动作收入眼底,只想赞一句:精彩至极! 小小白虎堂,诸将心思各异,有主战者,有怯战者,有背主求荣者,有摇摆不定者,还有坐收渔利者。 有此相互掣肘的将官堂,努尔哈赤想败都难。 “建州进犯广宁,敌军近在咫尺,诸位谁主动请命啊?”王化贞说话时候,主动看向了下首位置的孙得功。 计划早已经定下,就看此刻实施了! “大人,建州猖獗,不知天恩,悍然来犯,末将愿意带兵支援四平堡,将一切来犯之敌斩于马下!”王化贞那边话音刚落,中军游击孙得功已经站了起来,拱手对着巡抚大人一礼,而后大义凌然的发表了意见,说完以后,环视四周:“请诸位在此等我得胜归来的消息即可!” “末将愿随孙将军一起,前往四平堡支援罗总兵。”孙得功身旁的鲍承先见大哥已经请令,自己也赶紧起身。 等两人说完话,王化贞并没有直接开口答应,只是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舅舅在等什么? 王琦坐在最后,目光一扫,看到了依旧老神在在的中军游击,祖大寿。 祖家世代镇辽,手中精兵悍将甚多,祖大寿其本人也是辽东名将,颇有帅才。 此处建州大举来犯,明显势在必得,所以王化贞以为,仅仅依靠孙得功所部,不够!而四平堡的罗一贯总兵则力陈王化贞,四平乃广宁门户,四平堡在,则广宁可守,四平若失,则广宁必失…… 所以……此次四平之战,如果有祖家兵马加入,则胜算大增! “为君分忧,守御辽土,祖家责无旁贷!”祖大寿面无表情,先是扫了一眼坐在门边位置的王琦,而后不咸不淡的继续道:“但是,末将前些天倒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祖将军不妨直说!家国大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夫于此也是问心无愧!”王化贞皱着眉头,一时间没有搞清楚祖大寿的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末将听说,有一位王百户,在此家国沦陷之时,要率先弃城而去,如此作为,岂不令人疑惑?令诸将心寒?” 有一位王百户? 祖大寿就差没有指名道姓了。 一时间,诸将皆是议论纷纷,目光都集中在门口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巡抚大人的亲外甥,纨绔衙内,广宁百户——王琦。 听到这话,王化贞一愣,先是一阵心虚,而后又有一股子庆幸之感。 幸亏昨晚王琦自请留下守城! 如若不然,在这种场合被祖大寿将一军,则万事皆休! 想至此,王化贞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而此时,军议堂内,议论声已经甚嚣尘上。 在众人注视中,王琦丝毫不显慌乱,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缓缓地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先是扫视一周,而后拱手见礼:“王琦拜见巡抚大人,见过诸位将军。” “不知祖将军口中所言的王百户,姓甚名谁?可否告知王琦?吾必手刃此僚!”王琦言罢,走到大堂中央,脸皮如同城墙一般厚实,仿佛祖大寿口中那王百户另有他人,只见其正气凛然,声若洪钟: “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谁敢言败,谁敢先行遁去,就是我广宁城的罪人,辽东的罪人,大明朝的罪人!罪是千刀万剐,该是传首九边!” 王琦的表现张力非常,如果不是听说过此为衙内平日里的荒唐行径,诸人都要拍手叫好了。 “呵呵......”祖大寿久经沙场,见惯生死,自然不会被王琦几句话就给唬住,斜眼看着王琦道:“你问那人是谁?那本将也问一句王衙内,你一个小小百户官,今日在此作甚?” 以军制,今日议事,小小百户官,连大门都近不得......以礼制,今日在座皆总兵参将一级,王琦应该跪下见礼! 但看起来,王琦却丝毫没有什么下官的觉悟,而是走进祖大寿,看着这位历史上留名的辽东军阀,著名墙头草沉声道:“吾官职虽小,也有报国之意,今日在此,王琦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带领府中二十七家兵,跟随孙将军一起支援四平堡,阻击来犯之敌!若四平堡有失,则王琦必战死于斯!” 嘶...... 王琦此话一出,立刻在殿内引起一阵议论之声。 听惯了纨绔子弟欺男霸女之事,还从未听过高官衙内为国出战。 而且王琦的身份也不是普通的百户小卒,其为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亲外甥...... 如此敏感的身份,声称要死守广宁。 诸将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思也逐渐安定了下来,而且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祖大寿,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王化贞把自己的外甥都推出来表明决心了,你祖家还要坐在干岸上看戏吗? 到时候王化贞一纸奏本递到皇帝御案上,别看现在朝廷各党之间相互攻讦不休,但是一遇武将擅权,拥兵自重,文官那股子同仇敌忾也会令祖家吃不消的。 “咳咳,”面对王琦如此表态,祖大寿的脸皮确实够厚,依然面无表情的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面带微笑,看着王琦赞了一句:“纨绔些没什么,有些血性便是男儿!” 言罢,立身而起对着上首位置的王化贞一拜:“末将愿意领兵即刻出发,支援四平、镇武堡,阻击建奴兵马!” “好!”王化贞见状大喜,伸手一拍椅子: “中军游击祖大寿、孙得功、参将鲍承先率各部人马,即刻支援四平堡,与副总兵罗一贯汇合!将来犯建奴一举歼灭!” “参将齐秉忠,参政高邦佐两人驻守城防!” “参将江朝栋负责城内布置,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最后,王化贞看向自己的外甥:“王琦,你跟随孙将军前往四平......”这位巡抚大人语气明显带了关爱,但是最终还是补充道:“吾盼你得胜归来!” 大明天启二年一月二十日,晚,大雪。 广宁城城门大开,一队人马雪夜出城,向着东部四平堡方向疾驰而去。 第六章 吾舅王化贞 四平堡位于广宁城东部百余里,与镇武堡、西兴堡,一共三处卫所堡垒西南至东北一字排开,为守御广宁的第二道防线。 同时,此地也是连接山海关方向的重要卫所,与广宁右屯,锦州一线也可组成一道防线,在辽西的战略位置上,可以说重中之重! 而此时此刻,四平堡守将,广宁城副总兵罗一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大人,满洲兵马从三处合围,建州数万兵马,两个时辰连续不断的进攻,镇武堡、西兴堡方向已经坚持不住,有了溃败的兆头!守将廖继挥已经连发八道求援信,再这样袖手旁观下去,镇武、西兴全军覆没!”参将刘渠站在鼓楼望风口,转过身子,对着顶头上司罗一贯进言。 刘渠原是驻兵右屯,前些日子受熊廷弼指派,率兵进驻四平堡,协助罗一贯守御阵地。 但是昨日开始,建州部队的进攻方向却令所有人诧异万分。 接近五万建州大军,骑兵、战兵、包衣、汉奴一股脑的向着镇武和四平方向冲杀进攻,而没有一兵一卒对着四平堡方向杀来...... 此事,不止是刘渠想不明白,守军罗一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也是想不明白。 “大人!不要犹豫了,发兵救援吧!”刘渠立身熊熊燃烧的炉火旁,按着腰间长剑,一脸的焦躁不安。 大雪纷飞,风雪一起从鼓楼窗口贯入,直吹拂的炉火青眼四散,四周木架支起的炭盆里面的火苗也一阵飘忽不定。 面对刘渠近乎质问的发言,重甲在身的罗一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沙盘上四平和镇武两个镇堡之间的路线,双目满是血丝。 “大人,镇武和西兴堡如果有失,我四平独木难支,不可再犹豫了!”参将罗平看着自己的叔叔,脸上也写满了焦虑。 鼓楼内,众将都在等待罗一贯的最终决定。 半晌之后,副总兵罗一贯以拳头重重的磕在桌角,震得沙盘都一阵抖动,随后,沙哑的嗓音传出:“不能发兵救援!” 罗一贯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愤怒的刘渠直接将桌子一角拍断,而后厉声道:“此战过后,若我等未战死此地,我必在经略面前参你一本!”言罢,不顾众人劝阻,直接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大人,”罗平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劝一劝刘参将。 “无妨,刘将军知道轻重,”罗一贯抬起头,并没有因为刘渠对自己不敬而有任何愤怒,而是依旧冷静道: “无论如何,四平是连接广宁城和右屯,锦州的唯一,也是核心镇堡,绝对不容有失!如今满洲大军压境,但是对我四平不发一兵一卒,只是围攻镇武,西兴,用意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吸引我西平守军救援两处,从而达到围点打援,诱而歼之的目的......” 罗一贯环视诸将,沉声道:“今日,就算是镇武,西兴的守军全军覆没,也休想动四平一兵一卒!” 风声愈急,雪花漫天,鼓楼内,没有人反驳罗一贯,但是也没有人开口支持。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镇武和西兴堡陷落,那么孤悬在外的西平堡的处境是如何的危险,到时候,一万多人死守在这里? 那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满洲这一手妙棋,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的。 而四平堡的守军,能选择的只是早死或者晚死而已。 正在鼓楼内众人自卑自哀之时,鼓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声音,有人欢呼,有人激动...... 鼓楼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出去看看,何故喧哗?”罗一贯吩咐侄子罗平出去查看。 下一瞬,不等罗平有所动作。 哗啦啦一声!!厚重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广宁城的援兵到了!近两万人马驰援四平堡,我们有救了!!”方才出走的刘渠此刻一身洁白雪花,从外面折返而回,带进来一阵风雪,粗狂的声音中带着喜悦和激动。 援兵到了? 听到刘渠的话,鼓楼内众人皆是一喜,而罗一贯眸中也尽是喜色。 广宁援兵如此快速的抵达,着实令四平堡众人惊异了......要说起来,大明朝这么些年来,从萨尔浒算起,面对努尔哈赤,大大小小的败仗吃得太多了,难道真的是我大明汉人不如满人?真的是我骑兵不如建州八旗?真的是我将官指挥不力? 非也! 究其原因,将官不和,兵将不知,文武掣肘,辽东各派林立,又有朝廷各党‘空头手令’瞎指挥。 内部原因,才是对建州失败的主要原因! 这一次,广宁城上下一心,援军这么快就到了......让众人看到了此战获胜的可能! 不多时,罗一贯带领西平堡众将大开城门,见到了孙得功、祖大寿为首的援军。 “四平堡副总兵罗一贯,带领四平堡众人,拜见两位大人!”罗一贯一马当先,就要见礼。 “不用多礼,战事紧迫,我等进堡详谈!”祖大寿也是急性子,见到罗一贯要下拜,走上两步一把将其止住:“走走走,进堡议事!” 罗一贯与祖大寿为旧相识,和孙得功也有数面之缘,因此也不客气,将众人迎进镇堡。同时吩咐侄子罗平安排援军的住处、差人生火做饭。 王琦驭马跟在孙得功身后,身着普通百户官的甲胄和披挂,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叫弟兄们随军休整,我随时有令!”驭马进城的时候,王琦扭头对着跟在身边的秦二宝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琦哥儿放心,二十七个弟兄全幅甲胄,刀不离身,弓不离肩,随时听候您的差遣!”秦二宝面色冷峻,末了补充了一句:“不论是宰建奴,还是斩宵小!” 这小子好像已经品到了一丝危险? 王琦心中虽然诧异,但也只是用眼睛在秦二宝脸上扫了扫,最终道了一句:“好!” 祖大寿等人在罗一贯的带领下进了鼓楼议事,王琦带着秦二宝紧随其后。 刚要入内之时,啪嗒一声,守卫兵卒挡在了身前:“临阵议事,镇抚以下,不得入内!” 罗一贯和刘渠等人不认得王琦这個百户官,此刻也都回头看向这里......大明朝官制严苛,上下官级分明,如此没有眼力见的百户,可不多见。 而祖大寿、孙得功就站在那里,老神在在,看起来并不打算开口为王琦解围。 “你是何人?”罗一贯不认识王琦,但是知道王琦是随着祖大寿等人一起来的。 “回大人的话,大明治下一百户,”王琦躬身一礼。 百户? 小小百户岂能擅入军议! 罗一贯闻言就要开口训斥。 只听王琦补充道:“吾舅王化贞。”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 辽东巡抚把自己的亲外甥派到四平来了? 第七章 斩奴! 你舅王化贞? 那顶什么事! 如此危机时刻,就是王化贞亲至,都要看军汉们脸色! “王百户,”罗一贯望着这位年轻俊朗的百户官,眼睛习惯性的眯了起来,带着一种审视的感觉:“巡抚家的衙内,待在广宁城内享乐子即可,来这血磨战场干什么?” 其实罗一贯的问话意图很简单,想杀一杀这位衙内的纨绔气。 你舅舅是王化贞? 你爹是王化贞都没用! 来到四平堡,就不要想着蹭些军功就安安稳稳,皆大欢喜的回去,这次与建奴大战,是生是死都不一定,作为混吃等死的衙内,要有废物的觉悟,夹起尾巴做人,不然没有人介意用一个衙内祭旗。 想必王化贞派他外甥来此,也事是有心理准备的。 寒风猎猎,大雪飘飞,罗一贯问话时候,不论是外围的鸳鸯袄兵卒,还是披甲带纛的将官,都在盯着两人。 今时不同往日,外敌大军压境之时,边疆大吏将自家亲外甥派上最前线,到底是来蹭军功,还是来守城郭? 四平堡在座的军将,在场的兵卒都想要知道知道。 “回罗总兵的话,也是安诸位兄弟们的心,”王琦身着棉甲,身量颇高,站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此刻环视四周,朗声道: “今日王某在此,并不是谁家衙内,也不是哪家外甥,吾为广宁百户官,领军令,奉命先来支援四平堡!” 说着话,王琦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驭马而立的二十七骑兵,浑身气势不断的攀升: “但是,要说和巡抚家有什么关系,倒也有那么一点,这二十七位袍泽弟兄,都是巡抚家兵,吾已全部带出,来此御敌!” 不论是罗一贯一众总兵、参将,还是镇堡上守卒、斥候、炮兵、弓手,都将目光聚焦在场内二十七位骑兵身上。 全副甲胄,皆利刃在手,坐下战马四蹄踏动,骑兵纹丝不动,寒风与雪花的映衬下,二十七人如同杀神临世间。 “方才罗总兵问我,今日来此血磨战场作何?”王琦转过身子,以手按下腰间钢刀,大雪纷飞,落于甲胄,仍然遮不住浑身的昂扬杀气,此时王琦周身的气势已经抵达峰值,大喝道:“大明百户王琦只有两个字回答......” 王琦语气顿了顿,厉声答道:“斩奴!!” 王琦身后不远处,二十七骑兵立于雪中,高举手中钢刀,白雪黑夜,如同杀神,随着王琦一同发出怒喝:“斩奴!” 那一瞬间,被摄人的杀气与狮吼般的怒喝所震慑,大雪都好似被当空震碎,消散零落。 无论如何,人都是社会性动物,都有群体属性,纵然再冷血,为了不同目的聚于此处的数万兵卒军汉,此刻都被这种昂扬的气氛所感染到,无数人从默默呢喃,到开口默念,再到大声呼和: “斩奴!” “斩奴!” “斩奴!” 饶是刘渠等人久经沙场,面对如此情景,也是有些热血激昂。 “说得好!此战斩奴!”罗一贯还未开口,一旁的游击将军刘渠已经撺拳拢袖,满是激昂之感:“男儿就应醉卧沙场,马革裹尸!” 一旁的祖大寿看着王琦的表演,一双眸子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站在一旁的孙得功最为冷峻,他冷冷的望着那位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百户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危险至极的感觉......如此短的时间,一句‘共御四平’,将众将的敌视化为同袍情谊,一句‘袍泽弟兄’,拉近众兵卒情感拉近。 怎么看都是人精,这与当日春花楼醉酒的王衙内是一个人吗? “好一句来此斩奴!”听完王琦的话,罗一贯两条浓眉上扬,王琦的话说没说到了罗一贯的心坎里,外人不知道,但是这面子上罗副总兵已经是分外热情,伸手拍了拍王琦的手臂:“既然都是袍泽弟兄,那就一起进屋议事!” 这小子,好强健的身子骨。 罗一贯拍打王琦手臂时候,手掌处传来肌肉盘虬之感分外明显......有悍将的本钱。 正待众人进屋,不远处,传令兵已经持报驭马奔来:“报!西兴堡方向夜不收传来急报!” 罗一贯皱了皱眉头,从铺兵手中接过急报,只看了一眼,露在外面的手指骨节瞬间紧绷,深呼一口气后才开口:“传令!将官进堂议事,各营随时待命!” 众人都明白,片刻功夫,战局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 ———— 鼓楼大厅中,数個火炉陈列四周,但是风雪不时飞入,炉火飘动,使得屋内忽明忽暗。 众将围着桌子开始对于目前危机情况进行分析......最重要的,也是当前最为急迫的:要不要立刻发兵救援镇武、西兴两堡? “根据刚刚夜不收传回来的消息,建州代善,阿敏的中军大纛已经逼近西兴堡城外三里处,整座城池已经是一片火海,远远观去.....”西平堡镇抚罗平指着沙盘上的西兴堡所在,语气带着恨意:“如同明昼。” 站在外围的王琦挑了挑剑眉,罗平的意思很明显,换种说法:西兴堡已经全军覆没。 “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刘渠目眦欲裂,双拳紧握,周身铠甲微动,浑身杀意弥漫。 西兴堡的副总兵廖继挥是刘渠的结拜弟兄,如今西兴堡已经全军覆没......那廖继挥如果没有在阵前牺牲,那么就已经朝南拜君自刎。 “镇武堡呢,情况如何?”听闻西兴堡陷落的消息,祖大寿没有什么表情,反而催促罗平继续主持会议。 “建州皇太极已经下令,三个时辰拿下镇武堡,而后和代善、阿敏三军合围四平......”罗平将手中的三个小旗插到四平堡周围,低声道:“此为腹背受敌,死地也!” “镇武堡必须守住!”没有等罗一贯,一边的祖大寿已经率先开口:“若坐看镇武陷落,则四平堡军心不稳,心不稳,谈何守御?” “西平堡的守军不能动!”罗一贯依旧坚持自己的定策:“如果发军救援,只能用你们广宁的援军!” 刚才还袍泽兄弟,现在就是你们广宁......站在阴影里的王琦挑了挑眉头,有些腹诽。 “末将愿意率军前往镇武堡救援!从侧翼进攻皇太极部!”孙得功这个时候有些心急。 他和李永芳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必须带领人马去往镇武,与其汇合,万一误了时间,坏了大事,则万事皆休。 “末将愿意带领三千人出战!吾必斩建奴!”刘渠此刻已经怒火攻心,手中剑必须见血。 罗一贯看了看刘渠,又以咨询的目光望向祖大寿。 “既然刘将军自请出战,祖某就留守四平,与罗副总兵一起,防止建州代善、阿敏突然袭击。”祖大寿老狐狸一般,这种情况下,刘渠既然抢着出战迎敌,他能躲的自然躲了。 “好,那就......”罗一贯刚要宣布军令。 “大人,末将请求带领手下二十七骑,一起随孙将军驰援镇武!”王琦身子一动,走到了烛火映照下。 第八章 改变历史线的一封信 王琦话音刚落,屋内除了孙得功,众人皆是讶然。 要知道,此去九死一生,若救得镇武堡,困守一处,继续等待广宁和右屯的援军,则有一线生机,若不能救援,那么能不能在建州的追击下回到四平,就纯粹看人品了。 而在座诸位都知道,明末诸将的人品,向来不值得信任。 巡抚府中衙内竟有如此悍勇? 自请带领手下二十七骑,雪夜驰援镇武堡。 方才屋堂门口的一席话,虽然让众人欣赏,但是现在王琦的形象,在诸将官眼中已经是无限高大起来,至少在‘忠义’方面,足以和他们平起平坐。 面对如此‘憨直忠勇’的王琦,就算是修罗场看惯了的的罗副总兵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王琦那全副甲胄的二十七骑,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到时候,万一王百户连同他那二十七骑兵变成血泥一般,浸入这广阔严寒的辽东大地,和无数尸体埋在一起,他罗一贯也没有办法和王化贞去交代。 喊口号给别人看是一回事,实际做事可以迂回一些。 罗一贯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道:“这个......王百户,你那二十七骑兵,依我看,就留在四平堡守城用吧。” “罗总兵,”王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绝道:“四平堡太小,恐怕容不下我那二十七骑。” 此话一出,罗一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祖大寿幽幽开口:“年轻人有建功立业的心思,是好事,罗副总兵何必如此阻挠?” “哼,”罗一贯皮笑肉不笑,瞄了一眼祖大寿,后才看向王琦:“那就去吧,希望王百户能平安归来,本将为你接风洗尘!” 没有理会罗一贯话中讥讽,王琦依旧是抱了抱拳头:“多谢大人!” 片刻之后,军令下达,刘渠带领麾下三千人马,其中步兵两千,骑兵五百,炮兵火铳兵三百,另有弓手枪兵编入步兵阵营。 而孙得功自有五千人马,大部分是步兵,还有一千余骑兵,从广宁一路而来,早已休整完毕。 因孙得功为王化贞心腹,故其麾下皆是悍卒精兵,鸳鸯袄内衬棉甲,军甲的肩甲与头盔处一溜的金丝线镶边,端是威武霸气。 “骑兵开路,炮兵居中,步兵拖后,斥候营五人一组,全部散出!目标,三十里外镇武堡!”大军由孙得功统帅,刘渠、鲍承先为副将,王琦带领二十七骑紧随孙得功身边。 近万人雪夜出城,急行军向着东北方向的镇武堡而去。 “雪夜出奔,纵然有斥候游荡在外,末将有点担心会中了建奴的埋伏......”城楼上,罗平陪在罗一贯和祖大寿身旁,望着绵延数里,向着远处行进的大军,不由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重兵镇守四平,乃是必须,派兵驰援镇武,乃是大义,此话就算面对熊经略,王巡抚,老夫也是如此回答,”罗一贯将手按在城垛上,好似要用冰冷的触感其有些焦躁的心安定下来:“只是那王琦......着实有些可惜了。” 当王琦随着大军星夜赶往镇武堡的时候。 百里之外,广宁城。 深夜,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书房依旧灯火明亮......大军出征,这位主帅无论如何是要失眠的。 此时的王化贞一身素服站在辽东舆图前,侍从在一旁双手撑着油灯,照亮地图上广宁周围的一片地域。 半晌过后,只听王化贞重重一叹,苍老的脸上满是愁容。 显然,这位边疆大吏,对于此时的战局也抱有一丝悲观情绪。 一個月前的春风得意早已不见了踪影,蒙古人所说的援军迟迟不到,远在皮岛的毛文龙对于此处战局影响甚微。 现在,王化贞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心腹大将孙得功了......只要他能成功劝降李永芳,则还有此次大战还有获胜的希望。 “去,将府中铺兵召来!”半晌之后,王化贞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侍从吩咐一声。 “是,老爷......”放下烛火,侍从慢慢退出房去,不多时,屋内只剩下王化贞一人。 稍微整理仪容,王化贞提笔开始书写给内阁和皇上的奏章。 如椽之笔落下,王化贞的笔迹遒劲大气:“臣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王化贞谨奏......建州休整数月,现在大举进攻我辽西一带,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拔出我山海关以北的堡垒据点,重镇城池,其中广宁为重中之重......而要取广宁,则先取四平,镇武等地,现在四平危急,我已命手下干将孙得功、祖大寿等人出军驰援四平,另右屯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大军驻守,可在关键时刻出兵为四平奥援,从侧翼打击建州大军,我广宁大军也可出兵,以作合围势......” 一封奏本,既点明了自己的劳苦和功绩,有暗戳戳的给熊廷弼上了眼药水,此为一箭双雕。 不多时,将奏本封起,门外铺兵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进来吧!” 嘎吱一声,传令铺兵已经推门进来。 “拜见巡抚大人!” “这封信,走官驿传递,直抵通政院,交予内阁审议......八百里加急,”拿起自己刚刚写好的奏本,以黄皮袋子装好,王化贞将其交到铺兵手中。 “大人放心......” “至于这一封信,”王化贞停顿了一下,看向桌角的另一封信,那是早就写好的,向熊廷弼提提出派兵救援四平堡的书信。 “你先下去吧......”摆了摆手,王化贞开口让铺兵退下。 不多时,书房内已经变得安静异常,只有香炉内燃起的丝缕烟气缓缓飘散。 坐在圈椅上,王化贞双眸微闭,那一瞬间,耳边好似又想起了当时王琦对自己说的话:驻兵右屯的熊经略那里有精兵数万,如果与广宁互为奥援,则建州或许会忌惮一二...... “来人!”王化贞猛地睁开双眸,呼和门外的亲随。 “小的在!”门从外间被打开,身着棉衫的亲随出现。 “让人连夜赶赴右屯!”王化贞拿起桌边那封给熊廷弼的书信:“这封信,交给驻军右屯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小的立刻去办!” 双手接过信件,亲随急匆匆转身离去。 王化贞扭头看向东北方,那是四平堡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希望琦哥儿的话能应验吧。” 第九章 李永芳的亲笔信 辽东深寒,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一般,磨的人生疼。 将身上的棉甲裹紧,王琦扭头往后看去,绵延数里的队伍在雪地上缓慢前行,大多数的骑兵还好,身上甲胄精良,坐下有马匹代步,行军还算轻松,反观大多数步兵,则是徒步艰难蹒跚的在雪地中跋涉,大多数人还披着破旧露絮的棉衣外套,连内衬衣甲都无,这些兵大多数还是来自关内,并不适应这种酷寒天气......每走数里,便会有人掉队,这种鬼地方,一旦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现如今,整个明廷,不是单单辽东兵马败坏至此,而是全范围的崩坏。 其实自从明朝永乐时期,卫所兵制就有崩坏之兆。 到了正德时候,全国的土地兼并势头已经接近疯狂,以屯田为本职的卫所自然不例外,军户私田不是被高级将官占为己有,就是得到一些根本不能耕种的盐碱地,到正德末期,全国三千余卫所,逃亡军户十有八九,剩下没有逃亡的,不是将官的私兵,就是只留兵册姓名,而无实际人丁的人口,即吃空饷。 而到嘉靖时期,卫所制败坏,无可救药,募兵制开始推广开来。 募兵的钱粮,不是来自高门巨阀、士族精英,而是最底层的农民,官府横征暴敛、地主贪得无厌,矛盾深种;而即使这样,征收而来的钱粮,经过层层盘剥,到军汉手中,也是仅足温饱。 仅仅辽东一地,十年之间,因为欠响发生的哗变和杀官,多达百余次。 官兵相恶,势同水火......又哪里来的战斗力? 看着大多数步兵面黄肌肉,瘦骨嶙峋的样子,全凭借着一股子气在吊着,如此战力,如何与建奴搏命对抗? “如果不是有朝廷许诺的赏赐,诸位相公画的大饼,这些军汉是万万不可能来此与建奴拼命的......仅仅凭借你那两句斩奴,可逞一时之雄,要形成长久战力,没有真金白银往里填,那是白日做梦!”游击中将刘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驭马来到王琦身旁,好似是看到了王琦眼中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朝廷之兵如此孱弱,”王琦驭马与刘渠同行,继续道:“那诸将官蓄养的私兵呢?不是个个膘肥体壮,战力惊人?” “呵呵,”刘渠嘴角带笑,扫了一眼王琦身后的护卫,好似带了一丝嘲弄:“王百户,你嘴里的私兵,可不仅仅包括他孙得功那一千余骑兵,还有你身后二十七骑,他们也算是你家的私兵......如此设身处地的想想,你觉得这种现象是如何造成的?” “多谢刘将军解惑,”王琦并不在意刘渠对自己的嘲弄。 衙内的帽子带久了,想要摘下来,可不是凭借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 “吁!!!” 正当两人对话的时候,队伍正前方,方才派出去的一队夜不收已经纵马疾驰返回。 “报!”斥候头领十步之外便翻身下马,疾跑到几人面前,躬身道:“大人,前方发现一队建奴人马,待我部上前查看时候已经失去踪迹,只剩一人躲于林后,主动接近我斥候,献上书信一封,声称要见孙将军!” 孙得功驭马停驻,身边是副将鲍承先,刘渠和王琦在其另一边停下。 最关键的时刻要到了! 孙得功心中默道,而后深深呼了一口气,详装镇定,下令道:“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個身着百花褂,外罩蓝色夹袄的男子被三名斥候压了上来。 “跪下!”三名斥候可不会对其有任何怜悯,直接踢向其腿弯处,男子闷哼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扑通一声,身子扑地时候,其头上一小辫子便从脖颈甩到胸前,辫尾处缀了明晃晃一枚铜币,雪夜中分外明显。 “女真人?”孙得功居高临下,望着那男子,目光从下到上,在其辫子处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我是汉人......不是女真人,”那男子抬起头,厉声反驳:“我是受李永芳总兵派遣,来此与孙将军报信,我要见孙将军!” “我就是孙得功!”孙得功勒动缰绳,上前几步,看向男子:“李永芳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大人就是孙得功?”男子闻言一喜,还未回话,先是咚咚咚以头抢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而后抬起头大声哭诉道:“我大明天军总算到了,我等汉人被建州奴役,烧杀奸淫,生不如死,今日大人到,我辽东汉人有救了!” 其声悲戚,其言恳切,闻者落泪,听着心乱。 “哦!”孙得功此时一挥马鞭:“镇武堡镇武堡现在情况如何?” “大人,建州兵马久攻镇武不下,已经显出颓势,李永芳大人传信大人,现在率轻骑千余,从侧翼进攻,他在内部策应,进攻皇太极皇太极中军大营,到时候建州军心大乱,则镇武之围可解,四平堡之危可解!!”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不止是刘渠、鲍承先等人,身后那全幅甲盔的骑兵队伍也是一阵骚乱,激动、猜忌、喝骂声不绝于耳。 李永芳要重归大明?还要联合明军一举内外夹击,击溃建州部队? 若是成事,则天助大明啊! 众人惊异之中,只有王琦冷眼旁观,驭马不远处望着孙得功拙劣的表演,眸中的冷意已经越发摄人。 “伱可有证据?是否有李永芳的印信?”孙得功弯下腰,眼珠乱转,语气急切,那副焦躁模样好似要将男子整个囫囵吞下。 “这是李永芳总兵的亲笔信!让我亲手交予大人!”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双手奉上...... 王化贞通过孙得功诱降李永芳的事情,并没有几人知道,但是孙得功得到王化贞授权,与建州联系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望着那封信,期盼着那真是李永芳的亲笔信...... 太多人,渴望一场胜利了。 大明对上建州的,一场胜利。 第十章 当世雄主皇太极! 从那男子手上接过信,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孙得功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的看了数遍,而后沉默了下来。 “大人,这是......”亲信鲍承先上前询问,语气中都带了意思颤抖。 孙得功并没有回答,而是以两根手指夹起信件,寒风凌冽,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信件很快被撕裂成碎片。 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孙得功整个身子都在极力掩饰中微微抖动,半晌之后才发出嘿嘿的声音,而后才骤然变大,变成仰天大笑:“天助我军,天助大明!” “孙将军,到底是什么消息,让你如此失态?”一旁的刘渠等的都有些焦急,李永芳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让其如此状若疯癫。 听到刘渠的问话,孙得功回头道:“李永芳复归大明,邀我等即刻进军,从侧翼给予建州大军致命一击!到时候镇武、李永芳联合我部,三路夹击,皇太极断无胜算!男儿功成,就在近日,今日过后,我等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还未等刘渠反应过来,孙得功已经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传令!所有骑兵全部上马,全速向西北放下疾行,驰援镇武堡!步兵、炮兵、火铳拖后,在骑兵之后全速前进,在一个时辰之后务必抵达镇武!” 言罢,孙得功回头看向刘渠和王琦:“刘将军!李永芳来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需早做决定,你是否率领手下亲卫与我同行!” 刘渠皱着眉头望向远处山峦,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前多少次的战局,都是由于分兵冒进导致......这次虽然机会难得,但是如果是皇太极的引君入瓮之计呢? “刘将军,我等一同随孙将军前去支援李永芳!此次乃是扭转战局的绝佳机会!机不可失!”王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领自己的二十七骑兵上前,那横刀立马,跃跃欲试的模样,让刘渠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参军时候的样子。 一样的雄心壮志,一样的年轻气盛! “既然是王巡抚的定计,本将也无不可!陪你等走一遭!”刘渠冷哼一声,从腰间将长刀抽出,端是寒意凌冽,杀气逼人。 见到刘渠被王琦所说动,孙得功深深看了这位王衙内一眼,似是有一丝忌惮...... “我与刘将军等人先行一步,鲍参将,你率领步兵、炮兵抓紧行进!”孙得功此刻没有时间去思考王琦的动作,他急着点齐人马,向着镇武前进。 言罢,孙得功直接抽出腰间长刀,寒风凌冽中以刀斜指夜空,对着身后的骑兵队伍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抽出你们的长刀,向着镇武堡冲杀!” “刘将军,此行不会让你失望的,”王琦好似话里有话,抖动缰绳,带着自己的数十亲卫,紧随孙得功而去。 此刻,刘渠也被王琦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感染,驭马扬鞭,带领卫兵向着远处疾驰。 一千二百余骑兵,在辽东无边无际的大雪与寒风之中,向着黑暗中的镇武堡冲杀而去! 骑兵走后,步兵全部由参将鲍承指挥,但是这位鲍参将带着剩余的步兵,望着远去的部队,沉默着,却没有下达进军的命令。 “大人,我们是否也要赶紧出发?”鲍承先身后,守备将官上前,催促着大军行动。 毕竟,方才孙得功临走时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战功就在眼前,谁都不愿意晚人一步。 “哼,急什么?”鲍承先没好气的回道:“我军多少次的战败都是由于冒功突进,此次行动,不可贪功,不可轻敌!按原计划,行进即可!” “这......”步兵队伍的将帅,都是辽东旧将,早就在无数次败仗中被建州消磨的没了锐气,此刻鲍承先一声质问,剩余的几个守备,副将也都没了异议:“属下听命!” 就这样,一封李永芳的诈降信,孙得功的一番表演,鲍承先的一句质问,就让原本就松散不堪的大明援军彻底变成了辽东雪夜大地上的一群没了头脑,呆傻等在原地的蠢虫。 —————— 大明辽西,镇武堡东侧十余里处,野猪林外。 此处,就是孙得功与李永芳约定回合的地方。 此刻风声愈急,雪越大,远处镇武堡的厮杀声仿佛都能通过风声传递到王琦的耳边。 “孙将军,哪一個是李永芳?”王琦此刻就在孙得功身侧一臂之外,勒马望着野猪林影影绰绰的战马兵卒的影子,向着孙得功开口问道。 “伱想认识他?”孙得功此刻突然变得沉默下来,仿佛远处镇武堡的杀喊声、枪炮声、嘶鸣声都与其无关。 “久闻其名,如雷贯耳!”王琦的声音也变得淡淡。 “你们打哑谜一般在说什么?此时战事焦灼,赶快让李永芳带人过来,我等一起去往镇武救援!”刘渠焦急的勇刀背拍打着马身,催促孙得功赶紧上去叫人。 “不用着急,他已经来了,”孙得功说话时候,远处树林中,一队人马正在驭马而出。 而此时,整个骑兵队伍的四周,山坡上、树林里密密麻麻冒出了大队的建州人马。 “这是怎么回事?”刘渠悚然发觉,自己的大部队已经不知不觉掉入了建州的包围圈之中,这个时候,就算是白痴都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此刻,整个骑兵部队已经陷入大乱。 镇武堡呢? 已经陷落了吗? 孙得功什么时候投靠的建奴? 那王化贞呢? 整个辽西的部队里,有多少建奴奸细? 反应过来的刘渠正要举刀要向孙得功怒斥,但是其身边卫兵已经被全数卸甲,刘渠身上,呼吸之间已经架上了两把钢刀,稍有妄动,便是血溅当场! 一千余人的骑兵队伍,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动手。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建奴奸细? 而此时,大明朝的中军游击孙得功已经驭马而出,带了三位侍从向着建州而去。 王琦望着不远处那位清瘦男子,湛蓝的甲盔在肩,又有精锁护身,长长的辫子绕在脖颈上,从尖帽头盔露出一角,异常扎眼。 其身后,秦二宝等人二十七骑面无表情,只等待王琦的命令......随时准备动手。 “孙得功拜见李大人!”孙得功翻身下马,对着端坐的男子下拜。 那是李永芳? 王琦望着那男子,一时间有些失望,终究是没有等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太极......如果能在今日将其射杀,就能完全改变历史走向了啊! 不过......杀了李永芳、孙得功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枉来此一遭。 王琦思虑一定,刚要动手,却见李永芳已经驭马退到一边,两边卫兵也在不断退开,不多时,一个身着明黄色甲胄的英武男子驭马而出。 “在你们出发的时候,镇武堡已经陷落,而此时,你们落在身后的那些步兵已经被我建州包围,全数做了俘虏,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男子声音雄浑,镇定,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皇太极! 王琦几乎一瞬间便确定,这个浑身散发自信的男子便是建州四贝勒,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 几乎是皇太极出现的一瞬间,王琦便已经暴起怒喝而出:“杀了皇太极!谁杀了皇太极,谁就是辽东总兵!” 与此同时,王琦还不忘拉孙得功下水,暴喝道:“孙得功!你他娘的动手啊!” 第十一章 汉家儿郎从不缺少勇气 孙得功!你他娘的动手啊! 王琦的怒吼声极具穿透力。 声音入耳,带着焦急、愤怒以及滔天杀意。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建州方面一片惊悸! 李永芳更是慌忙之中抽刀,以身横在孙得功和皇太极之间。 虽然他也不相信孙得功会临阵反悔,但是皇太极身份贵重,万万不可有丝毫差池。 “孙得功,立刻退后!来人,保护四贝勒!”李永芳以刀指着孙得功,同时一身子护着皇太极......一众兵卒已经开始将皇太极围在当中。 “末将冤枉啊!”孙得功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慌乱之间,这位明末贰臣已经从腰间抽出长刀几欲和王琦拼命。 他方才见到皇太极时候心中震惊万分,没有想到皇太极本人会亲自到此处招降自己,那一瞬间只有无边的荣耀和自豪。 但是现在,这种自豪和荣耀都被王琦的一句话被毁掉了...... 人在被污蔑、感受到委屈的时候,通常有两种选择,第一是上前自辩,第二是退后自证清白。 不巧的是,孙得功选择了第一种。 他要抽刀斩了王琦......但是这种行为,落在皇太极眼中,那就是足够危险的苗头了。 当皇太极周遭乱作一团时候,原本死寂一片的明军,在王琦的怒吼中骤然起了波澜。 战马踏蹄,嘶鸣吐气,刀刃弓弦的碰撞声哗啦啦想起,使得原本紧绷的气氛更加划向危险的边缘。 “杀了皇太极,斩了李永芳!人人封侯拜相,黄金万两!孙将军,你还不动手?”王琦向来秉持趁他病要他命的行事准则,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建奴凶蛮,受其奴役,承其暴虐,不如提刀向前,杀出一片天地!汝安不能成李成梁第二!” 王琦一身银甲,手持长刀,一马当先,带领着起身后的二十七骑兵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皇太极位置驭马疾驰冲去...... 原本没有人在意王琦和他带来的二十七骑兵,毕竟在场作为最大战力的千余骑兵已经陷入建州的层层包围,几十私兵组成的骑兵队伍,能队建州起到什么威胁呢? 但是现在, 何为一往无前? 何为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琦带着二十七家将雪夜之中英勇冲锋的场景,将终身铭刻在此地所有人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刘渠已经趁机挣脱束缚,反手一刀将叛乱贼子劈死当场,当即血溅五尺,刘渠大将浑身浴血,如同魔神:“弟兄们,给我杀!杀光这些建州蛮奴!” 先有王琦带头冲锋,现在又有刘渠示范,几乎所有大明骑兵都已经反应过来,拔刀弯弓,向着建州皇太极放下冲锋而去。 谁说大明军队已经投降? 纵然四面受敌,纵然孤军深入。 汉家儿郎从来无惧凶蛮,我有钢刀在手,自要冲锋在前,杀出一片血路...... “他娘的,孙得功你该死啊!”李永芳回头看向王琦带着近千兵马冲锋而来,瞬间肝胆俱裂。 王琦所带领的骑兵,一边驭马疾驰,一边弯弓射箭。 皇太极所在方向,顿时漫天箭雨倾泻而下。 逃遁中的李永芳也被箭簇所伤,扶着伤腿,带领中军护卫皇太极疾驰而去。 谁能想到原本胜券在握的收服降兵的功劳,变成了护持皇太极逃遁。 “传我军令,将现场所有明军尽数剿灭!一个不留!”皇太极在众多护卫的护持下向后退去,但是依旧足够镇定,没有理会李永芳和孙得功的嘴炮,直接下达了剿灭所有明军骑兵的命令。 咚咚咚!!! 战鼓隆隆,鹿角低吟...... 此刻山坡上那些建州大军已经向着场地中央的明军冲杀而来。 一场剿灭与突围的战斗已经来开序幕。 “不要理会其他人,所有人直冲皇太极中军!”王琦带着秦二宝等人,驭马疾驰,距离皇太极的护卫营不足百步。 路上所有的建州护卫都被二十七骑兵砍瓜切菜一般剁翻在地。 王琦所部行进的路上,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肉铺就的道路。 “王琦小儿,我杀了你!”孙得功梦想中唾手可得的富贵已经如同泡影一般消失不见,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孙得功调转马头,带领护卫持刀向着王琦杀来。 双方距离只有区区五步。 钢刀长举,纵马跃起,孙得功已经被仇恨遮蔽了双眼,他只想要面前不远处王琦死无葬身之地。 扑哧! 突然间,刀刃刺破棉甲,插进腰身,清脆的声音传到耳边,分外清晰。 几乎是一瞬间,孙得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 怎么回事? 孙得功艰难的低头看去。 一截精钢制成的刀尖,带着鲜红血色,从胸前如同笋尖一样破出。 霎时间,鲜血如同泉水,顺着血槽汨汨流出...... 动手之人正是孙得功的贴身护卫,数十年感情亲如兄弟。 方才两人一起向着皇太极下跪见礼。 “你......你为什么?”孙得功一脸的不可置信,面色苍白,伸手想要去抓住护卫的衣领,去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伱该死!可是我想活啊!”护卫仿佛也被吓到,手举长刀不要命的往孙得功已经倒下的尸身上砍去...... “很好,孙得功尸首,可领万金!”王琦见此场景,哈哈大笑,只留下一句话,便带领骑兵继续向前追去。 “多谢百户大人!”那名护卫话音刚落,还未缓过神来,就被后面赶上来的大明骑兵用刀砍成了数段...... 孙得功尸首可领万金,但是叛徒不行! 被孙得功耽误片刻的功夫,皇太极已经被护卫们护送到安全位置。 “杀了孙得功......伤了李永芳,唯独皇太极没有伤及分毫!”王琦勒马停驻,带领身边骑兵远远望着那位历史上留名的建州雄主:“着实可惜!” 而此时,已经抵达安全位置的皇太极也在望着王琦。 “传我命令,除了那个大明百户官留活口!其余人,全部斩杀!”皇太极一身明黄色戎装,虽然刚刚经历杀劫,仍然气度恢弘。 此时,呜呜呜的鹿角号生响起,近万建奴大军已经完全将一千余明军骑兵包围......这一回,皇太极没有任何收服降兵的想法了。 还是死人最听话! “王百户!四周的建奴要围上来了!我们从哪处突围?”刘渠此时驭马赶上了上来,与王琦汇合。 而一千余骑兵也紧紧靠在王琦身边,都等待着这位大明百户官的命令。 不知不觉间,明军所有人都汇集到王琦身边...... 第十二章 生路只在一往无前 “他们要突围了,”皇太极望着已经集合在一处的明军部队,语气冷漠无情。 “怎么逃都是一死,无论是往来时路上,还是镇武堡方向,都是我大军所在,没有生路了,”李永芳恨极了王琦,此战要不是半路杀出一个王琦,现在他们已经收编了这支明军仅存的精锐之师。 “可惜了......此人如果肯为我所用,则吾又添一猛将!”皇太极摩挲着坐下战马的鬃毛。 “四贝勒英睿高远,天下人谁不臣服?”李永芳嘿嘿一笑,马屁已经拍上了。 “呵......”皇太极不置可否。 此刻,战场中心...... 王琦将刀尖垂下,血水滴在雪地上,印出一窝窝小坑,而后在雪地上慢慢渗出大片鲜红之色,分外妖艳:“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方才大战并未损失多少,还剩一千余人,但是一旦让建州将包围圈合上,我们难逃一死,必须尽快选择突围方向!”血水从刘渠的胡须上顺流而下,使得其人满脸惊怖,望之瘆人。 “突围?”王琦遥望山坡上的皇太极,目光中充满了杀意:“生路从来不会出现在逃跑的路上!” “大人?”刘渠不明白王琦此话的意思......难道还要选择正面硬杠? 王琦转过身子,面对千余大明骑兵,这些骑兵大都是萨尔浒之战后明军在辽东仅存的精锐了。此次都被王化贞带到了正面战场…… 王化贞选择相信孙得功,而王琦从来只相信自己手中的长刀。 “兄弟们,生路只有在钢刀劈下,贯穿敌人头颅和心脏上那一刻才会出现!我们不会选择突围,我们只有一往无前,杀得建州肝胆俱裂,才能踏出生路!”王琦调转马头,由于天气严寒,外加浑身是血,其身周遭的白气蒸腾,愈发显得整个人杀气腾腾,王琦刀尖斜指,遥遥对着山坡上的那道身影: “那个人,就是我们此行千里跋涉的目标,建州四贝勒,皇太极!此战只有两個结果!第一,将建州皇太极所率领的建州八旗正面击溃!第二,我们化作化作残尸血泥,长眠此地!此战不能有丝毫侥幸心理......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决然不可后退一步!” “秦二宝!刘渠!将我此话复述下去!”王琦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生路只在一往无前!!”秦二宝嘶吼着,近乎用尽全力。 此时,建州大军已经围了上来,相距不足百步。 “生路只在一往无前!!”刘渠浴血怒吼,整个人如同癫狂。 漫天杀意弥漫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整个明军,所有人都在坚定无比的重复着王琦的命令——生路只有一往无前! “传我军令!”王琦紧勒马缰,战马高高跃起:“杀了皇太极,我与诸位共饮美酒!!” “杀!” “杀啊!” “他们要干什么?”李永芳率先察觉了不对劲...... 在建州大军合围的一刹那,整个明军千余骑兵队伍没有丝毫迟疑和畏惧,更没有理会四周的敌人,所有人抽出长刀,手持弓弩,驾驭着座下战马,向着王琦所指的放下,那位建州皇太极所在的地方,冲锋而去。 “他们没有选择突围?”皇太极紧勒缰绳,望着那疾驰而来的敌军,整个天地都发出轰轰一般闷雷之声,那股子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向着自己冲来。 “大人,他们疯了,他们疯了,现在还要冲锋!”李永芳见此情形,瞬间肝胆俱裂,再次护在皇太极身前,近乎声嘶的指挥着护卫们:“护卫四贝勒,后退!后退!” “后退你妈的头啊,还跑!”皇太极怒极,一脚揣在李永芳身上:“再跑,他就直接从本王处突围了,逃出生天了!” “传我命令,再言退后者斩!”皇太极一把推开再次护在自己身前的李永芳:“本王要和那王琦决一死战!” 皇太极自小耳濡目染,其父努尔哈赤每次大战几乎都是身先士卒,持僵跃马,带头冲锋,无数次挽救了濒临崩溃的战局。 可以说,建州今日之功勋,就是建立在勇气和无畏上的,皇太极深谙此法:狭路相逢勇者胜,建州女真从来不会退缩! 想及于此,皇太极从腰间抽出长刀,就要带领大军,向着王琦冲锋而去。 “为君者,不可亲陷险地,今时不同往日啊!”李永芳见状,惊骇欲绝,再次扑身死死抱住皇太极,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李永芳也不能让皇太极正面和明军冲锋......等待满洲大军将其剿灭不好吗?何故冒险? “亲卫营,阵前护卫!”李永芳一边拦住皇太极,一边指挥兵卒,他相信,只要拖出十个呼吸的时间,就足够满州大军合围,将这股明军尽数斩杀! 王琦此刻率领大军距离皇太极的护卫营不到百步距离,此刻整个明军部队都被王琦所鼓舞:此战若是活下来,滔天富贵唾手可得,若是战死沙场,也是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人一旦消除了畏惧,则勇力无双。 “兄弟们,随我杀!”王琦一马当先,带着秦二宝和刘渠,已经拼上皇太极的前卫部队。 一瞬间,四面而来的建州出现了慌乱......皇太极一旦有事,则战场瞬间崩溃。 这也是王琦所秉持的目标:不管敌人从几处来,我只追着皇太极杀! “给我守住,守住,”李永芳挡在皇太极面前,指挥着护卫队抵挡明军。 但是一个区区护卫营,如何挡得住杀意沸反盈天的明军骑兵? 甫一接触,建州前排战士如同韭菜一般被一排排的收割倒下。 眼看距离皇太极就近在咫尺,王琦仿佛都能从皇太极那一贯冷漠的眸中品出一丝慌乱。 就在此刻,建州外围大军也已经杀到,和明军骑兵已经拼杀在一起,大军前进骤然受阻。 “秦二宝,带着人,随我杀了皇太极!”王琦眸中出现一丝狠绝,今日就算是拼死最后一个人,死在这辽东大地,也要把皇太极毙于刀下! 秦二宝此刻已经是浑身浴血,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已经集聚在脑部,使得双目一片通红,看向前方建州敌军,只觉得那是一架架人行骷髅,恨不得将其全部斩杀殆尽。 “杀!”从喉间低沉的发崩出一句杀来,秦二宝仿若嗜血,带着二十七骑兵紧紧护卫在王琦左右。 王琦仅仅带着二十七人,就将皇太极中军护卫营砍得七零八落,王琦相信再一个跃马冲刺,就能够到皇太极的头颅了。 “疯子......疯子,”望着近在咫尺的王琦,与那杀意盈天的目光刚一接触,李永芳便是惊骇欲绝,双腿发软。 “王爷,先退吧,此战我们已经取得镇武堡大捷,不必与此人纠结,保存实力为上!”李永芳扭头,开口劝说皇太极先行退兵。 “本王......”面对不要命的敌人,皇太极也有些犹豫了。 “代善、阿敏两位王爷此战可是实力无缺,我们不可恋战,万一损兵折将,到了大汗那里,也不好交代!”李永芳几乎是乞求的语气了。 “罢了罢了,”皇太极扭过头,仿佛不愿意面对此种境况,艰难的从起喉间发出三个字:“撤、撤、撤!!!” “撤兵!撤兵!!”李永芳立刻命令传令下去。 呜呜呜呜...... 鹿角低嚎,齐声呜咽。 李永芳带着残余的护卫营,将皇太极护卫在中间,不再和王琦纠缠,远远遁去。 霎时间,外围的建州大军也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走,只留下遍地的尸骸断肢。 第十三章 苍鹰变秃鹫 建州大军骤然远遁,而原本千余明军骑兵拼杀到现在,也只剩下六百余人能坚持坐在马上,或者以刀撑地立于尸骸之中没有倒下去。 雪地之中,尸骸遍地,烽火狼烟,血积成溪。 不知什么时候,大雪停了,寒风也稍稍停歇,许久不见的太阳从东边山峦微微冒头......冬日暖阳倾泻而下,给激战一夜的众人些许暖意。 “我们活下来了?”中军游击将军刘渠望着面目尸骸,骤然间犹然有些愣神,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从建州手下活了下来。 不对,是正面击溃了皇太极所率大军,使其远遁而去。 明军大胜! “大明万岁!” “百户大人万岁!!” 不知是谁开始喊起,一个两个三个......慢慢的,所有幸存下来的明军开始高呼万岁,高呼王琦的名字,激战一夜之后,众人皆是疲累,但是其目光中那种坚毅和亢奋,却是过去数年之间从未有过的。 一时间,整個山谷之中,喊声震天。 从高淮乱辽开始,到李成梁养寇自重,再到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数十年间,多少场浴血奋战,多好次绝望溃败。 辽东的明军几乎已经忘记了胜利的样子,今日在王琦的带领下,以千余骑兵对战建奴万人,直取敌人中军大营,斩断建州四贝勒皇太极的龙旗,斩首数百人,击毙叛乱大将孙得功,此乃万历三十年之后,屈指可数的胜利。 万岁? 王琦嘴角带笑,此处幸亏没有文官监军,不然到了朝廷那里,就算舅舅王化贞为自己说情,也免不了下狱论罪了。 驭马在昨日皇太极所在的山坡之上来回踱步,望着自己昨夜指挥的众骑兵高呼自己的名字,一时间,王琦胸中也有一种激荡和荣耀之感。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大丈夫当如是! 也许......从现代社会穿越至大明乱世,并非是一件坏事。 “大人,我们下一步要如何做?”大战之后,刘渠一改称呼,言必称大人,礼必躬其身。 “没有必要去往镇武堡了,”王琦回首望去,原本隐没在黑暗红的镇武堡,现在在日光照射下,低矮的城墙,黑夜狼烟隐约可见......从昨夜皇太极现身此处来看,镇武堡早就已经被建州攻下,城内人口、牲畜、粮食一切有用之物都已经被建州运往辽阳。 只剩下断壁残垣,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回四平堡!”王琦将长刀收入腰边刀鞘:“此次建州的主要目标就是四平堡,现在镇武、西兴堡陷落,四平首当其冲!” “传我军令!”王琦看向刘渠:“夜不收全部放出去警戒四周,其余大军原地休整一刻钟,收拾战场战马,敌人首级!一刻钟之后,全军出发!” “二宝!”向刘渠下达完命令之后,王琦又看向自己的亲随:“你去安排三队斥候,往来时路上探一探,看鲍承先部是否已经被建奴击溃俘虏!有消息即可回报!” “末将得令!”刘渠、秦二宝两人对着王琦一拜,转身各自离去。 “鲍承先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但是那些步兵大军,可不要被建州所俘虏,成为进攻我四平堡的先锋......”王琦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明末大明和满清大战数十年之间,此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 战场上反戈一击,刀口向内,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人,此战共计斩首建奴三百余人,收缴战马五百余匹,甲盔刀剑不计其数,另有建州龙旗大纛五杆,叛将孙得功首级已经收讫,用草木灰填装,其余首级用作麻袋以马匹运驮,”不多时,刘渠前来向王琦汇报此次战况。 见到王琦只是默默看着远处的山峦出神,对于此战的战果没有多余表示,刘渠顿了顿补充道:“大人,此为辽东萨尔浒之后,我大明对战建奴少有的大胜,且是以少胜多!您当开心些,朝廷到时候也会对您大加封赏。” “可惜没有将皇太极和李永芳留下......”王琦语气古井无波:“那处山,叫什么?” 王琦指了指远处山峦,乃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昨夜皇太极等人遁去的方向。 “那处原为孤鹰山,因常有苍鹰飞掠而得名,近年间,战事频仍,辽东饿殍遍地,食人尸首的秃鹫多了起来,苍鹰反而不见踪迹,于是孤鹰山,也变成了秃鹫山,”刘渠抬头看了看远处山峦,而后答道。 乱世之中,多是食人之兽!也许不是苍鹰没了,而是苍鹰变成了秃鹫! 不多时,被派出去探查消息的斥候归来。 秦二宝带着斥候来到王琦身边。 “大人,鲍承先那里果然有情况!”秦二宝将人带到王琦身边:“探查到什么消息,报与大人!” “大人,”那斥候拱手道:“此去西行五十余里,出现大批我大明溃兵散勇,问询得知,大部分乃是昨夜我骑兵大军走后,留在原地的鲍承先所率领的步兵队伍,当天夜里被建州突袭,当时鲍承先率亲卫营投降,而大部分兵卒趁着夜色四散逃走,现在都往四平而去......” “大人,难道真是皇太极派人袭击我后防步兵?”刘渠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不是皇太极,他手里绝对没有那么多兵马!”王琦摇了摇头。 如果是皇太极的手笔,那么昨夜他就不会往东逃遁,直接去往西面和自己的大军汇合不好吗? “代善、阿敏去往西兴堡,皇太极攻取镇武堡,而四平方向......”王琦话刚出口,一旁的刘渠已经反应过来。 “是酋奴!”刘渠近乎惊声:“酋奴果真是调虎离山,想要趁我支援镇武,骤然发兵夺取四平堡。” “罗一贯手上有万余大军,一夜时间,应该可以守住,”言罢,王琦霍然起身:“传我军令,全军即刻出发,目标:四平堡!” “传大人令!” “全军即刻出发!” “全军出发!” 王琦军令发出,前一秒还在原地休整的大军已经全数起身,一时间,全是翻身上马,收拾兵刃的声音。 希望可以赶得上...... 第十四章 三面受敌四平堡 镇武堡百余里之外,明军辽河以西的核心守御重镇——四平堡。 此时,初升的太阳温暖和煦,为许久冰寒的辽东大地带来些许暖意,但是四平堡的大明守军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温暖,只有彻骨的冰寒。 无论是谁,站在四平堡的城头,望着远处黑压压一片,集结而来的建州骑兵、炮兵以及大量攻城步卒,都会心底发寒。 与此同时,远处飘荡的明黄大纛,无不在昭示着来者的名号——建州酋首,努尔哈赤! 令无数辽东百姓兵卒胆寒者,令大明朝上下文武乃至皇帝深感威胁的老奴,亲自率兵来攻。 面对建州如此大张旗鼓,势在必得的行动,说实话,广宁副总兵罗一贯并没有多少信心。 因为除了努尔哈赤之外,阿敏、代善大军在攻取西兴堡之后,连夜率军和莽古尔泰汇合,想要一起将四平堡拿下。 而那位声名卓著的四贝勒皇太极......应该还在镇武堡。 罗一贯微微眯起眼睛:希望孙得功和刘渠能够不辱使命吧! “大人,建州大军从三面再次集结!准备大军攻城了!”罗平等一众将领,再次齐聚鼓楼。 而罗一贯就站在城垛豁口处,静静望着远处集结的建州部队。 “城内准备的怎么样了?”罗一贯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丝毫因为大敌当前而变的颤抖。 先锋营千总罗平开口:“大人!所有守城兵卒已经集结完毕!” 广宁守备翟常:“炮兵、弓手已经就位!” 四平堡镇抚使邓昌:“我等誓与四平堡共存亡!” 众将站在罗一贯身后,等候着这位总兵官大人下达最后的命令。 “我等身负皇命,”罗一贯如同一颗青松立在那里,扭过头露出半张脸,在日光背面,略带一丝阴鹜:“纵是死,也要将尸首留在这里!战事一开,擅言退者,立斩!” “末将遵命!”鼓楼内众将皆躬身领命。 正当此时,隆隆的战鼓声传来,建州已经开始进兵了。 “报!!!”传令兵从门外奔来,半跪在地:“建州莽古尔泰、阿敏、代善率领大军已经集合一处,向着四平堡攻来!” “四平堡存亡在此之际,所有守卒,不论青壮至老叟,一律上城!”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连日的大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大地如同被铺上了一层金辉。 但是四平堡对阵双方都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莽古尔泰已经接连下达了三道军令。 “先锋营骑兵上阵,以弓弩压制城上守军!” “所有步兵,一牛录为一组,驱赶汉奴、牲畜、俘虏登城破门!” “传令下去,先登上四平堡者,升格八旗,赏千金!” 与此同时,代善,阿敏那边,同样是一道道命令传达了下去。 战斗甫一开始,便是白热化的刀刃见红。 数千建州骑兵纵马长驱,在一道道令旗指挥下,纷纷以无比精准的准头,将自己手中的箭簇射向城头的守军。 霎时间,漫天箭雨倾泻而下。 在守城兵卒眼中,那便是遮天蔽日,夺命杀招。 城头上,守备官翟常一身甲胄,带着亲卫亲自上阵指挥,此刻面对漫天箭雨,嘶吼着下达命令:“所有盾兵上前,举盾护卫!!!!” 噗噗噗!!! 箭簇锋锐无比,虽有盾牌遮挡,仍有守卒不断地被刺穿甲盔,倒毙在地,战斗刚一开始,明军便有伤亡。 趁着骑兵压制守军的机会,所有建州步卒战兵驱赶着汉奴、包衣以及牲畜向着城下攻来。 一旦让步兵带着攻城器械抵达城下,那么就算城下是尸山血海,也会有人顺着尸山攀爬上城墙,到时候,就是城头城下两难相顾。 “弓手呢!与那些外围的建奴对射啊!不要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将战线推到我们城下!”镇抚使邓昌此刻气急败坏,守军太过被动,四平堡有没有多余的骑兵和外援,现在只能固守。 而固守二字,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在建州骑兵的掩护下,大量的建奴驱赶着百姓和奴隶已经到了城下,步兵营分工明确,一部分用攻城原木开始轰击城门,以及城墙的薄弱部分,另外大部分的步兵和奴隶已经架起了攀援长梯,开始城墙上攀援。 当然,守军一方面也有大量的守城工具。 滚石,炼油,熊熊燃烧的木棉从城头倾泻而下,用以阻挡进攻方。 不消一刻钟,四平堡下已经是尸首成山,血流漂杵了,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奴隶和大明百姓的尸首,实际满洲八旗的伤亡并没有多少。 与此同时,明军城头也出现了大量的伤亡。 此消彼长之下,四平堡的守军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战至此刻,罗一贯等守将现在已经亲自上城头督战了。 “大人!西面和南面的守军大量伤亡,建州的攻势太过凶猛,代善和阿敏的中军阵营已经前移至我阵前一里处,中军随时可以加入攻城,明显是要加强进攻力量了!” 罗平身上甲胄残破,浑身浴血,肩甲已经缺失,上臂已经三处伤痕,无力的垂在那里,西面和南面的战斗之惨烈,可见一般。 “若援军不至,我等只有死战于此,以谢皇恩,”罗一贯说着,屈起左臂,右手持刀将其上鲜血抹干净:“到时候,城内所有粮食、牲畜、屋舍全部付之一炬!” 很明显,罗一贯已经异常悲观,准备一死以谢皇恩。 呜呜呜!!! 军号声呜咽,建奴已经开始集结所有力量,准备进行最后一击了。 “所有汉家儿郎,登城!与建奴决一死战!”罗一贯将嘴里的血沫连同碎牙吐了出去,直接一步等上城头:“兄弟们!与我一起和建奴决一死战!” “杀!!!” 绝望而带有无边恨意的杀喊声瞬间冲彻云霄。 “负隅顽抗而已,”莽古尔泰端坐战马之上,望着远处四平堡上明军将士的行动,只是轻蔑一笑:“擂鼓!助阵!” 咚咚咚!!!! 鼓声愈急...... 所有建州大军都将长刀扬起,所有骑兵弓簇已经对准城头方向,所有步兵手持盾甲,准备攻城。 第十五章 绝望后的生机 “报!!”正当莽古尔泰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命令时候。 建州斥候从外围驭马而来:“一路明军从右屯方向疾驰而至,开始与我西路军接触。” 来自右屯? 莽古尔泰眉头一皱,那应该是明廷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援军! 还未等莽古尔泰有什么反应时候,又有一队斥候飞奔而至:“报!!广宁城方向出现大股明军,救援西平堡!!” 广宁城? 莽古尔泰手持马缰,猛地向后一扯:“是辽东巡抚王化贞的援军!” “王爷,代善和阿敏那边都在等待您的决定!”汉臣范文程驭马靠近莽古尔泰,提醒其早做打算。 “吾建州战无不胜!满洲勇士以一当十,就算明军再来一处,我亦无惧!”此时的莽古尔泰依旧信心十足,准备指挥大军大举压上了。 这一次,是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对莽古尔泰的专门考验,让其自主指挥此次大战,而努尔哈赤本人就在一里之外的大帐之中,随时关注战场局面。 “所有建州勇士!”莽古尔泰扬起手中长刀,准备下达命令。 “报!!!!” 第三队斥候突然奔来:“王爷,北面有近千骑兵以雷霆之势奔袭而来,我部前锋被其一击击溃,无法阻挡!” “什么!!”莽古尔泰闻言一阵眼冒金星,耳边阵阵轰鸣,气血攻心之下之下差点跌落下马。 怎么突然之间冒出如此多的明军? 此刻,代善,阿敏,都已经接到了消息,同样都陷入了惶然之中。 难道此次中了明军埋伏? “皇太极在干什么?为什么从北面回来了这么多明军?”莽古尔泰怒极:“传我命令!大军全部压上,一个时辰之内拿下四平堡,然后我再一个个将援军打败!” 北面是皇太极负责的区域......现在千余人马从北面而来,那皇太极呢? 范文程不敢去想。 范文程听到熊廷弼和王化贞援军到来时候,还算是冷静,但是现在又从北面杀出千余骑兵,这可不是简单地援军! “王爷,是否请示大汗再说?” “不必!大军即刻进攻!”莽古尔泰大手一挥,强行镇定心情,想要一鼓作气将四平堡拿下。 只要拿下四平堡,那么来多少明军他都有信心吃掉! 呜呜呜!!! 鼓号呜咽,无数骑兵挥刀架宫,策马疾驰,战兵则是驱赶着汉民和奴隶,用死人尸体填满前进的道路。 这一刻,满洲八旗这架战争机器才算是正式启动了。 ———— 算上原本的六百余骑兵,再路上又收聚起来五百余人,王琦此刻带领一千余骑兵用了一個时辰不到,从镇武堡赶赴四平战场。 王琦一边观察着四平堡外围莽古尔泰的大军攻势,一边下达着军令:“所有人,距离满洲骑兵五十步以内时候,才可以弯弓射箭,数息之内,必须一次性将手中箭簇全部射空,三十步之内,丢弃弓弩,全部改以钢刀、盾甲作战!” 弓弩在五十步时候,威胁最大,在三十步以内,弓弩劲力虽强,但是持弓者却根本来不及弯弓搭箭了,如此近的距离,直接以钢刀横劈,才是最为致命。 所以王琦这套战法,用来对付长于马上弯弓射箭的满洲八旗来说,极为高效。 “兄弟们,随我杀!!!”刘渠自从经历孤鹰山一役,在王琦的指挥下,无论何时面对满洲大军,都是杀意盈天,一马当先,而且在心理上来说,刘渠身为中军游击,大小也是一个从五品武将,被一个不入流的一个区区百户官指挥,却没有一丝的反感以及抗拒,这就足以说明王琦在孤鹰山对众人的巨大影响了。 “二宝,你带领兄弟们,从侧翼包抄,给予建奴压力,配合刘将军的正面进攻!”王琦坐镇外围战场,指挥操纵着手下部队。 “大人,你身边不能没有保护!”秦二宝下意识的拒绝。 “只要你带领手下,将那些建奴一举击溃,就没有人胆敢向我进攻!”王琦异常的冷静,看着秦二宝:“二宝,我也相信你可以做到!” “二宝领命!”秦二宝紧紧的抿着嘴唇,双手对着王琦一抱拳,而后驭马带兵而去。 其目标赫然就是莽古尔泰的中军方向——那里是满洲指挥中枢,更是能给予满洲大军压力的核心点。 此时,四平堡守军也已经得到消息,熊廷弼亲自率领右屯近万余大军抵达四平南面二十里处,正在和满洲正红旗,大贝勒代善遭遇,双方激战。 而另一方面,王化贞命祁秉忠率领万余人支援四平堡,在西三十余里和满洲二贝勒阿敏遭遇,双方大战正酣。 而最为罗一贯所惊喜的,是北面突然出现的近千大明骑兵。 甫一出现,便对上正面战场上莽古尔泰的骑兵大营,使其损失惨重。 而这股明军部队,正是刚刚击溃皇太极部的千余骑兵! 四平堡的战局,因为另外三股大明军队力量的加入,瞬间扭转。 有了援军的支持,整个四平堡的气势从新被激发出来。 副总兵罗一贯、参将黑云鹤、游击李茂春、张明先等人皆身先士卒,带领手下亲卫、随员上阵冲杀。 每个人都已经竭尽全力,每个人都想要活下去。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渴望,特别是看见了希望的时候。 扑哧一声,鲜血四溅。 罗一贯一刀将攀上城墙的满洲士兵的心脏贯穿,但是自己也已经受伤严重,此刻没有了丝毫力气,哒哒哒退后两步,以刀撑地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妻子还在家中等待自己回去,扎着两个小髻的女儿刚学会叫爹,儿子已经开始入学堂识字,孙秀才说自己儿子很有天赋,也许能种个举人,春泥巷的豆花很香,王掌柜的女儿红是一绝,畅春楼的清蒸鳊鱼不错,那勾栏坊的窑姐身段更妙...... 恍惚间,罗一贯的视线已经模糊,一会鲜红,一会又是白茫茫一片......他好累,想要躺到地上休息了。 “大人!满洲退兵了,满洲退兵了!!!” 侄子罗平的喊声突然在罗一贯耳边炸起。 退兵了? 满洲退兵了! 罗一贯猛然睁开眼睛,奋然举起已经遍布缺口的长刀,想要向前冲去,但是身子太过虚弱,只能连滚带爬上了城垛。 远处呜咽的号生连绵不断,大片大片的尸体被留在原地,而远处满洲大军已经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 第十六章 经略相公和巡抚大人 退兵的号声在耳边回荡,四平堡外围成片成片的尸体,血流漂杵,但是城池依旧在,那里依旧飘荡着明廷的龙旗。 此次攻取四平堡,终究是失败了。 莽古尔泰闭上眼睛,他不想看到撤退回来的满洲八旗。 “为什么退兵?本王马上就能夺得西平堡,只要再坚持一会!只要坚持一会!!”莽古尔泰再次睁开眼,眸中近乎疯狂,他损失了近乎三成的兵力,将所有的底牌都拿出来了,还有不计其数的奴隶。 但是,努尔哈赤轻飘飘的一封军令,就将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代善和阿敏攻下了西兴堡,皇太极攻取了镇武堡......只有自己在四平堡受到了最为顽强激烈的阻击以及反抗。 虽然明军有各路支援,但这并不是莽古尔泰原谅自己的理由。 “大汗呢?我要去见大汗!”莽古尔泰调转马头,向着努尔哈赤所在的中军营而去。 “三贝勒,千万不可莽撞!”范文程一把拉住莽古尔泰坐骑缰绳,急切道:“四贝勒去见了大汗。” “皇太极!?”莽古尔泰怒目圆瞪:“本王正要找他算账!北面的明军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他皇太极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 言罢,莽古尔泰扯动缰绳,驭马驭马向着努尔哈赤已经远走的中军而去。 这次,他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 此时,四平堡南部三十余里处,熊庭弼驭马停驻,望着远处的敌军遁去留下的狼烟风火,一时失语。 此次四平之围就如此轻易的解决了? 熊庭弼犹然不敢相信。 以他对建州的了解,就算是他熊庭弼,王化贞率军亲至,也入不了努尔哈赤的眼。 说要破你四平堡,取你广宁城,那就是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熊庭弼默默思忖: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还有皇太极,四路兵马,一定有哪一路出了问题! “经略大人,建州大军已经远遁而去,此次保卫战我军大胜,四平之战扬我大明军威,乃是萨尔浒之战后我军少有的大胜,到时候报予朝廷,经略大人在皇上面前总算可以一雪前耻,朝廷诸公,那些惹人厌的东林党也要安分一些了。”熊庭弼坐下参军顾慎言此刻上前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恭贺胜利。 “此战并非我之功,”熊庭弼摇了摇头。 督军佥事韩初明好似看出了熊庭弼的心思:“那也并非他辽东巡抚王化贞之功!” “进城吧,去问问他罗一贯不就都明白了?”熊庭弼其实还有一点小心思的,毕竟四平堡之战前,他就已经将麾下大将刘渠派往四平驻守,协助罗一贯守城,所以无论如何,他熊庭弼都有那么一份统筹之功在的……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谁给予了建州以致命一击,让努尔哈赤都自觉继续进攻四平堡得不偿失,而后果断退兵! 熊庭弼目光深邃:希望是刘渠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那么这泼天一功他熊庭弼就一定能握在手里! 此时,广宁城的王化贞也已经接到了建州退兵,四平堡仍然属于明朝的捷报。 “哈哈哈哈,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王化贞兴奋异常,在房内开回踱步,现在一边的参政高邦佐,参将江朝栋也是赶车不用鞭子——光拍马屁,一个劲的为王化贞歌功颂德。 “此战大人坐镇广宁,统筹全局,先是派兵支援四平堡,又一封书信让熊庭弼出兵牵制建州左翼大军,后又一鼓作气,派出祁秉忠给予建州大军最后一击,让酋奴知道我大明军威无敌,只能丢盔弃甲,仓皇逃遁!” 片刻之中,王化贞终于站住脚步,将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 “现在唯一令本帅疑惑的就是,不知道最后从北面战场上下来的明军是哪一路的,那从天而降的骑兵大军,在关键时刻给予了建州以致命一击,本巡抚一定要向朝廷请功,重重赏赐这路大军的统帅!”王化贞从传回来的奏报上指出了此战的关键点,拿给高邦佐和江朝栋去看。 “按理说,此人应该是四平堡的守将,被派去前往西兴和镇武救援,中途发觉四平有危,又回转救援。”参政高邦佐也分析出其中关键,继续道:“不过不论是谁,都是在巡抚大人的指挥下完成的救援!这也证实了,巡抚大人所提出的平辽之策的英明之处,高明之处!” 在大明朝的官场生存,所要遵守的第一要务:永远赞颂上级,永远跟着主官走! 只有这样,才能升的快,走得稳。 高邦佐显然深谙此道。 “大人,仪仗和马匹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在三人说话时候,门外响起了卫兵的声音,四平之战取胜,王化贞作为辽东巡抚,必然要前往犒赏,同时将功劳紧紧把握在手里。 另一个重要原因:熊廷弼已经抵达四平堡外,这令王化贞有些紧张......万一这份大功被熊廷弼所占,那双方可就不死不休了。 “好,即可出发!”王化贞整了整绛红朝服,带着高邦佐和江朝栋两人迈步而出。 不多时,辽东巡抚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朝着四平堡而去了。 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久经严寒的辽东大地沐浴在温暖和煦的光芒之中。 四平堡外,明军已经开始清理战场,将未死透的建奴彻底抹杀,扒光所有死透建奴的值钱物件,然后尸首扔进火堆,当做大地的燃料了...... “末将罗一贯率领四平堡所有将官兵卒,恭迎经略大人!!”罗一贯胸口和臂膀上缠绕着血色绷带,犹然撑着向熊廷弼行礼。 其身后先锋营千总罗平、广宁守备翟常、四平堡镇抚使邓昌率领残余部下,前来迎接熊廷弼的到来。 “辛苦诸位了,”熊廷弼在罗一贯等人刚要见礼的时候,就已经翻身下马,快速走上前去将人一一扶了起来。 上官对待有功之人,拿捏人心,彰显宽厚,收服部族,那是手熟得很:“不必见礼,应该本经略为你们下拜!” 熊廷弼贴心的将自己的随身大氅披到罗一贯身上:“本经略会上书朝廷,为你等请功奏赏!此次大捷,你罗一贯大功一件!” 说着话,熊廷弼已经用眼睛在人群中寻找刘渠的身影了:“刘渠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见我?” “回经略相公的话,”罗一贯回道:“刘渠、孙得功两人带领万余人赶赴镇武堡支援,方才从北面杀来的千余骑兵,向来就是刘渠、孙得功两位将军的手笔!” “哈哈哈!!!本经略早就有言,此次北面千余骑兵乃是破阵关键!谁是主将,谁就是此次大捷的首功之人!”熊廷弼听到刘渠率军北上,立刻就要将功劳按在北上将官身上...... 刘渠如果首功,那自己作为其上级,不是用人得当? “报!!”正在此时,卫兵前来报告:“北面援军大捷归来!” 第十七章 你是谁家外甥? “快快迎接,随我前去迎接!”熊廷弼大手一挥,所有四平将士都整装列队,隆重迎接大捷归来的骑兵大军。 很快,四平堡众人以及熊廷弼就看到了斩获无数敌人归来大明骑兵。 阳光下精甲耀眼,刀枪箭簇熠熠生辉,重甲战马踏地嘶鸣,无论谁来评价,这支骑兵队伍都是一只强悍之师。 “这才是我大明朝的骑兵!这才是纵横天下无敌的骑兵,这才是驱北元王庭不敢南顾的骑兵!”熊廷弼望着这支强悍的骑兵队伍,一时也有些感叹。 嗯!! 领头那位年轻人是谁? 刘渠怎么跟在其后,仿佛亲卫? 整个骑兵大军,仿佛全都是领头那个年轻人的附庸、随从,所有人犹如众星捧月一般,都跟在那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仿佛天堑,不敢稍有逾越。 不止是熊庭弼,整个四平堡所有将官都已经察觉到了这個奇怪的现象。 “那人……”罗平瞪大了眼睛,惊呼道:“那不是广宁城百户官吗?” 随着罗平的喊声,罗一贯等人也认出了那带兵驭马而来的年轻人。 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外甥,广宁城的百户官,声称整个四平堡都容不下他二十七骑兵的年轻人...... 罗一贯望着面前这不同寻常的场面,心中有一个疯狂的猜测: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宰了建州皇太极的正白旗吧? 千余骑兵一同前进,使得大地不断震颤,同时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势,也让城外众人有些心惊。 十步开外,王琦勒马停驻,轻轻挥手:“传令,所有人下马,向经略大人见礼!” “大人有令,所有人下马见礼!” 随着传令层层下达,千余骑兵一同下马,轰的一声,整齐划一,如臂使指。 王琦不认识熊廷弼,不过那一身朱紫冠服,立于众人当中,异常显眼。整个辽东,除了辽东巡抚王化贞,也只有熊廷弼有资格穿此袍服了。 “他是谁,孙得功呢?刘渠为何跟在那小子后面?”熊廷弼眯着眼睛,望着不断走近的王琦。 “回经略大人的话,此人领广宁城百户官,名为王琦,昨日随大军前来支援四平堡,”罗一贯上前两步,走到熊廷弼身前告之。 “百户官?”熊廷弼右侧是辽东按察使方训,为官数十载,方训从未见过一个卫所百户官能有如此威势的。 “此人,还有一个身份,”谁都知道熊廷弼和王化贞之间的龌龊,故而罗一贯语气有些磕巴:“其为......咳咳,其为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外甥。” 此言一出,熊廷弼的头仰的更高了,看起来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罗一贯还是瞄到了这位经略大人嘴角在微微抽动。 倒是熊廷弼左侧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卢恩光,听到罗一贯的话,嘿嘿一笑:“身为巡抚家外甥,不在京城寻乐走马,在这辽东苦寒之地与建奴厮杀,算是极为可贵了。” “怎么,卢大人喜欢这小子?可以让其入锦衣卫啊,当圣上的坐下鹰犬,哦不,是监察百官,”方训知道卢恩光是坐在的紫禁城那位派来辽东监视他们这些文官的,所以向来对这位指挥佥事没有什么好话。 “方大人说笑了,你我都是为圣上办事,谁是鹰犬、谁是走狗,何必分的那么清?”卢恩光毫不在意方训的嘲弄,依然满面带笑。 “你......”方训还想说什么,却被熊廷弼打断了。 “好了,两位大人,给朝廷留一点体面吧,”熊廷弼轻叹一口气,颇为无奈。 而罗一贯等人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几人说话时候,王琦已经带刘渠走到跟前。 “广宁城百户官,王琦(中军游击,刘渠)拜见几位大人,”王琦一身染血精甲,腰部做了简单包扎,行礼之后立起身子,不卑不亢,如同青松。 “刘渠......方才那场奇袭,是谁指挥的?”熊廷弼眯起眼睛,看向刘渠,没有去理会王琦。 “回经略大人的话,”刘渠没有犹豫,上前一步,躬身下腰拱手道:“此战为广宁百户,王琦,王百户所指挥!” 果然是这个小子,在场众人虽然有所猜测,但是现在从刘渠嘴里听到这句话,依然犹如天方夜谭。 刘渠向来刚正,性直,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向来具有几分说服力。 所有人都知道,广宁城的这个小小百户官,经此一役,就要一步登天了。 但是熊廷弼依旧没有去看王琦,而是继续问道:“孙得功呢?” “孙得功临阵叛乱,被王百户当场斩杀!”刘渠一字一顿,如实禀报。 “孙得功叛乱?”熊廷弼的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先是面露狂喜,而后又迅速变的古井无波,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经略大人的喜悦之情。 孙得功是谁? 那是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心腹,心腹中的心腹。 孙得功叛乱,那代表什么? 代表王化贞的平辽之策完全是狗屁不通,一堆废纸......朝廷那群东林腐儒一直借着王化贞在压制自己,也即是打压熊廷弼身后的楚党。 看看这次孙得功叛乱,是谁打谁的脸! 至于这个巡抚外甥...... 熊廷弼神思如电,终于将目光扫向一旁默然站立的王琦:“此战是你指挥?” “回经略大人的话,全赖将士用命,吾只是添作微末,”王琦低着头,显得谦逊无比。 此话一出,令一旁的按察使方训和指挥佥事卢恩光大生好感。 这种不抢功,不狂傲的年轻人,可太少见了。 王琦话头一顿,继续道:“受罗总兵指派,刘渠将军率军救援镇武堡路上遭遇建州皇太极敌袭,后游击将军孙得功率部叛乱,我部以雷霆之势将其镇压,后又与建州大战,最终大破敌军,斩首三百余,斩获物资无数,后休整片刻,决定回援四平堡,包抄莽古尔泰部......最终凭借经略大人和巡抚大人的英明指挥,众将官英勇杀敌,最终得以击溃建州酋奴!” 这一通禀报,将经略相公和巡抚大人的通盘指挥之功先行坐实,而后再把罗一贯这位副总兵的临阵调度之功点出,最后,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才能得此功劳......没有一丝居功自傲,没有半点目中无人。 这是巡抚家外甥? 这是官场浸润数十载的老油条啊! 熊廷弼越看着王琦越是喜欢......如此青年将才怎么是王化贞那个蠢蛋的外甥?怎么不是我熊廷弼的侄子? “王百户,你放心,你的功劳,本经略会如实上报朝廷,为你请功,”熊廷弼扭头看向众将官:“也为伱等请功!” “多谢经略大人!多谢朝廷诸相公,末将等叩谢皇恩!” 站在一旁的指挥佥事卢恩光闻言有些诧异:熊庭弼会有如此好心? 要知道,经抚不合四个字,可是传遍整个辽东! 第十八章 护犊子的辽东巡抚 看着眼前不住叩拜谢恩的众人,熊廷弼很是满意。 同时,这位经略相公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王化贞的外甥得功,如果内阁没有收到自己这个辽东经略的大捷奏本,朝廷会相信他王化贞的一面之词? 滑天下之大稽!举贤不避亲可不是这样用的,尤其官场之上,此等功劳,需要内阁、司礼监亲子派人下来查验,没有他熊廷弼的配合,谁敢说这是他王琦的功劳?所以,如此泼天之功,他王琦无论如何,需要承自己这份恩情! 而一旦他王琦在辽东站稳脚跟,从朝廷的角度来说,作为王琦舅舅的王化贞就不能再待在辽东了,一门两大吏,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到头来还是他熊廷弼得利! “贤侄,”熊廷弼想通其中关键,立刻开口改了称呼,上前拉着王琦一通寒暄,好似两人忘年交一般:“朝廷那里你不必担心,这次四平之战,你为首功,你舅舅是辽东巡抚,他不方便为你奏请大功,我这个辽东经略还是有这个资格的......哈哈哈,你放心便是。” “多谢经略大人,此次功劳并非我一人,您这位经略大人和我舅舅辽东巡抚才是统筹全局,殚精竭虑,首功应该是你们的......” 王琦和熊廷弼一老一少,并肩而行,一场对话,好似分赃一般...... “究竟是谁不要朝廷的体面了?”辽东按察使方训望着前面两人,一时间有些无语。 “熊大人如此能屈能伸,伱等不及万一啊!”锦衣卫指挥佥事卢恩光也是咂了咂嘴,表示在脸皮厚度方面,难以望其项背。 罗一贯等武职将官此刻只能远远跟在几位大人身后,眼巴巴的看着,而不敢有丝毫逾越,没看到按察使大人和指挥使大人都在眼巴巴的等待机会吗? 这种场合,不是小小的总兵能进去分润几许功劳的。 四平堡刚刚经历战火,城墙几乎全毁,断壁残垣,焦黑砖瓦,熊廷弼带着众人巡视半晌,才悠悠入了堡内。 不多时,总兵府衙,众人落座。 “堡中没有好茶,还请诸位大人见谅,”罗一贯有些忐忑,四平堡作为城防重镇,军汉们最爱的酒水倒是有不少,好茶那可是稀罕物。 “无妨,这些橘叶泡在沸水中,倒是爽口,”熊廷弼闻言朗声而笑,摆了摆手:“吾年少求学时候,家贫少财,有时腹中饥饿,有身无分文,便会嚼些橘皮,以作果腹,如今再品此茶,倒有些不同的滋味啊。” “贤侄可喝的惯?”熊廷弼看向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王琦,语气关切,如同宽厚长者对待后辈。 “略带甘甜,口味颇佳,”王琦低眉顺眼,看起来如同乖巧子侄,没有丝毫战场上那种杀伐果决之气。 闲谈半晌,熊廷弼放下茶盏,终于准备开口正题了:“此次四平之战,算是辽阳陷落之后,第一次与建州八旗的大规模交锋之战,在圣上的英明指导下,在朝廷的部署下,诸位将官同心戮力,志诚效命,才取得了......” “报!”熊廷弼正要总结,只听门外卫兵道:“大人,巡抚的仪仗已经抵达府衙门口......” 此话一出,除了王琦,在做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大战刚刚结束,经抚不和的戏码又要在四平堡上演了吗? 众人思虑时候,前院已经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见礼声音。 “巡抚大人到!!!”亲卫的唱名声音极具穿透力。 话音未落,一身绛红朝服的王化贞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官(末将)拜见巡抚大人!” 包括王琦在内,厅内三品以下官员皆拜。 只有辽东经略熊廷弼丝毫不动,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才悠悠道:“王巡抚来的倒是不慢......” “再慢点,我这一亩八分地就要归你熊经略了,”王化贞冷笑一声,也不去理会见礼的众人,便直直走到上首位置,与熊廷弼并列而坐。 厅内,王琦暗叹一声: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如果王琦没有看错,当时在堡外时候,罗一贯身上披着的,就是熊廷弼的大氅,更不要说下马亲自搀扶诸位将官,而后一一问候的场面事了......我这舅舅,做人当官拿捏人心的本事,练得不到家啊! “王琦,”王化贞刚刚落座,便开口叫了王琦的名字,语气清冷。 “末将在,”王琦与舅舅在外皆以官职称呼。 “你再将镇武堡之战复述一遍与我听!”王化贞方才进堡之后,已经了解了此战的前后经过,对于王琦在此战之中所立下的泼天之功,先是大喜,而后听到孙得功反叛,便是惊异不定,所以方才进了厅堂,便是怒气冲冲。 “回大人的话,末将是受罗总兵指派,刘渠将军率军救援镇武堡路上遭遇建州皇太极敌袭......最终得以击溃建州酋奴!” 王琦没有什么犹豫,将方才对众人所复述的战况,又对着王化贞讲了一遍。 “孙得功果真反叛?”王化贞还想再确认一番。 “在场数千人皆可作证!”王琦低着头,躬身以答。 “是被你亲手所杀?”王化贞语气稍沉。 一旁的熊廷弼低头轻抿茶水,面无表情。 抬头看了自家舅舅一眼,王琦垂下眼眸,沉声道:“末将亲手斩其首级!” “好了,吾知道了,”王化贞好似松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回到椅子背上,扫视众人才道:“诸位的功劳,本官会如实上报朝廷,皇上和内阁不会亏待功臣,你等放心!” “多谢巡抚大人!!” 厅内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王化贞没有和熊廷弼在堂内争吵起来,便是大幸。 “至于王琦,你的功劳,为四平之战之首!更是无人可以抹杀和夺走!”王化贞好似在警告某人一般,语气加重了几分。 因为孙得功反叛之事,作为巡抚的王化贞要为此负责,很可能要离开辽东回京面圣,但是外甥的功劳,王化贞不允许任何人抹去和夺走! “呵呵,”熊庭弼面对王化贞近乎直白的威胁,没有丝毫动气,而是缓声道:“巡抚大人放心,吾为辽东经略,不会让有功朝廷之人心寒。” “希望如此,”王化贞语气低沉。 厅堂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已经在为自己的外甥铺路了。 第十九章 朝廷争端遗边疆 听到王化贞的话,坐在下首位置的外甥王琦面色如常,除了起身道谢意外,倒也没有其他表示,毕竟,大神斗法,他一个小小百户官,怎么插手? 其实,巡抚和经略之间的争端,他王琦也是早有耳闻。 目前,整个辽东官场秩序的确有些微妙。 熊廷弼虽贵为辽东经略,但是经略权柄弱于巡抚,无法彻底掌控辽河以西几个重镇,更无法对辽东现有秩序进行进一步改革......甚至在对建州作战的部署上,都要尽量的去配合王化贞的战略布局。 造成这种局面的深层次原因,不在于辽东,而是在于朝廷之上,在于内阁诸位大佬,他们更支持谁! 很明显,和东林大佬,内阁首辅叶向高有师生情谊的王化贞更得东林青睐,而拥有楚党身份的熊廷弼在辽东则举步维艰。 至于说皇帝支持谁? 刚刚登基不到两年的天启皇帝,还远远无法掌控朝堂,实际历史上,要等到天启帝扶持魏忠贤上位,通过阉党打击东林之后,才能有效控制整個朝堂,虽然阉党有诸多不法事,但是对于皇帝来说,这种代价相比于帝王权威旁落,要容易接受的多。 王琦对于这位历史上被文人集团抹黑,从而背上昏君骂名的朱由校,很有兴趣。 在王琦神游天外时候,王化贞和熊廷弼终于结束了对在座诸将官的训话。 最后由熊廷弼开口总结:“过几日,巡抚和经略衙门要向朝廷汇报此战经过,明日,诸位将此战过程奏报一一交递上来,若无其他事,诸位各归所司,就先去忙吧!” “末将(下官)告退!”众人心中明白,熊廷弼要和王化贞单独聊聊了。 毕竟此战战果丰硕......就算平日不和,如今也要谈谈战功分润。 ———— 总兵衙门外,按察使方训和指挥佥事卢恩光的仪仗队伍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方大人,战事稍歇,要不要和下官去小酌两杯,提前庆祝一二?”卢恩光夹了夹马腹,两三步便赶上前面的方训。 “卢大人,你好雅兴啊!”方训脸色青白,对于司礼监走狗,向来没有什么好气。 “呵呵,聊以自慰嘛,毕竟坐看他人收渔利的滋味,不好受啊!”卢恩光毫不在意,依旧是笑意盈盈。 吁吁!!! 方训勒住缰绳,定定看着卢恩光:“看他人坐收渔利?卢大人话里有话啊。” “此处嘈杂,找一处幽静之所坐坐吧,”卢恩光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方训皱了皱眉头,看着卢恩光那张白净无须的脸庞,半晌才拱手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不多时,四平堡东南一处幽静两进院子,卢恩光和方训隔着茶桌对坐。 “方大人你怎么看?”卢恩光为方训斟茶,率先开口。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令对面的方训鼻端重重一叹,目光阴鹜:“我怎么看?王化贞即将出走,熊廷弼正式上位,辽东要变天了!” “我很好奇,御史台那群清流言官费尽心思把方大人调到辽东,没有给你其他任务吗?”卢恩光身子前倾,望着方训:“我听说,东林党内部,对于王化贞其人,也并不完全信任,此次孙得功叛乱,凭借叶向高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使得王化贞从容脱身......”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训端起茶杯其,看了一眼其中漂浮不定的嫩绿茶叶,又重新放下,抬起头定定望着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司礼监的代表,宫里意见的传话筒。 “不如我们合作一把,”卢恩光嘿嘿一笑:“王化贞和熊廷弼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瓜分此次四平之战的战果了,我们再不想想法子,难道你想一辈子仰人鼻息,坐看他人搅动风云?” “你是说......”方训扭头左右瞧了瞧,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 “现在的局面是,因孙得功叛乱之事,王化贞必走,那个外甥王琦就是他留在辽东的一步棋子,以求日后翻身,”李恩光将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放在桌面,代表王琦。 方训目光下移,静待下文。 “而东林党在王化贞走后,也必然需要重新扶持一个新的代表,”卢恩光伸手向着方训拱手:“您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伱是说,让老夫和王化贞合作,以求上位?”方训面无表情。 “王琦在辽东没有任何根基,而你可以帮助他,”卢恩光嘿嘿一笑:“王化贞不会拒绝的。” “那熊廷弼......”方训手指敲击着桌子,显示出其内心的犹豫。 “熊廷弼乃楚党翘楚,东林党不可能支持其在辽东一家独大!”卢恩光持起另外一个茶杯,放在桌面上:“您才是那个东林党新的代言人!” “那你呢?”方训一脸的疑惑,卢恩光从头到尾考虑的都是东林党和内阁诸公,那他自己身后的司礼监能得到什么? “东林势大,嘿,”卢恩光舔了舔嘴唇,好似有点不好意思:“厂公那边也想要和内阁诸公合作合作,共同为皇上,为朝廷做事!” 至少到目前为止,魏忠贤对东林党还是有一丝的畏惧之意,在东林党大举弹压攻击阉党之前,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并无对抗朝廷清流的决心。 故而从卢恩光的态度看,魏忠贤还是想合作为主。 “到时候,方大人为辽东巡抚,我为指挥同知,共同牵制他熊廷弼,不是手到擒来?”卢恩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经略相公?嘿!” “此事,我会给叶首辅,韩相去信聊聊,”方训重重吁了一口气,好似还在斟酌。 辽东巡抚,搅动风云啊! 权柄在握的感觉,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好,那我就等你消息,至于宫里也请大人放心,皇上对魏提督信任有加,若是我两方合作,则辽东还不是我等说了算!”卢恩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请,”方训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 咣!咣!咣! 与此同时,四平堡城中心响起洪钟三声。 所有人,那钟声是在为死去的大明将士默哀。 第二十章 嘿,果真清流! 咣!咣!咣! 四平堡钟声响起时候,总兵府衙内,一片寂然。 王化贞和熊廷弼依旧端坐。 亲卫和随员皆被打发到外厅,无人知道两人聊什么。 “此次四平堡内外城垣毁坏严重,需要从新征调卫所兵卒和民夫进行修整,所需的钱粮和徭役差事,山东布政肯定又是推脱没有余钱,此事还要王大人进京之后,多多劳心。”熊廷弼不咸不淡的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四平堡城垣的修缮,卫所驻兵的征调,民夫的徭役,什么时候还要堂堂经略相公亲自操心了? 还要此事让辽东巡抚王化贞上朝时候多多劳心? 他山东布政司衙门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敢拖辽东的民政银子? 在王化贞看来,熊廷弼就是没话找话,想要让自己主动开口认输罢了。 王化贞皱着眉头,望向好整以暇的熊廷弼,有些不耐烦道:“熊经略,你职权管辖山东、辽东、辽南、蓟州等地,此等小事,一封印信的事情,还要劳烦内阁诸公吗?” “小事?”熊廷弼嘿嘿一笑:“今日之前,我堂堂经略相公,却无法调动山海关以北一兵一卒,令信过不了辽河一线,辽东上上下下全是王巡抚你一人说了算,如此掣肘的局面还不如让吾回乡种地罢了。” “朝堂争端遗辽东,嘿,”熊廷弼将茶盏重重磕在桌子上,语气嘲弄道:“果真清流!” “此事也不是你我能够随意置喙的,今日不谈朝堂事,如何?”王化贞背靠着椅子,一只手敲击着扶手,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本来四平之战,自己居中调度之功无人可质疑,可是孙得功叛乱之事,直接把王化贞从云端,打落谷底,东林党并非一家独大,朝廷不会让一个重用叛将的人继续坐镇辽东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王化贞必须为外甥把路铺好。 而辽东经略熊廷弼就是一个好的对象。 “那谈什么?”熊廷弼掌握主动权,并不着急。 “我那外甥,”王化贞嘴角露出一抹弧度:“熊经略以为如何?” 其实一个月之前王化贞已经向叶向高提亲,想与叶家联姻,让王琦迎娶叶向高孙女,但是当时叶向高以家中孙女年纪稍小为由拒绝了,毕竟,谁愿意把孙女嫁给一個小小的百户官呢?纵然舅舅是辽东巡抚,但那只能称一句纨绔衙内,在高门巨佬眼中,算不得什么富贵......不过为表歉意,叶向高还是主动提出为王琦在京城谋个差使,故而当时王化贞让王琦带信回京找叶向高。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王琦在四平立下如此功劳,亲率千余骑兵驰援镇武堡,遭遇建州大军埋伏,当机立断斩首叛将孙得功,又率军连斩建州四贝勒皇太极军旗大纛,临阵斩杀满洲三百余骑兵,收缴战马、兵器更是不计其数,后来又是率军回援四平,直捣建州正面中军大营,逼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退兵。此次一战成名,不仅成就自己,也成就了数十年来对建州之战的首屈一指的大胜! 如此大胜,足够天启皇帝移驾太庙,告慰祖宗了。 不知道收到辽东大捷消息的叶向高会是何等心情?是激动,还是遗憾?或许也会悔不当初吧。毕竟有这样一个天纵将才的孙女婿,对于东林党也是巨大助力。 王化贞很是期待到时候见到叶向高时候,那位内阁首辅的表情。 “你那外甥,着实不错,”熊廷弼点了点头,如果王琦不是王化贞的外甥,熊廷弼的爱才之火熊熊燃烧,都想要收王琦为义子了。 “我不日将回京面圣,在朝廷会为辽东多多争取钱粮和时间,到时候你熊大人在辽东的地位会愈发稳固,至于楚党和东林的关系,老夫也会在中间尽力斡旋,你自不必受到当初那般掣肘,可以将自己的平辽策充分施展,”王化贞说话时候,异常斟酌,一字一顿。 “伱想要以此,换取我对王琦的照顾?”熊廷弼反问一句。 “为家中子弟谋些前程,熊大人应该理解吧,”王化贞坦然承认了。 “王大人,你太看轻你那外甥了,”熊廷弼说着,眼前再次浮现方才城外见到王琦时候的场景,那种迫人威势,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可以模仿出来的,也不是一战成名的少年将才能够散发出来的势,还有那双眸子,分明是厚积薄发,多年积累的才有的深邃和洞彻。 “不用我去刻意照拂,十年之后,区区辽东,容不下他,”熊廷弼靠在椅子,看向王化贞,语气也有些诚挚:“如果你王巡抚不介意,我族中倒是有年岁相仿的女子,与你外甥婚配。” 噗!!! 王化贞刚刚入口的茶水瞬间喷了出来,扭头看着熊廷弼,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哈哈,说笑罢了,不必当真,”熊廷弼好似也看出了王化贞眸中的匪夷所思,摆摆手全当玩笑话。 半晌之后,熊廷弼才继续道:“不过你自放心,你我之间的争端是朝堂事,不会影响到王琦在辽东的地位,我熊廷弼自问还有些容人肚量。” “有你这句话,飞白兄,某在此谢过了!”王化贞抹了抹嘴,诚挚拱手拜谢。 “不过,”熊廷弼弹了弹袖口,仿佛随口问道:“你走之后,你觉得朝廷还会派人巡抚辽东吗?” 此话一出,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瞬间又冰冷起来。 “以我对叶向高、韩爌的了解,朝廷必然会再另选人手巡抚辽东,”王化贞沉吟片刻,补充道:“不过现在合适的人选倒是不多。” “嗯?”熊廷弼轻咦一声:“此话怎讲?” “现在阉党逐渐坐大,东林还需要制衡其他派别,在朝堂的人手本就不足,杨涟,左光斗,赵南星,高攀龙皆是言官,也不擅军事,所以这个人,”王化贞抿着嘴,沉声道:“必然还是从辽东出。” “了然,”熊廷弼伸手轻抚胡须,默默重复了一句:“了然......” 既然东林人手不够,那么辽东就那么三瓜两枣,熊廷弼自然了然了。 第二十一章 司礼监的邀约 四平堡外,右军先锋营。 原是总兵罗一贯用来安置广宁城中军游击孙得功所部,共计六千五百余人,经历镇武堡一役,孙得功部骑兵主力尚存,其余步兵损兵折将,现二千三百余人,被暂时安置在原驻地,等待朝廷的改编或者任命新营号。 至于会不会背负叛军的名头...... 熊廷弼并不在意此事,中军游击孙得功叛乱,千总以上将官换人就是,所部骑兵步卒并无罪过,军汉们认钱不认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饷银犒赏发足了,你让进京砍了皇帝老子,那也有人敢试试。 而王琦今日来此,就是先行收编营部。 虽然王琦现在顶着的官职还是广宁城百户官,但是整个四平堡都知道,从现在开始,孙得功的所部势力,要被王琦全盘接受了。 四平堡首功之人,率军大破皇太极,击溃莽古尔泰中军,创萨尔浒之战之后明军首次大胜之功(毛文龙在皮岛那种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又是巡抚家外甥,得经略大人当众夸赞,这种人,不说是武曲下凡,也是天上的神人降世了。 “百户大人,这是总兵罗一贯,游击刘渠,先锋营千总罗平,广宁守备翟常,四平堡镇抚使邓昌,右将军齐秉忠......按察使方训、指挥佥事卢恩光,巡抚衙门有司上下、经略相公府衙留守等衙门,献上的贺礼!” 秦二宝带着人把一箱箱的贺礼尽数抬进大帐之中,除了四平堡将官的献礼,因为熊廷弼和王化贞的关系,巡抚衙门,经略衙署上上下下也都进献了礼物。 “大人,有些礼物过于贵重,要不要退回去?”秦二宝自小生活在高门大宅,耳濡目染,知道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什么叫做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此等小事,旁人说话不用在意,”坐在大帐里中,王琦将礼单扔到一旁:“日后有机会回礼便是,这些礼物一会你找人全都搬到舅舅那里去,让家中人看看有什么能带到京城的,让舅舅回京时候带上。” “小的知道了,”秦二宝躬身低头,而后转身出去办事了。 王化贞此次回京,并不是那么容易从清流和朝廷的攻讦中脱身,有时候,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大人!”不多时,刚刚出去的秦二宝又从外面转身回来。 “何事?”正在低头查看先锋营人员账册和内库账册的王琦没有抬头。 “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佥事,卢恩光前来拜见,”秦二宝躬身回到。 “带卢大人进来,”王琦点了点头,终于抬头:“午饭好了就可以端上来,添一双碗筷。” “明白,”王琦没有带侍女在身边的习惯,有时候一天的饭菜都需要秦二宝操心。 不多时,一声唱名响起: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大人到! 哗啦啦,大帐被人从外面掀起,卢恩光一身深红绸缎锦袍,昂首挺胸,阔步而入。 “上午时候没有机会和王兄聊两句,刚刚忙完有司诸事,终于有机会脱身来向老弟道贺!”卢恩光仿佛自来熟,一上来就是满面笑意,没有等王琦说话,便一屁股坐在帐中左侧圈椅上,两人仿若老熟人一般。 “卢大人客气了,”王琦摆摆手,笑道:“吃了吗?” “大战刚歇,忙的团团转,哪里有时间,”卢恩光先是摇了摇头,又舔了舔嘴唇,神色灼灼的望着王琦:“难道为兄来的正好?” “巧了!”王琦咧嘴一笑,而后对着账外喊道:“端上来吧。” 卢恩光摸了摸肚子:“来老弟这里混一顿饭,倒是真巧。” 不多时,饭菜上来。 三菜一汤,清蒸胖头鱼、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碟小黄瓜,一碗蛋花汤,两碗山东香米。 两人对坐同食。 “王巡抚着实可惜了,”卢恩光先吃了一口米饭,而后用筷子夹起小白菜填进嘴里,脆生生的咸淡正好,吃的津津有味。 “具体如何,还要等朝廷诸公的结论,无论如何,舅舅已经做大了自己该做的,”王琦喜欢吃胖头鱼,肉质肥美,几乎没有分叉细刺,一口下去口齿生津。 “那是肯定的,整个四平之战,没有王巡抚的居中指挥,绝对没有如此丰硕的战果,朝廷也不能颠倒是非不是?”卢恩光嘿嘿一笑,嘴里嚼着黄瓜,吭哧吭哧:“就公义而论,我也会给司礼监去信,宫里会体会到王巡抚的良苦用心,而且百户大人所立功勋,宫里也都会知道。” “司礼监?”王琦抬眼望着对面的卢恩光:“大人提醒我什么吗??” “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卢恩光没有丝毫心思被戳破的怯意,而是笑着身子前倾:“朝廷准备下设辽东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现在看来,而这個人选非为兄莫属了,我很看好王兄,你有没有兴趣入我锦衣卫?最低也是个指挥佥事,也就是为兄现在的职位!” “你应该知道,我舅舅是东林党一派,”王琦没有正面对话。 司礼监现在刚刚崛起,根基不稳,魏忠贤到处拉拢朝官,同时也在各地加强锦衣卫的布置......不过,王琦相信,这并不是魏忠贤一个人能说的算的,其中必然有天启皇帝的影子。 那位被文官集团抹黑了几百年的木匠皇帝......王琦真的很想去见见他,问他一句:“你弟弟死前曾言天下文官皆可杀,你怎么看?” “都是为国家效力,为皇上分忧,为我大明社稷江山为重,还分什么东林党,司礼监呢?”卢恩光倒是不见外,一碟小白菜见低,便抄起碟子,将剩余的白菜叶子和汤汁浇到饭碗之中,一边浇还一边搅拌均匀,动作熟练至极,并不是做做样子。 “若是朝廷下达了任命文书,我并不介意为司礼监做事,毕竟东林党林子大了,也不全是好鸟,”王琦将碗中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筷子。 舅舅王化贞也并没有真的依附于东林党,只要局势变换,司礼监也并非不可。 等到自己能说话算是的时候,王琦并不介意将两家都一巴掌拍死。 “通透!兄弟伱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小,这话为兄也深有感触,”卢恩光打着饱嗝,伸出手指对着王琦点到:“能做事才是最重要的,那一派真的无所谓!” 此时,又有亲卫将茶水端了进来。 第二十二章 京城瑞雪伴捷报 大明,北京城,一月二十四日。 京城上方的天空依旧阴沉,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整个冬日除了年初那一层薄薄的降雪,再无其他雨水。 京城东直门外官道旁,此时停满了在此等候进城的商贾车辆以及货运商贩。 休息时候,几位车夫喜欢在茶摊上喝上一碗无限畅饮的大碗茶,同时闲聊一二,车夫大多坐南闯北,见多识广,闲侃大山也是有趣。 “又是一个灾荒年份呦,”皮肤黝黑的汉子望着天空,发着牢骚:“再不下雪,这严寒冻土,春耕都要耽误了。” “谁说不是呢?自从新皇登基......这上天就不住的预警,连着两年灾荒,听说皇帝因为天气大旱的原因,都停下了心爱的木工活,频繁召见内阁臣工,咨询意见呢!”另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好似有小道消息,压低了声音道。 “你那是什么渠道的消息,现在早就是另一个版本了!”身着灰色棉套褂的男子嘿了一声,满脸的鄙夷:“皇帝频繁召集内阁诸公,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一件动摇天下的大事!” “你有什么消息?难道事关内阁?” “是不是朝廷又要大动干戈了?” “是山陕乱民?” 棉褂男子的话,立刻引起了几位同伴的兴趣,纷纷出言猜测。 “告诉你们吧,”男子嘿嘿一笑,吊足了众人胃口,才悠悠道出两個字:“辽东!” 嘶!!!! 辽东两个字一出,立刻引起一边的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些年,天下百姓谁不知道辽东出了一个叫努尔哈赤的蛮夷恶魔,以十三副残甲起兵,短短三十年,将大明朝的东北疆域搅得天翻地覆,萨尔浒损失了四十万大军,无数精锐身死异乡,使得天下震动,前两年又占领辽东重镇辽阳,整个辽河以西都归了那老酋手中,无数汉民被驱为奴隶,华夏威仪丧尽...... 整个中国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现在,无论是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辽东似乎成了一个禁忌词,无人敢再提起。 “是要打仗了吗?”身材健硕的男子低声问道。 “打仗?”棉褂男子砸了咂嘴,脸色神秘地补充道:“也许已经打完了,辽东的战果塘报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什么?” “那是胜了?还是败了?” 众人闻言一阵紧张。 “王化贞和熊廷弼两个人在辽东自己人都掐得要死,你想想那能胜吗?”棉褂男子还未说话,旁边皮肤黝黑的男子开口道:“还不是一样的丢盔弃甲,被人赶着跑?这一次,怕是广宁都要丢了!” 是啊......不止是朝堂,民间多是不看好辽东局势的。 “可惜了我成祖皇帝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啊!”众人皆是悲叹。 棉褂男子见自己的风头被人抢走,顿时有些急眼,忙道:“谁说吃了败仗?” 众人闻言,刚要开口详细问话,耳边骤然响起阵阵马蹄声。 “八百里加急!!!” “大捷!大捷!!” 铺兵驭马在官道上疾驰,一路上露布飞捷,高声大呼:“辽东大捷,镇武堡大捷,四平堡大捷,三万抵御六万!建州死伤无数,努尔哈赤仓皇退兵!!!” 铺兵驭马疾驰飞过茶摊,溅起一地的灰尘和草木枝叶,落在众人身上,但是却无人理会,都扭头看向那棉褂男子。 “妈呀,真的胜了?”棉褂男子大张着嘴,一脸呆滞的望着远去的铺兵。 众人还在愣神的时候,壮硕男子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紫禁城,文渊阁。 内阁首辅叶向高,东阁大学士韩爌,文渊阁学士朱国祚,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皆在。 “这几日圣上几乎一日三问,都是关于辽东战局的,”叶向高一身绛红袍服,端坐上位:“一会文华殿御前问话,诸位还是要稳住圣上的心思,别让阉党给钻了空子,再往辽东派监军了!” 高淮乱辽的崩坏局面绵延至今,内阁诸人实在是不愿意在看到那般场景了,而天启帝又是初登帝位,心思不定,被那阉党恐吓几句,便要从司礼监抽人去往辽东监视边疆大吏......实在让人心烦意乱。 “那总不能每次都用同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吧?”韩爌颇感无奈。 每次圣上问话,内阁都是一句话:王化贞、熊廷弼珠联璧合,必然抵建州于辽河以西,不至于进犯广宁.....又有王化贞联合蒙古部落,辽南毛文龙,三方夹击,建州首尾难顾,必然不攻自破! 这话说得,内阁自己都没有底气。 “圣上聪睿非常,也许早就知道我等是在拖延而已,”孙承宗对于天启帝评价颇高,经筵时候,孙承宗曾经和天启帝讨论辽东局势,当时朱由校的一句话,让孙承宗记忆犹新:朕观辽东可守不可攻,建奴地贫而少民,久围其地,使其不攻自破矣,若是妄动兵戈,反而落其下怀,致使局势一步步崩坏。 只此一句,孙承宗便觉得天启帝年少聪睿,若是长成,则未必不成一代明君。 “无论如何,不能让司礼监坏了大事,天下事,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什么时候轮到他司礼监在其中指手画脚?天下会如何看待我等?若被阉人坏事,不如早日归乡教书,免得被人唾骂!”文渊阁大学士朱国祚语气清冷:“正月十日时候,王化贞已经给朝廷奏报建州动向,如今半个月过去,无论如何,也该有奏报回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好了,一会圣上问话,自有老夫在前承担,”叶向高起身:“圣上召见的时间要到了,我们也出发吧,让人君等臣工,总是不敬!” 正在此时,文渊阁外文吏在门口汇报:“诸位大人......” “是皇上召见我等吗?前面带路吧!”韩爌是个急性子,还未等那文吏说完,便开口打断。 “回大人的话,是辽东大捷!大明在四平堡大破建州,八百里加急,露布飞捷!整个紫禁城都传疯了!”那文吏一脸的喜悦。 砰的一声脆响,朱国祚手中上好的官窑茶盏从手中脱落,碎了一地,热水浸入青石地板,滋滋的冒着热气。 但是此时没有人去关注小小的茶盏,几位内阁巨佬上前围住小吏:“哪里来的消息?八百里露布飞捷?什么时候到的?” “是......是司礼监让小的来传话的!”那文吏哪里见过这个场面,被几个大佬围住,小腿肚子都嘟嘟打转,差点站不稳。 “司礼监?”韩爌眉角一阵阵的抽搐:“阉党这是给咱们上眼药了!辽东大捷,应是我等臣工向圣上贺!什么时候轮到司礼监给我们内阁下通知了?” “走吧,去文华殿,圣上还在等着呢!辽东大捷是天大的喜事,不要让阉党坏了心情!”叶向高的养气功夫十足,没有丝毫怒气,而是一马当先,迈出了殿门。 “司礼监?”韩爌冷哼一声:“走着瞧!” 第二十三章 此战首功,辽东百户? 当内阁诸公抵达文华殿的时候,羊绒制成的金边大氅上已经落满了鹅毛般大雪。 文华殿内装饰紊简,既无琉璃碧瓦,也无游龙金凤,整个大殿内六根铜柱树立,红色棉绒缎绸从门口延伸到殿内上座位置,两边各自放置了三台鎏金镂空的无嗅炭火,纵然外面天气苦寒,殿内依旧温暖如春。 朱由校没有坐在黄梨雕龙御座上,而是在玉阶之上来回踱步,少年天子看起来异常兴奋,宽大的绣袍止不住的摆动。 就在朱由校不远处,一位身着鎏金蟒纹便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边,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年轻天子,低眉顺眼,仿佛也跟着皇帝开心。 “召内阁大学士进殿”黄门唱名,内阁诸公缓步入内。 听到诸位阁老到了,朱由校一脸的喜色望向门口,看来辽东的大捷让其数日以来的烦忧尽去。 “臣等拜见陛下!”叶向高为首,内阁四人面对朱由校躬身下拜。 天启二年,阁臣先后有六人,但是次辅刘一璟这些天与礼部尚书沈㴶互相弹劾,皆称病在家。 沈㴶,实打实的浙党,算是较早勾结魏忠贤的内阁大臣,刘一璟眼里揉不得沙子,直接弹劾其弄兵干预辽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相互攻讦的奏本满天飞,御史、各部给事中也纷纷下场,天启帝不胜其烦,直接让两人闭门思过了。 故而今日只有四位阁臣到场。 “各位爱卿不必多礼,来人,赐座!”朱由校不等叶向高等人坐稳,便从袖口处掏出一本明黄色奏本,以大拇指扣住奏章,一边摇晃一边笑道:“诸位可知道这封奏本是哪里来的?” “臣等不知,”叶向高一问一答,端是老成持重。 但是韩爌可不是‘和稀泥’的叶向高,这位殿阁大学士没有给朱由校任何面子,上来就是一句呛声:“陛下,臣等不会神机妙算,自然不知,若是事关国事,还请明示,臣等职责所在,当为陛下分忧!其次,臣要劝谏陛下,无论何时何事,天子为万民之君,统御山河,应有人君之仪,任何时候莫要失了天子威严。” 阁臣本来就有辅佐教导皇帝的职责,何况韩爌身兼太傅之职。 皇帝冲龄作践,也需要臣子的随时匡正和进谏。 这一点上,朱由校自己也知道。 望着败了自己性子的韩爌,朱由校抿了抿嘴唇,又不能发作,只好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师孙承宗,腹诽道:“孙先生说话就让人能听进去......这韩爌虽然说的也对,可是进了耳朵,总也让人难受!” 无奈整了整衣袍,朱由校坐回到御座上,而后将手里的奏本递给一旁的中年男子:“魏大伴,拿给阁老们看看吧。” 这位微胖的中年男子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魏忠贤。 “奴才接旨!”魏忠贤猫着腰,毕恭毕敬的结果奏本,而后缓步退后,远离了朱由校之后才直起身子,转头迈步向着几位阁臣而去。 本来以魏忠贤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用随时跟在皇帝身边伺候,但是今天这个辽东大捷的消息,无论如何,魏忠贤也是要亲自来向皇帝报喜的......此事,就算是王体乾也要靠边站。 叶向高,韩爌几人冷冷的望着这位阉党大珰,想要将其生吞活剥! 在朝臣眼里,作为阉人的魏忠贤与客氏狼狈为奸,祸乱后宫,穷尽手段把持着少年天子的一切生活,使得朝臣和皇帝之间隔阂深种,犹如天堑! 当然,韩爌等人也知道,现在不是和魏忠贤斗法的时候,辽东才是大事。 阉人嘛,前几次凭借客氏和皇帝的宠幸,让其逃出生天,但是现在东林势大,等朝局稳定,后面会慢慢清算! 从魏忠贤手中拿过奏本,内阁首辅叶向高先行翻看:“辽东巡抚王化贞进奏陛下......” 数息之后,啪嗒一声,叶向高直接将手中的奏本合上,近乎惊声:“嘶......斩首近千?” 望着内阁首辅惊骇的目光,朱由校好似得逞一般,露出一抹笑意。 一旁的韩爌见状接过奏本,翻开之后定睛一看:“镇武堡外,广宁城百户斩叛将孙得功,率大军击溃正白旗皇太极所部,斩首千余,皇太极掩旗而走,溃败百余里!” 读至此处,就连韩爌都有些难以置信,讶然道:“竟得如此大胜?” 御座上,朱由校的笑意更盛。 孙承宗从韩爌手中拿过王化贞从辽东发回的奏本,低头看去:“......四平堡外,明军大破建奴,南北共击,使得老奴仓皇退兵,不敢西顾!” 至此,一向面如平湖的孙承宗也抑制不住激动心情:“老奴亲至,竟然也溃败千里?此乃萨尔浒之后,我大明少有的大胜啊!” 面对自己的老师,朱由校不敢去看笑话,只能收敛笑意,回道:“老师说的是,此乃天佑大明!” 等到孙承宗看完,最后才轮到一直眼巴巴望着奏本不断传递的朱国祚。 这位东阁大学士接过奏本,急忙低头看去,一边看一边道:“此次大战,首功之人——辽东百户,王琦......” 王琦? 这是谁? 朱国祚眯起眼睛:区区百户,辽东首功? 朱由校看到几位当值的阁员都看过奏本,当即兴冲冲道:“朕想传谕诏,昭告天下,辽东大胜,以提振天下人心!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此是应有之理,”内阁首辅叶向高点了点头,他向来是和稀泥,糊裱匠,除非皇帝行事太过,才会出言劝谏。 但是殿阁大学士韩爌却不是谦恭性子,听到皇帝的话,开口道:“臣有一语,不知当不当讲。” “韩学士,但言无妨,”朱由校对于刘一璟和韩爌两人向来敬重,其两人虽为东林一党,但是在国事上还算用心。 “根据奏章所言,孙得功叛乱,王化贞回京面圣自赎......那么这王琦是谁?区区百户,得此首功?辽东诸官会没有异议吗?”韩爌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区区百户,如果没有背景,断然不可能会被人推上首功之位! 韩爌敏锐的捕捉到这里面——有猫腻! 而站在一旁的叶向高,听到此话,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骤然一变...... 第二十四章 天降武曲,朕亲书之 王琦? 方才叶向高还未反应过来,现在经过韩爌一句话提醒,终于想了起来,这个立了首功的百户官是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外甥吧? 月余之前,叶向高曾经收到了王化贞的书信,信中表达了想要联姻的意思,想为外甥做媒,迎娶叶向高的孙女......当时叶向高觉得王琦区区纨绔衙内,没有什么资格娶到自己的宝贝孙女,故而找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怎么到了今天,他王化贞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把辽东首功,按在了王琦的名上? 御座上,天启帝倒是有些疑惑:“百户官临阵杀敌,立了战功,有何不可吗?” “陛下,”孙承宗此时站了出来,为天启帝解惑:“奏本上说,斩敌千余,缴获无数,更是斩了正白旗皇太极的中军大纛,在四平堡外,又奇袭莽古尔泰大营,逼迫努尔哈赤下令撤军......” “这些事情,朕也知道啊,有何问题?”朱由校越说越迷糊。 “问题就在于,那王琦只是一个区区百户,不可能率领大军,立下那些奇功,”孙承宗对着天启皇帝一躬身:“陛下,此战战果如果属实,想必辽东经略熊廷弼也会上书报捷,到时候,真相自然大白!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 孙承宗的话一出口,殿内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好好地一场大捷,怎么还变的要偷偷摸摸的? 叶向高已经在思考着要不要将王化贞和王琦的关系说出来...... 另一边,朱由校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了。 一旁的魏忠贤眼看气氛不对,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皇帝躬身一拜,轻声道:“陛下,奴才方才让人查过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为官记录。” “嗯?”朱朱由校扭头轻咦一声,示意魏忠贤继续。 此时,殿内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魏忠贤给吸引住了。 “王化贞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当时的主考官,就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叶大人,”魏忠贤猫着腰,语气很慢。 “这与此事有什么关系吗?”朱由校追问了一句。 当朝百官,同科进士的多了去了,更别说和主考官有什么关系,这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魏忠贤不紧不慢:“臣听闻王化贞有一外甥,名曰王琦,想必就是那奏本上的广宁城百户官。月余之前,王化贞曾经向叶府提亲,想要自家外甥迎娶叶府小姐......” 当朝首辅和边疆大吏的联姻? 众人心中一惊! 这事如果被坐实......叶向高可以提前告老还乡了。 “叶爱卿,”朱由校皱着眉头看向叶向高这位内阁首辅:“此事当真?” “回陛下的话,臣与王化贞算是有一些师生情谊在,”叶向高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没想到这蔫了吧唧的魏忠贤冷不丁来了这一手。 朱由校没有说话,等着听下文。 “但是联姻之事,臣当时已经明确拒绝了,此事没有成行,若要查,臣有来往信件若干,可供查验!”叶向高眸子一片冰冷望着魏忠贤:“臣倒是想要问一问,司礼监的手伸的好远,打探消息到当朝首辅家中去了!” “现在说的是辽东事,与司礼监无关,朕也相信叶阁老所言,”朱由校现在只想知道王琦这個辽东首功到底是不是真的?王化贞这个巡抚在辽东都干了什么? “陛下,请息怒,臣以为王化贞素来克己持重,且辽东事关重大,王化贞当不至于以此为自家外甥晋身铺路。”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国祚站了出来,望着朱由校阴晴不定的神情,这位东阁大学士继续道: “但是道慎起见,臣建议,等熊廷弼的奏本到了,两相对照,再行议论定夺。” 朱由校的心情异常低沉,好好的辽东大捷,却一个百户官给败坏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辽东大捷是真的,但是王琦这个广宁首户的首功真实性,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半晌后,朱由校終于还是开口道:“小小的广宁城百户官,指挥千军万马,斩杀千余建州部族!如果此事当真,那王琦真乃大明武曲当世,朕当为其亲笔御书,”朱由校一边说着,目光略显阴沉的望着殿下站着的诸位臣子,补充道: “但若是消息不实,则王化贞、王琦以欺君罔上论罪!” “臣等遵旨!”殿内众人低头领谕,心中也都有些威戚然。 此时,殿内气氛有些尴尬且肃然。众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恭贺大捷?还是痛陈辽东巡抚徇私? “报!” 正在此时,殿门外,王体乾连滚带爬,满脸喜色的出现在门口:“陛下,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报方才到了通政处,奴才马不停蹄的给陛下取了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 原本一脸怒意,靠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校立刻直起身子,急不可耐道:“快快快,快给朕拿过来!” 叶向高、韩爌等人也都伸长了脖子望着那本奏折从王体乾手上,递到魏忠贤手上,再急匆匆的传递到天启帝手上。 一本明黄奏本,牵动了众人心思。 熊廷弼与王化贞素来不和,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天启帝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熊廷弼的奏本就是对王化贞上书的最好例证,亦或者反证! 将奏本拿到手上,朱由校平静了一番心情,才缓缓打开,一字一字的开始研读:“臣辽东经胳熊廷弼为陛下颂……四平之战,王琦斩获颇重,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先是领兵大破满洲四贝勒皇太极,后又在救援四平堡之时,奇袭莽古尔泰中军,致使建州兵力左支右绌,侧翼出现缺口……老奴努尔哈赤见事不可为,终于仓皇退兵……此战为我大明三十余年来少有大捷,臣熊庭弼为陛下贺!为我大明贺!” 叶向高,韩爌等人抬头盯着朱由校,想要知道熊庭弼的奏本上到底写了什么,另外一边魏忠贤则伸着脑袋想要看清那上面写的什么。 啪嗒! 御座上,朱由校将奏本合上,脸色先是一阵白,又变的一阵红,半晌以后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剧烈,使得朱由校胸膛起伏,脸色潮红一片。 第二十五章 廷议赏格 大殿之上,叶向高和韩爌对视一眼,都从双方眼中看出了几分狐疑。 熊廷弼的奏本来的这么巧? 和王化贞前后脚到,好像就是专门为解释辽东战事而来的。 此时,整个文华殿内,都回荡着天启帝的笑声,那声音带着几分畅快,几分喜悦,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少年快意。 方才因为怀疑王化贞冒功而产生的怒火,现在全都化成了兴奋和憧憬。 上一位如此天纵的少年将才将才是谁? 天启帝掰着手指:蓝玉、戚继光、王守仁,嗯,李成梁不能算......算来算去,不过十指之数。 土木堡斩断大明腰脊,三大征耗尽民财,萨尔浒使全国精锐尽丧......今天,就在天启皇帝刚刚执政不过第二个年头的天启二年,大明就取得了对建州的第一次大胜! 而且还是在老奴建州精锐尽出的情况下...... 王琦不过及冠,如果让其假以时日,在辽东那片尸山血海中迅速成长起来,那么天启皇帝觉得自己可以憧憬一下太庙告慰列祖列宗的场景了...... 站在一边的魏忠贤见状赶忙上前为皇帝轻拍背部舒缓气息,一边拍打,一边轻声问道:“陛下,您悠着点......家国事大,但是龙体也要紧。” 许久之后,朱由校终于是缓了过来,满饮了一杯茶水,才从新靠坐在御座上,望着端坐殿内的几位阁老,他们显然还在还不知道熊廷弼奏本上的内容。 “魏大伴,将奏本拿给几位阁老看看,”朱由校端坐在椅子上,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伸手做了一个去的姿势。 不多时,魏忠贤将奏本递到内阁内阁首辅叶向高手中。 “叶阁老,您请看吧!”魏忠贤轻声细语,丝毫没有司礼监大珰的盛气凌人。 而殿中,天启皇帝则好整以暇,等待叶向高等人恭贺自己获得一天纵将才! 这一边,叶向高从魏忠贤手中接过奏本,不紧不慢,低头翻看起来。 叶向高看的很慢......熊廷弼和王化贞都是进士出身,虽然一個来自江浙,一个来自山东,但是奏疏皆是一手行楷,异常漂亮,不过不同的是,熊廷弼的笔锋下每个字都好似要向上飞去,带着一股子锋锐。而王化贞则是顿挫感更强,给人一种厚重感。 手指紧紧叩着奏本,叶向高并不是说要找熊廷弼奏疏上的遗缺,而是在借机思考对策。 其一:由于孙得功的叛乱,王化贞用人无当,已经无法继续巡抚辽东,如此,东林党在辽东势力被削弱。 其二:辽东经略熊廷弼统筹有功,理应受赏,楚党崛起,此消彼长,则朝中势力必然混乱,此事是阉党和妖妇客氏乐于见到的。 其三:破局点就在于,此战首功,王化贞外甥——王琦,此人,是否可以拉拢,为东林所用? 加官进爵,以示恩惠? 叶向高叩着奏本的手指一松,霎时间,心思已经定下! 啪嗒一声,叶向高终于将手中的奏本合上,转身递给一旁的韩爌。 两人目光接触时候,皆是眸中深邃,似乎已经读懂对方的心思。 同朝为官,合作多年,叶向高相信,韩爌此刻与他一样的想法! 不多时,内阁四人一一看过。 御座上,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的天启帝从玉阶上走了下来。 此时的天启帝心情大好,走路带风,朗声道: “朕方才说,如果王化贞所言虚假,则欺君罔上,捉拿论罪,若是此战如实,且广宁百户官王琦确为四平堡大捷首功之臣,则其为我大明天降武曲,朕将亲笔书之!封侯拜相,加官进爵!以激励天下士子百姓,为国家效力!” 扑通一声,早已经将马屁备好的魏忠贤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奴才恭喜陛下寻得大明朝的天降武曲星!天佑我大明!陛下文武兼备,慧眼识人,汉武唐宗不及陛下万分之一矣!” 什么是奴才? 这就是啊,时刻揣摩圣意,天启帝放什么屁,魏忠贤都能接得住。 这也是魏忠贤的高明之处,不同于前任司礼监掌印王安的恭敬伺候,也不同于前任兄弟魏朝的过分奸猾,魏忠贤最为懂得揣摩皇帝的心思,它如同天启帝心头的一条通心虫,仿佛能够听到皇帝的心声,知道这一刻天启帝需要什么?想要做什么?开心还是愤怒,是想要独处还是前呼后拥外出寻乐。客氏负责天启皇帝的衣食住行,魏忠贤把握皇帝的心情神思,两人合作,称得上珠联璧合,天下无敌。 “哈哈哈,魏大伴起来吧,”魏忠贤这个马屁,拍的朱由校很是舒服,转头望着几位老神在在的内阁大臣,天启帝神色灼灼:“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辽东得此大胜!王琦等一众辽东将官理应受赏,”叶向高先是一拜,而后起身正色道:“而此战之中,那广宁城百户官王琦首功,则更应该大加封赏,臣以为高官厚禄许之,才是用人之道!” “臣等亦无异议!”韩爌等人起身,对着天启帝一拜。 “好!”天启帝望着众人,这一刻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君臣一心,什么叫做和衷共济。 天启帝此刻大感,朝廷局势的变化牵动着整个天下,但是天下如果升平,如果多一些王琦这样的奇兵将才,那么朝堂上也不会有那么多蝇营狗苟,朋党攻讦了! “那众爱卿以为,该给那王琦一个什么封赏才能显出朝廷的用人之德呢?”天启帝背着双手,在大殿之上踱步。 “陛下,臣有一言,”许久未曾开口的韩爌站了出来。 “说来听听。” 韩爌躬身以答:“王琦斩杀叛将孙得功,保全朝廷颜面,此其第一功;率军力破皇太极,率军突围,保全我辽东骑兵,此第二功;再率军破莽古尔泰围城,击其中军,使建州知我朝廷天威,解四平堡之危,救广宁城于旦夕,此第三功!” “此三功在手,依朝廷例制,升格军职为正五品卫所千户,勋阶依次抬升骁骑尉,赐金银若干,散阶升至武德将军!”韩爌原为吏部主事,对于文武大臣赏格贬斥之例,了然于心。 “五品千户所?”天启帝砸了砸嘴,咕哝了一句,转头继续踱步。 “咳咳......”站在一旁的孙承宗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句。 那意思很明显了,你韩爌没听到方才皇帝都说要亲笔御赐名号了,你赏王琦一个区区千户,那不是打皇上的脸? 第二十六章 入锦衣卫,赐蟒服,便宜行事于辽东! 咳咳!! 孙承宗的咳嗽声回荡在大殿之内。 天启皇帝还是在仰头踱步,好似在等待什么。 看气氛差不多了,叶向高站了出来和韩爌打了一个配合:“此正值朝廷用人之时,赏格不能太过小家子气。” “此话倒还算是秉公持正!”天启帝微微点头。 不过这句评语却是让站在一旁的韩爌老脸一黑:老夫不是为了你老朱家着想?要不是你要御笔亲书,千金市骨,按例制,一个从五品的卫镇抚就能把王琦打发了! 这一边,叶向高已经开口:“朝廷赏格,一为使有功之人受封受赏,使人为朝廷做事没有后顾之忧,二呢,便是使天下人看到朝廷的用人之道,能鼓励鞭策更多人为朝廷卖命,时唐朝太宗皇帝曾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就是这个道理。” 天启帝在大殿之上站定,想听叶向高的结论。 “臣以为,赏王琦,正四品指挥佥事,勋官加上骑都尉,岁奉二八八石,散官直接以顶格赏赐——明威将军!可节制广宁、四平、西兴,右屯诸地卫所兵将,直接受辽东经略管辖,可上书言事,其余金银黄白,也皆按照顶格赏赐!” 这就相当于把孙得功的职位,加上原来巡抚的部分职责,全部让王琦一人担之。 这一次,叶向高和韩爌觉得已经够了,东林当拉拢人,也就这個层次了。 这也算是叶向高给王琦的见面礼——一个四品指挥佥事,够他一个衙内感恩戴德了。 其次,朝廷赏赐功臣也是有定制,有惯例的,不是说你想怎么赏就怎么赏,万一下一次他王琦再立了新功,二十岁及冠之龄,难道你封他上柱国,平章军国重事? 天下人岂不耻笑? “这就完了?”天启帝等了半天,不见叶向高继续,等得有些不耐烦:“就这?就这赏赐?” 就这? 听到天启皇帝的话,堂堂内阁首辅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了。 你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你干脆封他为国公算了! 他王琦又不是直接把努尔哈赤的脑袋割下来,也不是一战灭了建州十万,更不是犁庭扫穴,恢复故土,仅仅是在一场防御战中将敌人打退,伱皇帝陛下还想要怎么赏赐呢? 天启帝依旧是不满意地咂了咂嘴,踱步回到自己的御座上,抬眼看了看朱国祚:“朱爱卿,你说说看,除了方才那些恩赏,还有呢?” 能入内阁者,皆是才学高绝,心思玲珑。 但是此刻,朱国祚也有些迷糊:还嫌不够? “陛下,”一旁的孙承宗站了出来:“武职恩赏已经加无可加,如果陛下觉得未能显示朝廷用人之道,则只有再加文职散阶勋衔。” 嗒嗒嗒!!! 朱由校以手指敲击黄花梨雕龙扶手,摇了摇头,表示文官散阶无需再加。 那点散阶赏赐,他朱由校也觉得丢人的紧。 “陛下,”一直在一旁观察局势的魏忠贤终于再次开口:“奴才倒是有个愚见。” “哦?说说看,”朱由校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殿内,叶向高、韩爌皱起眉头,魏阉一开口,绝对没有什么好事情! “依朝廷建制论,辽东都司统归山东布政管辖,也就是说王琦日后就任辽东卫指挥佥事,既要向山东承宣布政司衙门负责,又要对辽东经略相公负责,奴才以为太过繁琐,反而是兵将所属离乱,不利于战事指挥。”魏忠贤说话语气一直很慢,听起来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 殿内的叶向高等人听着魏忠贤的话,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辽东都司虽然在建制上属于山东布政司,但是实际的运行完全受朝廷派遣的经略相公统御,魏忠贤此言属于睁眼说瞎话。 可是内阁诸臣又不能反驳,因为惯例使然,山东布政司每年要往辽东送去数十万民政银子呢...... 你总不能说辽东都司和山东布政没关系吧? “然后呢?”朱由校倒是来了兴趣:“此话何意?” “为避免兵将互不统属,奴才以为,可以加封王琦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赐蟒袍,玉带,便宜行事之权!!” 锦衣卫? 魏忠贤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便响起反对之声。 内阁首辅叶向高已经站了出来:“臣以为,万万不可!” 锦衣卫是什么东西? 东厂鹰犬,皇帝走狗! 王琦如果在辽东以锦衣卫之权便宜行事,既掌握了兵权,又有了皇权特许行事之权,往小了说,东林党在辽东没有了话语权,往大了说,那是整个文官系统的耻辱! 到时候,整个辽东不就完全在司礼监的掌控之中了? 司礼监打的一手好算盘! “为何不可?”朱由校终于是面带笑意,对于魏忠贤的提议很是满意。 毕竟入了锦衣卫,王琦也就算是他朱由校的自家人了。 “这......这不符体制!”叶向高面色难看,对着朱由校一拱手:“朝廷辽东都司,不能让司礼监过分插手,不然,高淮乱辽之局面,必然重现!” “什么?” 此话一出,魏忠贤还没有什么反应,坐在椅子上上一秒还面带笑意的朱由校已经拉下了脸,眸子冰冷的望着自己的内阁首辅:“叶大人最好想好了再说话!” “你的意思是,朕在辽东任命一个区区指挥佥事,便是安插亲信,便是高淮乱辽的前兆,便是让辽东崩坏的伏笔吗?” 砰的一声,朱由校手拍御座,指着叶向高:“允许你东林大肆结党,在辽东一手遮天,不允许司礼监派人督查!这天下,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叶?” “陛下恕罪!”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韩爌,孙承宗,朱国祚瞬间下跪。 韩爌跪在地上,以手拉扯叶向高的官袍下摆,轻声道:“叶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先退一步,从长计议!” 深深吸了一口气,叶向高最终是喟然一叹,掀起衣袍,缓缓跪了下去,叩头道:“臣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韩阁老,你负责草拟一份赏格名单,明日早朝,交予廷议!”朱由校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叶向高,而是直接向韩爌下达了命令。 “臣遵旨!” “朕累了,散了吧!” “臣等恭送陛下!” 韩爌等人跪伏在地上......咚咚咚,朱由校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从地上起来,叶向高的脸色已经是一片冰寒:辽东祸患之始,便是锦衣入辽。 “王琦若为锦衣卫,则国事不可为矣!”叶向高仿佛看到了日后锦衣卫乱辽的场面,语气都变得萧瑟起来。 “叶相,此时不可着急,还需从长计议!”韩爌皱着眉头:“辽东按察使方训那边,应该也会有所建议,我等出宫再议!” 第二十七章 笼络人心的最好方式 乾清宫冬暖阁。 廷议结束之后,朱由校冰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暖阁之中,魏忠贤则紧紧的跟在后面。 窗外鹅毛大雪飘荡,屋内温暖和煦如春。 暖阁内,除了司礼监大珰王体乾外,其余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皆是退到一边,离得远远的,这个时候当个透明人最好,不然让皇帝把气撒到自己身上,那可是无妄之灾。 “陛下,方才奉圣娘娘来过,”这个时候,王体乾使了一個眼色,一旁的四位宫女才敢上前,为皇帝更衣,脱下沉重的冠服,换上更加棉绒合身的锦绸便服,另有两位太监一人一边,其中左边一个手中端着纹龙玉雕的掌中炉,炉壁温热,以供皇上暖手,右边一位则是手持果盘糕点,躬身高举过头顶,以便皇帝随时享用。 “奶妈过来何事?”朱由校虽然心情不好,但是一听奉圣夫人来过,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下来。 “夫人方才与女婢们闲聊,听说辽东大捷,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过来时候正值陛下与几位内阁大臣御前会议,不便打扰,先行离去了,”王体乾抬起头,看到朱由校将目光落在糕点上,而后又看向自己。 “陛下,看奴才这记性,差点忘记了,还有皇后娘娘也来过,为陛下准备了几样您爱吃的糕点......”王体乾真的想扇自己几耳光子,用得着如此自作聪明吗? “放下吧,朕现在没有胃口,”朱由校挥了挥手:“魏忠贤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奴才告退!”王体乾躬了躬身子,而后赶紧快走两步,招呼乾清宫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赶紧离开:“快走快走!!” 不多时,偌大的乾清宫冬暖阁,只有坐在站在窗边的朱由校,以及身后不远处躬身听命的魏忠贤。 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沉默了许久的朱由校终于开口了:“大伴,你说......那辽东百户,王琦,能否为朕所用?” “只要皇上想,天底下任何人都能为陛下所用,”魏忠贤抬头望着朱由校的背影,语气真挚。 “呵......”朱由校没有因为这句奉承话而有任何的愉悦:“内阁诸臣,六部尚书,督察院,大理寺,通政处,府道兵备,文武百官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陛下登临作践不过两载,辽东便有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此乃天佑,假以时日,整个朝堂必然为陛下所用!”魏忠贤语气越发谦恭。 “司礼监那边,需要尽快有所动作!不能让东林党人一手遮天,内阁大学士六人,东林占了三位,六部尚书,内阁占了四个,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廷,就是他们的一言堂了!”朱由校转过身子,死死盯着魏忠贤:“你明白吗?” “奴才谨遵圣谕!”魏忠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聊聊王琦,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则辽东事,朕可窥一二,若其人真有大才,则朕日后行事,不必再受朝堂诸公掣肘!”朱由校以手拍了拍殿内铜柱,轻呼一口气:“你司礼监所掌锦衣卫,在辽东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当前朱由校虽贵为皇上,但是其任何行动都要通过内阁的首肯批复才能成行。 从奉圣夫人出宫一事就可以看出,堂堂皇帝陛下,一国之君,想让自己的奶娘留在宫里,还要耍些小聪明,与百官反复拉扯,虽然最终奉圣夫人没有出宫,但朱由校却被百官私下嘲讽‘君言而无信,自食其言’! 至于辽东事,数年以来,辽东主事者从杨镐到袁应泰,到薛国勇,再到王在晋,最后是王化贞,熊廷弼...... 若要仔细分析,便可得出,东林,楚党,浙党,齐党,哪一党派在朝廷势大,谁就能派其干将,出任辽东巡抚,经略地方。 可有一丝一毫圣意在其中? “陛下,”魏忠贤上前两步,双手递上一封信件:“此乃辽东锦衣卫指挥佥事卢恩光所奏,今日一早抵达司礼监,方才事急,奴才未能向陛下禀报。” “哦!”朱由校闻言转身,望着魏忠贤手中信纸:“辽东锦衣卫指挥佥事?” “去岁时候,以监察军备的名义,卢恩光随熊廷弼一起赴辽上任,”魏忠贤对于司礼监诸事了然于心。 魏忠贤说话时候,朱由校已经翻开信件:“臣卢恩光谨奏陛下......据臣查,王琦父母早逝,其舅舅王化贞观其脾性,未曾教导其科举之路,故与东林一党牵绊甚少,平日以亲卫相随,其人好勇斗狠,常以纨绔衙内示人,又喜爱骑射游猎,而镇武堡一役是其第一次展现统御指挥之天分,臣观之颇有将才,而又心怀皇恩......若稍加笼络,施以恩惠,比之文臣,更亦掌控!” “大伴,你怎么看?”半晌之后,朱由校将奏本收起,双手背在后面,好似思索什么。 “臣以为,笼络人心的时机,便是微末时候的知遇之恩,”魏忠贤紧跟着朱由校的脚步,亦步亦趋道:“现在的王琦未曾成长起来,如果现在陛下直接通过锦衣卫对其施加影响,则能更好掌握,同时,可以对其家宅父母给予追恩,而王化贞此次用人有误之罪罚,也可以王琦的名义,予以赦免。让其知晓天恩在于陛下,而不在于朝堂。” “嗯......”朱由校微微点头,而后又道:“朕方才听你说,王化贞曾经想和叶向高联姻?” “据锦衣卫奏报,确有此事。” “最终因何而未能成行?”朱由校追问道。 “呵呵,”魏忠贤笑了笑,回道:“叶首辅自觉高门大户,而王琦只是一纨绔衙内,配不上自家宝贝孙女。” “那如果朕为其赐婚呢?”朱由校转过头,想要以更加直接的方式,笼络辽东边将。 不知为何,朱由校异常欣赏王琦,直觉告诉自己,未来大明朝江山稳固与否,这位小小的百户官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啊?”魏忠贤一愣,下意识问道:“陛下想将哪家小姐赐予王百户?” “朕之皇妹,宁德公主,朱徽妍。”望着窗外飞雪,朱由校神色坚定无比。 第二十八章 老夫草率了 北京城,叶向高府衙。 叶向高刚刚从宫里回来,便遇到儿子叶成学。 “王琦要被封为正四品卫所指挥佥事?”叶向高长子,国子监主事叶成学从父亲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从椅子上豁然站起来,一脸的讶然。 砰的一声。 叶向高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子上,厉声道:“坐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就算他王琦最后做了辽东总兵又如何?你要把你的女儿送予一个军汉?一个不学无术的衙内?” “这......”叶成学一脸的懊恼,腹诽道:到时候那王琦真成了辽东总兵,谁高攀谁就不一定了。 叶向高自然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这位内阁首辅也有些后悔当时太过草率了。 一個有可能成为辽东总兵的未来女婿啊! “父亲,有没有可能再次联姻?”叶成学有些不甘心。 “老夫好歹大明朝内阁首辅,还要舔着脸去求着他王化贞的外甥联姻吗?!”叶向高皱起眉头,刚要继续训斥自家儿子,就听到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韩大人和刘大人联袂前来拜见。” “带他们去前厅候着,老夫马上就到,”叶向高闻言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刚要离去,突然又停下脚步,对着自家儿子道:“拒绝联姻的事情,让府中所有知情者闭上嘴巴,谁敢乱嚼舌根,直接乱棍打死了事!” “孩儿知道,府中上下已经下了死命令,没有人敢乱说话,”叶学成点了点头,脸上却带着苦涩。 自家府里没有往外说,可是那司礼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自家女儿日后怎么见人? 叶学成此时心中已经计划这几年赶紧找个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算了,免得日后烦扰。 叶成学烦扰自家女儿名节时候,前厅,叶向高已经见到了韩爌和刘一璟。 叶府的俏丽丫鬟为三人端上了精致糕点和茶水,每个人桌上都摆放了一个暖手的小炭炉,以供取暖。 “季晦先生(刘一璟,字季晦),劳烦你跑一趟,”叶向高对于当朝次辅刘一璟异常敬重,不仅仅是因为其为次辅,更是因为其在东林党内的元老地位,有其坐镇中枢,则东林就有主心骨。 “老夫这几天和那沈㴶斗法,今日在家闭门谢客,突然听到辽东大捷的消息,就赶来见你,碰巧在府门口遇到了韩虞臣(韩爌,字虞臣)!” 刘一璟面色苍老,但是一双眸子深邃锋锐,可以一窥三朝辅政之臣的坚韧心性。 “我方才已经将王化贞和熊廷弼两人的奏本内容,向季晦先生转述了一遍,”韩爌坐在刘一璟对面,长及胸前的胡子色泽黑亮,如同戏台上的美髯公。 “季晦先生怎么看?”叶向高身子微倾,望着刘一璟。 “王化贞可以回京!但是东林在辽东的威势不可失!”刘一璟望着两位同僚,语气坚决:“辽东如今逐渐稳定的局面是谁成就的?这一点,要让朝廷,让皇帝,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是我东林党!” “我们两人也是如此想法,必须保住东林在辽东的势力,才能在朝堂上继续拓张,执掌大权!”韩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想法。 “嗯,辽东按察使方训那边有消息吗?”刘一璟看向叶向高。 “刚刚接到的书信,几乎是和熊廷弼那封奏本一起到的京城,”叶向高说着,拿起桌子上那封信,起身递给刘一璟。 “吾打算推举方训为辽东巡抚,”叶向高没有坐回到椅子上,而是在厅中来回走动:“你们以为呢?” 刘一璟还在看信,韩爌开口道:“只靠方训一人,是否太过单薄?” 辽东有楚党翘楚熊廷弼为经略,数次出使辽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而司礼监又在辽东多有培植锦衣卫所,东厂番子,暗中行事,不好防范。 其次,辽东本地门阀巨族盘踞,李家、祖家等家族蓄养私兵,姻亲遍布。 东林党紧紧依靠一个按察使,就算升为巡抚,也是不够! “所以才要拉拢王琦!”叶向高以拳击掌:“让其为我所用!” “今日朝堂上,内阁已经确定,升王琦为辽东都司指挥佥事,散官勋阶皆顶格配备,节制广宁诸卫所,还有锦州一带地区,可直奏上书内阁及陛下御前,权柄可说极大!” 刘一璟已经将方训的信看完,天抬头问道:“那王琦会不会承我们的情?” 大明次辅的意思很明白:王琦到底是认朝廷的封赏,还是你东林党的封赏? “王元启(王化贞,字元启)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韩爌回道:“元启为其舅舅,也是那王琦唯一的家长,那么让其为我所用,应当不难。” “现在三方势力想必都在拉拢王琦,真是香饽饽啊!”刘一璟以手抚须,神色凝重。 东林党既然已经出手,那么楚党、司礼监必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对了,”韩爌斟酌了一番,望着叶向高道:“台山先生,伱家孙女和那王琦的婚配,是否还有可能?” 韩爌自觉有些唐突,但是事关重大,还是觉得问上一句。 毕竟在今日魏忠贤没有将此事爆出来之前,其他人并不知晓此事。 “有这种事?”刘一璟也愣住了,看着叶向高。 “唉!老夫当初实在是草率了,”叶向高喟然一叹,颇有些无奈:“但是谁又知道仅仅一个月时间,当初的纨绔衙内,能立此奇功呢?” “何不再试上一试?”韩爌再次开口:“王琦根基浅薄,在朝堂也需要有强大的后盾支撑!不然如同无根之萍,何以长久?” “嘶......”叶向高的脸面暂且不谈,自己就这一个宝贝嫡孙女,还要倒贴一般的上赶着送给王琦,实在是让人笑话! “元启,成大事者不惜身,何况女子乎?”刘一璟也开口劝到。 “唉!!”叶向高无奈,再次一叹:“等王化贞到京,老夫拼着老脸不要,尽量促成亲事吧!” “若能联姻,则大事可成!王琦必为我东林所用!”看到叶向高终于同意,韩爌和刘一璟皆是一喜。 就在此时,长子叶学成突然匆忙从外面跑到厅堂门口:“父亲,刚刚宫里传出消息......” “何事如此慌张?”叶向高皱着眉头,对这个长子今日的表现有些失望。 “父亲,宫里传出消息,皇上下旨,要将宁德公主赐婚于辽东王琦!” “什么?”韩爌,刘一璟骤然起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另一边叶向高眼前一黑,已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第二十九章 东风渐起 不到一天时间,辽东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北京城,也顺着东风,传遍整个北直隶,继续向南传去...... 王琦这个原本陌生的名字,现在也变得人人相颂,仿佛此人便是大明朝苦苦等待的救星,也就是建州努尔哈赤的最大克星。 毕竟,王琦未出之时,整個大明,无人是建州老奴的一合之敌,杨镐当初率领四十万大军入辽,结果呢?全军覆没,反而成就了努尔哈赤战无不胜的威名,整军的军械,粮草,战马,人口都送了女真,让其军制规模实现飞速跨越发展。 再后来呢?袁应泰、王化贞,熊廷弼,不论是巡抚,还是经略辽东,都是接二连三的丢失疆域,战局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大明步步退守,不敢有丝毫反击。 结局呢?开原、铁岭没了,沈阳,辽阳失陷,建州直逼辽河以西的广宁,没了广宁,到时候便是松锦危急,便是山海关危急,便是再现土木堡悲剧,京城危急! “幸亏有王琦啊!”京城一酒楼内,众人正在吃酒闲谈,对于当前辽东的天纵将才,大明武曲,皆是交口称赞。 “有消息称,皇帝要亲笔御书,为其颁《大明武曲》的金匾,”一个看似消息灵通,满脸油光的男子一边吃酒,一边道:“我家侄子在宫里当差,前些日子亲眼看到几个阁老冒着鹅毛大雪去了文华殿,为皇上恭贺辽东大捷的事情!” “若世间无王琦,真不知将我大明辽东置于何地啊!”同桌以为身着灰布长衫的男子啧啧啧的赞叹几声。 “还有一件事,现在整个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第三位男子身材矮胖,明显富态一些,说话时候两个小眼珠子乱转,好似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你是说,那件事?”长衫男子好似也想了起来。 “然也,然也!”矮胖男子伸出两个手指,点了点桌子:“就是那件事!” “啊?”满脸油光的男子望着两个同伴,一脸的疑惑:“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混什么北京城!” 矮胖男子面露遗憾,仿佛与其为伍有些掉价,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月余之前,王化贞代其外甥,向当朝首辅的孙女提亲,当时被叶向高直接回绝了,还说纨绔衙内,怎配我书香名门,现在王琦一鸣惊人,以惊人的速度崛起于辽东,叶府上下,这几天一片哀鸣,叶向高都病倒了,我听说北京城几个数得着的名医都被请进叶府看病,连宫里的御医都露过面呢......” “啊?有这等事!”油面男子一脸诧异。 “还有,还有!”长衫男子焦急地补充道:“你知道宫里最近传出来什么消息吗?” “什么?”油面男子追问道。 “皇帝想要拉拢王琦,要直接赐婚这位新晋辽东指挥佥事!”长衫男子嘿嘿一笑,顿下话头,没有继续说。 “皇上要将谁赐给王琦?首辅孙女?”油面男子瞪大了眼珠子,这可是劲爆消息啊。 明面上是要将王琦和叶向高绑在一条船上,实际上是杀人诛心! 高,实在是高! “什么,什么屁话,还首辅孙女!她配得上人家辽东指挥佥事?”矮胖男子以手急点桌子,插嘴道: “是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真正的皇家贵胄——宁德公主!” ———— 紫禁城,建极殿。 “宣!巡抚辽东,赞理征东军务兼管粮饷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化贞进殿!” 随着唱名声,王化贞一身绛红袍服,头戴朝冠,缓步走入大殿之内。 殿内文武百官皆以目光注视。 有冷眼旁观,有幸灾乐祸,也有无奈愤慨。 王化贞昨日到京点卯,今日早朝,便被宣上殿面圣。 其实昨日到京之后,王化贞是打算先去叶向高府邸拜会,商讨面圣时候的对策。 但是这个时间太过微妙,稍不注意便会招来非议。 毕竟督察院和各科给事中都不是吃干饭的,封疆大吏回京先去拜会当朝首辅,在有心人眼中,可是值得大书特书的纠察之事! “臣王化贞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化贞对着御座上的天启皇帝三叩九拜,人臣之礼做的端足。 “爱卿请起吧,”天启皇帝这几日可一直在等待王化贞的回京的消息,此人可算是朱由校布局辽东的重要一颗棋子。 “数十年来辽东动荡,在爱卿赴任不久便渐趋安稳,此大功一件,”天启帝一开口并没有提起辽东大捷,而是对王化贞在辽东的工作给予了肯定。 “此皆为陛下统御筹谋之功,臣添作劳苦,做些微末小事而已,不敢居功,”王化贞低着头,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语气也是谦卑恭敬至极。 “爱卿说伱不敢居功,那么此次辽东大捷呢?”天启帝面带微笑,问道:“这也不是你的功劳吗?” “罪臣不敢......”听到天启帝这话,王化贞扑通一声就重新跪了下去。 大殿两边,早已等候多时的吏科给事中侯震旸立刻站了出来:“臣侯震旸弹劾辽东巡抚王化贞用人失当,致使经抚失和,骤起兵祸一事,臣以为,应先行下狱问罪!而后再行议事!” 当时王化贞初任辽东巡抚,侯震旸上书言其必定和熊廷弼失和,会导致辽东兵祸,但是当时兵部尚书张鹤鸣支持王化贞,又因东林势大,叶向高等人也为王化贞站台,此事便被压了下去,当时六科掌印还让侯震旸闭门思过,罚俸三个月。 这次逮住机会,侯震旸不会轻易放过。 而侯震旸一站出来,楚党浙党等派官员也纷纷奏请,让王化贞先行卸任,为用人失当,经抚不和的事情买单! 别看现在朝廷上东林党势大,一旦出了一点瑕疵,则群狼环伺,都想要从其身上要下一块肉来! 毕竟,辽东巡抚这么大一块肥肉,每个人都想分润一些。 “韩爱卿,此事,你怎么看?”朱由校没有理会一众御史和给事中的弹劾,而是转头看向东林元老,内阁重臣,韩爌。 刘一璟闭门思过,叶向高晕厥在床,现在东林党唯韩爌马首是瞻。 第三十章 朱由校的帝王心术 众人的注视中,东林元老,殿阁大学士韩爌从班列中走出。 没有去看站在一旁的王化贞,韩爌先是躬身向着天启皇帝一拜,而后沉声道:“臣以为,辽东巡抚有二败一正!” “一败为,为用人失当,孙得功、鲍承先等叛贼归逆,救援镇武堡不及......导致镇武失陷,进而导致四平堡危急,致使河西广宁一带局势失衡,当是时,若无辽东诸将官拼死杀贼,同心戮力,则辽西断无安宁!” “二败为,经抚失和,与熊廷弼相争......致使辽河以西兵将之间互不统属,指挥混乱,才给了建州以西进的机会!” “一正为,任用王琦、齐秉忠、罗一贯等将帅,在四平之战中奋勇杀敌,指挥得当......成功抵御了来自建州的攻势,化解了辽河以西的危机,暂时击碎了老奴短时间内占领山海关以北疆域的图谋!此为一大功!” “故而臣以为,不能因为孙得功叛乱之事,而抹杀老臣功劳,至少从目前辽东局势来看,王化贞巡抚辽东,乃是有功于辽东!” 韩爌说了很多,但是总结用于却是五个字字:有功于辽东!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保住东林一派大臣。 “韩阁老,容下官问一句,如果王巡抚有功于辽东,那么西兴堡,镇武堡数万无辜的百姓和兵卒又该找谁算账?那镇武堡外我大明损失的数万精锐步卒又要找谁讨要?一句统筹谋划之功,就要将任用叛将的败笔抹过,太便宜了吧!” 吏科给事中侯震旸丝毫不给这位经年老友面子,对着韩爌就是一阵输出,看那样子,势必要将王化贞扒一层皮! “微臣附议!”山西道御史王心一此时也站了出来。 王化贞代表东林的利益,如果这一次不能借着孙得功叛乱之事将其来下马,那么往后督察院就要成为东林党散步闲逛的后花园了! 王心一和侯震旸一站出来,立刻将刚刚韩爌好不容易压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整个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呵!”御座上的天启皇帝看着乱糟糟的朝廷,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朝臣们斗的越狠,越乱,皇帝才能通过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平衡朝堂! 正在此时,一个清冷威严,又饱含正气的声音陡然而出,将乱糟糟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韩爌、侯震旸、王心一御前失仪,大不敬!臣请三人罚俸,入翰林修书一月!” 督察院左都御史,礼部侍郎左光斗站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东林大佬,民间声望卓著的左御史一开口,没有几個人敢于正面硬扛。 就连天启皇帝都有些畏惧这位正义敢言的都御史。 “臣等知罪!”韩爌、侯震旸、王心一皆躬身领罪。 “朝廷议事嘛,各抒己见才能有所收获,才能集思广益,乱一些,无妨的,”朱由校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让韩爌几人退下,而后站起身子,从玉阶上缓缓走下,一边走一边扫视诸位大臣,最终目光停留在一直跪在地上的王化贞身上。 “王爱卿请起,”天启皇帝伸手将王化贞轻轻扶起:“爱卿在辽东是有功的,朕和朝廷都知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有所担忧!” 说着,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还伸手拍了拍王化贞衣袍上的雪迹,做足了一副体恤臣下的姿态。 “老臣多谢陛下,粉身碎骨也无以报陛下之恩!”这一下,一路从辽东到京城,这位经年老臣紧了数千里的神经此刻再也绷不住了。 一瞬间,王化贞涕泪横流。 东林保不住我,楚党浙党阉党要搞我,最终还是皇帝陛下体恤自己......搁谁谁都要哭上三哭。 “你那外甥,也很不错!”朱由校面容笑容,紧接着道:“没有他立此奇功,不止你王化贞,还有那熊经略,可能都要被建州赶回到关内负荆请罪呢!哪有机会站在这里?” “王琦能立功勋,也是托圣上洪福,没有陛下您的英睿远见,众臣子何德何能,一展抱负呢?”王化贞此刻也不再顾忌脸面,马屁一个劲的往朱由校身上拍去。 “所以啊,你王化贞算是有功的,那熊廷弼也有功劳,辽东诸将都是朕的臣子,都是此次大捷的必不可少的功臣!而其中,王琦功劳最大!” 朱由校伸手在王化贞的肩膀上拍了拍,而后扫视诸人:“朕打算除了官职勋阶以外,额外再赏辽东百户王琦一样礼物。” “老臣那不成器的外甥,能入的陛下耳中,便已经是荣勋不尽,哪敢再受陛下厚爱!”王化贞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过来:这皇帝陛下是在通过此次大捷,将辽东进一步拉入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所有将官收其恩惠:东林,浙党,楚党,司礼监都有荣勋,而朱由校亲自赐匾的王琦更是变成锦衣近臣...... 稳固边疆,拿捏边臣。 朱由校的帝王心术,也逐渐成长起来了。 走上玉阶,返回御座上的朱由校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扭头看向魏忠贤。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魏大伴一猫腰,往前走了一步,缓缓铺开手中圣旨,声高气正:“朕之皇妹,宁德公主,年方豆蔻,温良贤淑,品貌出众......辽东指挥佥事王琦,武曲将才,朕之肱骨,大明栋梁......今日赐婚,订为良媒,三年之后,以期嫁娶,钦此!” 随着魏忠贤沉稳中正的声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建极殿内,一众重紫朱红的大人都傻了。 风言风语大家听听就算了,大家都当是你皇帝陛下胡思乱想,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你玩真的啊? 外戚! 武臣! 且手握重兵! 韩爌在内一众百官脑袋瓜子里面嗡嗡嗡...... 此时不能让皇帝成行,不然辽东绝对成为了外戚的私家花园! 这封圣旨,内阁绝对不会批复,各科给事中也绝对会直接封还,督察院那边已经准备来几个死谏了。 “陛下,其他事情都可商量,此事万万不可!”一旁一直观望的孙承宗都出来说话了。 第三十一章 你看你,又急! 不止是孙承宗,左都御史左光斗此刻又站了出来:“臣亦反对宁德公主嫁予辽东指挥佥事王琦!” “别急,急什么?”朱由校摆了摆手,打断了孙承宗和左光斗的话,而后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点头示意魏忠贤继续。 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从袖中又掏出一封圣旨: “辽东大捷,全赖诸位臣工......赏辽东经略熊廷弼蟒服一匹,升太子太保,加授升正二品资政大夫,其长子荫承事郎,入国子监;” “升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佥事卢恩光为辽东都司锦衣卫指挥同知......” “罗一贯升格广宁城总兵,刘渠为广宁城副总兵......” “调方训为山东承宣布政司左参议......” 魏忠贤掏出最后一道圣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大殿上的王化贞,才缓缓道: “调......王化贞为山东承宣布政司左布政使。” 王化贞从巡抚辽东变成执政山东? 台下楚党,浙党众人显示一愣,但是也只能咬紧了牙往肚子里咽,一连七八道圣旨,楚党、浙党、东林、司礼监统统照顾到了,你还要怎么样? 圣恩荣宠,你嫌不够? 王化贞听到圣旨后再次扑通一声跪倒,一瞬间提泪横流,口中高呼:“臣领职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说这圣旨没有经过内阁的签押批复基本没有效力,但是皇帝如果坚持下发,内阁还不批复,那你内阁换人吧。 故而,建极殿内,文武百官望着御座上的皇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糖衣炮弹不好不接啊! 但是有一个人还不服气。 “陛下,王化贞调为山东承宣布政司布政使,此为明降暗升,而方训为左参议,此为明升暗降,毫无道理可言,臣斗胆问一句,那辽东巡抚何人可任?”左都御史左光斗又站了出来。 左光斗,字遗直,时人评之:深谋有正气! “你看你,又急!”朱由校摇了摇头,对左光斗回道:“山东一贯为辽东奥援,钱粮、兵器、船炮、海运河道都和辽东息息相关,调王化贞和方训去山东,乃是朕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辽东巡抚呢?”左光斗追问道。 “派你左爱卿前去,任那辽东巡抚,如何?”朱由校面带笑意,望着这位正气凌然的左都御史。 朱由校的话一出口,整个建极殿内空气仿佛被人骤然抽空一般,憋得人难受至极。 左光斗任辽东巡抚?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臣......”左光斗一时间也愣住了。 “怎么,左爱卿,心有疑虑?”朱由校身子前倾,望着声名显著的左光斗,神色中全是期盼。 左光斗自身才学没有问题,但是他是进士出身,言官开路,从中书舍人到给事中,再到督察院,几乎没有地方任职的经历,地方向来是军政一体,且巡抚权柄威重,责任重大,更遑论辽东巡抚?故而朱由校这突然一文,让其有些发愣。 但犹豫绝对不是退缩,更不是没有信心! 数息之后,左光斗眸光一定,心中便有决断,对着朱由校深深一礼:“臣,愿赴辽东,必不负皇恩!” “好!”朱由校一拍大腿:“辽东大捷,诸臣分赏,又有新定巡抚,为朕筹谋,辽东诸事,朕心中有数矣!” 而韩爌也是一脸惊讶的望着御座上的朱由校,这位年轻帝王的平衡之术,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王琦,熊廷弼,左光斗。 三人都是经事实干之才,若能相互配合,则辽东稳固,同时又是分属不同党派,可以相互制衡,防止其中任何一方做大。 望着御座上心情分外愉悦的朱由校,韩爌眸光闪动:原本一场对王化贞的批判大会,被朱由校这一搅动,变成了封赏大会,以及人事调动大会,而且各方势力还都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朱由校经此一役,成长颇多。 韩爌甚至从其身上看到了神宗的影子:希望是我多虑了...... “陛下,辽东诸官调动安排,臣皆无异议,辽东巡抚,臣也去的,但臣依然坚持,”半晌之后,左光斗又又又站了出来,似乎铁了心不同意这份赐婚的旨意:“辽东指挥佥事王琦,迎娶皇家宁德公主,与礼不和!” 在左光斗看来,朱由校这是明目张胆的用皇家公主换取王琦的效忠! 此举有失体面,绝对不行! “此朕家事,”朱由校冷笑一声,不想理会。 “事关辽东,御史有权过问,此乃臣之本分!”左光斗牛脾气上来,就是不给天启帝这个面子。 整個大殿上,文武百官都为这个铁面御史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王琦的舅舅王化贞,从朝会开始到现在,那颗小心脏被天上地下的乱抛,先是皇帝要调自己去山东任布政使,感动涕零,又听说左光斗任辽东巡抚,瞬间替自家外甥捏一把汗,后又是听到自家外甥要被赐婚,那是喜极而泣的,刚要谢恩,现在又看到皇帝和左光斗的斗法......王化贞都有些懵了,今天要讨论的还是不是辽东的事情啊? 万一皇帝脾气上来,一挥衣袖:廷尉,杖毙! 那今天这朝会算是完了,好好的辽东大捷也要被披上一层血腥外衣了。 御座上,朱由校依旧是冷着一张脸望着左光斗,而左光斗也是不为所动,挺直了腰身进谏,整个大殿的气氛已经有些凝固了。 下一秒。 “那好,”朱由校突然咧嘴一笑,原本紧绷的眉头舒展,轻声道:“左大人,去写一封折子递上来吧!伱的建议,朕会好好考虑的.....” 没等左光斗回话,朱由校又扭头望着礼部侍郎何进贤:“礼部和司天监商量一个日子,朕要告祭太庙,为辽东大捷贺!” “微臣遵旨......”何进贤重重呼了一口气,这种凝重的气氛,他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陛下,向来外戚佣兵......”左光斗见朱由校要跑,立刻上前两步,还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廷尉拦了下来。 “诸卿无事,各回衙门,散了吧!”朱由校大手一挥,宣布散朝,不等众臣反应过来,便带着魏忠贤转身从建极殿偏门而去,没有再去理会左光斗。 众臣的恭送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朱由校原本喜悦的脸色已经变得阴云密布,一边疾走一边骂道:“好好的辽东大捷,还要给朕添堵,尤其是左光斗......看来朕调其去往辽东,是做对了,不要在京城,不要在朕眼前再碍眼了!去辽东吧,最好死在辽东吧!” 朱由校身后,紧紧跟随的魏忠贤听到死字的时候,眸光一闪,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低得更下了。 第三十二章 塞北珍珠——海兰珠 广宁城,西二十余里,炮场。 先是数道白光从黝黑的炮管中炸起,一息之后,轰隆隆的巨响才传到耳边。 王琦的目光随着弹道移动,只听数声巨响骤起,远处的山地一阵摇动,烟雾弥漫,碎石乱飞。 “这就是弗朗吉炮?”王琦皱着眉头,语气中有些失望,和想象中地动山摇的画面差的太远了。 “杀伤力是弱了些,”熊廷弼看起来也有些不满意。 不止是杀伤力,准头和移动速度上,和原本的子母炮相比,没有多大进步,却都比骑兵要差上太远。 若要和建州大战,靠这几门大炮防守,着实让人心中没底......若靠这些随时会炸膛的炮管,王琦宁愿自己训练出一只骑兵队伍。 “两位大人,这五门大炮是三天之前才从山东诸岛坐船运送到广宁的,小的还未调试校准完成,而且这炮管还需锻造校圆......”身着锁甲带的火器官一边擦汗,一边向王琦和熊廷弼解释原因。 “给你半个月时间......”熊廷弼向那火器官下达军令时候。 不远处,秦二宝从校场外返回,来到了王琦身边。 “大人,广宁城马市出了些事情......”秦二宝刚刚收到消息,便来向王琦汇报。 “什么事?”王琦依旧望着远处烟尘弥漫的山头,语气波澜不惊。 “一个骑兵千总看上了蒙古人的宝马,想强行以低价买下,蒙古人不愿意,双方争执不下......”秦二宝低着头,犹豫道:“有个弟兄出手重了些,伤了人。” 听到打伤了人,王琦挑了挑眉,扭头对着熊廷弼道:“经略大人,广宁城出了些事情,末将前去处理,失陪了!” 王化贞巡抚辽东以来,极为亲近蒙古,所以在广宁开设马市,双方互通有无,以此加深双方的交流沟通,已经成为常例。 “贤侄自去吧,不用管老夫,”熊廷弼正向那火器官询问火炮事情,摆了摆手,让王琦自去便可。 这几天,京城的消息不断传来,王琦就任辽东都司指挥佥事的旨意马上就要下来,所以不止是熊廷弼,整個辽东对于这个快速崛起的指挥佥事皆是恭敬异常。 听说,皇帝还要钦点其为天降武曲......无上荣勋啊! 此刻,广宁城马市。 两伙人马正在紧张的对峙之中。 而外围早就是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全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人声鼎沸,马声嘶鸣。 一边是身着精白甲盔,手持钢刀的明军兵将,另一边是身着蒙古袍,要系长带,手持弯刀的蒙古武士。 “老子今天就是明抢怎么着?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努尔哈赤来了老子也打得他屁滚尿流,这广宁城也是你们能撒野的?”首领模样的明军千总嚣张异常:“老子今天不仅要抢你们的马,还要你们的人!” 说着,那千总以手指了指蒙古族为首的女子,面带猥琐笑容:“美人,你长得这么美,陪我兄弟们睡上一睡,我就饶了你们族人,怎么样?” 听了明军千总的话,蒙古这边一顿骚动,纷纷紧握弯刀,几欲向前杀去,仿佛辱骂那姑娘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而那位生得极美的蒙古女子顿时俏脸煞白,胸前双峰都被气的微微抖动,只见其将手中弯刀紧紧攥住,骂道:“今日,不把伱的舌头割下来喂狗,我就不叫海兰珠!”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人群外围,传来几声大喝:“百户大人到!” 随着喊声,外围人群纷纷让路,如同潮水一般向两边散去。 而那些对峙的明军士兵听到百户名号,也都一脸的崇敬,纷纷放下手中武器,准备向来人参拜。 除了那名明军千总,此刻脑袋好似被色中饿鬼吃空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口中的‘百户大人’是谁。 “哪个她娘的狗屁百户官,也来坏老子的好事?” 千总一边骂着,一边回头想要看看来人是谁。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千总已经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在空中飚了一口鲜血,而后直接摔在了三米开外的马棚中,顺便撞翻了马便桶,一时间黄白屎尿淋了一身。 “百户官大人,也是你能骂的?”秦二宝缓缓收回左腿,站在王琦身前,死死盯着那名口出狂言的千总。 浑身都是污秽之物的千总此刻终于看到来人是谁了。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口不择言,酒后犯贱,还望百户大人恕罪!”千总此刻魂飞天外,也顾不得身上污秽,就在马棚之中磕起头来。 “你明天就来这里看马吧,”王琦面无表情,宣判了千总的‘死刑’,而后对着那些明军兵卒吩咐了一声:“把他搀回去,洗洗晦气,这里没事了。” “是,大人,”几个兵卒如蒙大赦,进了马棚将已经面无人色的千总拖了出来,几人慌乱抬着千总的四肢拨开人群离去了。 处理完自家事,王琦扭头看向对面严阵以待的蒙古人:“我的手下,本官已经收拾了,你们谁是头领?出来说话!” 名叫海兰珠的女子看到王琦,眸中异彩一闪而过,而后命令族人道:“都收了武器吧。” 蒙古人仿佛唯此女子马首是瞻,听了命令,纷纷刀剑归鞘。 “蒙古科尔沁,海兰珠拜见大人!”海兰珠上前一步,对着王琦以蒙古礼参拜。 海兰珠? 王琦眸子微动,自觉好似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不重要...... “马市是我大明为与蒙古互通交易而设立的场所,巡抚大人早有明令,任何人不能在此妄动刀兵,不论对错,”王琦看着那女子,面无表情道:“为表惩戒,今日你部在此地的交易金额,全数充公!!” “大人......”海兰珠听了王琦的话,俏脸一白急道:“奴奴今日第一次来此,不懂规矩,还望大人饶了奴奴这一次。” 其声音酥骨柔媚,端是专泄英雄气。 原本准备离开的王琦听到这声音,转过身子,盯着海兰珠看了半天,才犹豫道:“你还未及成年吧?” “奴......奴不及十六,”海兰珠不知道王琦何意,被看了半天,不知为何,俏脸微红。 “本官只是说,今日在此地的交易金额充公,你如果不懂,问问你家大人即可,”王琦言罢,也不理会愣在原地的海兰珠,带着秦二宝离去了。 “啊?”海兰珠呆愣片刻,终于明白了过来,想要谢谢王琦时候,再抬头,那百户官早已消失不见。 第三十三章 一步闲棋 广宁城,楼谢别苑。 这栋宅子本来是孙得功所有,自从四平之战后,孙得功作为叛将被王琦砍了脑袋,现在,王琦暂时住在这处别苑之中。 这些天,趁着军中大战过后的人员缺口和将官调整空隙,王琦已经将整个广宁城的各营势力全数整合。广宁城三万六千四百余人,王琦掌控其中半数,其余将官,例如罗一贯、刘渠等人掌握剩余半数。 作为新晋辽东勋贵,其已经将自家二十七家将,分别安排进属下各营之中,其中三个守备,而秦二宝作为王琦护卫营守备,位列守备之首,另有七个千总,皆是头脑灵活,勇于任事的,其余皆为百户官,上上下下,一万七千余人,尽归王琦名下。 现在就算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亲至,想要调动广宁城王琦部下军队,也要先问问这位百户官大人。 后堂,书房。 “大人,京城那边来信了,”秦二宝敲门进屋,将一封书信交于王琦:“是老爷派人加急送过来的,需您亲启。” 接过信件,王琦熟练的拆开信封,将其中的信纸取出,细细读了起来。 自从王化贞入关赴京,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虽然在离开之前,王化贞已经和王琦交代过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作为外甥,还是有些担心其安全。 毕竟京城是非地,朝堂更是波谲云诡,稍不注意便是万丈深渊...... 半晌,读着信件,王琦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大人,您怎么了?”秦二宝站在三步开外,也想知道王化贞是何处境,看着王琦脸色古怪,更是好奇。 “舅舅无事,从辽东巡抚,调任山东布政衙门了,”言罢,王琦将信件展开,铺在桌面上,脸色带着一丝凝重。 “老爷无事便好,二宝告退!”秦二宝最善茶言观色,知道王化贞的信中肯定说了不止这一件事,而王琦现在需要思考一些事情,便知趣的退下了。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带上。 “辽东都司指挥佥事,节制广宁,四平诸卫所;锦衣卫指挥佥事衔,便宜行事之权;”王琦的手指在桌子上哒、哒、哒,极富节律的敲击着。 舅舅王化贞的来信中已经告朝廷对王琦等人的最终赏赐和安排,也顺便分析了其中利弊。 看着这些官职和赏赐,王琦叶明白这背后是朝廷经过一系列的内部党派斗争所诞生出来的最为平衡的结果......但是有一点,令其有些诧异,令舅舅王化贞也头疼。 那就是朱由校下旨赐婚王琦,三年之后迎娶宁德公主! 王琦对素未谋面的宁德公主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对朱由校这一安排深感诧异。 因为这一安排只能说明,东林一党在朝堂上的势力和话语权,已经对朱由校这個皇帝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威胁,让其深感无力,仅仅是扶持司礼监进行对抗,还远远不够,培养外戚,拥有军权的外戚,才能让其稍感安心。 “呵,”王琦轻笑一声:“东林党逼的朱由校想要依靠外戚平衡朝堂,不知道那群大儒圣人们听到这个消息有何感想?” 伸手拿开桌子上的烛火灯罩,将桌子上的信纸伸了过去,望着渐渐成为灰烬的信纸,王琦才松手将纸投进铜制燃香盒中。 正在此时,书房门外适时响起了丫鬟问候声:“大人,晚膳做好了,需要端过来还是去厅堂?” 自从住在别苑,王琦将原本孙得功在此处享用的俏丽丫鬟们都打发走了,重新找了几个粗使丫鬟,平日里打扫屋子,做做饭即可。 王琦现在还保持着前世的习惯,一天三顿饭,早饭吃好,午饭吃饱,晚饭将就吃点。 但这几天王琦在研究后金在萨尔浒和辽阳等地的几场战役,常常熬到深夜,所以晚饭也变得丰盛了些。 “端过来吧,我就在书房吃。”前世刚刚创业时候,王琦便是整夜通宵达旦的工作,到了这一世,还是逃脱不掉…… 梆梆梆,打更声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戌时一刻,王琦放下手中温热肉粥,又重新拿起那本《辽东暨建州女真肘后备记要》。 这是沈阳举人李世英所做,详细记录了建州女真从赫图阿拉兴兵,到萨尔浒大战,直至占据大明辽河以东大片疆域这段时间的拓地过程,分析了其全民皆兵体制和用兵的特点,可说极为详尽。 这本书两年前成书,当时沈阳陷落,李世英不愿降奴,面南而死,只有手书本留存下来。 “马市互易……联姻蒙古,”烛火昏黄,王琦双目微眯,他看到了书中关于建州和蒙古战马交易的记录,当时努尔哈赤占领抚顺开原等地之后,虽然人员和土地得到了大量的补充,但是后勤物资,尤其是战马良驹几乎损失大半,而骑兵又是建州战争掠夺的重要战力,所以当时努尔哈赤就派皇太极去往蒙古联系科尔沁部,想要迎娶一位蒙古贵族女子,以促成合作,但是当时豪古忌惮明朝廷的反应,拒绝了联姻,仅仅是暗中开始了战马和武器交易。 看到此处,王琦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俏丽身影。 海兰珠。 王琦双唇徽动,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微笑:那不就是前世时候,皇太极最后迎娶的那位“宸妃”? 虽然舅舅王化贞三方合作,共御建州的方案在王琦前世己经被证实为失败的,但是王琦认为失败的重要原因在子明廷和蒙古的合作仅仅存在于辽东巡抚一级,或者说是辽东河西一地,无法给到蒙吉足够的压力,让其倒向自己这一方…… 而前世时候建州能够和蒙古联姻,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因为皇太极兵强马壮,给予蒙古王庭的压力太大了。 那现在,这个名叫海兰珠的女子,能不能成为自己攻略蒙古的一个棋子呢? “一步闲棋,何不一试?”王琦将桌上书册合上双眸深邃。 成大事不拘小节,王琦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仁人心肠。 第三十四章 联姻之事 是夜,广宁城外,蒙古交易团营帐,灯火通明。 坐在上首位置的老者名为巴特尔,蒙古科尔沁部第四旗主,老态龙钟,看起来昏昏欲睡,但是眸子中时不时闪出的微光让人心悸: “半个月前,四平堡外,建州战败,留下漫山遍野尸体而去,导致我部对待大明的态度又有了分歧,贝勒的意思,这次我等以战马互市的理由入大明辽东一探虛实,为我部后续策略提供依据。” 巴特尔身旁的中年汉子也是皱眉: “这几日观察下来,大明广宁至辽河一线各镇堡、卫所皆兵将齐整,互有奥援,百姓大都迁移至广宁右屯以南,以安定人心,而军营卫所皆在前,大军枕戈待旦,若是再战,建州再难以取得沈阳、辽阳那般雷霆大胜,明朝有一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看来,此言诚矣!” 两个首领的话,让帐内一众蒙古汉子皆是神色凝重。 其实从嘉靖、隆庆直到万历中前期,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对明朝辽东疆域最有威胁的,始终是漠南蒙古诸部,到了努尓哈赤七大恨告天起兵之后,明朝廷才将目光看向了建州女真。 而与此同时,由于俺达汗和林丹汗之间的斗争,使得蒙古诸部实力逐年削弱,迫使不断东迁的科尔沁部落也开始在新的势力角逐中,为自己挑选一条新的道路。 是归顺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还是继续和代表蒙古正统的林丹汗藕断丝连,亦或者倒向富饶辽阔的明朝廷? 故而这一次的南下辽东广宁马市,巴特尔等人是带着任务来的。 “今日在马市见到的那人应该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大明百户官,王琦!”白天马市中那绝美女子海兰珠也在座中,此刻其嗓音清丽,与白天和王琦对话时候那般妩媚酥骨绝然不同。 “小哈日珠拉,你想从那王琦身上入手?”巴特尔一脸慈祥的望着这位年仅十五的姑娘,也是自己的干女儿。 “我观那王琦也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而已,今日我只佯装媚骨,试探一二,那登徒子立刻目不转睛的望着本姑娘,一双眼睛都要伸到本格格胸口里去了,”海兰珠轻笑一声:“我去和那王琦接触一二,如果能成,则我科尔沁也可得一援手,方便获得那明朝更实际情况!” “不可以身犯险!”身着蓝色窄花褂的高壮汉子反对道:“海兰珠年岁尚小,万一……” “多古,不止你一个人爱护海兰珠,她是我们科尔沁所有族人的明珠,但是我黄金家族的后代,不是那般娇弱花朵,没有什么不能舍去的,何况,”巴特尔扭头看向海兰珠:“小哈日珠拉,知道分寸。” “叔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海兰珠微微颌首:“一個小小的广宁城百户而已,就算成了广宁城总兵,也只配是本格格的掌心玩物。” 海兰珠自小受到了整个科尔沁部落的宠爱,几乎所有族人都对这个如同天上星辰一般灿烂美丽的女孩所心动,但是海兰珠知道,自己只属于草原未来的王汗,只属于天下的共主。 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入其内心。 王琦? 海兰珠嘴角带笑:一般凡俗的臭男人罢了! ———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沈阳城,建州大汗努尔哈赤临时行在。 养心殿中,努尔哈赤高居上位,背靠御座,一言不发,目光不断在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两人身上扫视。 殿内,四大贝勒分立台阶下方两侧,何合礼,扈尔汗等勋臣次之,再后则是佟养性,范文程,李永芳等人,气氖有些诡异,一众臣子等无一人敢于开口说话。 半晌之后,努尔哈赤终于轻呼一口气,悠悠道:“两大贝勒,当街率众械斗?本汗寿辰刚过,你们是想再添些热闹和喧嚣是吧?” 努尔哈赤在建州如神如圣,无一人敢于在此时忤逆于大汗。 “儿臣不敢!”皇太极和葬古尔泰双双跪地。 自从半个月之前,四平之战中,建州图谋广宁城的计划失败,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之问的仇隙更深,莽古尔泰认为是皇太极在镇武堡的用兵不力,导致明军多出一股有生力量回援四平堡,进而致使战局天平发生倾斜,前锋溃败,最终全盘皆休。 但是皇太极却有自己的理由:自己攻取镇武堡的计划已经成功,多出来的明军是莽古尔泰自己没有做好防各,且那股来路不明的明军中,万余步兵已经被剿灭殆尽,只有一千余骑兵留存,又能对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呢? 归根结底是莽古尔泰未能统筹全局,导致失败,而皇太极及时把情况汇报给大汗,使得建州免受更多损失,实际是立了功的! “如今大金初立,根基不稳,各方势力虎视眈耽,我强盛时候曲意逢迎,归附攀姻,我稍显预势,便开始路出獠牙,想要分一羹肉吃,”努尔哈赤低沉着声音,语气缓缓,却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你们两人竟然还想着内斗?是忘记赫图阿拉的白山黑水间的冰寒彻骨,还是忘记了战死在辽东各地的八旗族人?” “儿臣没有忘记!不敢忘记!”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而诸臣子也都异口同声口呼不敢。 “皇太极!” 半晌之后,努尔哈赤开口对着自己的第八子道:“三天之后,率领使团前往科尔沁部落,与其王公商定联姻之事!” 建州攻取沈阳之后,努尔哈赤就一直在争取林丹汗和科尔沁等草原蒙古势力的支持,但是月余之前的那场败仗,让科尔沁的态度变得所有迟疑,因此努尔哈赤下定决心,要让皇太极亲自去跑一趟,将两方联姻之事定下。 “儿臣领旨!” 皇太极低着头,双眸闪动。如果自己能迎娶科尔沁公主,则对于日后登上大位,大有帮助! “莽古尔泰,”努尔哈赤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第五子。 “儿臣听命!” “率正蓝旗一万三千人,另佟养性率领包衣汉军五千人,进取辽南,将盘踞于皮岛等地的明军彻底扫净!以巩固我大金疆域!〞 “儿臣领旨,此去犁庭扫穴,必将明军扫除干净!” 努尔哈赤近年多感力不从心,后金天命,他想为自己終生所愿再做多一些准备。 第三十五章 小女子的饭量和气度 四平堡之战过去月余,辽东大明治下百姓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算着日子,京城的旨意快要到了......这些天,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派人往王琦所在别苑送上贺礼和拜帖,期望赶上这位辽东新晋勋贵的末班车,现在结识王琦,与旨意下发之后拜见,那意义可是天壤之别。 而大多数时候,王琦只是让府中人将贺礼原封不动的退回,只留下拜帖。 这一举动,也获得了大多数辽东将官和百姓的赞赏......少年得志而不狂狷,才是大才之人。 而今日,王琦要接见一位特殊的客人。 广宁城孙家别苑中,回廊曲折,小桥流水,如同江南春日风光,繁华锦蔟,令人心旷神怡,如此盛景在辽东可不多见。 但是院中众人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秀美风光...... 秦二宝走在最前面带路,蒙古科尔沁公主海兰珠带着三位手托珍银盘的侍女,外加两个护卫,跟在后面。 今日,科尔沁草原的公主,带着自己的礼物,前来拜见这位搅弄辽东风云的百户官大人! 经过层层搜查,两个护卫被拦在了第二道门,三位侍女停在了第三道门,而后绕过数间廊厅,最后只剩下海兰珠一人,来到了一处幽静所在。 “请吧,”秦二宝侧过身子,面无表情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迟疑,海兰珠手指轻轻提起袍裙下摆,抬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不见奢华,只有平常所见的桌椅凳子,屏风帷幔,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两個对称摆在屏风左右的香炉,燃起丝缕檀香,倒是显得别致淡雅。 回过头,海兰珠发觉刚刚还在门口的秦二宝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别苑立刻显得有些寂静瘆人。 海兰珠正疑惑时候,突然间,屏风一侧,突然传出锦绸落入水中的声音,而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出:“你叫海兰珠?” 海兰珠听过这个声音,正是当日马市那个年轻人,辽东百户——王琦! “大人不敢是见人吗,何必躲在屏风后面,扭扭捏捏?”海兰珠张嘴就是讥讽之语。 这位蒙古科尔沁的掌上明珠,实在过分的大胆包天了。 “听说有客人来,简单洗漱一番,”王琦一边走出屏风,一边用锦帕擦拭着双手,语气不疾不徐,无视了海兰珠的无礼。 作为王琦前世时空中皇太极最为宠爱的宸妃,这海兰珠确实生的极美。 但是对于两世为人的王琦来说,前一世作为情场浪子尝遍美人朱唇,这一世他只想当个好人。 将袖口放下,王琦坐在了桌子一侧,而后对着海兰珠道:“家常便饭,一起吃吧?” “大明的将军,就是如此招待客人的吗?”海兰珠看了看桌子上的几样小菜,没有什么胃口。 “那你随意,”说着话,王琦已经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吃了起来。 “你......”海兰珠从没遇见过如此没有风度,如此视自己美貌如无物的男子。 “你不想知道,本公主来找你是何事吗?”海兰珠抿着朱唇,轻轻坐在王琦的对面,没有动筷子。 听到海兰珠的话,王琦停下筷子抬起头,认真与其对视:“我没有搞错的话,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吧?” 王琦虽然计划和蒙古合作,以打通北面进入建州的道路,但是现在一个小小的海兰珠,明显不够分量,王琦也还没有计划好如何行动。 望着继续低头吃饭的王琦,海兰珠的肚子不自觉的咕咕叫了起来。 屋内燃香幽静,那咕咕咕的声音,分外明显。 “哼!本公主也吃,”海兰珠没有任何脸红羞涩的样子,直接拿起一边的筷子,端起香米,埋头吃了起来。 对坐无话,不多时王琦放下了筷子,望着埋头苦吃的海兰珠,一时间有些无语:这姑娘家的饭量也这么大? 半晌之后,海兰珠终于吃饱喝足,放下筷子满意的摸了摸已经鼓起的小肚子:“看起来稀松平常,吃起来倒是美味。” “海兰珠,伱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作陪了,”王琦看其吃完,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打算送客了。 本来就诸事繁杂,今天听说蒙古公主来拜见,王琦特意抽出时间来,没想到就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端是盛气凌人,不知天高地厚。 海兰珠望着一脸无所谓的王琦,顿时有些气馁:“本公主来此,是要和百户大人商量合作的事情!” 仿佛赌气一般,海兰珠将百户两个字咬的极重。 “你一个科尔沁的公主,既无实权,又无部署,能提出什么条件,让我与你合作?”王琦摇了摇头,面对这位狂妄到没边的公主,没有什么继续谈下去的想法。 “十颗东珠,三颗百年老参,貂绒二十匹,价值万金,”海兰珠伸出食指,轻启朱唇道:“以上,都是科尔沁每年可以提供给你的数目!” “作为代价,你只需要向我提供,大明在辽东的具体军将部署情况、良田数目情况,以及对建州的战略动向!” 这些消息对于科尔沁掌握明朝动向,挑选合适大腿,以及什么时候跳反大有裨益! 望着傻白甜一般的海兰珠,王琦轻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毫无兴趣!科尔沁想要如何做选择,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只要你有勇气去承受最后的结果就可以。” “你......”海兰珠秀眉微皱:“你不怕我们倒向建州吗?” “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走了,我时间宝贵,如果还有疑惑的话,下次请你家家长过来与我谈......”王琦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二宝,送海兰珠姑娘出去吧!” “王琦,你会后悔的!”海兰珠俏脸煞白,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自己如此无礼! 海兰珠见王琦只是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没有理会自己,更是怒火中烧,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转头便跑了出去。 “大人,这......”秦二宝面对这场面有些疑惑。 “去看看,送去府去,别让她乱跑!”王琦摆了摆手。 “明白了,”秦二宝点头称是,而后也转身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王琦端坐,呆呆望着面前的残羹剩饭,喃喃道:“蒙古的姑娘,都是这么能吃?” 第三十六章 权柄威重 大明天启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天清气朗。 京城的封赏旨意终于抵达辽东,一块来到的还有新任辽东巡抚左光斗,司礼监王体乾以及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涟。 王体乾和杨涟到此主要是带了金银黄白物,以及一桶御酒,供诸兵将分喝,代表皇上对辽东诸将官,百姓及兵卒表示慰问,顺便来核查四平堡大捷的实际情况,防止有人冒功谎报。 毕竟这种事情,不胜枚举。 中午时分,以熊廷弼为首的辽东百官,在城外拜见行礼之后,略作寒暄,便将代表皇上的两位钦差仪仗以及巡抚左光斗迎进广宁城。 宣读圣旨,封赏诸官的地点,选在了巡抚衙门的前堂院中。 御桌供奉,扫洗厅堂,燃香参见,众人见礼。 然后众人便是等待吉时,宣读圣旨了。 此刻,能在这个小小一方厅堂中等待的,不是封疆大吏,便是皇帝近臣,非富即贵。其余上不得台面的将官、兵卒、百姓们都被挡在衙门外围,只能远远观看宣读圣旨的场景。 “厂公,辽东苦寒,您这一路上辛苦了,”卢恩光作为锦衣卫在辽东的头头,从进城开始,便寸步不离的跟在了王体乾身边,前恭后敬,好不孝顺。 “为皇上办事,哪里会有半分辛苦可言?”王体乾哼了一声,又嘱咐道:“你要记住,受了皇恩,就要在辽东要替皇上看好门,守好地,不要让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坏了皇上的大事!” “小的明白!请厂公放心,也请魏都督放心......”卢恩光半跪在地上,表达忠心。 司礼监方面对于卢恩光此次在辽东的办事手段很是满意,故而官升一级,升为锦衣卫同知,从三品,赐斗牛袍,赏千金,足够卢恩光风光一时了。 另一端,辽东经略熊廷弼假寐,无人敢上去打扰。 而左光斗作为新任巡抚,与熊廷弼属于不同派别,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只是微微敲击椅子扶手的食指表明其心情并不那么平静。 尤其是方才进城时候看到熊廷弼身边的那位年轻人——广宁城百户官,王琦,令左光斗心神不安。 左光斗觉得王琦当时看向朝廷仪仗的目光过于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或者惶恐,以左光斗数十年为官经验来看,那双平淡似水的双眸下,潜藏着无穷尽的野心! “此子,绝对要小心为上!”左光斗双眸微眯,内心已经将王琦贴上了危险的标签。 而左光斗三步外,坐着的是左佥都御史杨涟。 前些日子,杨涟赴浙江道公办,没有赶上朝堂廷议,这刚刚回到京城,又被派来辽东犒军。 “那人就是王琦?”杨涟望着坐在不远处眉目平静至极的王琦,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 “大人,此子便是王琦,”辽东按察使方训心情有些低落,没有当上辽东巡抚,反而被派去山东布政使衙门,但是杨涟乃东林翘楚,作为佥都御史在朝廷威望卓著,方训只能小心伺候。 “心性倒是不错,”杨涟赞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有左光斗坐镇辽东,不怕王琦翻出什么浪花。 大约未时三刻时候,身着青灰色袍服的小公公站在厅堂前方,一甩拂尘,宣道:“吉时已到!请天使宣读圣旨!诸臣子跪请!” 此时,王体乾已经站起身来,换上了深紫色纹蟒袍服,净手,焚香,向前三步立于御案前方站定。 起身后,小太监捧着数道明黄纹龙卷轴,那代表了一道道飞黄腾达的敕令! “辽东诸将领旨!”王体乾的声音极为高亢。 “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左光斗、百户王琦等)领旨!” 熊廷弼等人的诏书大多数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一道道诏书下来,众人皆领旨谢恩。 咳咳!! 一连读了七八道圣旨,王体乾的嗓子有些干哑,但是今日最重要的一道圣旨还未颁布,王体乾只能强忍着干哑,伸手接过最后一道明黄纹龙卷轴。 此时,整个厅堂前院,乃至整个巡抚衙门内外,几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知道朝廷和皇上究竟给王琦一個什么样的封赏? “广宁城百户,王琦领旨!”王体乾抬眼看向跪在地上不远处的王琦。 “王琦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之地数十年战乱频仍,今得以保全一二,全赖祖宗之护佑,将相之勇武,而四平之战所取泼天之功,朕得武曲大才......今广宁百户王琦骁勇无畏,奇志谋断,朝廷议定:擢王琦,正四品指挥佥事,勋官加上骑都尉,岁奉二八八石,散官授明威将军!可节制广宁、四平、西兴,右屯诸地卫所兵将,可建言辽东经略及巡抚诸班,军政大事可上书言事!” 嘶...... 这封诏书一出,巡抚衙门满堂惊异。 这封诏书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一句话:王琦现为辽东除巡抚及经略之外的第三把手,只要事关军事,熊廷弼和左光斗都要咨询其意见,并加以考虑! 且最后那一句建言诸班,上书言事,已经将其地位无限拔高至文官大吏一级。 皇上厚爱,莫过于此。 厅堂内外议论声喧嚣,乱作一团。 咳......司礼监大太监王体乾见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将乱糟糟的讨论声压下,而后扫视一周,以示警告,才继续道: “另,特赐王琦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赐蟒袍,玉带,附便宜行事之权!” 话音刚落,原本还能在一旁老神在在听宣的熊廷弼骤然抬头,眸中全是不可思议。 而辽东锦衣卫指挥同知卢恩光更是不堪,骤然闷哼一声,脸色直接煞白。 厅堂内外,围观者众,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以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便宜行事...... 那王琦岂不是巡抚经略以下皆可拿? 有没有天理啊! 十九岁的辽东三把手,权柄威重至此! 跪在地上的王琦也没有想到朱由校会如此看重自己,毕竟舅舅王化贞来信也是语焉不详,这封圣旨可是实打实的一字一句...... “肃静!!!” 王体乾露出一副你们没有见过世面的鄙视表情,再次伸手,接过了最后一封诏书。 还有? 一众吃瓜群众表示已经无所谓了,皇帝就算是打算封王琦为国公,都不会惊讶了。 院中,王体乾已经开始念出最后一道敕书: “朕之皇五妹,宁德公主,年及豆蔻,温良贤淑,恭谨端庄......今赐婚王琦,叁年为期,以期嫁娶......钦此!” 长长的尾音落下,整个厅堂内外,已经是一片死寂。 除了提前知道消息的几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楞在当场。 一场四平堡守御战,娶得皇家贵胄——宁德公主? 这王琦,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三十七章 声名煊赫 “都尉大人,”王体乾双手捧着诏书,一脸和煦笑意,望着王琦:“请您接旨吧!” 王琦本官官职为辽东都司指挥佥事,兼锦衣卫指挥佥事,勋官为上骑都尉。而王体乾以勋官官阶来称呼王琦,态度上就带了那么一丝的谄媚。 毕竟,勋贵阶层表示身份已经脱离了单纯的武夫范畴,代表着向传统意义上的门阀豪族方向迈进。 君不见左柱国权柄贵乎? 而王体乾之所以这么谄媚与讨好,也是代表着魏忠贤和其身后的皇帝的意思。 赴辽之前,魏忠贤的意思很明白了:王琦此人,深得天启帝看重,若无必要,不要招惹!尽量拉拢为上。 皇上都要尽心去拉拢的奢遮人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不小心伺候着? “多谢王公公,”王琦谢恩之后起身,面带职业假笑,从其手中接过三道诏书。 “都尉大人客气,陛下很是看重王都尉,将最为宠爱的皇五妹宁德公主赐婚于大人,希望王都尉在辽东,再立新功,咱家在这里先恭喜了,”作为司礼监大珰,王体乾很少有如此谦卑的时候。 此种场面,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一旁劳神在在,就当没看到。 新任辽东巡抚左光斗和佥都御史杨涟一脸则是赤裸裸的鄙视,东林对待阉党的态度世人皆知,杨涟在路上没有和王体乾打起来,都算是这位佥都御史有养气功夫。 而锦衣卫指挥同知卢恩光就跟在王体乾后面,就差没有九十度躬身伺候了,此刻这位新上任的辽东锦衣卫指挥同知已经是冷汗涔涔,脑中一片混沌,他现在只能庆幸当时和王琦在营中饮酒,没有说什么越界之语...... 不然的话,以王琦如今的身份,碾死自己,都不用请示熊廷弼和左光斗。 虽然按照锦衣卫的官衔,卢恩光算是王琦的顶头上司,但是圣旨上那一句:赐蟒服玉带,便宜行事于辽东,可是实打实的皇权特许。 卢恩光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街上见了王琦,必须称一声都尉大人,而后路边停靠等候,不能有丝毫上官的小心思。 其余上参将至副总兵一路将官,例如罗一贯,刘渠,齐秉忠,祖大寿等人,则是站在外围,除了谢恩之外,还没有什么资格和王体乾说上一两句话。但是这些将官望向王琦的目光,都带了深深的嫉妒。 如此年轻而又权柄威重的指挥佥事,而且又是帝王近臣,无论是谁都要忌惮一二。 通过一场恩赏接旨大戏,各方势力算是明晰起来。 而在王琦接过诏书的一瞬间,衙门四周观礼的人群中,已经有数位身着不同家仆衣裳的男子挤出人群,匆忙向自家大人报信去了,新贵崛起,整个辽东要变天了! “好了,咱家的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王体乾抖了抖袖口,而后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盏,润了润嗓子,而后吐到清水盂中。 “有劳公公了,”院中,诸位将官皆是躬身谢过。 “这是咱的本分,不老辛苦,但是这些恩赏,是谁给的,你们要心中有数,”王体乾嘿嘿一笑,扫视众人。 言外之意:虽然此处天高皇帝远,但是在大明的疆域里,皇上才是真正的主人,皇上能给,也能也能收回,要知恩图报,时刻准备为朱家鞠躬尽瘁! “臣等铭记皇恩,必披肝沥胆,为陛下,为我大明竭尽所能!” 此话一开,便又是一番歌功颂德,袒露忠心...... 半晌之后。 “左大人,杨御史,王公公,你们一路辛苦,请先行歇息,今晚本官备了薄酒,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熊廷弼作为辽东本地最高长官,还是应该进些地主之谊。 “那好,咱家先去歇歇,晚些时候和诸位大人同乐,”王体乾着实有些累了,对着王琦躬身点了点头,而后便在卢恩光的伺候下,进了衙门后堂,没有再理会其余任何一人。 随后,左光斗与杨涟则是私下交流一番,进了巡抚衙门左阁之中,很显然,两位东林大佬对于辽东当前局势,有些不安。 作为地主的熊廷弼则是冷笑一声,带了亲随出衙门而去。 三位大人一走,堂中喧嚣立刻轰然而起。 几乎所有人都上前,将王琦瞬间围住。 “恭贺王都尉!在下广宁城参将家有东珠十颗......” “贺喜王都尉,末将前些日子就已经给您送去了拜帖......” “王都尉,下官家中还有年芳十六的妹妹尚未出闺,若您不嫌弃,可做一个暖床丫头......” “大人,末将右屯副总兵,是给您送过貂绒的那位......” 面对如此猛烈攻势,饶是王琦性子沉毅也有些承受不住,幸亏衙门外的秦二宝等人及时接应,才从人群中把刚刚新官上任的王都尉‘救’了出来。 ———— 广宁城外,科尔沁使团营帐。 “大明皇帝的圣旨到了,辽东百户王琦,升任指挥佥事!但是实际权柄之大,可以掌握辽东半数人马,现在是除了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左光斗之外的辽东第三人!”巴特尔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汉子大喘着粗气,向帐内诸人汇报消息。 “四平之战声名鹊起到现在辽东新贵,此人果真人中龙凤!”巴特尔面露凝重,这位科尔沁第四旗主在考虑要不要再次拜见王琦,以表明科尔沁的态度。 前些日子海兰珠去见王琦,想要说服其与科尔沁合作,但是一共就说了不到十句话,被那辽东百户......现在或许应该叫辽东都司指挥佥事赶了出来。 很显然,科尔沁的公主并不被那王琦放在眼中。 “草原传来消息,建州女真努尔哈赤已经下了婚书,命其四贝勒皇太极已经率领使团,去往科尔沁商定联姻之事,”雄壮无比的多古瞄了一眼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海兰珠,瓮声瓮气继续道:“只要联合了建州,区区辽东百户官,何必理会!” “我们科尔沁不是察哈尔部,也不是土默特部,更没有建州的集聚数十年的实力,凡是需要多做准备,多留一条后路,才是生存之道,”年近八十的巴特尔在漫长岁月里见过太多因为战乱而灰飞烟灭的部落,见过太多因为一着不慎而全族皆灭的悲剧,也见识过太多的帝王冷血,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二。 “我想再去一次,”原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海兰珠突然开口,抬头望着叔父巴特尔,一双美眸尽是不甘:“我想去见见他......” 第三十八章 来自沈阳城的秘闻 辽东各方势力的反应暂且不论...... 今日晚间,广宁城巡抚衙门前堂。 为朝廷天使大人以及新任巡抚大人举办的酒宴很丰盛,但是酒宴过程并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 今日辽东势力重新洗牌,王琦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崛起,其他各方势力也是互有长短......局势越发微妙起来。 虽然辽东还有建奴未灭,但是并不妨碍各方势力斗个争你死我活,谁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呢? 故而,司礼监大珰王体乾途中便借口劳累,回房休息。 辽东巡抚左光斗、佥都御史杨涟自持身份,也不愿在此种场合过多停留。 而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中途接到一封密信,也一去不返。 到最后,酒宴上就是辽东诸将官的主场了。 军汉们并不太关心朝堂争斗,今日只管分喝御酒,各尽其欢。 坐在厅堂中的王琦,在拒绝了三个敬酒的官员之后,其余人皆懂事的没有再上前打扰。 半晌之后,卢恩光再次登场。 “王都尉,以后同属锦衣卫衙门,都为陛下效命,你我二人,多多来往!”不同于上次在营帐中的淡然自若,这一次,卢恩光双手端着酒杯,将杯口压的极低。 王琦本来正打算离开宴会,此刻望着将脸都绽放成一朵菊花的卢恩光,只能点头笑道:“卢大人说的是!” “日后,你我多多合作,我卢某人别的本事没有,那看人识相,搅弄浑水的本事,那是魏都督都亲口夸赞过的!”卢恩光有些微醺,此刻面对王琦,也是咚咚咚的一边捶胸口,一边低声道:“卢某人在锦衣卫多年,只要兄弟你说话,那些文武百官,谁的黑料,我都有!” 王琦眸光一闪,笑道:“卢大人喝醉了!” “啊?”卢恩光瞬间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下意识尬笑道:“卢某说胡话,在说胡话!哈哈哈,兄弟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末了,卢恩光好像是担心王琦误会自己,找补道:“王兄弟,兄弟我可从没有调查过你啊!你不要误会......” “卢大人放心,王某了解伱的为人,”王琦表示自己没有在意,放下酒杯,准备离去:“我还有事,不便就留,卢大人请便。” “王兄,莫走,莫走嘛,”卢恩光伸手拉住王琦,想要通过这次宴饮将两人的关系拉的近一些。 “卢大人?”此刻,王琦的语气已经低沉了下来,连带望着卢恩光的目光也带着警告。 “王兄莫怪,莫怪,”卢恩光嘿嘿一笑,仿佛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又或者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情报渠道,低声道:“王兄不好奇,那熊经略急匆匆去往何处了吗?” “王某不喜欢猜哑谜,”王琦的耐心快要被这个卢恩光耗尽了,语气越发冷冽。 “咳咳,”卢恩光脸色泛红,显然没有注意到王琦的语气变化,低声道:“锦衣暗卫,刚刚从沈阳传来消息......努尔哈赤遣使四贝勒皇太极,入草原蒙古,科尔沁,商定联姻事宜。” 建州和科尔沁联姻? 王琦双眸瞬间一凝,在他的印象里,是等到皇太极登基之后,满清才开始逐渐重视与蒙古部落的关系......难道因为四平堡之战,使得历史轨迹发生了偏移? “王兄可能不了解建州和蒙古的关系,”卢恩光见到王琦对自己所言感兴趣,便兴冲冲的继续道:“早年间,皇太极曾经迎娶了蒙古科尔沁的女子,但是双方的关系也仅仅在互不侵犯干扰一级,科尔沁也一直在我大明和建州直接来回横条,落子不定,此次努尔哈赤派皇太极出使科尔沁之举明显是要逼迫科尔沁做出选择了!” “说起来,此事与你王兄也有一些关系,要不是你在四平堡大发神威,将建州击溃,老奴可能还不能下决心要和科尔沁草原深度合作呢......” 卢恩光后面说的话,王琦已经没有在听了。 他现在只想一件事:如果皇太极成功,北面蒙古科尔沁南侵,东面建州八旗纵横,那么广宁城刚刚稳固的局势则瞬间分崩离析! 不过……王琦转念一想,如此看来,锦衣卫倒也不是历史上那般声名狼藉,全如君父走狗般一无是处,在刺探情报,收集军情方面还是有些作用! 望着卢恩光大着舌头,脸红耳赤不住吹嘘的样子,王琦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职业假笑,心中已经定计:若要施展抱负,实现生平所愿,那么日后,锦衣卫这处衙门,则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半响之后,卢恩光终于是烂醉如泥,几乎瘫倒在桌子上,词不成句,话不成言,王琦使了一個眼色,让一旁伺候的下人将其搀扶了下去…… 另一边,有了卢恩光打样,其余辽东总兵一级将官也都开始上前,向着这位新上任的辽东指挥佥事的恭贺敬酒。 “那日四平堡初见,便觉得王兄如人中龙凤,天纵大才,若亲临阵前,率军杀敌,必能使得敌人闻风丧胆,溃败千里,如今一观,为兄可算是颇有先见之明啊!哈哈哈哈,” 已经升任广宁城总兵官的罗一贯特意将皇上赐给辽东诸功臣的玉带系在腰间,一手端酒,一手扶着玉带,脸上的笑意几乎溢了出来。 “那日镇武堡外,率军直面迎击皇太极所率正白旗部,横刀立马之身影,实乃大丈夫!让刘某终生难忘!” 升任四平堡总兵官的刘渠算是实实在在看到了王琦那一日是如何力挽狂澜,将濒临崩溃的战局瞬间扭转的,就算王琦没有如今官阶傍身,刘渠也是心怀敬佩。 “以王兄弟的身份,本可以身处官贵乡,走马斗犬,做一富贵闲人,却来这辽东䒷寒地,夙夜枕戈,更是创下泼天之功,着实令我等佩服,更是世家公子之榜样!”祖大寿如今看着王琦,曲是感慨万千。 祖家世居宁远,如今凭借四平之战的功劳,终于升任宁远四卫总兵官,将山海关以北到广宁诸卫以南全部划入辖地,成为名副其实的辽东世家。 “诸位大人,日后我等同驻辽东,为圣上守御边疆,若战事一起,还望能守望相助,互为奥援!〞 王琦面对几位辽东宿将,端起手中酒杯,扫视一周:“诸位,请!” “都尉大人,请!”四人共同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酒水冷冽,入喉辛辣,如同辽河之水,刺骨冰寒。 不多时,宴饮终于来到了未尾,诸位将官相互拱手,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王琦是最后离开的,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天上明暗不定的北斗,眸中尽是思索。 “大人,要回府吗?”泰二宝带着十余亲 卫,候在王琦不远处。 “二宝,〞王琦收回目光,神色重新变得冷漠。 “大人!”泰二宝低头听令。 “派几个得力手下,将城外的科尔沁交易使团监视起来,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报与我!”王琦语气冷冽至极,方才听闻建州要与科尔沁再度联姻,王琦心中杀意便起。 若是事不可为,则王琦自觉这个科尔沁的交易使团要留作后手! 第三十九章 何不做那班定远? 冰寒的冬日虽然逐渐过去,但是辽东的日头仍然隐没在阴霾之中,黑压压一层,压得人心头透不过气来。 这一夜,王琦并未睡好,他思虑至半夜,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破局! 王琦知道建州和科尔沁的联姻总有一天会到来,但是印象之中,实际的深入联合是在皇太极登临大宝之后才开始的...... 历史线已经发生了偏移吗? “亦或者,因为四平堡一战,努尔哈赤开始布局后手了?”王琦站在书房的书架前,手指轻轻掠过那一册册泛黄但是齐整的书册。 这些都是舅舅王化贞离开时候留给自己的。 以前那个纨绔子弟尽是好勇斗狠,走马斗犬,让王化贞操尽了心思,如今王琦想要抓紧时间看看书册,倒是没有时间了。 窗外风声呼啸,王琦心情有些烦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是为《后汉书》,随手翻开其中一页,只见上书:班定远出西域,以风纵火而杀虏使! 王琦神色一凝:班定远? 那不就是班超! 抬头望着窗外,那颗梨花树因为北风呼啸而被刮的东倒西歪,王琦喃喃自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正在此时,书房门口,秦二宝到了:“大人,经略相公熊廷弼召集广宁城总兵以上将官及军政大员到经略临时府邸议事!” “备马,现在就去!” 啪嗒一声,王琦将手中书册合上,心中已经大定! 呵,何不做那班定远? 从昨天晚上熊廷弼接到消息到今天早上,王琦猜想那经略相公也应该是一宿没睡。 建州联合蒙古科尔沁草原,如此大事,他熊廷弼若是稍微处理不好,让辽东稍安的局势进一步崩坏,刚刚到任的辽东巡抚左光斗可不会替他被这个锅! 当然,左光斗也不介意到时候踩上一脚! “对了,”王琦换上指挥佥事袍服,刚刚走到府邸门口,扭头看向秦二宝:“城外那些蒙古人,盯好了吗?” “大人放心,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盯梢,没有大人的命令,就算是一只蒙古耗子,都休想逃回科尔沁蒙古,”自从自镇武堡一役回来之后,秦二宝整個人都有一股子杀气腾腾。 “盯紧了,我有大用!”王琦说着话,翻身上马,而后带着亲卫向着经略临时衙门去了。 ———— 咚咚咚,聚将鼓响了百声以后。 整个经略衙门议事厅内,大明在辽东的正四品以上诸官皆在。 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左光斗,司礼监大珰王体乾三人并排,坐在最上首位置。 而厅内,王琦为首座,接下来罗一贯,祖大寿,刘渠,祁秉忠,卢恩光等人以此安坐。 “昨天夜里,本官收到消息,”熊廷弼明显是一夜未睡,除了双眸炯炯之外,整个人脸色都泛着疲累:“努尔哈赤已经在七天之前派遣使团,前往蒙古科尔沁草原,想要正式和草原部落联姻,以获取更多的人口,牛马,粮草以及兵卒补充......努尔哈赤此计若成,则我大明辽河以西,不仅要面对建州兵锋,北面也要防止草原部落的压力。” 熊廷弼说话时候,左光斗神色严肃,明显也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过他一个言官出身,在此时倒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只能尽量维持肃穆表情,先看其他人如何说。 而另一边,王体乾明显就要轻松许多,或者说此事与他没有多大关系,辽东经略说话时候,这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正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一串翠绿念珠,那是昨天卢恩光孝敬自己的,成色质地绝对的上品。 “王都尉,”熊廷弼看向王琦:“此事你怎么看?” 王琦为经略巡抚一级下最为实权人物,且其刚刚御敌战胜努尔哈赤,此时发言,自然权威。 “昨天夜里,末将已经派人将广宁城外的科尔沁交易师团扣下,以作他用,”王琦早有腹稿,听到熊廷弼开口问话,答道:“至于目前建州的行动,末将以为,必须加以阻止,避免我四面受敌,处于不利地位!” “加以阻止?”左光斗闻言眉头一挑,立刻开口道:“王都尉的意思,是派兵截杀皇太极?还是屯兵北面,威胁警告科尔沁部落?” 左光斗的话一开口,整个厅内诸将官皆是一凛! 这话里挑刺,给人陷阱的本事,言官出身的左光斗果然厉害......王琦不过是说了四个字,便被其抓住话头,强行曲解,这么一来,被动的可是王琦。 你要是承认左光斗的意见,你就去执行。 你要是不承认,那行,你自己提出新的建议。 看来,左光斗把言官的本事拿到了辽东来! 此时,厅内一片寂静,都在看王琦和左光斗的斗法! 这种场面,辽东经略熊廷弼眯着眼睛,低头喝茶,没有表示,而代表宫里的王体乾好似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仍旧低头侧着身子把玩念珠。 “吾以为,此两点皆不可!”王琦直起身子,坦然地盯着左光斗:“你如果想要截杀皇太极,除非派出上万人吗,才能越过建州在海州卫、辽阳城、蒲河所一线防守,有这功夫,何不去端了建州老巢?如果伱想屯兵北面,不好意思,我辽东的骑兵目前不到万人,其余皆步卒,科尔沁草原并不担心你敢出兵!” “那你可有良策?”左光斗扬起下巴,他到想看看这个所谓的大明武曲,是不是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 “嘿,”王琦轻笑一声,没有任何想要搭话的意思,又靠回了圈椅,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端是沁人心脾。 “你......竖子张狂!”左光斗看到王琦如此嚣张作态,顿时眼角不住抽搐,堂堂督察院左都御史,朝廷钦点的辽东巡抚,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居然受此大辱? “咳咳,”熊廷弼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两句话了,不然这个军议会肯定开不下去了:“王都尉,你有何良策,可以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议参议......” 熊廷弼此话一出,不止是辽东诸将,一直低头置身事外的王体乾也抬起头,望向王琦。 嗒...... 茶盏被置于桌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王琦扫视厅内诸人,开口道:“何不做那班定远?” 第四十章 便宜行事,草拟圣旨 班定远? 王琦此话一出,厅内诸人有诧异,有惊疑也有疑惑。 左光斗和熊廷弼自不必说,两人进士出身,后汉书不说倒背如流也倒读如流了,自然明白王琦所言的‘何不做那班定远’的意思。 而武将们虽说读书不多,但是班超出使西域的事迹,有明一代也是流传甚广,刘渠、罗一贯等人皆是以其为榜样自勉。 故而,大多数人是知道王琦的意思的...... 而且此法看起来确实比左光斗方才说出的两个办法要切实可行,且若是成功,则于明廷大利! 但是,问题就在于,谁去呢? 厅内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又安静下来了?”作为司礼监大珰,也作为宫里的代表,王体乾一直没有说话,毕竟司礼监代表的是皇上意思,不能轻易开口,但是此时王琦已经将办法说了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末将去做那班定远! 堂下,广宁城总兵官罗一贯动了动屁股,想站起来,看起来有些局促。 副总兵齐秉忠手指哒哒哒的敲击着桌子,也显得有些犹豫。 而祖大寿则是低眉顺眼,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直勾勾盯着地面,仿佛其面前的那一块青色地板砖是什么稀罕宝物一般。 三位总兵官都是这般,那其余将官也都闭口不言。 而熊廷弼此时也都将目光扫向王琦。 那左光斗先是看了看罗一贯等人,又看向熊廷弼,末了,叹了一口气,靠回到椅子上,不再说话。 此时,一众人都知道,整个大明辽东,除了王琦,没有谁有资格,有能力带领使团去往蒙古科尔沁了。 罗一贯、齐秉忠、祖大寿等人世家武将,不适合带领使团出使科尔沁,与礼不和。 而辽东文官呢? 巡抚左光斗、经略熊廷弼?文官出身,皆官阶太高,无法带兵出使。 还未去山东任职的方训、辽东广宁城参政高邦佐,副将江朝栋? 无能力,更无资格! 带领使团去往科尔沁,必须要有能代表明朝廷的资格,有震慑科尔沁蒙古的能力,有超绝的手段和坚韧心性。 还有重要一点,万一事急,可便宜行事! 算来算去,只剩下一位:正四品辽东都司指挥佥事,领锦衣卫,皇帝近人,拥兵外戚——王琦! “王都尉,”熊廷弼斟酌了一番,才缓声道:“此事,也只有你,有这個资格和能力带领使团,去往科尔沁一趟了。” “自无不可!”王琦表情淡然,辽东事是其分内事,辽东安,王琦的基本盘才安,以长远想,剿灭建州,安定蒙古,其战略方向至少现在和大明朝廷是一致的,所以出使科尔沁,王琦没有任何犹豫......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王琦扭头望着熊廷弼。 “但说无妨!”熊廷弼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旁的两位大人。 那意思很明白了,两位大人一个是东林中坚,辽东巡抚,一个是司礼监大珰,皇帝近臣,无论王琦提出什么要求,今天没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下来的。 “我需要一项权利,”王琦扭头,没有去看熊廷弼和左光斗,而是看向了司礼监的王体乾。 “嗯?”王体乾这位内宫大珰,心下疑惑,不知道王琦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琦面带微笑,缓缓开口:“草拟圣旨之权!” “狂妄!” 王琦话音刚落,左光斗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开口喝止道:“草拟圣旨?你一介武夫,胆敢有如此妄想?你舅舅王化贞都不敢有这个奢望!” 左光斗现在觉得东林党拉拢王琦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 此人完全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拿捏的武夫,其野心之大,简直骇人听闻。 另一边,熊廷弼也皱起眉头,觉得王琦此言太过荒唐。 这世上哪有武夫敢于伸手要这种权力的? 这谁敢答应,朝廷那群相公可不会轻饶! “草拟圣旨......”王体乾也愣在当场,喃喃自语,好似在思考什么。 “没有草拟圣旨的权力,带领使团去往科尔沁,将在外,若遇事急,如何处置?”王琦道。 左光斗冷笑道:“事急?何事急需要草拟圣旨的权力?” “那不如左大人你带领使团前去科尔沁,空口白牙,与那寨桑谈谈?”王琦语气随意。 他可没有什么闲心和左光斗斗气。 “无论如何,本官不会答应伱此事!”左光斗一甩衣袖,回答的斩钉截铁,显然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而另一边,熊廷弼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显得心烦气躁,很显然,王琦的要求已经超出了其心理预期和能力范围。 倒是司礼监大珰王体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都尉,不要说些气话,为朝廷办事嘛,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王体乾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笑语盈盈。 王琦没有说话,而是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王体乾。 今天,正是因为司礼监有人在此,他王琦才敢提出如此要求...... 东林党和代表皇上的司礼监势如水火,现在东林党把持着内阁,朱由校显然已经早有不满。 现在......这不就是削弱东林党权力的重要一步吗? “王公公,你不会想要代表朝廷破此先例吧?”左光斗像是一只被激起斗志的公鸡,看到谁都想啄上两口。 “左大人,王都尉这也是为朝廷办事,何必如此吝啬,你不敢承担责任,咱家替皇上做这个决定!”王体乾捻起兰花指,对着王琦道:“王都尉,出使科尔沁之事,你就放心去办,事急从权,便宜行事,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出了事,咱家给你担着!” “此事我不答应,你如果想要替王琦担着责任,那你司礼监就等着被弹劾吧!”左光斗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去和王体乾、王琦拉扯了,言罢,直接起身离席而去。 “熊经略,你怎么看?”王体乾没有理会离去的左光斗,而是看向辽东经略。 “司礼监既然都开口了,老夫自然不必多说什么,”熊廷弼勉强笑了一下,他可不想掺这趟浑水。 “圣上早有言,王都尉便宜行事于辽东,科尔沁之行,咱家回京之后会禀报陛下,你且放心吧,一切有皇上给你撑腰!!”王体乾一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就,谢过公公!”王琦起身,躬身一拜。 草拟圣旨之权到手,则大事可成亦! 第四十一章 建州可往,吾亦可往 有了代表皇上的司礼监背书,王琦率领使团出使科尔沁,算是名正言顺。 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未明确反对此事,在官场上,此极为是默许。 至于左光斗是否同意,王琦已经不在意了。 所以,厅堂之内,左光斗离席之后,剩下的可以说全都是站在王琦一方...... 经略级别的军议会很快结束了,王琦从经略衙门出来,就已经要开始着手此事。 “王都尉,此行有任何想要帮助的地方,您尽管吩咐,”王琦出门之前,刘渠和罗一贯、齐秉忠联袂而至。 “我府中有精通蒙古舆图地理的兵卒,今晚让他们去你营中报到,”方才军议会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祖大寿也站住脚步,对着王琦一礼。 无论如何,此行王琦如果成功,有他们一份功劳......当然,若是失败,也算他们尽了一份力。 王琦望着几位总兵官,心中也是一叹:前世时候,大明末年辽东的几位总兵官,在当时的情况下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力量的,罗一贯、刘渠、齐秉忠战死,至于祖大寿......没有经历过那般绝望的大凌河围城,王琦自问不必苛求他们。 “多谢几位大人,”王琦洒然一笑:“古时班定远随军而出,仅仅三十六人,吾此行有辽东诸位相助,何愁不成大事!” “助凯旋而归......” “多谢诸位......” 刚出衙门口,秦二宝已经在等候。 “大人,科尔沁交易团那边的小丫头——海兰珠,提出要见您,”秦二宝刚刚从广宁城外回来。 因为王琦的命令,科尔沁交易使团所有成员被禁止出入。 而这个科尔沁交易团三天前也收到了皇太极率领使团进入草原寻求联姻的消息......无论如何,他们要赶回去了。 “让她去府中前厅等我,”王琦翻身上马,命令道:“你随我走,去城外军营!” 此行千里,二十七家将中,王琦准备带上其中十位,其余从辽东锦衣卫衙门、骑兵营、先锋营及蒙古族兵卒之中挑选。 这些人,忠勇任事是第一位,第二位便是杀伐果断,令行禁止! 既然方才罗一贯,刘渠等人愿意帮助自己,那就没有不用的道理。 ———— 别苑前厅,海兰珠一人独坐当中。 “你家大人呢?”海兰珠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没想到被人带到这里呆坐了两个时辰,桌上那碗茶都不知道兑了多少次水......寡淡至极。 “我只负责领姑娘到此等候,至于大人去了哪里,奴婢不知道,”门口的粗使丫鬟微微躬身,进门给海兰珠续了热水,便轻轻退了出去,不见踪迹。 “狂妄自大的浑蛋,总有一天你会求到本姑娘头上!到时候不把你踩在脚下,蹂躏个一千八百遍,本姑娘不叫海兰珠!”科尔沁的格格一個人坐在这个,一双姣好的秀眉已经杀气腾腾。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大黑。 厅堂之中,整整等了一个下午的海兰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都尉大人到!” 睡梦中,海兰珠好似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唱名声。 “海兰珠姑娘......” 一个男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好似就在自己耳边。 嗯? 上一秒还在梦中的海兰珠这突然睁开眼睛,猛地抬头。 秀发散乱,脸颊微红,一瞬间,如同梅花绽放,耀眼夺目。 绕是两世为人,王琦也有些看呆了。 这一边,海兰珠揉了揉惺忪睡眼,只见不远处,身着紫金袍服,腰系玉带的王琦就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手边是一盘糕点。 “你回来了?”没由来的,本来满腔怒火的海兰珠此刻见到王琦直勾勾看着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羞赧。 “京城带来的糕点,吃点吧,”几乎一瞬间,王琦回过神来,以眼神示意海兰珠身旁桌子上的一盒精美糕点。 “我有事找伱,”海兰珠先是点了点头,刚准备拿起糕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本意。 “你是说,皇太极率使团前往科尔沁的事情?”王琦拿起一颗荷花糕点,填入嘴里,入口即化,舌尖喷香。 “你大明不担心吗?”海兰珠一双美眸尽是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王琦能如此淡定。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王琦轻轻靠坐在椅子上,看向这个美丽的女子。如果在前世那个时代,海兰珠的容貌,倒是有些像安以轩和李冰冰的结合体:“你着急什么?科尔沁和建州合作,还是和大明合作,实际上,并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事情。” 听到王琦的问题,海兰珠一双美眸骤然黯淡了下去。 半晌之后,嘴里嚼弄糕点的王琦才听到其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嗯?”王琦的嘴巴一停,看向海兰珠,含糊不清道:“倒是一个好的理由!” “你,你不觉得可笑吗?”海兰珠有些惊讶。 当今时代,这种话,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一个贵族女子嘴里说出来,显得无比幼稚和荒唐。 “我尊重你的想法,”王琦伸出食指点了点海兰珠:“并且,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助你。” “真的?”海兰珠美眸一亮:“怎么帮?” 王琦拿起锦帕擦了擦手:“三天之后,我放你们走,但你要留下一个向导,带我去科尔沁部落,本大人也想去找你家大汗聊聊。” “向导?”海兰珠立刻反应过来:“你们也要去科尔沁?你们去干什么?” “放心,不是大军压境,仅仅是使团而已,既然皇太极能带人去科尔沁求联合,我大明亦可!”王琦今天已经挑选好了前往科尔沁的人手,百余人,皆是忠勇悍卒。 海兰珠一双美眸转了转,半晌之后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明白了,我会给你们留下一个向导......” “好了,我该休息了,一会让人送你出城”王琦言罢,起身准备转身离去:“吃点吧,七香斋的糕点,京城很有名的。” “唔,”海兰珠填了一块糕点在嘴里,见到王琦要走,急忙道:“大人,还有一件事。” “何事?”走到门边的王琦站定身子,扭头问道。 “那天,谢谢你。”海兰珠起身,擦了擦粉嫩嘴角的糕点残渣,向着端庄王琦一礼。 “我大明,虽有悍卒百万,但更是礼仪之邦,欺负小姑娘家家的,传出去,丢人的紧,”王琦摆了摆手,没有过多停留,背着双手悠悠离去。 “礼仪之邦......”海兰珠望着王琦的背影,想到方才梦中所见,俏脸尽是羞赧。 第四十二章 毛文龙的踌躇 大明天启二年四月一日,广宁城北,十余里处,风啸云暗。 除了辽东巡抚左光斗声称水土不服,卧病在床不出之外,整个辽东诸官将都已经在此了。 当然,左大人到底是是不想看到王琦此人,还是真的腹痛难耐,那就不为外人道了——但是昨天夜里,王琦已经收到消息,一封密信已经从辽东巡抚衙门发出,向着山海关内的北京城而去。 左光斗想要告状? 王琦不知道,也不关心......因为东林一众腐儒的看法,从来不在王琦的筹谋之内。 出使科尔沁,代表着大明和建州争端从辽东拓展到蒙古塞外......无论如何,任何一个有先见之明的大明臣子,乃是士子百姓,都不会允许建州如此轻易的将科尔沁拉拢收归! 卧榻之侧,绝对不容他人酣睡! 远处是莽莽群山,再极目,便是苍茫草原大地,一望无际。 荒野郊外,露台之地。 王体乾、熊廷弼、罗一贯、祖大寿、刘渠等人皆为王琦奉酒送行。 “王都尉,此去千余里,孤军在外,后无补给,旁无援手,咱家除了道一声珍重之外,也只有请求圣人保佑了,”王体乾言罢,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双手捧着:“这個,是当初咱家在潜邸伺候圣上的时候,太皇太后赐给咱的物件,圣人保佑,此去定当无虞。” 墨绿色的玉佩,用一根黑色细绳穿过,交口处左右两边还缀着六颗珍珠。 仅仅是观其外表,已经价值连城,千金不换了。 看着旁边熊廷弼一众将官都暗暗咂舌:司礼监为了拉拢王琦,不惜血本,大手笔啊! “太过珍重......”王琦没有伸手去接。 “哎,如果王都尉此去顺利,凭此玉佩,也有咱家的功劳不是?”王体乾嘿嘿一笑:“到时候再还给咱家,当个见证,如何?” 王琦望着面色诚挚的王体乾,默默点头,伸手接过那玉佩。 另一边,熊廷弼已经让人将九坛酒水抬了上来。 那是王体乾和杨涟来此时候,带的御赐美酒。 嘟嘟嘟...... 坛中冷冽酒水倾倒而出,为出使的每个人都斟满一碗。 熊廷弼上前,以手端着海碗,对着使团众人道:“此去千里,尔等孤军,但身怀皇命,为我大明江山计,为大丈夫之志,不论成功与否,本官辽东经略会为诸位壮士上书请功!尔等放心,你家人父母,子女旁友,皆有蒙荫!” “多谢大人!” 王琦将海碗高高举过头顶,转过身环视诸人:“此去必胜!干!” “干!” 使团百余人,皆仰头一饮而尽! 半晌之后,王琦驭马在前,向着熊廷弼、王体乾一众人拱手示意,而后调转马头,带领使团向北而去。 “此子......颇有任侠之风,”熊廷弼和王体乾并排而立,望着王琦远去的背影,风萧萧兮,黑云压城,一时间有感而发。 “边地离乱,才是英雄出世的时候,熊经略岂不闻,时势造英雄?”王体乾仰头哈哈大笑。 “是啊,时势造英雄,”熊廷弼默默点头。 ———— 当王琦率领使团出发时候。 辽南,皮岛。 此时的毛文龙浑身浴血,立于皮岛城头,望着远处黑压压一片借着林木掩映向镇堡冲杀而来的建州兵马,神色中充满了仓惶与迷茫。 他不知道为什么后金不去进攻辽西的广宁,松锦一线重镇,而是派遣重兵来辽南之地。 这里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 毛文龙欲哭无泪:你莽古尔泰在四平堡受了气,去找他王琦啊,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自从毛文龙率领百余人趁着后金在辽南的兵力空虚,拿下镇江大捷之后,可谓是顺风顺水,朝野震动,恩赏如潮,从一守备官直接升至镇江副总兵,风头一时无两,可谓空前绝后。 当然,现在这个名头已经被王琦给摘去了。 “大人,莽古尔泰大军已经从正面突破防守,向着城中来了,”孔有德,尚可喜两人也是身着残甲,看起来奋战一夜,依旧是未能挡住后金的猛烈进攻。 毕竟,辽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平堡那里,谁会想到后金会突然来此呢?平日里毛文龙在镇江贩卖人身、貂绒,同时对朝鲜和后金两方面的贸易往来收取佣金和抽利,库中富饶,人口繁盛,好不惬意。 这个时候皮岛的军备防守,能有多少呢? “大人,西面佟养性率领汉军也突破防守,向着城中杀来了!”耿仲明带着手下而来,同时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朝鲜人也趁机背刺,投靠了女真人!” 此时,毛文龙环视四周,整个皮岛城中已经是火光四起,更远处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全式女真人的渡海小船,想要逃出生天,难上加难。 “拼死一战!”毛文龙手中紧紧握着刀柄,虽然嘴里说着要和建州拼死,但是很明显的,其眸中显露出一丝挣扎。 而手下三人,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显然很是了解这位帅父。 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有定计。 “大人,事不可为了,”孔有德开口,声音嘶哑。 “大人,需要早做考虑,”尚可喜补充了一句。 毛文龙闻言,身体一震,扭头望着自己的三个养孙,声音颤颤,指着三人道:“朝廷待我不薄!本将宁死不降!” “大人!朝廷......除了登莱巡抚袁大人,还有谁替你说过一句话?”耿仲明开口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就算现在朝廷没有动手,过不了几年,想必帅父的地位,就会成为朝廷诸公眼里的一根刺!寝食不安的一根刺!” “我......我非不忠之人啊!”毛文龙养天一叹,看样子已经动摇。 “只要帅父一句话,”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半跪在地:“我等誓死追随大人!” 三人话音刚落,远处轰然一声巨响,皮岛最高处的那一幢望楼已经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毛文龙呆呆的望着那处望楼,那一瞬间,仿佛其身上的脊梁已经被抽走,瞬间身子软塌,向后哒哒哒两步,向后倒去。 “帅父!”三个养孙见状上前,伸手将毛文龙堪堪倒下的身子扶住。 “吾宁死,誓不投降后金!”毛文龙勉力一挣:“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七千余人,全数收拢起来了,帅父,若要走,现在只能将全副身家抛之弃之,数年之心血,毁于一旦啊!”孔有德急道:“若是暂时与后金虚与委蛇,则来日方长啊!” 毛文龙闻言仰头望天,遥远的北斗星忽明忽暗,好似预示自己的前途明灭不定,半晌之后,只能悲叹一声:“罢了,罢了吧......” 第四十三章 镇靖堡 王琦所率领的使团,从广宁城出发以后,再行进百余里,便至镇靖堡,此处算是大明和蒙古边境最后一处镇堡,此处再往北三十余里,便是茫茫草原,蒙古境内了。 而王琦和海兰珠所约定的向导,便是在此处会面。 “吁!”王琦勒马停驻,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路边骑在枣红色战马上的一个俏丽身影。 “海兰珠姑娘,”王琦面露诧异,笑道:“那日所言的向导,不会是你吧?” “本姑娘不行吗?”海兰珠一双翦水秋瞳弯弯,冲着王琦一笑,霎时间,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那倒不是,只是劳烦姑娘了,”王琦点了点头,向导只要熟悉路线便是,男女差别不大。 “这位是我们使团向导,后面几日我们便跟随这位姑娘进入草原,去往科尔沁了,”王琦对着身后队伍吩咐一声。 “末将等遵命!”秦二宝等亲随卫兵只听从王琦命令,说实话,谁是向导,与他们无关。 “对了,海兰珠姑娘,”王琦望着不远处的俏丽美人:“这一路千里,荒无人烟,请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万一出了事,王某概不负责。” 看似关心,实则威胁。 王琦可不完全相信这海兰珠,科尔沁千里之遥,海兰珠不想成为联姻的牺牲品,他王琦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 “王将军,你放心,事关我自己的命运,本姑娘不会开玩笑,”海兰珠听出了王琦威胁,恶狠狠的回了过去。 不过姑娘家的凶恶表情,在王琦眼里,好似开玩笑一般,徒然引人发笑。 大约半个时辰,王琦等人已经看到镇靖堡的模糊城郭。 “末将张钜率镇靖堡上下百余人拜见都尉大人!昨天夜里收到手令,下官便开始准备,百余斤干粮,肉食,还有十匹战马驼用的清水,全数准备完毕,同时扫洗出数十屋舍,以供大人休息……” 镇靖堡的守备官张钜月余之前曾参加广宁城防卫,自然认识王琦,且辽东经略的手令已经先一步抵达镇靖堡,知道今日有大明使团从镇堡经过。 张钜因为广宁城之战守御有功,此次也被抬升一级,军职升至从五品。 虽然有明一代,到了末期,朝廷将各地军镇的武职不要钱一般向下赏赐,但是重镇营地的守各级以上武职,还是有些含金量的。 故而张钜此人还算有些才干。 “有劳张守备了,”王琦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秦二宝:“我等不过夜,在此休息两个时辰便走,干粮清水嘛,我们自有,不用挤占你们的存货。” 出发之前,熊廷弼已经让人将赶路用的干粮清水备好,倒是不用分镇靖堡的粮食。 “当初巡抚大人在时,与蒙古交好,这镇靖堡便是蒙古人经常落脚歇息的地方,算是除了广宁之外的一处贸易场所,所以各种物资储备还算丰盛,这都是托了巡抚大人的福,”张钜亦步亦趋的跟在王琦身后,躬身引路,殷勒伺候。 而其口中所说的巡抚大人,并不是现在的左光斗,而是已经调任山东布政的王化贞。 当初王化贞北联蒙古,东加朝鲜,再用毛文龙进逼辽南围堵后金的策略,可是声名在外。 而且,这张钜明显知道王琦和王化贞之间的关系,投效攀附的意味很是明显。 “咦,这女子?”张钜侧身引路,突然瞄到王琦身边紧跟着的海兰珠。 其容貌清丽无双,但是英气逼人,不似汉人人姑娘。 令张钜一时间有些惊诧。 “蒙古向导,张将军有什么问题吗?”王琦看向张钜,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末将多嘴,”张钜立刻移开目光,低着头将王琦等人引入堡中。 “大人,堡中略备薄酒,您看……”张钜将王琦等人带到营堡中央一处两层小楼。 “饮酒就不必了,我等略作休息,另外,烦请张大人让人多备些草料在马槽里,夜里赶路用。〞 张钜西十余岁,但是面对未及二十岁的王琦,那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其有些喘不过气来。抬手擦了擦汗,张钜才缓声道:“大人放心,草料早就备好,方才下官已经安排专人去喂马了。 “有劳了,”王琦点了点头,带着身后几個亲卫上了小楼屋舍。 望着王琦等人消失在楼梯口的影子,半晌之后,跟在张钜身后的副将重重从胸口吐出一口气,颇有些心悸道:“区区指挥佥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压迫感?” 方才副将跟随张钜在镇堡门口迎接王琦,打一照面,这位新任指挥佥事身上散发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威势立刻将众人压制。 此身若临渊,不敢高声语。 抬手将面门的虚汗擦了擦,张钜觉得自己背后已经浸湿一大片:“传言此人乃是天降武曲,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传说这王都尉以前是个世家子……还带点纨绔作风,”副将望着楼梯口,喃喃自语。 “嘿!”张钜压下眉头,狠狠盯着副将,喝骂一声:“这话你自己在家里对着马棚,对着你家婆娘屁股说说没什么,在外面可不要胡咧咧,不要牵连了我!” “末将这张嘴,该打,该打,”副将自知失言,赶忙低身认错。 “派几个俊俏机灵点的丫鬟姑娘,看都尉大人有什么需要,任何情况,过来报给我!”张钜扭头再看了看小楼,想起方才王琦的凌厉目光,晃了晃脑袋,一阵后怕。 “以你的估计,我们几日能够抵达科尔汇?”王琦望着桌子上已经推开的地图,询问一旁的海兰珠。 “这段日子,部落不会轻易迁移,我们从五娘关出草原,沿着辽河北上,十日之内,会遇到部落牧民的牛羊……”海兰珠说的异常轻巧,好似不用费劲,就能抵达草原蒙古王庭。 王琦坐回椅子,抬头望着这位让皇太极魂牵梦萦的美人儿,好似在观摩一个物件。 那目光炽热而又有穿透性,好似一双大手,将海兰珠扒的一干二净,赤裸裸的衣无片缕。 半晌以后,海兰珠几乎承受不住,才听到王琦轻声道:“那皇太极呢?” 第四十四章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随着王琦目光移开,海兰珠身上压力骤然一轻,不知为何,方才王琦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自己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了,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得周身酥软,浑圆的双腿不住发颤。 “将军是什么意思?海兰珠不明白,”海兰珠声音干哑,下意识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想知道皇太极使团抵达科尔沁的大概时间。” 两人说话时候,几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小菜和茶点走了进来。 门口不远处,秦二宝一手按着腰刀,带着卫兵在门口踱步。 很显然,所有进入王琦所在屋舍的陌生人都要经过查验。 “回将军的话,以路程估计,我们会比女真人晚三天左右到达。”海兰珠语气呢喃,同时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她发现在王琦面前,自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力量和心思。 这令海兰珠有些不安。 “你不认识皇太极吗?”王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理舆图。 “听说过,从没有见过,”海兰珠摇了摇头。 她讨厌自己被作为礼物在部落之间相互赠送,成为一个木偶,一个联姻的物件。 所以联姻对象是皇太极还是白太极,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一個时辰以后,把我们去往科尔沁的路线图画出来给我,就在这里,画好以后我们再出发,”王琦以手指点了点桌面,而后起身去往厅堂,平日里,王琦是和亲卫们一起围桌吃饭。 “我是向导,不是囚犯!”海兰珠鼓起勇气,在王琦迈出厅堂之前,小声埋怨道。 “你大可以一走了之,”王琦没有回头,只留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 “大混蛋!王琦,本格格诅咒你被女真人千刀万剐!” 海兰珠一边小声咒骂一边走到桌子旁边。 没办法,有求于人,骂归骂,事情还是要做。 海兰珠坐在桌边,看向详细标注了蒙古草原地域划分的地理舆图。 过了一会,海兰珠美眸中的异色越来越重,不得不承认,明朝兵部的职方清吏司司还是有些用的。 大明兵部衙门的职方清吏司,掌管天下舆图,城隍,营操,关津之事,洪武二十六年开始编纂造册,到嘉靖时期,由三年一次更新变为十年一次,此外,大明会典中也详细记载了边防要冲之所在的边塞示警规定,凡蒙古人出没,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 海兰珠核对半晌,发现除了那些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地界有些误差以外,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蒙古诸部所在的山川地界囊括其中,只要和明朝边境接壤的部分,或者与军事要冲有所关系的地方,都有详细说明和注释。 “明朝果然不可小觑......”海兰珠越看越惊讶,巴特尔叔叔说明朝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给他数十年时间恢复,碾死科尔沁草原诸部,如同蚂蚁一般轻松...... 此时此刻,门厅之外,王琦正在和秦二宝等人一起吃饭。 “大人,那份舆图......”秦二宝将盛满肉粥的小碗递给王琦,好似欲言又止。 “无妨,我自有分寸,”王琦满不在乎,端起碗呼噜噜风卷残云。 为了赶在今天下午进入草原,百余里的路程,一路疾驰,王琦着实饿坏了。 再过几日,便是草原上的横掠风频发的季节,稍不注意,走在路上牛羊都能被吹跑了,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而秦二宝所说的那份舆图,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送给王琦的兵部最新舆图,也是兵部尚书孙承宗上任之后着重推进的一项任务——更新全国地理舆图,着重侦查女真及蒙古诸部舆图地理情况。 有时候,向敌人展示自己的强悍之处,也是一种战略威势。 王琦相信,海兰珠看过那份地理舆图之后,心中定然会对大明朝的军事情况产生新的认知,结合四平之战的战果,一个全新的大明军事实力的形象,会出现在这位科尔沁小公主的脑海中。 “都尉,都尉大人!!!!”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守备官张矩的声音,异常急切。 “放他进来!”王琦抬起头,看到了被拦在门口的守备官。 “大人,不好了大人!”张矩抬脚跑进厅堂,手中是一份军情塘报:“后金突然大举进攻辽南,三天前,东江镇陷落,毛文龙率领部下......” “如何?”王琦没有放下手中米饭,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嚼着。 张矩双手递上塘报,低着头,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降了......” 此言一出,几个贴身亲卫皆是一愣,而后看向王琦。 辽南失陷,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后金要再次开始对大明作战了? 辽西还稳固吗? 科尔沁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众人的心头都是一紧。 “呵......”王琦放下小碗,依旧是不紧不慢:“辽南之地,一海之隔,紧邻登莱,我舅舅又是新任山东布政,他老人家有的忙了。” 呼...... 原本满头大汗的张矩看到王琦如此淡然,原本急切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是呀,区区辽南而已,我大明幅员何止万里,辽东有经略相公熊廷弼,山东有新任布政王化贞,有两位名臣坐镇,后金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 这个时候,王琦才起身接过塘报。 厅内众人都望着这位年轻过分的指挥佥事,他才是他才是众人的主心骨。 “是经略府衙签发的塘报,”王琦一边看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熊经略的意思很明白,各地做好分内事,练兵、巡视、屯田,收归百姓是为紧要任务,只要辽西之地还在我手,以我大明万里疆域为后盾,则光复辽东,指日可待!” 王琦扭头看向厅内众人:“你们记住,一地一隅的失败并不代表什么,着眼于长远,才是决定事情成败的最重要因素,四平之战前,后金可曾着眼辽南半分?荒芜之地,有甚可占?后金占了辽南之地,从根本上说,是黔驴技穷,不敢西进半寸!” 是极!是极啊! 张钜拍着大腿,异常赞同王琦此言:我有大明幅员万里,又有四平大胜,后金不敢西顾,只能占了辽南,以平内宦!区区后金,何足挂齿! 不止是张钜,厅内众人听了王琦分析,皆是脸色稍霁。 不多时,平复了张矩和厅堂内一众人的心情,王琦才转过身,向着厅内走去。 刚一转角,便遇到站在墙边的海兰珠。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琦看向海兰珠。 这位科尔沁格格的嘴角还沾着糕点碎屑,正在用舌尖轻轻舔舐。 “我......我画完路线图了,刚要去找你,”海兰珠皱了皱白嫩琼鼻,表示不满:“我饿了。” 第四十五章 阳河旁的篝火 桌子对面,海兰珠正在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的埋头干饭。 王琦则低头查看海兰珠画出来的去往科尔沁草原部落的行进路线图。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海兰珠啃着手里的小肉饼,大眼睛眨巴眨吧,仿若星辰。 “你指的什么?”王琦低着头,以手指沿着路线图向上,根据海兰珠的计划,使团会沿着辽河北上三百余里,抵达科尔沁草原南部的阳河流域,那里有一大片沼泽地,抵达沼泽地之后,使团会直接转向西北方向,沿着柳河北上,再五百余里,便直抵科尔沁左旗,那里聚集着大量的科尔沁蒙古部落牧民,而科尔沁王庭也坐落在此。 “你说,辽南荒芜之地,有甚可占?后金占了辽南之地,从根本上说,是黔驴技穷,再也不敢西进半寸!”海兰珠双唇泛着油光,一脸的狡黠:“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安定人心!” 王琦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向海兰珠,笑道:“你说对了一半。” “嗯?”海兰珠一双秀眉微皱:“一半?” “安定人心没错,”王琦咧嘴一笑,带着一抹轻蔑之色:“本都尉看不起后金真的,说他黔驴技穷是真的,料其不敢西进也是真的!” “那么请问将军,你看得起谁?”海兰珠歪着脑袋,略带疑惑:“伱大明朝廷的那位皇帝?” “嘿,”王琦没有回答海兰珠的话,而是将桌子上的那份地图缓缓卷起:“该出发了,姑娘。” 望着王琦离去的背影,海兰珠偷偷扮了一个鬼脸:“狂妄的家伙!” 半个时辰之后,镇靖堡门口。 “末将率镇靖堡上下,恭送大人!预祝大人马到成功,再立新功!”张钜带领一众将官,在镇靖堡门口,恭送王琦。 “请回吧,希望我等从科尔沁归来之时,还是你张守备再次等候我们!”王琦坐在马背上,洒然一笑,苍茫草原,微风渐起,将王琦的鬓角的长发吹起。 驭马跟在王琦身旁的海兰珠扭头看着王琦的侧脸,一时间有些出神,那是什么样的神采和天纵,海兰珠一直以为只有草原才能涌现勇士和英雄,而今看着身旁的王琦,海兰珠也有些恍惚了。 “出发!一路向北,出五娘关,入草原!”王琦可没有女儿家的那种惆怅和感怀,辞别镇靖堡众人之后,调转马头,带领手下众人向着北面,茫茫草原而去。 旌旗飘扬,策马奔腾。 “你说,这位王都尉,是不是像一个人?”张钜站在镇堡门口,开口问向自己的副将。 “像一個人?”副将望着王琦带领使团远去的背影,恍惚间也觉得有些眼熟。 张钜长叹一口气:“如此年纪,就有这等勇武以及筹谋,不逊当年定远侯啊!” “嘶......班定远!”副将咂了咂嘴:“要不然圣上怎么说王都尉为天降武曲呢?” ———— 出了镇靖堡,便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 前世时候,王琦曾去过草原,也曾经骑马感受过横风掠过茫茫草地时候的那种苍茫和无垠之感。 但是如今驭马进入草地,却是有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除了不时掠过空中的苍鹰,整个路上,前不见炊烟牛羊,后不见人烟归途,只有自己寥寥近百人的使团,行进在没过马蹄处的青青草原之中。 整个使团队伍虽小,但行军路上,仍然按照大明统一的行军规制而来,前锋探路,中军护卫,后卫分散在四周不断巡查,代表大明的旗帜在风中嚯嚯作响,整个部队沉默而又坚定的向着前方行进,除了半个时辰来回交替一趟的巡查斥候之外,在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一路上,海兰珠几乎要忍受不了这种孤寂和沉默的折磨,数次想要开口和王琦说说话,可是在侧身看到其沉毅不瞬的目光之后,海兰珠又不敢开口了。 不知为何,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娘天下第一美的海兰珠在遇到王琦之后,每次见到他,都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顺从他,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相貌,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会发起烫来。 “怎么变得如此下贱!” 每每念及于此,海兰珠几乎要将嘴唇咬破了。 终于,在行进了二百余里之后,天黑之前,队伍终于抵达了辽河和阳河交汇的地界,这里的草场比之其他地方更为丰茂,也多有野生牛羊、驼马兽类来此饮水。 “今晚在此处扎营!”王琦下了命令:“将所有斥候分为三队,晚上轮班巡查!” 王琦所带的兵卒之中,有几位是草原行兵的好手,没有多长时间,六顶白色大帐在距离阳河百余米的地方升起,其中一顶白色帐子位于最中央,其余五顶大帐将其包围起来,在外面就是以战马和拒马栅围成的简易工事。 天色擦黑,草原上气温骤降,临时营地内,几个军中伙夫己经开始着手操办晚膳,同时升起数堆篝火,火焰燃起的烟雾徐徐飘动,向着极远处而去。 这个时候,阳河过水量己经开始上升,潺潺流水声从百米之外传入耳中,向着南面一直汇入近河。 “这么大动干戈,你不怕有草原部落发现吗?”大帐内,海兰珠坐在王琦对面,中间隔着熊熊燃烧的一坛炉火,映的科尔沁美人儿脸颊通红。 “这片草原不就是在你科尔沁王庭的控制之下吗?若有人来,你应该高兴才是,”王琦手里抄着一本书册,正看地津津有味。 “你孤军入草原,一点都不担心吗?”海兰珠实在有些不明白,纵然王琦有着天纵无匹的将才,但是前有不明敌我的部落,后面是无援军生路,一路而来,此人却没有小鹿过一丝的荒乱和迷茫。 “吾身后即是大明,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科尔沁王庭又为何要与我大明作对呢?”王琦手指翻动书册,随口道。 “万一我们晚了一步,皇太极已经和王庭谈妥了呢?”海兰珠下意识的替王琦着想。 “无妨,”王琦终于抬起头,坚毅无比的眸子尽是自信神采:“我相信你们科尔沁的王汗是个识时务之人!” 第四十六章 欣赏而已 夜已经深了,帐外明廷大纛被风吹的烈烈作响,帐内炉火的燃烧声响,噼里啪啦,与帐外寒风吹动声响对比起来,如同母亲的摇篮呢喃。 海兰珠早己经趴在桌边睡去,修长的双腿跪伏在地,两块浑圆搭在桌沿上,聚拢起来颇具规模,如云秀发半拢容颜,只看上一眼,便让人血脉喷张。 王琦伸手拿起茶碗,灌了一杯凉茶,才堪堪控制住心神,继续低头看书去。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秦二宝的声音。 “大人,有一队人马来访,打着科尔沁草原王庭的旗帜,已经在三里之外。” “来自科尔沁王庭的旗帜,那要好好招待了,”王琦面无表情,继续翻动手上书册:“传令,所有人集合,骑兵上马,弓弩上弦!” “遵命!〞泰二宝得了命令,默默退了出去。 王琦回过头,看到海兰珠已经醒来,如云般秀发散乱,一双美眸望着王琦,带了一丝迷茫。 “科尔沁王庭派人来接你了,”王琦啪嗒一声将书册合上。 海兰珠闻言美眸一闪,想要起身去外面看看,但是看到王琦安然坐在那里的模样,又双腿回曲,继续坐在桌边未动。 此时,大帐外,所有明军己经身着精甲,手持弓驾,等待着王琦的命令。 远处,手持火把的科尔沁蒙古骑兵们大摇大摆的向着明军营帐而来。 不多时,拒马栅前,一位身材健硕,头戴鲜红绒帽的蒙古青年驭马而出,极为跋扈嚣张:“叫你们将军出来说话!” “来人卸甲!”秦二宝的声音浑厚而威严,其身后是数十精甲持弩的明军悍卒,已经瞄准了来人。 而在暗处,更有近百骑兵持弩待命。 月色冰寒,映在精钢箭簇上,光芒分外摄人。 蒙古草原上的骑兵纵然勇猛,但是不好意思,十步之内,大明的弓弩最具杀伤力! 蒙古汉子见此阵仗,眼角不住的抽搐,他相信如果自己敢再前进一步,就会立刻被射成刺猬! “苏赫殿下,我们此行只是来接海兰珠格格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必与明军冲突……”年轻男子身旁,是一位留着长须的老者,面对对面手持精钢弓弩的明军,也有些胆寒! 苏赫冷哼一声,翻身下马。 其身后骑兵也都随之下马。 “你只能自己进去见我家大人!”秦二宝上下扫视着这位蒙古殿下,眼神摄人,看样子是在估摸自己几拳能将其打死。 苏赫紧了紧腰间蟒带,深吸一口气,他来此是带着父亲交代的任务,临门一脚不能退缩! 在明军冷冽目光中,苏赫迈步而去。 哗啦啦一声,营帐竖帘被从两边拉起,苏赫迈步入了大帐。 帐内炉火晃动,昏黄不定。 一位年轻的过份的明军将官坐在桌子后面,海兰珠如同侍女一般立于其身侧,看不清楚表情。 “蒙古科尔沁苏赫见过大明将军!”苏赫见识过外面的阵仗,觉得还是对眼前这个男子放尊重些为好。 “你来此何事?”王琦坐在灰熊皮织就的长毯上,背靠着火炉,看不清楚表情。 苏赫看了王琦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眼帘:“小王,前来迎回我部海兰珠格格。” 这位科尔沁王子的喉结上下滚动,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就在刚刚,只一眼,王琦坐在那里,散发出的气场让苏赫极为熟悉。 建州女真,皇太极! 苏赫在皇太极身上,也见识过此等威势,自己父亲曾经评价皇太极:气吞山河,当时雄主之才。 而今天他来此,便是想要将海兰珠接回,使得其与皇太极成亲,促成联姻大事,到时候就算是明廷使者到了,大势已定,无力回天了! 但是现在......这位年轻的明朝将军在此,恐怕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了。 苏赫不敢抬头去看王琦,只能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见到皇太极了吗?”王琦依旧是坐在灯火的背面,隐没在黑暗里,好似随口一问。 “后金......”苏赫下意识的想要回答,而后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没有!” 豆大的汗珠从苏赫额头留下,这位草原王子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父亲的计划? 皇太极昨天刚刚抵达科尔沁草原王庭,巴特尔等归附明朝的一派已经趋于弱势,倒向后金的势力已经占据了主动,所以父亲安排自己是星夜疾驰,想要在路上将海兰珠绑回去的,直接促成大事!! 至于为什么选择海兰珠不可? 一曰身份贵重,二曰皇太极曾经见过海兰珠一面,一见倾心! “将军,此事和建州女真无关,而是海兰珠父亲,科尔沁贝勒寨桑病重,要见女儿一面,”苏赫额头豆大的汗珠从眼前低落,不知为何,面对王琦,避免对科尔沁王汗还要紧张。 “父亲病重,应该是派亲近之人来接海兰珠,为何派你过来?”王琦摇了摇头,直接回绝了苏赫的请求,回道:“伱回去吧,顺便转告皇太极,让他在科尔沁王庭等我,我很有兴趣见他一面。” “将军,皇太极确实不在我部,此事请恕无法转告,”苏赫此刻只觉得科尔沁承受了无妄之灾。 夹在后金和大明两个怪物之间,稍不注意,便是灭顶之灾。 “你可以走了,”王琦摆了摆手,示意可以送客了。 苏赫开口,欲言又止,半晌字后好似下定决心才躬身道:“科尔沁小国部落,还请大人到时候高抬贵手!” 弓着身子,许久没有听到王琦的答案,苏赫紧紧抿着嘴巴,缓缓退出大帐...... “你真的要去见皇太极?”自从苏赫进帐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海兰珠第一次开口。 从始至终,海兰珠以为王琦是要等到皇太极走之后才会进入王庭。 因为建州女真和大明在如此敏感的时候见面,恐怕不是简单地兵刃相见了。 王琦缓缓起身,望着大帐外,已经驭马离去的苏赫众人,缓缓开口道:“吾闻皇太极为当世豪雄,颇为欣赏而已。” “镇武堡之外,你可是打败了皇太极率领的建州大军,”海兰珠追问道。 “呵,”王琦侧过身子,半张脸的轮廓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缓声道:“所以说,欣赏而已。” 第四十七章 暖意 阳河上游,距离科尔沁草原势力大约五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处洼地,因为常年受到柳河、阳河还有辽河支流漫水的灌入,在此地形成了方圆近百里的沼泽地,故而常年有牛羊兽类失足跌入,又因北风携带的种子跌落沼泽中,以兽尸为底料,长时间的孕育之后,在沼泽表面形成了大片的低矮草群灌木...... 白天疾行七百余里,王琦决定在此处休息一晚再行出发,大概明日傍晚时候,就能抵达科尔沁左旗,也就是王庭所在。 海兰珠与王琦站在一起,望着远处沼泽地上被北风缓缓吹拂的低矮草群,以及远处垂落天际的夕阳。 微风吹拂发梢,海兰珠低声呢喃道:“明天抵达王庭,我们便要分开了,这一路还是多谢你。” “你我各取所需,无所谓谢什么,”王琦言罢,扭头看着身旁的海兰珠,嗅了嗅鼻子,觉得有些奇怪,这女子身上怎么永远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这些日子每天呆在王琦身边,也未看到其擦拭身子......难道真有人自带体香? 海兰珠没有注意到王琦的动作,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语境中:“建州、大明都想要将科尔沁拉入自己的阵营,科尔沁王汗想要拓展自己的势力,让科尔沁压过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阿玛每天想的是让族中之人爬得更高,掌握更多地人口、帐篷和牛羊,每个人都在争夺自己的利益......永远没有人关心我想要什么。” 听到海兰珠自怨自艾的话,王琦唇齿轻动,半天只吐出一个字:“呵。” “你!”海兰珠双颊微红,显然被王琦那种无所谓的态度给气到了,气鼓鼓道:“我当然明白自己的使命,但是难道就不允许女子挣脱命运的樊笼吗?” “当然可以,”王琦耸了耸肩膀,语气还是那般无所谓:“但是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使命,世事繁复,充满了矛盾和联系,一个人的意志,往往太过于渺小,所以,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后听天命吧。” “你王琦信天命?”海兰珠转过身子,面对着王琦,追问道。 望着远处浮动不止的沼泽地,王琦眯起眼睛,半晌没有说话,说实话,这個问题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毕竟他已经两世为人了。 “天命?”王琦嘴唇微动,迸出两个字。 海兰珠盯着王琦的侧脸,第一次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等待他的下文。 正在此时,秦二宝不合时宜的走了过来,前来向王琦汇报情况。 “大人,今天开始,探马逐渐多了起来。” 海兰珠见状默默叹了一口气,后退了两步,赌气一般扭过头独自去看夕阳。 “不要让他们靠近营地三里之内,其他的随他们去吧,”王琦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迹,茫茫草原也隐瞒不了,只要不打扰自己便可。 “明白了,”秦二宝低了低头。 半晌,秦二宝并没有退走,王琦听到动静,转过头问道:“还有事?” 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海兰珠,秦二宝动了动嘴唇,好似有话要讲。 一旁的海兰珠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此时见状,嘟囔了一声,而后扭头就走! “说吧,”王琦见海兰珠走远,点了点头。 “海兰珠姑娘,是蒙古科尔沁贵族,”秦二宝斟酌半晌,才吐出半句话。 “我知道,”王琦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 “三年后,您还要迎娶宁德公主......”秦二宝躬着身子,低声道。 秦二宝话音刚落,王琦的目光便眯了起来,默默注视着这位王家家生子。 咕噜,秦二宝喉结滚动,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麻麻的冒起,他能够感受到王琦审视的目光。 “大人,是我多嘴!”扑通一声,秦二宝跪倒在地,几乎承受不了王琦近乎实质的目光。 王琦转过身子,看了看远处的海兰珠,又看了看远处苍茫的草原:“起来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告退!”秦二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躬身退下。 望着远处的夕阳美景,王琦半晌没有动作。 秦二宝的担心不无道理,王琦和宁德公主是皇帝御赐婚事,除非王琦身死或者犯下谋逆大罪,三年之后必定要成亲的。而现在王琦和蒙古科尔沁的贵族格格走的如此之近,万一让有心人传到京城,传到东林耳中,又不知道要起什么祸端。 其实来此世一遭,儿女私情在王琦眼中已经可有可无了,毕竟前世的荒唐岁月里,王琦已经尝遍了抵死缠绵与爱意苦涩。 所以在此世,宁德公主也好,海兰珠也罢,在王琦眼中都是用来实现目的的手段罢了。 何必在乎他人看法? “呵,”许久之后,王琦依旧是迸出一个字。 是夜,篝火在营帐中间熊熊燃烧,今日营中伙夫特地烤制了草原全羊,整整十只,足够整个使团尽情享用。 王琦坐在篝火一旁,望着场地中众人欢歌笑语,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光。 明日就要抵达目的地,今晚算是最后的休闲时间了。 “你怎么不去吃点?去,往边上坐一点,”海兰珠毫无形象的手持一只羊腿,紧紧靠着王琦的身子坐了下来。 “好吃吗?”王琦偏头问道。 海兰珠已经习惯了王琦的答非所问,一边啃羊腿,一边咕哝道:“羊肉不错,烤的也不错,就是没有美酒!” “明日,抵达你科尔沁王庭,伱就可以尽享美酒了,”王琦望向前方,语气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海兰珠放下手中的羊腿,嘴巴油乎乎的,望着王琦。 “天大地大,你一个科尔沁的格格,不去享受富贵,见我做什么?”王琦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海兰珠点了点头,自嘲道:“我本就该享受人间富贵。” 说话时候,海兰珠将脑袋轻轻靠在了王琦的肩膀上,透过黑色云锦袍服,王琦的体温让海兰珠感到分外温暖,如同猫儿一般发出轻轻的呢喃声。 王琦望着远处的篝火,没有再说话。 第四十八章 头颅落地,投名状生。 从广宁城出发,四天三夜,傍晚时分,王琦率领的使团终于抵达科尔沁蒙古左旗中心范围,也就是科尔沁王庭所在。 “寨桑代表科尔沁王汗恭迎尊敬的大明客人!”科尔沁贝勒寨桑,也即是海兰珠的父亲带着一众蒙古装束的官员,出王庭三里,迎接王琦率领的大明使团。 代表大明的龙旗在王琦身后飘荡,龙旗猎猎作响,王琦坐在马上望着一众跪拜的蒙古科尔沁官员,朗声道:“诸位,蒙古诸部与我大明向来和睦互助,数百年邻里关系,日后我会常来,一回生二回熟嘛,不必如此客气!起来吧!” 常来? 听到王琦的话,寨桑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感觉血压有些高。 仅仅一个皇太极就已经让整个科尔沁草原惶恐不安了,如今这位大明的辽东新贵前后脚也到了,两方势力现在在辽东斗的是你死我活,尸盈遍野,万一哪一方在科尔沁出了事......寨桑不敢去想。 其实建州和大明的争斗,科尔沁本身是乐于见到的,他在其中可以左右逢源,为自己攫取利益,但是如果祸水引入自家池塘,则另当别论了。 现在科尔沁王汗巴拉珠尔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安置建州和大明两方人马了。现在巴拉珠尔就只有一个愿望——在离开科尔沁王庭之前,希望两方人马不要碰面。 两方人马他都是招惹不起的,其内部势力对于归附哪一方也都争论不休,一时间无法决断。 所以科尔沁王汗巴拉珠尔派遣寨桑来迎接王琦,而另有他人去招待皇太极。 “多谢大人,”寨桑微微叹气,而后带着一种官员起身:“我部王汗已经为使者准备了丰盛的牛羊和美酒,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休息一晚,明日王汗会召见大人!” “客随主便,你们安排便好,本官无所谓,”王琦下令,带着手下翻身下马。 与此同时,海兰珠从王琦身后走了出来...... “阿玛......”海兰珠见到父亲,低着小脑袋,有些惴惴不安。 寨桑没有时间理会自己的宝贝女子,只是狠狠的瞪了海兰珠一眼,便对着王琦躬身道:“多谢大人这一路上照顾小女,小女有任何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王琦没有理会寨桑的客气话,而是左手扶着玉带,右手按下刀柄望着远处几乎一望无际的白色蒙古包,开口道:“寨桑贝勒......” “大人,有何吩咐?”寨桑赶紧上前。 “建州的营帐就在其中?” “回大人的话,是的,”寨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答道。 王琦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蒙古包:“在哪一处?” “额,”寨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回大人的话,”寨桑的弟弟,也就是海兰珠的叔叔巴特尔站了出来:“建州的营帐被安置在西面山坡上,那处飘荡白色龙旗的地方。” 巴特尔说话时候,还以手指了指。 顺着手指看去,山坡上有一处被白色龙旗环绕的营地,远望整肃无比,与其他地方的布置决然不同。 “多谢,”王琦观察了半晌,面露微笑,扭头回来看着巴特尔:“你叫巴特尔?” “都尉大人,五天之前,我曾在广宁城马市,见过大人!”巴特尔低头回到。 “你很不错,本官正好有一些问题咨询你,今晚过来一叙,”王琦伸手拍了拍巴特尔的肩膀,心情很好。 “为大人服务,乃是我巴特尔的荣幸,”巴特尔躬身应道。 一旁的寨桑看到此种场景,神色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山坡上,白龙旗下,建州临时营地中。 中心大帐,亲卫从门外走进汇报:“四贝勒,大明的使团到了,领头的,正是那辽东新晋指挥佥事,王琦。” 正坐在桌子后面擦拭锻钢宝剑的皇太极手中锦绸一顿,低着头,语气低沉:“确定是王琦?” “是王琦,李永芳大人亲自去确定过了。” “嘿,”皇太极轻喝一声,将手中宝剑向前猛地递出。 嗡的一声剑锋微颤,发出阵阵龙鸣声。 “贝勒?”亲卫跪在地上,带着一丝征询。 “新仇旧恨一起算!”皇太极露出一排牙齿,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一切按照计划计划行事,告诉李永芳,斩了王琦,本王抬他入正白旗副都统!” “喳!”亲卫躬身领命,而后缓缓退出。 只留下大帐内,眸光冷冽的皇太极。 缓缓将手中宝剑收回,皇太极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一遍,喃喃道:“王琦一死,你巴拉珠尔还有选择犹豫的余地吗?” 正所谓,头颅落地,投名状生。 ———— 王琦使团抵达科尔沁王庭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时候,等使团众人安置好以后,已经是天色大黑。 整個使团百余人左右,被分散在十余个大帐之中。 王琦此刻正带着秦二宝等亲信聚集在中心营帐中,光影交错,炉火昏黄。 “巴特尔拜见大人!”巴特尔戌时三刻准时抵达大明所在营帐。 “伱应该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什么事情吧?”王琦坐在大帐上首位置,冷冷望着巴特尔。 “今天大人问皇太极营地所在哪里,巴特尔就明白了,”巴特尔恭敬答道。 这一路上,海兰珠为王琦详细介绍了整个科尔沁王庭内的势力分布,哪一方倾向于归附大明,哪一方倾向于归附建州,几乎无一不谈。 而整个科尔沁内部,巴特尔就是最为旗帜鲜明的支持归附大明的。 其中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当初就是王化贞和巴特尔商定合作事宜,同时开发广宁马市。 利益所在,巴特尔除了站在王琦一边,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皇太极已经在科尔沁待了三天,”王琦起身在帐中踱步,巴特尔立于一边:“如果要让你科尔沁王汗拉入我大明一方,只有一个方法!” 巴特尔抬起眼帘,沉默半晌,才缓声道:“大人,我记得大明有一句话,叫做人走茶凉,还有一句话叫做身死如灯灭。” “嘿,”王琦转过头,神色意味难明:“那就看看你的投名状了!” 一旦杀意起,王琦从来不愿过夜! 第四十九章 英雄所见略同 草原的夜空,繁星满天,玉盘高悬。 若从高处向下望去,无边无垠的草场上,星星点点的蒙古包和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月色皎洁,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块是地。 但是王琦此刻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美景,更不想耽误时间了。 秦二宝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此时的秦二宝已经全副武装,精甲映着月光,泛出丝丝冷意,眸中已经是杀气腾腾。 噌......一声脆响。 钢刀入鞘,王琦抬眼看着秦二宝:“都准备好了?” “百一十三人,精甲在身,弓弩在手,腰刀、长刃皆备,就等大人一声令下!”秦二宝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怒目金刚,带给人无边压迫感。 站在王琦身边的巴特尔见状咂了咂嘴,就凭借王琦手下这百一十三尊大佛,趁着夜色掩映,就算是在王庭帐中杀个七进七出,也不是问题。 秦二宝说完,王琦看向一旁的巴特尔。 “一刻钟之后,丑时三刻,整个王庭的守备最为松懈!外面的蒙古士兵就会被撤走,到时候可以行动!”巴特尔双手拢在袖中,眸中泛着精光,年近七十,但是不知为何,望着一身精甲的王琦,巴特尔蓦然生出一股子豪情万丈,好似又回到自己纵马驰骋,杀贼如宰羊的光辉年代。 而王琦此刻手指搭在刀鞘上,轻轻敲击着其上栩栩如生的盘螭鳞甲:“传令下去,一刻钟后,十人一组,杀向着建州皇太极大营!” 呜呜呜...... 极远处传来野狼嚎叫,好似在召唤自己的伙伴,共同去分享一场饕餮盛宴。 唳唳唳...... 极高处又传来几声鹰唳,飞掠空中,好似将要俯冲而下将露出破绽的兔子毙于利爪之下。 不多时,噔的一声! 王琦的手指停止敲动,唇齿开合间,迸出两个字:“出发!” ———— 踏踏踏!!! 哒哒哒!!! 黑暗中,无穷无尽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营帐四周,不断地环绕,不断地重复,不断地逼近自己。 睡梦中,蒙古王庭大汗巴拉珠尔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摇头晃脑,发出急切的呼救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起,将其身下的黑色厚绒龙榻都浸湿了一大片。 “大汗......大汗,醒醒。” 声音从极远处传来,传到巴拉珠尔的脑海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呼的一声喘息声过后! 噩梦中的巴拉珠尔骤然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姬妾。 姬妾如玉般细嫩光滑的身子未着片缕,若是平日里见到这种场景,巴拉珠尔恐怕直接提枪上马,要与其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了,但是现在巴拉珠尔没有任何在旖旎心情了。 “大汗,您方才做噩梦了?”美姬手持锦帕,将巴拉珠尔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轻轻拭去。 “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巴拉珠尔依旧是喘着粗气,望着身旁的美人儿。 美姬微皱秀眉,好似回想什么,半晌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妾身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本王做噩梦了,”巴拉珠尔重重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梦里好多人,身披甲胄,拿着刀,拿着弓弩,拿着......” 正当巴拉珠尔要继续说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兵戈带甲,发出咣咣的相互碰撞的声音。 “什么人!”巴拉珠尔猛地扭头,看向帐外。 这脚步声音,怎么和自己梦中一模一样! “大汗,出事了!”帐外是宿卫首领阿古达的声音。 巴拉珠尔听到宿卫首领阿古达的声音,心头先是一安,又突然一紧:“出了何事?” “建州大营、明军大营,一刻钟以前几乎同时着起漫天大火!”帐外声音慌张。 话音刚落。 咣铛一声,巴拉珠尔几乎惊骇欲绝,从玉榻上跌落下来。 但是此刻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巴拉珠尔急忙去拉扯一旁的绒袍:“更衣!更衣!” 同时燃起大火? 巴拉珠尔此刻几乎肝胆欲裂,如果是一家着火,死伤者众,那么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倒向另外一家,顺便交個投名状,但是如果两边都着火,那么自己就要面对大明和建州两方的怒火......科尔沁能够承受的了吗? “愣着干什么?派人救火啊!”巴拉珠尔一边在姬妾的服侍下穿着好衣服,一边向着宿卫下达命令。 “大汗,大明那边的火已经灭了,但是情况有些不对......”帐外的宿卫说话也磕磕绊绊:“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情况不对?”巴拉珠尔愣了一下,突然一巴掌扇到姬妾脸上:“你愣什么?倒是继续为本汗更衣啊!” 不多时,科尔沁王庭大汗巴拉珠尔带着亲卫赶到了明朝使团所在的营帐所在地。 远远望去,整个大明所在的营帐范围已经被大火焚烧干净,只留下成为灰烬的帐篷,焦黑的栅栏,以及远处静静吃草的战马。 但是走近看到了营帐外的场景,巴拉珠尔缓缓放满了脚步,甚至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 因为眼前的场景,实在令其有些脊背发寒。 “这......这是怎么回事?”巴拉珠尔伸出手指,指着不远处站在那里一脸平静的巴特尔。 “大汗,这位是大明辽东指挥佥事,都尉将军,出使蒙古使者王琦,王大人!”巴特尔侧过身子,没有回答巴拉珠尔的话,而是开始介绍其身旁的王琦。 咕噜噜...... 说话时候,一颗人头缓缓滚到了巴拉珠尔脚下,新鲜的红黑色血液顺带着流了一地,在皎洁月夜下略显诡异。 巴拉珠尔低头看了看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而后喘着粗气看向王琦:“这是......” “大汗,这是建州三等总兵官李永芳的人头,他率领建州兵卒,趁夜袭击我大明营地,被我斩杀当场!”王琦此刻浑身浴血,手中钢刀几乎卷刃,而其身后,秦二宝等一众悍卒也都不同程度的负伤,但是每个人脚下都躺着四五具建州尸体。 今晚王琦带着手下兵卒趁夜袭杀建州大营,但是没有见到皇太极本人,也没有见到宿卫兵卒,最终只放了一把大火,将建州营地烧毁。 但是没有想到回来时候,碰到了正在做同样事情的李永芳。 王琦这次不会给李永芳任何机会。 甫一见面,便是近百满弦弓弩的近距离射杀,而后便是钢刀白刃,近距离搏杀。 不到一炷香时间,所有来犯的建州兵卒尽数被屠戮。 但是王琦此刻没有半点兴奋之感,因为这堆尸体里面,并没有皇太极! 不在科尔沁草原的地盘杀了皇太极,恐怕巴拉珠尔不会真的下定决心归附大明! 第五十章 破空一箭 整个科尔沁王庭营地,此刻寂然一片,蒙古人站在外围,默默望着场地间浑身浴血的汉人,眸中有惊异,有恐惧,也有狂热。 这些全副甲胄的汉人军卒,皆是杀气腾腾,刀头朝下,弓弩在侧,鲜血顺着血槽淳淳流下,浸染在墨绿色的草场上,缓缓形成一大片鲜红色血池。 此刻,汉军在遍地尸体的衬托下如同恶鬼临世间。 王琦站在最前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前方瑟瑟发抖的科尔沁王汗巴拉珠尓笑道: “原本打算明日去拜会大汗,没成想以这种方式完成会面,不好意思,非我本意。” 王琦说着,将已经卷刃的长刀交给身侧的秦二宝,而后丢下弓弩,卸了匕首,缓缓向着巴拉珠尔走去。 “请来者止步!” 王庭宿卫见状上前一步,就要将王琦挡在三步之外。 看到有人阻拦,王琦并未动怒,而是立足站定当场,张开双臂,中门大开,坦然直面巴拉珠尔:“王汗,吾代表我大明皇帝,不远千里,前来拜会阁下,今日之事,不应成为科尔沁和大明的阻隔,反而促进双方紧密合作,共同剿灭祸乱辽东,祸乱蒙古的建州女真!” 王琦的话真诚而又极富感染力,配合着其无比坦然的动作。 巴拉珠尔一时间竟然生出一抹崇敬之意来。 现在,就是此刻,只要巴拉珠尔动一动手指,如此近的距离,宿卫首领一刀就能将王琦斩于刀下,但是这位大明年轻的将官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敌视,以无比真诚的动作向自己表达了诚意。 不远处,科尔沁贝勒寨桑,格格海兰珠也在此处,关注着场中局势。 寨桑一脸平静的望着场中王琦的身影,嘴边胡子一抖一抖,不知在想什么。 而海兰珠的表情则明显充满了关心和担忧,进去科尔沁王庭的第一晚,王琦就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 只要他安全无虞便好,海兰珠心中默道。 “本汗听闻大明常有名士,今日一见,王将军大有名士之名!”巴拉珠尔望着三步开外的王琦,心怀敬意,示意宿卫退后,而后主动上前要与王琦见礼。 无论如何,这位大明年轻将官的魅力己经让巴拉珠尔生出豪杰之感。 建州的使团已经被王琦斩杀当场,那么也就无需对后金努尔哈赤有什么交代了! 完全倒向大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以富庶闻名的明廷,也会带给科尔沁以无法想象的利益,而与之相反的后金贫瘠好战,相对来说并不是那么具有优势。 巴拉珠尔向前迈出一步,两人之间距离已经极近,王琦脸上的笑容已经愈发灿烂。 “科尔沁欢迎……”巴拉珠尔脚步微动,同时上前。 咻!!! 突然, 因弓弦剧烈震动而使空气发出的颤音,从未知处传来。 紧接着,便是箭筷带着寒光破空而至。 弦未静,箭已至。 这一箭,杀意盈天! 如此突然的袭击,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 下一瞬,王琦感到右侧脸颊如同火燎一般,倏地一下,被精钢之物飞速掠过。 而后,王琦望着前方,双眸骤然一凝,下一瞬,这位大明辽东的指挥佥事的双眸中已经满是怒火。 就在王琦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刚刚还大笑着欢迎王琦等人的科尔沁王庭大汗巴拉珠尔,此刻面门上已经被射入一只带羽箭簇,鲜血和一股脑莫名的红白之物正从箭体上吨吨流出。 啊啊啊…… 巴拉珠尔嘴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好似在控诉着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巴拉珠尔已经活不成了。 扑通一声,烟尘四起。 巴拉珠尔已经仰面倒在地上。 前一秒还欢声笑语的局势,瞬间跌至冰点! 大汗! 宿卫首领以及不远处的寨桑、巴特尔等人急忙上前查看情况,将巴拉珠尔的身子扶起,想要确认大汗的情况。 而外围人群中则是一片混乱,石光电火间,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有一箭飞过去!” “是大汗死了!” “谁杀了大汗!” “是这些明人!” “是女真人!” “杀了他们所有人!” 一时间,整个科尔沁大营的局势陷入混乱。 王琦见此情景,没有理会脸上的伤口,而是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三步,远离了中心点。 而其身侧,秦二宝已经带着三名护卫上前,将王琦团团护住。 刚刚开始明晰的局面瞬间支离破碎。 王琦知道,自己要从长计议了。 局势虽乱,但不一定没有好处! 局势越乱,自己才好浑水摸鱼。 呼…… 深呼吸三下,王琦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 目光四扫而出,王琦开始仔细观察人群的情况,同时手指一根根的曲起,心中开始计较: 首先,巴拉珠尔死了,是既定事成! 第二,凶手是谁重要吗?重要,但是也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第三…… 王琦扫视众人,目光在海兰珠和寨桑身上流转片刻。 最重要的是,要在最短时间推举新的汗王,而且是亲近大明的大汗!才能控制局势! 正在此时,人群外围。 “凶手已经伏诛!!” 突然间,乱哄哄一片的人群被从背面如潮水般被分开,一队人马抬着一个汉人模样的尸体走入了场地中心。 而带头者,王琦正好认识,正是王琦苦苦搜寻未果的建州四贝勒,皇太极! 皇太极身侧两边,正是科尓沁大贝勒多隆,以及二王子苏赫! 扑通一声,尸体被扔到地上。 从发饰和服装来看,是汉人无疑。 “是汉人。” “汉人杀了我们的大汗!” “明廷使者需要对此负责!” “杀光他们!” 整個大营之内,乱哄哄一片。 “不要吵!” 大贝勒多隆此刻站了出来,压制住吵闹的众人。 大汗身故,多隆为第一顺位继承者,理应站出来说话,此刻这位明显更亲近建州的大贝勒望着不远处的王琦,语气冷冽:“来人,先将这些人抓起来,听候议政会发落!〞 皇太极就站在多隆身旁,神色充满了得意。 而多隆话音一落,四周蒙古兵卒上前,要将王琦等人拿下,而秦二宝等人明显不会束手就擒,纷纷亮出兵刃对峙,整个营地的气氛瞬间杀气弥漫。 “寨桑!”一直安静站在原地,未曾说话的王琦终于开口,扭头望着这位科尓沁二贝勒,眸中泛出一抹期待: “方才巴拉珠尔大汗临死之前,说了什么,请你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