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成最惨的王爷?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南京城。 四月飘雪,纷纷扬扬,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东宫。 一个个下人脚步匆匆,神色哀伤。 眼前的世界,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内。 雕花窗旁放着紫檀木架,上面一個小铜火箸燃着香火,散发出淡淡清香。 目光再转,雕刻繁复奢华的木椅,意境深远的屏风挂画,古朴精致的灯罩…… “我在哪里?”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喃喃自语。 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七八岁孩童的小手。 “什么……什么情况?” 脑子里嗡的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道一旁的铜镜处。 “这……是我?”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穿着华服,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小男孩。 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年岁不大,却隐隐透着与寻常孩童不一样的气息。 似是久居上位之人。 “啊……” 突然之间,感觉头痛异常。 接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记忆便铺天盖地而来。 足足过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他穿越了。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 而他的身份,则是大明太子朱标第四子,朱允熞。 这一年,他七岁。 虽然前世想过无数次穿越,但当穿越真的降临时,他一时之间,还真无法接受。 全新的世界。 全新的身份。 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言。 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反复确认,真的是穿越,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终于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好在并不算差,好歹是一个皇孙。 “等等,洪武二十五年……”朱允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不正是太子朱标的薨日?” 太子朱标于不久前染病,身体日况愈下…… 而今天…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起,没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身后就传来了推门声。 朱允熞回头,只见一个满脸悲伤的下人强忍着哭腔,跪在地上道:“四皇孙,不好了……太子殿下他……殡天了!” 朱允熞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就算开始了? 他才刚刚穿越而来,对于便宜老子的死自然没有太大波澜。 但避免惹人生疑,还是故作惊声道:“大胆,你,你敢胡说,当心我叫父王砍你的头!” 朱允熞回忆起前世看到过的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 他故意拧着眉头,让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让自己看起来就真的如悲伤难忍一般。 虽说穿越这种事,不可能被任何人识破。 但表现不正常,在封建社会,是有可能受到一些不太好的“特殊待遇”的。 他才来到这个世界,搞不清情况,不能乱来。 “四皇孙殿下,小人没有说谎!”下人哭着道:“太子殿下确实殡天了,就在前堂!” 朱允熞闻言不再理会下人,立刻朝着前堂跑了过去。 “这下子要乱了!” 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朱标病逝。 而后朱元璋将朱标次子朱允炆立为皇太孙。 六年后,朱元璋病逝。 朱允炆登基,年号建文。 建文四年,朱元璋四子燕王朱棣起兵造反,攻入南京城,朱允炆下落不明。 而朱允熞亦被贬为庶民,禁锢于凤阳。 自此之后,在囚禁中度过一生。 惨! 惨! 惨! 原以为穿越成王爷,能过几天好日子,享乐人上人的快乐。 却没想到,比普通人还惨得多。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改变……” 朱允熞喃喃自语。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知道所有事情的发展方向。 但是,想要强行改变历史的轨迹,绝非易事。 更何况,他如今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而今朱标以死,靖难之役的种子,悄然埋下。 发芽,成长,只是时间问题。 “一定得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做点什么!” 穿越一次,他可不想被贬为庶民,更不想抛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在囚禁中过一辈子。 “不能让朱允炆成为皇太孙!” 朱允熞心中一下子涌出了这个想法。 朱允炆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 朱元璋之所以封他为皇太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朱标的感情。 让他当太子继承大统,根本驾驭不了群臣,震慑不住藩王,迟早祸起萧墙。 那,自己去争? 不行! 朱允熞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首先,他现在只有七岁,无权无势,怎么和人家斗? 其次,论身份? 大哥朱雄英八岁病逝,二哥朱允炆便是最大。 更别说上面还有三哥朱允熥,乃是正妃常氏所生。 自古以来就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 就算他斗得过太子府的朱允炆,又怎么斗得过朝堂上那些个规矩的拥护者? 又如何和燕王朱棣斗? 根本斗不过。 如果说现在的朱允熞是一个成年人,他或许会试试。 但七岁孩童…… 还是韬光养晦,先苟住再说。 再说,当大明的皇帝,很累的。 万里江山,千钧重担。 每日夙兴夜寐,批阅奏章,与大臣斗智斗勇。 哪里有闲散王爷舒服呢? 享受才是生命的本质。 躺平才是人生最美好的追求! 一片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凉丝丝的感觉让朱允熞稍微清醒了一点。 “想要改变命运,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燕王成为太子!”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好似爬山虎一般,瞬间蔓延到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对!燕王朱棣,只要他成为太子,就可以改变一切了!” 朱允熞一边走一边想。 让朱棣成为太子,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是可以保平安。 朱棣若成为太子,顺利继承皇位,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靖难之役。 没有叔侄撕破脸的造反之事,那朱棣也没不会将他囚禁。 无端落一下坏名声,毫无必要。 养一个闲散王爷,朱棣肯定还是乐意的。 其次,朱允熞对于当皇帝也不感兴趣。 当皇帝日理万机,累死累活,何必呢? 扶持朱棣上位,让他去干那些脏活累活,自己则当个逍遥王爷。 每日游山玩水,风花雪月不好吗? 太香了! 只是,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太容易。 谁都知道,众多儿女中,朱元璋偏爱朱标。 爱屋及乌。 朱标已死,朱元璋立他的儿子,顺理成章。 更别说立储之事,牵涉国本,岂是小可? 想让老朱立朱棣为太子,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并且还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被朱元璋怀疑自己的什么小心思,以后再想办事就更难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朱允熞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坚定决心。 反正知道事情的发展,他要做的,只是苟住,静待时机顺水推舟。 这样想着,朱允熞不知不觉便已经来到了前堂。 朱标就安静的躺在躺椅上,闭着双眼,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睡着了一般。 在朱标的身边,母亲吕氏正搂着朱允炆,泪流满面。 “熞儿……” 看到朱允熞来了,吕氏哭的更难受了,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娘……”朱允熞用力挤压着喉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干涩无比。 虽然对便宜父母没什么感情,可终归还是亲人,血浓于水,朱允熞的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酸。 他小心的走上前去,伸出小手轻轻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道:“娘……不哭,不哭……” 说话的时候,朱允熞的眼泪留在眼眶里面打转。 “熞儿!”吕氏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放声痛哭。 朱允熞知道,想要让自己说的话有分量,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冷静。 但也不能冷静的太过,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朱允熞带着哭腔低声道:“娘,不哭,以后熞儿保护你。”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老大,老大!”一道苍老如龙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朱允熞心中一动,朱元璋来了! 第二章 立储之事 朱允熞被母亲抱着,只能半侧过头,悄悄打量着身后。 一个身着皇袍,身形微胖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走来。 双鬓已生白发,脸上挂着岁月的痕迹。 就像一条苍老的龙。 本应该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却是充满哀凉。 对他人的参拜,朱元璋置若罔闻。 只是双眼通红的一步一步走过来。 朱允熞默默看着。 不愧是朱元璋,即便垂垂老矣,即便最喜欢的儿子死了悲伤难忍,但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朱元璋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就仿佛有一股威压迎面而来。 “老大……”他哽咽开口,声音干涩,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朱允熞心里忍不住感叹,帝王也是人啊! 也会有人间的感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 几人能承受? 他也明白,此刻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便一言不发的站在母亲吕氏旁边。 眼眶里的泪水仍旧在打转,却没有落下。 他在暗暗观察朱元璋。 整个王府内哭声一片,听得人心碎。 朱元璋没有哭,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目光深深的看着已经冰冷的朱标。 他嘴巴用力的张了张,但却还是没有说话。 朱允熞心中暗暗摇了摇头,看来老朱是悲伤过度,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朱元璋正痛苦捂着胸口,好似无法呼吸。 “皇爷爷!”朱允熞试着喊了一声。 还不等继续说什么,朱元璋突然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陛下!” “陛下!”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有人连忙大叫道:“快去请太医!” 整个前堂,刹那之间乱成一团。 朱允熞却没有动,而是静静的看着一切,看着一道一道从自己面前奔跑不停的身影。 他明白,朱元璋没事。 距离朱元璋驾崩的日子,还早着呢。 老朱现在只是悲伤过度,一时火气攻心罢了。 …… 卧房。 朱允熞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元璋。 母亲吕氏,哥哥朱允炆以及一众下人们,也都小心翼翼的守在这里。 刚才朱元璋昏倒之后,众人便将他扶到了朱标以前的卧房中。 足足过了好半晌才悠悠转醒,精神状态仍旧不是很好,似乎还没从失去儿子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陛下。”白胡子太医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劝说道:“陛下之所以昏倒,是因太子殿下之事悲切过度……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节哀顺变。” 朱元璋靠着床背,眼皮向下一搭,并没有直接回答太医的话。 众人也就这么焦急的看着。 整個卧房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都说皇帝威严,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啊!” 朱允熞在心里暗暗感叹道,低着头小心的打量朱元璋。 又过了好半晌,朱元璋才沉声开口道:“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声音嘶哑干裂,让人心中一颤。 众人得了令,便都道一声“是”,随后便都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 包括朱允炆和吕氏。 朱允熞却没有动。 他深知,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他绝对不能走。 “熞儿,”身后传来母亲吕氏的催促声:“你怎么了,快跟娘出去,让皇爷爷……” “娘。”朱允熞哽咽着开口道:“我不想走。” 这下就连朱元璋都愣了一下,目光扫了过来。 朱允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爹爹离开了,我怕皇爷爷也离开我,我要陪着皇爷爷……” 嘶—— 不出朱允熞的预料,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就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房间内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朱允熞的话,无异于是在诅咒朱元璋啊! 吕氏连忙冲过来,用力朝着朱允熞背上拍了一下,训斥道:“不许胡说!” 朱允熞被拍的直接往前踉跄了一步。 吕氏连忙冲朱元璋道:“陛下,熞儿还小,不懂事,陛下莫怪!” 朱允熞见时候差不多了,正好借着往前踉跄一步的势,抓住了朱元璋的手。 “皇爷爷……”他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朱元璋,手里还紧紧拉着朱元璋的手。 朱元璋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随后疲惫的说道:“童言无忌,都退下吧,熞儿留下。” “陛下……”吕氏为难道:“熞儿他年岁尚幼,恐……” “朕知道,退下吧。”朱元璋疲惫的摆了摆手。 吕氏稍稍宽了心,带着朱允炆和一群下人退下。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祖孙两人。 朱允熞仍旧在握着朱元璋的手。 “皇爷爷,你会不会离开我吧?”他低着头弱弱的问道。 声音悲伤,眼含泪花。 “不会。”朱元璋的声音传入耳中:“熞儿,皇爷爷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朱元璋的声音让朱允熞心中微微一动,莫非演的太过,被瞧出来了? 但下一刻,朱元璋的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娘教伱的?” 他心里一紧。 虽然没有看,但也明白,此刻朱元璋的目光一定在盯着自己! 看来,这老朱的确是不好糊弄! 自己的便宜老子朱标是当朝太子,朱元璋归天之后,皇位便是朱标的。 而现在,朱标却意外离世。 朱标死后,实际上接任皇位有几种选择。 一是选朱元璋的儿子,按嫡长顺序便是他的二叔,秦王朱樉。 但朱樉的性子显然并不合适。 不久之前,才因为犯了错误而被惩戒。 三子晋王朱棡生性放荡不羁,也非最佳人选。 两个人都是任性胡来的家伙,老朱绝不可能将江山交给他们两人。 若是立贤,首推四子燕王朱棣。 但这与嫡长子继承制违背。 封建王朝,为了避免同室操戈,向来都是立长不立贤。 毕竟长子没有争议,而“贤”则很难定义。 除此之外,便是选朱元璋的孙子。 长孙朱雄英是常遇春之女常氏与朱标的孩子。 常氏乃是正牌的太子妃,只是也早已逝世。 而朱允熞和朱允炆是次妃吕氏之子,只能算庶出。 若是朱雄英还活着,那他就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选。 可惜,这家伙八岁早亡。 再依顺位,那便是应该立常氏次子——朱允熥。 毕竟,自古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 但朱允熞明白,朱元璋也有他的担忧。 朱允熥性格平和,历史上,朱元璋很担心他控不住蓝玉等外戚,这才下旨将吕氏扶成正妃。 朱允炆因此有了嫡长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太孙。 而现在这个时候,朱元璋显然怀疑吕氏要开始为儿子争夺太子之位,才有此一问。 心念飞转,朱允熞理清了思绪,稍稍松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娘教我的。” 朱允熞抬起头泪,略带天真的看着朱元璋,问道:“皇爷爷为什么这么想呢?” 朱元璋的神色缓和了下,道:“大人的事,你还不懂。” 朱允熞摇了摇头,倔强道:“皇爷爷,我听说,一个男孩的父亲离开那天,就是他成长的那天,熞儿已经长大了。” “皇爷爷,你是不是在想立太子之事?” 朱允熞选择直接摊牌,毕竟老朱是什么人? 在他面前,小心思能藏多久? 倒不如干脆点。 果然,听了朱允熞的话,朱元璋微微一愣。 不管他多悲伤,还要为大明江山着想。 如今年岁已高,此事还不能拖延。 朱标重病的时候,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别有深意的问道:“熞儿,你说,皇爷爷立谁做太子合适呢?” 置身于朱元璋的目光下,朱允熞只觉得如芒刺背,几乎不能呼吸。 但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露怯。 正对上朱元璋的目光,朱允熞坚定道:“回皇爷爷,熞儿觉得,四叔燕王最合适!” 第三章 小孩子最好的武器 听到这个回答,朱元璋的瞳孔猛地动了一下。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熞儿,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四叔合适?” 朱元璋伸出手来,将朱允熞抱起在自己怀里。 朱允熞撒娇似的在朱元璋的怀里蹭了蹭,并没有急着解释理由,稚嫩道:“反正我觉得,四叔合适。” 耳旁传来朱元璋苍老的喘息,但又似乎恢复了一点儿中气,不似刚才那般萎靡的声音:“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朱允熞歪着头,想了一下,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 “皇爷爷,现在立太子的人选,无非就是二叔,四叔,二哥,三哥,熞儿说的是吧?” 说完这句话,朱允熞能明显的感觉到,朱元璋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他的心一刹那间就提了起来。 “继续说。”朱元璋苍老的声音传来。 由于被朱元璋抱着,看不见老朱脸上的表情,朱允熞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是不是说中了他的心思呢? 朱允熞心念飞转,也不好仔细观察,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二叔行事不太稳重,前段时间刚被皇爷爷责罚过,熞儿觉得不太合适,再说了,我觉得二叔也不如四叔厉害。” 朱允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贴近小孩子一点。 一句二叔不如四叔厉害,看似是毫无道理,实际上却正是他这个年龄应该说的话。 果然,听到朱允熞的话,就连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朱元璋也露出微弱的笑意。 朱允熞感觉朱元璋抱着自己的身体又往上抬了抬,仿佛是他恢复了一些力气。 “那,接下来呢?” 朱元璋又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带着一丝深意,又好像十分随意,什么也没有。 朱允熞故意想了一会,道:“我二哥性格太过平和了,眼下我大明才开国不过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怎么了?”朱元璋问,声音居然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朱允熞道:“当然是开国功臣多呀!自古以来,史书上的那些个开国功臣,可都是厉害的紧呢!” “二哥的性格,怕是压不住他们吧?到时候被他们欺负,那就不好了……” “熞儿,继续说。”朱元璋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朱允熞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对了。 在老朱身旁,他总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哪怕他是老朱的亲孙子,老朱也一向很疼爱儿子。 但是。 那种无意中流出的九五至尊的威严,还是会让他心里紧张。 他稳了稳心神,稚嫩的说道:“三哥,虽然勉强可以,可是有时候太过……太过……” 说到这里,朱允熞伸出小手来,懊恼的揉了揉脑袋。 “那個词叫什么来着……看看前面又怕后面……” 朱元璋轻笑道:“瞻前顾后?” “对!”朱允熞一拍额头,道:“就是瞻前顾后!” 他心中一边暗暗赞叹自己的演技,一边继续说道: “爹爹曾经说过哥哥很多次,要他做事的时候,不要太瞻前顾后。” “可我总是记不住这个词……” “现在记住了也不晚。”朱元璋道:“熞儿,接着说,说说你四叔为什么适合做太子。” “因为四叔厉害呀!”朱允熞不假思索的说。 顿了一下,他又道:“皇爷爷你看啊,四叔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却心怀正义之心。” “前些天听说他还惩罚了一个欺负百姓的恶霸呢!” “还有,四叔也会打胜仗啊!我大明的江山是皇爷爷打下来的,但是现在寰宇未清,还有很多隐患。” “四叔这样会打胜仗的太子,当然最好啦。” “虽然听爹爹说,古代立太子都是立长不立贤,但是而今爹爹已经去了……二叔三叔又不适合……” “还有,我听人说,四叔是最像皇爷爷的。” …… “熞儿,你说的很好。” 朱允熞感觉到朱元璋松开了自己,他便站在地上,目光和朱元璋对视。 在朱元璋那双已经略显浑浊的眼眸中,他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皇爷爷……”感受着朱元璋扫视而来的目光,朱允熞全身不由得有些绷紧。 朱元璋饶有深意的看着朱允熞,轻声问道:“刚才那些话,都是谁教伱的?” “皇爷爷,没有人教我,只是爹爹病的时候,也与他闲聊一些,熞儿便知道了。” 朱允熞将这些都推到了朱标身上,反正便宜老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嘛。 老朱总不可能跑去问朱标。 “你爹爹与你聊立太子之事?”朱元璋不可置信的问。 “嗯,爹爹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朱允熞低声道。 “哎——”朱元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老大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见到朱元璋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朱允熞连忙伸出小手来,帮他擦了擦眼泪。 “皇爷爷,你说爹爹早就知道什么?” “没什么。”朱元璋摇了摇头,又将目光移到了朱允熞的身上, 看到朱元璋一直盯着自己看,朱允熞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 老朱在想什么? 该不是什么地方说漏了吧? 朱允熞心跳砰砰砰的加快,但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脸色,不让自己露怯。 “熞儿,”朱元璋缓缓开口,目光如炬:“既然你四叔可以立为太子,为什么你不可以呢?” 朱允熞一愣,没有想到朱元璋会问出这个问题。 皇位好像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不过,仔细一想也确实,都是次子。 朱棣可以,他也同样可以。 只是,朱允熞能够明显感觉到,朱元璋这话不是真心的。 他是在试探,至于试探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朱允熞的身上不由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愧是开国帝王! 朱元璋的心机果然很深啊!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孙子,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都要试探一下。 为什么朱棣可以,自己不可以?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朱允熞的手心不由得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旦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很可能会直接失去朱元璋的信任。 到时候再想改变一切,可就难上加难了。 该怎么办? 说来漫长,一切不过一瞬之间。 朱允熞大脑飞速旋转,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小手。 一瞬间,醍醐灌顶。 “对啊!我现在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道理?” “小孩子最好的武器,当然是眼泪了!” 想到这里,朱允熞没有丝毫犹豫,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四章 试探,精明的老朱 朱允熞哭得很伤心,几乎是撕心裂肺。 好似要把爹爹去世的委屈刹那间发泄个一干二净一般。 眼泪一串一串的顺着眼角滑落。 朦胧泪眼之中,朱允熞看到朱元璋苍老的脸上一下子闪过一抹慌张。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熞儿,熞儿。”朱元璋连忙拉着朱允熞的手,道:“别哭啊,你怎么哭了?” “皇爷爷,我……”朱允熞抽抽搭搭,撇着嘴巴,不断说道:“我不要做太子,我才不要做太子呢!” “太子就是储君,要读很多很多的书,我看到爹爹每天都读书到深夜呢。” “而且,还有很严格的要求,先生也……也……也很可怕。” 说到这里,朱允熞发挥起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的演技来。 他仰着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朱元璋,让泪水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皇爷爷,熞儿不想那么辛苦,不想读书,我想睡懒觉,我想玩……” 朱元璋愣住了。 他有些浑浊的双眼中,凌厉的光芒缓和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却又变得更加凌厉! “熞儿,你怎能如此懈怠?”朱元璋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朱允熞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弱弱道:“皇爷爷,我……” “熞儿。”朱元璋正色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马尚有鲲鹏之志,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贪玩,没有一点志向?” 朱元璋的语气十分严肃,但是朱允熞却听得出来,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看来,过关了! 老朱应该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呼—— 朱允熞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前世看过不少影视小说,可知道真正面对一个皇帝,他才知道这压力又多么大。 即便这个皇帝是他的“亲爷爷”。 看来,古人一点儿都不比现代人傻啊! 也是。 能上史书的人物,随便一個放现代,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更别有说老朱这种开局一个碗,打下整座大明江山的人物。 华夏几千年,这样的人,就他一个。 要说他不厉害,那天底下大约也没有厉害的人了。 顿了一下,朱允熞继续说到:“皇爷爷,大明文昌武盛,朝有百官,民有百工,各司其职。” “皇爷爷是伯乐,有人愿意当千里马,有人只想吃喝玩乐,无忧无虑,这不好吗?” 说完,朱允熞眨了眨眼睛,就那么天真的看着朱元璋。 “可是,你是我朱家子孙,怎么能如此不思进取?”朱元璋的目光颇有几分痛心疾首。 朱允熞道:“皇爷爷,您是真龙天子,睥睨天下,怎会在意孙儿的想法呢?” 朱元璋脸色微微一沉,道:“这叫什么话!咱是你爷爷,为啥不能在意你的想法?” 朱允熞道:“皇爷爷,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您的后辈之中有雄心壮志的人绝不在少数。” “有能力的更是数不胜数,不缺熞儿一个。” “爹爹做了太子,最终积劳成疾离开了,我不要像爹爹那样。” “我只想什么都不做,与世无争,这样不好吗?” “爹爹说,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就好了。” “熞儿只想做一个无愧无忧之人。” 他这番话,既是为了应付老朱,也确有几分真实。 躺平是真的舒服。 普通人没办法真正躺平,因为要养家糊口。 但他是皇孙。 躺一辈子完全不是问题。 说完,朱允熞看着朱元璋。 他的一番话,让朱元璋哑口无言。 朱元璋愣了良久,他的眼神一闪一闪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想不到,伱小小年纪,竟能活的如此通透啊!”半晌,朱元璋才声音沙哑的开口。 他的目光深深,好似回忆起了什么。 “熞儿,你的样子,真的很像你大哥。” 朱允熞知道,朱元璋说的是八岁早亡的朱雄英。 朱雄英聪明伶俐,如果不死的话,他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能让朱元璋在此时此刻想起朱雄英。 看来,他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了他内心柔软的地方。 朱允熞不介意再继续顺水推舟。 他努力让自己呈现出一丝害怕的样子,低声道:“皇爷爷,您……不会在睡过去了吧?” 朱元璋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低沉道:“不会,熞儿放心。” 朱允熞重重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道:“那就好,那就好!” “爹爹睡过去了,我要皇爷爷永远陪着我……皇爷爷,你会的,对吗?” 朱允熞再一次拉着朱元璋的手。 朱元璋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着朱允熞的小脑袋瓜。 “哎!想不到啊,咱戎马半生,竟还要一个小孩子来安慰。” “皇爷爷。”朱允熞抬头看着朱元璋,欲言又止。 朱元璋又叹了口气,道:“熞儿,等你父亲的丧事处理好,你便来皇爷爷这里读书吧!” 朱允熞心里“咯噔”一声。 即便是以亲孙子的身份和朱元璋沟通,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朱元璋想要自己去他身边读书? 莫非是有什么目的不成? 尽管朱允熞不想多心,但面前的人可是朱元璋啊。 头发丝拔下来都是空心的,如何能不多想? 他做的每件事,可能都有一定的目的。 “皇爷爷,”朱允熞咽了口唾沫,一脸苦闷的问道:“您为什么叫我入宫读书啊?听说宫里的先生……好凶的。” 朱元璋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沙哑着声音道:“熞儿,你不是要陪着皇爷爷么?既然如此,进宫读书又有啥不好呢?” 朱允熞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演的有点过啊? 平心而论,一直呆在朱元璋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精明的人,保不齐哪天就发现什么破绽了。 不过,朱允熞又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并非坏事。 至少留在老朱身边,可以知道一些他的想法,只要多加小心就是了。 还能找机会,力劝老朱立朱棣为太子。 再说,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个时候拒绝朱元璋,只会令他再也不信任。 想到这里,朱允熞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好似视死如归一般道: “只要能陪着皇爷爷,先生凶点就凶点吧!” 第五章 吕氏的请求,朱允炆做太孙? 前世的时候,朱允熞曾经看过许多历史穿越的小说和影视。 普通人穿越到明朝之后,都能轻松的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 主角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 过得有如神仙一般。 但在真正和朱元璋打过交道之后,朱允熞这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瞎扯。 不说别人,朱元璋是什么人? 能从一个要饭和尚,一步一步成为一国之君,他的精明,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并且,不同于历史上的大多数皇帝。 朱元璋是从真正的草根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见识了更多的人性。 以老朱的精明,小说中那些智障主角恐怕根本活不了三天。 即使仗着皇子身份保一条命,多半也没有啥好下场。 因为老朱是太精了。 别人有八百个心眼,老朱恐怕八万个都不止。 别说玩弄于股掌间,他们那点小心思,那点手段,给老朱提鞋都不配。 刚才短短接触了片刻,他就已经不动声色的试探了朱允熞好几次。 若非是他早有准备,怕是早就露怯。 朱允熞也知道,不仅仅是朱元璋如此精明,他身边的那些人,包括自己那些個便宜叔叔,没有一个不是精明无比。 不过好在,朱允熞现在还有两个优势。 一是年龄小,童言无忌,大多数人不会太过于在意一个小孩子。 更不会想到一个小孩子能有多么复杂的心思。 二就是身份还不错,作为朱标的儿子,老朱在爱屋及乌之下,也定然会宠爱有加。 别的不说,至少暂时看来,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接下来,就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开始改变了。 …… ……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天。 终七已过。 朱标的丧事总算结束。 朱允熞就要去宫里读书了。 这段日子,他也都是安安静静的,表现和一个普通孩子差不多。 这天清早,天气舒爽,朱允熞正一个人在院子中闲逛,便被母亲吕氏和二哥朱允炆叫了过去。 当朱允熞来到房间的时候,吕氏和朱允炆正坐在那里。 “熞儿,你来了。”吕氏朝着朱允熞一笑。 朱允炆也笑道:“四弟。” 朱允炆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生得颇为俊俏。 往那一站,就是个翩翩公子。 只是眉宇之间始终带着一股傲气。 “娘,二哥。”打了个招呼后,朱允熞便坐在一旁。 他知道,吕氏找自己来一定是有事情,而且,八成就和朱允炆有关。 想到这里,朱允熞率先问到:“娘,大清早的叫我过来,什么事呀?” 吕氏先是给朱允熞拿了几块糕点,关切道:“还没吃东西吧?” “谢谢娘。”朱允熞拿起一块糕点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吕氏这才坐在朱允熞身边,轻声问道:“熞儿,这两天就要入宫读书了吧?” 果然! 朱允熞心中暗道自己猜对了。 吕氏这是在旁敲侧击朱元璋的想法呢。 毕竟,现在储君还没立。 “是。”朱允熞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呵呵的说:“皇爷爷不久前说,让我忙完葬礼,就准备一下,入宫陪他读书。” 吕氏道:“皇爷爷都和你说过什么吗?” 朱允熞看出,吕氏的脸上似乎满是期待。 他不动声色,假装想了想,说道:“除了读书的事情,好像也没说别的。” 吕氏脸上的表情接连变了几次,最后说道:“熞儿,娘这次找你来,还是希望你能帮你二哥说说话,毕竟以后你和皇爷爷经常见面。” 朱允熞心中一动,但却并未回答。 这个时候,朱允炆也走上前来,劝说道:“四弟,伱就帮二哥说几句好话。” 朱允熞故作为难道:“这……” “熞儿啊。”吕氏开口道:“如今,你爹爹已经走了,扔下咱们母子在这世上,咱们母子就更要团结了,不是吗?” “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你的那几个叔叔,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你二叔不久之前刚被你爹敲打过,定然会怀恨在心。” “你四叔呢,虽然平日里对咱们母子不错,可现在,你爹爹已经不在了,人心总是会变的。” “你二哥虽与你们是兄弟,但却是同父异母,不是娘生的。” “若是他们有人继承皇位,我们娘崽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熞儿,你说呢?” 朱允炆也走过来,说道:“四弟,我们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你一定要帮我。” “皇爷爷下次再问你的时候,你就说二哥最适合做皇太孙,现在也只……。” “炆儿!”吕氏连忙呵斥,朱允炆这才闭上了嘴巴。 朱允熞心中暗暗惊讶。 他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天在房间中,他与朱元璋对话之时明明没有其他人。 朱允炆又是怎么知道朱元璋问过自己什么? 朱元璋肯定不会说,难道是隔墙有耳? 想到这里,朱允熞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寒意。 他看着母亲和二哥,惊讶道:“娘,那天我和皇爷爷谈话的时候,你们……” 吕氏叹了口气,心疼的摸了摸朱允熞的头发。 “熞儿,娘的确让人偷听了,但那也是无奈之举,你还小,娘怕你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皇爷爷生气,你别记恨娘。” 朱允熞点了点头。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吕氏是做母亲的。 他没有再多说其他。 朱允熞觉得吕氏得罪朱元璋,可能反而是好事,这样说不定老朱就不会立朱允玟为太子,也可能就不会发生靖难之役了。 至于偷听,也无关紧要。 朱元璋不是汉武帝,不会杀儿子孙子。 他是十分看重亲情,非常宠爱后辈子孙的。 就算得罪了,也就是稍微责罚一下。 若不是他谋划着让朱棣当储君的事,在老朱面前,也不用费这么多心。 那才是大事。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的问朱允炆道:“二哥,这储君之位,可是烫手的山芋,要不然咱们不争了?” “那怎么行!”朱允炆立马否认道。 接着语气又缓和了下来,道:“四弟,你还小,你根本不懂,若是二哥不去争,以后咱们母子兄弟,绝对没好日子过!” “是啊熞儿。”吕氏也道:“等以后你大了你就明白了,娘的选择绝对没有错。” 朱允熞心里暗道:“选择是没错,但是选人错了。” 朱允炆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根本不该当储君,继承大统。 想到这里,他看着朱允炆,问道:“二哥,就算你继承了皇位,又能怎么办呢?真的能镇压得住那些驻守各地的藩王和朝中的骄兵悍将吗?” 朱允炆和吕氏都是微微一愣,错愕的看了过来。 “熞儿,你……”吕氏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允熞,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朱允熞摇头道:“没人告诉孩儿,只是父亲走的那天,孩儿明白了很多。” 吕氏没再说话,似是略带欣慰点了点头。 这时,朱允炆开口道:“镇压不住?不会!” “你二哥我继位后就会立即削藩,先从小的削起,一点一点鲸吞蚕食,最后是燕王……” 看着夸夸其谈的朱允炆,朱允熞心中暗暗摇头。 这个便宜二哥,真的是没救了。 他就是那种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认为自己最聪明的那种人。 此刻他兴致勃勃的说着削藩之事。 殊不知原本历史轨迹中的靖难之役,就是从他削藩开始的…… 先从小藩削起,打草惊蛇,他这是嫌燕王没有时间,无法事先准备造反之事吗? 这般畏手畏脚,如何成事? 绝不能让他当储君! 要不然,迟早被人夺了皇位。 自己也跟着倒大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朱允熞循声望去,来的乃是府上的一个下人。 下人先是恭敬的对几人行礼,接着道:“宫中来了人,说是奉旨请四皇孙去宫中读书。” 第六章 朱元璋的心思,再试探? “娘,皇爷爷叫我去读书了。”朱允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解围了。 吕氏看了眼外头,小声叮嘱道:“熞儿,刚才娘对你说的话,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皇爷爷,明白吗?” 朱允炆也道:“四弟,记得帮帮二哥,和皇爷爷好好说说,切莫顶撞了他。” 朱允熞含糊道:“我不会顶撞皇爷爷的。” 随后便收拾了一下,和前来的太监一同入宫去了。 “娘,四弟能行么?”看着朱允熞的背影,朱允炆问道。 吕氏叹了口气,没说话,眼神有些复杂。 …… 朱允熞来到宫里的时候,老朱就坐在书房里发呆。 他的神色很不好,满脸的疲惫,就好像老了很多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标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 “皇爷爷,熞儿来了。”看到老朱这般,朱允熞主动上前打招呼。 见到朱允熞来了,朱元璋的脸上难得的挂上一丝笑意。 “熞儿,有没有想皇爷爷?” 朱允熞暗暗感叹,或许这算是“睹物思人”吧? 调整了一下心态,朱允熞上前一步拉着老朱的手,道:“当然想了!皇爷爷,你别心情不好了,从今天起,熞儿就在这里陪着你。” “哈哈哈……”老朱大笑出声,只是声音中又带着几分凄凉。 “好啊!好啊!乖皇孙!”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朱允熞的手,道:“先别急着读书,走,皇爷爷带你吃好吃的去!” 朱允熞笑道:“谢谢皇爷爷!” 跟着老朱一路来到花园,凉亭里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 绕是朱允熞早有准备,也不禁是眼前一亮。 烤猪,乳鸽,烧鸡,清汤…… 这么多好吃的,每一样都令人食欲大动,香味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怎么样,熞儿喜欢吗?”老朱的声音像个老小孩一般。 “喜……喜欢。”朱允熞低声道,装作有些胆怯。 老朱豪迈的拉起朱允熞的手,大声道:“喜欢就吃个痛快,来,皇爷爷陪你!” “好!”朱允熞也不客气。 高处不胜寒。 越是位高权重,便越是向往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朱允熞也不矜持了,坐在石凳上开心的吃了起来。 朱元璋坐在边上,却不怎么动筷子。 “熞儿,好吃吧?” “嗯。”朱允熞吃的满嘴流油:“谢谢皇爷爷。” 朱元璋轻笑一声,目光深深的看着远方,喃喃道:“皇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做梦都想吃上这么一顿啊。” “那时候,民不聊生,苦啊,不饿死就算好的喽。” “还记得那一年,皇爷爷梦到吃烧鸡,那口水流的满脸都是呦,哈哈哈……” 说道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 “当年皇爷爷要是有口饭吃,也不至于起兵造反了……” 朱允熞放下筷子,“皇爷爷……” “没事,没事,伱吃你的。”朱元璋笑呵呵道:“这人一上了岁数啊,就老是喜欢回忆点以前的事。” “皇爷爷,”朱允熞抬起头看着高大的朱元璋,问道:“您是不是有话要对熞儿说?” 朱元璋一愣,随后大笑起来:“不愧是咱老朱的孙子啊!够聪明!” “熞儿啊!”朱元璋叹道:“皇爷爷想要告诉你的是,想要不像皇爷爷当年那般挨饿,想要顿顿这些好东西,就要将江山守好。” “有了江山,才有这些东西。守护大明江山,这是我朱氏子孙的责任,你明白吗?” 说完,朱元璋的目光看了过来。 朱允熞忙说道:“皇爷爷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当一个好臣子,给皇帝献计献策,保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朱元璋一愣:“做個好臣子?” “对呀!” “你怎么不想自己坐江山呢?”说完,朱元璋盯着朱允熞。 朱允熞心里再次“咯噔”一声。 他迎着老朱的目光,朗声道:“熞儿不敢有非分之想,也志不在此。” 朱元璋道:“你就算没非分之想,也不能只献计献策吧?” “你要当差办事吧?我朱家的天下,可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 “如今蒙元虽驱,但是寰宇未清,北元仍旧虎视眈眈,你怎能有这种想法呢?” “就算不做皇帝,带兵打仗,讨伐北元,建立不世功名,不好吗?” 朱允熞迎上朱元璋的目光,道:“那也是不行。” 朱元璋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问道:“如何不行?” 朱允熞道:“我是皇室宗亲,不适合执掌兵权,我只能献计献策。” “皇爷爷难道忘了,历朝历代,凡是宗亲掌兵者,都会……” 其实这时候的大明宗亲,都是掌兵的。 九王塞边! 但话说回来,实际上九王统率的兵马,都不是很多。 朝廷也有各种限制。 与徐达、常遇春那种统兵大将,有极大的区别。 朱元璋挥手,不耐烦的打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哪里还有一点像咱?” 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说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就没点志气呢?” “皇爷爷,我……” “你别说话!”朱元璋道:“咱给你看一个人。” 说完,朱元璋冲着旁边的侍卫一使眼色,道:“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浑身颤抖脸色发白的太监就被压了上来。 朱允熞只觉得这个太监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皇爷爷,他是……” 朱元璋站起身来,道:“那日,你父亲离世之时,皇爷爷曾与你在房中谈话,而他,在门外偷听。” 朱允熞心中一震。 没想到老朱直接把偷听的太监揪了出来。 “熞儿,你说,此人应当如何处置呢?”朱元璋别有深意的问。 朱允熞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胡乱回答,便说:“全凭皇爷爷圣裁。” 朱元璋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道:“拖出去,乱棍打死示众。” 他声音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名太监,却已经吓得如同丢了魂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被拖了下去。 朱允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穿越过来之后,他一直都是以一个小孩子的身份,接触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多。 这才想到,封建社会的残酷与无情。 人命如草芥,不值钱。 待到太监被拖走,凉亭中就又剩下了两人。 朱元璋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熞儿,皇爷爷最近一直在想,立太子,究竟立谁好呢?” “你能不能再回答一次皇爷爷的问题?” “你可一定要说心里话哦!” 朱允熞暗笑。 老朱不愧是人精,刚才之所以在下令打死那名太监,八成也是为了吓唬吓唬自己。 其目的,还是引出这个问题? 朱允熞又想到刚才吕氏和朱允炆对他说过的话。 他暗暗摇头。 不行! 朱允炆,绝对不能做太子。 朱允熞目光坚定,看着老朱道:“皇爷爷,熞儿不是说过了么,我觉得四叔最合适。” “哦?”老朱眼前一亮,“还是觉得你四叔应该当太子?” “嗯!”朱允熞点头,也不解释原因,坚定道:“反正熞儿觉得,没人比四叔当太子更合适了。” 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幅画。 朱允熞问道:“皇爷爷,这是什么?” “你来看。”朱元璋笑道。 朱允熞凑上前去,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觉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立。 只见那画中,正是不久之前他在房间里和吕氏朱允炆谈事情的画面! 画师很厉害,寥寥几笔,便已经惟妙惟肖。 甚至就连朱允熞吃东西的神态都画了出来。 朱允熞心中骇然无比。 果然!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朱! 第七章 隐藏在历史迷雾下的真实原因? 一阵风吹过,朱允熞不由的感受到一丝凉意。 但朱元璋却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皇爷爷,我娘和三哥……” 朱元璋打断了朱允熞的话,说道:“皇爷爷不会怪你,只是,皇爷爷想问问你,为何不听你娘和二哥的话?” 说完,朱元璋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熞。 他的眼眸里也带着一丝笑意,但是朱允熞却看不清楚也猜不透朱元璋的心思。 “熞儿,不用怕,你只需要回答皇爷爷的话就好。”朱元璋轻声安慰道。 越看朱元璋,朱允熞就越觉得深不可测。 又是一阵风,扬起他额头碎发在眼前飞舞。 “因为孝悌。”朱允熞说道:“所以,熞儿不能照办娘和二哥的话。” 所谓孝悌,是指对父母还报的爱和对兄弟姊妹的友爱。 孝,指对父母要孝顺、服从; 悌,指对兄长要敬重、顺从。 朱元璋微微有些错愕,似笑非笑的问道:“既是因为孝悌,就更该听你娘你哥的话,伱怎么反过来呢?” 朱允熞摇了摇头,道:“回皇爷爷的话,在熞儿看来,那是愚孝,反为不孝。” “哦?”老朱乐了:“说说看。” 朱允熞道:“若二哥当了皇帝,以二哥的能力,根本驾驭不了群臣和藩王,到时,将会出现更大的乱子。” “那时候,受到影响的恐怕不仅仅是二哥,坐不稳江山,弄不好整个大明都会内乱。” “若熞儿听从了母亲和二哥的话,就会陷他们于危难之中,陷大明于危难之中。” “熞儿也对不起皇爷爷,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爹爹,这才是真的不孝悌。” “而现在,熞儿虽然忤逆了娘与二哥,但却在阻止一件不好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孝悌。” “人君坐江山,掌国家,责任重逾千钧,非是小可。” “皇爷爷问我,熞儿自当直言心中所想,绝不能因私徇公。” 他语气坚定,虽声音幼稚,却掷地有声。 “好!”朱元璋双目之中光彩连连,赞叹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不愧是咱老朱的孙子,哈哈……” 但下一刻,朱元璋的神色却又黯淡了几分:“要是老大泉下有知,也定然会为你骄傲……” 看出朱元璋的情绪不对,朱允熞忙拉着他的手,道:“皇爷爷,爹爹已经下葬了,你不要难过了……” 老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只是看着朱允熞发呆。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来报:“禀陛下,燕王殿下到了。” 朱元璋回过神来,道:“让他进来吧。” “是。” 朱棣已经回来好几天了。 他本来在北方防御北元入侵,是听闻了朱标的死讯之后,才奉旨不远万里赶回来的。 此前,在朱标的丧礼上,朱允熞就已经见过朱棣了。 不过,当时事情比较多,也没有什么机会私下说太多话,连相貌都没有看得太清。 不知今天朱棣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朱允熞思索之间,不远处便传来了铿锵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位四叔。 只见他中等身材,体型偏胖,留着长胡子,神色颇为英武。 或许是由于常年在战场上,他皮肤有些黝黑而粗糙。 双目带着凌厉而霸气的光芒。 朱棣一步步走来,恭敬的冲着老朱叫了一声“爹”。 不同于其他皇室,老朱是从草根一步步走来,所以对于这些皇室的称呼倒也从不在意,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只要不是正式的朝会,儿子也是称他爹,而不是父皇。 老朱点了点头,道:“老四,来了。” “嗯。”朱棣点了点头,有向朱允熞看了过来。 不等朱棣开口,朱允熞便主动打招呼道:“四叔好。” 朱棣乐呵呵的伸出手来,摸了摸朱允熞的脑袋瓜,笑道:“几天不见,你个臭小子又长高了啊!” 朱允熞得意一笑,道:“那是,熞儿要快快长大,到时候就可以和四叔去北方骑大马了。” 朱棣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好,四叔答应你,一定带你去北方骑马!”他大声说道。 不同于老朱的其他几個儿子,朱棣的性格十分豪爽,颇有几分江湖气。 “四叔,那就这么说定了!”朱允熞开心的说道,满是期待。 “说定了!”朱棣道:“等到四叔平了北元,到时候带你骑马踏遍北元!” “哦!太好咯!”朱允熞跳起来拍手:“江山有四叔守着,真好!” 朱棣再次一愣,随后又大笑出来。 “老四,”朱元璋道:“还没吃吧,一起吃点。” “嗯。”朱棣点了点头。 朱元璋对下人道:“再添一副碗筷。” “是。” 饭桌上,朱允熞倒是没怎么说话。 但却在悄悄的打量着朱元璋和朱棣。 “老四啊,”朱元璋夹起一块烧鹅,问道:“现在北方如何了?” 一阵风将凉亭里的风铃吹响,朱允熞竖起耳朵,安静的听着。 朱棣放下筷子,神采飞扬道:“爹,北元并不死心,总是想着反扑,不过全都被俺打回去了。” “好。”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棣顺水推舟道:“爹,只要兵马足够,俺将来定能荡平整个北元!” 一股杀伐之气凝聚在朱棣的炯炯有神的眼中,这股杀气让朱允熞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朱元璋点了点头,叹息道:“北元的确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雄踞草原,骁勇善战,令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啊。” 不过对于出兵的事,朱元璋却并未多言。 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两人又谈了一些关于北元的其他事情,时间不早了,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朱棣起身告退。 临走前,朱棣回头看向朱允熞,乐呵呵的道:“臭小子,快点长大,等着四叔带你骑马去。” 朱允熞一笑,兴奋道:“嗯嗯,四叔,就这么说定了。” 等到朱棣离开之后,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反而是挂上几丝愁容。 “皇爷爷,你怎么了?”朱允熞问道。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问道:“熞儿,皇爷爷再问你一个问题。” 朱允熞抢答道:“是关于北元的问题吗?” “聪明!”朱元璋满意的点头,道:“皇爷爷想问你,如果大明现在大举兴兵北伐,可否将北元彻底荡平?” 朱允熞愣了一下。 彻底荡平北元,绝非易事。 元军多为机动灵活的骑兵,擅于游击,若贸然挺进,极有可能找不到主力决战,劳师兴众,却只能撤回。 当初蓝玉率十五万大军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皇室,多少有几分侥幸。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没有找到北元王庭所在,粮食耗尽,只能班师回明。 南北战线太长,几千公里的战线,粮草补给十分困难。 第三点则是无法在草原上建立有效的政权,进行统治。 就算一时获胜,退兵之后,他们又会死灰复燃。 其他不说,仅仅是这三条,便是难题了。 打败北元不难,要彻底荡平,那就难上加难了。 终明一代,始终都没有能解决此事。 不然,也不会有清军入关。 朱允熞摇了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熞儿觉得怕是不行。”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的确不行。” “你觉得你四叔适合太子之位,但是,刚才也你看到了。” “若是你四叔继承大统,他一定会大举征伐北元,劳民伤财不说,胜负却也未知。” 朱允熞一下子愣住了。 历史上,朱棣继位之后,的确数次大举攻伐北元。 看来,老朱早就猜到了。 并且,看老朱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想大举北伐? 他以武功夺天下,却希望下一代进行文治? 突然,朱允熞脑中闪过一道光。 莫非……这才是老朱不愿意让燕王继位的真实原因? 第八章 解除禁海令 一念之间,朱允熞想到了很多事情。 历史上,朱棣继位之后,曾数次北伐。 不能说成功,但也不能说是失败。 实际上还是举得了不少成就的。 永乐大帝的赫赫武功,大明之后的皇帝,再难企及。 不过劳民伤财是肯定的。 而最后,朱棣也死在了北伐的归途之中。 而现在看来,朱元璋是希望以后大明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老朱是马背上的皇帝。 自古以来,皇位更替向来都是一代文,一代武。 如此,江山才能平稳。 老朱希望后代,能有如汉朝那般的“文景之治”,给天下休养生息的时间。 等国力足够强盛了,再解决北元。 但显然,朱棣是个杀伐之君。 若他继位,穷兵黩武,不是老朱想要看到的。 所以,老朱不让朱棣继位,这不说全部原因,至少很重要的因素之一。 本来,朱允熞以为,朱元璋只是单纯的更喜欢朱标。 顾念和朱标的感情,才传位给孙子朱允炆。 后世很多人也这么认为。 现在看来,历史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古人只是眼界受限,但绝对不蠢。 许多事情的真实情况,定然十分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说,让朱棣来做皇帝,总是要好过朱允炆。 毕竟,前世的历史就是前车之鉴。 并且,就算老朱不立朱棣作太子,朱棣还是会起兵造反,上演靖难之役。 朱允炆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怎么可能斗得过朱棣? 还不如干脆让朱棣作太子。 历史上的永乐大帝,虽然有功有过。 但是其开创永乐盛世,组织编写永乐大典,令郑和下西洋…… 总体来说,称得上一代明君。 朱允熞又看向一旁的老朱,暗暗摇了摇头。 看朱元璋的意思,显然是不支持朱棣,这件事情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熞儿,”朱元璋笑呵呵的问道:“皇爷爷再问你个问题。” 朱允熞乖巧道:“嗯,皇爷爷请讲。” 朱元璋问道:“若按你的想法,如何才能平定蒙古呢?” 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熞。 凉亭外头,传来鸟儿的歌唱声。 朱允熞一脸委屈的摇了摇头:“皇爷爷,您这就是在为难熞儿了,熞儿才这么小,哪里懂得带兵打仗的事情呀?” 朱元璋一愣,随后略显尴尬的笑了两声:“这個问题,的确不是你能回答的,是皇爷爷对你要求太高了……” 朱允熞想了一下,又歪着头,喃喃道:“不过……似乎有些办法,只是熞儿不知道对与不对,好与不好。” “只是皇爷爷问了,熞儿才突然想起来。” “哦?”老朱来了兴致,大手一挥道:“但说无妨。” 朱允熞点了点头,道:“皇爷爷问,如何才能彻底扫平蒙古,熞儿觉得,问题不在蒙古身上,而在我们自己身上。” 朱元璋眼前一亮,欣慰的笑道:“继续说。” 朱允熞道:“春秋战国时期,秦之所以能横扫六国,不仅仅是因兵强马壮。” “更是因为有几代的积累,以及秦国兵器的长处。” “曹魏荡平蜀汉,亦绝非因为兵马。” “蜀汉粮食产量稀少,才是真正原因。” “所以在熞儿看来,想要真正荡平北元,还需要强化大明自身。” “粮食,兵器,士农工商,只有将这些提升上去了,大明才能强大。” “如此,方能铲除威胁。” 朱允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朱元璋,道:“皇爷爷,熞儿愚见,要是说错了,皇爷爷可不要生气呀。” 说着还缩了缩脖子。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熞儿说的没错,此方是强国之根本。” 朱允熞感受到朱元璋粗糙的大手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就听朱元璋满意的笑道:“适才你所言不错,虽是老生常谈,但以你的年龄,能有如此见地,已经实属不易了。” 朱允熞乖巧一笑:“嘿嘿,谢谢皇爷爷夸奖。”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法,只是此时他才七岁,有些话不能说。 太过妖孽并非好事。 老朱点点头,像是逗小孩子一般道:“熞儿,刚才伱说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又该如何强国呢?” 朱允熞犹豫了一下。 朱元璋道:“随便说说,没事。” 午后的天气有些闷热,安静的出奇,凉亭旁边的水池中,一直鱼儿越出水面,发出咚的一声,有潜入水底。 朱允熞道:“嗯……在熞儿看来,士农工商,应当先从商开始。” “如何开始呢?”朱元璋乐呵呵的问。 朱允熞道:“那自然是重立商税了,现在的商税太轻了。皇爷爷,可还记得沈万三?” 沈万三,原名沈复,是南京城中的富商。 朱元璋修筑了南京城,可以说他是功臣之一。 只是这人喜欢作死,竟然大言不惭的为朱元璋出资犒赏三军。 这可触及到了老朱的逆鳞。 皇权至高无上,三军岂是一个商人能够代为犒赏的? 最终,种种原因加持之下,沈万三被老朱抄家流放。 朱元璋点了点头:“沈万三怎么了?” 朱允熞道:“皇爷爷,沈万三不过区区一商人,却能出资建造这南京城。” “并且,还敢夸下海口,替皇爷爷犒赏三军。” “虽然此举忤逆,但也不难看出,沈万三有钱,或者说商人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但实际上,他们交的税却很少。” “皇爷爷,我听爹爹说,这些个商人都是重利而轻义之辈。” “当初沈万三不也还曾资助过护皇爷爷的敌人吗?” “而后来皇爷爷打了胜仗,沈万三就成了墙头草……” 朱允熞滔滔不绝的说着,朱元璋却并不插口,只是欣慰的看着,时不时笑呵呵的点点头。 他一时也看不透老朱的心思。 不过,收商税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收才是大问题! 朱允熞心中虽然有不少想法,不但能将商税收上来,还能在收税的同时,进一步刺激大明商品经济的发展。 但老朱没问,他当然不会说。 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熞儿,”朱元璋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爹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朱允熞道:“有些是爹爹说的,有些是书上看到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允熞又道:“还有一件事,熞儿不敢说……” 朱元璋摆了摆手,“直说,皇爷爷不会生气。” 朱允熞深吸了一口气,道:“皇爷爷不应海禁,反而应当派船出海。” 说完这句话,朱允熞便立刻感觉温度下降了几分。 落在他的身上的目光似有实质变化。 一阵风吹过,身上不由泛起一丝凉意。 但也就一瞬间的功夫,就已消散不见。 朱元璋依旧是笑呵呵的,问道:“为何要派船出海呢?” 第九章 鲸吞不了,那便蚕食 禁海令是老朱建国之后便颁布的一条命令。 片板不许入海。 受限于时代,老朱的做法其实可以理解。 但朱允熞站在后世的角度去看,禁海无疑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开放海禁,会给大明带来巨大的利益。 但这其中的道理,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开放海禁,岂是易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任何一项国策,不管好还是坏,总有人从中得益。 改变它,就会侵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反对。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多好的改革,总是会引起一大片的反对,总是难以推行的原因。 更别说,这是老朱亲自下令的。 让他解除,也没有那么容易。 朱允熞脑海中念头飞转,迅速排除了在现在和老朱讲大道理,分析利弊的想法,他说道:“皇爷爷,我听说西洋有一种作物,叫甘薯。” 老朱对于收商税的问题,不置可否。 但不表态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朱允熞便不再试图从商业角度去说服老朱,而是从农业入手。 这才是老朱最关心的。 “甘薯?”朱元璋的眉头微微一皱。 “对,甘薯。”朱允熞道:“这种东西可以作为粮食,而且方便保存和运输。” “并且十分耐旱,对环境和土地的要求也非常低,听说产量还很高呢!” “熞儿想,要是有这甘薯种在我大明之地,大为推广,当可养亿万百姓……” ……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详细介绍甘薯的好处。 “而这甘薯,就在海外西洋之地,要出海才能得到。” 朱元璋脸色一变,忽的一下子站起了身。 但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又恢复如常,重新坐了回去。 他的脸上仍旧是让人看不清楚情绪的表情。 “皇爷爷,你……怎么了?”朱允熞装作害怕的样子。 “没事,没事。”朱元璋笑笑,摆了摆手。 顿了一下,又问道:“熞儿,这甘薯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允熞信口胡诌道:“熞儿几个月前和二哥在外面玩,无意之间听外面来的商客说的。” 朱元璋虽然严厉禁海,但南京临造长江,一样有码头。 也有远道悄悄来的番人商客,只是数量不多。 走私之事,有明一代,一直到隆庆开关,始终是屡禁不绝。 大明的白银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产自海外,通过贸易而来。 更别说,一直到洪武二十三年,也就是两年前,朱元璋才完全禁绝番人来大明。 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严禁大明百姓出海,却不禁番人前来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和你二哥一同听说的?” 朱允熞心中一动,道:“对,不过二哥对这些好像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看了朱允熞一眼,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熞儿,你说的这件事,皇爷爷会认真考虑。” “嗯。”朱允熞像是帮大人做了事的小孩子,兴奋的点了点头。 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开放海禁不是小事,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客商的传言而做出决定,现在只能是在老朱心中埋一個念头。 后世网络小说里面,主角随便轻飘飘一句话,就让皇帝改变国策,将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都当傻子玩弄,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朱元璋心情显然是好了不少,他伸出手来把朱允熞抱在怀里。 乐呵呵的问道:“熞儿,假如你说的那个甘薯真的存在,解决了粮食问题,又该如何平定蒙古呢?” 朱元璋始终都在笑,只是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 朱允熞想了一下,说道:“皇爷爷,熞儿认为想要平定蒙古,只靠军事,是几乎不可能的。” “哦?”朱元璋眼前一亮,愈发欣慰的看着朱允熞,道:“为什么这么说?” 朱允熞道:“皇爷爷,我觉得,军事上的胜利,永远只是暂时的。” “我们可以将蒙古人驱逐出中原,是因为中原本就是我们的领地,不适合蒙古人作战。” “我们可以打赢他们,但是却不能征服他们。” 朱元璋问道:“为什么不能征服?” 朱允熞道:“因为他们有他们的优势。” “蒙古是游牧民族,善于游击,整个草原都是他们的主场。” “打了就跑,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我们大军又不能一直守在草原上,消耗不起。” “而蒙古人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皇爷爷,熞儿说的对是不对?” 朱元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疲惫道:“对,熞儿说的全都对,皇爷爷正是担心这些,才没有大举出兵!” 朱允熞歪着头,想了一下道:“皇爷爷,熞儿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老朱笑了,轻声道:“伱能有什么想法?说给咱听听吧!” 朱允熞目光微微一动,他拉着朱元璋的手,稚声稚气的说道: “熞儿认为,想问彻底征服北元,就只有一个办法,固藩。” “固藩?” 朱允熞感觉到,朱元璋宽大的手掌微微一震。 朱允熞点点头,说道:“就是固藩,划定牧区,让蒙古各个部落不能到处跑。” “这样子,他们就没法游击了。” “并且我听说,蒙古各部落本来就有仇怨,只要划定牧区,这些部落就会限制别的部落进入。” “这样一来,他们游牧的范围就会变小。” ”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等于和汉人一样定居了。” “就算他们骁勇善战,也绝对难成气候。” “平时爹爹会让我看兵法,熞儿自是懂得其中道理,” “鲸吞不下,那便逐步蚕食。” 朱允熞知道,几百年后清朝统治的时期,蒙古一直不成气候,原因有很多。 有技术进步,时代的变化,亦有清朝的处事方式和精心算计。 还有些卑鄙手段,以他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份,也不适合说。 而划定牧区,不让他们游牧,本来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适合他说。 游牧民族没有办法游牧,就像大鱼离开了深水来到浅滩。 虽然还能生存,但也不过苟且偷生。 且身在浅滩,都是渔夫的囊中之物。 虽然朱允熞对清朝没有任何好感,但是对于他们的这个做法还是十分认可的。 他们只是坏,并不是蠢。 他们本来就是从关外入主中原的部落,对怎么管治草原部落,十分有经验。 “鲸吞不了……那便逐渐蚕食……”反复咀嚼着朱允熞的话,朱元璋眼前发亮。 甚至就连神色都出现了变化。 第十章 朱棣的邀请!初见黑衣宰相! 划定牧区,封赏给不同的部落,让他们都呆在自己的牧区。 若是跑到别人的牧区去,自然会遭到别的部落反对。 都不用大明出兵,内部就得先打起来。 曾经的游牧部落,变成了定居民族,那他们还可怕吗? 大明出兵远征的时候,他们还跑得掉吗? 而且,这是阳谋。 就算他们看出来了,也没办法拒绝。 草原上本来就纷争不断。 划牧区本身,就可以用二桃杀三士的手段! 大明出面划分牧区,对强大的部落来说,自然是不太愿意的。 但弱小的部落,则是求之不得。 他们必定站在大明这一边,支持大明。 等于天生就有了盟友。 再辅以大明的军队压制,将强大的部落打压下去,自然就都不得不服了。 这一瞬间,朱元璋想到了许多。 原本以为,平定北元,彻底解决草原的隐患,还需要很多年的努力。 但若依朱允熞的计策而行,则不用多少年就能解决。 而且还是一劳永逸,再无后患。 被分割的牧区一代代传承下去,彼此之间,越来越分裂,草原再无统一的可能,只能听从大明的号令。 不仅边患永除,而且整个草原,还会真正纳入大明的疆域之内。 这么高明的计策,朱允熞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朱元璋的脸色一边再边,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看着怀里的朱允熞,他有点难以置信。 这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生而知之,多智近乎妖? 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朱允熞显然也注意到老朱的失态。 心中暗道:“莫非是说多了?有点不符合小孩子的身份?” 他连忙开口道:“皇爷爷,怎么了?”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一瞬间恢复神色。 “熞儿,说完了?” “嗯。”朱允熞点了点头,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皇爷爷,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愚见,要是有说错的地方,皇爷爷莫怪。” 朱元璋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短暂的震惊之后,变已完全冷静下来,心中想着怎么实施朱允熞说的事情,表面上仍是看不出深浅。 他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摸着朱允熞的后脑勺,道:“不会,熞儿,你说得很好,甚至很多东西就连皇爷爷也没想到。” “真的吗?”朱允熞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脸自豪。 “真的,皇爷爷可从不骗人。”朱元璋大笑道。 “那熞儿算不算长大了一点?” “长大了!长大了!哈哈哈……”朱元璋朗声大笑,好似阴霾被一扫而空一般。 “熞儿。”朱元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道:“这是皇爷爷送给你的,以后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大胆的跟皇爷爷说,就算你说错了,皇爷爷也不会怪你!” “谢谢皇爷爷。”朱允熞伸手接过玉佩,刚一触碰,便感觉到凉丝丝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 他两只小手捧着玉佩,仔细的打量着。 玉佩并不大,纯白无暇,晶莹剔透。 只有半個巴掌大小,为一个空心圆形。 玉佩被工匠雕刻出了一条栩栩如生龙。 碰着玉佩,就好像碰着一条盘踞的龙一般。 此物绝对不简单。 朱允熞是越看越喜欢,但矜持还是要矜持一下的。 “皇爷爷,这……这太贵重了,熞儿不能要。” “给你就拿着!”朱元璋故意眼睛一瞪,道:“咱送给自己孙子的,怕什么!” “知道了。”朱允熞低声道。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道:“喜欢吗?” “喜欢。” 朱元璋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笑呵呵道:“熞儿,皇爷爷给你布置一个任务,若是伱能完成,皇爷爷还会送你别的礼物,如何?” 朱允熞心里微微一动,问道:“皇爷爷,是什么任务呀?” 朱元璋乐呵呵的,道:“刚才,你不是和皇爷爷说那个……那个……甘薯,对,甘薯!” “皇爷爷要你找甘薯,你做不做得到啊?” 朱元璋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可是朱允熞却隐隐约约觉得,老朱的话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不过,找甘薯这件事…… “皇爷爷,那甘薯也只是熞儿道听途说,想要找到可有些困难了。” “再说,那东西在海外,要派船出海才能找到。” 朱元璋笑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有番商带来了呢?” “就当是皇爷爷对你的考验,就算找不到甘薯,也要找到消息的源头,那个客商。” “知道了,皇爷爷,熞儿尽力。” 朱允熞心里暗暗叫苦,哪有什么消息源头? 这一切都是他后世才知道的。 朱允熞心里责怪自己多嘴,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过,老朱的态度倒是很微妙。 让自己一个七岁的孩子去做这件事,看来也定然有其他打算。 至于去哪里找甘薯? 慢慢来就好了,南京有远洋而来的番人,说不定真如老朱所言,就带甘薯来了呢。 天色已经不早了。 总体而言,今日的收获还算不错。 至少已经让老朱对某些人或事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观,也算没有白来。 并且,也知道了他对便宜四叔朱棣的态度。 告别了朱元璋,朱允熞便独自一人走出了花园。 才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 他并没在意。 那太监见皇孙过来,忙束手行礼,朱允熞走了过去。 不料,走到旁边时,却听那小太监低声道:“四皇孙,燕王殿下有请。” 哦? 便宜四叔? 朱允熞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朱棣这个时候请自己过去,莫非也是为了立太子之事? 见,还是不见呢? 长辈相邀,晚辈似乎不太好拒绝。 “前面带路!”朱允熞平静道。 …… 跟着小太监七拐八弯,终于在花园偏僻处,见到了朱棣处。 这里是一处凉亭,亭正中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一壶茶。 朱棣正在品茶。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敦厚和尚。 朱允熞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道衍。 也就是后世著名的黑衣宰相。 这可是心智近妖的人! 他不动声色,继续保持小孩子行径,笑着上前打招呼:“四叔好!” 朱棣大大咧咧的一挥手,豪爽道:“熞儿来了,快坐!” 这时,那黑衣和尚也上前恭敬的行礼道:“贫僧道衍,见过四皇孙。” 果然! 这家伙就是道衍。 朱允熞并未表现出什么,而是“好奇”的问道:“四叔,怎么你身边还跟着一位大师呀?” 朱棣一愣,随后笑道:“这是四叔的朋友。” “哦,这样呀!”朱允熞点了点头。 点头的一瞬间,他看到朱棣和道衍的眼神短暂的沟通了一下。 朱棣笑道:“熞儿,四叔从回来之后,也没空去府上看看你,你可别生四叔气啊。” “哪能呢!”朱允熞立刻摇头:“四叔是做大事的人,熞儿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朱棣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我哪里能做什么大事嘛!你这孩子,真是的。”朱棣大大咧咧的摆手。 朱允熞摇了摇头:“反正我觉得四叔就是做大事的人,我跟皇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孩子!”朱棣无奈摇了摇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装作漫不经心道: “对了熞儿,听说,你皇爷爷问了你立太子的事情?” 言语平淡,声音也不大,初一听似是说着毫不在意的闲话。 但落在朱允熞的耳中,却有若惊雷。 第十一章 朱棣的提醒,蓝玉来了 朱棣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呢? 他是在太子府安插了人,还是宫中? 这一瞬间,朱允熞想了许多。 明明私下的话,却一下子传得这么远。 看来以后一定要多加主意了。 “对呀。”他心中惊讶万分,脸上却是神色平静,点头道:“问了。” 朱棣眼眸微抬,问道:“你跟你皇爷爷说了四叔?” 果然。 他真的知道。 “嗯。”朱允熞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朱棣顿了一下,乐呵呵问道:“你为什么推荐四叔?难道是想让我带你骑马?” “才不是呢!”朱允熞翻了个白眼:“我才没那么幼稚!” 朱棣和道衍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 朱允熞努力憋了一口气,让自己好像因为窘迫涨红了脸一样,“本来就是。” “我之所以说四叔,是因为我觉得四叔有天子威仪,父王也说,四叔打仗厉害,且心怀正义,做事知道分寸……” 在朱允熞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朱棣和道衍。 两人正在不停的眼神交流。 至于说了什么,虽然朱允熞看不懂,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他却装作什么也看不到。 “熞儿。”朱棣笑呵呵的走过来,问道:“四叔有一件事,不是特别明白。” “既然你皇爷爷问你,伱为什么不荐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哥哥,反而要说四叔呢?” “要是允炆当了皇帝,肯定给你更多的赏赐,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这是在试探我的真实用意? 不愧是永乐大帝,心机也很深啊。 不过,我是真心实意。扶你登皇位,你不但不感谢我,还怀疑我的用心。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 但,也真没办法。 不让朱棣当皇帝,又能如何呢? 总不能是朱允炆那家伙吧。 那不仅是害他,最关键是坑自己啊! 朱允熞摇了摇头,说道:“熞儿当然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皇家子孙,不应徇私情。二哥如果有当皇帝的本事,我一定会和皇爷爷说。” “再说了,四叔和我也是一家人,平时又那么疼我,谁做皇帝不一样呢?” 朱棣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十几次。 有欣慰,也有一丝愧疚。 但也不过一闪而逝,他就继续问道:“所以,你就认定只有四叔行?” 朱允熞点了点头:“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你不当皇帝,守着大明江山,我怎么做逍遥王爷,快活一生? 996甚至007批阅奏章,治理天下的重担交给你。 混吃等死,歌舞逍遥,享受当王爷的快乐,这個任务给我。 咱们分工合作,各司其职,难道不好吗? 他心中默默想着。 朱棣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复杂。 他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一下朱允熞,可是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熞儿,储君之位,非同小可。” “你还小,不懂其中门道,以后不要乱说了。” 朱允熞却摇了摇头,道:“事关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该说的熞儿还是要说。” 朱棣叹息着点点头,没再说话。 “四叔,”朱允熞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问道:“熞儿可以回去了么?” 朱棣道:“嗯,时候也不早了,四叔安排人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娘担心。” 朱允熞一笑,跳下了椅子。 就在这时,他看到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 “四叔,怎么了?”朱允熞问。 朱棣的目光定格在朱允熞的腰间,那上面挂着的,正是老朱送给朱允熞的玉佩。 “熞儿,这玉佩哪里来的?” “哦!这个呀!”朱允熞一笑,胡诌道:“皇爷爷说我聪明,没有推荐二哥做太子,赏赐给我的。” 朱棣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之中。 朱允熞不再多留,告辞离开。 “熞儿。” 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朱棣叫他的声音。 语气之中,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朱允熞眉头微微一皱,但是转过头的瞬间就又恢复了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四叔,怎么了?” 朱允熞脆声问道。 朱棣一眼深深的看了过来,随后若有所指的说道:“多注意一下你舅佬爷蓝玉,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朱允熞心中“咯噔”一声。 蓝玉,当朝大将军。 从老朱还没有称帝的时候,便跟着老朱打天下。 大明的江山,有他一份力。 纵不比徐达,常遇春等人,却也战功赫赫。 徐常两人早已逝去,如今活着的人当中,除了躺在病床上的汤和,就属蓝玉功劳最大,军中威望最高了。 不过,蓝玉向来居功自傲,在朝中狂得没边。 甚至四年前,还曾经做出炮轰城门的举动,可谓是目中无人。 并且,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他是已故的开平王常遇春的小舅子。 而常遇春,是朱允熥的外公。 蓝玉,是朱允熥的亲舅佬爷。 朱允熞听懂了朱棣的弦外之音。 老朱八成要对蓝玉下手了。 历史上,蓝玉因谋反罪死于洪武二十六年,被满门抄斩。 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老朱想要收拾蓝玉,多也会和朱棣商量。 毕竟,蓝玉在军中威望很高。 北方将领,有不少都出自于蓝玉门下。 当初陪老朱一起打江山而阵亡之人的遗孤,又很多都被蓝玉收做了干儿子。 老朱想要动蓝玉,自然要有充足的准备,所以会告诉朱棣,提前准备。 蓝玉与朱棣不和,这一点,老朱也是清楚的。 不动蓝玉则已,一动必定是雷霆万钧。 这些朱允熞都明白。 不过,对于朱棣的态度,朱允熞却是有些摸不透了。 这种事情,朱棣没有必要和一个七岁的孩子说。 除非…… 朱允熞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过他却并未多说,只是朝着朱棣点了点头,道:“四叔,我明白了。” “嗯,回去吧。” …… 等朱允熞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阳光有些刺眼,他不由得微微眯上了眼睛。 刚一进大门,就听到后花园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有客人? 朱允熞问下人道:“谁来了?” 正在修剪花草的下人道:“回四皇孙,是凉国公蓝大将军来了。” 第十二章 在作死的路上疯狂试探 蓝玉? 朱允熞点了点头。 应该是来看朱允熥的,毕竟是舅佬爷。 朱允熥不久便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作为亲人,蓝玉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虽然朱棣已经嘱咐过,不要和蓝玉走的太近。 不过既然蓝玉已经来了,出于礼数,定然也是要见见的。 想到这里,朱允熞不再犹豫,朝着后花园走去。 刚一走入后花园,就看到蓝玉正在和朱允熥聊天。 朱允熥今年十四岁,也算是继承了老爹的良好基因,生得十分标致,一脸富贵相。 坐在他对面,虎背熊腰,脸颊粗糙的男人就是当今的大将军,蓝玉。 “哎?四弟,你读书回来了?”看到朱允熞回来,朱允熥从石凳上站起来,乐呵呵上前打着招呼。 “怎么样,第一天入宫,皇爷爷没有训斥你吧?” 言语间颇为亲切。 “三哥,放心吧!”朱允熞笑道:“皇爷爷对我可好了。” 朱允熥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虽然朱允熥与朱允熞不是一母所生,但兄弟感情还是十分不错的。 朱允熞现在也才七岁,在此之前两人也并没有什么矛盾冲突,相处十分融洽。 看着朱允熥那张乐呵呵的脸,朱允熞不由得暗暗感叹。 都说帝王之家冷酷无情,其实也不完全对。 很多时候,还是要分情况的。 比如现在。 不过,朱允熞也明白,以后可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感情了。 人在成长,许多事情都是会变的。 皇位,利益……这些东西都是催化剂。 看到朱允熞,蓝玉并没有打招呼,而是仍旧坐在原地,一脸的威严。 朱允熞还看到,在蓝玉的身后,竟然还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 好家伙,的确有些目中无人了! 这可是太子府,虽说现在太子死了,但家人还在。 带侍卫进府,太狂了! 怪不得老朱要收拾他,这蓝玉的确目中无人,嚣张狂妄。 蓝玉不打招呼,朱允熞却不能不说话。 他上前一步,看着蓝玉道:“见过舅姥爷。” 蓝玉这才收起威严的神色,挤出一丝笑容,起身道:“四皇孙太客气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好似被战场上的血浸过一般。 虽然起身见礼,却难掩骄纵之色。 朱允熞也不在意,在一旁坐下。 他倒要看看,这蓝玉的深浅。 几人寒暄了一会,蓝玉对朱允熥使了个眼色,道:“熥儿,你先去那边玩玩,我有话要和你四弟说。” 言语之间,带着一丝高高在上,像是在发号施令。 或许是早就习惯了他这般性格,朱允熥只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朱允熞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待他离开之后,方问道:“舅佬爷,不知您要和我说什么?” 蓝玉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说道:“也没啥大事,就是想和你单独聊聊,再过不久,我就要忙了。” “如今,北元尚未平定,我还有不少事要做。” 朱允熞不动声色,奉承了一句:“北元乃大明心腹之患,但有蓝大将军在,我等可高枕无忧!” 蓝玉眼皮微微挑起,咧嘴笑了一下,道:“那是自然。” 他毫不谦虚,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记马屁。 “不过……”蓝玉话锋一转,道:“燕王久居北方,兵马娴熟,也同样可以震慑北元。” “我听说有人举荐他为太子。”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朱允熞不自觉微微怔了一下。 这个世界真可怕。 不过是府中说话,在宫中与皇帝交谈,都是极为隐私的事情。 却一转眼,就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朱棣也就罢了,那家伙一直在谋九五至尊之位,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太子府上安插了自己人,他都不会奇怪。 但想不到连蓝玉,消息都这么灵通。 若不是百分之百肯定这個时代不可能有监听设备,朱允熞真怀颖自己被别人在身上安装了监听器。 要不然,怎么消息就到处都传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眨了眨大眼睛,看着蓝玉,却并未说话。 蓝玉是个大老粗,不会太多的弯弯绕,见到朱允熞不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二哥天生性子软弱,确实不如伱四叔勇敢独断。” “他若是为帝,恐怕压不住你四叔。” “你不荐他,我也能理解。” 这番话极为逾矩,不似臣子所言。 朱允熞也只能钦佩蓝玉果然胆大包天了。 而他却是只当没听见。 嗯,我还是一个娃娃。 有些话,左耳进,右耳出,转身就忘了,不是很正常的嘛。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蓝玉话锋一转。 “熞儿,舅姥爷问你,你四叔和你三哥,谁更亲?” 朱允熞瞬间就明白了蓝玉的意思。 朱允熥才是他的亲甥孙,如果可以,他当然最希望朱允熥继承皇位。 退而求其次,才是朱允炆。 朱允熞霍然正色,用稚嫩的声音严肃开口道:“舅佬爷,江山社稷,非是家事,而是国事!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岂论亲近?” 似乎是不相信这话出自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蓝玉愣住了。 “舅佬爷,我说的对吗?”见蓝玉不说话,朱允熞问道。 被一个孩子说得无言以对,蓝玉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 “对,说的很对。” 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只能点头,随即反问道:“可你又怎么知道,你三哥不如你四叔呢?” 朱允熞叹声道:“三哥还小,不如四叔威武。” 蓝玉压着嗓子道:“但他是你哥,你们留着相同的血,你四叔终归还是外人。” “而且,你三哥他年岁已十四,不小了。” “我再问你,若你三哥聪慧不输你四叔,那你又该如何选?” 蓝玉颇有些咄咄逼人。 看着还不死心的蓝玉,朱允熞犹豫了一下。 他心里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说。 一阵风吹过,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午后的天气好像在这一刻更加闷热了。 “熞儿,说话呀,难道你真的对你三哥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朱允熞一愣。 倒是没想到他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毫不顾忌。 真是在作死的路上疯狂试探啊! 看着眼前始终不死心的蓝玉,朱允熞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道破。 “舅佬爷,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蓝玉见他神色严肃,疑惑问道:“什么问题。” 朱允熞直视蓝玉双眼,稚声问道:“舅佬爷,你对于汉武帝杀钩弋夫人,立子去母如何看呢?” 声音一落,蓝玉的瞳孔猛然放大! …… 第十三章 年事已高,何不求长生? 朱允熞说完这句话,便拣了一些放在桌上的甜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蓝玉虽然是个大老粗,又狂得没边。 但他绝对不是蠢货,相反还非常精明。 要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 更不可能成为赫赫有名的蓝大将军。 统率千军万马的人,智商是绝对无须怀疑的。 当年巫蛊之祸后,太子身亡,汉武帝打算传位给少子刘弗陵。 但在此之前,却将其母钩弋夫人赐死。 这是为何? 自然是害怕钩弋夫人成为下一个窦太后,干预朝政。 汉武帝年轻之时,可是被窦太后控制的一点实权都没有。 而当时刘弗陵尚且年幼,很容易就会成为母亲钩弋夫人的傀儡。 所以,钩弋夫人必须要死。 而现在,朱允熥亲生父母皆已离世,若是朱元璋想要立朱允熥为皇太孙,那蓝玉这个亲舅佬爷,无疑是最大的外戚。 且蓝玉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性格有我行我素,狂妄自大…… 朱允熥怎么能不被蓝玉控制? 且看刚才蓝玉对朱允熥的态度,这种情况已经初现端倪。 此时此刻,像极了彼时彼刻。 老朱要是担心朱允熥镇不住蓝玉,唯一的做法,便是效仿汉武帝对钩弋夫人出手一般,干掉蓝玉。 蓝玉此前没有深想过,但朱允熞一点醒,又如何还能不明白呢? 他全身僵住,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般,只有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 此时已经六月,天气炎热。 但是心中的寒意,却让蓝玉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是傻子。 顷刻之间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此前只是身在局中,一时没想到这件事。 这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朱标还活着的时候,朱元璋定然不会轻易动蓝玉。 还会将他视作是留给朱标的班底。 但朱允熥不一样,他不是朱标。 若立朱允熥,朱元璋只能效仿汉武帝行事。 相反,如果是朱棣立为太子,以燕王在军中和朝野上下的威望,那朱元璋也没有必要杀蓝玉。 朱棣能压得住他! 否则,不管是朱允熥还是朱允炆被立为继承人,他都必死无疑。 “呼——呼——” 蓝玉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眼皮也在上下跳個不停。 朱允熞就坐在石凳上,一边吃东西,一边就那么看着蓝玉。 足足过了半晌,蓝玉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他“蹭”的站起身来,向着朱允熞拱手道:“多谢四皇孙提醒,此恩蓝玉永世不忘。” 他说的很重,言语之间颇为诚恳。 蓝玉身后的侍卫们各个面面相觑,不明白其中缘由。 一向眼高过顶的蓝玉,怎么会如此正式的拜谢一个小孩子? 尽管他是皇孙。 朱允熞咧嘴笑了,依旧是那么的人畜无害:“舅佬爷,您不用谢我,您应该谢的是陛下。” “陛下?”蓝玉身体微微一震,双目中一瞬间闪过十几种情绪。 风铃依旧在响,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一如蓝玉此刻的心。 蓝玉低着头喃喃道:“是……陛下在提醒我么……陛下还是挂念着老臣的……” 朱允熞看着蓝玉,没有说话。 朱元璋当然没有说过什么。 甚至就连准备动蓝玉,也只是在暗中谋划。 本来朱允熞并不打算说出这件事。 但是,想到不久之前朱棣说的话,才决定点破。 蓝玉的命,现在要留着。 事实上,朱棣和蓝玉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够和睦。 在朱标还活着的时候,蓝玉非常忠于朱标。 对朱棣意见颇深。 他始终觉得,朱棣拥兵自重,对于朱标是个威胁,并多次提醒他。 不过,朱标却不当回事,反而将此事当作笑谈,告诉朱棣,以示做大哥对弟弟的绝对信任。 自此之后,朱棣便对蓝玉怀恨在心。 双方积怨已久。 此前朱棣出言提醒朱允熞注意蓝玉,实际上就是想让朱允熞也同意,甚至推动朱元璋杀了蓝玉。 整个朝中,朱棣唯一忌惮的,也只有蓝玉了。 只要蓝玉死了,朝中就再也没有真正懂领兵作战的大臣。 其他人对于朱棣来说,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诸如李景隆之流,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所以,朱棣迫切的想要杀掉蓝玉。 这样的话,就算他没有被立为太子,将来起兵造反,江山也能抢到手! 只是,朱棣毕竟不如老朱老谋深算。 并不知道蓝玉的死,还意味着其他事情。 但是,朱允熞看出来了。 他反而决定保下蓝玉的命。 理由很简单。 若是蓝玉死了,老朱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将朱允炆或者朱允熥立为太子。 但若是蓝玉还活着,老朱最优的选择,只有朱棣一个。 因为只有朱棣,才震得住蓝玉。 其他人,都不行! …… 朱允熥离开后,其实一直在不远处,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虽在一旁,却也听了个大概。 不过以他如今的年龄,显然想不到那么多, 不明白为什么朱允熞一提起钩弋夫人的是,蓝玉的反应就会那么大。 在朱允熥看来,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凉亭里,风铃依旧摇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蓝玉道:“四皇孙今日之恩,蓝玉他日必定厚报。” 朱允熞满脸天真,大笑道:“舅佬爷,我可什么都没说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蓝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声道:“是,是啊。” 四下看了一眼,蓝玉又低声道:“四皇孙,那你说,为什么钩弋夫人会死呢,如果……她有活下来的可能么?” 蓝玉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看向朱允熞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轻视,反而是将朱允熞当成了一个大人看待。 朱允熞笑笑,目光扫视过蓝玉身后的那些个侍卫。 “咳咳!”蓝玉咳嗽一声,众多侍卫便一连退了三步。 朱允熞脸上依旧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舅佬爷,我听说城中玄阳观中有位道长,是神仙转世呢!” “四皇孙的意思是?”蓝玉的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并不明白。 朱允熞笑道:“那位道长擅长炼丹之术,反正舅佬爷闲着无事,何不去寻一寻?” “您老人家年事已高,请他去家里炼丹,延年益寿,永享清福,这样……不好吗?” 第十四章 整个大明都将因此而改变 轻飘飘的声音。 说完之后,朱允熞便不再多言。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若你自己还不能醒悟,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蓝玉低头沉思的片刻,猛的眼前一亮。 啪! 他宽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一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舅佬爷,你真的明白了么?”朱允熞反问。 “明白了!”蓝玉一下子变得无比轻松,好似胸口阴霾被一扫而空。 他连声道:“我这便去,这便去!” “仙丹难求,多蒙指点了。” 蓝玉好像一刻也待不下去一般,立刻就起身告辞。 朱允熞仍旧坐在石凳上,人畜无害的看着蓝玉离开。 “舅佬爷。”看到蓝玉准备走,一直躲在不远处偷听的朱允熥忍不住了,上来问到:“怎么这就走了?” 蓝玉匆匆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事关性命,看得出他很着急。 “舅佬爷,刚才你们说钩弋夫人……” “小孩子别问这些,听话。”蓝玉说道,随后摸了摸朱允熥的脑袋,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了。 只剩下朱允熥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允熞看着蓝玉的背影,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 蓝玉一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仗着位高权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也因为这个事,被朱元璋斥责了很多次,还因此丢掉了梁国公的爵位,被改封为凉国公。 但他就是死性不改,就是一直这么狂。 为什么? 别人或许不懂,但朱允熞却看的透彻。 蓝玉绝对不是傻子,或许曾经他是真的嚣张跋扈。 但现在,更多的是在自污。 跟随朱元璋打一起打天下的将领之中,徐达和常遇春都早就死了。 汤和也早就告老还乡,而今,那些老弟兄们就只剩下蓝玉一个。 蓝玉怎么可能不怕? 以他在功劳和在军中的威望,要是不嚣张狂妄,不贪钱贪财贪色,不自污,那就算朱标不死,他也要死! 人,总是要有缺点的。 没有缺点的人,谁都会忌惮。 汉朝时期,萧何贪钱,刘邦反而高兴,就是这么一個道理。 有缺点,才有弱点,才能掌控。 要是他蓝玉不仅功劳大,威望高,还行事稳重,让人挑不出毛病。 军中,朝野,老百姓全部都交口称赞。 那他不是谋反之心,也是有谋反之心! 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老朱砍的。 这是政治,也是城府。 蓝玉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一直这么狂,所以才屡教不改。 他就是想让老朱敲打一下,责怪一下。 让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太狂了。 他才能活得好好的。 虽然会因此受罚,但也总好过丢了性命。 当然,等到老朱真要杀他的时候,这个罪就随便老朱想怎么定就怎么定了。 即便如此,狂妄这件事,也是他必须要做的。 必须要将这个把柄送到老朱手中,这是为臣之道。 可现在朱标死了,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再这样下去,老朱就真的会以这个为把柄,将蓝玉置之死地。 所以,朱允熞才给他建议,让他在家中炼丹。 炼什么丹不重要。 长生丹药之说,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重要的是做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只要蓝玉做了,那便够了。 …… 踏——踏—— 朱允熞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二哥朱允炆来了。 “二哥。”朱允熞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四弟,”朱允炆开门见山问道:“怎么你和他说了钩弋夫人的事,他就那么害怕,难道……” 朱充炆其实早就来了,一直躲在不远处,偷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朱允熞有心考校,笑道:“难道什么?” 朱允炆思索了半天,摇了摇头,道:“我想你说的钩弋夫人,是不是指他的夫人,但细细想了想,还是不对。我想不出来。” 朱允熞嫌弃的看了一眼他,无语了。 怪不得历史上会被朱棣将皇位抢走。 就他这智商,能坐得稳皇位才是怪事! “二哥这么聪明,一定会想到的。”朱允熞当然不会明说。 虽说今日的话,他并不怕外传。 但说到这份上,已经够多了。 再说下去,就真不太好了。 朱允炆很享受别人对他的夸赞,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说道:“四弟第一天入宫,没惹皇爷爷生气吧?” 朱允熞摇了摇头。 朱允炆又问道:“今天皇爷爷有没有问你什么?” 他指的当然是立太子之事。 老朱的确问了。 不过朱允熞却不打算告诉朱允炆,只是接着敷衍道:“问了些其他的事情。” 这也不算说谎,毕竟老朱还问了甘薯的事情。 朱允炆点了点头,拉着朱允熞的手坐下,低声道:“四弟,伱可一定得帮帮二哥。”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母同胞,只有二哥做了太子,咱们一家才有好日子过。” “二哥一向最疼你,你可不要让二哥失望啊。” “不仅仅是为了二哥,为了咱娘,为了你自己,你也要这么做。” “咱们兄弟,不,咱们家现在是一荣俱荣啊!” “爹爹死了,只有咱们兄弟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朱允炆说得情真意切。 眼角间泪水都流出来了。 朱允熞心中叹息。 朱允炆蠢归蠢,但对亲生兄弟,还是真有几分情谊的。 他点头道:“二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 “四弟,真的?”朱允炆的双眼中闪烁出希望的光彩。 朱允熞道:“你是我哥,打虎亲兄弟,我肯定会尽力帮你。” “四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允炆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长长出了口气。 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却不知道,朱允熞说的尽力帮他,其实是说帮他保命。 将来不至于被朱棣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自焚。 而朱允炆显然会错了意。 还以为是帮他夺取大位呢。 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眼下之事,还是先做老朱布置的任务,寻找甘薯。 送走朱允炆之后,朱允熞来到书房,吩咐下人拿来宣纸与水墨。 按照前世的记忆,朱允熞很快画出了甘薯的样子。 他前世学过画画,穿越过来虽换了身体,技能仍在。 凭着记忆,虽不能说百分百还原,却也有九成相似。 “四皇孙,这是……”一名太监忍不住问道。 朱允熞没回答,又继续画了几张,这才放下笔,一指画中甘薯,说道:“此物名唤甘薯,乃是产自西洋的圣物。奉皇爷爷圣谕,寻找此物,若有谁找到,重重有赏。” 有人可以用,朱允熞自然要用。 毕竟他一个人,还是个小孩子,想要找到甘薯,无异于大海捞针。 虽然看老朱的态度,并未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仅凭传言,他无法相信。 或许在他看来,只是对小孩子的磨炼。 但朱允熞却深知甘薯的重要性,一旦找到此物,整个大明都会因此而改变。 …… 第十五章 帝王暮年!天意如此? 日光安静的洒落,晕染着皇城。 此刻,朱元璋的寝宫之中,一众大臣正在和朱元璋谈论政事。 朱元璋就坐在龙床边上,双手扶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 不同于陪着朱允熞的时候,这一刻的老朱一脸严肃。 双目之中一片肃然,目光冷冽,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喜怒哀乐。 聊了一会北元的事情,翰林学士刘三吾上前一步,道:“陛下,有一事,老臣不得不说。” 刘三吾已经快要八十岁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 不过他一开口,却让寝宫里的气氛为之一变。 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刘三吾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甚至也不在乎得罪了什么人。 此时此刻,他开口,能说什么? 朱元璋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一挥手道:“说说。” 刘三吾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离世多日,老臣认为,是时候该立新太子了。”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看向刘三吾的眼神也带着不善。 这刘三吾,果真是个直性子。 立太子这么大的事情,张口就来,也不委婉一点。 老朱也是面露不悦,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要不这么说话,就不是刘三吾了。 “诸卿,”朱元璋沉声开口道:“适才刘三吾所言不无道理,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威严的话音在寝宫之中回荡,但却没有人敢说话。 立储这么大的事情,谁敢轻易掺和进来。 一句话说不对,很可能就是杀身之祸啊! 要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此刻的刘三吾怕是死上个一千八百回了。 寝宫里安静地出奇,世间好似定格了一般,落针可闻。 一众大臣的头顶,都浮现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不说话么?”朱元璋威严开口,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 被他目光扫视到的大臣们,头垂的更深了。 甚至连抬起眼皮看一眼朱元璋都不敢。 “哑巴了?”朱元璋再次问道,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火气。 “陛下,”一个白头发大臣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此等大事,臣等不敢妄谈……” 朱元璋的暴脾气上来了,砰的一拍床柱。 大臣们都被吓的不轻,一個个浑身颤颤发抖。 朱元璋怒道:“看看你们,像个什么样子?咱让你们说话,扭扭捏捏干什么!” 看到朱元璋发火了,一众大臣们这才明白,今天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另一个身影清瘦的大臣先是在心里将刘三吾骂了个底朝天,随后站出来道:“回陛下,老臣认为,依礼,应该立秦王殿下为太子。” 按照立长不立贤的规矩,朱标薨,秦王朱樉便理所应当该立为太子。 “不可!”一人马上站出来说道:“不可立秦王殿下!” 朱元璋的目光移了过去,看向说话的那名大臣,依旧道:“为何不可?” 大臣长出了一口气,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秦王殿下幼年聪慧,严毅英武,成年后却多行恶事,荒唐无度,甚至曾对百姓大打出手,亦曾掳走……” “够了。”朱元璋眉头一皱,出言打断。 对于儿子的混账事,他心中十分清楚。 却不愿有人在此时提及。 毕竟,若依大明律,秦王做的事,十个脑袋也得掉了。 但老朱当然不会砍自己的儿子。 这人此时提及,似乎就是指桑骂槐,指责他朱元璋没有严惩儿子。 也难怪老朱怒火上涌。 那大臣见朱元璋生气,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朱元璋嘴角抽搐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臣,没在多说什么。 寝殿中一片寂静。 许久,朱元璋再度试探着开口问道:“四皇子燕王英武似朕,行事果断,诸卿以为,立之何如?” “陛下不可。”刘三吾连忙站出来,道:“陛下,依微臣之见,皇孙年富,世嫡之子,子殁孙承,适统礼也。” “哦!”朱元璋对他立皇孙的提议不置可否,而是深深望了他一眼,眯起眼笑道:“那你先说,为何不能立燕王呢?” 刘三吾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若立燕王,置秦,晋两王于何地?”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是啊,秦王,晋王都是燕王的兄长,又皆是嫡出,自古立长不立幼,岂有绕过秦、晋两王,而立燕王的道理? 刘三吾再度提议:“老臣认为,皇孙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以继承大统。” 这句话说完,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刘三吾。 “其他人呢?有什么建议吗?”朱元璋目光从几位大臣身上扫过。 众大臣皆低头俯首不语。 朱元璋怒道:“又一个个都不说话,哑巴了是吧?”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似是十分生气。 只是,虽然表现的很暴躁,不过朱元璋的眼神却十分平静,时不时还有一缕精光闪过。 暴躁,不过是做样子的。 刚才说话的大臣都受斥责,此时哪还有人敢多言? 殿中针对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众大臣砰砰心跳。 半响,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刘三吾身上,威严的声音再度开口:“那依伱说,立哪位皇孙合适?” 刘三吾也不犹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道:“陛下,若按长幼顺序,应当立先太子二子。” 二子,自然指的就是朱允炆。 刘三吾的话说完,寝宫之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大臣们都深深的垂着头,尽皆不言语。 多说多错,沉默不语,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在立储这件事上随便乱言,稍有不甚,便是万劫不复。 有和刘三吾关系还算不错的大臣,甚至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但刘三吾却置若罔闻。 朱元璋微微低着头,眼睛眯着,时不时闪过一道光芒,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再次深深的看了刘三吾一眼。 “好了,朕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退下吧,立太子的事,朕自有定夺。” …… …… …… 众大臣如蒙大赦,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背后原来早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朱元璋的一句话,无疑让他们如释重负。 和皇帝谈论立太子,就是在玩火,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在场之人中,除了刘三吾,没人愿意蹚这趟浑水。 不多时,大臣们便都退下了。 寝宫之中,只剩下了朱元璋一人。 他独自坐在龙床上出神,背影显得有些凄凉和独孤。 或许是又想起了朱标,若是他还活着,又何必为此事担扰。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人间伤心事。 不知不觉间,朱元璋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可心中苦楚又有谁知,能向何人诉? 皇帝,总是孤独的。 又过了半晌,朱元璋的平绪慢慢平复,冲着门外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名身材瘦小的太监走了进来。 “陛下。”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一改刚才的萎靡,恢复了帝王威严:“事情怎么样?” 太监又小心翼翼的上前两步,弯腰低声道:“四皇孙离开之后,先是去见了燕王殿下……随后回府,遇上了蓝玉……” 他小声的将后续的事情,详详细细禀告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静静听说,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有如天边之云,飘忽莫测,阴晴不定。 忽而皱眉,忽而舒展。 等到太监全部说完,朱元璋挥手让他退下,一个人静静思索着。 半晌,他的眼神,才渐渐明亮起来。 他捏着胡子,喃喃自语道:“这个臭小子,人小鬼大,年纪这么小,懂得还不少,他倒是真心想让他四叔当皇帝啊!” 朱元璋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半晌,又笑了出来。 “呵呵……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说得真好啊!” “好啊!好啊!” “熞儿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地,这般心思,纵诸葛孔明再世,也难与之相比。” “忠贞赤子之情,七窍玲珑之心。” “如此聪慧,不愧是俺老朱的孙子。” “要是朱家子孙都如他这般……那该有多好……” 他走到寝殿门前,望着外面空旷的广场。 日头正烈。 朱元璋凝望着远方,用只有自己才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朕老了,这大明的江山也该有一个继承人了。” “可是,又该立谁呢?” “熞儿聪明伶俐,远超常人,但他毕竟还只有七岁,真的镇得住朝常上的重臣,统兵的悍将,担得起这万里江山,千钧重担吗?” “朕的身体,还能支撑几年?能等到他长大吗?” “若是朕还年轻,若是熞儿早出生几年……” “这便是天意吗?” 阳光直射而下,晴朗明媚。 蓝天之下,一朵白云悠悠飘过,风清气和。 老人微驼的背影,却渐渐有了几分萧瑟凄凉。 …… 第十六章 宫女莺儿,去码头找甘薯 六月虽然已经颇为炎热了,但早上的天气还是十分凉爽。 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南京城,让这座城池显得有些缥缈。 院子中,朱允熞正站在秋千上,用力的荡着。 随着秋千越荡越高,朱允熞就好像飞起来一般。 眼前的景物出现了残影,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这种感觉让朱允熞十分痛快。 他已经记不清楚多久没有这么痛快的玩过了。 前世作为996的社蓄,被赶着加班加点,哪有时间畅玩。 荡了一会秋千,朱允熞有抱着蹴鞠来到一片空地。 前世的朱允熞是个篮球爱好者,无奈这个时候篮球还没问世。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便画了一幅图,叫下人打造了一个简易的篮筐,自己没事投篮玩。 “真想打场篮球啊!”朱允熞抱着手里的蹴鞠喃喃道。 这几天,他领了找甘薯的差事,也就不用进宫去读书,可以光明正大的摸鱼。 难得有机会玩個痛快,朱允熞也十分珍惜这段时光。 毕竟和老朱这样的人精打交道,还是很累的。 既然穿越成了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快乐。 玩玩,有什么不好? 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多少人想回而回不去的时光呢? 朱允熞听过一句话。 你所厌恶的今天,是昨天死去人的明天。 你所嫌弃的现在,是未来回不去的曾经。 既如此,何不珍惜当下呢? 蹴鞠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的弧度,有时进球了,有时又没进。 朱允熞十分享受这种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 恍惚之间,他好似真的回到了童年一般。 什么皇位,什么老朱,通通抛之脑后,玩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玩了好久,朱允熞感觉有些累了,毕竟身体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吃过东西之后,朱允熞便打算出府,去街上走走。 一般来说,朱允熞这样的身份,这般年龄,轻易是不能出门的。 但他现在奉旨办差找甘薯,倒是可以找借口出去。 “再不出去走走,真的要憋死喽!”朱允熞自言自语的笑道。 这个时代没手机没网络,能出去玩就很好。 后世宅男多,但其实最重要是网络和娱乐设备的原因。 要是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没有电视直播论坛…… 真让人在家里发呆宅着,有几人能宅得住的? 怕是宅几天都要发疯了吧? “不得不说,在耐得住寂寞这方面,还是古人厉害啊!” 朱允熞心中暗叹,随后便安排下人,准备出门办差。 毕竟,虽然找出甘薯的希望渺茫,但老朱交待了,还是要尽心办的。 不多时,在一众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朱允熞换上了一身便装。 站在铜镜面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虽只有七八岁年纪,但却生的十分俊俏,好像画里的小仙童一般,神采飞扬。 一身得体素衣更显得几分飘逸出尘。 一阵清风徐来,腰间带子轻轻舞动着。 朱允熞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磁性的女声:“四皇孙,你要出街?” 一阵少女的幽香传来。 透过铜镜,朱允熞看到一个身材丰腴青衣少女就站在自己身后。 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生的皮肤白腻,眉目清秀。 朱允熞笑道:“是莺儿呀!” 莺儿是朱允熞的贴身宫女,一直以来便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莺儿是众多宫女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博学多才,拿出去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强的多。 因为朱标的丧事,她累病了,休息了几日,今日才回来。 莺儿先是行了一礼,紧跟着说道:“你要是出街的话,莺儿必须得陪着。” 不待朱允熞说话,莺儿就继续道: “虽然有侍卫保护,不过四皇孙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莺儿照顾。再是,若是娘娘得知了莺儿不曾前去,怕是要怪罪莺儿。” 朱允熞心中暗道:饮食起居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有人保护,还有宫女随行,这日子放到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看着镜子中莺儿可爱的脸颊,朱允熞点了点头:“那便一起去吧!” 收拾好了一切,朱允熞便带着莺儿,在几个便衣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府。 除了四个跟在身旁的贴身侍卫,暗中同样还有十几名侍卫保护,安全是绝对有保证。 这几天,朱允熞派出去找甘薯的人都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所以他打算自己去看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在南京城中好好玩玩。 带着莺儿一路走在繁华的城头,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朱允熞也是心情大好,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买了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 莺儿在身后安安静静的跟着,时不时会解释一两句,好似一个耐心的小媳妇一般。 “莺儿,走,跟我去码头看看。”朱允熞手机拿着糖人,笑呵呵的说。 “四爷,码头就在东边不远处。” 微服出行,自然不会直接喊皇孙了。 “走吧!” 本来朱允熞以为,大明禁海之后,码头定然是一片萧索。 不过在来到码头之后,才发现码头上比他想象中的繁华得多。 水面上船只往来,首尾相接。 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 人们有的在茶馆休息,有的在看相算命,有的在饭铺进餐。 如此场景,但是令朱允熞吃了一惊,有些意想不到。 “莺儿。”看着码头繁华的码头,朱允熞开口道。 “四爷,怎么了?”莺儿弯下腰,轻声细语的问道。 一阵幽香扑鼻,朱允熞开口问道:“这码头怎么如此繁华?” 莺儿柔声一笑,解释道:“四爷有所不知,南京城三面环水,定都之后,因为得天独厚的条件,水运大力发展。” 莺儿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水运发展之后,码头便也就多了起来,据说,这些码头上,光是脚夫,就有几万人呢!” “甚至,还有不少从海外偷偷来的番商,带来了异国的奇宝,当然,这些莺儿不曾见过,只是道听途说。” 朱允熞心中一动,问道:“番商?我大明不是海禁吗?怎么会有番商?” 莺儿脸上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温柔一笑,乖巧的蹲在朱允熞身边解释道: “四爷说得不错,不过大明虽海禁,但哪里又禁得绝呢。” “私下里来,还是有不少的。” 莺儿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吐气如兰。 朱允熞心中大喜。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啊! 本来以为找甘薯八成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既然有不少番邦商人来此,说不定还真的可以找到甘薯! …… 第十七章 找到甘薯了? 朱允熞前世的时候,看过不少史书记载。 甘薯出现大概是在1600年左右,也就是明末万历年间,由西方传教士传入中原大地的。 距离此时此刻,还有几百年的时间。 随后才慢慢推广全国,作为一种主要的食物,受到不少人的喜爱。 《闽书·南产》上亦曾记载甘薯“润泽可食,或煮或磨为粉……生食如食葛,熟食色如蜜,其味如熟荸荠,生贮之有蜜气,香闻室中”。 不过,朱允熞却并不认为甘薯真正出现的时间会有那么晚。 古代消息闭塞,一般来说,从实际出现,到记载到书籍上,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甚至就算有个别人知道甘薯,也只会当成一种相对普通的食物。 到正史记载,甚至可能是几十年乃至更久。 毕竟古代生产力不发达,消息传递也落后。 也许某个村子默默地耕种,种了几十年,才会被有名的文人发现,记载到书籍上,成为后世考古的证据…… 但真正出现的时间和源头早已经无从考证。 这也是后世为什么会有许多学者反复钻研记载的原因。 无非是想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些别人不曾注意过的蛛丝马迹。 所以,如果这样算的话,南京这个时候有过往的番商带来甘薯,几率恐怕还不小。 或许更早就已出现,只不过没人注意到? 朱允熞来了精神。 本来甘薯的事情,是他为了劝说老朱开海禁,而临时想到的。 现在看来,或许真的可行。 这样想着,朱允熞精神大振。 他一把拉过莺儿柔软无骨的小手,道:“走,陪我去看看!” …… 码头上,那些来自各处的商人都在吆喝着自己的商品。 甚至有人干脆摆了個地摊。 不少城中的百姓也都会不定期的来码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甚至就连不少富家公子哥都乐此不疲。 要是运气好,买到了来自海外的好东西,则又可以去送给喜欢的姑娘了。 朱允熞拉着莺儿的手,在码头之中仔细打量着。 耳边是各处商贩各种口音的吆喝声,甚至还有番邦的异人,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吆喝。 “哎!来看一看咯,来自西域的宝石……” “珍珠,珍珠!来自西方上好的珍珠,无论做珠宝还是珍珠粉,都是没得说,价格好商量。” “来看看琥珀,这质感,这颜色……” “上好的香料,上好的香料!” “波斯猫,波斯猫!看一看咯,来自番邦的奇兽!” 走在熙熙攘攘的码头,朱允熞有了一种好似回到后世夜市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的目光微微有些失焦。 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仔细的看着,看看能不能找到甘薯的用力。 “这里还真是热闹。”一边看,朱允熞一边感叹道。 一个小小的码头,可谓是应有尽有了。 香料、珊瑚、琥珀、珍珠、宝石、水晶等,还有珍禽异兽…… 这都是海外来的。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 一旁的莺儿轻笑道:“四爷有所不知,每逢初一十五,这里还有活动呢!” “哦?这么有意思啊。”朱允熞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 拉着莺儿的手刚想要走,却突然感觉到莺儿站在原地不动了。 朱允熞回头一看。 只见这丫头正一脸欣喜的看着笼子中一直纯白色的小猫发呆呢。 小猫还不大,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长长的毛,蓝色晶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因为害怕,而蜷缩成了一团,让人忍不住怜爱。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可爱的动物,莺儿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容。 朱允熞乐了,女人的天性总是带着一丝母爱啊! 说起来莺儿这丫头这一次也帮了自己不少。 并且,一直都细心的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可谓是尽心心力。 想到这里,朱允熞一笑,问道:“你喜欢吗?” “啊?啊!”莺儿猛然回过神来,脸色微微发红,窘迫道:“莺儿一时走神,四爷勿怪。” 朱允熞笑道:“我问你呢,喜欢么?” “啊?”莺儿受宠若惊,呆呆的看着朱允熞,又看了小猫,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朱允熞见状,冲着一旁的随从(侍卫)道:“买了。” “是。” …… 怀里抱着小猫,莺儿高兴的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更是连连道谢道:“谢谢四爷。” 她眼神里藏不住的欣喜,似乎让让人也能共情一般。 美人养眼,朱允熞也是心情不错,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拉着莺儿又来到了卖香料的一处小摊前给莺儿买了不少香料。 看着莺儿喜不自禁的样子,朱允熞忍不住打趣道:“莺儿,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用了这些香料之后,肯定更好闻了。” “啊!四爷……”莺儿脸色微微一红,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哪怕朱允熞再怎么小,也是个男子。 朱允熞却是没想那么多,笑呵呵道:“给你就拿着。” “多谢四爷。”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受了恩惠不好意思,莺儿的脸蛋儿红红的,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朱允熞带着莺儿,一边四处寻找甘薯,一边又给莺儿买了些珍珠和首饰。 反正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倒是莺儿,一路上受宠若惊,高兴得连眼角都在笑。 就在朱允熞走到一处卖干货的摊子前是,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 朱允熞眉头微微一皱,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匆匆跑了过来,他激动的满脸通红。 “什么人?”随从打扮的侍卫低喝一声,伸手一推,便将那人推倒在地。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朱允熞。 绝不能可疑的人接触他。 要是四皇孙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就在几名侍卫打算动手将此人拿下的时候,朱允熞摆了摆手道:“没事,退下。” 原来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太监冯大壮。 贵为皇孙,他身边自然不会缺少伺候的人。 而太监冯大壮便是最亲近之人。 只不过,他此时一身大汗淋漓,衣衫凌乱,哪有半分平日的样子。 侍卫平时守的是外院,与冯大壮这种整日呆在内院中的人本来就交集不多。 他刚才跑得又急,一时之间,才没有认出来。 冯大壮不停的喘着气。 “四皇……” “咳……”见到冯大壮开口要点破他的身份,朱允熞眼睛一瞪。 冯大壮恍然大悟,连忙改口道:“四爷,找到了!找到甘薯了!” 当时朱允熞画了甘薯之后,便吩咐冯大壮派人去找。 为此,冯大壮花钱安排了不少码头上的脚夫去搜寻。 今日有人来报,发现画上的甘薯。 却恰逢朱允熞出府了。 冯大壮不敢慢怠,连忙寻了一套粗衣,来码头上寻找。 “找到了!?”朱允熞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分。 真是天助我也啊! 他本来以为,今日必定无功而返了。 甘薯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却不成想竟然真的找到了! 他兴奋的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追问道:“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就在那边,那个卖珊瑚的人那!” 第十八章 三十万两的珊瑚 朱允熞脚步匆匆,一刻也不停的快速赶过去。 心中更是激动的砰砰直跳。 甘薯,竟然真的找到了。 原本认为希望很渺茫,不成想运气却这般的好? 朱允熞激动的也顾不上身后的侍卫和莺儿了,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 身后传来莺儿和侍卫们的声音。 “四爷,等等!慢点!” 而朱允熞却好似听不到一般,只是加快脚步,往番商那便走去。 “珊瑚,珊瑚!”穿着怪异的黄头发番,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大声吆喝着:“上好的珊瑚!都过来看一看……” 番商的面前,摆着几个木箱。 每个木箱中都放着整株的珊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株紫色的大珊瑚。 仿佛是神话传说中的某种奇异生物的角,又仿佛是植物的树枝一般形状。 紫色的珊瑚上,还闪烁着如星光一般的点点光辉。 对比之下,甚至不少珍珠宝石都黯然失色。 如此巨大的珊瑚,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到朱允熞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一旁。 在番商身后,一个打开的木箱子中,则放着满满一箱子的甘薯。 应该是为便于长期保存,上面的泥土并没有洗干净,遮掩了本来面目。 但前世的他出身农村,小时候还在地里种过这东西,对甘薯太熟悉了。 朱允熞只觉得过身上下好似涌过一股激流一般,激动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爷,你可吓死我了!”莺儿追上来,一把拉住朱允熞的手,心有余悸的说道。 一众侍卫也都追了上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们一群大人,不致于追不上一個小孩子。 但集市上人流甚多,朱允熞轻巧的在人群中穿梭,反而是他们行动极为不便。 朱允熞没说话,而是拉着莺儿直接走上前去。 “小哥,要珊瑚吗?”看到朱允熞走上来,番商连忙笑呵呵的问。 朱允熞虽然穿着便装,但身边又是丫鬟又是随从(侍卫),番商自然是双眼发亮。 朱允熞摇了摇头,指着甘薯道:“我不要珊瑚,我要那一箱东西。” 番商的脸上一下子写满了失望,略带生硬道:“那个,不买,除非买我的珊瑚,” 他指着最大的那紫色珊瑚道:“还得是这一株。” 朱允熞暗笑。 好家伙,这么早就有人开始玩捆绑销售了。 这时,一旁的冯大壮笑道:“四爷,小的本来想直接买下来。” “刚才他也是这番说辞,小的又担心此物并非甘薯,所以小的才去找您……” 朱允熞点了点头,这时候的珊瑚价格非常昂贵。 冯大壮毕竟只是一个太监,纵然有点私房钱,肯定也舍不得就这般挥霍。 他又问番商道:“那你的珊瑚怎么卖?” 番商刚想说什么,朱允熞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轻挑的声音。 “别问了,这珊瑚少爷我已经买了!刚才不过去取钱了。” 听着声音,就让人下意识的感觉这是个纨绔子弟,忍不住厌恶。 朱允熞循声回头。 一群下人,簇拥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哥风风火火的走来。 那公子哥穿着一身华服,一手拿着扇子,高高的抬起头,几乎是用鼻孔在看人。 虽生得也算俊俏,但脸色苍白,带着黑眼圈,好似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朱允熞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就听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卜家的公子卜庚吗?” “卜庚?早就听说了,原来是他啊!” “嘘,小点声!这卜公子可是……” 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朱允熞问一旁的莺儿,道:“听说过卜家么?” 莺儿摇了摇头,道:“莺儿没听过。” 朱允熞想想也是,莺儿长期在府上伺候自己,哪有功夫去了解民间的家族? 说话间,卜庚已经撇着大嘴走了过来,将几张银票仍在了番商脚下:“拿去。” 番商见到钱,自然是乐开了花,也不顾其他,弯腰就去捡地上的银票。 面子算什么?钱才是最实在的。 朱允熞走上前去,一指甘薯,说道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将此物忍痛转卖给我?” 卜庚眼皮微微向下一搭,抬头俯视着朱允熞道:“你要买珊瑚?” 他并没有注意到,朱允熞指着的其实是珊瑚后面的甘薯。 朱允熞刚想说什么,就被卜庚嚣张的打断道: “你哪里来的小娃娃?” “啧啧啧,看这穿着打扮,家里也像是有点家财的。” 朱允熞便服出行,但也是富家少爷的装束,带着“丫鬟”和随从,卜庚自然这般判断。 “这样,少爷我今天心情好,你要是肯出十万两白银的话,就卖给你!怎么样,出不出?” 说完,卜庚还十分轻蔑,略带挑衅的看着朱允熞。 在他看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来和他抢宝贝,简直是可笑。 刚刚报信的冯大壮微微蹙眉说道:“刚才我都听到了伱们谈话,你明明是一万两买的,怎么一转头……” 卜庚面色不善的瞪了一眼冯大壮,却没有从他略带鸭公嗓的声音听出异常,一脸无所谓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赚钱了,要不然本少爷在这陪你消遣呢?” “就这个价格,十万两,爱买就买,不买滚蛋!” 卜庚的态度嚣张至极,说话也十分难听。 朱允熞的眉头再次皱了皱,不过还是选择不与这种傻子一般计较,实在太过跌份了。 他有点好奇,此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说有人暗中安排,故意来试探他的呢?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他才深深感到朝堂上波谲云诡,远比前世网络小说和影视剧所描述的还要复杂得多。 高手下棋如天马行空,不着痕迹。 这让他忍不住不管什么事,都往深处想。 “这位公子。”朱允熞再次指着甘薯道:“我不要你的珊瑚,我只要旁边那个箱子中的货物,可否卖给我?” 卜庚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不屑的说道:“切,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买本少爷的珊瑚,原来是个穷鬼,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卜庚就差将二世祖这三个字纹在脸上了。 言语之间,好似天老大,他老二。 “小娃娃,你想要这东西是吧?本少爷偏偏不给你!” “来人,把这个什么破玩意儿,给本少爷扔到江里去!” “大胆!”嚣张的话成功的激怒了朱允熞身后的几个随从(侍卫)。 “呦呦呦!怎么,吓唬我啊?”卜庚一脸张狂。 “退下。”朱允熞察觉道了侍卫们似乎准备动手,轻声喝道。 对于这种人,前世的时候朱允熞见得多了。 面对傻子,他可气不起来,更不会和傻子争吵个面红耳赤。 而且,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又或者被人利用呢? 是故意冲着自己来的,还是真的机缘巧合呢? 他看着卜庚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心平气和的说道:“好,那就十万两,我买了。” 朱允熞说的随意,但周遭围观的众人却都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低声道:“十万两卖珊瑚,这小少爷可真有钱啊。” “他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小娃娃说话能算数吗?” “是啊,恐怕连十万两是多大的数目都搞不清吧。” …… 朱允熞能够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有人猜测他真的出身大富之家,才会连十万两银子都不在乎。 还有人则认为这是小孩子的瞎胡扯,当不得真。 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卜庚。 卜庚嘴巴一咧,嚣张的笑道:“抱歉,本少爷现在不卖了,你能怎么样?!” “你的那几条狗刚才惹到本少爷了!要是想买,二十万两!不还价!” 卜庚说着,又狂妄的笑了起来。 朱允熞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说道:“二十万两,可以。” 卜庚一愣:“你确定?” 朱允熞道:“确定。” 卜庚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想到真有人会出二十万两买这株珊瑚。 但下一刻却又变得更加狂妄,他一手扇着扇子,眼睛看着天空,怪声道:“不好意思,本少爷又反悔了,现在,要三十万两!” 第十九章 嚣张的卜庚,拿下!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这一株珊瑚就从一万两涨价到了三十万两。 卜庚的声音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众人皆是小声的议论着。 “这卜少爷又在寻人开心了?” “是啊,一株珊瑚,他要卖人家三十万两呢!”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行为举止却似大人一般,也是个好脾气啊!” “好脾气,我看八成是知道惹不起吧!” “小娃子不懂事,就是看到珊瑚好看,就想买呗。” “你们都小点声,让卜少爷听了去可就惨了……” 围观的人群,大多并不是很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在争珊瑚。 议论声中,朱允熞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生气,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卜庚,问道:“一定要三十万两么?” 朱允熞的语气也十分平静,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的眼神也十分平静。 卜庚根本没有办法在他这里掀起丝毫的波澜。 “臭小子,你看什么?”或许是因为朱允熞并不生气,反而让卜庚有些下不来台了。 “没什么,”朱允熞嫌弃的看了一眼他,说道:“三十万两是吧,好。” 他可没空陪一个傻子在这里浪费时间,三十万两就三十万两。 若真是被人利用来试探,那他们也打错算盘了。 甘薯的重要性,绝对不是他们能想象。 反正是奉旨办差,钱也不用自己出。 事后老朱会不会追回来,甚或者砍了敲诈者的脑袋,那就与他无关了。 说起来,好像老朱的屠刀,从来就不会软。 不成想,卜庚却洋洋得意道:“你同意?老子还不卖了呢!” “你以为你有钱就行?本少爷偏偏不卖,你能怎么样?” 朱允熞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寒光。 但显然,卜庚并没有注意到,仍旧嚣张的叫道:“伱真以为,本少爷会卖给你?” “告诉你,本少爷刚才就是在故意消遣你。” “三十万两?哼!告诉你,就是三千万两,老子都不卖给你。” “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怕是毛都没长齐,也配跟老子讨价还价?” “你不是想要这箱东西么?告诉你,没门!” “来人,把这箱子破烂,给我丢到江里去!告诉你小娃娃,老子就是扔了都不卖你,如何?!” 卜庚身后的狗腿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甚至有人笑的十分夸张。 仿佛仗势欺人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 很快,几個下人就抬起了那一箱甘薯,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还故意大声问卜庚:“少爷,这就扔了啊?” 众人再次大笑,眼神看向朱允熞,似乎是想看他被急哭了的表情。 朱允熞的表情仍旧是一片平静,只是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寒意。 卜庚显然没有注意到,而是别有深意的看着朱允熞身边的莺儿。 “等等!”卜庚叫停了准备扔甘薯的下人。 他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苍白脸上挂起一丝色眯眯的笑容,一双灰溜溜的眼珠子闪烁着让人厌恶的光芒,上下打量着身材极好的莺儿。 “小娃娃,要是想让我将东西,卖给你,很简单。” “啧啧,看看,你身边这丫鬟,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这小妞长得这么好看,不如让本少爷收了如何,反正你也用不了!哈哈哈……” 众人再次哄笑了出来,笑声引起更多人的围观。 卜庚似乎是很满意他造成的“轰动”,一边笑着打量莺儿,一边说道:“若是这样,本少爷可以考虑把东西赏赐给你!” “呸!不要脸!”莺儿低声啐道。 朱允熞捏了捏莺儿的手,示意她没事。 他抬起头来,静静望着卜庚。 虽是在抬头,但眸子里的光,却是在俯视着卜庚。 “所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对吗?” 卜庚脸上笑容一僵,但随后就狂妄道:“是又怎么样?” 朱允熞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定要作死,是吧?” 声音已经蒙上了一层寒霜。 卜庚竟然下意识的退了半步,但随后就反应了过来,恼羞成怒道:“作死?我呸!你个小娃娃,毛都没长齐,还威胁起我来了?”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啊?你算老几啊?” “要不是看你小,本少爷早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了!” 卜庚大声叫着,额头上青筋展露,样子显得极其激动。 朱允熞越是平静,卜庚就越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听闻卜庚的话,朱允熞笑了。 看来这家伙是真傻。 要不然,就算是有意试探,也应该知道分寸,不致于说这样的话。 真是二世祖,让自己撞上了? “你看不起我的身份,那你有是老几呢?” 朱允熞有些好奇,这卜庚到底是什么背景,才能如此张狂。 还是被人利用了呢? 卜庚的脸上写满了傲然之色,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小娃娃,你给我听好了!爷爷我是卜家长子!明白吗?” “卜家长子”这四个字,卜庚说的极重,似乎很享受家里给他带来的优越。 他唾沫横飞的继续叫嚣道:“臭小子,这码头上,卜家你没听说过吗?” “我告诉你,这码头,就是我们卜家的地盘!老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懂吗?” 他一把揪来刚才的那个番商,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发出啪啪的声音。 “还有你,本少爷给你钱,是心情好,别把自己当回事,知道吗?” 番商被吓得连连点头。 卜庚一把将他推开,张狂道:“再说一次,本少爷看上的人,就是本少爷的,来人,把那丫头给我抢来!” 卜庚话音落下,一众下人就要冲上来抢莺儿。 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暗暗摇头。 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多了,可是寻常百姓,谁又敢得罪卜庚? 卜庚的几个下人已经大步朝莺儿走了过来,作势就要抢人。 莺儿终归是女孩子,被吓得微微退了半步。 朱允熞轻轻拉了拉莺儿的手,随后喝道:“给我拿下!” 他的声音不大,充满稚气,幼小的年龄配合一本正经的样子,给人一种小大人的荒谬感。 “小娃……”卜庚就要出言嘲笑,他觉得自己也是太无聊了,和一个小孩子置气,还和他争论长短。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有一团黑影,极速放大。 砰! 卜庚的身影如一个沙袋一般,抛飞了出去。 这一刻,他的脑海内还是一片空白。 这是发生了什么? 啪! 一声重响。 有若平沙落雁般,重重摔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怔住。 但接下来。 不等他们思考。 砰! 砰! 砰! 又是一道道身影被击倒。 朱允熞带来的侍卫,可都是太子府的高手。 只是一个照面。 卜庚和他的狗腿子们,便纷纷被击倒在地。 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现在却一个个都在地上呻吟。 “咕噜!” 围观的人群都惊呆了,喧嚣的码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一阵阵喉结涌动,难以置信的吞口水声。 那是过于震惊而张大嘴后,无意识抿合嘴巴的举动。 还好,下巴还在,还没有惊落掉地! 目光却已全部呆滞。 朱允熞依旧站在那里。 平淡无比,迎风而立。 只是在众人的眼中,这个年仅七岁的稚子,已不再是可笑的娃娃,而是手握大权的大人物。 幼小的身影已变得高高在上,俯瞰着所有人。 第二十章 前世的理想,卜家的后台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朱允熞身边的“家丁”会这么厉害。 一些聪明人已经立刻意识到,朱允熞的来头不小,身份非同一般。 更多的人则仍在深深的震撼中,看他的目光,有些忌惮。 但他们还没有想太多。 卜庚先是挨了一拳,打倒在地,现在则是被一个侍卫擒住手臂,按在地上,痛得满头都是冷汗。 不过显然,他智商确实不高,到现在还根本没看明白。 被按住之后,一双几乎冒火的眼睛仍恶狠狠的盯着朱允熞。 咯吱咯吱—— 咬牙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臭小子,你完了!”卜庚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他的脸已涨成了紫红色,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知道我是卜家的人,你还敢动手,臭小子,你死定了!” “我告诉你,今天这件事,不算完!别让我知道你是哪一家的,我一定……” 卜庚还在滔滔不绝的放着狠话,配合上他狰狞的表情,倒是让不少围观的人心中直打鼓。 毕竟这家伙的恶名,可不是传着玩儿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卜庚骂的一句比一句难听。 “小王八蛋,你现在最好放了我,给我当狗养上一年!把伱身后那丫头,给老子做奴婢!” “要不然,老子让你家破人亡,被打断双腿去街边要饭!” “老子在跟你说话!我告诉……” 朱允熞笑了,笑得天真无邪。 若是前世有人这样骂他,他一定会十分生气。 但这一世,他的身份是皇孙。 这段时间,他也慢慢完全融入了这個身份之中。 也因此清楚的知道,辱骂皇孙,是多大的罪。 若是这个家伙知道…… 朱允熞忽然觉得很有趣。 他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叫嚣的卜庚,举起大姆指,笑道:“你倒是条汉子,威武不能屈。不错,不错。” “臭小子,赶紧放了我,要不我弄死你全家!” 朱允熞眼睛微微一眯,对身边的侍卫下令道:“把他的牙敲下来,全部的牙,一颗也不许留!” “是!” 侍卫当即应声。 旋即,一人便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砖,朝着卜庚走了过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看着杀气腾腾的侍卫,卜庚终于怕了,拼了命的挣扎着。 可惜徒劳无功。 “你们!你们放开我!放开老子!你敢动老子一下……呜呜呜——” 砰! 砰! 砰! “啊!!!” 卜庚如同杀猪一般的叫声回荡在整个码头,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侍卫拿着青砖,面无表情的敲打着卜庚的脸。 卜庚的牙齿,随着他凄惨的叫声被喷到地上。 砰! 砰! 侍卫每敲一下,围观众人的心就跟着一哆嗦,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很快,卜庚的脸变得血肉模糊。 侍卫很严格的执行命令,又掰开他的嘴巴看了看。 紧跟着又补了几下,确认牙齿真的一颗也不剩了,才停下手来。 “回四爷,已经全部敲掉了。” 卜庚趴在地上,已经痛能发出哼哼声。 眼泪鼻涕和鲜血混成一团,甚是恐怖。 朱允熞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给你机会了。” 转身对侍卫道:“去把甘薯收了,带回府上去。” “是!” 这时,刚才敲卜庚牙侍卫扔下青砖,走了回来,恭敬问道:“四爷,此人出言侮辱四爷,是不是杀了?” 他问得轻描淡写,但周遭围观者却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人群里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位小公子,不可,杀不得啊!” 朱允熞看向来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者。 他微微皱起了下眉头,略带询问的看着老者。 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苍声说道:“小公子,信老朽我一句话,这人可不能随便杀啊,这可是触犯律法的事情。何况此人是卜家长子,卜家可不是好惹的……” “卜家?”朱允熞有点好奇。 这个卜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者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转而说道:“这卜庚平日里作恶多端,欺压百姓,似今日这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今天的事,大家都都看在眼里,是他惹事在先,小公子只是自保……” “只要小公子不杀他,官府追究起来,我们愿意联合作保,公子是正当防卫。但若是杀了,那麻烦就大了……” 老者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断的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卜庚,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到他作恶多端,朱允熞心里微微一动,好似瞬间想到了什么。 为民除害这种事,前世的他,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 毕竟,他一介草民,正当防卫都可能给自己惹上大麻烦,更别说伸手帮助别人,主持公道。 但这世不一样啊。 他现在的身份是皇孙。 别说是为老百姓主持公道,为民除害。 就是跑到街上随意打死一个无辜的人,恐怕最严重的后果,无非是被老朱打骂一顿而已。 以他的身份,杀人偿命都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是这人先惹他了。 为民除害…… 前世梦中的理想,这世倒是有希望实现了。 想到这里,朱允熞顿时来了兴趣。 他问道:“这家伙,平日里都做了什么坏事?” 一阵风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埃。 但却没有人回答朱允熞的话,众人都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显然,还在惧怕卜庚的余威。 朱允熞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卜庚,说道:“诸位无需害怕,我敢保证,日后他绝不会寻你们麻烦。” 话虽如此,但众人还是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 朱允熞笑道:“这位小哥有话说?” 少年郎左右看看,像是在做什么抉择。 朱允熞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的等着。 半晌,少年郎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卜庚道:“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我爹!” “他贪图我姐姐的美色,用计害死我爹,最后逼得我姐姐投江自尽!” 少年郎眼含热泪,似是回忆起了亲人。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字字血泪,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个,便就有第二个。 少年郎才刚刚说完,就有一个中年汉子站出来,大声道:“还有!这卜庚当初强抢我的货物!那些东西,可都是留着卖钱给我爹看病的!” 一个年迈老妪也站出来,带着哭腔道:“我儿子,我儿子就是被他逼死的!” “还有我爹,被他令人打断了腿!” “还有……” 一时间,群情激奋。 平日里,他们都受尽了卜庚的欺负。 今天看到这个家伙被朱允熞打成这样子,都是出了一口恶气,细数起他的种种罪恶。 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混在人群中过过嘴瘾罢了。 先前那名老者小声提醒道:“这位小公子,卜庚可不是一般人,他家里不仅家财万贯,财大气粗,听说还是给凉国公办事的,我们惹不起!” 第二十一章 我有大明国法撑腰,认真的! 凉国公? 蓝玉? 朱允熞微微皱眉。 他之前还怀疑今天的事,是有人在试探自己。 但蓝玉肯定不会如此行事? 莫非有人利用这傻子,挑拨自己与蓝玉的关系。 若果真如此,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他一边思索,表面上却是无所谓的笑笑,不以为意。 随后,他命侍卫取来纸笔,将卜庚的罪状全部记下来。 待到记录的七七八八了,朱允熞才示意众人安静。 他拿着记录卜庚罪行的纸,晃了晃说道。 “卜庚,欺压百姓,目无王法,已有证据在此。” “今天,我便要将他送去衙门定罪。” “可有人愿意出堂作证?” 话音落下,码头又安静了下来。 一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又再次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朱允熞心中暗叹,看来这些人对卜庚,或者说卜家,是怕到骨子里了。 但其实他们这种心态,朱允熞完全理解。 寻常百姓,可不敢轻易和权贵为敌。 这时,一个汉子走出来,小声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可不敢作证啊!要是卜家知道了……” 朱允熞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震声道:“怕什么?” “诸位,你们只管随我去衙门便是,我敢保证,卜家绝不敢报复。” “国法在上,天理昭昭,这种恶人,必须严惩!”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凌然。 或许别人惹不起卜庚,但朱允熞会怕? 比后台,谁比得过他? 若真有人利用卜庚来试探,那他们也打错了算盘。 朱允熞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楞,惊讶的看着他。 谁也想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气魄。 聪明的人已经在暗暗猜测,朱允熞是哪個大官家的公子,才能这般有恃无恐。 先前那名被逼死父亲和姐姐的少年郎气血上涌,上前一步,大声道:“我愿意作证!” 老妪也道:“一把年纪了,我怕什么,我也愿意作证!” “还有我!我也愿意作证!” “卜家父子欺人太甚,就算不要命,我也愿意!” “还有我!” 有了带头的,百姓们一个一个的站了出来。 朱允熞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侍卫道:“把他带去衙门。”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有人来了? 一个有些嘶哑的嗓音大声吼道:“巡检卜思北在此,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儿子!” …… 一众官兵将人群推搡到两边。 一个四十几岁,生的虎背熊腰的官员喘着粗气,大步走来。 周遭的百姓一个个连忙行礼,叫到“卜大人”。 对这些百姓,卜思北看也不看,眼睛一直在扫视,寻找卜庚。 当他看到,卜庚已经被敲碎了满嘴的牙,一脸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哼哼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缩。 “庚儿!” 一瞬间,卜庚气的浑身发抖,双眼之中布满血丝。 他噔噔噔的跑到卜庚身前,搀扶起卜庚:“庚儿!庚儿!” “爹……@!:'~#”卜庚没了牙,口齿不清,让人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卜思北拍了拍卜庚,哽咽道:“庚儿不怕,爹帮你报仇!” 卜思北红着双眼猛然转过头来:“谁!” “是谁敢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 朱允熞背着手,脆声道:“是我令人打的,此人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他该打!” 卜思北看到朱允熞,倒是没想到,竟是一个才七、八岁的孩童,不由得微微一愣。 下一秒怒火更甚。 他嘴角狠狠的抽搐着,两条粗粗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个小毛孩子,竟然敢动我卜家的人?!” 卜思北的瞳孔突然微微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又追问道:“说,是谁指使你的?若是不说,今日要你这小娃娃偿命!” 卜思北的样子极其吓人,就连周遭的百姓也被他这幅魔王吓得直咧嘴。 朱允熞脸色依旧平静,平静得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他看着愤怒失态的卜思北,朗声道:“没人指使我,如何?” 卜思北气的胸口一下一下的剧烈起伏着,他指着朱允熞,连声道:“好,很好!臭小子,你有种!” “是谁在伱背后撑腰!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今天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这群人这般厉害,几下便将卜庚带的人全部打倒。 卜思北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对方肯定有些来头。 不过,他并不害怕。 就算来头大,能大得过凉国公蓝玉吗? 再说,是对方出手将自己儿子打成这般模样。 便是拉到皇帝面前,也是自己占理。 故而,他才有恃无恐。 朱允熞上前一步,正声道:“自然是大明国法撑腰!” “欺压百姓之恶霸,贪赃枉法之官员,人人得而诛之!” “何须他人撑腰?”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大明国法在上,今日,我遇到了这件事,便不能不管!” 朱允熞的清脆话音,回荡在码头上。 几只飞鸟被这声音惊动,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所有人全都震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向朱允熞的眼神,更是充满敬佩。 大概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有这般魄力,这般气度。 “好!说得好!”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叫好。 “说得好!”马上就有人附和起来,码头上,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朱允熞仍旧一脸平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卜庚父子。 卜思北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一张气的发红的脸白了几分。 但是下一刻,却又猖狂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好一个大明国法!” 卜思北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几分,他伸手指着朱允熞,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指使家丁当街行凶,还口口声声说大明国法?” “谁给你的底气?难道你不知,你已经触犯了律法?” “对!”满嘴鲜血的卜庚也口齿不清的说道:“爹,刚柴……塔!让塔的假顶发我!把塔爪去灌服!” 卜庚想说的,其实是刚才就是他让他的家丁打我,把他抓去官府。 但由于满嘴的牙被朱允熞令人敲掉了,说话直漏风,让人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再配合上他恶狠狠的眼神和凶神恶煞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十分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甚至不少人都捂嘴偷笑了起来。 朱允熞也感觉到,身后的莺儿正在微微发抖。 那是因为在用力憋笑。 卜思北听着儿子口齿不清的话,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 他老来得子,平日里就宠的紧。 自己都舍不得打一下,那一句。 如今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卜思北哪里能忍? “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听候发落!” 第二十二章 应天府尹,暗流! 卜思北扯着嗓子对身后的官兵命令。 “是!” 一众官兵得了令,二话不说就往朱允熞这边走来,准备拿人。 众百姓都是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朱允熞自是不怕,反而示意众侍卫不要轻举妄动,就那么看着官兵一步一步走来。 等到官兵距离仅仅剩下几步的时候,他才随手拿起腰间玉佩。 “卜思北,你可认得这玉佩?” 卜思北闻言,看了过来。 只是一眼,他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头发几乎都竖了起来。 他立刻尖声道:“住手!全给我住手!” 官兵们不明所以,错愕的停下了脚步。 卜思北看着朱允熞手中的玉佩,喉结艰难的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嗓音,小心翼翼的问道:“这玉佩……哪里来的。” 朱允熞本来只是试探一下。 卜思北芝麻大点的官,朱元璋随身的玉佩,他认识的可能性不大。 没想到,他还真认得。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是小小一个巡检,竟然对皇宫中发生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这个卜思北,不简单啊! 朱允熞一笑,道:“哪里来的不重要,卜思北,还不下跪,你想造反吗?!” 说到最后,他猛然提高了声音。 卜思北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他之前听说了,陛下将随身携带的玉佩送给了四皇孙朱允熞…… 四皇孙今年七岁,而眼前的小孩,正是这般年龄。 刹那间,卜思北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扑通—— 一声沉闷的声响,卜思北直接跪在了地上。 “参见四皇孙!四皇孙饶命!饶命啊!” 人群刹那间一片哗然,就如炸开了锅。 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明白了朱允熞的身份。 全本还恶狠狠的卜庚脸色突然变的如同死人一般,胯下一股骚臭味弥漫,直接吓尿了。 他两眼向上一翻,直挺挺的摔在地上,竟是被吓得晕死过去。 卜思北带来的官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跪,连声道:“参见四皇孙!” 一众百姓也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齐声道:“参见四皇孙!” 前面说话的那名少年郎和老妪,更是激动得满脸是泪。 得知朱允熞的身份,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可以申冤了。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公子从头到尾都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嘘,还叫小公子,不要命了!?” 朱允熞看着跪在地的卜思北。 他浑身上下抖的好似筛糠一般,连头也不敢抬,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地上磕,一边磕头一边不断重复道:“四皇孙饶命,四皇孙饶命……” 他现在这幅样子,和不久之前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这种人,朱允熞没有半点怜悯。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卜思北,卜庚父子,欺压百姓,目无王法,罪大恶极,来人!” “在!”几個侍卫向前一步。 朱允熞震声到:“去将应天府尹叫来,将这父子二人定罪,以正国法!” “是!” 侍卫离开之后,朱允熞就背着手,站在原地安静的等着。 卜思北还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只是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而一众百姓,亦都一言不发,安静的等待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应天尹在带着一众官兵来了。 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微微有些发福。 隔着老远,应天府尹就一路小跑到朱允熞的身边。 他连忙行礼道:“参见四皇孙,下官顾端姗姗来迟,还请四皇孙恕罪。” 说完,他还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跪着的卜思北。 不过等回过头来,脸上却已满满笑容。 朱允熞抬头看着顾端,神情严肃道:“来得并不迟,但,你可知罪?” 顾端一怔,立刻谦卑躬身,似是不解道:“四皇孙,既然下官并未来迟,何罪之有?” 他神色平静,语气不慢不快。 朱允熞察言观色,见到丝毫没有任何慌乱,不禁暗叹:难怪此人能爬到应天府尹的位置,执掌京畿重地,光是这份心机修养,就非常人能及了。 不过,朱允熞心中早有了主意。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前踱了两步,大声道:“你问我,何罪之有?那我便告诉你!” “身为应天府尹,你本该造福百姓,造福一方,而伱却枉食君禄,任由卜思北此等人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算不算有罪?” 朱允熞质问道。 “下官绝不敢如此。” 顾端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辩驳道:“下官自上任以来,无一日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一心为民,只图报陛下知遇之恩。只是公务繁忙,卜家父子之事,下官也是今日才知晓,” “这么说来,你就是为官无能,不能下体民情,尸位素餐了。”朱允熞冷笑反问道。 “不……”顾端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他的额头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 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个年仅七岁的皇孙,竟然这般厉害。 几句话便问得他无言以对。 朱允熞不紧不慢的开口:“皇爷爷对贪赃枉法的官员,素来深恶痛绝。你若是收了卜家父子的贿赂……” 顾端连忙接言:“绝无此事!” 朱允熞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再逼迫,就此打住,笑道:“皇爷爷选你当应天府尹,必定是信得过你的,你可千万要莫负圣恩。” “现在,你拿着这些证据,将卜思北父子带回去定罪!” 顾端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七岁的娃娃,却发现他比很多成年人还难对付。 他擦了擦冷汗,道:“下官遵命。” 朱允熞眼睛微微眯起,继续道:“还有,严查后台!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勇气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 顾端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但是左右看看,他还是低声道:“是。” 很快,卜家父子二人变被官兵压去了应天府。 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 “好!” “哎呀,有皇孙殿下在此,真是我等福气啊!” “皇孙殿下铁面无私……” 听着这些议论,朱允熞心中还是有些暗爽的。 谁不想做英雄呢。 就连莺儿,也都偷偷俏皮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朱允熞发现,一旁的顾端还没走。 他站在原地,来回搓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为难。 朱允熞斜着目光看了他一眼,冷声问道:“你还有事?” 顾端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四皇孙,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熞眉头微微一皱:“你觉得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了。” 卜家父子的事情,要说他完全不知道,朱允熞绝对不信。 “啊……”应天府尹吃了闭门羹,脸上满是尴尬。 但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四皇孙,卜家的人,可是给凉国公办事,你们是一家人,这里面恐怕有误会……” “四皇孙的正义之举,的确令人钦佩,可凉国公那边……终归是您的舅佬爷。” “您现在尚且年幼,不明其中道理,下官却不得不提醒,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此事……” 第二十三章 另一层用意,朕要亲自种! 这些话,顾端本不打算和朱允熞说。 毕竟,在他看来,朱允熞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年仅七岁的娃娃。 卜家的事,可以与蓝玉说。 但与朱允熞打交道之后,顾端立即明白,此人不能以小孩子待之。 故而,才拿定主意,出言提醒。 他声音极小,唯恐旁人听到。 “够了!”朱允熞却不顾忌,大声呵斥道:“国法在上,岂容私情?今天就算是舅佬爷亲至,我也照抓不误!” “若是沾亲带故便称误会,那立法何用?” “春秋言法不加于尊,但我却偏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番话说完,朱允熞能够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再一次变了。 “这……下官知道了。”见朱允熞态度坚决,丝毫不顾忌旁人,顾端也不敢多说,很快便告辞,带人离开了。 转眼间,码头上就只剩下一众围观的百姓了。 或许是热闹看完了,或许是惧怕朱允熞,不多时,百姓便也都散去了。 “四爷,我们,回府上吗?”莺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允熞想了一下,道:“不,不回府,带着甘薯,进宫!” …… 朱允熞来到皇宫的时候,天色还早。 老朱正在书房看书。 看到朱允熞来了,老朱笑呵呵的放下书卷:“呦!小包青天来了!” 朱允熞微微一顿,这才知道,原来今天的事情,老朱全都知道了。 消息真灵通。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皇爷爷,你这是在取笑熞儿呀?” 老朱连忙正色道:“怎么会?熞儿今天做得很好,皇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快给皇爷爷说说,今天的小包青天,是如何断案的。” 朱允熞天真一笑,又恢复了小孩子模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详细听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朱元璋故作沉吟问道:“熞儿,卜思北家里,做着很大的生意,又是你舅佬爷的人,你不怕他生气么?” 说完,朱元璋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仿佛要把朱允熞看透一般。 察觉到老朱的目光,朱允熞坚定道:“国法不容玷污,贪赃枉法之人,必须严惩!” “这是爹爹从小便教我的道理。” “公是公,私是私,国法无情,岂能因私废公?何况贪官污吏,欺行霸市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看着嫉恶如仇朱允熞,朱元璋一下子怔住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朱允熞。 似乎,他看到了什么。 足足愣了好半天,老朱才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好似将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好!好!” 老朱连说了三個好,伸出大拇指道:“不愧是咱老朱的孙子,好!” 朱允熞知道,朱元璋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老朱出身贫寒,且正值元末,黑暗混乱的时代。 各级贪官污吏层层剥削百姓,朱元璋一家也是深受其害。 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贪官污吏的苦,家里几口人也因为被层层剥削加上饥荒等因素而活活饿死。 朱元璋甚至连安葬他们的钱都没有。 因此,他对贪官污吏的痛恨是深入骨髓。 当上皇帝之后,设定了最严苛的刑法。 凡官员贪污六十两白银以上者,处死。 卜家的事,他未必完全不知道,但一直没有动手。 并非是老朱变了。 而是这就是政治,因为,还没有到时候。 朱允熞想起历史上著名蓝玉案,除了蓝玉被剥皮,满门抄斩之外,朱元璋杀了一万多人! 在朱允熞看来,蓝玉造反几乎肯定是假的。 那只是朱元璋为朱元炆继承皇位扫路。 朱元璋虽然爱民如子,但也同样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以前,朱允熞还只理解成政治需要。 老朱心狠,杀得人头滚滚。 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如此。 他杀的人里面,应该有大部分真的是贪官。 并非冤杀。 老朱借这个名义,清理了一下大明官场。 看来,水真的很深啊! 历史远不是表面上三言两语的记载。 想着,朱允熞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朱元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熞儿,刚才你说,你找到甘薯了?” 朱允熞回过神来,道:“皇爷爷,熞儿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情呢。” 朱允熞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几个侍卫将一箱子甘薯抬了进来。 老朱凑上去,拿起一个甘薯反复的打量。 “这就是甘薯……居然,还真的找到了!” “嗯,熞儿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朱允熞道。 “这东西,真的那么有用?”朱元璋眯着眼睛问。 “皇爷爷有所不知,这甘薯的产量,可是高的很呢,”朱允熞解释道。 “到底有多高?” 按照古代一斤十六两的数字,朱允熞暗暗换算了一下,道:“仅仅是一亩地,便可产出最少两千五百斤!” 其实对于这时候一两到底多重,一斤又是多少,他也有些听不准。 也没有后世标准的称重器量一下,只能估算。 不过,就算有不小的误差,他也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毕竟,后世甘署的产量,最高可以达到3000公斤,也就是6000斤以上。 “什么?两千五百斤!还是最少?”老朱激动的蹭的一下站起来,双手都有些无处安放了。 要知道,明朝初期,按一斤十六两换算,亩产不过两百斤左右。 “这甘薯的产量,竟能直接翻了十倍不止?”老朱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被震撼到了。 但旋即,他发现自己的失神。 “熞儿,伱不过是听人道听途说而已,如何能这般言之凿凿呢?” 这? 朱允熞一下子愣住了。 他总不能说我从后世穿越来的,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吧? 思索了片刻,朱允熞道:“皇爷爷,从您给孙儿布置任务之后,孙儿就去打听了,这都是从海外回来的人说的。” “他们都这样说,想来是不会有假了。” “皇爷爷,熞儿说的是实话,并且,甘薯营养丰富。一个成年人一天至少要吃一斤粮食才能吃饱,但若是甘薯,只要半斤就可。” “竟然……如此……”老朱目光贪婪的看着手中的甘薯,眼睛竟是有些湿润了。 他反复的打量着,就像是看着心爱的宝贝。 过了好久,老朱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甘薯,激动的说道:“熞儿,若这甘薯真如你所说,我大明将再也没有那么多饿死的百姓!” “你就是大明的第一功臣!” “咱这就找人种……不,不……不……不!” 朱元璋激动的摇头,斩钉截铁道:“咱要亲自种!” 第二十四章 老朱的心思,两个任务! “对!亲自种,哈哈哈……” “好,好,好啊!” “咱这把老骨头,也很多年没干活了,是该活动活动了,哈哈哈!” 老朱眼眶湿润,一会哭一会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看着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的朱元璋,朱允熞愣住了。 朱元璋如今是什么身份? 一国之君,九五之尊。 并且,除去这些,他还是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啊! 竟然要亲自种地? 面朝黄土背朝天,勤作细耕苦种田。 不同的是,老朱种的不是甘薯,不是作物,是国泰民安,是每一个贫苦的人家。 老朱种的是天下。 朱允熞心中忍不住感叹。 无论老朱对于大臣们多么残酷无情,对于百姓来说,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古往今来,又有哪個皇帝能做到老朱这般? 论能力,或许有人并不比老朱差。 但若说爱民如子,老朱称第二,那便没有第一。 朱允熞也明白,老朱出身贫寒,甚至还做过要饭和尚。 饥一顿饱一顿。 就如他自己说的,若是当年有一口饭吃,或许都不会起兵。 不过,这样的经历,也让老朱更能深入体会老百姓的苦难。 正是因为老朱前半辈子都不曾吃过饱饭,才更加不想让百姓饿肚子。 正是因为他曾忍受饥寒交迫,才更不想看到饿殍遍地。 朱允熞就那么看着老朱。 一开始的时候,朱允熞只当老朱是个威严的帝王。 心中除了忌惮,便是不愿面对。 可这一刻,看着如同一个老小孩一般的朱元璋,他心中就只有敬佩二字。 如此胸怀,如此胸襟,叫人怎不叹服? 察觉到朱允熞在看着他,老朱脸上的表情接连变了十几次,随后就那么看着朱允熞。 他目光复杂,时而兴奋,时而又有些犹豫。 数十种情绪汇聚在他那双眼睛里,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甚至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人心难测,何况帝王之心。 朱允熞被朱元璋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暗暗直打鼓。 该不会,是老朱看出了什么吧? “皇爷爷。”朱允熞弱弱的问道:“您干嘛这样看着熞儿?”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事,没事,皇爷爷有些出神了,熞儿啊,咱……”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欲言又止了。 他的心里好似在做着某种挣扎。 “皇爷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熞儿帮您叫太医?”朱允熞关切问道。 朱元璋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熞儿,皇爷爷想给你安排两个任务,你能不能做的到?” 朱允熞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皇爷爷,什么任务呀?” 老朱突然又笑了出来。 喜怒无常的样子,让人根本猜不透看不出他的心思。 “熞儿。”朱元璋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朱允熞的头发,双眼之中带着慈爱。 这一刻他似乎不是皇帝,只是对后辈寄予某种厚望的长辈。 但朱允熞知道,老朱说的事情,可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皇爷爷……” 朱元璋打断了朱允熞,直接说道:“皇爷爷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税收。” “税收?”朱允熞心中不解,不明老朱的想法。 朱元璋呵呵一笑,慢条斯理道:“你上次说的商税之事,皇爷爷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些商人的税,的确太低了,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朱允熞心里微微一动,问道:“皇爷爷,您的意思是……” “收!”老朱斩钉截铁的说:“这个税,确实应该要收。” 朱允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此事要说服老未同意,并不容易,只能徐徐图之,却没有想到,竟然一下子就峰回路转了。 如此看来,让老朱同意开海禁之事,应该也有不小的希望。 不过,也不用着急,等老朱种的甘薯长出来了,见证了此物的产量,再告诉他海外还有土豆,还有玉米,不愁老朱不派船出海。 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就应该由大明来开启这个崭新时代,而不是让别人抢在前面。 从后世穿越而来,他心中总有这个执念。 大航海,殖民时代,原始资本,社会变革,科技飞跃…… 人类社会即将迎来几千年来从未有过大变,抢先一步,便将占据极大的优势。 心念飞转间,朱允熞出声道:“皇爷爷明鉴。” 老朱哈哈一笑,话锋一转道:“税是要收,但具体怎么收,皇爷爷倒是想考考你了,毕竟,这主意是伱的出的。” “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写一份奏章上来,详细的说明如何实施。” “还有,一定要你亲自写,不可找他人代笔,即便是你说他写,也不行,明白吗?” 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写奏章? 朱允熞愣住了。 老朱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明之中人才济济,懂税收的人绝对不少,为什么非要考验自己? 朱允熞本能的想要拒绝,觉得老朱别有用心。 “皇爷爷……”朱允熞苦着脸,扁嘴撒娇道:这太难了吧?” 老朱满不在乎道:“对别人或许难,对你应该不难,再说,只是个考验,写错了就写错了,皇爷爷又不会怪你。” “皇爷爷,熞儿才七岁呀!”朱允熞继续撒娇:“熞儿哪里会写什么奏章?” “七岁怎么了?”老朱眼睛微微一瞪,故作恼怒:“你可是咱的孙子!” “春秋末年,甘罗十二岁时便出使赵国,谋得十几座城池,秦始皇赐任上卿。” “甘罗拜相,震惊天下。” “你虽只有七岁,却聪明伶俐,在皇爷爷看来,不比那甘罗差多少!” “难道你想让皇爷爷失望?” “再说,你不是在皇爷爷身边读书,这,便是皇爷爷留给你的作业。” 朱允熞见老朱心意已决,根本没法推辞了,只好说道:“皇爷爷,熞儿明白了。” “嗯,这才对!哈哈哈……”老朱这才满意,哈哈大笑。 “熞儿,切记皇爷爷的话。”老朱收住笑声,又再一次叮嘱道:“不可找他人代笔,明白吗?” 朱允熞一边猜测老朱的用意,一边道:“皇爷爷,熞儿明白了。” 突然,朱允熞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老朱让自己写奏章,还要亲自写,这是何意? 该不会…… 不等朱允熞细想,朱元璋紧跟着又开口了。 “还有第二件事。” 朱允熞收回思绪,略微有些紧张的看着朱元璋。 心说可别再给我出难题了。 但事情有时候,偏偏就事与愿违。 朱元璋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这第二件事,就是皇爷爷想让你去审卜家的案子,如何?” 啊? 朱允熞瞬间傻眼。 好家伙,老朱是真不把自己当小孩儿啊! 单纯出谋画策就算了,还要审案? 一个七岁的孩子,审什么案? 想到这里,朱允熞连忙苦着脸,道:“皇爷爷,您,这不是让熞儿出丑吗?” “应天府尹,大理寺,锦衣卫,刑部……这么多文武百官,都比熞儿合适,您怎么要熞儿来审?” 朱元璋眼睛再次一瞪,威严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人也是你抓的,所有百姓都看着呢,你你不审谁审?” 老朱提高了几分声音,又从一个长辈变成了一个皇帝。 朱允熞为难道:“皇爷爷,我才七岁呀,坐到公堂上都没有威严,要是说错了什么话,熞儿被人笑话都是其次,要是皇爷爷……” “怕什么?”老朱大声道:“畏首畏尾,像个男子汉吗?” “你是咱的孙子,咱在背后给你撑腰!咱看谁敢笑?” 老朱拧眉瞪眼,看上去威严无比。 不过朱允熞的心里,却是微微有了些暖意。 该说不说,老朱对于这些个后辈们,是真的宠啊! 就听老朱继续说道:“再说了,今天你抓卜家父子的时候,不是很有威严?”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见老朱说的根本不允拒绝,朱允熞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句。 自己明明只想做个逍遥王爷啊! 现在看来,卜家的案子,牵涉甚广,远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哎! 罢了罢了。 谁叫自己是朱标的儿子呢! 看着坚决的老朱,朱允熞也只好答应道:“熞儿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朱允熞的分析和理想 从皇宫离开,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吃过晚膳之后,朱允熞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中。 夜色渐渐深了,外面传来悦耳的蝉鸣声。 朱允熞看着烛火,开始思考起来。 老朱让他做两件事,第一是写关于收商税的奏章,且要亲自写, 第二则是审卜家父子的案子。 朱允熞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这些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去做。 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老朱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等等!”朱允熞的感觉自己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道闪电:“难道……” 一刹那间,他心底涌出了一个想法。 难道老朱是想立自己为皇太孙? 希望他出来做点事,让别人看看? 要不然,又怎么会…… “不,不可能。”朱允熞连忙摇了摇头,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老朱想立他做太子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一方面,他还有一群叔叔。 就算朱樉不合适,还有朱棡,朱棣,朱橚…… 除此之外,还有两個哥哥。 无论是朱允炆还是朱允熥,在老朱的眼里,都应该更适合做太孙。 无论是立儿子,还是立孙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更何况,此时的朱允熞才只有七岁。 而老朱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早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会死。 至少除了知道历史的他,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若是那天,老朱突然驾鹤西游了,年仅七岁的太孙继位,如何压的住群臣,如何镇得住那些个藩王? 虽说可以设辅政大臣,帮助少帝管理朝纲。 可是,那也是无奈之举,没有他人可立,才会这么做的。 那对于帝王家来说,是要承担很高的风险的。 一个不好,辅政大臣就成了辅政大帝! 而现在,太子的人选其实有好几个。 没有必要放着年长的不立,而去立一个小孩子。 谁又知道辅政大臣会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最后一点,就算老朱真的想要这样做,朝中上下也不会允许。 立长不立贤,是朝中上下一同认可的规矩。 老朱虽然是个皇帝,但是想要打破,也绝非容易之事。 这时候的朱允玟朱允熥毕竟都十几岁了,年纪不小了! 要是他们也只有几岁的,那还真不会立什么皇太孙,只会从秦王晋王燕王里面选…… 朱允熞思来想去,也不相信老朱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立自己为皇太孙。 排除了这一点,决定从分析两个任务开始入手。 渐渐的,他的思路慢慢变得清晰。 第一条是收商税,这个倒是很好理解。 或许就真的如同老朱所言,不过是为了考验考验他,看看他会如何说。 反正也只是一封奏章,又不是圣旨。 老朱也说了,写错了也无所谓。 就好比家长给小孩子布置一篇关于国家大事的作文一样。 并非是真的想让小孩子参与这些,而是想要借此机会看看孩子的想法。 而第二条,就比较有意思了,竟然要他去办卜家的案子。 历史上,七岁就办案,这种案例可以说几乎没有。 老朱是什么意思呢? 朱允熞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朱允熞想到了卜家的身份, 他们是为蓝玉做事的。 蓝玉?! 蓝玉案! 朱允熞突然瞪大了眼睛,好似一扇大门在脑海中突然打开。 蓝玉案,牵扯了正正上万人。 这些人中,定然是有不少贪官,水深的很。 莫非……卜家的事情,牵扯的很多? 朱允熞知道,老朱之所以不动卜家,绝对不是纵容,他这种明察秋毫之人,也定然不会不知道卜家父子的作为。 唯一的可能,就是卜家父子牵扯到了太多的人。 老朱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动手。 而现在,机会来了。 老朱之所以让他办案子,八成是想让一个小孩子把水搅浑。 这样,老朱就可以在后面冷眼旁观,最后来个一网打尽。 对,肯定是这样。 朱允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老朱怎么会不知道七岁孩子无法审案? 他就是要任由自己胡搞,就是要这件事剪不断理还乱。 朱允熞长舒了一口气,好似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突然放下了。 只要老朱不是想让他继承大统,一切就都好说。 朱允熞可不想做皇帝。 大好年华被禁锢在一张龙椅之上,每日为国操劳,看不完的奏章,忙不完的政事,有什么好的。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 终不过是旅途而已。 累死累活就是傻子。 风花雪月,游山玩水,这才是人生。 想通了老朱的想法,朱允熞也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首先是收商税。 虽然老朱或许只是想考考他,但朱允熞清楚的很,只要将这件事做好了,那在立储君这件事情上,他在老朱面前就会有更大的话语权。 所以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的好,做得漂亮。 “收商税……嗯……”朱允熞扶着下巴,眉头微微拧着。 这可不是小事,其中有许多困难。 士农工商。 在古代,商人的地位虽然并不高,但却有着绝对不小的能量。 实际上低商税的受益者,正是那些以苏杨为代表的士族富商。 而他们在整个大明官场,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要加商税,就会得罪这些人。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马虎不得。 不过,这是老朱要头痛的事情。 这位动不动就高举屠刀的农民皇帝,肯定有他的办法。 至于他,只想是怎么才能够将高额的商税收上来。 这并不仅仅是靠皇权就能决定的。 商人与农民不同。 农民的田地,只要只要丈量清楚了,摊派下去就能收。 每家每户有多少土地,该收多少税,只要照章办事就可以了。 但商人就完全不同了。 除了固定的商铺之外,有不少商人,可是四处跑的。 他们做了多大的生意,赚了多少钱,进货出货…… 就是商铺里面每天卖多少货,有多少收入,也是说不清的。 这些东西非常复杂,并且全凭他们一张嘴说,真实情况,谁又能知道? 即便是固定的商人,想要在账本上作假,也不是难事。 以前或许不会,但有了高额的税收,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后世后世税收体系完善,科技发达,收商税都不容易。 在那样的条件下,仍旧有不少商人利用各种漏洞偷税漏税。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代? 想要解决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明的商税很低,但即使如此,这很低的商税,收上来的其实也不多。 其中还有不少是胡乱收上来的。 说白了,就是靠摊派,靠威压。 有些商人多收了,有些商人少收了,乱成一团麻。 反正多收的商人也惹不起官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少收的商人自然更加乐意。 但在朱允熞看来,这始终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混乱的税收,对商业的发展影响极大。 “怎么办才好呢?”朱允熞一边拄着下巴,一边喃喃自语。 时间在逐渐的流逝着,夜也越来越安静。 但朱允熞的大脑却在飞速的旋转。 “想要一分不少的收商税,就必须得有东西证明商人的收入……” 突然,朱允熞眼前一亮,他一拍大腿:“有了!” 第二十六章 两个重要的发明 夜色已经越来越深,但是朱允熞却睡意全无。 他令莺儿取来了纸笔,开始记录下自己所想到的东西。 莺儿就乖巧的站在一旁伺候着,一边帮朱允熞磨墨,时不时还会帮他整理一下桌面。 似乎是怕打扰到朱允熞的思路,莺儿便一言不发。 在商税这件事情上,朱允熞想到了两点。 首先,是一定要设立一个专门的税收机构,类似后世的税务局。 这个机构放在这个时代,虽然看起来比你没有太大的作用。 因为能够做这件事的衙门实在太多了。 别的不说,随便哪個地方官府都可以做。 不过,朱允熞可不打算让地方官府去做这件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会有不少麻烦, 一方面,是官府可能会趁机剥削老百姓。 另一方面,则是大户勾结官府逃税。 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前都时有发生,何况是以后呢? 如果收商税这件事交给地方官府去做,很容易适得其反,严重点甚至可能造成经济崩溃。 朱允熞拿起笔,在地方官府几个大字上面打了一个叉。 想要收商税,必须要有专门的机构,由中央直属管理,不归地方政府监管。 并且,里面的人一定要经过重重选拔,特殊培训…… 一边想着,朱允熞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了。 晚上吃东西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老朱安排的事情和用意,心不在焉的,根本就没怎么吃东西。 现在回过神来,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莺儿,去准备些吃的来,不用太麻烦,方便的就可以。”朱允熞轻声道。 莺儿乖巧的答应道:“是,莺儿这便去。” 不多时,莺儿便端来了一盘诱人的糕点走了回来。 朱允熞拿起一块纯白色的放入口中,软糯香甜,味道的确不错。 这时,朱允熞的余光注意到,莺儿似是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朱允熞看向莺儿,莺儿连忙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朱允熞突然想起来,自己想了半个晚上,莺儿也在这里伺候了半个晚上,八成也是饿了。 想到这里,朱允熞轻声道:“莺儿,你也饿了吧,一起吃点吧。” “啊?小公子……”朱允熞的话莺儿受宠若惊。 毕竟,她也仅仅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而朱允熞,可是现在老朱身边最得宠的皇孙。 似乎是因为被朱允熞看出来了饿了,莺儿脸色一下子更红了。 像是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 她连忙低下头,道:“莺儿不敢。” 毕竟无论怎么说,宫女是没有资格和朱允熞同桌用膳的。 但朱允熞却全然不在意,说道:“别客气了,饿了就吃,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莺儿像是害怕一般,连忙低声道:“莺儿多谢皇孙殿下,只是……莺儿只是一名宫女,不配……” “什么配不配的,让你吃你就吃。”朱允熞打断道,接着一拉莺儿的手,让她坐在旁边,道:“这是命令。” 莺儿面露难色:“这……” “快吃吧,嘿嘿,放心,只有我们知道。”朱允熞笑呵呵的说道。 “多谢……”莺儿用几乎是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道。 朱允熞点点头,道:“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莺儿这才犹豫的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香甜的味道,让她的眉毛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像是天上的月牙儿。 朱允熞这才满意的笑了笑:“这就对了嘛。” “谢……谢谢”莺儿也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一边吃东西,朱允熞一边继续思考着关于收商税的事情。 逃税,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所以为了避免有人逃税,光是设立特殊机构,这些还远远不够。 很快,朱允熞便想到了一个东西。 复式记账法。 复式记账,是对每一项经济业务通过两个或两个以上有关账户相互联系起来,并进行记载的一种专门方法。 各账户之间客观上存在对应关系,对账户记录的结果可以进行试算平衡。 举例来说,商人购买一批货物,价值三十万两。 不仅仅要记录或许增加三十万两,同时,钱庄亦要记录这三十万两,登记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方便查账。 这批货物,商人连本带利买给甲谋,毛利五十万两,则要记录商人收入五十万两,纯利润二十万两。 同样,也要记录甲某支出五十万两,并且,这五十万两的来龙去脉,同样早已经记载清楚。 如此一来,商人想要做假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商人的每一笔资金往来,甚至每一笔生意,都会变得相对透明化。 如此一来,便极大程度上减少钻空子的可能。 简单来说,复式记账法能够清楚记载商人每一笔资金流动的来龙去脉。 也能够直观展示资金的增减变化。 使用了这种记账法,商人根本不可能单方面的更改资金记录,也就没有办法逃税。 前世正是因为有复式计账法,可以对账薄进行清楚的审计,让因此诞生股份可以公开交易的公司——股市由此产生。 “对,就用复式记账法!”朱允熞眼前一亮,只觉得思如流水般倾泻。 一旁的莺儿听得云里雾里,认她学识渊博,也根本看不懂听不懂朱允熞在想什么。 一处通,处处通,想到复式记账法之后,朱允熞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有了复式记账法,还远远不够,这种方式只能够减少钻空子的可能,并不能完全杜绝。 若是有人买通了钱庄或者税收机构,同样可以进行逃税。 虽然这过程极其麻烦危险,但是无论什么年代,都不乏为了钱而铤而走险之人。 “发票!” 朱允熞一拍大腿。 对!制定发票! 回顾人类社会税收史,发票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发明。 只要有了发票,就可以进一步完善税收! 后世的税收,基本上离不开发票,无论是纸质发票还是电子发票。 普通人听到最多的,就是增值税发票,普通发票。 但实际上,发票的种类远不止于此。 想要要好好收税,就离不开发票! …… 第二十七章 是税证不是商证! 朱允熞越想越觉得精神。 发票的作用其实有很多。 但是放在如今的这个年代,最大的作用便是真实,统一。 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互联网。 不少商户,要走遍各地。 可能在嘉兴府缴纳了税款,但是到了金华府,却被当地告知还要接着缴税。 为什么?因为没有发票,也没有凭据。 一切全都凭商人一张嘴说。 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官府开了证明,另一个地方的官府也未必承认。 该缴税,还是要缴税。 当然,这也不能怪官府,毕竟证明可以造假,他们没有办法分辨真假。 再有一种可能,便是当地的官府想要捞点油水,所以即便是商人拿出了带有官印的证明,官府同样不认。 如此一来,造成的后果,便是各個地方收各个地方的税。 不管你其他地方交了多少税,到我这里,还是要再交一遍。 其他的证明?不算数! 而这些钱,多半也都进了当地官员的腰包。 毕竟天高皇帝远,收了多少税,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而商户,则是想尽一切办法逃税,伪装,造假…… 长此以往下来,对于经济没有任何的好处。 朱允熞越是想,就越觉得心惊肉跳。 明朝末年,经济大崩溃,恐怕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好在,自己想到了发票。 有了税务机构开具统一的发票,有了专门的税收机构,则可以大幅度的杜绝这种状况。 再辅以复式记账法,就算有人想要徇私舞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此之外,还可以利用发票监控国家经济的运转。 大到富甲一方的富商,小到街边的小贩。 只要有了发票,他们的收入,支出,资金流动向了何处,等等等等,全都一目了然。 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处理这些,也绝非难事。 而且这个时候,大明已经有了纸币。 老朱早在很久之前,就印制了“大明通行宝钞”,而且防伪也做的相当不错。 纸币,复式记账法,发票,税务部门…… 种种元素加在一起,已经有了后世经济体系的雏形了。 虽然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细化,但只要有了一个好的开端,这些东西并不算难题。 朱允熞思如流水,奋笔疾书,将自己想到的每一个点子都记了下来。 莺儿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好几次都忍不住开口想要问。 但又怕打断了朱允熞的思路。 只好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一边帮着磨墨,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朱允熞拄着下巴,依旧在沉思。 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很快,朱允熞又想到了一个东西,商证。 所谓的商证,其实就是营业执照。 后世的任何生意,无论是餐饮还是商店,都需要营业执照,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其实也有特许经营,类似营业执照的东西。 只是体系不完善,更多的,是给少数商人一种是特权的体现。 所以商证的事情,必须要落实下去。 办证一是为了监管,二是为了消除的反对。 朱允熞知道,几千年重农抑商的思想,没那么容易扭转。 老朱登基之后,还规定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也就是说,只有商户才能经商。 并且,老朱亦是重农而轻商人。 商人的确有钱,但身份很低贱。 举例来说,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许多商人却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女儿。 为什么?很简单。 有了女儿,他们就可以将女儿嫁给官宦子弟,从而跻身“上流社会”。 所以,经商的门槛其实很高。 没钱的人做不了,有钱的人不愿意自降身份去做。 很多时候,商户往往是世族豪门的仆役。 如此一来,也使得商品流通困难,物价上涨。 很有可能在某地只要一文钱的东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就变成了一百文。 对于整体经济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朱虽然很厉害,不过对于现代经济,可谓是一窍不通。 毕竟此时距离朱允熞所在的后世还有几百年的时间,有时代的局限性。 想要一下子将老朱的想法扭转过来,根本不可能。 但却也可以一点一点的改变老朱对某些事物的看法。 比如说,这个商证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申请。 因为这本质上来说,这不是经商的证,而是交税的证。 合法交税,才能合法经商。 如此一来,朝廷也就有了收税的理由。 申请办商证,就是申请交税。 经商朝廷要限制,官府不乐意。 但申请交税的话,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没有理由拒绝。 哪有给钱不要的? “所以,商证……应该改成税证。”朱允熞喃喃自语。 好似一窍通,百窍通。 朱允熞一下子又冒出许多想法,他奋笔疾书,将这些所有想法全都记录了下来。 揉了揉额头,朱允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莺儿轻声回答道:“四皇孙,已经丑时了。” 朱允熞点了点头,思考中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这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朱允熞说到,紧跟着也收起了笔。 隔日,朱允熞正在书房里面写奏章。 他将昨天晚上所想到的,关于税证,复式记账等等的想法整理好。 并且按照顺序写在奏章上。 “哎——”朱允熞叹了一口气:“写毛笔字,还真是累啊。” 实际上,他前世还专门练过毛笔过,远比一般人强。 繁体字也因为练毛笔字的缘故,认识了不少。 再配合原身的知识,写起来倒也没有什么障碍。 写的久了,手腕也会觉得酸痛无比。 用力甩了甩胳膊,朱允熞深吸一口气,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想要有更多的的话语权,这件事就必须办好。 想着,朱允熞静下心来,再次提起了笔。 哗—— 门被推开,一名小太监弯着腰走了进来。 “参见四皇孙!” “有话就直说吧。”朱允熞头也不抬,继续写字。 小太监恭敬说道:“启禀四皇孙,应天府尹顾端求见。” 第二十八章 必有高人指点! 应天府尹顾端? 朱允熞很清楚,他必然是冲着卜家的案子来的。 不过,老朱既然让他一个七岁娃娃审案,摆明了就是不想查清卜家所犯之事,而是想将水搞浑。 他现在当然可以去胡搅蛮缠一番,葫芦僧判葫芦案,但朱允熞觉得,这毫无必要。 他要的是一团浑水,可不是将自己的衣服弄脏。 那这种事情,当然是由别人去做。 他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行。 “不见。” 朱允熞道:“让他回去吧,我今天还要玩呢,没时间见他。” …… 顾端进府之后,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待。 首先出来见他的,是二皇孙朱允炆。 自太子朱标逝世之后,以长子自居的朱允炆便担负起了接待宾客的重任。 “顾大人且先用茶,稍等片刻,我已吩咐人去请四弟。” 朱允炆谦和有礼,有若温润如玉的君子。 以皇长孙之尊,礼贤下士。 “二皇孙太客气了,下官受宠若惊。” 他连忙躬身行礼,在下首坐下。 应天府尹的位置十分重要,朱允炆有心结交,他自小跟随在朱标身旁,耳濡目染,对此拿捏极为恰当。 “顾大人乃朝中重臣,素来公务繁忙,为国操劳,却为了些许小事,亲自登门造访,本是四弟不该。” “况此事本就因四弟而起,却让顾大人为难。做兄长的,先替四弟陪礼了。” 顾端大受感动,二皇孙到底年长,知礼数懂人情,不似四皇孙那般顽劣,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二皇孙这是哪里话?也是下官治下无方,才出了卜思北卜庚这等欺压百姓,鱼肉乡民之人。” “好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是他们作恶太多,撞上了四皇孙,才有了今日的报应。” “如今码头的民夫,都在盛赞四皇孙的恩情。” 他捋了捋胡须,笑道:“陛下的旨意,令四皇孙审理卜家一案。下官不敢慢怠,已将案卷全部整理完毕,只待四皇孙一去,便可全部移交。” 卜家的案子,牵涉到凉国公蓝玉,是个烫手的山芋,顾端可不愿意搅合到里面。 朱元璋的旨意下来,他是大大松了口气的。 朱允熞和蓝玉是亲戚,让他们自己去扯。 朱允炆笑道:“四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懂什么断案审案,还不是得劳烦顾大人多多费心。” 顾端连连摆手:“二皇孙此言差矣。陛下既有旨意,做臣子的定当遵从,岂敢忤逆圣意?” 朱允炆没有立即接言,端起茶杯来,吹了吹尚温热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手指在茶几上敲敲。 一番举动全无少年的孟浪,倒颇有几分中年人的稳重。 他盯着顾端,试探着问道:“依顾大人之见,皇爷爷这是何意呢?” 顾端笑着摇头:“陛下的心思,岂是做臣子的能妄自惴测的?” 朱允炆一脸不信。 话大家都这样说。 但朝堂上的大臣,哪個人不是天天在琢磨皇帝在想什么呢? 顾端似是也觉得这个谎言委实有些虚假,如此骗人,过于敷衍。 对方毕竟是皇长孙,如今储君之位未定,他便是最有力的竞争,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他斟酌了半晌,又补充道:“不瞒二皇孙,下官这点头脑,与陛下相比,那是荧火之光,与皓月争辉了。” “陛下行事高深莫测,下官愚钝,实是揣摩不透啊!” 朱允炆深以为然:“皇爷爷的本事,自然是没人得比得了的。” 两人正闲谈着,去通报的小太监回来了。 “四弟呢?”朱允炆见只有他一个人前来,连忙问道。 小太监行礼道:“四皇孙说不见。” “不见?”朱允炆和顾端同时愣住。 “为何不见?”朱允炆不解问道。 小太监道:“四皇孙说了,他今天还要玩呢,没有时间,不见。” …… 燕王府。 凉亭伫立在湖水中央,四周的水面平静的宛如镜子一般,倒映着晴朗的天空。 鱼儿在悠闲的游着,水面上泛起微弱的涟漪。 朱棣和道衍坐在凉亭之中下棋。 哒—— 朱棣手中白子落下。 “卜家父子栽了,这可是好事情。” 听闻这件事的朱棣心情显然不错,就连说话都带着笑意。 卜家父子的后台是一直与他不睦的蓝玉,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大做文章。 就算搬不倒蓝玉,也能令他伤筋动骨。 “殿下既想争这储君之位,为何却这么急着想要蓝玉死呢?” 道衍落了一子,目光看着棋盘,轻声问道。 朱棣笑道:“诸多皇子中,只有我军功最高,能压得住蓝玉。” “若爹想立我为太子,倒是不用杀蓝玉。” 他对此洞若观火,却毫不在意。 “那又如何?” “只要蓝玉一死,朝中再无大将能挡我大军。” “就算我没有被立为太子,这江山我亦可自取。” “蓝玉活着,不过我多一线成为太子的机会。” “蓝玉若死,则江山必定落我手中,我为何不让他死?” 朱棣说得十分笃定。 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道衍拍手道:“好!好!好!燕王殿下今日有如此心气,也不枉贫僧苦心追随。” 他从见朱棣第一面起,便说他必定登临大位。 只是朱棣虽没有重责他,反而将其收留重用,却一直隐而不发,不敢明着吐露心声。 今日是破天荒第一次明说要争天下。 凉亭边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波纹,鱼儿慌乱的四处逃窜。 凉亭处湖心之中,只有廊道与岸边相连,此处视野开阔,除了鱼儿之外,在这里说事,声不入第三耳。 朱棣笑道:“今日爹爹提出了平定草原的新法子。” “哦?”道衍颇感意外。 北元是大明心腹之患。 这些年,为平定北元,朝堂上不断有人献计献策。 但若说有什么新意,却是没有的。 草原的问题,千古有之,至于解决方案,汉唐都做了榜样。 前人该想的该做的,方法都用尽了。 后人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是那些办法。 “是何法子呢?”道衍有些好奇。 “固藩。”朱棣道:“北元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部落,这些部落貌合神离,有时候甚至彼此征伐,纷争不断,唯独南下抢掠中原百姓之时,才勉强集合在一起。” “这些年征战,我大明势强,北元势弱,但想要荡平草原,永除后患,却也难于登天。” “若是以大明朝廷的名义,大肆封赏这些部落,给他们划定封地,规定他们只能在封地内放牧,则北元的部落,会慢慢定居下来。” “有了封地,部落的疆域有明确的划分,就不能去别的部落放牧。” “各部落都会守着自己的封地,不许别的部落随意进入。” “假以时日,各个部落都固定在一定的范围内,若有谁再敢反叛,大明军队不用担心其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奔逃,顷刻间便可平定。” …… 啪! 道衍手中棋子砰然落地。 他素来冷静沉着,自许泰山崩于前仍可面不改色,此际却已骤然失态。 “此策是何人所提?” “听说是我那七岁的侄儿朱允熞。” “断无可能。七岁稚子如何能想出这般妙计?他的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第二十九章 他发疯了? 隔日一早,朱允熞仍和往常一样,前往皇宫读书。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 就和前世上学一样。 老朱虽然心眼儿多,但还不算严厉。 说是上学读书,到现在也没正经上过课。 入宫后,一路来到老朱的书房前,便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朱允熞悄声问守在门口外面的小太监:“谁在里面?” 小太监忙低声道:“陛下正与几位大臣议事呢,四皇孙要不晚点再进去吧。” 朱允熞点了点头。 自大明裁撤丞相之后,老朱亲理政务,事必躬亲。 每日都是堆积如山的奏章,等着他批阅。 也亏得老朱是受过苦来的,勤奋非常人能及,才坚持得下来。 朱标没死的时候,还能帮衬着理理政事。 自朱标死后,老朱就更加忙碌了。 只是他毕竟是上了年岁的老人,精力比得从前,也不知还能继续多久。 朱允熞摇了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了不当皇帝的念头。 与混吃等死的王爷相比,大明的皇帝,注定是辛苦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老朱赶紧立朱棣为太子,他才能安心等着封王。 朱允熞正想着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就听到里头传来老朱的声音。 “是熞儿来了吗?进来吧。” 老朱的听力还挺好的啊! 朱允熞提起长衣,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殿中,跑到老朱跟前。 “皇爷爷好!” 他目光斜瞥,打量着殿中的两名大臣。 一人体态修长,眼角微微下垂。 另一人个人不高,相貌敦厚。 朱允熞努力回忆了一下。 这两人在朱标的丧礼上,他应该都见过,却没有太深的印象。 丧礼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当时只顾得按礼仪官的要求行礼拜礼,哪记得那些人物。 朱元璋让朱允熞上前,抱着他道:“熞儿,这两位都是朝中的大臣。” “一位叫杨靖,是以前的户部尚书,现在的刑部尚书。” “另一位叫赵勉,是现任户部尚书。” 朱允熞有些好奇的抬头望向老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向自己介绍朝中的官员。 “见过杨大人,见过赵大人。” 朱允熞脆生生的喊道。 两人连忙回礼。 老朱笑道:“熞儿,你提议的提高商税的事,朕与他们两位商量了一下。” “两位卿家都认为,商税若是收得重了,就会难以收上来,你有什么看法呢?” 当着大臣的面,朱元璋的话也正式了一些。 特意将自己的称呼改成了“朕”。 这关我什么事? 我还只是一个孩子。 朱允熞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 提议提高商税,虽然是我的主意,但具体怎么收,不是应该由大臣商议决定吗? 问我一个孩子做什么? 不明白老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赵勉躬身道:“适才陛下说,提高商税是四皇孙的主意,四皇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确是天纵奇才,世所罕见,令人钦佩不已。” 赵大人拍马屁的功力,也是世所罕见。 朱允熞眼观鼻鼻观心,斜靠在老朱身上,眨了眨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配合着流露出骄傲之色。 “不过……”赵勉话锋一转,道:“此事说起来容易。但倘若真要实施,却是困难重重。” 一旁的杨靖也接言道:“是啊。提高商税,殊非易事。” “我就是随口一说。” 朱允熞一脸无辜。 我只负责向皇爷爷提议,你们是尚书大人,朝中重臣,用不着向我一个小孩子诉苦吧。 他望向老朱,却见老朱微微笑着,看不出喜怒衰乐。 赵勉和杨靖似乎也意识没必要与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诉苦了两句之后,就不再多说。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朱元璋似是想起了什么。 “熞儿,让你写的收商税的条陈奏章,写好了吗?” 赵靖赵勉皆是微微一怔。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朝中大事,听一个七岁娃娃的建议,本就有些荒谬,特意让他去写奏章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陛下是圣明天子,开国皇帝,绝不是任性胡来的君王,此举又是何用意呢? 朱允熞从怀中掏出写好的奏章,道:“皇爷爷,在这里呢。” 朱元璋接过奏章,翻看扫了一眼,脸上掠过一抹惊讶之色,却没有继续往下看,而是笑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自己写的吧?” 朱允熞挺起小胸膛,坚定道:“奏章中所书之内容,都是熞儿苦思而来。亦是自己亲笔所写,绝不敢欺君罔上。” 朱元璋哈哈大笑,将奏章合起,扔给一旁的赵勉,道:“你且看看,他写得如何?” 赵勉满脸狐疑。 陛下今日行事怪异,与往常大不相同。 让一个娃娃写奏章,若只是考较孩子,自无不可。 可眼下正讨论国策,事关天下,非是儿戏,又岂是一个小娃娃能参与置言的? 他接过奏章,映入眼帘是规规矩矩的正楷。 若是成年人写出这样的字,那当然毫不为奇。 大明的读书人,自小练字。 一手毛笔字,写得出神入化的不在少数。 赵勉自己就是书法大家。 但七岁的小娃娃,能有如此功力,委实不易。 他暗暗赞叹。 陛下看来是有心想炫耀孙子一番。 至于奏章中的内容,赵勉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七岁的小娃娃,还能出什么好主意呢? 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见的空谈,拾人牙慧而已。 但他看着看着,脸色却是渐渐凝重起来,呼吸也慢慢变得粗重,情绪明显激动,拿奏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作为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国库,赵勉打交道最多的,便是各种账簿。 复式记账法的妙处,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甚至根本看不懂。 但他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若是用这个方法,户部的账,就再也不用担心查不清了。 还有发票,税证…… 赵勉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激动。 到了最后,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大声叫道:“妙啊!妙啊!复式记账法,妙!发票,妙!……哈哈哈哈……” 他竟不顾御前礼仪,疯癫似的大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 放眼大明天下,舍我其谁? “赵大人,陛下面前,不可失仪。” 旁边的太监见状,连忙出言提醒。 朝堂上礼仪至关重要。 若是正式上朝,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数,有半分不对之处,轻者斥责,重则鞭笞。 书房议事,虽然不如朝堂上那般严肃,但也有君臣之礼,也是绝不可有半分乱来的。 赵勉回过神来,跪倒在地。 “陛下,是微臣太过于激动,一时得意忘形,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朱元璋心情似是颇为不错,笑道:“这份奏章里面,有何内容,令爱卿如此失态?” 他刚才只是扫了一眼,看到字还写得端正,便将其交给赵勉了。 并没有细看写的是什么内容。 “奇思妙想,神来之笔!” 赵勉赞叹不已:“能想出此等妙法的,必是经世济民之大才。” “臣先前所思虑的,是提高商税之后,难以征收。” “但依奏章中的法子,要收商税,却是不难。” “不仅如此,户部只要按复式记账法进行记账,以后清理国库,可就容易得多了。” “高,高,高……实在是太高了!” 他兴奋不已,赞叹不绝。 “哦?” 朱元璋听他说得眉毛色舞,深感意外,看了一眼怀中的朱允熞,道:“拿来给朕瞧瞧。” “是!” 赵勉上前两步,恭敬递上奏章。 朱元璋翻开,细细看了起来。 作为农民出身的皇帝,他幼时连字都认得不多。 但后来夺江山,打天下,却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读书的。 不得不说,老朱的学习能力,也是超一流的水准。 自开国以来,治理朝政,对于国库的账,同样一清二楚。 对平民百姓来说,简单的记账,非常容易。 可一旦庞大到国库这种程度,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正如建一层的楼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任何设计,找两个工匠,随便建就行了。 但若是建一百层的高楼,就完全不同了。 量变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带来质变。 国库账目庞大,户部月月清账,年年查账,表面上说是算得一厘不差,实际上又怎么可能呢? 此际再看朱允熞所提议的方法,复式记账法,相互应对,一进一出,互相印证,较之户部现行的办法,确实是要高明太多。 朱元璋越看双眼越明亮。 慢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亲自清理过好几次国库,深知账务的繁杂。 但越是了解,就越能明白复式记账法的高明。 至于发票,税证…… 朱元璋看到最后,也不禁仰天大笑,击掌赞道:“好!好!好!” 旁边的杨靖见两人看奏章后都是这番模样,不禁越发好奇起来。 “陛下,这奏章,可否给微臣一观?” “你拿去吧。” 朱元璋将奏章合上,递了出去。 杨靖接过奏章,翻开来看。 渐渐地,双眼也是越来越明亮,心跳加速,呼吸变重,嘴巴微张,竟忘了合拢。 他以前也是户部尚书,自然明白此间的道理。 “真是天纵之才!” 看完奏章,杨靖将其轻轻合上,深呼了一口气,平息着激动的心情。 “想不到,我大明竟有如此人才!” 一旁的赵勉捋了捋胡须,道:“不错!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必定是状元之才……不,是王佐之才,宰辅之才。” 他目光望向朱允熞,道:“四皇孙殿下,却不知这奏章中的内容,是何人所想?” 尽管朱允熞之前说过是自己写的奏章,但看了里面的内容之后,赵勉可不相信这个说法了。 在他看来,必定是请教了府上的某位先生,才能写出这样的奏章。 这也正常。 毕竟是皇帝陛下亲自布置的功课,回府请教先生,无可厚非。 不过,赵勉搜尽脑汁,也想不出朝中还有哪位大臣,能想得出这般法子。 除非不是大臣,而是某個还没有功名的教书先生…… 从来隐士高人,喜欢潜藏民间,未必尽在朝中。 况且朱标是太子,他的府上,延请了一些高人,也不足为奇。 虽然朱标已死,但府上的人才却不一定散去了。 只是此人既有如此大才,就不能让他一直呆在皇孙的府上,埋没了人才。 赵勉很快想到这一节,杨靖也想到了。 “此等人才,一定不能让他埋没,当请他为朝廷效力。” 杨靖笑道:“四皇孙,不知这写奏章之人,可有功名在身?若是没有,微臣想向陛下保举,请其去刑部历练一番,假以时日,朝中又会多一位栋梁之才。” “去刑部做什么?”赵勉忙道:“陛下,此等是理账的高手,当然是要来我户部,为国理财。” 杨靖吹胡子瞪眼:“赵大人,这可是我先说的。” 赵勉冷哼了一声:“杨大人,国家大事,可不兴先来后到。此人一定得去户部。” 两人争锋相对,竟当堂吵了起来。 “好了!”朱元璋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你们两个尚书,御前争吵,成何体统?” 两人连忙请罪,不敢再多言。 朱元璋的目光望向朱允熞,笑道:“熞儿,这奏章是何人所写呢?” 不是老朱不相信他,而是复式记账法这种东西,颇为复杂,委实不像是七岁小孩能想得出来的。 “你只管直言,皇爷爷不怪你欺君。” 朱允熞愣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倒真不想承认,复式记账法是自己的想出来的。 太过于妖孽必遭众妒,不是好事。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不是爱出风头的人。 但该说是谁呢? 胡乱编一个人,老朱请过来一问,对方连复式记账法是啥都不知道,那就真不下了台了。 发票和税证还好说,复式记账法这种东西,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嘛,普通人第一次看到,理解起来还真有点难度。 老朱和赵勉赵靖,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智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他们又有管理国库,清理账簿的经验,自然能理解复式记账法,明白这里面的好处。 但普通人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朱允熞一脸委屈巴巴道:“皇爷爷,连你也不相信我吗?这真是孙儿想出来的啊!” 发明复式记账法的人,可是被后世尊称为“现代会计学之父”。 一般人真想不出来! 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朱元璋愣住了,赵勉和杨靖面面相觑。 “真是你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老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朱允熞挺了挺小胸膛,骄傲又自豪。 “放眼大明天下,除了我之外,哪还有这般奇才,想得出这等法子?” 一句话说得气势磅礴,颇有睥睨天下,傲视众生的气概。 房中几人呆若木鸡。 啪! 杨靖手中的奏章掉落在地。 赵勉身躯有若石化,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 第三十一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赵勉和杨靖离开之后,朱元璋也卸下了皇帝的担子。 他一把抱起朱允熞,双手将他高高举起。 “好!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见识,不愧是咱孙子,哈哈哈……熞儿啊,你可真是给咱长脸啊!” 朱允熞被朱元璋高高举着,看着老朱的脸。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笑。 “皇爷爷,”朱允熞撒娇道:“熞儿怕高,快放熞儿下来吧。” 老朱闻言大笑,若有所指的说道:“小小男子汉,可不能怕高知道吗?别人可以怕高,你不能怕。” 不能怕高? 朱允熞心里突然微微一震。 “皇爷爷,为什么熞儿不能怕高?” 朱元璋道:“小孩子别问了,咱说你不能怕,就是不能怕,知道吗?” 不过话虽如此,朱元璋还是放下了朱允熞。 朱允熞被朱元璋拉着手,坐到了床边。 “熞儿,皇爷爷问你,这奏章中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朱允熞歪着头,看着朱元璋道:“爹爹从小便让熞儿读书,什么书都读,看得多了,就想到了。” 总不能说,这是后世教科书里的内容吧。 “不错!”朱元璋高兴的连连点头:“熞儿,你可是帮了皇爷爷的大忙了。” 朱允熞趁机道:“这是熞儿应该做的,熞儿说过,要做一个好臣子,为皇爷爷分忧,是熞儿的本分。” 臣子这两个字,才是这段话的重点。 朱元璋微微一愣,随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亲切的拉着朱允熞的手,眼睛看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爷爷,伱怎么了?”朱允熞问。 “没事,没事。”老朱摇了摇头,突然站起身,拉着朱允熞的手就往门外走:“熞儿,走,皇爷爷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跟着老朱的脚步,朱允熞一路来到了皇宫后面的一片空地。 空地方圆大约五丈,已经被犁好,一拢一拢的,新鲜的土壤外翻,裸露在空气中,还微微有些潮湿。 “皇爷爷,这是……” “甘薯地。”朱元璋哈哈笑道:“咱这两天没干别的事,把你给咱的甘薯,全都种下去了,哈哈哈……” “怎么样,皇爷爷这地种得还行吧?” 朱元璋像个老小孩似的,炫耀他犁的地。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让你看,你怕是也看不明白。” “哎,人老喽!弄这点东西,搞得咱腰酸背疼的,要是咱年轻的时候啊……” 朱元璋看着远方,似在回忆。 朱允熞心中动容。 老朱一路坎坷,虽然已经成了皇帝。 但,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本心。 现在的他,看着这甘薯,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皇爷爷。”朱允熞说道:“甘薯一定会快快长大,让大明再也没有饿死的百姓。” “对!”朱元璋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没有饿死的百姓!” 朱元璋满目期待:“皇爷爷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若是这甘薯真的能够解决百姓的温饱,皇爷爷死而无憾了。” 朱允熞笑道:“皇爷爷,不许胡说!您老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一直陪着熞儿啊。” 朱元璋一愣,随后摸着朱允熞的小脑袋瓜哈哈大笑:“好,一直陪着熞儿,咱们祖孙俩就这么等着,等着它成熟的那天。” “等着,大明百姓再也没有饥饿的那一天。” “嗯嗯!”朱允熞连连点头:“皇爷爷,咱们一起等。” “一起……”朱元璋轻叹一声,道:“就是不是知道咱的身体,还能等多久。” “不会的,皇爷爷可是万岁爷,一万年都等得起。” 朱元璋一愣,哈哈大笑:“那是他们瞎喊的,你还当真了……” 朱允熞生气嚷道:“他们才没有瞎喊呢,我就要皇爷爷活一万岁!” “哈哈哈!”朱元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咱就活一万岁!” …… 跟着老朱从空地回到书房,天色还早。 看得出来,朱元璋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他从小太监刚送来的铜盘上,挑了一個桃子,递到朱允熞手中,一边问道:“熞儿,让你查卜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朱允熞接过朱元璋手中的桃子,大口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甘甜遍布口中。 “皇爷爷,熞儿正在抓紧办呢。”他眨巴着大眼,十分认真。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皇爷爷相信你。” 朱允熞继续吃东西。 朱元璋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曾听过方仲永?” 方仲永? 朱允熞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学过这篇课文。 方仲永是北宋时期的神童,幼年天资过人。 但后来因为其父亲的无知,自己的骄傲自满,最终泯然众人矣。 算得上是一个悲剧。 他点了点头,道:“熞儿知道。” 朱元璋道:“知道就好,熞儿,你很聪明。” “但千万不能因为懈怠,更不可骄傲,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你一定要牢记于心。” “你要越加用心的读书,不能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朱允熞心中暗叫不妙,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 他顿时打起了苦瓜脸,小声嘀咕道:“皇爷爷,我就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不用头悬梁锥刺骨吧?” 朱元璋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那可不行,咱老朱家,不养懒鬼。” 你那些封王封侯的子孙,哪个不是懒鬼? 朱允熞在心中默默吐糟了一句。 不敢出声反驳。 老朱来了兴致,双手扶着桌案,笑道:“你总不想认真读书,那皇爷爷可就要考考你了。” “这样吧,你来作诗一首。” “三国时期,曹植可以七步成诗,咱自然不会如此为难你,就以一炷香时间为限,如何呀?” 朱允熞的脸更苦了,当个皇孙,不容易呀。 不仅要出谋划策,还要吟诗作对。 “皇爷爷,熞儿才七岁,写诗也太难了吧?” 老朱摇了摇头:“你连那么高明的记账法子都能想出来,还会被一首诗难住?” 朱允熞无奈,问道:“皇爷爷,是不是不管什么诗都可以。” 老朱点头道:“行,咱也不命题。” 朱允熞松了一口气,要是老朱给他出题,或许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好在,可以自由发挥。 他快速在脑海里过滤掉那些洪武二十五年以前的诗,随后开始挑选起来。 太过于稳重老成的不行,悲春伤秋的不行,大量用典的也不行。 如此一来,可供挑选的诗句,其实不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道:“李杜诗篇万口传。” 老朱脸上掠过一抹异色。 他本来没想过朱允熞能写出一首像样的诗。 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娃娃。 出题就是为难他一下,打压他的傲气。 但这一句虽平铺直叙,却朗朗上口,竟是有模有样。 朱充熞接着道:“至今已觉不新鲜。” 老朱浑身一颤。 这可是前人未有之语。 堪称石破天惊之论。 李杜是诗人的巅峰,在此之前,谁敢说他们的诗“不新鲜”? 这份豪情壮怀,大气磅礴,也只有咱老朱家的孙子,才有这般气魄。 老朱屏住呼吸,静静等着下文。 不知不觉间,他对孙儿的诗作,竟开始期待起来。 朱允熞念完这句,暂时停住,皱了下眉头,故作沉思,继续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朱元璋怔住了,半响没回过神来。 突然,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苍老的脸庞,一变再变,声音颤抖道:“熞儿,你将诗再念一遍?” 朱允熞朗声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记下来,快记下来。”朱元璋冲一旁的太监大喊。 “哈哈哈!想不到咱老朱家,也出了一个不世出的文才大家。这下看那帮儒生,还敢不敢骂咱老朱家是泥腿子出身,没什么文化。” 他仰天大笑,得意无比。 第三十二章 三个臭皮匠,还是臭皮匠吗? 在皇宫里呆了大半天,老朱才“放”朱允熞离开。 刚刚回府,就有一个宫女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宫女行礼,轻声道:“你可算回来了,娘娘在前堂里面等着你呢。” 便宜老娘找自己? 朱允熞来到前堂,吕氏和朱允炆的脸色似乎是有些焦急。 但看到他的一刹那,又收敛了许多。 “四弟,你回来了。”朱允炆率先开口打招呼。 “娘,二哥,怎么了?”朱允熞好奇问道。 吕氏让他上前,抱着他摸了摸头,笑道:“我的熞儿长大了,都会陪着皇爷爷读书了。” 朱允熞“嗯”了一声,在吕氏怀里用力蹭了蹭。 “熞儿。”吕氏柔声道:“这几天,皇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吕氏是在担心偷听之事。 自从偷听的那个太监被老朱乱棍打死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十分紧张。 老朱那边越是没有什么动静,吕氏就越是害怕。 朱允熞从她怀中探出小脑袋:“娘,这几天皇爷爷和我说了很多话。” 吕氏脸色微变,忙问道:“有那没有说娘亲什么话?” 朱允熞摇了摇头,道:“回娘亲,没有。” 吕氏嘴巴动了动,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朱允熞问道:“娘,你是不是在担心……偷听的事?” 吕氏叹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你皇爷爷怪罪下来……” 朱允熞宽慰道:“娘,放心吧,皇爷爷可能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这些天,皇爷爷心情还不错,应该不会怪罪娘。” 吕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那就好,那就好……” 旁边的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提醒道:“四弟,听说皇爷爷交代伱办卜家的案子,你可要尽心的去办,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二哥。” 言语之间,也是十分关切, 毕竟两人可是亲兄弟,朱允炆也希望朱允熞好。 朱允熞心说问你还不如不问。 但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暖意。 “二哥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他敷衍应付。 吕氏也忧心忡忡:“熞儿,这件事可不简单呀。” “听说那个卜思北,是帮你舅姥爷办事的,这里面可能还涉及很多事情,非同小可。” “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此事一定要小心处理,切不可出了差错。” 朱允熞看着关切自己的吕氏,点了点头。 虽然是便宜娘亲,不过这么多天朝夕相处,他也渐渐接受了这個身份。 “娘,熞儿一定会小心行事。” 吕氏笑道:“娘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懂这其中的关系,不过,先生们自是懂的。” 朱允熞一愣:“先生们?” 朱允炆道:“四弟,娘亲担心你不懂,帮你请了几位先生来。” 吕氏道:“炆儿,去请先生们进来吧。” “我知道了,娘亲,”朱允炆答应一声,出了门去。 不多时,便带着三位先生回来了。 吕氏拉着朱允熞连忙起身,招呼道:“方先生,齐先生,黄先生,你们来了。” 三名先生也恭敬的向吕氏和朱允熞行礼。 朱允熞打量着三人:“娘,这三位先生是……” 吕氏笑了笑,先介绍左边那位大约四十岁,笑如春风之人。 “熞儿,这位是方孝孺方先生。” 方孝孺! 对这个名字,朱允熞不可能不清楚。 此人是明朝著名的文学家,史称其为“正学先生。” 历史上,老朱驾崩之后,朱允炆继承大统,方孝孺出任翰林学士。 靖难之役时,还曾写过讨伐燕王的诏书檄文。 后来朱棣攻入南京,方孝孺始终不屈,侮骂朱棣。 永乐大帝一怒之下,诛其十族。 他也因此成为历史上唯一被夷十族的人。 吕氏又指着另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道:“这位是齐泰齐先生。” 齐泰,和方孝孺一样,朱允熞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历史上,他是老朱留给朱允炆的辅政大臣。 最重要的是,他是朱允炆建议削藩的主要人物之一。 后来朱棣造反成功,齐泰同样是宁死不屈,被诛九族。 朱允熞心中一动。 方孝孺,齐泰都来了,那另一个人是…… 这时,就听吕氏望向另一个颇具文人风骨,宛如苍松一般的先生道:“熞儿,这位是黄子澄黄先生。” 果然! 朱允熞点了点头。 哥仨全都凑齐了。 历史上,朱允炆登基之后,黄子澄与齐泰并兼翰林学士。 他亦是与齐泰共同建议削藩之人。 要说这哥仨中,最惨的就是黄子澄了。 朱允熞心里这个无奈啊。 这三人都是大儒不假,文学造诣也不差。 但若论玩阴谋诡计,可不行啊! 真是三个臭皮匠都凑齐了。 只是,他们真能顶一个诸葛亮? 还是三个臭皮匠加在一起,还是臭皮匠? “四弟。”朱允炆显然是十分推崇尊敬这三人,激动的说道:“你可要好好请教一下这三位先生,他们都是有着大智慧之人。” 朱允熞暗暗撇了撇嘴,心说有大智慧不假,但智慧也分很多种。 面子还是给的,他清了清嗓子,谦虚说道:“允熞见过三位先生。” “皇孙殿下客气了。”方孝孺道:“皇孙殿下的天资聪慧,超胜常人,七岁所做的诗,便已令在下汗颜。” 齐泰也道:“不错!四皇孙所做诗篇,当真是千古名句。” 黄子澄道:“皇孙殿下之诗,令在下眼界大开!如此胸怀,如此气魄,我等佩服之至!” 朱允熞一愣。 好家伙,这消息也传的太快了吧? 话说回来,自己“作诗”的时候,除了老朱之外,不是只有一个太监在场吗?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三位先生,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诗?” 方孝孺笑道:“四皇孙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令人将你的诗刊发,现在整个应天府的读书人都知道了,无不惊叹此诗高绝,四皇孙年仅七岁,就能写出如此诗作,当真绝世天才!” 朱允熞凌乱了。 明明只是想要应付一下老朱, 闹得整个应天府的读书人都知道了? 事情似乎有点大啊! 朱允炆的消息反而没有这么灵通,他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出门。 老朱将刊发的诗送往应天府各处,却唯独没有已故太子府。 毕竟,这是朱允熞的家。 听到三位先生都这般说,他不惊好奇道:“四弟写了什么诗,让三位先生这般惊叹,我这个哥哥,却还不知道呢。” 吕氏也十分好奇,三位先生竟这般夸赞儿子? 齐泰开口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真是好诗啊!想来也只有陛下的皇孙,才能写出如此豪气的诗篇!” 轰! 朱允炆脑海内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在那里。 半响,喃喃道:“这真是四弟所写吗?” 第三十三章 不出风头,不可徇私枉法! 朱允炆虽在朱标的儿子中排行老二,但朱雄英死后,却是事实上的老大。 老朱对于他的教育十分重视,自幼延请名师教导。 此时文人写诗词的风气颇浓,朱允炆也不例外。 偶尔吟诗作对,自许才气。 还曾经因为诗才出众,被朱元璋嘉奖。 也令他自视更高了起来。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有落寂,有紧张,也有担扰。 看朱允熞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忽然间有点害怕这个弟弟太过于惊才绝艳,压过了自己的风头,会令其黯然失色。 “皇爷爷让他入宫读书,该不会是想将当储君培养吧?” 这个念头就像爬巴虎一样,迅速生根发芽,初起时还不起眼,却很快布满了整个心田。 令朱允炆感到越来越不安。 吕氏也瞪大了眼睛,她亦是出身诗书之家,父亲吕本曾是大明的尚书,自小读书识字,耳濡目染之下,亦听出了此诗的不凡。 抱紧怀中的朱允熞,吕氏喜笑颜开道:“我只听戏文里的才子,从小就非凡人能及。想不到我的熞儿才七岁,竟也能写出这般诗句。” 朱允熞挠了挠脑袋,颇为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其实你们谬赞了。这首诗是我无意中听一名和尚念的。” 场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三位大儒显然都没有想到,朱允炆连忙反问道:“当真?” 朱允熞眨巴着清澈无邪的大眼睛,道:“自然是真的。皇爷爷一定要逼我当场写诗,我又写不出来,幸好记得那日听得一无名和尚所吟的诗,便背给皇爷爷听了。” “我又不好与皇爷爷说实话,怕他老人家生气。” “没想到,皇爷爷竟然将此诗刊发登印,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不可让自己风头太盛。 尤其是闹得满城风雨。 商税的事,虽然还未传开,但料来冲击波不会太小,若再加上一個诗才盖世,就有点太过了。 “吁!”朱允炆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方孝孺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齐泰与黄子澄相互对视,三人不禁都微微笑了起来。 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首诗看似简单直白,立意却很高。 一名七岁的小孩,如何能这般豪情壮志,奇才妙思? 若是从某个无名和尚那里听到,那便十分合理了。 方孝孺笑道:“能写出如此诗作的和尚,想来定是世外高人,却不知在哪座寺庙中修行。若是得空,老夫定要前去拜访。” 齐泰和黄子澄也皆是向往不已,同样露出问询之意。 从来隐士高人,最是被文人雅士津津乐道。 他们追逐名利,却羡慕逃离世外,远离红尘的人。 有机会能与其交谈一番,都会被士林之人传为美谈。 朱允熞本是胡编乱造,闻言便继续搪塞道:“那可不巧了,我是那日去码头上,无意中听到的。那和尚边走边吟了,早已不知去向。” 方孝孺等人连叹可惜。 黄子澄跌足叹道:“此人既已出家,想来是不愿被俗事扰了修行。也是我等与高人无缘,不能与之见面了。” 朱允熞强掩笑意,将头埋进吕氏怀中,以防被人发现。 好在几人都有所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朱允炆放下了心中郁结,回味着诗句,又不禁叹道:“从来世间大才无数,只恨不能尽为我所用。想来是我德才太过浅薄。” 齐泰笑道:“世间总有清高傲世,不愿入朝之人。殿下才思敏捷,志存高远,远非常人能及,不必过谦。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傲气。” 朱允炆恭敬行礼道:“先生教训得是。” 朱允熞心想我这哥哥,倒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 若是没有靖难之役,说不定还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虚怀若谷,纳谏如流的美名,留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 只可惜智商还是有点不够用,终究没落得好下场。 又寒暄了一番,几人才依次落座。 朱允熞仍然靠在吕氏身上。 宫女们上茶之后,吕氏便让她们尽皆退下。 方孝孺方开口道:“陛下令四皇孙审理卜家贪污腐败一案,却是一着高棋。” “哦?”朱允熞极为配合的流露出惊讶之色。 他倒很想听听,这三人是不是真蠢。 “四皇孙不过七岁,尚是幼童,陛下却令其审理大案,此千古未闻之事。” “若我所料不差,陛下并非期望四皇孙能审出什么结果,而是借此将水搅浑。”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区区一个卜家,不值得陛下如此费心,陛下所针对的,乃是卜家背后之人。” 方孝孺顿了顿,吐出几个字。 “凉国公蓝玉!” 嘀嗒! 嘀嗒! 堂前的更漏传来滴水声。 房间内异常安静。 朱允熞心想,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也并非愚笨之人。 不过想来也是。 三人并非朱允炆这般出身高贵。 而是自幼读书,凭着自身的能力,一步步升迁,一直走到大明中枢。 这样的人,或许有几分迂腐,有几分书生意气,却绝没有蠢货。 宦海沉浮,没有过人的手段和超群的本事,绝不可能成为一朝重臣,在青史上留下名字。 无论这名声,是好还是坏。 他们是失败者,却并不是他们能力很弱。 而是与他们对弈的人,太强了。 与普通人相比,与后世穿越小说中那些智障主角相比,他们还是强出太多,可以轻松碾压对方,毫不费力。 朱允熞并不觉得自己就有多聪明,尤其是面对这些人精,因此问道:“那依方先生的高见,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方孝孺道:“殿下受陛下重托,自不能辜负厚望,当秉公执法,将凉国公与卜家如何狼狈为奸,互相勾结,贪污腐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罪证,一一查明。” 这是要将罪责往蓝玉身上引? 朱允熞心里默默想着。 老朱真有这个意思? 恐怕未必吧! 要治罪蓝玉不是小事。 老朱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 卜家的罪责不轻,但放在蓝玉的身上,也未见得有多重。 毕竟,人家真有不世之功。 他之前可是连北元皇妃都敢玷污的主。 仅以卜家之事,对蓝玉治以重罪,恐怕天下人心不服。 老朱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真要杀蓝玉,应该还是会给他安一个造反的大罪,让他无法翻身,让天下人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因为卜家的事,打草惊蛇,没有这个必要。 …… 齐泰与黄子澄也是微微点头,显然几人早就商量过。 朱允熞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可凉国公毕竟是我家亲戚,是舅姥爷……” “四弟。”朱允炆在旁边插言:“此事可不能徇私枉法。天家无私情,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外戚,又不是咱娘亲的,还隔着一层呢。” “三弟那里,你也无须担扰,我自会去开导他。” “三弟素来明事理,知大义,不会在此事怪罪于你的。” 朱允熞转脸,笑道:“我哪懂什么审案,还不是全凭几位先生做主。” 朱允炆连连点头道:“你还小,不懂事,自然要多听先生的话。” “还有下次应天府尹顾大人来了,你可不能不见。” “顾大人是朝中大臣,掌管京畿之地,你这样慢怠,对风评不好。” 我还只是一个孩子,要什么风评! 朱允熞心中暗暗腹谤了一句。 他重重点头:“二哥说得极是,下次顾大人再来,我一定不玩了!” …… 第三十四章 七岁娃娃,不足为虑! 燕王府。 湖中凉亭,道衍一个人坐在棋局旁,落子对弈,悠然自得。 微风习习,湖面泛起层层波鳞,有鱼儿跃出水面,似要挣脱水的桎梏。 朱棣匆匆往凉亭而来,步履急速,几乎是一路小跑。 “你的心乱了。” 道衍待朱棣跑进凉亭,也不起身见礼,双眼仍盯着棋局,淡淡开口。 “朝中发生大事了。”朱棣稍稍喘了口气,在道衍对面坐下。 道衍手中拿着白子,微微一怔,没有立即落下,问道:“陛下立储了?” 朱棣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今日早朝,户部尚书赵勉上奏,请求提高商税,从三十税一提至五税一。” 道衍笑道:“自陛下登基以来,一改前朝商税繁重之弊,将其降为三十税一,还规定凡书籍及笔墨农具,舟车丝布等尽皆免税,并裁撤税课司局三百六十四处,是为本朝仁政,天下无不交口称赞。” “赵勉主持户部,管着天下钱粮,想要多征收一些税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此举于陛下圣明有损。” “况自古以来,商税难征,富甲豪商往往有诸多方法避税,所课者不过是一些行脚小商,损害百姓民生。” “赵勉所请,陛下断不可能同意。” 朱棣叹气道:“你说得不差,我也是这般想的。但陛下准了!” 啪! 道衍手中棋子落下,却没有落到要紧处,下了一步臭棋。 他没看棋盘,抬头望向朱棣,道:“细细说来。” 朱棣从怀中拿出一份刊印的文稿,递了过来,道:“你先看看这个。” 道衍接过来翻开,脸色渐渐凝重,看完之后,竟呆立在坐,有若木鸡,一言不发。 半响,他长叹一声道:“能想出此法者,真奇才也。” 朱棣点头道:“我亦是如此认为。连你都这般说了,你可知这是何人所提?” 道衍斟酌了片刻:“赵勉不过是一迂腐儒生,绝不可能想出此等妙法。朝中之人……” 他想了又想,摇头道:“老纳实在想不出来,朝中有何人有如此本事,能想出此法。” 朱棣将目光移向湖面上隐约可见的鱼儿,道:“想出此法的,就是我那侄儿朱允熞。” 道衍身躯为之一僵。 朱棣道:“你刚才也看了,此法精妙绝伦,足见他背后之人,非同凡响。” “可我们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想过这个法子是朱允熞自己想出来的。 无论是朱棣还是道衍,都不认为一個七岁娃娃,能想得出复式记账法,发票,税证等东西。 但这不重要。 他们是天潢贵胄,能招募到有能力的手下,便是自己的本事。 朱棣最担心的,是朱允熞背后站着这样的人物,那朱元璋立储之时,必然将其考虑进去。 就好像商山四皓出山劝说,刘邦便再没有了换太子的念头。 因为他们代表着天下的文人。 太子有天下文人支持,还能如何换呢? 同样,有这样的人物辅佐,朱元璋便有理由立其为储君。 朱允炆自己不出头,不显山不露水,却将一个七岁弟弟推到前台,委实是高啊! 朱允熞一个小娃娃,又不是嫡长,谁都不会认为他有什么争储的本事。 他的所作所为,功劳必然记到一母同胞的亲哥身上。 而外面的风风雨雨,却有这位弟弟挡着,他隐于背后。 想来爹爹必定洞明其意。 朱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这位侄儿竟有这样的本事,小瞧了他。 “大师,伱觉得此人的智慧比你如何?” 道衍微微一笑,摸了摸胡须,道:“若论算账的本事,就凭他提出的复式记账法,我自是大大不如的。” “但若论谋略计算,老纳自问不会输给天下任何人。” 言语之间,豪气顿生。 朱棣笑道:“大师别忘了,他也提出了平定北元的谋略,固藩。” 道衍笑容顿时僵住,摸胡须的手,也停在了那里。 朱棣哈哈大笑。 平日里道衍总是自许自己才华天下第一,谋略心算无人能及。 今日总算看到他吃鳖,朱棣顿觉十分畅快。 “说起来,今日还有一桩事。” “我那七岁侄儿朱允熞还写了一首诗,咱爹很是欢喜,已下旨登印刊发,晓谕全国。” 说着,他将那首诗念了出来。 道衍听完,轻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好大的口气,好高的志气。” 朱棣道:“有传言说,此诗是朱允熞无意中听一无名和尚随口念诵,背下来的。和尚念完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道衍冷笑道:“那无名和尚,还帮他出管账的法子,平北元的法子,难道这些也是随口念诵不成?” 朱棣沉思了片刻,道:“这人身份不明,我安插在他们府上的探子,也没有能打探出情况。” “我那两个侄儿,也就与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秘密议过事,莫非是他们……” 道衍白了他一眼,道:“殿下平日何其聪明?今日怎么反而愚笨了呢?” “方孝孺等人不过是腐儒而已,吟诗作文尚可,谋略营算不过是小儿水平,哪里想得出如此高明的平戎之策,管账之法?” “朱允熞的背后,必定另有他人。” 朱棣叹道:“这人一直躲在暗中,却是要想一个法子,将他逼出来。” 道衍没有立即答言,拿起一颗黑子,目光望着棋盘,在手指间把玩着棋子,一直不落。 许久,才开口道:“朱允熞之前指点蓝玉避祸,却是有些奇怪,不似争储之举。” 朱棣若有所思,旋即又转颜道:“或许只是以退为进的招数,不争为争。” 道衍轻轻摇头:“指点蓝玉,有违圣意。以此人的心计,断不致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贫僧隐隐感觉,朱允熞与朱允炆并非一心。” 朱棣闻言一惊,脱口道:“怎么可能?难道朱允熞一个七岁小儿,还想争储君之位不成?” “有何不可?” 道衍将手中黑子落下,道:“之前陛下就曾问过他,你难道就忘了吗?” “若论嫡长,你亦不是。” “你可争储,他为何不可?” “他背后之人既有这般惊天之才,又写出傲世之诗,有领数百年风骚之意,所谋者必不小。” “若说他有心指点朱允熞争这大明江山,老纳丝毫也不奇怪。” “再说,陛下屡次将他的提议公之于众,毫不隐藏,又将他的诗刊发,助其声望上涨,焉知是不是属意于他?” 朱棣愣住,久久无言。 这一想法,他从未深思。 在他看来,朱允熞根本没有争储的资格。 但此刻听道衍提及,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旋即,他哈哈大笑,转忧为喜。 “若是此人指点朱允炆争夺大位,以他的大才,我还真不好应忖。” “但他偏要压宝在七岁小儿的身上,那就是天助我也。” 无论如何,在他看来,对付一名年仅七岁的小娃娃,都比对付朱允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容易得多。 更别说对方也非嫡长。 道衍沉声道:“还是不可大意。” “他不是说喜欢骑射吗?” “你可以找一个时间,将他约出来,看能不能钓出背后之人。” “无论他背后之人多么厉害,你那侄儿,毕竟只是一个七岁娃娃……” 第三十五章 我是信守承诺之人! 自从太子朱标去世,朱元璋召大臣问立储之事。 看似平静的朝堂下,便已是暗流涌动。 各路人马,纷纷粉墨登场。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谁都很清楚,朱元璋年事已高,老来多病,储君之位,不可能久悬不决。 用不多久,就会确定新储君。 而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 府中的花园内,朱允熞坐在秋千上,一边吃着糖果,一边轻轻荡着。 莺儿站在一旁,偶尔用力推推秋千。 冯大壮在不远处,弯腰说着应天府发生的新鲜事儿。 这是朱允熞交待他做的事。 太落后的世界委实无聊,连新闻都没法看,只能派人去打听。 “若说现如今金陵城中风头最盛的人,还得数四皇孙殿下您呢。” 朱允熞正荡得开心,骤然听到这一句,美好的心情顿时破坏掉了一大半。 冯大壮却是说得眉飞色舞。 “百姓们都说,皇孙殿下您是几百年不出的诗才,七岁能诗,将来定可与李杜比肩。” “听说,就连城中青楼万芳阁的姑娘,都在传诵皇孙殿下写的诗。” 朱允熞让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一脸惆怅道:“就都是夸赞我的,没有骂我的?” “这……”冯大壮满脸为难,不敢接言。 “快说,别尽挑些好听的话来拍马屁。” “皇爷爷说,忠言逆耳,只有奸贼才整天挑好听的话,拍别人的马屁。” “大壮,你该不会是奸贼吧?” “绝对不是。”冯大壮连忙否认,声音都一下子提高了几度。 朱允熞笑道:“那你说说,金陵城中的商人,都是怎么骂我的呢?” 冯大壮挤出谄媚笑意,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有些可恶的商人,造谣生事,诽谤殿下的呢?” 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我向老朱提议加征商税,商人不骂死我才怪。 世上鼠目寸光的人,永远都是多数。 只想着一时的税。 他们看不出这样做,实际上会大大促进商业的发展和繁荣,反而能让他们赚到更多的钱。 朱允熞盯着他看了一眼,冯大壮顿时只觉一股寒意射来,浑身打了一下激灵,明白是自己多嘴了,连忙道:“奴婢多言了,殿下恕罪。”(注:明朝太监在王爷面前自称奴婢而不是奴才。) 朱允熞道:“我就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冯大壮踌躇半响,才道:“确实有商人在那里嚼舌根子,说皇孙殿下寡恩薄义,非仁义之人,锦衣卫已将其拿下治罪。” “除此之外,金陵城中的绝大多数百姓,对于皇孙殿下提高商税的建议,都是交口称赞的。” 朱允熞愣住了。 也对。 商人本就地位低贱,却十分富有,本就容易招来嫉妒。 正如后世的打工人,绝大多数都是乐见国家对资本家课以重税的。 大明的百姓,自然也是如此。 看着商人被朝廷收重税,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反对呢? 真正反对的,是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他们往往指使家仆经商,从中牟取巨利。 提高商税,就是收他们的钱,又岂能不极力反对? 可大明的舆论管制,也是十分强有力的。 锦衣卫几乎无孔不入,他们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半分。 如此一来,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商人,可不就全剩下了唱赞歌的了吗?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私底下怎么样,那不好说。 这也是因为他是天潢贵胄,如果没有这层身份,那群人肯定是会跳着脚骂的,搞不好连祖宗十八代都一起问候了。 但他是老朱的孙子,只要这些人还不想掉脑袋,抄家灭族,那肯定不敢随便骂。 “殿下在百姓眼中,真真就如神仙转仙一般,诗才惊艳,治国有心,甚至还有人在私下议论,说要是陛下立殿下为皇太孙就好了。” 冯大壮脸上笑容灿烂。 朱允熞浑身一颤,猛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莺儿唯恐他摔倒,忙道:“殿下小心!” 一把上前将他抱住。 朱允熞顾不上许多,追着冯大壮问道:“真有人私下里传这样的话?” 冯大壮弯腰道:“奴婢绝不敢妄言,欺骗殿下。” 朱允熞的眉头顿时紧皱。 眼下不仅是燕王,秦王、晋王都已回到金陵城,说是来给大哥朱标吊丧,但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冲着立储而来。 九五至尊的宝座,谁不想呢。 应天府暗流汹涌。 在历史上,老朱很快就立了朱允炆为皇太孙,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储君之位,若久而不决,是会影响朝廷政治稳定的。 可朱允熞真不想卷入其中。 毕竟,他的人生目标是做一个逍遥王爷,而不是当什么日理万机的皇帝。 可若是卷入储君之争,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后果都不会很好。 争成功了,他当皇帝治理天下,累死累活的看奏章,斗大臣。 操不尽的心。 稍微有点懈怠,就要被那群书生指着鼻子骂是昏君。 争输了,新君登基,他的逍遥王爷也做不成了。 新君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曾经与自己争夺过皇帝宝座的王爷呢。 被废禁锢都算是命好,毒酒赐死也是寻常。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人认为我有意争夺大位。 朱允熞抬头望天,想了片刻,道:“大壮,你立刻去散布消息,就说那首诗是我从一個和尚那里听到的,拾人牙慧而已。并不是自己所写。” “还有减免商税的法子,也是受和尚指使。” “你要说我实际上愚笨不堪,根本没有任何才华。” “至于那名和尚。”朱允熞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就说那和尚是妖僧,胡言乱语,祸乱皇孙。” 压得太狠不是好事。 总得给那些被收税的商人一个泄气的口子,让他们骂骂“妖僧”。 冯大壮一下子愣住,扑通跪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朱允熞瞪眼道:“让你去做就去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这件事做好了,重重有赏。” “要是做不好,我就和皇爷爷说,伱欺侮我年幼,打我骂我,犯上作乱,让皇爷爷将你乱棍打死。” 冯大壮吓得面如纸军,瑟瑟发抖。 朱允熞真要说了,甭管事情是真是假,老朱多半直接下令打死。 在这个时代,一个小太监的命,真的不值钱。 “奴……婢遵命!”冯大壮哭丧着脸说道。 就在这时,又有小太监来报。 “应天府尹顾大人求见。” 朱允熞道:“今日也玩够了,该读书了。” “去回顾大人,就说我正在读书,今日没空,请他改日再来。” 说完,直往书房而去。 他可是答应过二哥朱允炆,下次顾大人来了,就不玩了,自当信守承诺。 第三十六章 慷慨陈辞,背锅侠一定要背好锅! 回到书房,朱允熞拿了一份邸报,看了起来。 邸报最早出现在唐朝,也有观点认为是汉朝。 邸报亦称邸抄,又称朝报。 与后世的新闻报纸不一样,邸报主要登载公告性的新闻。 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十分注重舆论管理,邸报也越发繁荣起来。 邸报的传递发行机构主要有三个,即六科、通政司和提塘。 邸报的内容,就是由六科官员根据章奏编辑而来的。 地方官只能由提塘传递与本省相关的文书和邸报。 只有在京城的官员,才能从坻报上看到全国所有的信息。 不过,这一条实际上执行得并不严。 地方官员往往都派人在京城抄录,将邸报的全部内容传回地方,而不是只看本省相关的。 毕竟,朝廷相关的动态,地方官都想知道,而不是只见一斑。 作为一份只供官员观看的官方朝报,坻报的内容十分丰富,基本上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和社会等各方面的信息。 有皇帝的诏谕,各种重要活动,廷对,还有官员的升迁任免,以及他们的奏章乃至皇帝的朱批。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官员相互弹劾的消息,也会登在邸报上。 对于官员来说,这是了解朝廷动态,帝王心思最重要的途径。 对社会舆论也有着极大的影响。 朱允熞看了一下,发现上面登着自己写的诗,还有一些文人大臣的夸赞评论。 看得他微微有些脸红。 当然,更多的,还有关于提高商税的争论。 他写提高商税,复式记账法,发票,税证等内容的奏章,被刊登在邸报上。 上面还有户部和刑部尚书赞成此议的奏章,以及不少的反对提高商税的奏章。 洋洋洒洒,针锋相对。 不过,并没有老朱的批语。 当然,若真有了,大臣也就不用争论了。 老朱没有急着表态,应该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 这是很常见的政治手腕。 与后世电视剧和网络小说中描写的不一样。 最高统治者对于这种事情,哪怕心里早有了主意,也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先推动舆论造势,等待时机成熟,再发布圣谕。 故而,但凡皇帝想做什么事,通常都会让某个臣子上奏章,做“嘴替”发言,而不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政治的艺术。 老朱不仅杀伐果断,也同样是一个很高明的政治家。 让大臣们争论,皇帝高坐钓鱼台,引导事情的发展,最后出来一锤定音。 看着那些反对意见,朱允熞揉了揉眉头。 “风口浪尖啊!” 他轻轻叹道。 朱允熞不想出这样的风头,但有时候就是没办法避免。 “殿下,陛下有旨,召您进宫见驾。” 正当他思索着的时候,宫中派人来了。 …… 前堂,顾端坐在茶桌旁,手中拿着一叠文书,静静等待着。 “顾大人,实在不好意思。皇孙殿下说了,不见。” 一名老太监从后面的小门进来,向顾端打笑赔礼。 “为何不见?” “殿下说他今日没有玩,他要读书,没有时间,故而不见。” “岂有此理!” 顾端勃然大怒,重重的在茶桌上拍了一掌。 想他也是应天府尹,朝廷重臣,就算去求见陛下,基本上也能获准召见。 想不到,为了卜家的案子,他连番登门,竟然连朱允熞的人都没有见着。 “顾大人,你冲着小的们发火有什么用呢?殿下不见,小的们也没办法。” 老太监不无讥讽的说道。 顾端狠狠瞪了他一眼。 卜家一案,就是一個烫手的山芋。 原想着丢给朱允熞这个皇孙,他就能从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明摆着就是不管。 “若这样的话,那我只能去求见陛下,请旨另派他人审案。” 顾端丢下一句话,转头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朱允熞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不看顾端一眼,匆匆往外面赶去。 顾端有些意外,连忙上前拦住,沉声道: “皇孙殿下,卜家一案已拖延多日,还望殿下早日抽出时间,审理此案。” 朱允熞停住脚步,目光微微一斜:“卜家的案子,你都查清楚了?” 顾端愣了一下,道:“陛下已下旨,令殿下审理此案。” 朱允熞冷哼一声,道:“那我皇爷爷可曾下旨,令你不得查案啊?” “这……这倒是不曾。”听到这个问题,顾端心中陡然一沉,暗叫不好。 明明眼前的只是一名七岁娃娃,但不知为何,却有一股有若实质的威压,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朱允熞露出笑脸,淡淡问道:“卜思北可是应天府下属官员?” “是” “金陵城的码头,是不是归应天府管?” “是!” “既然如此,你身为应天府尹,为何不去查案?” “我……我……我……” “顾大人!”朱允熞放慢声音,语气稚嫩却十分严肃。 “身为大明官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卜思北乃是你的下属,却长期贪污府败,横行乡里,视大明国法如无物,你毫无察觉,本就有失察之罪。” “如今,卜思北案发被捕,伱却不思如何尽快查明此案,反而只想着推诿责任。” “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不做了,你还当什么应天府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不就是畏惧卜家父子的后台,故而不敢处理吗?” “以为我是七岁小儿,就好欺侮吗?” “那我皇爷爷可好欺侮?” “大明国法可好欺侮?” “天地民心可好欺侮?” 朱允熞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 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顾端又惊又惧又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没有说出声来。 朱允熞继续道:“我听说你是科举出身,读了这么多书,圣人是怎么说的?” “为人臣子,当忠君体国,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我府里养的狗,还知道看家护院,知道去咬人呢。” “你堂堂应天府尹,朝廷重臣,却不知道要去办事吗?” “若是你坐着应天府尹的位子,却不想做事,那就趁早告老还乡,给我滚蛋。” 说完,他径直往府外走去。 “备轿,进宫去见皇爷爷。” 顾端仍站在前堂,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他只觉若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寒意渐渐直透心底。 大轿上,朱允熞长长吁了口气,问走在大轿旁边的冯大壮道:“我刚才说得如何?” “殿下慷慨陈辞,震聋发聩。”冯大壮一脸钦佩。 “嘿嘿。”朱允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能将应天府尹唬住就好,卜家的案子,我才不去审呢。” “背锅侠……可不是好当的……一定得让他这口锅背好了!” …… …… PS:新书期追读非常重要,麻烦大家每天点开起点看一下,不要养书啊。 一旦大家都养书,没有追读,就没有推荐……然后作者菌就饿死了,写不了书了。 大家放心,每天的更新一定会保证。 等上架肯定爆发,每天两万! 第三十七章 老朱的布置,任务! 朱允熞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此前见过的户部尚书赵勉也在。 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样子。 朱元璋神色严肃,一脸寒意。 “皇爷爷,怎么了?” 朱允熞走上前去,小声问道。 看到朱允熞,老朱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 “熞儿,此事还多亏了你。” “要不然,咱也不会知道,大明还有这么多蛀虫。” “这些贪官污吏,朕怎么就杀不尽呢?” 老朱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又查出大贪官了?”朱允熞瞬间明白过来。 “殿下,还是多亏了你发明的复式记账法。” 一旁的赵勉解释道:“户部用此法重新整理账簿,进行审计,发现了不少问题和对不上的账目,特别是度支部员外郎,此人贪赃枉法,与胥吏勾结,上下其手,侵吞了国库不少钱财。” 老朱将桌子上的奏章拿起,递给他道:“熞儿,你先看看吧。” 朱允熞接过奏章,里面记载的,正是司马生所贪污的每一笔钱财。 “洪武十年,江西遭洪水,朝廷拔钱粮九十万两,司马生私藏三十万两。” “洪武十一年,朝廷拨钱粮一百万两,用于稿赏边境军士,司马生私藏二十万两。” “洪武十五年,春、夏饥荒,瘟疫流行,百姓相继死亡,朝廷拨款三百万两救济,司马生私藏八十万两。” “洪武十六年蝗灾……司马生私藏三十万两……” 这是已经整理的资料,一桩桩,一件件,记载十分详尽。 朱允熞看得触目惊心。 度支部员外郎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官。 自洪武十年开始到如今,十五年间,竟贪污了数百万两。 户部居然一直没有察觉? 他思念飞转。 朱元璋突然问道:“卜家的案子,你审得如何了?” 朱允熞道:“回皇爷爷,孙儿已令应天府尹尽快查明此案,力争早日开堂审理。” 老朱对府中的事了如指掌,锦衣卫无孔不入。 他早就领教过了。 今日斥责顾端的事,说不定已经传入了老朱耳中。 他没有必要隐瞒。 “此事不急。”朱元璋道:“咱给你一个新的任务。” “皇爷爷,你要熞儿做什么?” 朱允熞心中一紧,隐隐约约觉得不是好事。 “咱要伱带兵,抄了司马家,若有反抗,杀无赦。” 朱元熞顿时愣在了那里。 抄家,杀人? 老朱竟然委派他做这样的事? 一时间,朱允熞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以小孩子的身份生活。 朱允熞很佩服前世网络小说中的某些主角。 一穿越到异世界,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杀人。 无论多血淋淋的画面,也动摇不了他们的心志。 他自问自己还做不到。 虽然知道这個社会,人命贱如草芥。 也亲眼目睹老朱随口下令将人乱棍打死。 但真要他自己去做这些事,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前世生长在和平时代,从小到大,他连一只鸡都没有亲手宰过。 更别说是杀人了。 这些事情,离他实在是太遥远了。 跨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刹那间,朱允熞想了许多。 抄司马生家,为何要派他一个七岁的娃娃去带队呢? 老朱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熞儿。” 朱元璋见他愣住,眸子深处也似乎是有些心疼,有些愧疚。 “皇爷爷知道,此事对你来说,有些为难。但身为老朱家的儿孙,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 “趁现在皇爷爷身体还好,还能为你打伞,给你遮风避雨,你要尽快成长起来。” 朱允熞愣在那里,怔怔看着老朱,没有答言。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卜庚的事,你做得很好,交给有司办理,确实符合大明律法。” “但身为咱老朱家的儿孙,仅仅按律法行事,是远远不够。” “你要学会心狠。” “若是皇爷爷在场的话,一定会当场将卜庚打死,以正国法,以平民心。” “你虽然下令敲掉了卜庚的牙,那也只是因为他骂你,骂得太狠。” “即使如此,你仍然没有杀他。” “因为你心有不忍,你不愿杀人。” “无论你的哪个叔叔伯伯,若有人敢如此骂他们,他们都绝不会容忍,会将其当场格杀。” “我朱氏子孙,天子一脉,岂能容人如此侮辱?” “可你的心,太慈了。” “慈不掌兵,仁不当政。” “身为皇孙,你不应,也不能如此心软。” 朱允熞看着老朱,心情复杂。 从现代文明社会穿越而来,就算是抓了杀人犯,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抓起来,交给衙门治罪。 就算有人惹他,骂他,他可能会怒而出手打人,但不致于杀人! 没想到,这在老朱的眼中,竟然会成为一个严重的缺点。 “熞儿,你在害怕吗?” 朱元璋问道。 声音中似乎带着和蔼可亲,又带着几分严厉。 “皇爷爷……我……” “刚才你也看到了,司马生这些年贪污了多少钱?” “这是百姓们的民脂民膏,是前线兵士的血肉。” “对这种人的仁慈,就是对百姓们残忍。” “他该死!” 老朱的双眸之中,凝聚着冷冽的杀气。 书房里的温度似乎都跟着下降了几分。 朱允熞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虽然老朱说的没错,但朱允熞心里一时半会还是多少有些无法接受。 他总是想着罪不及家人。 司马生该杀,但他的仆役家人,却不一定。 其中固然有受益之人,也应当连带治罪。 但也有无辜者,凭白遭受牵连。 可是…… 朱允熞长长吸了口气,语气坚定道:“皇爷爷,熞儿明白了。” “熞儿这就带兵,抄了司马家。” “好!” 老朱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蒋瓛!” “臣在!”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一名身穿飞鱼服,面容冷峻如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跪下见礼。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熞儿,你即刻带锦衣卫,查抄司马家。” “孙儿遵命!” 朱允熞应了一声,辞别老朱,走出书房。 只见外面的广场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数百名锦衣卫。 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 明亮的金属装饰,在斜阳下泛着冷冽寒光。 风起。 残阳如血。 第三十八章 风雨之夜! 踏—— 踏—— 踏—— 坐在马车上,朱允熞的身后是一阵阵的脚步声。 街上很安静,百姓们见此场景,皆是一言不发,惊恐的让出一条路。 锦衣卫在大明,本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平时见到一两人,就能吓得婴儿止啼。 似今日这般大规模出动,极为难得一见。 百姓们既惊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靠近来看情况。 大队人马就这样往司马生家而去。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的跟随在马车旁边。 朱允熞揭开马车上的窗帘。 外面,天地肃杀。 不久之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笼罩,一场大雨正在酝酿着。 残阳已落,天还没有完全黑。 令人窒息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身后的脚步声,就好似丧钟一般,敲击个不听。 呼呼的风声,从他的耳畔流转而过。 轰隆隆! 天空之上,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雷声巨大,仿若天崩地裂。 不久后,便到司马生的府邸。 马车停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在刹那之间终止。 蒋瓛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拉开车帘,朱允熞走了下来。 抬起头,那银钩铁画的牌匾似乎在这一刻,就已经蒙上了浓浓的血腥味。 朱允熞深吸一口气。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到现在为止,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老朱要让他来做这件事。 要抄司马生的家,随便派一个大臣来就行了。 区区六品员外郎而已。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可以做这件事。 即使是有意派锦衣卫来处理此事,蒋瓛就能完成任务,用不着派一位皇孙出马。 更别说,他还只有七岁。 若说是有意立他为太孙,故而考验他。 似乎也不对。 朱允熞清楚的记得,朱标在世的时候,老朱都是不愿意让他做杀人之事,而是自己亲自来做的。 老朱想让继位的人,当一个仁君。 他想不明白。 朱元璋本就是雄才伟略之人,心机之深,远超常人。 即使现在老了,也仍是有着老狐狸一般的智慧,猛虎一般的威势。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掉入他设计的陷阱中。 面对这個年岁已高的老人,朱允熞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爷爷。 哪怕他十分宠爱自己。 朱允熞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既然穿越到了皇室,死亡与流血,就不可避免。 将心一横,他挥了挥手。 数百名锦衣卫立刻井然有序的分散开来,将司马家的府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砰! 一名锦衣卫猛地一脚,将司马家的大门猛地踹开。 数十名锦衣卫鱼贯而入。 朱允熞背着手,跨步进入司马府。 府邸内,已然一片鸡飞狗跳。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惊恐,身体都在颤抖,仿佛预知不好的命运,即将降临。 司马生没有反抗,没有说话,看着锦衣卫入府,他带着府中的下人,跪倒在地。 但也有人砰砰的磕头,哭喊着求饶。 朱允熞咬咬牙,微微闭眼,对旁边的蒋瓛说道:“宣旨吧!” 蒋瓛拿出圣旨,念道:“司马生,你好大的胆子,不过区区一个六品员外郎,竟然敢贪没数百万两银子,这都是民脂民膏,你怎么这么狠心,敢喝民血的!你罪该万死!” “锦衣卫即刻派人,将司马生的家产全部抄没有,府中所有人即刻收押。” “男丁无论老幼,该剥皮的就剥皮,该千刀万剐的就全部剐了。女眷世代为奴,钦此!” 听到圣旨内容,朱允熞微微怔了一下。 久闻老朱喜欢写白话文圣旨,但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这么白。 内容却是杀气腾腾。 足见朱元璋对贪官有多恨。 司马生家众人一个个如如遭雷击,呆呆的跪在那里,竟是连哭声也发不出来。 司马生嘴唇不断的颤抖着,一张脸已经毫无人色,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收押吧!” 朱允熞淡淡吩咐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却突然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就好似行走在黑暗的丛林中,被野兽盯上了。 嗖—— 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朱允熞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看到自左前方,一枚暗器飞射而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极其缓慢。 他可以看清楚那支暗箭锋利的边缘,甚至看到了被暗器激荡而起的空气波纹。 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朱允熞根本来不及躲闪。 幼小的身躯仿若麻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暗箭袭来。 他着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司马生家竟然有潜藏的高手,想要刺杀他? 朱允熞感觉自己恐怕是要死了。 暗箭来得太快,距离太近,身旁的锦衣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也不会武功。 更别说这具身体,还只有七岁。 电闪火石之间,他忽听蒋瓛低喝一声,锈春刀猛地出鞘。 铮—— 刀锋鸣颤,一道宛如流星一般的弧度,一闪而逝。 叮! 那支射向朱允熞的暗箭,已经被他一刀斩落。 蒋瓛刀锋不停,身影与刀近乎合而为一,急向前冲。 咔嚓。 一刀刺进了那名射箭人的喉咙。 一刀封喉! 干净利索! 鲜血直喷而出。 砰啦! 那人的身影重重倒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机。 看着地上的暗器,倒下的人影,朱允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一阵风吹过,他只觉得全身发凉。 若非蒋瓛出手够快,他现在早已经见了阎王。 眼前是鲜血淋漓,场面极为血腥。 轰隆! 又是一声狂雷,将朱允熞的视线映射得忽明忽暗。 大雨瞬间瓢泼而下。 风雨中,蒋瓛的背影高举长刀,大声道:“司马家暗藏杀手,意图谋害当今皇孙,罪同谋逆,杀无赦!” 刷! 刷! 刷! 话音落下,数百名锦衣卫几乎同时拔刀,随后冲向司马生家的所有人。 “杀!” 刀光闪烁。 天穹之上,电闪雷鸣,轰隆不断。 一场大屠杀,开始了。 朱允熞看到,瘫坐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司马生,就被一个锦衣卫一刀砍在喉咙上。 鲜血好似一朵诡异的花,在雨中绽放。 哭喊声,惨叫声,混在落雨之中,如同梦魇一般,不断的回荡在耳边。 红色的血,染红了地面,随着雨水,四处流淌。 老人,妇人,孩子……都在刀锋下,无情的被斩杀。 哭喊声,惨叫声,混在落雨之中,如同梦魇一般,不断的回荡在耳边。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所有一切,却冲刷不去满地的鲜血和刺鼻的血腥味。 朱允熞站在原地,头上的雨,被一把伞隔绝。 几名锦衣卫围在身旁,将他牢牢护住。 雨帘在他的眼前落下,朱允熞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残酷。 之前的惊恐,一点点的褪去。 他的表情,从怜悯,恐惧,害怕慢慢变成了麻木,再逐渐坚毅。 轰! 又是一道惊雷,震耳欲聋。 …… 第三十九章 老朱的旨意! 御书房。 晨曦初起。 朱元璋已然上过早朝,吃了早饭,正在批阅奏章。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论勤政,自古以来的君主,鲜有人能与之匹敌。 哪怕是如今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但只要不是病得卧床不起,他便会准时上朝,亲自批阅奏章。 蒋瓛踏步走进书房。 昨晚司马生家的事,处理完已经半夜三更,来不及向老朱汇报。 “陛下。” 蒋瓛跪地。 即使面对皇帝,声音却还是很冷。 “司马生胆大包天,竟公然对抗圣命。暗中安排人以暗箭行刺四皇孙。” “所幸上天庇佑,微臣侥幸挡住了暗箭。” “司马生倒施逆行,行刺皇孙,罪同谋逆,微臣已令锦衣卫将司马家上下八十三口,全部格杀。” 砰! 朱元璋脸色猛地的一沉,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 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双目中射出凌厉光芒:“熞儿没事吧?” “皇孙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朱元璋松了口气,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忽然又抬头道:“那放暗箭之人,与司马生是何关系,可曾查清了?” 司马生不过是一个户部席支司员外郎,按理说,不至于敢行刺皇孙。 就算是被逼急了狗急跳墙,可能性也还是不大。 毕竟,贪污受贿只是一家人被治罪。 刺杀皇孙,弄不好是要牵连九族的。 这个时代的人,宗族观念极重。 不会轻易拖九族下水。 “请陛下恕罪,当时情况紧急,微臣只好一刀将其斩杀。” “昨夜微臣曾找人辨认过尸体,这名刺客,应该是司马生结识的江湖豪客,数月前就有人见他们在一起。” 蒋瓛很清楚,皇孙遇刺,不是小事。 他昨晚一夜未眠,彻查此事。 但也没有太多的进展,案情似乎很简单。 只是兹事体大,不太敢就这般确定。 “罢了,既然司马生家无一活口,就不用再查了。” 朱元璋挥了挥手,神色间露出几分疲态。 “熞儿昨夜的表现如何?” “四皇孙殿下非常冷静,远超常人的冷静。” 蒋瓛细细回想着昨夜的事。 面对暗箭的袭杀,朱允熞没有慌乱,没有哭叫……看着一个個的人被杀,也一样。 锦衣卫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而且也见惯了刀光剑影,杀惯了人。 若是翰林院那群书生,如果遇到同样的事,只怕会吓得失魂落魄。 搞不好尿裤子都有可能。 但朱允熞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如此冷静,让蒋瓛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四皇孙殿下,当真非常人。 “哦?”朱元璋眼前一亮:“仔细说说!” “在路上的时候,四皇孙殿下似乎有些紧张,甚至是害怕。” “但到了司马生的府邸,就很快冷静了下来。” “遇刺的时候,四皇孙也没有惊谎,没有哭喊。” “他就站在那里,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微臣还以为四皇孙是吓坏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锦衣卫剿杀司马生一家时,四皇孙一直十分平静,静静的看着。” …… “四皇孙沉稳老练,喜怒少形于色,真常人所难及。” “昨夜立于雨中,哪怕是年龄尚幼,身材不长,却已有统兵大将之风。” 蒋瓛一句句,将朱允熞的表现,详详细细的告知朱元璋。 还顺便做出了评价,吹捧了几句。 …… “熞儿!” 朱元璋听他说完,轻轻自语了一句。 带着几分怜悯,几分疼惜。 声音极小,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若是皇爷爷身体还硬朗一些,也不致于让你在如此年纪,就承受这般重压。”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而是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好!好!好!” “小小年纪,看着锦衣卫杀人,还能面不改色的,天下能有几人?这小子,有胆识,有魄力!” “七岁便有统兵大将之风!不愧是咱老朱家的种,不愧是咱朱元璋的好孙子。” 苍老的笑声,回荡在御书房中。 “咳……咳……” 或许是笑得太用力,他猛然咳嗽起来。 咳了许久,才慢慢平息下去。 “陛下,微臣听闻玄阳观中有位道长,乃是神仙转世,擅长炼丹转世,通晓长生之法。” “不日前,凉国公蓝玉已请其入府,炼制仙丹,以添寿元,助其怡养天年。” “微臣观陛下身体抱恙,御医调理亦不见好转,何不宣这位老神仙入宫,为陛下炼制长生之丹……” 蒋瓛声音虽冷,语气却是十分恭敬。 在朱元璋面前,他这位权顷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永远是小心翼翼的。 “不必了!” 朱元璋道:“秦皇汉武,崇尚神仙,一心求长生呢?结果呢?除了疲精劳神,劳民伤财之外,一无所得!” “咱身为人君,治理天下,就当清心寡欲,勤于政事,绝不做这些没有益处,只有害处的事。” “人君的功业记载在史书上,名声流芳于后世,这就是长生不老术。” 蒋瓛心中一凛,忙道:“陛下英明,微臣愚笨,不能体察圣心,还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道:“你护卫咱的孙儿有功,怎么能治罪呢?” “咱记你大功一次,赏黄金千两!” 蒋瓛磕头道:“谢陛下!” 朱元璋忽然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玄阳观中的道长,叫什么名字?” 蒋瓛很是不解。 刚刚才拒绝自己的提议,为何现在又问道长的名字? 他心中狐疑,自是不敢多问。 “微臣只是耳闻此事,并不曾听得名字,微臣这就去查。” 朱元璋摇了摇头。 “不知道那就不用去查了。” “咱听说了,他是熞儿推荐给蓝玉,请去府中炼丹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 “这样吧,你立刻去凉国公府,传朕的旨意。” “那贼道士妖言惑众,以神仙自居,欺骗百姓,蛊惑大臣,扰乱朝纲,着立即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蒋瓛顿时愣了半息,回过神来,忙道:“微臣遵旨!” 他起身来,就要前往蓝玉府。 朱元璋却又突然开口,将他叫住,道:“蒋瓛,你刚才也说了,熞儿有统兵大将之风。” “从今日起,伱不要再将熞儿看作是孩子,要将他看作是大人。” “若是熞儿让锦衣卫办什么事,你要当是朕的旨意一般,坚决照办。” “这是朕的旨意,你一定要牢记在心。但这道旨意,你知道就行了,不必告诉熞儿。” “他若没有让锦衣卫办事,你就不必多管闲事。” 蒋瓛身体微微一震,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陛下刚刚让自己去蓝玉府斩杀四皇孙推荐的道长,可一转眼又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何用意呢? 天威难测! 饶是他久随朱元璋身旁,一时之间,也颇为不解。 不过,蒋瓛毕竟见惯了风雨,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神色仍是不变,道:“臣,遵旨!” 第四十章 兄弟情深,真好骗啊! “四弟,四弟,你没事吧?” 一大早,朱允熞还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吵醒。 睁开眼,看到朱允炆满是关切的神情。 “听闻你昨夜遭遇刺客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 朱允熞伸了一个懒腰。 昨夜经历了太多的事,他也想了许多,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堪堪入睡。 此刻虽已日上三竿,他却睡得正香呢,谁料,竟被朱允炆给吵醒了。 偏偏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朱允熞还不好发脾气。 莺儿带着几名宫女走上前来,伺候他洗脸刷牙更衣。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朱允炆一叠声连说,神色似是大大松了口气。 朱允熞心中一股暖意流过,他看得出来,朱允炆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真的十分关心。 “也不知道皇爷爷是怎么回事,你才多大啊,杀人的事,怎么能派你去呢?” 朱允炆抱怨道。 朱允熞已经在宫女的侍候下,穿好了衣服,洗刷完毕,笑道:“这是皇爷爷宠爱我,找机会磨练我。” 朱允炆不满道:“那也不能这样啊。伱才七岁呢,拔苗助长,不是好事。” 朱允熞没有再接言,不想与他争论这个话题。 当着下人的面,他们之间的谈话,说不定很快就传到老朱的耳中去了。 朱允熞很多时候也摸不准老朱的心思,藏得太深了。 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种兄弟争论的事,还是不要让老朱知道为好。 好在见到他安然无恙,朱允炆也没有再纠缠,而是坐在朱允熞身旁,说起了另一件事。 “卜家的案子,你为何一直不去审理,还去骂顾大人?” 朱允炆说到这里,瞪着他道:“你答应我见顾大人,却又找了一個读书的理由搪塞。” “顾大人是应天府尹,朝廷重臣。你虽是皇孙,也不该如此待他,太不像话了。” 朱允炆摆起了哥哥的架子训斥。 朱允熞摸了摸后脑,一脸嬉皮笑脸,道:“我才多大啊,怎么去审案呢?坐在公堂上也不像样子啊。” “皇爷爷虽说将这个案子交给了我,但查案审案,还不是得他应天府尹来吧?” “你们说这个案子很复杂,还可能牵涉到舅姥爷,那就要多给他一些时间,慢慢去查。” “我不去升堂审案,顾大人才有充足的时间查案。” “待到一切查清楚,我再去走一个过场,当堂定案,不是很好吗?” 朱允炆认真想了想,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想不到你这么小,就这般聪明,想得倒是仔细。” “不过,这般对待顾大人,总是不太好。咱不能随便去得罪人家。” 朱允熞心道,你就这么容易被忽悠吗? 终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没事,我骂了他,你再去安抚。” “坏人我来当,好人你来做。” “他忌恨我,却对你感激涕零,不是很好吗?” 朱允熞满不在乎道:“反正我又不争储君的位子,用不着笼络大臣,我唱黑脸,就挺好的。” 朱允炆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神色十分复杂,好像颇为感动。 “四弟……那真是太委屈你了……我……” 朱允熞笑道:“说这些做啥呢,咱们可是亲生兄弟。” 朱允炆重重点了点头,感动得几乎快要哭了。 “真好骗!”朱允熞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与老奸巨滑的老朱比起来,朱允炆简直就是智商为负数。 “皇爷爷已经下旨,让黄先生来当我的老师。” 朱允炆说这件事的时候,颇为开心。 在此之前,他虽然请了黄子澄入府议事,但毕竟只是私下里的邀请,如今才算有了公开的名份。 “齐先生也被提拔为兵部左侍郎,皇爷爷也让我有事多向他请教,让他得空来府中教导我。” “只有方先生,明明他的名气最大,但皇爷爷却说,现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 “皇爷爷说要让他去做汉中教授,方先生很快就要离开应天府了。” 朱允炆轻轻叹息。 “方先生有大才,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可惜不能留在我身边。” 他言语间颇为不舍。 朱允熞默默听着。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是老朱留给下一位继承人的班底。 虽然他觉得他们是三个臭皮匠,但这个时候的三人,在朝野的声望极高。 黄子澄会试第一,只是殿试的时候,老朱问他哪一年出生的,他一时紧张,没有立刻答上来。 于是,老朱便将他殿试的成绩,从第一名降到了第三名。 他也从状元变成了探花。 但朝野上下,还是皆认为黄子澄有状元之才。 齐泰则是十分优秀的能吏。 进士出身的他,为官九年,从来没有出过一点过错。 也因此而被老朱赏识。 他勤勤恳恳,对自己所管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 在朱允熞不太清晰的记忆中,隐约记得,历史上,此人给建文帝出的主意其实基本还算靠谱。 奈何朱允炆并不是很听他的建议。 三人当中,若论官职,如今还属方孝孺官阶最低。 但若论朝野威望,则是方孝孺最高。 他是文坛领袖,自小就有“小韩愈”的美誉,士林中人极为推崇他。 此外,方孝孺又被尊为道德模范。 就连老朱,都十分欣赏他。 甚至对朱标说:“这是一个品行端庄的人才,你应当一直用他到老。” 后来,方孝孺因事受到牵连,老朱还特意释放了他。 黑衣宰相道衍也说方孝孺是天下的读书种子,足见他的声望有多高。 三人各有去处。 方孝孺虽然要去汉中,但看起来,似乎是有意留给下一位皇帝征召,以此施恩。 老朱这番安排,是要立朱允炆为储君了吗? 朱允熞心中渐渐爬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努力了这么久,全是无用功? 朱允炆还是会当皇帝,然后朱棣造反,自己受牵连被禁锢…… 历史就这么难以改变? 他的心慢慢下沉,变冷。 不行,不能就此放弃。 一定得让老朱改变主意。 朱允熞迅速让自己挣脱出来。 就听得朱允炆道:“我今天要去给方先生送行。四弟,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朱允熞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我昨天奉旨抄了司马生家,还没有向皇爷爷复旨呢。” 朱允炆没有强求。 他斟酌了片刻,看着朱允熞。 “我听别人说,你向皇爷爷建议,要大幅度提高商税。此事已经在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四十一章 不与傻瓜论短长,他的另一面! 第四十一章不与傻瓜论短长,邀请! 那天朱允熞第一次见方孝孺等三人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写诗之事,老朱让人立即刊发,传得极快。 而商税的事情,涉及朝政,相对复杂得多,消息发布也慢上不少。 “嗯。”朱允熞点了点头,笑道:“大明刚建立不久,国库还不是很充裕,皇爷爷为此操碎了心,我想帮着多积赞些银子。” “不!” 朱允炆摇了摇头。 “四弟,你还小,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 “方先生都说了,加征商税,祸国殃民,决不可行。” 这臭皮匠又来出馊主意了。 朱允熞装做不解的样子,问道:“为何不行呢?” 朱允炆道:“治国首重德行,以农为本。” “商人重利,却能通天下有无。” “若是对商人征收重税,就会令物资流通不畅,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朝廷怎么能与民争利呢?” “重征商税,这是前朝的弊政。” “轻商税,重农业,这是本朝的德政。” “舍本求末,君子不取。” “怎么能废除本朝的德政,去行前朝的弊政呢?” …… 朱允熞在心里暗暗翻了无数个白眼。 口口声声说以农为本,做法却是对“农”课以重税,这个本……可真好啊! 朝廷不征商税,不争利,那国库的钱,从哪里来呢? 边境士兵的军饷,朝廷官员的俸禄,国家的各项工程建设,修路,水利……乃至荒年救灾…… 一句德行,就能全免了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黄先生和齐先生的看法呢?” 朱允熞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追问起另外两人的看法。 三个臭皮匠,不知道有没有区别? 是否都和方孝孺一般的迂腐? 朱允炆看了他一眼,道:“黄先生也是一样的看法,天下初定,朝廷理应养生息,轻薄税,岂能加重商税,黄先生痛心疾首,不忍见之。” “你看,先生们都这么说,那定然是四弟你错了。”朱允炆语重心长。 朱允熞嘴角微微抽了抽,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齐先生又是如何说?” “他……”朱允炆犹豫了一下,似是不太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了。 “齐先生倒是认为,国库存银紧张,朝廷年年对北元用兵,消耗巨大。” “提高商税,未必不是一個充实国库的一个好主意,只是要谨慎行之,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伤了百姓民心。” 还好,总算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 朱允熞心想,齐泰到底是能吏出身,深知清谈与实操的区别。 朝廷的困境就在那里,不去解决问题,只知空谈,标谤道德高尚,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加征商税的重要意义,他也没有指望这群人能看得那么远。 朱允炆补充道:“不过,我认为齐先生说得不对。” “国库紧张,朝廷还可以印制宝钞。” 大明建立后,老朱下诏设宝钞提举司,下设钞纸、印钞二局,印制“大明通行宝钞”。 这些年,因为印得太多,货币贬值严重,购买力已大大缩水。 朱允炆语气严肃道:“收商税与民争利,有损朝廷的德行。” “四弟,你的建议真错了,快上书皇爷爷,让他收回成命。” 无限印钞来解决财政危机,然后让货币贬值成金圆券? 你可真是一个大聪明啊! 朱允熞眨了眨眼,嘻笑道:“二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这等国家大事,哪里是我一个小孩子的能决定的。” 朱允炆愣了一下,道:“可此事是伱上书提议而起,皇爷爷还是十分宠爱你的。” “那也不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儿戏。”朱允熞笑道:“我只是随口提议了一句,朝廷怎么做,可就不一样了。” 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皇爷爷不会将一个小孩子的提议放在心上,多半早就有心,只是顺水推舟。 这也是几位先生和朝廷大臣们的普遍看法。 此事已经刊登在邸报上,让臣工们讨论,就不会轻易受他一个七岁娃娃的理想。 “罢了,总之以后若是皇爷爷再问你,你就说收商税有损朝廷仁德的形象,会危及天下的稳定,之前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才觉得不妥。” “好咧!”朱允熞很干脆利索的应声答应。 与朱允炆打交道多了,他也慢慢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秉性。 只要先顺着他的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应承下来,事后再花言巧语的讲一番道理,就能蒙混过关。 所以,不管朱允炆说什么,他都答应。 反正答应了也不一定算数。 他一个七岁的娃娃,还没有到负法律责任的年龄,说话不算数不是很正常吗? 问起来的话,总能编出一些理由狡辩的。 “时候不早了,我该进宫去见皇爷爷了。”朱允熞不想与朱允炆继续交谈下去,找了一个借口,准备开溜。 虽说是兄友弟恭,感情深厚,场面温馨,但与老狐狸打交道多了,朱允熞总觉得不能和“傻子”在一起呆太久。 呆太久了,自己也会不知不觉中被傻子拉到同一水平线上,失去了与老狐狸打交道时的警觉。 “嗯!”朱允炆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商税的事,皇爷爷只是下令臣子们讨论,并没有明发谕旨。” “我打算与黄先生以及几位大臣一起,上书劝阻此事,你觉得如何?”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朱允熞说及此事。 似是很想听听他的建议。 不知不觉中,朱允炆渐渐觉得,四弟虽然年幼,但心智已经和大人差不多了。 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虽然有时候,还会耍耍小孩子的性子。 “挺好的!”朱允熞赞同道:“皇爷爷看到你这么忠心体国,一定会十分欣慰。” 若是上书能让老朱对你斥骂一顿,改变他立你为皇太孙的主意,那就太棒了。 朱允熞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你也这么认为吗?”朱允炆喜出望外,道:“我还一直犹豫呢,怕惹皇爷爷生气。既然连你都说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就是希望你惹他生气,这对你好! 朱允熞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忽又听得朱允炆在背后说道:“对了,今日四叔派人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得空,一起去骑马打猎。” “我明日就有空。”朱允熞喜不自禁,欢呼雀跃。 这个世界的娱乐真的太少了。 哪怕他是皇孙,天潢贵胄,依然如此。 虽然身边貌美如花的宫女也不少。 但他现在还只有七岁,有心无力,只能徒叹奈何。 能出去骑马打猎,想想就很开心。 还可以顺便拉近一下与永乐大帝的关系,为将来做逍遥王爷,打好基础,何乐而不为呢? “你要小心四叔!”朱允炆道:“我总觉得他不安什么好心,可能是想抢储君的位子。” “知道了!”朱允熞清脆稚嫩的应声。 他正待跑步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爹爹去了,储君的位子,就该是我的。无论是谁挡在我的前面,我都要他去死,不管是谁……不管是谁……” 朱允熞猛地回头。 却见朱允炆一只手握紧拳头,一只手握着茶杯,眼含红丝,面目狰狞。 他身躯一震,忽然发觉自己错了,恐怕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哥哥。 人是有很多面的,温情脉脉,只是他的一面。 那么,他的另一面呢? 朱允熞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头,脚步不停,一路欢快的跑。 一群宫女太监慌里慌张的追了出去。 “皇孙殿下,小心点,别摔着了。” …… 第四十二章 和聪明人打交道真累! 进了宫,朱允熞仍是一路小跑。 这些时日,他越来越感觉自己与成年人一般无二了。 少时的青春,童年的回忆,又慢慢浮起。 儿童就该有儿童的快乐。 前世总是遗憾,想回到童年。 这一世有机会,他不想再遗憾一次。 小太监和宫女在后面追也似的赶着。 皇孙殿下若是摔倒了,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扑通!” 朱允熞跑着,在一排连廊的转弯处,撞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抬头一看,却见是一名面容冷竣的中年男子。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皇孙殿下!”蒋瓛恭敬行礼。 “是蒋大人啊!”朱允熞嘻嘻笑道:“昨晚多亏蒋大人相救,只是我受了些惊吓,忘了向蒋大人行谢呢。” “这都是小的份内之事,岂敢言谢。” 朱允熞上下打量着他,发现蒋瓛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冷,脸上竟难得的堆起了笑容。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蒋瓛是老朱手中最锋利的刀,却素来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 今日的表现,却是有些过于恭敬了,特别是他还自称“小的”,与昨天的态度都大不相同。 “蒋大人的武功高明得很,我也想学一下,不知道蒋大人可否教导一二?” 朱允熞本来对学武的兴趣不大。 他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会有武侠小说里面的武功。 但经历了昨晚的事,朱允熞的看法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外世界的武功,固然没有武侠小说里面那般神奇,但也真的很厉害了。 远比他想象中强。 强很多! 他昨晚可是亲眼目睹蒋瓛出手。 相信以他的身手,杀数十人都不在话下。 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尤其是在骤临变故的时候,练武之人的反应都比一般人快很多。 要不然,蒋瓛也无法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下,击落暗箭。 “这……” 蒋瓛有些为难。 皇孙的功课,有指定的老师。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教的。 无论是习文还是习武。 特别是朱允熞还是朱标的儿子,朱元璋最宠爱的孙子。 随便做他的老师,已够得上是“僭越”了。 他本想出言拒绝,脑海中浮现起老朱的交待。 “皇孙殿下有令,小的自当遵从。但此事最好还是禀告陛下一声。” 朱允熞本来就没有想过他会答应,只是先说一声,再去朱元璋那里讨令。 此际听得他这般答复,已是意外之喜。 “那就这么说好了。” 朱允熞欢快无比,一路蹦蹦跳跳,闯进了老朱的书房。 一进去就看到房间内多了一块巨大的铜镜,朱元璋正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鬃角白发苍苍,容颜已日渐衰老。 “皇爷爷!” 朱允熞清脆的喊了一声,身影如飞,扑进老朱的怀中。 “呜呜呜……”他将头深深埋进老朱的衣服内,借以遮掩住根本无法流出的泪水,带着哭腔道:“我还以为再也进不到皇爷爷了呢……晚晚太可怕了!呜呜呜……” “乖,熞儿不怕。”老朱拍着他的后背,疼爱的说道:“都怪皇爷爷不好,下次一定派人将你保护好。” 朱允熞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就听得老朱说道:“你昨晚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皇爷爷都答应你。” “真的吗?”朱允熞的头一下子钻了出来,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老朱,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 他并不怕演戏被老朱看穿。 准确点说,这点小把戏,根本就瞒不过老朱的眼睛。 朱允熞从来不觉得能这般轻易骗过老朱这样的老狐狸。 但老人年龄大了,通常是乐见小孩子稍微调调皮的,享受天伦之乐。 朱允熞一直在琢磨着老朱的脾气秉性,调整自己的行为。 “那皇爷爷答应我,以后不用去学堂上课了好不好?” 他不是真的讨厌学习。 事实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朱允熞一直在坚持自学,了解这個世界的一切。 但儒家的老夫子非常讨厌,整日里之乎者也,子曰诗云。 朱允熞在前世已经算是相对喜欢文科,热爱古文和诗词的学生,想起来仍然觉得受不了。 一听到就脑子嗡嗡作响。 幸好这些日子,忙着办朱标的丧事,随后又进宫陪老朱,才没有受这份罪。 可原身的记忆是十分深刻的。 “不行!”老朱断然拒绝。 “你可以换一个要求。” 朱允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皇爷爷说话不算数。” 老朱充耳不闻。 朱允熞无奈,耍无赖这种本事,他肯定也是不如老朱的。 毕竟,老朱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若是连无赖都对付不了,也当不上大明的开国皇帝。 他歪着头,想了又想,道:“那皇爷爷赐我一件信物,拿着信物,就能下达命令的。” 朱允熞本来想说要尚方宝剑的,那多威风呢。 可想想又觉得有些过了,老朱不会给一名七岁的孩子赐这种东西的。 太过于儿戏。 就是赐信物,可能性也不大。 但有机会,就要试试。 万一成功了呢? 反正老朱很宠爱他,即使不同意,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了起来。 “皇爷爷赐你的玉佩还在吧?” 朱允熞满脸狐疑,不明白老朱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还在!” 思索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从怀中掏出了玉佩。 “这就是朕的信物,拿着这个,你可以命令文武百官。” “啊!”朱允熞错愕呆住。 “要不然,伱以为那日应天府尹顾端为何会立即赶往码头?” 老朱没好气的道:“就算你是咱的皇孙,可你还没有封王呢。朝廷大臣也不是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人家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派一下属官前去处理,用不着亲自前往。” “他急着亲自赶过去,就是因为你在码头上,拿出了这块玉佩。” “真龙玉佩,如朕亲临。” 朱允熞恍然大悟。 那日老朱赐他玉佩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却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主要是觉得自己年纪不大,老朱不太可能这样做。 没想到,老朱还真就做了。 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朱允熞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又想起朱棣见到玉佩时的神情……若是朝廷文武百官都知道的话,朱棣没有道理不知道! 可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这父子俩都在玩猜迷藏呢。 哎,与聪明人打交道可真是太累了。 还是和傻瓜在一起舒服啊! 朱允熞心里叹息,迅速将其收进怀中,藏得紧紧的,唯恐别人将它抢走了,惹得老朱再度开怀大笑。 “你知不知道,收商税的事情,已经在朝廷上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老朱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奏章道:“看到了吗?左边的,是支持加征商税的。右边的,是反对的。” …… 第四十三章 作茧自缚,生气的老朱! 朱允熞顺着望了过去,嘴角顿时抽了抽。 左边只有薄薄的几本,右边却是堆积如山。 只是加征商税而已,你们又不是商人,用得着这么齐心反对吗? 他奶凶奶凶道:“皇爷爷才是真龙天子,国家大事,就应该由皇爷爷乾纲独断,他们这样做,分明是忘了做臣子的本份。” 虽然是老朱让他们讨论的,但聪明的臣子应该能看出老朱的意思。 可这些人却故意装作没看懂,一起反对,其心可诛。 朱允熞认为加征商税一收,影响深远,不能就此停住,所以先给他们盖一顶大帽子。 “说得好!”老朱大声赞道:“还是咱的乖孙儿能懂咱的心思。” 他一把将朱允熞抱了起来。 “那熞儿你说说,皇爷爷要怎么做呢?” 朱元璋笑呵呵的问道。 朱允熞却是身体一紧,险些打了一个寒颤。 “皇爷爷。”他大声道:“这是做君主的人才考虑的事情,身为臣子,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老朱微微一愣,笑道:“那如果你是君主呢?” 这是能如果的吗? 想造反吗? 朱允熞心中无数个念头奔驰而过。 他将脑袋摇成了拔浪鼓。 “君是君,臣是臣,我不是君主,没有如果。” “你就是不想回答皇爷爷的问题。”朱元璋摸了摸他的鼻子,道:“你记着,治理天下,不仅要靠施仁政,也要靠威压。” “恩威并施,才能令天下人臣服。” “咱让你去抄司马生家,就是给伱立威。” 我又不是储君,立什么威…… 这个念头刚起,朱允熞忽然惊觉不对,转头望向老朱,却见老朱正看着他,四目相对。 他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 刚开始没察觉,现在看来,今天的老朱,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啊。 发生什么事了? 朱允熞很是茫然。 “咱老了。”朱元璋忽然叹了一声,对着镜子,道:“头发也白了,容颜也衰老了。” 朱允熞笑道:“皇爷爷是老当益壮,身体还硬朗着呢。” 朱元璋道:“你就知道当面挑好听的话来骗咱,私下底又和咱对着干。” 这话怎么就带刺呢? 今天到底怎么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好在这個猜疑很快就解开了。 朱元璋拿起一份奏章,道:“你看吧,这就是你看的好事。” “你让冯大壮去散步消息,说那首诗是你从一个和尚那里听来的。” “现在好了,有人骂你不学无术,骂咱老朱家没文化还窃诗了。” 朱元璋说到这里,怒气腾腾:“这些人实在可恶,该杀。” 原来是为了这事。 朱允熞接过奏章,飞快的扫完。 这份奏章说,近日市井谣言,四皇孙的诗乃是从一和尚那里听来。 更有甚者,言四皇孙不学无术,却沽名钓誉,窍他人之诗为己作,有损皇家声名。 奏章最后,劝老朱要好好教导孙儿,不要听小孩子胡说八道,提高商税等等…… 朱允熞看完,心里直呼好家伙! 什么市井谣言,不就是他自己认为吗? 还敢上书给皇帝,真是胆大包天。 这些人为了反对提高商税,简直不要命了! 朱允熞发现自己以前还是小瞧了大明的文人。 他们的胆子是真的大啊! 仗着言官的身份,什么话都敢说。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提高商税的事情,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敌人,是他们的一惯作风。 哪怕他是皇孙,但既然有这样的“把柄”,那就正好拿来做文章。 连一首诗都“抄”的人,他的提议,怎么能听呢? 朱允熞将奏章合上,送回老朱手中。 一眼瞥见他仍怒意未消。 “皇爷爷,这些人胡说八道,犯不着为这事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让那个冯大壮去散布消息,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咱都已经明发邸报,晓谕全国了,这首诗,不是你作的,那也是你作的,谁也抢不走。” 老朱明显不打算讲道理。 “那个冯大壮,咱已经下令,让人狠狠打他二十板子,让他长点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朱允熞神色复杂。 老朱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明显是在教育他。 冯大壮还是很不错的,这顿打不能让他白挨,回去弄两只老母鸡,给他补补身体,早些恢复。 万一再有什么事,也能扛得住。 不致于一命呜呼。 朱允熞又一次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恐怖。 刚才还是满屋爷孙好的温馨,一转眼就变得“杀气腾腾”了。 果然,哪怕是帝王,面对熊孩子的时候,和那些不喜欢长道理的家长也没什么两样。 我也不算熊孩子吧。 虽然没有什么和尚,但那诗确实是我从后世抄来的啊! 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脸啊! 谁知道您堂堂大明皇帝,竟然这么在乎这等小事呢。 朱元璋却不管他心中怎么想,继续说道: “不过,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堵不住了。” “你也看到了,这帮文人看不起你,看不起咱老朱家。” “在他们眼里,咱老朱家就是泥腿子,没文化。” “熞儿,你一定得给咱老朱家争口气,好好读书,不负神童之名,让那帮人刮目相看。” 朱元璋拍了拍他幼小的肩膀。 朱允熞只觉得浑身发抖,这回是有真点欲哭无泪。 老朱啊,你都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还有必要和别人一样鸡娃吗? 争气,争什么气呢? 反正争不争气,都不影响我当皇孙啊! 只是,看着老朱的样子,朱允熞这话,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说出来了。 老朱家的出身,始终是朱元璋心里的一根刺。 朱元璋甚至想过,要认朱熹做祖宗。 但一则时间相隔太近,朱熹的后人尚在世上,族谱都记着呢,消息一旦泄露,难免让天下人耻笑。 二则嘛,乱认祖宗,老朱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的。 最终只好作罢。 但朱元璋心中的刺,却一直在那里。 故而,之前听到朱允熞念出一首诗,才会那般高兴。 “咱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见到他没有答应,老朱又问了一句。 “皇爷爷,我……” 朱允熞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想到要日后要天天跟着那些大儒上课,他就感觉未来的日子,要黯淡无光了。 早知道就不让冯大壮做这事了。 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目光移向铜镜,发现镜子里面,老朱正盯着自己呢。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朱元璋看他这幅失魂落魄,不想读书的样子,又气又想笑,道:“若是你能再写一首如之前那般水平的诗词,谣言自然不攻而破,烟消云散。” 朱允熞呆了一下。 这倒确实是一个办法,他立即苦苦思索起来。 可惜穿越的时代不对。 唐宋才是诗词的巅峰。 明清的诗词数量虽不少,但称得上高水平佳作的,却是寥寥无几。 “罢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时之间,你如何能写得出来。”老朱见他愁眉苦脸,反而安慰了一句。 朱允熞正对着镜子,看到镜中老朱的白发,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皇爷爷,我刚才又想到了两句诗词。” “哦?”朱元璋追问道:“这回是自己想的,不是和尚那里听来的?” 他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朱允熞琢磨着,若不是占着皇孙的身份,仗着老朱对儿孙一惯以来的宠爱,换了一个外人,只怕会被老朱活活打死。 好不容易找个机会,站出来吹嘘一下,咱老朱家也不全是泥腿子,也有会写诗的文人,却被他自己站出来打脸,这太让老朱生气了。 嗯,弄不好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是孙儿自己想到的,但只有两句,不是一整首。” 实际上,他记得一整首,只是内容不太合适。 摘取两句,就很好了。 “你先念出来听听。”听到只有两句,老朱的热情顿时退了一大半。 朱允熞的目光再度望向铜镜,看着里面倒映出的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看着老朱鬃角的白发,缓声念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 “啪!” 朱元璋手中的奏章掉落。 他的身躯僵住,微微颤抖。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朱元璋对着镜子中的花白人影,喃喃自语。 他缓缓闭上了双目。 两行清泪,滚滚而出。 第四十四章 被老朱骗了?老朱家的江山! 不久前,他才刚刚送走最疼爱的儿子朱标。 如今,望着镜中日渐老去的容颜,咀嚼着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壮士末年,英雄老去。 人间事,徒叹奈何。 这一刻,即使心志坚毅如老朱,也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皇爷爷,你怎么哭了。” 朱允熞有些慌张,掂起脚来,伸着小手,去抹朱元璋脸上的泪水。 老朱本是坐着的,他站着伸手,勉强能够得着。 “没事,没事!”朱元璋笑道:“皇爷爷读你这诗,有些感慨罢了。” “这两句诗,写得可真好啊,还有吗?” 朱允熞摇了摇头:“没有了。” “有两句也不错了!”朱元璋转头对旁边侍候的太监说道:“将他写诗的事由,经过,诗句都详细记录下来,发过那些官员。” “他们不是骂得很凶吗?这回看他们还有什么说的?还有没有脸皮来阻!” “哈哈哈……” 老朱的笑声,回荡在书房内,开心无比。 朱允熞忽然觉得不对,猛地想起什么,稚声稚气质喝道:“皇爷爷,你骗人!” 他回过神来了,刚才老朱说了这么多,苦口婆心,情绪激荡,目的就是为了骗他写两句诗。 反对收商税的官员,以此为把柄,攻击朱允熞只是不成器的稚子,所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而老朱就等着他们这样说,然后让他再写一首诗反驳,绝地反击,让反对的官员无话可说。 他们狠狠打了自己的耳光,自然也没有脸皮再反对收商税。 什么老朱家的名声,什么一定要给老朱家争气,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不过是在“套路”他而已。 让冯大壮挨一顿打,也只是为了演戏演得更像。 说不定,传播从和尚那听来的这个消息,也有老朱在那里推波助澜。 要不然,以冯大壮私下悄悄散布的传播速度,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 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酵。 他只顾着听老朱的话,一时没有发现这点是不对的。 老朱摸了摸胡子,得意无比道:“怎么是骗人呢?皇爷爷说的都是真心话,就等着你给咱老朱家扬眉吐气。” “一大把年纪了,还骗小孩子,真是的……”朱允熞小声嘀咕。 他刚才确实被骗了。 与聪明人打交道,真是太难了。 心眼儿比发丝还多,防不胜防。 “好了,熞儿别生气了,皇爷爷还事和你说。”老朱抱住他。 “什么事?”朱允熞怒气未消。 “你之前是不是给蓝玉推荐了一位炼丹的道长?”朱元璋问道。 “嗯!”朱允熞点头。 这是明知故问。 他做的事情,瞒不过老朱。 “咱刚刚给蒋瓛下令了,让他去蓝玉府上,将这人斩杀。” “啊!”朱允熞惊声脱口。 原来刚才碰到蒋瓛,行色匆匆,竟是去做这事? 朱允熞问道:“为何要杀他?” 老朱冷笑道:“此人冒充神仙转仙,招摇撞骗,蛊惑大臣,难道不该杀吗?” 朱允熞垂头,沉默半晌,道:“皇爷爷是怪我做错了吗?” 他始终还是猜不透老朱的心思,这太难了! 想来想去,他决定直话直说。 老朱有意对蓝玉下手,他却出言提醒,这件事本来就忤逆了老朱。 “不,伱没有错。” 朱元璋看了看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道:“都退下去吧。” 朱允熞心里更加紧张了起来。 老朱让周围的人退下,这表示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十分重要。 或者很敏感,他不愿让第三人听到。 “外面很多人都私下说咱不念旧恩,滥杀功臣,你知道咱为什么要杀吗?” “皇爷爷,我不知道。” 朱允熞本来想说那些人都是触犯了大明国法,自取灭亡,皇爷爷是被逼无奈。 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老朱既然连身边的人都喝退,就是希望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这时候再与他虚与委蛇,说场面话,就真的会伤他的心了。 但也不能表现太过。 “熞儿还太小了,不懂。”他说道。 “不,你懂!”老朱看着他道:“你虽然年龄小,但人小鬼大,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什么都懂。” 您真的过誉了。 朱允熞真心不想要这样的评价。 特别是在老朱的心中。 “跟咱一起起事的人,都是咱的好兄弟,是换命的交情。” 朱元璋语气悠悠,神情中满是回忆。 他似是在向朱允熞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 “咱们一起对抗暴元,一起在战场上拼命,一起打下了大明江山。” “但这天下,为什么就是咱老朱家来坐呢?” “在他们眼里,这大明的江山,不仅是老朱家,也是他们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观念,可不是一夜能建立起来的。” “故而汉高祖刘邦,才默许吕后大肆杀戮功臣。” “唐太宗不杀功臣,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那是因为他们起事之前,就是首领,带那些大臣打天下,是给他们的恩宠。” “臣子们也不会觉得,江山有自己的一份。所以,唐宗宋祖,可以善待功臣。” “但咱家不一样,咱家是泥腿子出身。起事之前,地位甚至比他们还低。” “这种心思一旦有了,是改变不了的。” “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会记得自己能考上是皇帝的恩宠,不会有江山自己也有一份的想法。” “可随咱起事的人,却始终认为,他是合伙人。” “咱改变不了他们心底的想法,就只能将他们除掉。” “如若不然,这始终是大明的一个隐患。” “元末的战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天下百姓,再经不起一场战乱了。” “如今,随咱起事的人,大多也都去了。” “唯独这個蓝玉……” “他虽不是最早随咱的人,却一直认为咱老朱家的江山有他的一份。” 老朱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觉得他只是怕功高盖主,自污名声,但他心中想的,恐怕远不止如此。” “他收了那么多义子,怎么就不顾忌咱呢?” “终归还是觉得江山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他也有份……” 朱允熞低着头,没有说话,明白老朱说得丝毫不错。 老朱继续说道:“你不想杀他,还想用他,那也并非不可。” “但仅仅靠给他施点小恩小惠,是不够的。” “他纵然表面上对你恭敬,心底里还是会觉得,你要依靠他,故而只能施恩结交。” 朱允熞浑身颤了一下。 他没有细想过。 当时出言提醒蓝玉,只是为了阻止老朱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你要收服他,就必须立威,让他敬你,畏你,惧你,怕你。” 老朱的声音很平淡,但落在朱允熞耳中,却若有余音,回荡不绝。 “若是皇爷爷没有猜错的话,蓝玉应该会很快前往你的府上了。” “你回去吧。” “皇爷爷想看看,你打算怎么立威呢。” “是!”朱允熞应了一声,准备退下。 身后,又响起老朱的声音:“记着,蓝玉杀与不杀,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若你真能收服他,咱就留他一命。如若不然,咱只能放弃!” …… 第四十五章 蓝玉的请求! 前一世的朱允熞,曾经看过《君主论》。 只是时间已然过得太久,记忆逐渐模糊。 不过,他清楚的记得一点。 君主论中,特别强调了一点,君主必须是残酷的,要有自己的威严,让臣民畏惧,才能建立起有效的统治。 一旦臣民对君主丧失敬畏,那君主就失去了统治的基础。 朱允熞坐马车回府。 刚一进去,就有下人来报,凉国公蓝玉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 “拜见四皇孙。” 在府中的一处凉亭里,他见到了蓝玉。 相比以前的据傲,蓝玉对他的态度,确实有了一些改变,恭敬了许多。 朱允熞却没有给他好脸色,沉着脸,一言不发。 蓝玉的脸色,也是微微变了变。 以他在朝中的身份,还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无论是诸王,还是大臣,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朱标在世的时候,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 虽说朱允熞之前指点过自己,但也不能就这般傲慢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对方的舅佬爷,尊敬长辈的基本礼仪都没了吗? 这让蓝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忍着没有发作。 “你们都退下去吧。”蓝玉对周围侍候的宫女太监吩咐道。 宫女太监们行礼,就欲待下。 “慢着!”朱允熞喊住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舅姥爷,咱们行事坦坦荡荡,又何必避开人说呢。” 蓝玉呆了呆,见朱允熞的眼神内若有深意,便点头道:“也好!” 稍微思索了一下,他还是决定直接说明来意。 “陛下今天让蒋瓛来我府上,杀了帮我炼丹的道长。” “陛下这是何意呢?” 他不明白,若按朱允熞先前所分析的那样,朱元璋应该乐见他炼丹才对,为何却派人将道长杀了呢? 朱允熞抬头,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谢绝客人,闭门炼丹,还是邀了朋友一起呢?” 蓝玉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我这些年,习惯了和大家在一起喝酒吃肉,炼丹的时候,自然也有朋友过来。” “大家一起吃喝聊天,看道长炼丹,分享养生之道。” “真让我闭门炼丹,那我也受不了啊,那不是和坐牢一样吗?” 朱允熞“哦”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 蓝玉自己想寻死,那他也没有办法。 “你……” 蓝玉的怒意一点点上升。 自朱允熞见到他之后,就一直摆着架子,这是什么态度啊! 若在以前,蓝玉一定会拂袖离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强压住了性子。 “卜家的事,我是真不知情。” 蓝玉见朱允熞不想说道长之事,觉得他是有些顾忌,不愿说陛下的态度,也没有纠缠,而是说起了卜家的事情。 “府中的开支很大,我确实让卜家帮我做生意,但做的都是合法的生意。” “我不知道卜家竟然背着我,借着我的名义,在外面横行霸道,鱼肉百姓,欺压良民。” 朱允熞停住脚步,也不回头,用稚嫩的声音回道:“舅佬爷既然不知情,那就不必过问了。” “此案皇爷爷已交给我审理,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我知道。”蓝玉点了点道:“四皇孙嫉恶如仇,肯定会秉公执法,只是……”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卜家虽然做了不少恶事,但除了冲撞殿下,其他的,也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我想请四皇孙高抬贵手,看在我……不……看在你三哥允熥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对他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定一个轻罪,就此揭过。” “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我帮我办事的,是我的人,若是我不护着点他们。被治重罪,以后别人还如何敢跟我?” 朱允熞一点一点的扭转身体,回头认真的看着蓝玉,问道:“你有很多自己人吗?” “是有一些!”蓝玉道:“我们领兵打仗的,要有一批自己人,才能掌控军队。” “我收了几百个义子,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为我办事的,是我的人。” “卜家的卜思北,也是我的义子,我知道他和他儿子之前冲撞了你。” “但只要伱放过他们,出来之后,我可以用家法将他们两個打死。” “我并不是想帮他们两人脱罪,只是想要一个面子。” “此事就算舅佬爷承你一个人情,舅佬爷会铭记在心的。” “你以为若有什么事,让你三哥允熥告诉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照办。” 蓝玉很少求人。 他素来不可一世,不愿对任何人低三下四。 更别说是向一个七岁的孩子低头。 今日一则是老朱派人打死道长,让他慌了神。 二则卜家的案子,始终高悬在他心头。 这些日子,他的那些义子们,已经在他耳边吹了很多风。 倒不是说他对卜家父子有多深的感情,而是若卜家父子就这般定罪抄家,那他蓝玉的面子,就要扫地了。 打狗还看主人呢! 他此前没有找到机会说情,今日既然来了,就要说一说。 朱允熞看着蓝玉,稚子清澈明亮的眼睛中透着陌生和冷漠。 蓝玉有些不解,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一个小娃娃,有时候看着却比大人还要冷静。 若不是偶尔蹦蹦跳跳,哭闹淘气的举动,再加上幼小的身材,稚嫩的面容,恐怕都会让人忘了他是一个孩子。 朱允熞伸出手来,看着蓝玉的脑袋,掂了掂脚,遥遥比划了一下高度。 这个举动让蓝玉更加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人从开始说话到现在,都没有落坐,一直站着。 朱允熞抬着脸,蓝玉低着头。 朱允熞转头,对旁边不远处的一名太监说道:“你过来,将我抱起来。”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一脸懵逼,那名太监亦是如此。 但皇孙殿下的吩咐,他不敢不听。 他走上前去,将朱允熞抱起。 “抱高一点,抱到他面前去。”朱允熞指着蓝玉道。 太监往前走,一直走到蓝玉跟前。 此时朱允熞被高高抱起,脑袋高度反而超过了蓝玉。 蓝玉不明所以。 他这是唱哪出戏呢? 正想要开口问,这时候,只见朱允熞伸着肥肥的小手,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抡起小手臂,高高举起,猛地向前。 “啪!” 一个响亮无比的巴掌,狠狠抽打在蓝玉脸上。 第四十六章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吓傻了。 蓝玉是何许人? 他已故太子朱标的舅舅,朱允熞的舅佬爷。 他还是大明的重臣,战功赫赫,一声令下,有成千上万的将士为他卖命。 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就连大明的皇帝,都对他礼遇三分。 可现在,四皇孙竟然狠狠打了对方一个耳光。 这要是追究下来,他们都有教导不力的罪责。 蓝玉被打懵了。 他这些年南征北战,领兵打仗的时候,也经常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 因此,受了不少的伤。 直到如今,周身上下,仍有着不少的伤疤。 他引以为傲。 这是他给大明立下的功勋,蓝玉一有机会,就会袒胸露乳,像别人炫耀。 但似今日这般,被人狠狠打一个耳光,他生平还是头一次。 耻辱,愤怒…… 蓝玉摸了摸脸,耳光不重。 朱允熞毕竟年幼,哪怕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也只能如此。 对于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就算被刺一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何况是区区一记耳光? 但此刻,蓝玉的目光中爆射出凶光,杀气凌凌。 朱允熞平静的看着他。 “你不服气吗?”他问道。 蓝玉没有回答。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怒意在上升,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抱着朱允熞的太监急急向后退了几步。 唯恐蓝玉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向四皇孙出手。 万一皇孙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不仅自己得死,全家都得被诛。 “不要走,放我下来。” 望着蓝玉直欲喷火的眼神,杀气腾腾的表情,朱允熞丝毫不惧。 “蓝玉,你还是不是大明的臣子?”他问道。 没有再叫舅姥爷,而是直呼姓名。 蓝玉还是没有回答。 朱允熞便继续说道:“卜思北是巡检,是大明的官员,是皇爷爷的臣子。” “他若是你的人,那将大明放在哪里?将我皇爷爷放在哪里?” “蓝玉,你真想造反吗?” 朱允熞的语气仍然稚嫩,声音也不大,就这么平静的说着。 但落在蓝玉的耳中,却有若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明明是夏天,天气正热,他却仿佛掉在冰窟了,冷气直冒。 “我没有,你休得血口喷人!” 蓝玉矢口否认,身躯却在微微颤抖,情绪比刚才挨一巴掌时更激动。 “我敢对天发誓,我蓝玉从来没有过造反的念头,我一生忠于大明,忠于陛下。” “我为国征战四方,我为陛下鞍前马后,我的身上,都是为大明浴血奋战留下的伤疤……” “我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蓝玉几乎是声撕力竭的大喊,震得人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朱允熞却没有理会他,仍然很平静:“大明的臣子,只能是皇爷爷的人。” “若有谁将臣子视作自己人,唯自己之命是从,那他与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蓝玉的身躯猛然一颤,僵在那里,再不动弹。 这一次,他没有再反驳。 朱允熞却不停语。 “军队不是你的军队,是大明的军队。” “将领不是伱的将领,是大明的将领。” “臣子更不是你的人,而是大明的臣子。” “你广收将领做义子,让臣子为自己办事,将他们视作自己人,来掌控军队,干涉朝政,你不是谋逆,又是什么?” 轰! 平静的声音,却有若一道道惊雷,骤然炸开,将蓝玉身上刚刚升起的杀气全部轰散。 朱允熞继续说道:“你若真的忠于大明,忠于我皇爷爷,那你就没有自己人。” “哪里还怕什么丢了面子,哪里还怕以后他们不投靠你呢?” “可你不是,你想将他们都收为自己人,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朱允熞猛地伸手指着他,声音骤然提高:“蓝玉,若你没有非份之想,你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何居心?” “你若是想造反,就去啊!” “你不是有自己人吗?有几百个义子吗?有自己掌控的军队吗?你去的带着你的人,带着你的义子们,起兵造反。” “我虽然只有七岁,也可以率兵出征,平息反叛。” “我倒想看看,到底是反贼的刀快,还是我大明的刀更锋利。” “看看大明百姓,天下的臣民,四海的军队,是支持你蓝玉,还是支持大明,支持我皇爷爷。” “我……我……我没……没……有,没有这样的想法!”蓝玉仍然在反驳,却说不出理由,而且他的声音,已越来越小。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身上四处渗出。 此际明明是艳阳天,他却已经浑身湿透。 朱允熞看着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何时,蓝玉已然低着头,不敢与朱允熞的目光对视。 四周的宫女太监都禁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许久,许久。 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响动。 只有风轻轻吹过,摇曳着亭边不远处的花。 朱允熞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咄咄相逼,话锋一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明是皇爷爷的大明,是咱老朱家的大明,是天下百姓,亿万众生的大臣,不是你蓝玉的大明。” “卜家不管犯了什么事,自有大明律法,有皇爷爷圣裁。” “于公,你是皇爷爷的臣子,大明的凉国公,你应该忠于君上。” “于私,你是我的舅姥爷,我应该尊敬你。”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提醒你。” “不管什么时候,牢记做臣子的本份。”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你若一心想死,我也不拦着。” “他日断头剥皮,临死之前,我再送你一杯薄酒。” “黄泉路上,你可走好!” 朱允熞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凉亭内,蓝玉仍站在那里,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渐渐地,他的神色一点点的改变。 从一开始的耻辱、愤怒,化作震惊、呆滞,再慢慢变成惶恐,后怕。 扑通! 蓝玉的身体,突然直直的跪了下去,重重的拜倒在地。 “多谢皇孙殿下指点。” “若非皇孙殿下,蓝玉恐已铸成大错。” 他猛然弯腰,磕头,一拜再拜。 四周的宫女太监,一個个皆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圆的眼睛,呆若木鸡,不敢置信。 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凉国公,如此嚣张不可一世的人物,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之后,竟然向其磕头谢礼认错。 眼前场景,恐怕传出去,整个金陵城都没有人敢相信。 “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朱允熞的声音,渐行渐远。 “你若还记得,自己的头顶上还有一片天,雨露雷霆,俱是天恩,那便还有救。” “如若不然,那日我抄家灭族的司马生,便是你的榜样。” “我只望有朝一日,不是我带人去抄你的家,砍你的头,剥你的皮。” 蓝玉磕首再拜:“四皇孙殿下所言,蓝玉铭记于心,此生不敢或忘。” “今日指点,大恩大德,若蓝玉侥幸不死,他日必报!” 他再度重重磕了几个头,再起身时,已看不到朱允熞的身影。 蓝玉转身,踏步走出府邸。 “即刻差人,快马回府,在我回府之前,将府中所有宾客全部赶出去,一个都不许留。” “我识人不明,以致被妖道蒙蔽,行荒唐之事,致使朝廷蒙羞,陛下蒙羞。” “我门下义子众多,忠奸难辨,多有横行不法之事,从即刻起,所有义子,全部赶出家门,不再相认。” “若有违法事由,请有司衙门逮捕治罪,家人不得求情。” “我从今日起,闭门谢客,反思己过。” “无陛下圣旨,无论何人,一概不见。” “家人凡有敢里通消息,私见外人者,斩!” …… 第四十七章 出城狩猎,市井耳闻! 第二日一大早,朱允熞带着几名侍卫,坐马车出门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骑马射箭,他自然兴奋无比。 自从朱允熞入宫陪老朱读书,渐渐崭露头角之后,府中的人,包括娘亲吕氏,也不再将他视作幼儿,给了他很大的自主权。 对此,朱允熞十分满意。 他希望的是,自己能在需要的时候,疯疯癫癫,仗着年龄小而任性胡来。 想淘气就淘气一下,当一当熊孩子。 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有大人的威严,不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受到诸多的约束。 而现在,事情正在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当然,在老朱面前,朱允熞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孩,无论任何方面都是。 若以大人的姿态面对老朱,那就真的太累了。 可惜,这一点并没有完全走向他预料的方向。 既然出府游玩,朱允熞想着若有时间,也可以见识一下金陵的繁华,便特意换了便装,侍卫也是如此,看起来和富家公子出行无异。 冯大壮挨了板子,还躺在床上,莺儿是女子,不便参加骑射,今日便只有侍卫随行。 马车缓缓滚动,朱允熞揭开窗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 他现在住的府邸是太子府,就在皇宫旁边。 虽然是大明的权力中心,但金陵城内,一般的老百姓都不会去那里,市场更是远离。 每日进宫,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 也只有出城的路上,才能见到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人潮了。 出了内城,外面的人反而更多了。 朱允熞看到街旁有一家客栈,上面牌匾写着“集贤楼”三个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人来人往,生意极好。 他不禁也来了几分兴趣,问驾车的侍卫道:“今日去狩猎,要到晚上才到狩场,在途中歇息几次,应该还来得及吧?” 金陵城附近都是耕田,并无合适的狩猎之地。 朱棣所约的猎场,在城外阳山,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差不多有几十里地。 这個时代的交通远不如后世,出来狩猎就不是一天的事。 不过,他还年幼,怕身体受不住,因而也只有三日。 第一日出行,到达目的地。 第二日狩猎,第三日就打道回府了。 侍卫听他这般问,以为是受了颠簸,连忙道:“回公子的话,我们出来的时间很早,估摸着半下午就能达到,时间充足得很。公子若想歇息,那停车便是了。” 既是便装,自然不会直接称呼皇孙殿下。 朱允熞心中一喜,笑道:“那便停下来,我想去这家酒楼坐坐。” 他还没有去过这个时代的酒楼,心中十分好奇,跃跃欲试。 走进楼中,只见里面装修得古朴清雅,颇有品味。 上方的屏风前,坐着一名老先生,正在那里说书。 古代说书的记载,最早见于宋代。 但实际上,说书在春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到了汉朝,民间甚至出现了不少专业的说书艺人。 唐宋更是繁荣,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李商隐曾写娇儿诗:“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 张飞和邓艾的故事,在那个时代,已是广为流传,而今天台上说书的人,说的也正是三国。 虽然此时罗贯中还没有整理出《三国演义》,但三国的故事,可是早就满天飞了。 朱允熞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他扫了一眼楼中的客人,大多是青杉儒袍长袖,作读书人打扮,暗道集贤楼果然名符其实。 喜欢听书的,可不仅是市井百姓,文人骚客更甚, 不过,也对。 这时候的普通老百姓,大多只会去街边简陋的摊位前喝一壶茶,吃一碗酒。 像这种装修得高大上的酒楼,能进来的,也只有富人或权贵阶层,自然读书人多了。 朱允熞叫了几色小吃,点了一壶酒,有模有样的吃喝起来。 他年龄太幼,坐在楼中格外醒目,引来不少关注的眼光。 但看到他带着几名随从,便都纷纷将目光移开。 富家小公子出来逛酒楼的虽然很少,偶尔还是能见到的。 娇生惯养,自古有之。 朱允熞津津有味的听着。 说书人说完一段,引来满堂喝彩声,随后,众宾客便纷纷给出赏钱。 那说书人拱手打礼,道:“今日已然说了一个时辰,小老儿口干舌燥,暂且歇息一盏茶功夫,再接着说下一回。” 众人都轰然叫好,接着便自顾自的吹牛喝酒。 “听闻近日朝堂上,加征商税之事,已引起了满朝议论,兄台在朝为官,可曾耳闻?” 隔壁桌上,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朱允熞寻声望去,便见到几名儒生模样的人,正在那里议论。 他心中一动,想不到在这集贤楼中,还能听到这样的事。 但略一思索,也属正常。 这个时代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他们既是读书人,可能都有了功名,甚或已在朝为官。 议论朝政,最是正常不过了。 朱允熞对此也颇为好奇。 从冯大壮那里听来的,毕竟是二手信息,不知道亲听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确有此事,户部尚书赵勉,刑部尚书杨靖,皆认为国库空虚,力主加征商税。” “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堂堂大明朝廷,与商户争利,成何体统?朝堂上衮衮诸公,难道就不反对吗?” “怎么可能呢,我听说反对加征商税的奏章,已如雪片般飞入大内,堆积如山了,但陛下一直留中不发,虽未明着表态,可似乎有意推行。” “唉……” 大明皇帝要做的事,谁能阻止得了呢? 至少,自洪武年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几人埋头饮酒,神色甚是不满。 半晌,又有一人开口道。 “我听闻加征商税的建议,是一名七岁幼儿提出。如此重大的国策,竟荒唐至此,可叹,可悲!” “可不是吗?听说是故太子之子,四皇孙提出来的。” “不过,传闻四皇孙虽仅七岁,心智却已超成人,不可以常理视之。” “荒谬!黄口小儿,牙得没长齐呢?说什么远超成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慎言,慎言!人家可是皇孙,你这话传出去,那就不得了啦。” 同桌的人连忙提醒。 但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已经被周围的人听到了。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喝道:“好狂妄的儒生,四皇孙殿下,也是你们能随便评价的吗?” 第四十八章 这么巧?我只是看戏的! 朱允熞扭头望去,却见说话的人,是一名身高差不多有近两米的高大男子,非常魁梧,梭角分明。 这个时代的人身高,普遍比后世要稍微偏矮一下。 男子这样的身高,走在人群,分外突出。 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名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长相清秀,鼻腻鹅脂,明媚清澈的眼神转动,肃穆中带着几分活沷。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小女孩背后背着一件十分长且宽大的物件。 与她尚未长高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不知是何物。 两人的目光,明显都在他的身上扫过,又迅速转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朱允熞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这两人,或许认识自己。 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过,原身此前也曾多次参加皇室典礼,官宦家的孩子会陪同参加。 若那男子是大明的官员,小女孩是家眷,见过他也不足为怪,他自然不可能注意到台下的所有人。 那名儒生被魁梧男子一喝,顿时脸色刷的一白,他不可能接受“随意评价皇孙”的罪名,连忙辩解道:“我并非有意贬低四皇孙殿下,四皇孙殿下既是龙子龙孙,超过凡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七岁便与大人一般,未免吹得有些言过其实。” “在场之人家里多半都有孩子,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同桌的儒生纷纷点头。 “不错,四皇孙殿下聪敏,我等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有些人阿谀奉承,吹得言过其实,反而于四皇孙殿下的英名有损,我等自当正本清源。” 这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占领道德高地,其他人纷纷附和。 “言之有理,听闻四皇孙殿下那首诗,乃是从一名无名和尚那里听来的,并非他自己所作。” 也有人反驳道:“我听说那只是四皇孙殿下开的玩笑,他昨日又写出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佳句,是我大明第一诗才无误了。” 这句话令许多人安静了下来。 事情发生在昨日,消息还没有传到所有人的耳中,此际骤然听闻,不免惊讶震撼。 他们都是儒生,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诗,自然知道其意境高远,用词巧妙。 别说是一名七岁的孩子,就算是大明的某位文人,写出如此诗句,也是会被无数文人雅士争相传诵,引为佳话的。 酒楼内一时安静下来。 “就算他诗才很高,也不表示能参与朝政大事啊!”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他们都是十分富裕的阶层,加征商税就是收他们的钱,自然极为反对。 “他不能参与,难道你就能吗?敢问你又有何本事?”魁梧大汉沉声问道。 “你以为加征商税就是与民争利,却看不到其中的好处。” “本朝轻薄商税,是为了便民之利,以互通有无。” “但商人地位低践,而朝廷税赋不足,只能加重田税。” “加征商税之后,国库充盈。田税就可能降下来,至少保持不变,不致因朝廷有事而再次加征。” “商人拿到税证,地位提高,哪怕赋税重一点,他们也十分乐意。” “经商的人多了,竞争加大,利润就会降下去,价格自然跟着降低。” “朝廷多收了钱,商人提升了地位,南杂北货的价格因竞争大而降低,百姓负担减轻。” “此一举而数利,如何而不为?” 魁梧男子声音宏大,有若洪钟,震得人耳膜都嗡嗡作响。 朱允熞不由得对此人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名粗犷汉子,竟有如此见识,胜过不少朝廷大臣了。 众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楼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 “是方先生来,方先生经常出入皇孙府邸,应该知道其中的内幕,何不请他说上一说呢。” 楼中人群顿时涌动。 朱允熞瞳孔微微缩了缩,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方孝孺。 他不是应该今日离京去汉中吗? 刚好出城碰到? 真就这么巧吗? 朱允熞不愿与他相认,当即向侍卫使了一下眼色,身影钻到侍卫的身后,不让方孝孺看见。 此时酒楼内人群聚集,方孝孺忙着与众人打招呼,自然不会注意到他。 方孝孺在士林中的威望很高,集贤楼内的儒生,都忙着与他见礼,立即有人追问四皇孙诗才之事。 “那日我在府中,亲耳听得四皇孙说,那首“江山代有才人出”乃是从一名和尚那里听来的。” “四皇孙虽然聪慧,但也不致于七岁便能出口成诗。” “须知曹子建独占天下八斗之才,写七步诗之时,也已年近三十。” “若有人能以七岁之龄,在须臾之间,吟出这般高作,我辈读书人这辈子的书,可就都白读了。” “陛下逼得紧,皇孙殿下一时情急,才用从无名和尚那里听来的诗搪塞。” “世人不辩真理,以讹传讹,或溜须拍马,是为可笑了。” 这番话立即引来了一大片的赞同。 连贾岛这样的大才子,都说过“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读书人才知道真正高明的诗作,要写出来有多难。 所谓即席吟诗,实际上大多是先有腹稿,推敲了许久的。 而且,世间诗作千千万万,真正称得上佳作的,其实不多。 若四皇孙殿下,一個七岁的小儿,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就能写出那般佳句,他们这些人,真是几十岁的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对于那名身高魁梧的大汉,众人都投来鄙夷之色。 此人一看就是粗鄙之人,哪里知道读书人的事,夏虫不可语冰。 “那方先生又是如何评价四皇孙殿下的那两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呢?” 人群中有人不服问道。 “这个嘛……”方孝孺摸了摸胡须,道:“四皇孙殿下作诗之事,陛下已明发邸报,晓谕全国。” “若是此时证实作诗之人,并非四皇孙殿下,那陛下的颜面何存?” “朝中能诗文者无数,陛下请人作好,再让四皇孙殿下念出来,并非难事。” 这就是诛心之论了。 但众人听了,都觉得矛塞顿开,恍然大悟,深以为然。 “方先生说的,却是最在理不过了。” 他们纷纷出言附和。 “依我之见,加征商税的意见,也未必出自四皇孙殿下。” “极有可能朝中有奸臣,假四皇孙殿下之口,行此天怒人怨之事。” 有人高声说道。 “言之有理,四皇孙殿下不过是七岁的孩子,难免被人利用,只恨不知道那奸臣究竟是谁,若是能揪出来,大伙儿定不能轻易饶过了他。” “是啊,我看那复式记账法,十分复杂,就是大人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慢慢弄懂,一个七岁的稚子,如何能想得出来。” “再复杂的记账法,也是术,不是道。圣人之言,方是治国之本。” 话说到这里,集贤楼的人,立时群情激愤。 四皇孙是天潢贵胄,除了一部分胆大之人,其他人不敢随便出言。 老朱的刀,可是非常锋利的。 但说起四皇孙殿下身边的奸臣,那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一时间,涶沫横飞,各种不堪之词,激荡飞扬。 也幸好是他们并不知道四皇孙殿下背后的奸臣究竟是何人。 否则,光是涶沫星子,都能将人淹死。 “有志不在年高,你们仅凭年龄,就断定四皇孙殿下没有惊世之才,未免也太过于武断。” 正当众人激愤之际,魁梧汉子身旁的小女孩开口了。 声音清脆,宛若黄莺。 “哪里来的女娃娃,大人的事,就别乱插嘴了。”当即有人教训道。 又有人说道:“莫非你这女娃,自认有盖世之才,能压过天下读书人不成?” 集贤楼内,众人轰堂大笑。 “是极,是极,你若是有远超大人的才华,倒是可以出来证明一下,我等让伱扬名金陵城。” “你说别人七岁能写出惊世之作,认为我们说得不对,看你已有十一二岁,那你能否做到?若是做不到,又如何说我等说得不对?” …… 听着楼中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嘲笑声,小女孩俏脸微霜。 “我自然是做不到的。”她大大方方的承认。 “恰巧今日楼中,也有一位七岁的小公子。” 小女孩伸手指向躲在侍卫背后的朱允熞,道:“我看这位小公子就有惊世之才,年龄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大家何不向他请教一二?” 刹时间,楼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朱允熞身上。 朱允熞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这算什么事? 明明只是旁观看戏,竟然看到自己身上了? …… 第四十九章 拜天下读书人! 方孝孺看到朱允熞,瞳孔顿时瞪大。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准备出城,前往汉中,在这里打个尖,竟然碰到了四皇孙殿下。 刚才的话,可都是诛心之论。 特别是评价陛下的做法,更是有点“大逆不道”了。 若是朱允熞传到陛下耳中,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方孝孺想着要不要上前见礼,却见朱允熞向他眨了眨眼睛。 方孝孺的动作顿时一停。 四皇孙既是微服出行,自然不愿让人知道。 眼下集贤楼中的众人,正在争论四皇孙殿下是不是天纵之才。 若是让旁人知道,他就在楼中,那难免引来更多的猜忌。 四皇孙殿下不展示一下才华,只怕就难塞天下悠悠众口了。 他虽然对朱允熞提议的加征商税之举,颇为不满,但也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又是当今天子的孙子,不能做得太过。 戳穿归戳穿,让人传传,议论一下,也就行了。 多少要给朱元璋留点面子,不能真的戳破。 那只怕老朱要恼羞成怒。 何况,方孝孺早有意要辅佐朱允炆,朱允熞是他同母亲弟,方孝孺虽然书生气重,也不是傻子,明白凡事要适可而止。 “小姑娘休得胡言乱语,你自己不出来,却指着别人,是何居心?” 方孝孺沉声问道。 见方孝孺没有落井下石,朱允熞暗暗松了口气。 这家伙还不算太蠢,如若不然,那就是从此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了。 还好。 方孝孺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当即顺着他的言语随坡下,道:“方先生说得极是。小子不过是黄口小儿,哪有什么不世之才。” “你这小姑娘好生无礼,竟这般捉弄他人。” 他横眉怒目,瞪着小女孩。 只觉得她原本沉鱼落雁般的容颜,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我精通望气之术,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不凡之人,天赋高绝,世所难及,何必过谦呢?我有意让你出来,让大伙儿都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振振有词,眉眼间眨着捉弄的亮眼,笑意掩饰不住,似乎很开心,想看到朱允熞出丑。 旁边的魁梧汉子拉了一下小女孩衣袖,似是暗示她不要乱来,她却根本不为所动。 围观的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时纷纷出言。 “莫非小公子真有盖世之才?” “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今有小公子七岁能文,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有理,有理。小公子就别过谦了。今日在楼中的可有不少德高望重之人,若是小公子露上一两手,不日就能扬名天下了。” “此等良机,不可错过。” …… 他们口中这般说着,脸上却都是戏谑的神情,分明不信他真是七岁天才。 “一派胡言,你们休得借故为难我家小公子。”侍卫厉声大喝。 这些人不识好歹,先前言语间已对皇孙殿下,对陛下大不敬,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已有几名侍卫悄然将手按到了随身藏的刀上。 这些人若真的不识好歹,那就休怪他们出手无情了。 朱允熞微微皱眉。 事情闹到这地步,若是他的身份一直保密还好,只管冲出去就是了。 区区几名孺生,绝对挡不住他府上的侍卫。 但偏偏方孝孺在这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不日难免让人知道。 他若是落荒而逃,那世人就真要认定他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不然,又何必逃走呢? 朱允熞自己倒是不在乎。 什么名声之类的,关他何事? 反正他又不靠这个吃饭,也不影响他当皇孙,过逍遥日子。 但朱元璋那么在乎脸面,怕别人骂老朱家都是泥腿子。 他从这里逃走,传到老朱耳中,就要惹他不快了。 那该如何是好呢? 正思索之际,听得刚才那名说书人大声道:“今日我在此说书三国,小公子既有不世之才,那老朽就以三国为题,请小公子作诗或词一首,聊以助兴,诸位以为如何?” “好!好!好!” 集贤楼内,众人纷然拍掌叫好。 “此题甚妙,正好应景。” 小女孩也连连点头道:“好题目!” 她笑盈盈的看着朱允熞,脸色得意。 朱允熞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小女孩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故意跟他过不去? 不过,既然是以三国为题,那就好办了。 当下,朱允熞拱手道:“小子实在没什么才华,本不敢献丑,但既然大家盛意拳拳,那小子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方孝孺正待出口给他打圆场,设法遮掩过去,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话,也是为之一呆。 楼中众人皆是如此。 大伙儿本只想看热闹捉弄人,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真的答应。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小女孩的眼神内,也是掠过一丝异色,没想到他真会答应,旋即展颜一笑,道:“那今日我等可就有福了,可以见识见识天才佳作。” 她咬词极重,似乎还是有不服气的味道,隐有嘲讽之意。 众人自然无不叫好。 朱允熞便大声道:“拿笔墨来。” 一时间豪情万丈,不复刚才的为难模样。 集贤楼内,也经常有读书人吟诗作赋,店家早有准备,当即奉上笔墨。 朱允熞提笔,醮了醮墨汁,让笔锋卷好,方才在白纸上落笔。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此句落下,楼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不少人盯着上面的字迹,再看看朱允熞幼稚的脸庞,一脸难以置信。 更有人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惊讶出声。 楼内只有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 朱允熞笔锋不停,继续写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方孝孺瞳孔的骤然缩了缩,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酒楼内鸦雀无声。 就连魁梧大汉的脸上,也布满震惊之色。 小女孩原本捉弄的神情,变得严肃无比,明亮的眼睛,越加亮了。 众人一個个皆是如遭雷击,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妖孽之人。 这般诗词,真是一个七岁的稚子能写出来的吗? 朱允熞一气呵成。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写完落笔,望向周围早已目瞪口呆的众人,笑道:“小子今日班门弄斧,还请诸位不吝赐教,品评一二。” 场中还是没有声音,连呼吸都仿若停滞。 忽然,方孝孺疾步上前,拿起刚刚写就的诗作,仰天哈哈大笑。 “不世之才,不世之才。” 他状若疯癫,狂笑道:“我方孝孺活了几十年,今日才知世间竟真有如此天纵之才。” “可笑我一直坐井观天,狂妄自大了。” 他扑通一声,跪拜在地。 “四皇孙殿下,是我方孝孺浅薄无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深深而拜。 这一拜,拜的不是皇孙,而是天下读书人。 集贤楼内,再复死寂。 满堂皆惊。 …… 第五十章 脑回路不一样的小姑娘! 马车向城外行去。 朱允熞望着车内的魁梧男子。 “你说你是马三保,是我四叔燕王让你来接我的?” 他仔细打量着这位后世被称为三保太监的马和,曾经七下西洋的人物。 有点不太相信。 对方明明是一个太监,却没有寻常太监的阴柔气,反而比一般的男子中气更足。 “马和,你的名字,你可是早就听说,如雷贯耳。”朱允熞十分有兴趣。 他一直想着要让大明开海禁,抢先开启大航海时代,这需要合适的人去做。 而马和,无疑是最佳人选。 马和愣了一下,竟露出几分腼腆的神情,道:“想不到四皇孙殿下竟然听过我的贱名。” 废话。 你在后世那么有名,我能没听说过吗? “刚才在集贤楼内,听伱一番高论,很有见地啊。”朱允熞吹捧了一句。 到底是名垂千古的人物,眼光见识非寻常人能比。 他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拉拢马和,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 “四皇孙过誉了,小的不过是胡乱想的,哪里及得四皇孙殿下天资聪慧,深谋远虑呢。”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用不着这么拘谨。”朱允熞笑道。 此时,旁边的小女孩的开口了:“想不到你竟然真的那般厉害,当场就能写下那般诗词。” “我虽然对诗文不是太懂,你的诗词,朗朗上口,听着就很舒服,想来是极好的。” 她自到马车上之后,一直盯着朱允熞看。 朱允熞却不理她。 这小姑娘心思歹毒得很,今日若不是刚好出题是“三国”为题,他就要下不了台了。 朱允熞将头扭过去,懒得理她。 “喂,你堂堂男子汉,不用那么小气吧?” 小姑娘嘟囔道:“我就是听别人说,你有盖世之才,能领数百年风骚,有点不太相信,才激你出来写诗词,看看你的本事。” 她嘻嘻笑道:“你比传言中,还要厉害得多啊。” 朱允熞冷哼了一声。 马和在一旁陪笑道:“这位是中山王之后,徐家的小娘子,名妙锦,她对四皇孙殿下十分仰慕,一定要吵着来见你。” “咳咳……”朱允熞憋了一口气,连咳了两声。 眼前这位淘气的话唠姑娘,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徐妙锦? 那位拒绝当皇后,宁可出家为尼的徐妙锦? 这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朱允熞还记着刚才的“仇恨”,想要报复,道:“听闻你姐姐是有名的女诸生,想来你也不差,不如我出一个题考考你?” 徐妙锦却是连连摇头。 “我很佩服那些读书厉害的人,但我和姐姐不一样,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练武。” 马和笑道:“实不相瞒,她正在我门下习武。” 朱允熞兴趣大增,连忙问道:“三保你还有一身武艺啊?” 马和点了点头,道:“小时候得异人相授,学了一身武功。我虽然是一个阉人,却中气十足,就是因练了这门功夫的缘故。” 朱允熞恍然大悟。 马和能率大军七下西洋,想来武艺不俗,他顿时又心中痒了起来。 正待说话,却见徐妙锦仍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道:“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徐妙锦道:“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 朱允熞翻了一下白眼。 他总觉得这小姑娘的脑回路,与一般人不同。 “长得这么好看,又会写诗词,倒是很适合做我的老公。” “噗!” 朱允熞喷了一口出来,猛烈的咳嗽起来。 小姑娘你也太猛了吧? 我说过要找你做老婆吗? 虽然你长得还可以,但是,这幅凶巴巴的性子,可不是随便能降得住的。 谁要是娶你为妻,将来多半“夫纲不振”。 更别说,你还比我大了好几岁了。 而且,十一二岁的娃娃,就在想着找老公的事,这得多早熟啊? “你用不着高兴,你年龄太小,身体也很单薄,不够强壮,这些都是缺点,我还要慎重考虑。”徐妙锦认真的说道。 “你爹爹没有告诉你,女孩子要含蓄吗?”朱允熞没好气的说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我爹爹早就过世了。”徐妙锦说道,眼圈忽然有些发红。 朱允熞愣了一下,停口不言。 好在徐妙锦的情绪去得很快,接着又说道:“我今天可是帮你扬名了。” “方孝孺在儒林中的声望很高,他对你的认可,必然带来轰动。” “从今日起,你的天才之名,才算是真正坐实了。” “说吧,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感谢你? 感谢你让我下不了台吗? 朱允熞在心中吐糟。 他没好气的道:“我是皇孙,又不是要求取功名,博一個出身好为官的读书人,我要这种名声有什么用?” 徐妙锦歪了歪小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但她很快又接着说道:“就算你不在乎,你皇爷爷也在乎啊。” “老朱家世代都是泥腿子,祖上都没有出过读书人,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知道你有这般诗才,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你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向他去讨要封赏。” 她言语间对皇室并无多少特别尊敬,说得很随意。 朱允熞不想和她纠缠这个话题,望着她背后背的东西道:“你身上背的是什么呢?” “这是宝剑!”徐妙锦将背后背的长条箱子,放到大腿上,打了开来。 只见里面放着一柄三尺长、三寸宽的剑。 剑未出鞘,上面刻着花草百兽,栩栩如生。 朱允熞试着伸手一拿,只觉得沉重无比,竟没有能拿起来。 徐妙锦格格笑道:“我就说你这小身板身体不行吧,连一柄剑都拿不起来。” 她伸手将长剑连鞘拿起,在手中随意转动,沉重的剑身,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朱允熞不由得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虽然他现在只有七岁,但刚才这一试探,也能估摸出这柄剑怕不是有几十斤。 可在徐妙锦手中,却好似没有重量一般。 她也还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孩子而已,还是女孩,那她的力气,又该有多大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举起来,而是在手中随意玩耍,需要的力量,要大得多。 “怎么样?我厉害吧?” 徐妙锦舞了几下,停了下来,一脸傲娇的看着他。 朱允熞却不愿夸她。 “还可以吧,与街上的杂耍艺人一样厉害。” “你可以考虑一下去街上耍杂技,别人要知道你是中山王之后,一定都会来捧场的。” 徐妙锦横眉怒目,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怪不得姐姐总说读书人最是尖酸刻薄了,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本来还想教你练剑,让你文武双全呢,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朱允熞顿时神色大变,立即转脸道:“我刚才故意气你的,你的剑术,比那些杂耍艺人高明多了。” “他们哪里配和你比啊,你快教教我剑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