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家游戏 “该死!该死!这个严嵩,怎么搞得!我的家族!” 昏暗的卧室中,严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大字“失败”。 他此时正在玩一款叫“世家”的游戏。 世家,顾名思义,就是在游戏中建立一个世家,有不同的朝代可供选择,只要自己的世家能够安然渡过整个朝代,那就算胜利。 严凌选择的是大明。 【家族姓氏:严】 【族地所在:浙江省宁波府鄞县】 【传承代数:8】 【最高官位:内阁首辅】 【最后爵位:侯爵(帝、王、公、侯、伯、子、男)】 【结局:灭族】 【“嘉靖四十三年,嵩尽起族兵,叛于勤县,三岁,灭之,诛其九族。”】 这是他第九十九次玩这个朝代了,最拉胯的一次,他连元末乱世都没渡过,就被乱兵给抢了一把,当场GG;最远的一次则是走到了明朝末年,被南下的清军给灭了。 明朝其实只要过了初期,就普遍比较太平了,尤其是他们还在江南,但问题是这个游戏把南明也算进去了,这就是说他们要一直撑到1661年咒水之难永历帝驾崩才算结束,这就很搞了,要知道清军南下的时候江浙一带几乎可以说是主战场之一。 其实贯穿明朝的整个发展,都是以撑过最后明末的战乱为最终目标的。 然而这一次,发展本来很是平稳,严氏一族已经在江南成为了一个堪称巨无霸的存在,他甚至对于撑过最后的南明也有一定的信心。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历史记载严嵩是江西人,然而也许是严氏家族从元末乱世开始崛起,导致历史产生了变故,他最终在浙江诞生。 严凌倒也乐得自己出这么个后代,只是叮嘱他要小心徐阶,伺候好皇帝,不要太贪,就可以了。 天知道,他去吃个饭的功夫,这家伙居然起兵反明了! 历史上的严嵩自然忠心耿耿,然而游戏里有那个雄踞江南的严氏作为靠山,他在掌握帝国权力数十年之后不甘寂寞,居然想要登上皇帝宝座! 等严凌吃完饭的时候,他辛辛苦苦建立起的百年家族已经被株连尽灭了,游戏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发泄了一阵,严凌终于从失败的怒火中脱离了出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决定下一次再玩到正德朝的时候绝对不让严嵩那家伙去考科举了。 给我种地去吧。 他鼠标移到了“再玩一次”的按键上,按下。 眼前骤然一阵白光闪过。 严凌再次睁开眼睛时,他面前是极具古风的建筑与家具。 ??? 一段记忆涌入大脑,他立刻明白,自己穿越了。 现在是元朝至正八年,自己则是元朝江浙行省庆元路勤县的严家家主,时年不过十八岁。 他正在理清自己脑子里的思绪,冷不防一个有人咚咚地敲响了房门。 “家主,家主?” “进来。”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推开了房门,佝偻着身子,恭敬地说道: “禀告家主,族老们请您过去。” “有什么事。”严凌眯起了眼睛,记忆中,自己的父亲在年前去世,这几个叔叔们就有些不大安分,经常联合起来孤立自己,想要篡夺严家的大权。 “抓住了乱民方国珍,族老们请您去定夺,是交给官府,还是怎样。” 方国珍,台州黄岩人,据说可以力勒奔马,至正八年,蔡乱头反元,他被仇人上告与蔡勾通,受到官府追捕,被迫与兄国璋、弟国瑛、国珉逃亡。 按照历史,接下来他将逃入海中,成为一方巨寇,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有了严家的宇宙,他竟然被严家的家丁所擒获。 “走!”严凌心神电转,已经有了主意,大袖一挥,率先走出门前。 此时的家族族会大堂上已经聚满了严家的高层,左右分别坐着二房、三房与四房的话事人。 “呵,何必等那黄口小儿。”坐于末位的中年人率先开口,他是严凌的四叔,“他能有什么主意,要我说啊,还是赶紧送交官府的好,谋反大罪,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毕竟是我严家名义上的家主,这些事情还是要过问他的意思。”三房的主事者淡淡开口,不过言语只见轻蔑之意。 只有那位二叔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主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家丁的喊声,严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虽然不情愿,但是此时的严凌毕竟是整个家族的掌管者,他的三个叔叔还是站起身来作揖,以示恭敬。 严凌回了一礼,目光流转,已是看到被押在一旁的四人,严家的家丁们手持棍棒站立两旁,哪怕四人已经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那四人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在被抓捕时也没有那么的顺从。 其中一人个子极高,身材壮实,脸色黢黑,便是方国珍。 “几位叔叔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严凌虽然口中是问询,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决定。 无他,这一关实在是太熟了。 方国珍在将来将会盘踞在江浙一带,统治他们这一片区域,严凌不是没有将他上交给官府,后果就是他被噶了脑袋,浙江没有在短时间内被统一而是陷入了混战,他们严家被当作肥羊给抢了。 “那还用说,违逆大罪,当然是要上交官府,这可是大功一件呐!”四叔严震脱口而出,面上还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是做出了多大贡献似的。 “愚蠢!”还不等其余几人说话,严凌已经脱口而出。 严震一愣,立刻便是勃然大怒,“竖子!你说什么?”被他眼中瞧不起的小子给骂了,他又岂能不生气? 严凌却是毫不畏惧地瞪着他:“我说愚蠢!做出这种事情对我严家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在将来会引来灾祸!” 他早就想好了,自己便要借着方国珍一事发难,把属于自己的权力夺回来。 第二章 夺权 在游戏里他是执棋者,他的一个选项,没有人会不遵从,但是现在不是游戏了,这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以此而行动。 所以严凌必须收回权力,把持在自己的手中,一个心不齐的家族,是不可能走过接下来的乱世,并坚挺过那风风雨雨的两百多年的。 “好,好……”严震的胸膛一鼓一收,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你们看看,这小子出息了,敢骂我不说,还想要包庇叛逆!” “你想要我们严家,因为你的举动被朝廷株连吗?” 此言一出,屋内上上下下的严家族人神情都是一凌,这事情要真被朝廷知道,他们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谋逆大罪,诛九族可不是闹着玩的。顿时,在场所有人看严凌的目光都不善了起来。 严震见自己一语便将对方置于大大不利的境界,不由地一阵得意,抬头斜睨着严凌,心想和你老叔斗,你还差着呢! “我倒要问问四叔,把这几人上交给官府,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严凌却是不慌不忙,质问道。 严震想也不想便回答:“自然是官爵银钱……”说了几句,突然张着嘴巴,没了下文。 是啊,把这几个人报官,又能有什么好处? 赏赐官位?想也不用想,又不是抓住了那贼首,怎生可能有官位降下,至于银钱就更不用提,在鄞县这么多年,向来只有官吏吃,可从来没见他们吐过。 他却是被那朝廷的儒家思想熏陶了百年,一听到叛逆,就想要送交官府,此时从现实角度转念一想,元朝腐败至此,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们? 严凌却是不慌不忙,抬手挥斥方遒: “诸位是否还记得,至正四年,黄河决堤,山东河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淮河沿岸更是大疫兼旱灾,白骨露于野。” “至正五年,朝廷派宣抚官赈济贫民,整肃吏治。宣抚官却反与地方的贪官污吏勾结,一同欺压百姓。时有民谣称:‘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 “六年,四十名盗贼劫会通河船三百艘,官军竟‘莫能捕’!” “七年,集庆花山贼三十六人,官军万数,不能进讨,竟反为所败,后假手盐徒,才能成功!甚至素号精悍的‘阿速军’,也不听统帅黑赫督战之声,遇敌即走,毫无作战的意愿。” “天灾人祸,军无战力,此非亡国之兆?这大元天下,我看是太平不了几天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严震更是用手指着他:“你,你……”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严凌却是毫不在意,就算这话就是传出去又如何?元朝末年官员的腐败与贪婪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了,就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儿! 别的不说,就说这满院子的家丁,要知道元朝初年实行保甲制,对汉人的看管怎一个严字了得,但是到了元朝末期的时候,元朝甚至依靠当地的世家大族抵御义军的进攻,可见元朝统治已经动荡到了怎样的地步! “正当此时,才要广为结交豪杰义士,以求乱世立身之基,还替元庭卖命,难道想要与这大厦一起倾覆吗?” “至于株连……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还是说在座的各位,会去报官不成???” 严震一愣,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有往这方面想,也不会想,他只是一个乡绅,可没有纵观天下大势的习惯。 至于报官就更不必说,自己等人虽然有些龃龉,但再怎么样也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把这种事情闹出去,岂不是亲痛仇快,更是背叛宗族,是会被人不齿的。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严凌的三叔,想要寻求他的帮助,然而对方同样也是一副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样子,在场的其余众人更是已经陷入了震惊之中,他们从来没有向那个方面去想过,然而听他这一席话,有理有据,仿佛乱世就在眼前,不由得人不信。 严凌见在场的众人已经被自己的一席话震慑住,此时正是火上浇油之时,他指着那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喝道: “还不放人!” 几名家丁早被他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现在被他如此一喝,都是有些胆怯,再加上对方本来就是家主,都萌生起了退意。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三房四房的心腹,所以还是下意识地向两位族老看了过去。 严凌却是横跨一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怒目圆睁,刷得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护身短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怒喝道: “你们到底还认不认我这个家主!我说,放——人——!” 剑刃贴近家丁头目的脖颈,已经有微微的血液渗出,那家丁两股战战,哪还敢不从,赶忙喝令几名部下把方国珍几人的绳子解开。 严震与那三叔看了,不由地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心中虽然有着对那一席话的震撼,但是他们同样也不舍得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权势。 然而,家族以宗法统治,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公然命令自己的族人不听号令,要知道他们本身的权力来源就是宗法制,严凌乃是长房嫡子,族人听从他的命令没有任何错误。 若是严凌性情懦弱,他们还可以靠着自身的权威恐吓威逼,随后慢慢将权力拿到自己的手里,但是如今看来,此子却也胸有韬略,并非善于之辈。 他们知道,今日一事毕,家主威严定然大大上涨,就是不知道这个家主,是真的腹有才华,还是只会夸夸其谈了。 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一阵,两人对视一眼,心思已经互通,在接下来刚应该紧密互助才是,却不想两人刚刚通完气,便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家主所言极是,某敬佩不已,二房素掌家族财政之权,某年岁已大,颇感力不从心,今日便请辞,请家主另择贤明。” “二哥,你——”两人惊愕地抬起了头。 第三章 放人 二房的主事者严康不过四十六的年纪,正当壮年,哪是什么年岁已大!这分明是在向长房一脉服软! 要知道二房掌家族的财政大权,哪怕是三房四房加起来都不及他,可以说,若是真的把严凌给按下去,得到好处最多的绝对是这个二房。 可偏偏是这家伙,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屈服。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严凌也有些略微的惊讶,本来今天只是第一步,他甚至已经对之后如何慢慢夺权有了些许的想法,没想到最大的对手不战便降。 看着二叔的眼睛中那欣慰的眼神,更想到对方读书人的身份,严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三叔四叔自然是读过书的,然而他们弃文从商,只有二叔,才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只不过可惜的是屡试不第。 王朝兴替的事情,遍读史书的他其实未必比穿越来的自己要差上多少。 严凌没有推辞,更不会因为对方的主动退让而反委他以重任,因为他不敢保证对方之后会不会反悔,人是复杂的,于是便顺势把那财政之权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可惜的是,自己的几个弟弟尚未长成。 按照家族的惯例,一般也是自己的弟弟辅佐自己,就像几位叔叔辅佐自己的老爹一样。 然而他的父亲留下三个嫡子,只有自己已经成年,剩下两个弟弟还远没有到可以主持家族事务的地步,这才会出现之前强枝弱干的情况。 于是他干脆把财政大权捏在自己手里,这样也好,可以确保家族权力彻底地落在自己手中。 严凌将目光移向了另外两位叔叔。 这两个,一个负责经营,一个掌管家丁,也是有着不算小的权力。 面对着严凌的目光,他们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他们已经想不交也不行了,财政大权交了出去,严凌有太多太多的办法给他们下绊子,没有钱,就连族人都不会跟着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我二人年岁已大,请家主另择贤明。” 严凌满意地笑了,也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一行提示字突然出现。 【检测到宿主已经成功成为世家之主,世家游戏正式开启。】 【宿主获得无限寿命,即严氏有一息尚存,则宿主不会因寿元枯竭而死。】 【获得人物扫描技能】 长生……严凌抬起自己的手,遮住了阳光,他顿时感觉一切都有些明媚。 这是上天赐予我这个机会,带着家族见证这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吗? 那一边,方国珍一行人已经被松绑,活动着手脚,为首的那壮汉走到了严凌的身边看着他。 刚刚严凌的一席话他也听到了,此时看着这个半大小子的眼神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方国珍反元,还只是因为“活不下去”的话,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朝廷,怕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原本还是山大王的想法,并且对前途有些迷茫的他,从这一刻起似乎看到了曙光,心里有了一丝丝别样的心思。 而此时的严凌眼中,方国珍的身旁,一个框框赫然在目。 【目标:方国珍】 【政治:82军事:88经营:78武力:90外交:90】 “来人,给几位壮士治伤!”严凌赶忙招呼仆役找来郎中,他们身上的伤势可还狰狞着呢,方国珍却并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继续瞪着一双牛眼看他。 “你认为俺是英雄?” “在官府追捕之下还敢杀冤家以报仇,壮士如此胆魄,凌在勤县亦颇有闻名,乱世将至,凌愿助壮士成就一番霸业。” “好好,若俺能成就一番大业,将来俺回到这江浙行省,对你必有厚报。”只是严凌,因为严格来说,他还是被严家的家丁抓住的,真正救下他的是严凌。 方国珍其实也懂严凌的意思,就是政治投机,不过他也乐得如此,而且不管如何对方确实救下了他。方国珍的意思也很明白,他会报答严凌,但是到时候别的一些利益,就需要政治上的交易了。 “好说。”严凌自然听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无所谓,根据正史记载,方国珍于至正十五年割据浙东,这个时候他要是还没能彻底将整个家族掌控,那也不用混了。 而他将大权尽归于一身,报答他还是整个严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经过了简单的疗伤,几人便要离开,严凌却再次拦住了他们。 “几位壮士,为表歉意,白银百两,拱手送上。” 好人,干脆做到底。 …… “二哥,为何要如此啊?岂不是白白令那小子占了便宜,你还当真听他那番言语?” 深夜,当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两个族老却是悄悄找上了门,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二哥就这样向那个黄口小儿妥协了。 权力还没有开始交接,现在耍一些手段也还来得及。 那二叔似是早有预料,饮着一杯清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老三、老四,你们的眼界还是太小了。”他轻声道。 “家主说得不错,事实上,很多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这大元朝乱象已显,现在又要治黄河,可以想见必将又会弄得民怨沸腾,天下大乱,也就是这几年了。” “带领我严氏一族走过一个朝代更迭甚至可能是五代十国的乱局,你行,还是你行?” 二叔的眼睛扫过两人,他们不由地低下了头,在家族里,除了掌舵人大哥之外,他们最为敬服的,就是这个饱读诗书的二哥。 连二哥也这么说了,难道…… “庸者下,能者上,理当如此。”他慢悠悠地说道,“这个年岁却对天下大势如此透彻,行事又有胆有谋……” “我,自忖有些见识,然而我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我本性柔和,不适合做这掌舵之人,老三你长年负责商贾之事,对其他事务几乎一窍不通,老四你更是见识短浅,平常尚可以做个守成之主,但是此番世道,却是万万不能的。” “我不敢说他一定就是我家族的中兴之主,但是至少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他这般见识……” “比我们合适,合适太多了。” ----------------- “方国珍以黄岩黔赤,首弄潢池,揭竿倡乱,西据括苍,南兼瓯越。元兵屡讨,卒不能平,以致五年之内,太祖起濠城,士诚起高邮,友谅起蕲、黄,莫不南面称雄,坐拥剧郡,则国珍者,虽圣王之驱除,亦群雄之首祸也!”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 第四章 红巾!乱世终启 “列位均是我严家高层,时间宝贵,废话也不多赘述,我接下来所说的你们都要记下,并以此为后几年家族运转的主线。”严凌很快收拢了整个家族的权力,将这个家族按照自己的经验运作了起来。 “大量囤积粮食、黄金、白银甚至是铜钱,族内的宝钞(中统元宝交钞,元朝官方纸币)全部出手,以后交易来的宝钞,也立刻换作物资之类,不许有任何储存!不用担心县官,他们交给我应付!” “族里拥有的三艘海船,要求达到完全的掌控,这几年抓紧点多出海几次,倭国、吕宋、爪哇,哪里赚钱去哪里!商铺往整个庆元路(宁波府)开。” “一句话,哪里容易赚钱、赚快钱,我们就去哪里,捞一笔就走,不用担心什么长远的发展。” “族内的田地,鼓励耕种,哪怕不属于我们族内的佃户,也要善待,不准有排挤!” “精选家丁与族内青壮二百人,我亲自训练,待遇好,但是若是训练有丝毫的懈怠,立刻逐出族兵!” “族里那几个铁匠铺,悄悄打造兵器,不用担心官吏,还是那句话,交给我,我会处理的!” “在至正十一年之前,所有一切均要步入正轨!” “现在,是最后的太平年岁了……” …… 至正十一年四月。 黄河,黄陵岗河道。 烈日炎炎,太阳高悬在空中,民工们身着一身短打,在监工的呵斥下清理河道,修补着河堤。 王四九一如既往地在工地上干着活,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用眼睛斜睨了一眼身后。 “呸!”见那监工并没有看他,王四九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发泄自己的怒气。 “四九哥,干活吧。”同乡劝道,他赤裸着身体,露出精瘦的身子,一排排骨清晰可见。 “玛德个巴子的,讲好的管饱精粮变成了掺沙子的粟米,这也就算了,特码的克扣工钱,本来就不多,还只给三分之一,还是那什么至正宝钞?玛德个巴子,至正宝钞是什么东西,擦屁股都嫌硬,这些天杀的狗官!” 王四九低声痛骂,看他那黢黑瘦削的身子,就知道治河这段日子着实不好过。 自从元朝的这位末代帝皇宣布发布至正宝钞,并且为了缓解可怕的财政赤字往死里印纸币开始,元庭官方发布的纸币就连年贬值,愈发没有公信力,到现在虽然还不至于真的沦为厕纸,但是也是越来越不值钱。 据《元史》记载,元朝中期宝钞每年的发行量为20万锭,到至正十二年时,宝钞的发行量为200万锭;至正十五年,发行量激增到600万锭;到了至正十八年,宝钞的发行量已经没有官方记载,但是实际数额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当红巾军起义的时候,元朝的米价是刚刚征服南宋时候的7万倍! 所以到了群雄称王的时候,几乎都是立刻推出了自己的货币,因为元朝的已经没法用了。 但是元廷的官吏们哪管这些。 难道还想要大老爷们给你兑换等值的金银? “四九哥,咱没办法。干活吧。”同乡也是一脸苦色,但是周围有着那鞭子的监工,更有手执刀剑的大兵,他们又能如何? “那可不一定,重五,你记得不,那句话……”王四九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 “你是说……” 话未说完,不远处的民工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惹得一大片人抬起了头。 “四九哥,快来看看,你不是上过两天私塾,帮俺们看看……”有一个民工跑过来,他的大手用力抓住了王四九的肩头,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什么玩意儿?”王四九又啐了一口,跟着他走了过去。 人群为他让开了道路,可是当他看到中间那淤泥中躺着的物件时,却猛得停下了脚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石头雕刻成的人,别的地方都是有模有样,恍若真人,唯独脸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个大大的眼睛。 “四九,快看看,这写的什么。”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人指着石人的背部问道,那里刻着两行字。 王四九看到那字时,双眼猛得瞪圆了,他的头皮发麻,一股热气从小腹直升到头顶。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他喃喃道。 “什么?”大家都没有听清。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王四九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在见证着什么,豪情在胸中迸发。 “是那个东西……”人群全都怔住了,好半天,才有人低声说道。 “聚在一起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想挨鞭子吗?”监工走了过来,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挥舞,他像往常一样趾高气昂。 以前,要是监工这么走过来,民工们已经作鸟兽散了,没人想要挨鞭子。这次也不会有区别,他以为。 然而这一次,那些向来温顺如同绵羊的民工们没有如以往那样在他的鞭子与呵斥下溃散,而是转过身,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人群中,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听着王四九的话语,嘴里不由地跟着念诵,这不正是他们口口相传已经有数年之久的箴言吗? 他们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长久以来所受的委屈、蒙古贵族对汉人的残暴统治、官员的压迫,此时堆积在胸口,蓬勃欲出,只等着一点火星,来引爆这足以令王朝粉身碎骨的炸药! 监工手中的鞭子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瞪大了眼睛,对于这则民谣,他自然是有所耳闻。 “天下反……” 一道雷霆划过长空,无云的晴天骤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仿佛预示着这统治中原百年的元王朝,即将要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石人现世的消息,如同被挂上了翅膀一般,转瞬间席卷了整片华夏的大地,人心思动! 至正十一年五月,刘福通、韩山童起兵,陷颍州,据朱皋,连破罗山、真阳、确山。 六月,江浙行省发兵征方国珍,大败,“国珍夜率劲卒,纵火鼓噪,官军不战皆溃,赴水死者过半”,主帅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被俘。 八月,萧县李二与其党烧香聚众而反,与老彭、赵君用陷徐州。徐寿辉起兵,陷蕲水县及黄州路。同月,刘福通陷汝宁府及息州、光州,众至十万。 十二年正月,竹山县贼陷襄阳路,总管柴肃被杀,同日,荆门州亦被攻破。 同月,徐寿辉陷汉阳,不久连破兴国、武昌、安陆、江州、袁州,兵锋所指,势不可挡! 二月,房州贼陷归州,邓州贼王权、张椿陷澧州! 天下皆反! 第五章 截杀 葛仙乡,通往乡镇的大道上。 六十余人正策马而行。 当先是一个身着元廷官服,头上戴着顶笠帽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一人虽然也是身着官服,但是从品阶上看,明显差上不少,不过是一百户。 身后两队人泾渭分明:其中有十余人跟在当先的那名元朝官员后面,趾高气昂,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血与火的杀气,显然是百战精锐;另一边那五十人虽然也是精悍,膀大腰圆的,然而与旁边那十余骑相必就要差上一些了,他们顺从地跟在一名年轻人的身后。 “卢百户,你这侄子倒是颇懂练兵之法,这数十民兵,俱是训练颇佳啊。”当先的官员打量了一番民兵,不由地赞叹出声。 那身着皮甲的年轻人表情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笑道:“陈将军谬赞了,将军身后这亲骑才是百战精锐,叔父部下民兵远远不及,足见将军练兵有方,不愧为当世名将。” 闻言那陈将军哈哈大笑,这些亲兵自然是精锐,都是从有过平叛经历的军队中筛选出来的,算是不多的能战之兵,虽然与他练兵什么的没有关系,但是谁不爱听恭维话呢?卢百户在一旁赔笑,心里也是暗赞这年轻人气度非凡,言语得当。 那年轻人,自然不是什么他的侄子,他自称是叫严凌,身后那五十人,尽是他的族兵,不得不说确实调教得当,比他那些歪瓜裂枣的民兵要强上不知道多少。 此时已经是至正十五年了,元朝在南方的统治已经几乎彻底崩坏,许多地方自发组织起了“民兵”、“团练”来抵御乱兵。 可不要以为这些地主乡绅就是忠于元廷,准确来说,他们建起堡垒私兵,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虽然名义上还奉元朝为正朔,实际上真正卖命的可不多,大多数就是一群墙头草,谁占上风就跟谁。 而卢百户,倒不是反元,却是极其厌恶这个叫陈野先的将军,密谋杀死他。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位民兵百户卢德茂,在陈野先带着十余名亲兵脱离大军而行的时候,一举将其杀死。 而严凌的到来稍稍拨动了一丝历史的轨迹:他决定和严凌联手,但是由严家来动手杀人。 要知道陈野先还有数万的大军,在后来由他的侄子陈兆先统领,卢德茂干出这样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用说,整个镇子都未必会有人剩下,卢是激于义愤,但是风险却也极大。 所以严凌给出的条件就很有诚意了:事成之后,他只要陈野先的首级,并且会传扬出去此人乃是他所杀,这等于是将陈兆先的火力吸引走了,卢德茂只要帮忙进行伪装,就能除去这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小人,相当的划算。 几人谈笑策马而行,卢德茂的手心也渐渐有汗水出现。 动手的时机快要到了,大道旁早有族兵等候,只等几人到达指定的位置,就放出动手的信号。 “啪嗒。”马蹄落下,陈野先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仿佛是标志般的石头,而马匹没走上几步,便有一支哨箭穿云而出,发出尖利的嘶鸣。 “刷!”几乎是同时,严凌以及他的族兵们腰间长刀出鞘,向着身边的士兵们攻了过去。 那些元军自是把他们当做了自己人,根本没有防备! 他们固然是百战之兵,但是严家之人足足是他们的五倍,早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他们围了起来,几下合击之下,纵使有人反应了过来,也被四面八方的兵刃插成了筛子。 严凌的长刀穿过陈野先的后心,捅穿了他的胸膛。 “你……”他回头,表情上带着愕然,似乎在惊讶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鲜血溅上脸庞,严凌的脸上却依然古井无波,他早就已经见过血了。他将长刀抽出,刀锋一转,便削下了他的头颅,无头的尸体顿时摔下马来,身后,重物落地声不绝于耳,那是陈野先的亲兵。 “严家主好胆魄。”卢德茂在一旁鼓掌,脸上带着笑容,这一路虚与委蛇可是把他恶心坏了。 严凌笑了笑:“卢百户,合作愉快。你可以回去了。” 卢德茂毫不迟疑,策马便奔,现在他要把自己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 贼兵突至,我方力战失败,将军战死。他连理由都想好了。 严凌却指挥着族兵将尸体掩埋了起来,同时拿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颇为华丽的木匣子,将陈野先的头颅放了进去。 “家主,我们杀他干什么?”族兵的统领凑了过来,那是他的心腹,严六五。 “这是礼物。”严凌笑得很神秘。 这是送给朱元璋的礼物。 这位陈野先可不是什么路人甲、宋兵乙之类的杂鱼,他是统领数万元军的重要将领,不过在不久之前,他还是红巾军的部属。 此人原是元廷和州守将,在太平城之战中被朱元璋俘虏投降,于是朱元璋让他给自己的部下写劝降信,但是此人却是耍了手段,那封信表面上是劝降的,实际上却全是刺激他们的话,想让自己的部下拒绝投降。 比较搞笑的是,就算他这么写了,他的部队还是全部投降了。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反叛、投降、再反叛,并且成功得到了朱左副元帅对他的高度评价:“此贼多诈,最叵信。” 可以想见朱元璋有多讨厌这家伙了。 更重要的是,在九月的那次集庆之战中,郭天叙、张天佑率军攻集庆,假意归顺的陈野先再度临阵叛变,与元军合兵拒战,郭天叙、张天佑措手不及,红巾军大败,两人全部战死。 不用说,朱元璋内心不知道有多开心,一个都元帅,一个右副元帅,本来牢牢压在他头上,而现在,这支红巾军终于真正属于他了。 但是至少表面上,他一定是悲痛欲绝,誓与陈野先不共戴天的,这个时候严凌带着他的首级前来,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就是严家的第二次投资,元末的最优股,朱元璋。 第六章 海船 严凌并非没有想过自己干,由自己来将这元末江山一统。 然而在仔细思索之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来,是打不过。 元末的这帮子反王的质量在中国历史上几个朝代末年都是排得上号的,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扩廓帖木儿、明玉珍、方国珍、李思齐、陈友定…… 而他,穿越前只是一个可怜的大学生,除了知道历史之外,一无所有。 他怎么和这些凭借本身才能就做到割据一方的人杰争夺天下?玻璃肥皂制法,火药的什么一啥二啥,文科生表示很无力。 倒是世家游戏他玩了足有九十九遍,这个游戏逼真到了极点,所有的东西都是严格按照历史,利用强大的计算机进行测算,十分的准确,严凌却是有些把握让严家作为一个世家一直存在下去。 二来,就算他最后成功开创了一个王朝,那么问题来了,他是作为幕后执掌者呢,还是之后彻底不管江山了呢? 一直当皇帝肯定是不行的,他儿子先受不了他,天下岂有一直当下去的太子?同样道理,幕后执掌者的话,当朝皇帝也是不会忍得了头上顶一个家伙的,他只是长生,又不是不死。 不管江山就更有问题,前者好歹凭借着对一些历史人物的了解,还可以给自己王朝发展一些指导,后者自生自灭,中国历史上王朝,短一点的二世而亡,长一点的不过三百年,问题是严凌好好经营世家的话,本来就至少能活过明朝这近三百年,好家伙,直接从最少变成了最多,这上哪儿说理去。 因此在深思熟虑之后,严凌还是决定走世家的路子。 那就得依附一方群雄生存。 依托谁,不需要说。 而且在至正十五年三月的时候,庆元路已经被方国珍给攻下了,所以丝毫不用担心自己在义军那里做出了名堂之后会被元廷报复。 方国珍也是个没野心的,只想着割据一方,也不用担心自己家族会被他怎么样。 收拾停当,严家的人快马离开此地,在江边登上了船只,一路径直向着太平府赶去。 元璋兄,我来了。 ----------------- 采石江旁,已聚起了一群人,从他们的服饰来看,就知道这些人身份并不简单。人群正中簇拥一个相貌威严的青年人,却是朱元璋。 日头过了许久,仍未见江上有什么动静,人群中终于有不满的声音传了出来:“元帅,不过区区一商贾,何必如此,还叫我等一同来此迎接,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说话的是常遇春,他就站在朱元璋的旁边。 他瞧不起严凌,自然有他的道理,常遇春本就是个很“狂”的人,狂到刚带着十来个盗匪来到朱元璋的大营,就开口索要先锋的印牌,但是在之后的采石之战中,常遇春持戈身先士卒,以一己之力破开元军阵线,义军由此大败元军。 一场血战,奠定了常遇春的地位,他有狂的资本。 而这句话,不仅是他的牢骚,更是众将领的心声。 试想他们都是刀里火里拼出来的功劳,才得到上位的赏识,此时一个未立寸功的小子,就让他们如此大礼迎接,试问谁能够服气?常遇春这么一说,人群顿时鼓噪起来,几位巢湖水军的将领表现得尤为不满,毕竟同为水军,对方前来之后夺得肯定是他们的利益。 “是啊,不过一商贾而已。” “元帅,遣一偏将候他即可,他算什么,当得此大礼?” 朱元璋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愿意如此对待一个比自己还年轻,还是出身商贾的家伙? 但是谁叫对方带来了现在义军急需的船只呢? 海船有多大,朱元璋也没有概念,毕竟他从未见过,只是听人说是“巨舰”,便迫不及待地同意了那严家的投靠。现在想来,这海船是巨舰,难道元军的那些庞然大物就不是吗? 越想,他越是心凉,不过是一商贾之家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船只?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抽身回营的冲动,义军事体可多,在这里空等简直是浪费时间。 但是现在样子已经摆出来了,总不能收回去吧? 罢了罢了,就当是为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了。 只希望不要差太多,起码不要像之前那样,完全的毫无还手之力,就可以了。 至正十五年八月、九月,义军两次进攻集庆全都以失败告终,元朝的水军可是起到了大作用,那高大的船只往那个岸边一放,义军士兵先怯了三分,他那些所谓的水军更是在元朝的战船面前更是如同蝼蚁一般,它们甚至不需要什么动作,只是简单地冲撞过来,就让义军水师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所以朱元璋对于船只的渴求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一听说严家带着海船三艘来投,大喜之余,便做出了带全员将官前来迎接的决定。 远远的,传来了破开水浪的声音。 所有人不禁抬起来头,望向远处。 江上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只听见那船桨整齐地拍在水面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元帅,该不会是元廷的水军来了吧。”突然有人颤声道,他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是啊,这般巨大的声响,就如同那元军战船一般。 难道真的是?这可不妙,此时义军一众高层尽在江边,这是要被一网打尽啊! 朱元璋想到这里,内心也有些发寒,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要招呼众将回营,张开的嘴却突然顿在了原地。 薄雾中,巨舰逐渐显露出了真容,高大的船体极尽伟岸,竟如同城墙般坚实挺拔,一杆严字大旗在其上飘扬。 众将停止了后退的步伐,他们的眼睛逐渐瞪得溜圆,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本来正说着的话语化作了“呃呃”的声音。 那是一座山,真正的海上小山。 站在岸边仰望它,只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这是元廷引以为豪的远航沙船,当年征日本的时候,便是以此船载元军而行。 足足九千石,哪怕是那日集庆江边的元廷战船都没有达到这样的吨位,比之那元廷统帅蛮子海牙的座舰还要大上三分。 这当然不是严家自己的,事实上,单凭一个家族想要造出一艘这样的海船都是痴心妄想,更何况三艘。 这是元朝官方的。 说起来,这就要得益于元廷的一项政策了。 第七章 朱元璋 元代将官本船作为海外贸易主体,完全由官府垄断海上对外贸易,实行官商合营模式。其中船和本钱都由官府提供,然后由官府挑选商人进行经营,出海利润七三开。 严家数代经营弄得了三艘海船,并在这几年强大的金钱攻势下,逐渐将这几艘海船完全地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 如今,便当做献礼,献给朱元璋。 岸边,所有将官已经看呆了。 他们何时见过如此的庞然巨物!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严凌带着自己的部下从船上走了下来。 左右环视了一圈众人,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正中,那个穿着朴素但却气度非凡的青年人,众人众星拱月般将其围在中心,举手投足之间尽可见对他的恭敬与顺服,与晚年的暴戾不同,此时的朱元璋,以爱才好士与谦恭有礼闻名于天下。 众将莫不对其心服,愿为之效死。 自然不是什么地包天月牙铲,而是一个长相端正,很有威严的上位者。 其实那个后世流行的画像有一个点很离谱,它和明朝官方发行的画卷简直是天差地别,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在丑化皇室,要掉脑袋的。 假如这张画卷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有人冒着杀头风险把这玩意儿珍藏了起来,足足近三百年。 话说你要是藏一个永乐大典什么的,还情有可原,你冒这么大风险就藏一个画像? 所以很明显不实。 这边,那英武青年已经迎了上来,带着身后那一批的将官。 严凌还没有动作,他已经深深一揖: “某代身后数万义军将士,谢过足下的支援,请足下受某一拜!” “岂敢岂敢。”严凌赶忙侧身避了他这一礼,在他直起了身子之后庄重地回了一礼:“元帅,凌仰您大名久矣,今日终得一见,果非常人,凌愿拜您为主,共图大事!” 这是27岁的朱元璋与25岁的严凌在采石江旁的首次相逢,此时是元朝至正十五年,天完(徐寿辉)治平五年,大周(张士诚)天祐二年,大宋(韩林儿)龙凤元年。 这时的众人,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不满。 要知道当年的巢湖水军投奔的时候,虽然号称有上千战船,但是说得好听点叫战船,说得难听一点,也就是一些渔船,本来这支水师就是由民间自发组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艨艟巨舰,但即使是这样,却依然被朱元璋倚为重心,就知道他对水军是有多么渴求了。 而和这三艘巨型沙船一比,整只义军水师都像玩具一般,那几名巢湖水军的将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毕竟一番对比,他们直接就相形见绌了。 朱元璋此时却是惊喜万分,这三艘巨舰无疑将会在日后的水战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之前内心思量的准备封给严凌一些小官全部给抛在了脑后,他已经开始思索什么职位配得上他,这投效的功劳可不小。 就在这个时候,严凌拿出了第二件自己赠送给朱元璋的礼物——一个木匣子。 “听闻此人被元帅所恶,我特地将其诱杀献给您。” 木匣子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那头颅圆睁着双目,眼中尽是不甘。 “陈野先!”朱元璋还没有说话,他身旁的将领们已经高叫了起来,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可是掌管数万大军的一方将帅啊!怎会死在一个区区乡绅商贾的手里? 然而无论擦多少遍眼睛,他们却依然认得出那张脸,这个在最关键时刻背弃他们的人。 “都元帅(郭天叙)!右副元帅(张天佑)!你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朱元璋双手颤抖着接过木匣子,刹那之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重重跪倒在地上,高举木匣,向着上天叩首。 严凌对这个场面早有预料,他一转身就跑到朱元璋的后面,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这个举动令正在叩头的朱元璋心中暗暗嘉许,是个懂利害、知礼节的主儿。 叩首三次,已经涕泗横流的朱元璋才抬起了头,但是他的嚎哭之声依然响彻四野,撕心裂肺,令闻者都不禁伤心落泪,周围士兵们见此也不由地感叹:元帅真是重情义之人啊! “恭贺元帅,今日都元帅与右副元帅的大仇得报,为一喜;元帅得此三艘巨舰,是为二喜;麾下添一良臣,此为三喜也。三喜临门,该当庆贺才是。”李善长是第一个开口的,他面带笑容,向着朱元璋做了一揖。 “不错,大喜事啊!” “元帅莫要悲伤了,两位元帅看到仇敌伏诛,相必也已经瞑目。” 周围的武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附和了起来,朱元璋闻言也止住了哭声,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 想着拥有了三艘巨舰之后的义军再不需要畏惧元军水师,他的心里乐开了花。 那个匣子里躺着的人头,血渍呼啦的,他却是愈发觉得可爱。 身后跟随着的严凌,他也越看越喜欢,于是大声笑道: “吾得睿轩(严凌字睿轩),如得一麒麟!” 朱元璋式夸人(๑•̀ㅂ•́)و✧。 ----------------- 从这一天开始,红巾军朱元璋部中多出了一个参谋,一个地位仅次于李善长的军机参谋。 朱元璋本来是想要封他一个将官位的,一来船是他带来的,二来如今乱世,将官是最容易得到功劳的位置、同时也是最缺乏的。 但是最后严凌还是拒绝了。 明初的那群将领本事都很强,徐达常遇春不用多说,就连在后世名声不显的那些巢湖水军将领,人家也是开国二十八侯爵的存在,他们是装备差,但是打仗的本事也是一流水准的。 他自己知道自己,属于是姜维那种,“文比诸葛差一些,武又比五虎差一些”,他不是说完全不会带兵,毕竟自家里还有几百族兵在,兵书读了有两本,方国珍和元廷大战的时候自己也没少对付那些四散的乱兵,打仗还是会的,但是要是自己去对付对面陈友谅、张士诚手下那些武将天团,搞不好老朱被自己弄翻车了也说不定。 而在管理后勤的方面,他也比不过李善长这位当世人杰。 但是他多少也有那九十九次经营世家的经验,把一个在鄞县都不甚闻名的家族带到第九十八次游戏时南明建立,弘光帝登基,甚至一度有谣言“严与朱,共江南”,可见本事还是有的。 再加上如今当家数年,做一个参谋,绰绰有余。 而且,也不是说完全不领军了嘛,咱是闲时经营,该打的时候,也能当个偏将使使。 第八章 备战 由于在给自己的巨舰打造大杀器,同时那些小战船也要适应与巨舰的配合,所以红巾军暂时停止了动作。 至于严凌,主要时间是跟着李善长熟悉政务。不得不说李善长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他温和、有耐心而又成熟稳重,看事情总能一眼看破关键,简直是天生的政务苗子,严凌在他的手底下也学会了很多。 不过毕竟自己是刚投奔过来,也不可能立刻就手掌义军辖地的大权,所以也只是熟悉了解一番,空闲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 于是严凌干脆便在义军的军营里瞎逛了起来。 他也因此结交了不少人,比如说赫赫有名的徐达,他的面孔刚毅,个子很高,武艺也不错,说起话来却令人如沐春风;比如说常遇春,或许是山贼出身的缘故,他为人粗犷豪迈,但是好在城府同样不是很深;甚至连之前颇有敌意的巢湖水军的几人,他也结交了一番。 巢湖水军在民间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在明初之际,却是王朝举足轻重的一员。虽然严凌的三艘巨舰多少把他们的贡献给比了下去,但是现在是创业的初期,功劳还有得是,严凌也表明了自己并不会在之后长期作为将领存在,几人也是豪爽的汉子,几杯酒下肚,也是热络了许多。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两个总是缠着徐达讲兵法的小家伙,虽然小小年纪却非要装作一副成熟的样子,他们是朱元璋的义子。 朱文忠,朱英。 看着这两个稚嫩的脸庞,严凌突然升起了一种养成的感觉。 他们是大明的未来。 ----------------- 十二月。 营门口突然聚起了一群人,仔细望去,徐达等人赫然在其中,领头的竟然是他们义军的元帅。 对面一人身着元朝的官服,看义军众人的样子,似乎是在……相送? “那个人是?”严凌起了好奇心,朱元璋早年其实心胸相当的宽阔,很多元朝降将都被他赦免不杀,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放的,能够让他起爱才之心的人可不多,他拽住了路过的一个侍卫,问道。 “纳哈出。” 严凌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将他的容貌记在心底。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纳哈出回过脸来,正与他对视。 ----------------- 悠闲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红巾军在打造武器、整肃军备、适应新的战术,他们的敌人也没有闲着。 “参谋,参谋。”朱元璋的侍卫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在查看红巾军后勤卷册,这些日子他已经逐渐开始辅佐李善长处理一些事务了,听到有人叫自己,严凌抬起了头。 “元帅请您过去。” “什么事。” “禀参谋,元中丞蛮子海牙率舟师进扼采石江,阻绝南北,欲攻太平,元帅召开紧急会议,请你赶快前往。” “哗啦。”椅子被带着后退,严凌猛得站了起来。 “终于要开打了吗?” 金戈铁马,没有哪个男儿不向往。 终于到了时候了。 他疾步走了出去,赶到了朱元璋的大营之中,众将也在此时纷纷到来落座,不一会儿,整个大营已经坐满了人。 巨大的地图被摊开在桌子上,此时的元帅正严肃地在其上写写画画,不时地扭头和身旁的徐达商议着什么。 没有人恐惧,所有人的内心只有兴奋,终于要与元军决战了吗? 自古功名只有马上获取!这支队伍就如同初升的太阳,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他们不畏惧战斗,渴望在这乱世一展自己的勇武,搏一个万世之名! 而此时,元帅已终于有了作战的思路,开始了他的部署。 “徐达!命你率偏师一支,故布疑阵,分敌兵势!” “常遇春!你率死军一支,待战起之时,直冲敌中军,务必将元军分割而开!” “汤和!……” …… “最后,需要有人坐镇三艘巨舰,以利器攻元军,以求最后的胜利!” 由于在巨舰上搭载了“大杀器”,所以朱元璋只好遗憾地收回了拿其中一艘做自己座舰的打算,不过这三艘大船作为战场上的杀手锏,必须有一人对其进行指挥。 朱元璋的眼神划过在场的众人,还没有被点名的将官不由地挺直了身子。 谁都想指挥那般巨船,威风不说,既安全,功劳也不会小。不过任务也很重,作为底牌的巨舰必须在合适的时间出场。早了不行,元军还会有机会退走,晚了更不行,要是水师已经被击溃,那三艘巨舰最后也只会被群狼吞噬。 不过,主要将领已经尽皆出征了,只剩下几名偏将。 会是谁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几名偏将的眼神对视,空气中似乎响起了“滋滋”的声音,仿佛有火花冒出。此一事是滔天的大功,谁能抓住,无疑在之后将会一飞冲天,他们没有退让的打算。 甚至他们的直系上司,已经出言开始向朱元璋推荐自己的部下了,一时间大营中竟然热闹了几分。 元帅最后会选择谁呢? 严凌和李善长坐在一起,心里也是颇感兴趣地去猜测。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机会,毕竟自己初来乍到的,虽然朱元璋也听过自己曾经率领数百族兵大败上千的乱兵,但是这种时候,无疑还是知根知底的将领更加靠谱。 “严凌!你统帅三艘巨舰,于合适时机动兵,直击敌将座舰,务必功成!” 严凌怔了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朱元璋的选择会是自己。 他对上了朱元璋的眼神,那目光果断中带着期许。 “可是元帅,我从来没有指挥过这样的战争,怕是能力不足……”严凌推辞道。 “你说过,你出过海,全军只有你有过指挥这种海船的经历。咱这里虽然还有几名将领,但是他们都没有什么水战的经验,而对抗乱兵、伏杀陈野先,都证明了你的才能。”朱元璋鼓励似地说道: “而且徐达告诉咱,你兵法学得不错,昔日冠军侯十七岁为骠姚(骠姚校尉),首战便率轻骑八百远奔数百里,斩捕首虏,你又为何不可?” 严凌只感觉自己内心燃起了一团火。 “遵命!”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站起来大声说道。 第九章 采石矶之战 千里的采石江上泛着鱼鳞般的波纹,微风不断吹拂,群鸟在空中嬉戏,蓝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彩,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仿佛是为了不耽误这美好的时节,水面上不断有着高大的楼船来往,更有小舟飞驰,显得格外热闹。 都是元廷的船。 水军元帅蛮子海牙一身华丽的官袍,依靠在船舷上,眺望着大江上处处飘扬的“元”字大旗,志得意满。 在他的领导下,元军凭借着坚城与水军的绝对优势,两次击败了义军的进攻,并在第二次的战斗中杀死了对方的两位统帅,这无疑是大胜,他已经派人飞马前往大都报捷,在如今处处哀鸿之中得到如此战果,想必会得到皇帝陛下的赏赐。 蛮子海牙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的美好未来了。 放眼望去,旗舰上满船的元军,俱是身着铁罗圈甲,铁片倒映着天边的金光,这美丽的一幕却令人胆寒,他们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这是元军精锐中的精锐。其他船上的元军虽然没有旗舰上这么离谱,但是也有相当数量的士兵身着皮甲与布面甲,有着不小的防护作用。 甲胄,这个在中国古代战争中绕不开的话题。 在近代的一些影视剧中,经常可以看见一支军队着全身甲,威风凛凛,但是一排箭下去,瞬间倒地一大半,这盔甲像是纸糊似的,让人觉得甲胄和衣服似乎没什么两样。然而事实是,哪怕是皮甲,轻箭都无法射穿,在明末的时候,身穿数层甲胄甚至连火枪都挡得住。 着甲率高的一支军队是很恐怖的,身着重甲的士兵甚至可以做到站着让你打,对面都破不了防。 要不然,为什么古代王朝判定叛逆的时候,不用剑、刀什么的,而是“私藏甲胄”呢? 不过,水战的时候穿着这个,在甲板上作战时固然有优势,然而一旦落入水中,那就真的是十死无生了——厚重的铁甲,水性再好的人也会被生生沉到江底。 但是,就凭借义军那几艘小船? 蛮子海牙想到这里,不由地笑了起来。 可是他美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看见有一只小船飞速地向自己的旗舰靠近,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士兵飞奔了过来,那是他派出去的探哨。 “禀中丞(蛮子海牙官职为御史中丞),贼军遣水师一支,约有船只一百二十余艘,只有楼船十余艘,其余皆是鸟船等小型船只,向我军左翼处逼近。” “发出警戒号令。”蛮子海牙皱了皱眉,他登上楼船的最高处,遥遥向天边望去,果然看见元军锋芒的远处,天边有一排黑线缓缓驶来。 取来地图看了一看,他做出了决断:“命安利泰万户帅船只百艘,逼上去看住那支水军,伺机歼灭。” 元军浩大的队伍中分出了一支部队,约有三分之一的元朝水军在那名万户的指挥下开出,向义军的水师逼近了过去。 这支水师的率领者正是徐达,他见元军果然分兵,于是命部下转弯,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向江的另一头驶去,那万户哪会放过这一立功的机会,当即便率军追了上去。 江面上,隐隐还能听见元军将领们的嘲笑声: “这帮贼军,不想竟然如此胆怯,连一战都不敢。” “兄弟们加把劲儿,追上去灭了他们,我替你们向中丞请功!”这得意的语气,竟好似对方已是瓮中之鳖一般。 蛮子海牙却在后方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对方转弯未免太过果决,来时分明气势汹汹,千舟竞发,并不怯战,此时却畏敌如虎,两厢天差地别,未免也太过奇怪。 他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神色大变,猛得转身下达了命令:“不好!传令,让安利泰他们回来,不要再追了!这是贼军的分兵之计!” 然而已经迟了。 身后的传令兵还没有什么动作,远处的天边突然锣鼓齐鸣,近百艘快船飞速驶来,领头的楼船上“常”字大旗高高飘扬,哪怕对面是高大的元军楼船,他们也丝毫不畏惧,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死军,他们是带着必死的信念来的。 而另一边,徐达率领的义军水师也突然掉头,在元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纠缠上了他们。几艘体型中等的楼船将元朝的大船死死缠住,小船们则如同群狼一般围攻这元军的中型船只与小船,元军措不及防,一时间被杀伤数百人,甚至还有几艘中型船只被跳帮的义军夺了去。 蛮子海牙已经无暇再去管顾那边的偏师了,因为他们自己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 元军火力极其凶猛,船上的火炮不断发出轰鸣之声,火箭更是不断地向义军的水师射去,一时间义军人仰马翻,眨眼间已经有数艘船只被轰沉,上面的士兵被炸成血雾,场面凄惨至极。 但是义军并没有因此而害怕退缩,反而在领头那艘船的带领下,借助着速度的优势向元军靠了过来,仅仅只是数轮火炮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杀到了跟前。 常遇春站在船头,手执一柄大刀,口中大喝一声:“常遇春在此,谁敢与吾一战!”纵身一跃,已是跳上附近的一条船。 元军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挥舞起大刀。他的力大无比,武艺也是极为高强,那元军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转眼之间已经被劈倒数人,后面义军源源不断冲上,元军哪抵挡得住!这艘中型船只很快便被义军占领! 主将的勇武极大地激励了义军,他们大声呼喝呐喊着对元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势。而此时义军也已经杀入元军之中,元军火炮不敢轻易开火,义军拼死搏杀之下,元军竟然伤亡惨重,数艘船只失去了控制,更有船被跳帮的义军屠戮一空! 义军奋勇,一时间元军竟被杀得胆寒,不敢掠义军的锋芒,纷纷向两边避开! 前路,畅通无阻,常遇春竟是率领自己的死军,生生杀开了敌阵,将元军一分为二! 成功了! 第十章 投石机!巨舰逞凶 “出发!”朱元璋猛然一拍扶手,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已经被分成两半的元军,他下达了进攻的号令! “杀!” 震天的呐喊声从江的另一边响起,无数风帆飘扬,火炮轰鸣,义军发动了总攻! 蛮子海牙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看着滚滚而来的义军船流,他却并不慌张。 初时元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确实一时落入了下风,但是在总体上说,元军的硬实力压过义军太多太多了。 只要能够恢复阵型、重振军心,义军依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传令,外部船只炮击,阻击敌军前进,中部全力突击,务必尽快合流,将中间那一股贼军消灭!” “遵命!” 外围的元军战船开始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疾驰而来的义军船只,同时无数元军士兵张弓搭弦,上面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箭! “放!”伴随着元军将领的怒吼,天空中骤然下起了致命的暴雨! 元军的船只前头的义军船只转瞬间便木段横飞,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无数的义军将士被迫跳入江中,有人来不及跳江便被火焰吞噬,更有人被炮弹正中,化为一团血肉糊糊。 好在此时是水战,这个时代的火炮本身精准度就不高,在水战中命中率就更低,火箭也同样如此,虽然前方的十几艘船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是更多的义军船只依然在悍不畏死地前进! “此战若是破敌,每人皆有重赏!”他们都记得元帅的话语,更是在临行前得到了难得的酒肉宴席。 食君之禄,此时便是报君之时! 义军挺着恐怖的火力接近元军,他们用钩子勾住船舷,更加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 这边,汤和、廖永安等将率军攻中丞蛮子海牙所部,张德胜、俞通海、邓愈等将率军攻被分割开的元军,而元军则拼死向中间靠拢,意图会合,那一边,徐达以劣势的战力拼死纠缠住元军万户,不让他们回援。 恶战,双方杀得昏天黑地,足足已经战了近两个时辰,整片江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与毁去的战船,鲜血几乎染红了大江! “撑住!不许退!”常遇春在怒吼,纵然身上多处受伤,但他依然大呼酣战。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甚至糊在头脸上,但是他用手一抹眼睛上的血迹,便举着满是豁口的刀再战。虽然义军越来越少,但是他们依然顽强地挺立在两支军队中间,硬生生用船只的残骸与最后的部队将元军隔绝而开。 后方,朱元璋早已没有了端坐的心思,他焦急地站起身,立在楼船的顶端,眺望着远方的战场,如果他不是坐镇后方的主帅,此时他早已驱使着自己的旗舰,一起投入战斗! 义军伤亡愈发惨重! 但是同样的,这个时候的元军,也彻彻底底地与义军搅合在了一起,他们再没有可能脱战了!此时有任何一方退缩,结局便是彻底的大败! 就是现在! 朱元璋、义军的诸位将领脑海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没有让他们失望,大江的另一端,高耸的风帆预示着沙船的到来,巨舰如同小山般压来! 为了不让元军发现这三艘巨舰,他们停泊在了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此时,他们赶到了! 完美的时机! 哪怕是杀声,也无法掩盖住那数百支船桨拍在水面的巨大响声,一时间,全场瞩目! 高高飘扬的“朱”字大旗标明了他们的立场,义军在欢呼,而元军在颤抖! “远航……沙船……”蛮子海牙跌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原来,他们是在等这个! 作为水师将领,他又怎会不认识这元廷引以为豪的沙船? 事实上,这支舰队本身也该有这种巨舰!但是承平太久了,久无战事,军队里的沙船在很早之前就被调去参加海运,从江南运粮草北上,以维持大都蒙古贵族的奢靡生活。 以至于,堂堂朝廷水师,装备竟还不如一群叛贼! 此时的沙船上,一个个巨大的装置挺立,每一艘都有数十架之多,那是投石机! 这可不是一般的投石机,准备好的石块巨大无比,就连启动这投石机,都要数十人同时发力! 在严凌的指挥下,沙船的目标直指蛮子海牙所在的元军舰队,为了避免误伤,他们的船只就停在了激战的义军后面。 “预备!”严凌目光严肃,他手执一只小旗,站在最高处发号施令,下方,所有的投石机已经准备就绪。 “放!”他在怒吼,义军的损失让他目眦欲裂,此时他只想彻底摧毁敌人! 如同下起了陨石雨一般,巨石携带着可怕的冲势直奔元朝舰队的后军,小型,不,哪怕是中型船只都难以抵挡这一击,顿时便有数十条小船化为齑粉,更有十余艘中型船只被直接砸毁,元军或落江,或化作肉泥,哪怕是元廷的高大楼船遭此一击,竟也是被生生砸穿,受到重创! 元军在哀嚎!这恍如天灾一般的场面彻底将他们的心防击溃!前方的数十艘舰船在转弯,他们害怕了,试图逃跑! 哪怕是旗舰上那些历经百战的元军精锐,此时也是手脚颤抖,乱做一团。 “撤退!撤退!”蛮子海牙无力地低下了头,此时的他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此战已经失败,再无回天之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咬了咬牙,回头望了一眼遥远湖畔上的一艘楼船,他知道那是贼军伪帅朱元璋的旗舰。 而他的旗舰在元军大队的后方,有着那些船只的阻隔,此时完全有时间靠岸逃离。 我会回来的,打败你!蛮子海牙在心里暗暗发誓。 然而,上天却告诉他,你没有机会了。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一块巨石凌空而起,砸向了一个独特的方向—— “中丞!”旗舰上响起了惨呼声,伴随这高大舰船上那旗帜重重的倒下。 大旗倒!主帅陨! 战场上仿佛突然静下来了,双方都注意到了那杆高竖大旗的落地,就在四个时辰之前,它还傲气地飘扬在采石江的上空,俯视着整个江面。 汤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扯着嗓子,用嘶哑的声音放声大呼: “蛮子海牙已死!跪地降者不杀!” 元军溃。 第十一章 兵临集庆 元军已经没有战斗的意志了,他们再也不想与这些如狼似虎的义军作战,主帅也已经战死,没有人来指挥他们,组织有序的撤退或是反击,元军彻底崩溃,哭嚎声、惨叫声、哀求声响彻整片大江。 义军跟在元军后面,轻松地猎杀着溃兵,一只又一只的战船易主,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抛入了江中。 这里是大江之上,元军士兵唯一能做的就是费力地调转船头,试图逃跑。 可是他们根本跑不掉,此时的元军舰队被挤压在大江不大的一块江面上,根本没有空间让他们掉头,天空中还不断落下催命般的巨石,他们除了跳入大江,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降。 最后,只有最外围的十余艘船只成功突围,数百名元军落荒而逃,其余的元军都在巨石的威胁下,在步步紧逼的义军中被迫跪地乞降。 徐达的对手虽然借助着兵力与装备的优势将他成功压倒,但是大势已去,当义军舰队行驶过来支援的时候,那名元军万户最后也放下了武器。 至此,采石之战大获全胜! 此战义军伤亡一万余人,常遇春率领的“死军”三千更是只剩下一百多人,其余的部队也是伤亡惨重。元军被俘两万余人,一万两千余人战死,仅有不到千人逃脱。 众将看着浮尸,尽皆垂泪,朱元璋下令将将士们的尸体打捞起来,好好安葬,有家人的给予金银抚慰,这让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义军将士们得到了安慰,朱元璋的形象也是更加高大。 不过此役义军也是收获颇丰,他们缴获了大批的盔甲武器与战船,并且将俘虏整编之后,总兵力达到了六万人。 义军攻集庆的最大障碍已被拔除! 而此战之后,严凌的表现也获得了诸将的认可,他在最好的时机出征,完美地将元军一网打尽,甚至旗舰上被俘的元军证实,他们的主帅蛮子海牙也正是在那巨石之下丧生! 大功! 严凌得到了朱元璋的赞赏与赏赐,并且官职也得到了提升。 太平兴国翼元帅府帅府副都事,这是一个文官职位,但是权力却很大,仅在帅府都事李善长之下,就连后来受封伯爵的汪广洋,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帅府令史,可见经此一役,朱元璋不仅认可了他的能力,也把他真正视作了心腹之人。 可以说,就在此刻起,他真正进入到了朱元璋的团队之中,成为了高层的一份子。 休整了一段时间,三月份,朱元璋再次尽起义军,自太平进攻集庆,水陆同时进发。而他们的面前,是集庆最后的一道屏障——江宁镇。 陈兆先带着他近四万的兵马已经等候多时了。 然而,他可不是他的父亲,陈野先虽然背叛了红巾军而遭到义军的厌恶,但是他的威望还是有的,可是陈兆先年纪轻轻,根本不能完全镇压住自己手下的这群骄兵悍将,这些将领当初推举他出来取代陈野先的位置,本来就是因为几人势均力敌,谁都无法彻底战胜谁,才进行了妥协。 人心不齐,谁都不愿意死战。 于是当常遇春作为先锋出战的时候,元军几乎是一触即溃,完全没有人与他抗衡,义军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元军的营帐,几位将领见大势已去,直接就投降了,而作为主帅的陈兆先本来还想负隅顽抗,但是最终也被义军打落手中武器,成为了俘虏。 尽降其众,得兵三万六千,朱元璋的队伍一下子扩充到了近十万人。 大营内,诸将端坐,士兵们将陈兆先给押了上来。 对于此人,朱元璋还是升起了一番爱才之心的,他刚打算开口招降,却不曾想那陈兆先眼光一转,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严凌,竟然破口大骂了起来: “贼子,你杀我叔父,我与你不共戴天!”接着便是一连串的*****。 他红着眼睛,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绳子的束缚,然而很快就被左右士兵给按住。 严凌还是一个比较守信用的人的,所以他还是派人将自己杀死了陈野先的事情给宣扬了出去。最主要的是他要是不守承诺,朱元璋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贡献呢?毕竟为老元帅、救命恩人(朱元璋后来自己说的)、老丈人郭子兴的儿子报了仇,这让他自己上位更加的名正言顺,归顺他的子兴旧部也会更加归心。 所以陈兆先知道是这个家伙杀了他,并且以他的身份,很轻易地在庆元路找到了认识这位严家家主的人,得到了他的画像。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也是展现朱元璋能力的时刻,他选择了陈兆先军中骁勇的五百名壮士,让他们护卫自己,而他就在这五百人之中卸甲而寝,以示信任,最后那五百人莫不效死,陈军也尽皆归心。而陈兆先由于叔父是死在卢德茂的手里,因此毫无芥蒂地归降了义军,并且在之后对朱元璋颇为忠心,官至太平兴国翼元帅府统军元帅,甚至在鄱阳湖大战中力战身死。 但是如今杀死叔父的仇人就在眼前,陈兆先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冷静,他怒骂着,并且不断想要攻击严凌。看对方现在这个样子,朱元璋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他留下来了,毕竟严凌是刚刚立下功劳的重臣,对方一个被俘的将官,怎么能和严凌比呢? 于是他怒喝道: “好胆!你不过是一俘虏,我好言劝你投降,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怎敢出言辱我重臣?你叔父陈野先是我朱元璋要杀之人,你待怎样?如此骄狂,我岂能饶你?拉出去,斩首示众!” 众将也纷纷怒骂出声,而严凌却是热泪盈眶,他走到朱元璋面前跪了下来,叩首: “元帅,您如此待我,凌无以为报……当肝脑涂地,以谢君恩!” 朱元璋赶忙将他扶起: “贤弟,不必如此,区区一贼将而已,你乃是我心腹,我安能忍他辱你?” 一时间,主贤臣忠。 虽然严凌大半是装的,但是却也真的有那么一些感动。 哪怕知道老朱晚年的暴戾,但是此时朱元璋的行为却属实让众部下暖心。 要知道陈兆先毕竟是一方大将,杀了他,他的部下恐怕会人人自危或者心生不满,而且就像朱元璋之前释放陈野先的时候说的那样“杀之,恐失豪杰心”,这对他的名声可不好听,以后的人投降,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然而,在对方出言辱骂的时候,朱元璋却还是毅然决然地下令斩首。 不得不说,在年轻的朱元璋手下为臣,真乃平生一大畅事。 第十二章 攻城 陈兆先部全军覆没,也就意味着集庆最后的一块屏障被拔除了。此时的集庆,就如同被脱光衣服的少女,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义军的面前。 义军气势汹汹,留下部分部队守城之后,朱元璋点起五万兵马,携带着大胜的余威,向集庆城开了过来,水路并进。 离城墙还有五里的时候,他便下令,全军命鼓响锣,一时间,这片田地上满是鼓噪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行进。 城头上的元军听着那巨大的响声,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们害怕了,本来在得知蛮子海牙与陈兆先两支部队全军覆没之后就已经士气低落到了最低点,现在连最后的一丝战意都没有了。 有人丢下手中的武器,就要往城中逃窜,他想伪装成平民,逃过这一劫。 然而一把剑拦住了他们。 那是行台御史大夫福寿。他的身后,亲兵们整齐划一地拔出武器,对准逃兵。 “后退者,斩!”福寿的眼睛里满是冷酷。 “我等世食君禄,今日临战,岂能背主而逃?”他大声说道。 “开城门,迎敌!” “大夫,我们兵力不足,还是守城较为妥当。”有偏将劝道,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福寿便将手中长剑一送,正中他的心窝,那偏将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倒了下去。 福寿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敢言退者,杀!” 元军在他的威逼下,终于缓慢地开出城外,列阵,似模似样。 福寿相信,只要元军振作起来,对面那些敌人绝对不会是元军的对手,要知道他们可是两次击败了红巾军,更是杀死了他们的元帅啊! 但是他高估了元军的抵抗意志,也高估了自己的指挥能力。 甚至还没有和义军正面交战,最前方的元军就遭到了义军水师的火力打击,虽然这里已经是射程的极限,但是万炮齐发之下,还是有数百人伤亡。 这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义军的大部队还没有赶到,元军已经溃败,他们再也不管什么御史大夫了,不要命地向城中涌去,现在只有高大的城墙可以给他们一丝的安慰。 福寿率领着他的亲兵连续斩杀了数人,但是当他看到元军们红着眼睛,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他们时,也只能哀叹一声,无力地让开了道路。 严凌站在船头,意气风发,他指挥着沙船不断发出炮击,得意地看着元军溃败。这一次,三艘巨舰依然归他指挥,不过其余的舰队则是巢湖水军将领们率领的了。 “攻城!”随着朱元璋一声令下,士兵们抬着云梯,冒着箭雨炮火,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蚁附,攻城! 而这个距离对于舰船来说稍稍有些远,炮火已经打不到了,而且义军已经抵达城墙下,再开火就会误伤了。 不过并不是说水军就没用了,严凌在地图上看了看,很快又冒出了一个主意。 而在此时,义军的攻击也受到了阻碍。 虽然元军此时士气极其低落,但那毕竟是三万多人,依托着城墙和火炮,义军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攻上去,而看着义军奈何不了自己,元军的士气竟然也稍稍提升了一些。 如此下去,虽然克城依然是早晚的事,然而义军的伤亡怕也不会小。 要知道这些部队很多都是精锐,消耗在毫无意义的蚁附之中,属实有些可惜。 朱元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疼,这其中只有少量的降兵,大半倒是从滁州跟他打出来的旧部,如此伤亡令他心疼不已。 然而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蚁附攻城,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看着眼前这一幕,严凌喊来一人,手书了一封书信,让他交给朱元璋。 “元帅,严都事命我将这封信交给您。” “嗯?”朱元璋有些奇怪,按照道理讲,现在水师已经没啥用了。难道他想带水军陆战? 他慢慢打开了那张纸,不过并没有报什么期望,擅长陆战的军队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水军加入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而当他看完整封信时,转瞬间,他欣喜若狂! 朱元璋的帅令很快抵达,同时廖永忠率领着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带着攻城器械,走上了水军的舰船。 “掉头!” 严凌下达了命令,三艘巨舰缓缓启航,他们的目标是集庆的西城墙。 经过长江进入秦淮河,便可直抵集庆城下,那里离江面很近,不适合大军铺展而开,但是水军却能充分地发挥自己的炮火优势。 拦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座木桥——江东桥。 “撞开它。” 巨舰就是这么任性,严凌仿佛体会到了后世郑和的快感。 失去了最后的阻碍,集庆的西城墙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而城头上的元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里的地势不适合大军铺开,因此根本不是防守的重点,他们也压根没有想过义军会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元璋之前并没有想过将这里作为进攻的方向,因为旁边就是大江,军队连阵型都摆不开,真要攻城,乱糟糟挤在一起,简直是活靶子。 “不要怕!”城头上的元军主帅大声喝道: “我们有三千人,他们攻不进来的!准备防守!” 他的喊话让元军士兵们恢复了一些自信,他们开始点燃火炮,弯弓搭箭,准备进攻。 然而下一秒,他们的眼前便闪过了剧烈的火光——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义军的。 三艘沙船上搭载的火炮肆无忌惮地开火了!无数的巨石从空中落下,伴随着大炮的轰鸣,瞬间便让城头化作了血肉地狱!元军瞬间崩溃! 义军轻而易举地攻上了城头,西城墙随之宣告失守。 当消息传到福寿耳朵里时,他只感觉一阵晕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西城墙告破,元军再无优势,这座城池可以说已经有一半落在义军的手里了! 但是他依然不打算放弃。 “收拢兵力,准备巷战!” 第十三章 应天 朱元璋率领义军踏进了集庆,但是这座城依然没有彻底属于他。 虽然大部分元军已经举起了降旗,但是还有大约两千名元军在福寿的指挥下负隅顽抗。 他们占据了城中的一座宅邸,依靠那豪华的庭院进行防御,做最后的抵抗。 此时严凌正站在这座府邸前,当年的五十名族兵现在作为他的亲兵护卫在左右,所有人都穿上了厚重的铁甲,哪怕是利箭也休想贯穿,亲兵们周围还有约一千名义军,那是廖永忠分给他的。 这府邸不知是哪位达官显贵的住处,有着高高的围墙与厚实的大门,如果强攻,可以相见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但是严凌却有自己的方法。 “烧!”他只有一句话,那双眼中闪烁着残酷的光芒。 义军无条件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无数的火箭被投射进了府邸之内。 元军在哀嚎,整座府邸基本都是木质结构的,它刹那间化为火海。 福寿站在高楼之中,绝望地看着楼下,他的眼中倒映着火光,他知道,集庆再也不会属于大元了。 厚重的大门骤然打开,元军鬼哭狼嚎着从里面涌出,身上带着熊熊的火焰,更多的元军是根本来不及逃出,被淹没在火海中。 义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对于敌人,他们没有半分的仁慈。 渐渐的,府中没有了声息,还没来得及逃出的元军已经被尽皆烧死了。 突然,火海中再度有一个身影浮现,却看见一个全身着甲者从府中冲出,从那甲胄的精良程度上就知道,此人的身份定不一般。 他嘴里发出怒吼,向严凌冲了过来。 亲兵统领严六五迎了上去,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锤。 一锤,那个身影便被砸翻在地上,四肢抽搐。 两锤,盔甲下有鲜血渗出。 三锤、四锤……严六五一把掀开已经不动了的尸体的面甲,露出了一张清瘦的脸。 “是福寿大人。”被俘的元军认出了他。 福寿,听名字就知道是蒙古人。 他不愧成吉思汗子孙之名,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力战而死。 不仅是福寿,平章阿鲁灰、参政伯家奴、集庆路达鲁花赤达泥达思等人也是誓死不降,在与义军的战斗中死去。 每一个朝代,都有他们的忠臣,哪怕付出生命,也要捍卫自己的家国。 这些人纵然为敌人,但他们的气节风骨依然为众将所敬佩,他们的遗骸被收集了起来,立下了墓冢。 集庆城自此告破。 得军民共五十余万。 不久,大宴群臣,犒赏三军。 作为此役的大功臣严凌,自然是风光无限,诸将轮流向他敬酒,谈笑间也没有了原来的生疏。 这也是众将认可了他的标志,他醉醺醺的,和几位将领甚至开始称兄道弟。 筵席还未过半,严凌已经烂醉如泥。 虽然古代的酒度数不高,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喝啊! 他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依然热闹的大营在眼中放大。 灯火璀璨,看着浩大的夜宴现场,胸中豪气骤然迸发。 他突然引吭高歌:“云从龙,风从虎……”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大营逐渐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了严凌的歌声在回荡,此时的他成为了主角。 “天道残缺匹夫补……” 众人还正沉浸在歌声之中,却只听“咚”的一声,歌声骤停,低头一看,不由地啼笑皆非:这小子彻底醉倒了。 “云从龙,风从虎……”大营中不知道谁再次放声唱了起来。 “功名利禄尘与土……”有人应和着他。 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大营都加入了合唱之中。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 月色中,义军那血色的大旗高高飘扬。 ----------------- 至正十五年,三月,朱元璋设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府,以廖永忠为统军元帅,命赵忠为兴国翼元帅,镇守太平。同时,儒士夏煜、孙炎、杨宪等十余人投奔朱元璋,皆被其录用,朱元璋的班底开始初具雏形。 严凌奉朱元璋之命整肃城池,他干得不错,安排数百名兵士维持治安,安抚民众不要惊慌,命令士兵严禁扰民,征发民夫修补城墙…… 并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集庆城便恢复了秩序与繁荣。 朱元璋站在高大的城头,俯视着这座古城。 自宋之后足有百年,它终于再次回到了汉家将士的手中。 朱元璋赋予了这座千年古城一个新的名字。 应天。 ----------------- 大本营既然已经定下,接下来就应当扩大地盘了,和当时许多的反王相比,朱元璋地盘还是太小了些。 于是,大军四出,准备在这个已经缓缓陨落的腐朽王朝身上咬下一块肉。 徐达、汤和等将进兵攻克镇江,朱元璋设立淮兴镇江翼元帅府,命徐达、汤和为统军元帅,改镇江路为江淮府。 随后又置秦淮翼元帅府,以俞通海为元帅。 不久,邓愈、邵成、汤昌率兵攻克广德路,朱元璋改其为广兴府,置广兴翼行军元帅府,以邓愈、邵成为元帅,汤昌为行军总管。 在攻城略地的时候,朱元璋也没忘记和自己的邻居搞好关系。此时他的地盘已经进一步扩大,不可避免的和除了元廷之外的其他势力产生了接触。 他派遣杨宪给张士诚送了一封信,书信的内容很友善甚至几乎是讨好了,然而张士诚看了之后,却是勃然大怒。 他重重地将那封书信拍在桌子上,指着杨宪的鼻子怒骂道:“朱元璋区区一个乞儿,安赶如此辱我?” 老朱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的信里有一句: “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本意是想夸赞他有能耐的。 可是隗嚣是什么人?东汉初年割据陇西,最后被光武帝击败消灭。张士诚此时已经僭号称诚王,立国大周,你拿这个去比喻人家?暗示他最后兵败身死? 按理说,他把这封信给自己手下那几个文臣,哪怕是半吊子的严凌,都能看出问题来,结果他偏偏自己写完就喊人去送了。 这怪得了谁? 矛盾的种子就这样埋下了。 第十四章 吴国公 七月。 元帅府。 朱元璋端坐在主位上,下方站满了他手下的将官文臣,甚至仔细看去,在这些高层之后,还站着许多的士兵,此时整座府邸已经充满了人。 “诸位这是?”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李善长打头,严凌、徐达、常遇春等人为次,同时跪倒在地上,双手抱拳,口中高呼: “我等恭请上位即国公位。” 仿佛是为了应和,就在他们说完之后,后方的士兵们随之齐声说道,声音之大,几乎响彻全城。 李善长低下头,高高举起一个托盘,里面正放着一块印玺,如果把它翻过来,可以看见“吴国公印”四个大字。 朱元璋听闻众人如此说,似乎很是惊愕,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不可,我等乃大宋之臣(韩宋),未得明王之命,岂能僭越称公?尔等速速退下,不可陷我于不义!” 他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 “我未闻明王有何盖世之功,但见其坐享荣华富贵。我等克太平、攻集庆未见明王一兵一卒来援,既如此,我们又何必管他!” 常遇春率先说道,一副毫无心机、口无遮拦的样子,但是严凌知道此人虽然城府不深,政治属性只有78点,相较于朱元璋的95,李善长的92,徐达的90,甚至自己的83都差了不少,但却也不算太低,此时这幅模样自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而朱元璋听闻此言却变得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竟是一副要发怒的样子,毕竟名义上他还是明王部属,常遇春这么说,要是自己没有什么表示,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是他话还未出口,严凌已经大声说道: “我等皆是上位之臣,自起义起,从未闻有明王。上位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不知如何回报,才有今日之事。今日上位若不受,我等便跪死在这里。” 说着严凌当先跪在朱元璋面前,五体投地。他自然知道朱元璋其实并不想斥骂常遇春,干脆便出言将此事揭过,顺便更进一步地表态,果然,他感受到了朱元璋赞许的眼神。 后方众将齐声说道:“请上位即国公位,不然我等便跪死在此地。” 说完整齐划一地跪倒在了地上。 朱元璋用手捂住了额头,似乎很是无奈,他连连叹息数声,最后只能妥协道: “即是大家心意,我也不好推辞,以免令人齿冷。也罢,今日我便受了这国公之位。来日若是明王有令,我定当退位让贤。” 至正十六年七月,朱元璋受诸将拥立,为吴国公,大封群臣。 严凌任参议,与李善长并列,为文臣之二,位同徐达、常遇春。 ----------------- “国公,这龙凤通宝我等固然可以不用,自行另发货币,但是您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印啊,这样岂不是和元廷那皇帝类同嘛。” 严凌站在桌子前,面带无奈地说道,手中捏着一张白纸,上面绘满了花纹,正中写着三个大字:一万钱。 李善长和朱元璋站在一旁,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刚刚朱元璋快步走入了严凌和李善长的办公之所,拿着一张纸就叫:“百室,百室(李善长字百室),钱做出来了。” “国公,咱们可以发行钱币了。”李善长也很高兴。 “你快安排人去印刷,把民间流动的至正钞统统收上来换了,然后印他个几十万张,正好最近又是抚恤费又是赏钱,有些不够花了。” 李善长犹豫了一下:“国公,这么发钱是不是有些不妥……也当有个限制。” “怎么限制?”朱元璋的眼神很纯真。 李善长“呃呃”了两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却是老朱一当权,这本性就暴露了。这家伙缺钱是缺怕了,现在一有机会,直接往死里印纸币。 李善长固然精于政事,但他毕竟之前也就是个小吏,而且精通的还是法家学问,对于朱元璋这种发钱行为,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国公,钱不是印多少就值多少的。” 严凌无奈出面了,要是任由老朱胡搞,这新生吴国公政权的财政体系怕是得崩得和元廷一样。 不是你纸上印一个一万钱,你还就真想当一万钱使啊。 你这还不如用韩宋发的龙凤通宝呢,起码人家是真钱实货用铜铸的。 “国公,咱们发行纸币是需要有储备金的。纸币不像金银,它本身没有价值,全靠朝廷的公信力撑着。” “什么是朝廷的公信力?百姓拿着一万钱的纸币,能从朝廷那儿拿到一万钱的金银,这就是公信力。” “要是百姓兑不出这么多,就算您发一百万、一千万,纸币的实际价值也不会有这么多。您看至正宝钞,民间谁还愿意用?这就是朝廷彻底失去公信力了,它发行的纸币就是一张废纸。” 一席话说完,朱元璋还有些蒙,但是李善长的双眼中却是骤然散发出精光。 “你是说,我们有多少金银铜钱,才能发行价值多少钱的货币?”李善长对此道本就稍微有些了解,此时他一点立刻就通了,用手拍着大腿,恍然大悟。 “正是。”严凌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睿轩可真是大才。主公,这次多亏了睿轩,不然我二人险酿成大祸!” 朱元璋还有些迷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在他的印象里,钱不是印多少就能花多少吗?(事实上他直到死都没想明白,朱元璋与朱棣这对印币狂人把大明的纸币折腾到谁也不想用,可怜仁宗和宣宗还试图把大明宝钞从悬崖上拉回来,笑死,根本办不到。) 经过两大文臣的一番解释,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咱不能随便印钱了?”朱元璋有些郁闷,他的发财梦泡汤了。 “是的国公。” “既然如此,纸币就暂缓发行。”既然不能无限印钱,朱元璋顿时对它失去了兴趣,他打算和当时的群雄一样,干脆用铜钱金银算了。 不过他的脸上很快就重新露出了笑容,用手拍了拍严凌的肩:“睿轩真乃吾之子房也!” ----------------- PS:我也不知道自己关于储备金啥的说得对不对,要是有什么错误欢迎大佬指出。 第十五章 龙凤北伐与元朝不世出之名将(过渡章,多为对史料的总结叙述) 至正十六年和至正十七年的江南很是热闹。 张士诚和朱元璋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一个信里失言得罪了对方,一个扣下了对方的信使,双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随着双方不停地从元廷身上咬肉扩大自己的地盘,两个势力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冲突。 张士诚先出手了,他很有自信,毕竟他刚刚在高邮城下以劣势兵力大败元廷名臣脱脱率领的四十万大军,此时正是信心膨胀的时候。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亲手开启了自己的受难日。 七月,朱元璋即吴国公位不久,张士诚派兵偷袭镇江,被徐达大败于龙潭。 这哪成啊?我堂堂诚王,怎么能打不过一个乞儿?于是张士诚派他的弟弟兼手下最得力战将张士德率领数万大军卷土重来,结果再次被徐达大败,这次更惨,张士德直接兵败被俘。 八月,张士诚元帅江通海投降。 十一月,再破张士诚于常州,擒其大将。 至正十七年二月,耿炳文败张士诚将赵打虎于长兴。 五月,张士诚手下左丞潘原明、元帅严再兴攻长兴。被耿炳文大败溃退。 可怜的张九四,被朱重八一顿胖揍,最后甚至被迫向元廷称臣以求取庇护。 于是朱元璋连元廷一起揍了。 四月,徐达、常遇春率兵攻克宁国,元帅朱亮祖被俘,十余万元军投降,俘虏马二千余匹,属县太平、旌德、南陵、泾县相继被破。 此时的江南,几无一人是朱元璋的对手。 而在中原地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红巾军北伐,又称龙凤北伐。 至正十七年,刘福通以“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为旗号,兵分三路,誓师讨元。 二月,东路军毛贵率军由海州出海,乘海船登陆山东半岛,连克胶州、莱州、益都路、般阳路,败元廷山东宣慰使董抟霄与知枢密院事布兰奚。随后又克莒州、滨州、济宁路、东平路、大名路、东昌路,破济南,入河北,一路攻城斩将,最终破蓟州,前锋抵达今北京通县境内的枣林、柳林,离大都仅有一百二十里的路程,迫使至正皇帝下诏天下军马勤王并启迁都之议! 六月,关先生、破头潘率中路军北伐,从山东曹州出发西进山西,连克雁门关、大同等地,随后竟一举攻破上都,将元廷宫殿付之一炬,天下震动! 随后大军转向东进,破全宁路,焚元鲁王府,又攻破元辽阳行省省会辽阳路,杀懿州路总管吕震。接着竟然渡过鸭绿江,攻克安州,越过慈悲岭,攻进高丽首都开京,迫使高丽王逃往安东!战果辉煌! 而在至正十六年九月的时候,刘福通就已经派李武、崔德率西路军攻陕西,先克陕州,败元军,杀参知政事述律杰,随后破潼关,接着自武关攻入陕西,破商州,夺占七盘山,进据蓝田,前锋直指西安! 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刘福通率本部由亳州出兵,破汴梁,占洛阳,围怀庆。随后韩宋正式迁都汴梁,一时竟有取大元而代之之相! 然而,有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每一个王朝末年,都会有一个足以力挽狂澜的名将出现,如果在秦末,这个人是章邯,在汉末,这个人是皇甫嵩,那么在元末,这个人就叫察罕帖木儿。 察罕帖木儿其实是个文人,还考中了进士。至正十二年,红巾军首次大举北上,他与李思齐组织民兵,先破罗山红巾军,又在河北、河南地区以区区一万人屡败刘福通部红巾军,一口气升到了河北行枢密院事。 至正十五年十一月,察罕帖木儿在中牟以劣势兵力大破刘福通北上的三十万大军,追杀十余里。 至正十六年,元廷急调察罕帖木儿入陕,以挽回糜烂的局势。察罕帖木儿入陕,在短时间内三次击败西路军,并在凤翔城彻底击溃李武、崔德,史载,“贼大溃,斩首数万级,伏尸百余里,关中悉定”。 至正十八年,察罕帖木儿大破中路军于太行山。 至正十九年,救火队长察罕帖木儿率军攻汴梁,在不久之前还势不可挡的韩宋政权屡战屡败,竟然在最后被打得只剩数百骑和刘福通一起护卫着韩林儿突围! 至正二十一年六月,察罕帖木儿进军山东,先后于东河、分齐、好石桥等地大败红巾军,到九月份的时候,红巾军在偌大的山东竟只剩下益都一座孤城! 作为义军龙头的韩宋竟然转瞬之间几乎崩溃,一时间,天下惧怖! 本就是墙头草的方国珍与张士诚立刻向元廷俯首称臣,就连朱元璋,也在严凌与李善长的建议下,开始与元廷暗通款曲,悄悄讲和,能屈能伸嘛,不丢人。 或许只有那个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狠辣的中年人,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投降的念头。 “我大汉(陈汉,此时徐寿辉已被杀,天完国结束),绝不降元!” ----------------- 但是元朝终究气数已尽了。 至正二十二年。 已经投降的红巾军田丰、王士诚再度准备反叛,邀请察罕帖木儿前往观看他们的营帐,手下劝他不要前往,再不济,也该多带点手下,然而察罕帖木儿说道:“我既然诚心待人,又怎么能人人都防备呢?”(吾推心待人,安得人人而防之?),于是只带了十一个护卫前往。 被乱刀砍死。 追封忠襄王,谥献武。 察罕帖木儿的死去,象征着元廷最后一根擎天之柱的倒下,从此,再无人能当义军的锋芒,义军中最后获胜的无论是陈友谅、朱元璋乃至是张士诚,天下都与元廷再无关系。 而在得知了察罕帖木儿的死讯后,哪怕是远在南方的朱元璋都松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天下无人矣。” 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自己目前的第一大敌了。 此时的朱文正,已经在洪都苦苦坚守了七十天了。 第十六章 吉兆? 至正二十三年,新河口。 江面上满满当当地铺满了船只,此时竟是如同一座小型的城市,在飞速地航行着。 这是朱元璋的舰队,上千条船只上装载着足足二十万大军,向洪都驶去,朱文正坚守了洪都足足八十五天,已经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便要交给他这个当叔叔的了。 严凌站在船头,享受着扑面而来的风浪,他出生在水乡,对这一切很是适应甚至亲切。 “鱼,鱼,好大的鱼!” “这鱼怎么不对劲……” 旁边的船只突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本来正在操舵、瞭望的士兵全部纷纷涌到船头,喊声之大,甚至周围几条船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只见碧波之中,竟有两条巨大的鱼出没,它们绕着行进中的船只欢快地嬉戏着。令人奇怪的是,这两条鱼的鳞片都是青色的,有着长长的须子,最离谱的点在于,他们的脖子上竟然还生长着一圈鬣毛! 这确是一奇观,看得严凌都有些目瞪口呆,哪怕是来自后世的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物种,估计没机会活到现代就灭绝了。 “鱼怎生能如此之大,还有鬣毛,莫不是已为精怪?”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传出。 顿时,所有围观的人都是一静。 确实,鱼怎么会有毛呢?更何况这鱼都有一只小船大小了,不是妖魔鬼怪,是什么?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有些恐惧害怕。 更有人颤声说道:“大战前夕,精怪绕船而行,莫不是料我等此战必败,这是准备在船底吞食人尸?” “住口!”此时已有偏将走了出来,他狠狠一巴掌抽在叫得最响亮的那名士兵脸上:“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此时乱我军心?” 这一巴掌当然令那名士兵不敢再多说什么,但是偏将如此作为,不仅没有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反而令众人更加惶恐。 “胡说!什么怪物,此乃是鱼龙!” 严凌眼见情况不妙,赶忙开口了。 “严参议。”“严参议。”众人纷纷见礼,随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参议,这不是精怪?” 虽然这鱼真的很怪,但是既然和“龙”扯上了边,那肯定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当然不是。此战乃是我主鱼跃龙门之契机,鱼龙绕船,这是在追随真龙,此乃祥瑞之兆也!” 严凌毕竟是军中地位等同李善长的读书人,这些日子负责经营地方,将吴国公地盘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话众将士还是很信服的,在场的气氛顿时一缓。 更有偏将眼疾手快,大声将严凌的话传了出去,一时间鱼龙绕船,众兵欢呼,视其为必胜之兆,士气大涨。 严凌暗暗呼了一口气,转过头,正对上朱元璋赞许的目光。 好小子,给你记一功。 然而,没走多远,意外又来了。 江上突兀间刮起了飓风,那风之大,竟然连大将冯国胜的座舰都吹翻了,一时间,一群人在水里扑腾,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这么大的风可不多见,更何况还是如此精准地把同知枢密院事冯国胜的座舰给吹翻,可想而知有多么离谱。 “不是鱼龙相随嘛,怎么会……” “莫非那不是鱼龙,就是精怪,此是天不助我等啊……”士兵们再度议论了起来。 没办法,古人迷信,特别讲究个祥瑞,大战前出现这种情况,就和大风吹倒帅旗一样,属于大大的不详之兆,很容易弄得人心惶惶。 舰队里动静之大,一时间诸将都被惊动,不过他们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朱元璋手下的文臣几乎都被留在了应天,诸将打仗倒是不含糊,但是这种做心里工作的东西,却是实在不擅长。 朱元璋倒是有这能耐,但是他却不好站出来“解释”,不然他自吹自擂? 没有将领的挽救,一时间,士气大跌,若是可以直视的话,那么这个舰队此时应该已经被一层灰雾所笼罩,士兵们垂头丧气的,早没了之前将要建功立业的喜悦。朱元璋和众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二十万对六十万,优势本来就不在我,要是军心再动荡,那就真的输定了。 “飞龙在天,风雨相随,才有如此之像,诸位,这又是一大吉兆啊。” 就在军心动摇之际,严凌再次站了出来。 “此乃是我主即将乘风而起之意,诸位,此战必胜!” 众将听闻此言,顿时便有了主心骨,立刻附和起来,再有那冯国胜被救起,这也是个机灵的,当即便说道: “我本该溺死,却有一鱼,巨大无比,脖生鬣毛,将我托起,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鱼龙救人! 这无疑为严凌的话提供了佐证,一时间,士气大涨! 朱元璋远远地站在船头,装作没有听见严凌的话,毕竟他总不能站出来说“没错,我就是真龙”吧?但是心底里却是十分愉悦的。 此时他都不自觉有些相信严凌的话了。 难道我真是天命之子? “必胜!必胜!”这个时候,严凌带头呼喊了起来。 随着众将的加入,呼喊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整个舰队都加入了进来,军心大振! 这一日,“必胜”的喊声响彻江面,百姓为之震撼,遂言汉军必败。 ----------------- 洪都城下。 陈友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士兵又一次从城头被吴军赶下来,他的心有着失望,不过这个结局其实他也有所预料。 他知道,自己的部下并不稳定团结,可以说,自从他杀死徐寿辉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别想有人为自己效死了。 他不能败,一旦战败,他的势力会在转瞬间分崩离析,所以他才会数次不顾一切地全军压上,比如此次征讨,已是倾国而出。 攻不下洪都,既有洪都地形狭小不利大军展开、守将强力,也有自己手下人心不齐,不愿出死力的缘故。 “报……”这时,有士兵跑到他的旁边跪下:“陛下,有大量船只自江而来,打着伪吴国公朱元璋的旗号,请陛下定夺。” 终于来了吗? “传令,停止进攻。命各将整肃大军,全军开拨,兵进……” 大汉皇帝停顿了一下,视线在地图上逡巡了一会儿,最终定格在一个湖泊之上。 朱元璋,便将这里作为你最后的坟墓吧。 “鄱阳湖。” 第十七章 初战 吴军自松门驶入鄱阳湖,此时的陈友谅已经东出鄱阳,两军遥遥相对。 朱元璋站在船头,面对身后的将领们,他开始了最后的动员。 “诸位,辗转已久,我们终于要会战敌军的主力了。” “陈友谅听闻我军赶到,已从洪都撤围迎面而来,一定将会与我们拼死一战。俗话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大家与我并行攻敌!” “此战,当奋勇向前,有进无退!” “诸位,请尽全力。此战若胜,半壁江山定矣,大势成矣!” 朱元璋当着所有将领的面,深深一揖。 在所有的将领忙不迭的回礼中,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出发!” 陈友谅,我准备好了,你呢? 薄雾渐渐被吹散,对面陈友谅的舰队逐渐露出了真容。 而随着对面舰队模样的展现,吴军将士们的心情也从高峰逐渐滑落,向谷底落去。 毕竟想到即将与如此巨大的战舰为敌,谁的心情也不会好的。 前排那数十艘舰船之大,竟然只有那三艘远航沙船可以勉强比拟,要知道陈友谅的舰船,那可是可以跑马的啊! 然而这只是前锋而已,后方陈友谅的巨舰还有无数,整齐划一地跟随着前锋行进。 而吴军的舰船,还是当年采石矶之战时俘虏的元军战船,甚至还没有那三艘沙船大,就更别提陈友谅的巨舰了。 将士们的士气不可避免地下降了些许,不过有之前“祥瑞”的支撑,大部分将士们还是相信,自己一方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众将也在惊叹,有人稍有些胆寒,但是几位目光独到的将领,已经看到了汉军的失误之处。 铁索,连舟。 除了前锋以及少数的舰船之外,其余的所有船只全部用铁索连在了一起,陈友谅觉得这样更平稳,也能发挥自己集群突击的优势。 但是这么一搞,哪怕严凌并不是什么本领强大的将领,也立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缓步走到朱元璋的身后,此时朱元璋正与徐达站在一起,听到脚步声,他转过了身子。 “睿轩,你来的正好,我已有破敌之策。” “这么巧?国公,达也刚刚想出了方法。”徐达笑道。 “莫若我三人将方法写在手心,如何?且看我等所见是否相同?”朱元璋笑容晏晏,显然发现了汉军破绽让他心情颇佳。 “好。” 三个攥紧的拳头伸到一起,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打开。 三个“火”字。 三人同时大笑不止。 “陈军破矣。” 后世便有一罗姓者,感太祖与二王之智,遂记其于小说之中,更以此战为模型,塑造了一场脍炙人口的大战。 ----------------- 次日。 鄱阳湖决战,正式开始。 陈友谅站在旗舰的船头,对着朱元璋那矮小的船只轻蔑一笑,轻描淡写地发出了指令: “撞过去!” 顿时,湖面上犹如突然出现了一道墙一般,向吴军推进而来。 朱元璋却是丝毫不慌,大手一挥,也下达了命令: “出发!” 徐达船上的旗帜一转,数百艘舰船随着他杀出,它们虽然在体型上远不如陈友谅,但是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 而在双方刚刚相距近一些时,那数百艘船只竟然同时开炮! 陈友谅的巨舰上自然是有火炮的,但是在数量上却远不如吴军,一时间完全被火力压制住,伤亡惨重。 “坚持住!只要靠近,他们就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了!”巨舰上汉军的将领在嘶吼。 然而,当双方真正接近时,汉军士兵才发现,现在是悲剧的开始。 却原来,吴军的士兵准备了大量的火铳与箭弩!当双方靠近时,火铳箭矢齐发,汉军士兵甚至连对方面都没有见着,就已经纷纷倒在了甲板上! 而徐达更是一马当先,跃上了元军的船只。他虽然平时很温和,但是在作战时勇猛却也不输常遇春,此时手中长刀挥舞,大呼激战,转眼间已经连续劈倒数人,将巨舰相当范围内清空,后续的吴军源源不断跟上,眨眼间便有一艘巨舰被吴军控制! 此时,水军将佐余通海见后方汉军支援上来,又是顺风,当即下令开火,一时间,炮弹火箭如雨般倾泻,汉军船只正在行驶,却在转瞬间燃起了熊熊的大火!顿时二十余艘舰船尽没!无数汉军士兵被迫跃入湖中,不知道有多少被生生淹死! 然而烈焰随着船只的残骸蔓延,竟尔点燃了徐达的船只!同时,幸存的汉军也围了上来,徐达顿时陷入了火焰与敌军的夹攻之中,他只好一面下令灭火,一面率军御敌,兵力很快不足,危在旦夕! 汉军们口中呼喊着“投降”,围了上去,然而徐达却是誓死不退,带着自己的亲兵依然在血战,朱元璋在远处看得心焦不已,徐达可是他的老臣子了,这些年随着他南征北战,就算不论其对吴国公政权的作用,单论感情,他也决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好友。 “诸将谁为我救之?”他大声喝道,话音刚落,便有一船悍然驶出,带着十余只战船向徐达冲去。 上方飘扬的,是“严”字大旗。 严凌这些日子和徐达相处得很是不错,双方属于亦师亦友的存在,此时徐达被围,他也是忧心不已,朱元璋话刚出口,他的座舰上已经打起了前进的旗号。 而此时徐达身边已经布满了尸体,几乎没有还站着的吴军士兵了,汉军却还不断地跃上徐达的座舰,向他攻去。徐达的正面,是上百名汉军,背面,则是熊熊的烈焰。 “好好,今日吾便死于此!”他大笑,挥舞起了满是豁口的刀刃,向汉军冲了过去。 汉军士兵们脸上露出了笑容,斩首敌方大将,这无疑是大功一件,他们蜂拥着向前,想要强夺那颗大好的头颅。 徐达的眼里,满是决绝。 汉军的兵刃已经在挥舞,他的铠甲在战斗中已经破烂,决计挡不住这么多的利刃。 “轰!”船体却在此时猛然一震,汉军士兵们站立不稳,纷纷跌坐在了地上。 不过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功勋,忙不迭地就要捡刀站起。 抬头,却看见一把刀横在他们的面前。 严凌身着甲胄,冷冷地看着他们。 第十八章 单骑冲阵!陈汉的无双猛将! 众所周知,中国古时候有很多能够以一敌百的猛将,楚霸王自不必说,还有夏鲁奇持枪携剑,斩敌百余人捍卫李存勖,更有冉闵在他最后一战时驾朱龙马,左手持矛,右手执戟,杀鲜卑兵三百余人。 但是真要说起来,如果真的是一百个人,一百把兵器同时进攻的话,任由你武功再高强,也是决计挡不住的,又不是拍电影,别的人在一旁摆姿势不打。 奥秘就在于,这些将军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胄,兵刃根本穿不透,而那些普通士兵压根就没有什么好的防护措施,很轻易就会被杀死,所以经常可以看见许多史料上的猛将,要么铠甲在久战后被破坏才被杀死,要么就是“力竭”而死。 现在的严凌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并非什么猛将,更没有盖世的武艺,但是他的个头高力气大,浑身铁甲包裹,面对众敌却是怡然不惧! 他孤身护卫着徐达,数十名汉军竟不能近! 长刀挥舞,数名汉军顿时身首异处!顿时汉军士兵都逡巡不敢再前,功劳,那是要有命才能拿的! 而这,就为两人争取到了时间,严凌的亲兵们从后方源源不断地冲上了船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汉军的士兵。 却原来,刚刚严凌眼见徐达有危险,竟然驾驶着自己的船只径直撞了上去!而后一马当先,挡在了徐达的面前,而他的部下一时间没有跟上。但是现在,他们来了! 局势在顷刻间逆转,伴随着严凌的一声令下,吴军蜂拥向前! “有降者,不受!” 这是严凌最后的命令。 ----------------- 这边,徐达刚刚在严凌的护卫下退出战场,陈汉那边,却有一人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此时汉军已经开始败退,吴军则张开风帆,准备追杀,而在后退的汉军船只中,却有三艘船格外的醒目。 他们竟是在逆流而行,向着朱元璋的军队冲锋!看上面打着的大旗,却是“张”字,这是陈友谅手下大将张定边的座舰与两艘副舰,他们以区区上千人,悍然对着朱元璋的二十万大军发起了冲锋! 张定边手执宝剑,立于船头。他人高马大,壮硕的肌肉上覆盖着厚重的甲胄,粗壮眉毛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在吴军中高高飘扬的帅旗!那数百艘的吴军舰艇,在他眼里似乎不存在一般! 九四(陈友谅小名,他好像和张士诚小名都叫九四),就让我为你除掉你皇图霸业上最后的绊脚石吧!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曾经的儿时玩伴,此时的大汉皇帝陈友谅的旗舰,毅然决然地逆流而上! “诸位,今日与我同赴死!”他大声喝道,身后将士们齐声应诺,他们都是张定边的老部下,抱着必死的决心,向着那“朱”字大旗冲去! 此时的朱元璋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在为首战的告捷而高兴,全然不知已经有人盯上了他。 而张定边率领区区三艘舰船,竟尔将吴军生生冲出一条血路,数百条战船组成的阵型被他一人一分为二,朱元璋部下的将领们试图阻拦,然而却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大将韩成、宋贵等人更是被当场斩杀,吴军几乎被击溃! 鄱阳湖上定边勇,竟似当年赵子龙! 朱元璋终于反应了过来。 坏了,冲我来的。 掉头,赶紧掉头! 可是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船竟然搁浅了。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定边一路过关斩将,就像打游戏似的,离他越来越近。 而奖励,就是他这颗项上人头! 此时的朱元璋,在船上急得直跺脚。 当张定边再次将面前试图阻拦的一员偏将斩于船下,他的面前再无船只敢遮拦! 朱元璋的旗舰,赫然在目! 伴随着张定边的靠近,旗舰上的吴军士兵竟是不敢交战,纷纷跳湖逃生,不多时,便只剩下朱元璋与亲兵数人! 眼见此景,他的眼里顿时充满了阴霾,心底满是绝望。 结束了吗? 不,哪怕是不敌,我也要殊死一搏! 朱元璋从腰间抽出了长剑,他眼神坚毅,紧盯着那个不断靠近的壮汉,就算是死,他也要以一方诸侯的身份,力战死去! 张定边脸上露出了狞笑,他看见了那个手执长剑的青年,以及身边寥寥数名亲随。 九四,天下定矣! 他举起了手中那带血的宝剑,决定了解眼前此人的性命。然而就在这时,一只重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射来,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那箭,正是常遇春的手笔!他射术惊人,哪怕相隔数条船,依然正中他的胸膛! 没有穿透,虽然血战之后张定边的铠甲已经有些破损,上面还插着数十支羽箭,但他毕竟是陈友谅的心腹大将,装备精良,除非能够正中面门,不然绝不至于被冷箭所伤。 然而,常遇春开的却是重弓,那长箭即使未能穿透,也让张定边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了数步! 而这一箭,为严凌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刚刚把徐达送到后方,一转头便看到这一幕,立刻指挥着船只赶来救驾,此时正好赶到! “国公勿忧,严凌来也!”一声大喝,严凌带着亲兵们冲上了旗舰。 虽然口中很是硬气,但是严凌的身体还是识相地在往后退,躲到了亲兵们的身后,那些亲兵们组成了一道墙,牢牢护卫住了严凌与朱元璋。张定边可不是刚刚的路人甲宋兵乙,他还真不敢与他搏斗。 不过也不需要,张定边固然勇猛,但是严凌的亲兵装备却也极其精良,同时数百名士兵牢牢纠缠住了张定边已经不多的部下。 而张定边,他力大无穷,挥舞着兵器,数次展开进攻,然而严凌的亲兵都是族兵,与严凌利益共同,再加上严家那丰厚的抚恤制度,一个个悍不畏死,在严六五的带领下,誓死不退。他们甚至抱住张定边的腿脚,丝毫不顾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在背上劈砍,只为争取一次进攻的机会! 第十九章 猛将落幕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张定边。 他不愧元末第一猛将之称,哪怕是在严凌亲兵那不要命的扑击之下,张定边依然游刃有余。只见他狠狠数剑,便将抱住他双腿的亲兵头颅剁下,随后将无头的尸体往旁边一踹,那残酷的手段,看得众人心底一阵发寒。 那宝剑削铁如泥,亲兵们的甲胄竟然挡不住,转瞬间被他砍死了数人!而亲兵们的兵刃,却奈何他不得。 此时的张定边,鲜血糊满了身子,铠甲上插着数十支箭羽,威风凛凛,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竟有当日采石江旁常遇春的风采,却又更胜三分! 严家族兵都是悍勇之辈,然而此时竟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他越战越勇,又连续劈倒数名军士,就连亲兵统领严六五,拿着那可以对他造成伤害的铁锤扑上去,也被他抢先一剑削下右臂,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精悍的严家亲兵,那平均武力值达到“70”以上,甚至可以匹敌一般小校将佐的战斗力,却是根本挡他不住!此时严凌和朱元璋每一刻的生存时间,几乎都是他们在用命拖延! 数十名亲兵,已经战得所剩无几!而唯一的战果,仅仅是张定边的长剑上,出现了几个豁口! 朱元璋与严凌,已经近在眼前! 为了阻挡他的前进,士兵们只好牢牢抱住他,用自己的身躯阻止张定边继续向前! 一步,只有一步!张定边的眼珠子向外凸出,布满了血丝。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腿用力,两名壮汉竟然就这么被他蹬开! 愈发近了,朱元璋手中执着宝剑,他不会水,跳湖必死无疑,此时退往严凌舰船的路也已被张定边有意识地挡住,因此只能准备着殊死一搏! 而严凌的眼里,闪烁着张定边的数据,其余几项都很平常,唯独武力一项,达到了惊人的“96”! 96!要知道一个正常成年百姓的武力值也不过50~60之间,这是何等的可怕?严凌看了看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武力值“79”,再看看朱元璋那和自己没差多少的“81”,只感觉嘴里一片苦涩。 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虽然也忠诚,但却也不是什么愿意“主辱臣死”的大忠臣,为朱元璋付出性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朱元璋若是死去了,那么历史就会大大的改写,他失去了对历史的了解,可没把握凭借着自己就安然渡过一个新的王朝,而且张定边在杀死他之后也不会放过自己。 搏一搏!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转向了地板上躺着的巨锤,那是严六五丢下的,也正在此时,有幸存的亲兵趁他不备冲了上去,从后面牢牢抱住张定边的臂膀,嘶吼道: “国公、参议,快走!” 朱元璋动了动身子,但是他也不敢就这么从张定边身边过去,毕竟对方要是挣脱,那自己就是自投罗网了,严凌却是心一横,扑了上去,直接握住了地上那铁锤的把手。 张定边的力量大到仿佛能将山岳推倒,在如此激战之后,他的挣扎竟然令亲兵堂堂一个一米八的肌肉猛男左摇右晃,险些无法再将其禁锢住! 而严凌咬着牙,将那巨锤举了起来。 他的武力值不高,但是毕竟人高马大,身体强健,锤子固然重,但他却也勉强拎了起来。 向后挥舞蓄力,随后他将那锤子向前挥出,力道之大,竟然连他的身体都不自觉得被带动了起来。 张定边见严凌挥锤,挣扎得愈发激烈,他自然知道,对于自己这样全甲的战士,钝器造成的伤害难以想象。 可是后方那亲兵也看到了机会,他死死把握住张定边的双臂,绝不让他腾出手来。 “咔哒”一声,那亲兵的双臂竟然被直接拽得脱臼,看得严凌目眦欲裂! 张定边终于挣脱了束缚,然而那巨锤已到了近前,他来不及躲避了。 “砰!”巨大的金铁交击声甚至让严凌出现了耳鸣。 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了一块。 那猛将的动作猛得僵在了原地。 他的双眼凸出地更加厉害了,口中,有鲜血泊泊流下,他似乎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严凌感觉自己双臂已经有些脱力,但是他丝毫不敢怠慢,举起锤子,往他胸口又是重重一锤! 张定边犹如一只大虾,身体弯了下去,只不过虾是腹部弯曲,而他,是胸膛。 但是他依然没有倒下,壮硕的身体犹自站立。 这还不死?周围尚有气息的士兵几乎都被震撼到了。 严凌拼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扔一般,将那锤子当头砸下! 精铁打造的兜鍪,哪怕是箭矢也无法穿透的防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可以想见里面的肉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鲜血如同溪流一般从兜鍪淌下,张定边的脸上,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推金山倒玉柱地轰然倒下,伴随着的,还有那折断的“张”字大旗。 可惜,朱元璋不是曹操,他没有生擒张定边的打算,而张定边,也如那赵云一般,不会有投降的念头。 只能死战到底。 湖面的另一边,汉军船队已经卷土重来,他们的皇帝陛下焦急地立在船头,眺望远方。 远远的,可以看见那无数吴军的舰船中,有一面写着“张”的旗帜。 每一次看到那大旗依然竖立,他的心就会有片刻的安宁,随后便是继续催促: “快,再快一点!” 陈友谅一生多疑,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只有那个同样出生渔家、与他情同手足的少年,对于他至死不渝的忠诚,报以了无条件的信任。 此时倾尽全力赶来救援。 然而,还没有等他赶到,便听见吴军中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再望去,那大旗已经不见。 陈友谅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口中流下了鲜血,悲呼数声:“定边!”,身体软软地倒下,已是失去了知觉。 他身边的将领们赶忙上前扶住陈友谅,一边焦急地呼喊着太医,一面下达了命令: “撤军!” 第二十章 火,大火! 陈友谅将此战的失败,归结于自己的舰队连锁得还不够彻底。 所以在第二天,当朱元璋的吴军再次开出时,他面对的,是紧紧相连的船阵。陈友谅的汉军中,除了少部分的小船,其余的已经全部连接在一起了。 虽然对方气势汹汹,那高大的巨舰连结在一起,犹如一座小型的城池,有着高大而坚固的城墙,不断地推进,但是朱元璋却并不慌乱。 在昨天晚上,他已经准备了七艘大船,上面放满了易燃的草植芦苇,他还生怕陈友谅死得不够彻底,还特地为这些船添上了夹心——一桶桶的炸药。 为了避免被汉军发现异常,朱元璋又命人在这些船上用稻草扎起了一个个草人,浑身覆盖好甲胄,手中拿着兵器,身后旌旗招展,竟如同一只只主力战船一般,然而实际上,上面只有死士数十人而已。 现在他所欠缺的,只有一场足够剧烈的东北风。毕竟只有大风,才能吧火攻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不然要是一次不成功,给陈友谅留下了足够的力量,对方有了防备,那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然而,等了一天,风却始终没有刮起来。 那真是孙武再世也没办法了,老天不给方便。 吴军只能硬着头皮,向陈友谅的舰队发起了进攻。 而此时,陈友谅的大军推进而来,面对吴军的进攻,他们丝毫不慌,那巨舰结成了船阵恍如铜墙铁壁,吴军怎么进攻,都无法打穿!不仅如此,陈友谅还察觉到了吴军右翼的薄弱之处,指挥大军猛攻之下,吴军叫苦不迭,开始败退! 朱元璋亲自持兵器立在船头,命令“过此舰者斩”,然而哪怕是他连斩十余名千户,依然遏制不住败势!好在在最关键的时刻,丁普郎带着自己的部下发起了冲击,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是却也带动了吴军的气势,让他们勉强支撑住没有崩溃。 苦战一天,吴军取得的优势几乎全部丧尽,面对汉军的集群突击,吴军不仅无法突破,还受到重创,丁普郎、余昶、陈弼、徐公辅等将领战死,大量士兵战死、船只毁坏,损失惨重。 吴军士气大丧,军心开始不稳,虽然朱元璋自己依然有着坚定的信念与战意,奈何部下对于汉军的攻击已经有些丧气甚至胆寒。 陈友谅快意地看着吴军倒卷着旗帜退走,此时的他志得意满,穿着华丽的铠甲,身后是黄色的龙旗,享受着群臣的恭维。 朱元璋、还有那个叫严凌的参议……我要提着你们的头颅在定边的墓前祭奠,我要你们成为我成就九五路上的垫脚石! 而吴军,在此战之后似乎是气数已尽一般,第三天的白天,他们打得依旧很艰难,只是苦苦支撑,败局似乎已定。 然而,上天仿佛是要给这个乞儿一个机会,让他传奇的一生继续。 申时(明实录记载是“晡”,大概是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候,江面上突然刮起了东北风,且风势极大,简直是天助之! 朱元璋当即下令火船出发! 汉军见吴军只有招架之力,早已放松了防备,而那火船又顺着风势,极其迅速,竟然让这七条船偷袭成功! 眼见已经靠近汉军,死士们点燃了稻草,随后往江中一跳! 虽然失去了士兵的掌控,但是船只在风力的猛吹下,依然飞速地向汉军驶去,同时上面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汉军的哨兵终于注意到了那些船只,他们惊慌地发出呼喊声,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陈友谅的船只太大,转向需要花很多的时间。 只听“轰”“轰”的声音,火船已经撞上了汉军的船只。 巨舰只是摇晃了一下,便平稳了下来,他们的吨位极大,这种规模的撞击,根本不足以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真正的杀招,远不是这区区的撞击而已!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落下。 太阳洒下最后的余晖,那如血般的嫣红倒映在湖面上,配合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是那么的美丽,本该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现在,一样的美,只不过,那是杀戮,是鲜血带来的残酷的美! 冲天的火光!火借风势,一瞬间将陈友谅那数百艘的舰船全部点燃!士兵们的眼底倒映着可怕的火光,船上、帆上、甚至是他们的身上,都燃起了烈火!为了保命,他们只能跳进冰凉的湖水里,但是紧接着他们又要面对一样致命的湖泊! 烈焰滔天,燃烧的烟尘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红色的火光将整个湖面倒映得通红! 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吴军发起了总攻!无数的船只顺流而下,向汉军涌来,震天的喊杀仿佛来自地府,那是致命的呼唤! 汉军再也没有抵抗的心思了,没有将领的命令,他们就开始擅自地操驶船只后撤,甚至连那些将帅都开始逃遁!什么组织撤退,什么掩护、阻击、殿后,统统没有,所有的汉军将士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逃”! 他们之间再没有了什么袍泽之情,甚至为了争夺逃跑的水路而大打出手,巨舰丝毫不顾及湖面上的小船,直接碾压了过去!军心已经涣散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 “陛下,快撤吧!”陈友谅站在船头,此时的他显得是那么无助,身后的龙旗甚至有些可笑,身边的人劝道,他们可不希望陈友谅还带着他们进行什么抵抗,那是送死。 就在半日之前,他还曾打得吴军丢盔卸甲,打得他们大将死伤,却没有想到,反转来得那么快。 大汉皇帝绝望地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他知道此战已经失败了。 “撤退!” 迫不及待的,巨舰开始转向,跟随着败军一起驶离了战场,残阳如血,照耀在歪斜的“陈”字大旗上,是那么的落魄,仿佛昭示了他的结局。 此战,汉军数百艘巨舰被焚毁,吴军获首级二千级,然而溺毙烧死者,不可胜数!陈友谅的弟弟陈友贵及其平章陈普略,都被烧死!就连他那智勇双全、号称五王的弟弟陈友仁,也毙命于火海之中! 烈火初张照云海,鄱阳楼船一扫空! 第二十一章 那一箭的风情 夜,陈友谅收集了残兵,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分之一的兵力了。 这也是他家底厚,虽然伤亡这么惨重,但是由于跑得快,还是剩下了相当的实力。 然而,这些士兵的士气极其的低落,更有许多人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火炮与火铳、箭矢打伤,哪怕此时坐在大营中,依然可以听见外面的哀嚎声。 龙椅上的陈友谅皱了皱眉头,旁边的侍从已经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的惨叫声便消失了,那侍卫带着一身血气走了进来。 众将对视一眼,不由地有些胆寒。 大汉皇帝环视了一遍四周,他是有意为之的。陈友谅的军队并不是靠忠诚等聚合的,完全是靠着他的实力,才镇压住了这群徐寿辉的旧部。 现在遭到惨败,他首先要做的是立威,这点他很明白,不然很有可能,某位将领会把他的头颅当做在新势力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眼见众将领已经被震慑住,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诸位,对于之后的作战,有什么看法啊?” 在座的十几名将领面面厮觑,相对无言。 咱都败成这个样子了,您还不想着退兵依托坚城进行抵抗,难道还想打下去? 良久的沉默,让陈友谅有些不满,他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阴鹫的眼神扫视过众将,所有被他注视到的将领都不由地低下了头,内心一阵恐慌。自从白天的失败之后,陈友谅的脾气是愈发的喜怒无常了。 终于有将领开口,打破了沉默。 “陛下,要不,咱们从北边抽调士兵过来吧?现有的部队士气低落,恐怕是难以继续作战了……” 北边,即荆南地区,那里是大汉与元朝接壤之处,陈友谅虽然大举东进,然而在此地依然留有重兵,以防备元军南下。 他说得其实没有错,用汉军那些已经被吴军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去对敌,指不定还要输得有多难看呢!调那些士气尚且高昂的军队过来,单从鄱阳湖的战局来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闻听此言,陈友谅却狠狠一拍龙椅的扶手,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好胆!竟敢出此言!若是元军南下,大好河山岂不是再度沦落?!!拉下去,斩首示众!” 立时便有数名亲兵上前,将那将领拖下,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只是提一个建议,竟然就惹来了杀身之祸,在“饶命”的哭喊之中被削去了头颅。 “北兵绝不能动!再有妄言者,皆斩!”陈友谅气喘吁吁的,眼珠通红。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瞪视着周围的将领。 “纵然,纵然朕最后真的……朱元璋取了天下,这江山,多少还是汉家王朝的……”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众将面面厮觑,这下子是真的不敢说话了,陈友谅的暴戾吓着了他们,同时也更加确定了陈汉政权的摇摇欲坠。 很多人已经起了别样的心思。 陈友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诸位,不必担忧,朕已有破敌之法。”他咧嘴,露出一个极具危险性的笑容。 “朕获悉,朱元璋那主舰,被刷成了白色。明日我等集结重兵,直冲那白色舰船,擒杀朱元璋,何愁敌军不破?” 众将猛然抬起头,看向陈友谅,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还有机会! “明日,诸军当奋力向前,死战不退!待此战结束,在座列位皆有封赏!擒朱元璋者,封异姓王!”陈友谅大手一挥,这是他维持住自己集团的第二个手段——功名利禄。 这一招很奏效,在有了一个看似可靠的计划之后,汉军将领们再度有了信心,尤其是那裂土封王的诱惑,更是让人难以抵御。 “尊上命!”他们齐声喝道。 第二天,汉军再度扬起风帆,向吴军发动了进攻。 然而当吴军的舰船毫不示弱地迎上来时,已经准备好争夺那王位的将领们却傻眼了。 吴军之中,竟然齐刷刷得一片白色,十艘战船中,倒有六七艘被刷成了白色,根本不知道朱元璋的旗舰在哪里! 而有了之前那张定边单骑冲阵的前车之鉴,朱元璋那帅旗早已隐藏,只有吴军内部的人才知道哪艘是主舰,汉军想要斩首,但却压根就无从下手! 汉军将领们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这一出,然而吴军却不会等他们,再度发起了攻势。 陈友谅的舰队一如既往的高大,然而此时的他们已经损失了太多的战船,而且士兵们士气底下,吴军利用汉军舰船笨重、转弯困难的弱点,用大量的中型船只进行“狼群”攻势,汉军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更离谱的是,由于汉军舰船太大、隔音效果太好,哪怕是战船甲板上的士兵都已经被杀光了,下面摇橹的将士依然呼号依旧,卖力地驾船,导致无法形成合力,被逐个击破! 仅仅一个上午,汉军再度大败,无数的兵器、旗帜与尸体被从船上丢下,竟尔遮蔽了鄱阳湖的湖面! 汉军几乎是成建制地投降,甚至连将领都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陈友谅狼狈地带着最后的军队,退回自己的营寨。 双方再度展开对峙,只不过此时的形式彻底逆转。 过了几天,陈友谅又收到了一个令他崩溃的消息。 在洪都打得他心态炸裂的朱文正再度用一把大火,葬送了自己的所有粮船。 这下是真的没得玩了。 八月,陈友谅收拢不多的残兵败将,正式开始撤退。 然而打蛇不死的道理朱元璋还是懂的,当汉军自南湖嘴试图逃回武昌时,被早已经等在此地的吴军阻击。 此时的陈友谅,相比于来时的战船千艘,遮天蔽日,已经只剩下了区区一百多艘的破船。 他集合了所有部队,试图突围而出。 双方大战不止,顺流激斗,一直到了泾江口。 严凌带着百余艘船只,扼守在这里。 他望着那激战的双方眯了眯眼睛,陈友谅的旗舰赫然在目,那大旗之下,大汉的皇帝正在亲自指挥作战,振奋士气。 严凌命令自己的座舰靠过去,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他对着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命令: “对着那只船,放箭。” 严凌船上数百名士兵同时弯弓搭箭。 而在那无数支箭羽之中,有一支,射向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从眼睛,贯脑而过。 一代枭雄,就以这样一个并不轰轰烈烈的方式落幕。 第二十二章 吴王!朱元璋! 陈友谅死了,时年四十四。这个时候距离他称帝,仅仅只有四年。 不知道他在死前,有没有想起他父亲的话:“你只是一个捕鱼人,我不愿意你去图谋什么大业,与我父子于水上一世,便已经足够了。” 或许他当初若是没有起兵,不至于壮年而死。 不过这轰轰烈烈的一生,从一渔家子,到一方诸侯,却也颇为传奇。 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有张定边。他拼死护卫着陈友谅的小儿子陈理突围,在武昌称帝,将陈汉又延续了一段时间,然而在这个有了严凌的时空,张定边却没有全身而退,当场被杀,自然就没有了那勇将率部突破重围。 于是,自太子陈善以下,陈理及整个大汉的高官被全部一网打尽,有些人哪怕是逃得掉,却也是看清楚了大势,心灰意冷之下选择了投降。 由于双方都是属于红巾军体系的诸侯,所以将领们投降起来也没有什么背德感,再加上陈友谅弑杀徐寿辉的行为也着实不得人心,所有说各地几乎是传檄而定。 就连陈友谅的丞相张必先与兄长陈友才,也都先后投降。 等到十月的时候,原大汉境内的所有州县基本归降,朱元璋的地盘与势力大涨,一跃成为当时南方最有实力的诸侯。 朱元璋志得意满,论功行赏,此战中奋勇的将士们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严凌由于护驾等功劳,位及诸将前列,赏田万亩,金银无数,其下常遇春、廖永忠等人,赏田数千亩,也各有金银,一时间,皆大欢喜。 接着便是返回应天了,苦战过后,将士们已经十分的疲乏,而朱元璋,也迫不及待地和阔别已久的妻子和孩子们重逢。 此时已经八岁的朱标,七岁的朱樉,五岁的朱棡,三岁的朱棣,两岁的朱橚。 看着没比自己大几岁的朱元璋已经有了足足五个儿子,堪称战斗鸡,严凌也有些感慨。 毕竟他还打着光棍儿。 当然,严家早就已经打算给他谋一门亲事了,但是严凌因为知道自己寿元悠长,再加上现代人思维一时间没有转过来,觉得没必要这么早结婚,就一直没有成亲,这一拖,就拖到了他投奔朱元璋,这下子就更不可能成亲了。 毕竟你怎么着至少也得回庆元路再成亲吧?可是那里是方国珍的地盘。 虽然双方有那么一份香火情在,但是自己一个另一方势力的重臣,频繁出入人家大本营,未免也太不给方国珍面子了。 这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现在老朱创业路上最大的敌人已经被铲除,严凌终于是放下了心来,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或许,也该找一个漂亮妹妹,延续下香火了? 隔壁周家那个小姑娘,长得可是标志,前凸后翘的……不不不,现在的身份有点不搭……至少得是一方重臣的亲属…… 我要不等等朱元璋的女儿…… 呸!朱元璋长女,未来的临安公主生于至正二十年,这差着好几轮呢!严凌赶紧晃了晃脑袋。 就在某人开始发春的时候,朱元璋也很快在短暂的温存之后,从温柔乡里挣脱了出来。 他第一个召见的,便是刘基。 因为正是这个人,在当初张士诚围攻安丰时,执意反对他出兵相救。 至正二十三年二月的时候,张士诚突然派自己的手下吕珍攻击在安丰的刘福通与韩林儿,朱元璋得到了刘福通的求救,并且决定出兵,这个时候,正是刘基坚决反对。 “一者,国公若是救出丞相(刘福通)和明王(韩林儿),国公该如何自处?二者,若是陈友谅趁机犯我边境,岂不是危险?” 朱元璋没有听他的意见,然而事实证明,刘基的话极其正确。他在安丰救出了韩林儿,一时之间却是无所适从,曹操当年挟持个正牌皇帝,诸侯也没一个鸟他的,现在不过是一地盘基本丧尽的韩宋皇帝,除了给脑袋上顶一个家伙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第二点就更不必说,朱元璋带兵一走,陈友谅就来了,要不是他的好大侄足够坚挺,朱元璋此时家可能都丢了。 于是朱元璋召见了刘基,感激道: “吾不听先生之言,险酿成大祸啊!”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和陈友谅这样强大的敌手为敌,过程不仅惊险,也极大地违背了朱元璋当初定下的稳扎稳打的策略。 而此时,朱元璋的另一个谋臣朱升,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朱升是朱元璋于至正十八年,亲赴其草庐邀请而来的,事实上,这个人并没有浪费他的一番苦心,正是他,为朱元璋定下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让朱元璋在自己的地盘上经营许久,成功进入了决赛圈。 而现在,他是来请朱元璋称王的。 面对朱升的话,朱元璋有些疑惑:“先生,你不是说要低调发展吗?” “不,国公,如今时候到矣。纵观天下,已无敌手,此正是建国立邦之时,以安群臣之心,获大义之名分,逐鹿于天下。” 蛇在攻击前,会把脖子后缩。 后退,是为了更好地进攻,而现在,蓄力已成。 至正二十四年正月,严凌与徐达、李善长带头,在推辞数次的老把戏之后,朱元璋于应天即吴王位,正式建国,大封群臣。 嫡长子朱标为世子,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皆为正一品;常遇春、严凌为平章政事,为从一品,汪广洋为右司郎事,俞通海为左司都事。 不过因为张士诚在之前已经僭号称吴王,所以,朱元璋为西吴、张士诚为东吴。 卧榻之侧岂有容他人鼾睡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两个称号一样的王,那更是各看各的不顺眼。 朱元璋和张士诚的战斗,也从此拉开了序幕。 不过这场战争与严凌的关系便不大了,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经营地方之中。毕竟之前是倾巢而出,除了李善长刘基那几个纯文臣,但凡会点弓马的都上去对付陈友谅了,但是张士诚? 说句不好听的,他配吗? 不过严凌没有想到的是,他处理的第一件事务,竟然是朱元璋的家事,还是那位本应当忠心耿耿的好大侄儿。 第二十三章 悲催的一代名将 至正二十四年,朱文正先降须岭等寨,得五千余人,二十五年,又斩新淦邓仲谦,然而,本应该受到封赏的他却突然被免官下狱,一时间,许多不知情者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吴王的宫殿里,朱元璋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在愤怒地踱步。这是江西按察使李饮冰的密报,上面记录了大都督朱文正与张士诚秘密联系,欲要叛变的消息,看着那详细的奏报,他不由地怒火中烧。 “孤是他的亲叔父啊!” 严凌站在一旁,听着朱元璋的抱怨。 “睿轩,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孤做错了什么?” 严凌当然知道问题的所在。 起因就是封赏。 鄱阳湖大战之后,论功行赏,朱文正无疑是排在前列的,毕竟没有他苦守洪都,就没有之后的大捷,因此他功劳不说第一吧,至少也该是顶尖的一批,赏赐少不了。 而也许是因为是自家人的缘故,朱元璋就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 “你想要什么官职?” 朱文正的回答很有水平: “官爵不先封赏给众人,却先给自己人,这是不能服众的。何况叔父您成就了大业,侄子我又何必担忧不会得到富贵呢?” 效果很显著,朱元璋听完话之后更喜欢他了,让他镇守江西,但是也真的没给他升官,还是大都督。 问题是朱文正只是谦虚谦虚啊!他其实是一个很有小聪明的人,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朱元璋觉得他懂事,然后给予更高的官位。 没想到朱元璋根本没听出来。 这下好了。 朱文正虽然打仗很厉害,但是他自身的性格缺陷也很明显,他本身其实有些暴戾的因子在,而且他镇守洪都初期那些声色犬马的行为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好这一口。因为没得到官职,他心生不满,因此在江西横征暴敛、强抢民女,甚至睡得床都用龙凤装饰!还到处跟人讲朱元璋的坏话。事情传到朱元璋耳朵里,被他派人骂了一顿,这下子害怕了,才有了想要投降张士诚的事情。 说到底,起因还是朱元璋没搞明白人情世故。 然而问题是,这他怎么跟朱元璋说?说之前你侄子只是客气客气,谁让你当真的,这都怪你? 没法讲啊! 所以他只能苦笑着附和道:“许是立下大功骄纵,被殿下谴责所致。” “啪”!严凌话还没有说完,朱元璋已经抓起瓷碗摔在了地上: “这个畜生!鄱阳湖大战,他有功勋,难道别人就没有吗?为何其他人依然安守本分!” “睿轩,你替孤去问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朱元璋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严凌看得分明,那是杀意。 他不敢再逗留,生怕慢个几步,朱元璋就改变主意,直接把朱文正给砍了。 对于这个在青史上留下大名的朱文正,严凌还是颇有好感的,这样的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严凌也是替他可惜。 “为什么?他有什么脸面来问我为什么!” 潮湿阴暗的监狱里,朱文正在咆哮。 “凭什么!鄱阳湖之战,所有人都升了官,得了富贵,只有我,还是那劳什子的大都督!就连朱文忠,那个外姓人,都一路升官发财,我这个他的亲侄子,居然不敢不顾!他还真以为改个姓,人家就是他儿子了!” 这话严凌哪敢接啊!只能不断说:“大都督慎言。” 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亲侄子。整个西吴,除了朱元璋的几个儿子,和他血脉最亲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外甥朱文忠,另一个,就是他朱文正。而朱文忠毕竟是外甥,他的姐姐(也就是后来追封的曹国长公主)已经嫁出去了,不能算是朱氏,所以说,整个朱家,其实和朱元璋最亲近的,就是朱文正。 然而这个时候,连朱文忠,也已经从区区一个舍人升到了右丞按察使,虽然说朱文忠于至正十七年,十九岁便首次领兵,屡立战功,但是朱文正在当年攻集庆的时候就已经出道,这些年攻常州、守洪都、战鄱阳,无论如何朱文忠都是比不上他的。 可是朱文忠的官职一路飙升,虽然还比不上朱文正那个“节制中外诸军事”,堪称武将第一人的大都督(常遇春、徐达、严凌都在中书省),但是这升官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赶上朱文正只是时间问题。 这令朱文正更加眼热。 “睿轩,你去问问他,没有洪都的苦守,何来鄱阳的大胜?我这泼天的功劳,他是怎么回报我的?” 朱文正哪怕已经身陷囹圄,也依然骄狂不已。多亏来的是严凌,虽然两人只是点头之交,但是这些年严凌经营地方、战功亦是赫赫,朱文正对他也还是颇为敬佩的,要是换一个刘基之类的来,怕不是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 严凌没有回答。 “殿下怕是已经怒极……”他摇了摇头:“大都督还是尽快认罪,向殿下赔礼道歉的好。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朱文正愣了一下,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睿轩,你怕是在开玩笑吧,叔父怎么可能杀我?” 虽然朱文正密谋投降张士诚,但是毕竟战功累累,还是朱元璋的亲族,他一直以为自己顶了天一个软禁来着。 “就是因为你是殿下的侄子……”严凌轻声道:“殿下才更加的生气……大都督还是赶快做决定的好,不然殿下诏令若至,我也无可奈何。” 朱文正一瞬间目瞪口呆。严凌此言,正中问题的核心,他不是蠢人,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不,不……”朱文正似乎在此时才刚刚幡然醒悟。他好声色犬马,如今荣华富贵在手,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去死:“睿轩,你帮我向叔父,不,殿下求求情,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殿下的重臣……” “你要什么,黄金,田产,我都给你,只要你能帮我一把。”朱文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自入狱以来,其他的熟人都避之不及,他只有严凌可以求助了。而此时已经心神大乱的他,哪怕素有些小聪明,也是一条自救之法也想不出来。 严凌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现在这个结局是朱文正自己作的,严凌哪怕是大袖一挥,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但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拉他一把。 要使得自己的家族绵延下去,帮手少不了,而救下这位朱元璋的亲侄子,这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再者,朱文正也是一代名将,如此落幕,或是像历史上那样最后郁郁而终,多少有些可惜。 第二十四章 诈降,朱文正最后的机会 “殿下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也劝解不了。”严凌叹了口气随后抬眼,直视朱文正的双眸:“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朱文正沉默了一下,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写一封信,我会帮你带出去。到时候我再帮你说两句话,你按我的吩咐来,或许可以免于一死,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但是至少结局应该不会太过凄惨。” 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朱文正从肮脏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咬破指尖,鲜血滴下。他就这么以衣为纸,以血为墨,一面流泪,一面书写,泪迹晕染了整块布,把血字都弄得有些模糊,显得格外凄凉。 不需要严凌怎么吩咐,那上面尽是悔恨认错之语,表示永不再犯,同时还着重书写了当年父亲朱兴隆(即朱重四,朱元璋长兄)去世后他生活的悲惨,以及其母王氏带着他投奔朱元璋,亲人相见时的场面,又说见到朱元璋时有多么的兴奋(朱文正跟着他娘早年确实很凄惨),突出的就是一个可怜。 对于一名政治家,其实卖惨是没有什么大用的。但是这封信却也不是给政治家朱元璋的。 看完了信,严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不仅不会让他死去,连原先历史上的软禁也不至于。 当然,要做到这些,光凭借这封信是远远不够的。 朱元璋在创业早期的气量其实还是很大的,朱文正若不是以他亲侄子的身份做出如此叛逆之举,哪怕他再胡作非为,至少也不会让他动杀心,以至于要不是马皇后及时劝阻,朱文正差点身首异处。 毕竟亲侄子都反你,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中国古代宗族观念是极其浓厚的,比如说古代一些皇后上位之后,总是会向皇帝吹枕头风,帮她的兄弟封官,这是她为家族考虑的结果,可见宗族观念的力量。 按道理讲,亲族应当是最忠心耿耿的,然而朱文正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这一点让朱元璋怒不可遏,非杀他不可。要知道当初陈野先先降后叛,最后也被“纵之还”了,对于亲族,一般上位者给个软禁,也算是很重的惩罚了。 要是传出去,别人不得想,你朱元璋是有多丧尽天良啊,连你亲侄子都不愿意跟你了,这对他名声可是极其不利的,甚至往大了说,影响到了对天下的争霸。 而严凌的办法,就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一切。 他再度来到了吴王宫,却没有直接去面见朱元璋,而是先找到一个宫女,请他将朱文正的书信交付给王妃马秀英,这才拜见吴王朱元璋。 当然,面见朱元璋之际,他将朱文正托他送信之事没有半点隐瞒地说了出来,同时把他之所以起如此心思的原因委婉地告诉了朱元璋,虽然说得有些隐晦,但是朱元璋还是听懂了,一时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自己的份儿。 在座位上端坐了半天,他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叛逆之罪,当诛!” “文正是你的亲侄儿,难道你还当真想杀了他不成?”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打开,马秀英大踏步走了进来,严凌赶紧见礼,而朱元璋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夫人,这毕竟是谋反的罪,无论如何也不能轻饶啊!”朱元璋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毕竟是吴王,王是不会错的,而且朱元璋没听出朱文正的弦外之音,这也不是他勾结张士诚的理由。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只听见“扑通”一声,马秀英已经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文正是兄长唯一的血脉,若是杀了,殿下怎么对得起兄长的在天之灵?文正此举自然是大错,然而你们血脉相连,你又怎舍得杀他?”马秀英眼含热泪,声音颤抖。 朱文正、朱文忠及朱英等人,都是马秀英抚养长大的,哪怕后面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依然恩宠依旧,她无疑是不舍的。 朱元璋依然沉默不语,但是可以看出,他已经有些动摇了。 结发妻子的话,威力是巨大的。 “便饶他一命,如何?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他安安稳稳地活过下半辈子。我们看着他长大的,他早年跟着他娘,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叔父,还没享受几天荣华富贵,难道就要死在亲人手上了吗?”马秀英端端正正地给吴王磕了一个响头,泪水沾湿了地毯。 朱元璋还是沉默,但是他的嘴唇在颤抖,显然也是被马秀英的话所触动了。他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踱步。 严凌看出朱元璋此时几乎要答应了,于是他便寄出了自己的杀招: “殿下,其实大都督此行,也未必是坏事。” 此言一出,两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他身上,马秀英的目光中满是期待,而朱元璋则有些疑惑。 “莫若让大都督将功赎罪如何?既然他已经暗通张士诚,不如便让他将计就计,诱那张士诚前来,我等趁机埋伏,一举将敌军击败,再传扬出去,大都督乃是受殿下之命假意联络伪王,大都督折还罪孽,殿下亦不失一至亲。” 这就是严凌的计划,这样一来,朱文正的“反叛”,就变成了“诈降”,真要是传出去,朱元璋名声不损,还能借机击败张士诚,一举两得。 朱元璋与马秀英对视了一眼,马秀英不通军事,不过朱元璋却是脱口而出: “此计大妙!” 说完,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捋了捋胡子: “既然你们二人都为他求情,孤便姑且饶过他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五十军棍,给他长长记性,让他看清楚点,谁是他自家人!”以他的智慧,自然是看出来了,严凌的屁股也是偏向朱文正那一边的。 “而且要是这家伙还想着大都督的位置,那就是做梦了。这小子……哼!想要富贵,可以,此事了结之后,让他从小兵给孤从头做起,正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至于这大都督之位……”他停顿了一下,随后看向了严凌: “睿轩,便由你暂代吧。” 第二十五章 张士诚的受难,吕珍兵发衢州 夜,杭州城的城门突然洞开,一支军马自其中走出,飞快地向西南方向进发。 数日之后。 东吴大将吕珍突然现身诸全城下,不过这里本就是前线,士兵防卫森严,所以虽然东吴军突袭,但是成果不大,西吴军很快就稳住了阵势,似乎要像之前的几次进攻那样,陷入僵局。 谁料到,双方激战之际,城门忽然被人打开,诸全城转瞬失守!比较可惜的是,守将胡深跑得挺快,带着大部分西吴军成功突围。 但是,这对于东吴军依然是一个天大的胜利,诸全城就像那咽喉里的鱼刺,卡得东吴难受得很。如今终于攻克,吕珍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回想起张士诚给他看的那封,西吴大都督的密信。 “伪王朱元璋命我率军七万,东出江西,欲要夹攻吴王(张士诚),我本欲率军反叛,奈何军中有其心腹大将余通海、汤和,分我权柄,无法直接投向吴王。目前我军驻于衢州,我已掌握其半,请吴王派军,先取诸全,再与我里应外合,拿下衢州,则伪王必乱!” “请吴王放心,诸全城中有我心腹之人,会打开城门,助您攻城。” 张士诚和吕珍并非没有怀疑过此信的真实性,奈何西吴此时还在不断地攻城略地,虽然兵锋尚未指向东吴,但是他们已经将湖广、江西两个行省基本收入囊中,同时占据浙西,元廷及陈友谅残部根本不是对手,西吴势力愈发壮大,他们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那么东吴这段时间在干嘛? 死磕长兴、诸全。 至正十九年六月,张士诚派吕珍围攻诸全州,吕珍蓄水想要水淹诸全,结果堤坝建好之后被胡大海抢了,反而把东吴军淹得一塌糊涂。 至正二十年九月,张士诚派吕珍、徐义兵分三路,进逼耿炳文镇守的长兴,气势汹汹。然而仅仅数日,被“大破之,获甲仗船舰甚众”。 至正二十一年十一月,张士诚再次发兵长兴,司徒李伯昇率十几万大军,水陆并进,结成九寨、用楼车、填护城河、用火船烧水关,昼夜不停。耿炳文只有七千人,愣是坚守了一个多月,等到常遇春赶到,李伯昇战败退走。 至正二十二年三月,张士信率军围诸全,守将谢再兴派李子实、甘汝珏在城外设伏,自己从南门出战,两面夹击,大败张士信。 至正二十三年二月,张士诚派李伯昇率军进攻诸全,六十万大军(号称)竟奈何不得这座坚城,李伯昇无奈退兵。 除了这些之外,张士诚还试图夺取建德,被朱文忠两次击败;攻常州,败于汤和;攻江阴,两败于吴良;攻分水,败于何世明…… 东吴仿佛是受了什么诅咒,就是打不过西吴。就连之前有勇有谋的谢再兴,在叛逃东吴之后,也在义乌大败于朱文忠之手。 简单来说,张士诚在与朱元璋的战斗中,小胜有过几场,但是关键的大战就没赢过。唯一的叛将谢再兴,也不是因为张士诚离间之类的计谋干得漂亮,而是因为老朱自己莫名其妙把人家女儿给嫁了,长女被赐婚给朱文正,而次女赐婚给徐达,却连告都没告诉这位和常遇春同一批的老将一声,才把人家给弄反的。 比较牛的是,谢再兴的次女为徐达生出了长子徐辉祖和长女徐氏,而徐氏后来嫁给了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换句话说,明朝皇帝基本都有这个叛将的血脉……不过这是后话。 也正是因为屡战屡败,所以现在整个东吴,都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 并且,根据他们的耳目,朱文正确实曾经被朱元璋派人斥骂过一次,并在之后被关在府中数日(实际上是被下狱了),并且观其言行,张士诚觉得,别说朱元璋了,任何一个君主都是忍不了的,所以朱文正叛变十分具有可信度! 而诸全城的陷落,让吕珍和张士诚再无疑虑! 原因很简单,诸全的背后,就是衢州!衢州是朱元璋西吴在浙西的一块重要地盘,衢州若是失陷,意味着浙西基本陷落,同时东吴军也可长驱直入,进入江西行省,朱元璋等于把自己的腹部暴露在了张士诚的面前,因此衢州不可谓不重要。 同时,诸全距杭州极近,随时便可威胁这座古城,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朱元璋不可能放弃这座城池的,所以如此看来,朱文正是真的反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衢州! 吕珍毫不停歇,带着自己的十万大军立刻从诸全出发,兵锋直指衢州!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战,将是逆转局势的一战! 不过数日之间,衢州已赫然在目。 此时的衢州,已经接收到了诸全城失守的消息,汤和和余通海急匆匆地赶到了朱文正的住处。 不多时,朱文正的府邸里就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大都督!敌军已经逼近,你怎能如此懈怠,还,还和一个青楼女子……如此,怎生对得起殿下对你的重托!” “为什么不行?我在洪都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勋,享受享受怎么了?那个朱文忠,或者那个严凌,他们不是很厉害吗?让他们去挡住吕珍。” “大都督,慎言!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商讨一下如何御敌吧。” “吕珍小儿不过十万人马,就把你们吓成这副德行。当年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我视之如无物,呵,也难怪你们在我之下,我这个叔父倒是难得看人准了一次。” “你!朱文正,你欺人太甚!” 院子里,脾气暴躁的余通海差点和朱文正打起来,多亏汤和死死拽住他。 “余都事,你记好了,我才是这只军队的元帅!现在,立刻从我府里消失!左右,把他们给我拉出去!” 余通海和汤和两位将领,就这么被推出朱文正的府邸,后面,大门紧紧关上。 出身巢湖水军的余通海自是受不得这般羞辱,一路骂声不断。 而这一切,都被一双眼睛看在眼里。 第二十六章 中计 距离衢州城还有相当距离的一处荒野,一支大军正在行进。 吕珍坐在马上,他刚刚已经收到了内线的密报,确认了衢州城内的情况,朱文正对朱元璋的不满真的已经达到了顶点,并且与两位资历极深的老将发生了冲突,而朱元璋还不自知,竟然还认为自己这个侄子对他十分的忠心,就这么放心地让他领兵。 真是自寻死路啊。他不由地叹道,合该吴王得此天下。 吕珍不是蠢人,事实上,他是久经战阵的大将,是不会轻易中计的。 然而问题是,朱文正他之前确确实实是真心想要反叛的,甚至还泄露了某些西吴内部的消息给张士诚,可信度实在是高。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之前把主要力量放在对付元廷和陈友谅那里,可即使是这样,张士诚出动大军,也是屡屡败北。 一只手,就按着他揍。 张士诚很清楚,自己不兵行险着,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而朱文正,是他唯一的机会。 所以吕珍带了足足十万大军,这对于东吴政权而言也是一股相当不小的兵力了,张士诚希望吕珍把西吴的肚子给搅烂。 西吴军不多的哨探,已经被他派出的轻骑尽数斩杀,此时的衢州城已经成为了瞎子,他们就像一个盲人,虽然手中握着利刃,但是却不知道敌人会从何处出现、何时出现。 而且他们的后背也并不安全,吕珍有十分的自信,自己可以攻破衢州,进军江西行省。 这也就意味着,他会成为张士诚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将领! 夜幕已经降临,和朱文正约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东吴军终于结束了休憩,开始向衢州城进发。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之前在离城池有相当距离的地方就已经停下了脚步,而现在,是出发的时候了。 这一路对于吕珍是美好的,他虽然尽力抑制自己躁动的内心,但是依然忍不住去幻想,自己若帮助吴王成就大业,之后不知道会拥有怎样的封赏。 马踏南昌,脚踩应天,什么徐达、常遇春,统统只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想到这些年被西吴军按着揍的屈辱,想到即将可以把他们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吕珍忍不住咧开了自己的大嘴。 他仿佛已经看见,昔日的敌人朱文忠、徐达等人被绑缚着绳索压到帐下,而他,吴王之下第一人,得意地坐在主位,看着这群自己的手下败将。 朱元璋若败,吴王必然登基为帝。 我这么大功劳,封一个异姓王不过分吧? 他正想入非非之际,衢州城也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面对的是东城门,那是约定好的,朱文正开城门的地点。 然而,哪怕是离着老远,也能感受到此时城池之内的不平静。 城内喊杀声四起!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可是,城头上的军士却也没有对到来的东吴军进行抵抗,这就很令人疑惑了,似乎一切还在按照计划进行。 吕珍立马停止了幻想。他命令自己的手下策马向前,向城头喊话: “我们是大都督请来的客人,速速开城!” 城头一阵骚动,随后一个人探出了身子,从他的服饰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家丁。 “将军,快进城!我家大都督欲投吴王之事败露,现在正与贼将汤和、余通海交战,还请赶快支援!” 那焦急的声音,配合上身后的锣鼓杀伐之声,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与此同时,城门缓缓地打开。 吕珍此时也顾不得安全了,他策马来到军队的正前方,探头想要看清楚门内的情况。作为一名老将,他还是十分谨慎的。 没有错,虽然夜已深,但是借着皎洁的月光,吕珍依稀看见似乎有一些房屋的影子。 而城头,那家丁的催促声更加急促: “将军,我家大都督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形势危急还请将军赶快前去支援!” 这一句话,帮助吕珍下定了决心。 “速速进城!”他发出了指令。这么多的房屋,想来便是城中了。 城中大乱,此时不正是取城之时?要知道这可是七万人!硬碰硬吕珍说不定还打不过,此时若是可以趁乱一举歼灭,江西行省内部空虚,事半功倍!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东吴军立刻向城中涌入,前锋奋勇当先!他们已经知道,此时的西吴军已经大乱,被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东吴士兵们也是憋了一口气,而且这久违的胜利,不用想也知道,必然会有大赏! 现在不是去战斗,而是去抢功劳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兵也知道,在对方内讧火并的情况下,己方十万人入场,将会有多大的优势! 前锋的士兵们呐喊着,脸上带着兴奋与狂热的表情,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向着前方行进,就连将佐们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不断催促着: “快,再快一点!”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尖利。 东吴的士兵们向着远方那火光与喧哗传来的地方冲去,那里就是他们收割功勋的地点,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整齐的步伐在空旷的城池中传来了回音—— 不对!空旷的城池?百姓们呢? 衢州可是大城,就算因为战事百姓们都躲了起来,也不可能是现在这般鬼城的模样。 而最先进城的士兵们已经行进了过半的距离,然而令他们疑惑的是,衢州城本应有的内城墙似乎不见了。 终于有士兵发现了端倪: “前面,那是什么!” 火光骤然熄灭,喧哗也停止了,但是借着月光,他们看见一座高大的城墙耸立在他们的面前,而此时正有一大群吴军士兵手持火把、锣鼓与各种兵器,井然有序地从城门退出去。 再看地面,哪有半分的尸体与血迹! 中计了!这是为首将领们的反应。 然而,这座城墙是什么东西?瓮城?衢州城有这么大?一个瓮城,他们都跑了大半天? 西吴军没有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随着最后一名西吴军士兵的撤出,面前的城墙突然灯火通明,无数的军士露出了他们的兜鍪,手中的弓弩上是燃烧的火箭,身旁那黑洞洞的火炮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放!” 第二十七章 火焰与骑兵,东吴末路 无数的火箭被发射,一瞬间天空被照亮,好似一层火幕,借着那亮光,东吴的士兵们才注意到,身旁的房屋小巷里,竟然被堆满了稻草,当靠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箭雨似天幕。 首先是无数的东吴军将士被火箭射中,倒地,随后他们身上的衣物以及两旁的房屋,转瞬间便被点燃,以极快的速度燃烧起熊熊的烈焰。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整座城池便已经化为火海! 大批大批的士兵身上沾染上了火焰,他们痛苦地哀嚎,在地上打滚,可是火势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将火焰扑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开始变色,甚至自己都能够闻到那烧烤的味道…… 生生被烧死、烤熟! 很惨吗?西吴军认为还不够。 火炮发射,那炮弹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坑洞,伴随着血肉的横飞;火铳齐鸣,伴随着士兵们的倒地,火药的加入让这场盛大的火焰晚会变得更加热闹。 火上浇油,很多人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成语的含义。 这是狂欢,西吴军的狂欢,因为东吴的士兵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他们就像一个个活动的靶子,供西吴军练习着射术。 烈火熊熊,幸存的东吴军在哭泣,他们拼命地向城楼上的西吴军求饶,然而换来的,是一支支冷漠的箭羽。 在给东吴军造成足够的杀伤之前,他们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东吴的士兵乱窜,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地区,然而跑着跑着,他们身上便燃起了烈火,随后一个个在奔跑中扑倒在地,有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们的指挥官,在以往,他们是主心骨,跟着他们,就有了方向。 可是将领们保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指挥部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们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受到了西吴军的挨个点名,就算有幸存的,也很快被火焰所吞噬。 进城的六万东吴军,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水火之攻,亘古最毒计! 汤和站在这座已经化为地狱的城池边缘。 为了此次大战,他们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为了确保能够最大程度地杀伤东吴军,他们甚至拆除了内城东面的城墙,将它与外城连接,并且发动百姓,在房屋里放置稻草火药。衢州这座繁华的城池,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大手笔,真正的大手笔!为了埋葬这已经入彀的六万东吴士兵,整个西吴的高层最终决定,将这一座古城,放与他们陪葬! 如此巨大的代价,所为的,便是全歼这支东吴南线的主力部队,一举击垮东吴! 值吗?太值了。 他冷酷地看着下方惨叫的东吴士兵。 西吴军并非不接受投降,不过,还要再等一会儿,要东吴军丧失建制,要他们彻底丧胆,这个时候,西吴的士兵才会慷慨地给予他们一条生的道路。 至于到时候能活下多少,便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当那千斤闸落下时,吕珍是毫无准备的。 当时他脑子里全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所以当他策马扬鞭,正要入城之际,那千斤闸挨着马头坠下,将他马的前半身,连同前方数十名士兵一起砸为肉泥的时候,他是懵逼的。 只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就摔倒在了地上。 抬头,面前是精铁打造的闸门,下面有鲜血淌出。 中计了! 朱文正居然是诈降,被骗了!好一个朱元璋,居然舍得拿出诸全这一战略重地来套我们! 吕珍的反应很迅速,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但是手下却不慢,立刻指挥着士兵,开始开凿闸门。 他的命令很正确,因为一般的闸门,是用铁皮包裹着实木,这么多人用兵器挖,确实很快就能挖穿。 只不过他能想到的,西吴的将领们一样能想到。 这扇闸门,为了确保能够将东吴军分割成两段,它是使用精铁打造的。 挖不动,根本挖不动。 东吴军的士兵们用手中的武器在铁门上“叮叮当当”地开工,却很快就绝望地发现,哪怕他们再怎么卖力,也只能在闸门上留下一个个小坑,小坑里面还是铁,这要挖到猴年马月去啊! 吕珍敏锐地意识到,合流已经是不可能办到的了。 现在真正该做的,是止损。 也就在这时,城楼上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 “射!” 那是余通海,负责镇守衢州城东门! 随着他的命令,箭雨中夹杂着火炮的轰鸣,身后的东吴军遭到了来自头顶的打击,不过,由于主力都在城内,所以这一波东吴军还勉强可以承受。 而此时,城内,惨叫声传来,吕珍竖起耳朵,依稀听见闸门后传来“火,火!”的惊叫声。 火吗? 他一瞬间便明白,里面的六万大军完了。 现在还来得及!带着四万大军回去,拿下了诸全,也不算亏!他们随时可以重整兵马,再攻衢州! 想通了这一节,吕珍当即便下令撤退。 然而,他面对的,是朱文忠、汤和、余通海、朱文正以及严凌这样朱元璋一方的武将天团。 所以他刚刚喊出“撤军”这一句话,便惊恐的发现,地面在震动。 对于这样的情况,久经沙场的他太熟悉了,正是因为熟悉,他才会感到惊恐。 是骑兵!是大规模骑兵的集群冲锋! 而这般阵势,他只在当年的高邮与元军作战时看见过,那时元军已经崩溃,只有部分骑兵在负隅顽抗,虽然最终被他们以优势兵力击败,但是那可怕的冲击力,让他难以忘怀。 此时,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夜,义军在元军那不过数千的骑兵面前颤抖。 东吴军一样熟悉。 随着闸门的落下,城墙上开始攻击,他们很多人都意识到,己方是落入了圈套之中,他们的士气不由地大跌。 士兵知道己方已经败了,过半的弟兄落入城中,看那冲天的火光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结局。想象中的封赏沦为泡影,现在面对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很多人无法承受。 偏偏这个时候,骑兵来了。 没有人再想战斗了。 四万吴军,开始溃散,向四周奔逃,寻觅生的道路。 “不要跑!结阵!”吕珍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然而在数万人慌乱的海洋中,这一点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黑暗中,闪亮着一双双眸子,带着“哒哒”的声音,那是来自地府的马蹄! 催命般的声音,促使着吕珍手下的士兵们更加卖力地奔逃! 双方还没有正式接战,东吴军已经大溃! 第二十八章 围歼 大量的骑兵从两边冲出,而本就已经心下慌乱沮丧的东吴士兵见此情况当即开始四散奔逃,丝毫不顾将领们的呵斥! 然而,用背部面对骑兵,是最错误的做法。两条腿,难道还想跑过四条腿吗? 可惜,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往往会失去理智。 骑兵,到处都是骑兵,闪亮的刀锋倒映着冷冽的月光,一场屠杀正式开始! 而吕珍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已经崩溃的四万大军,他彻底失去了指挥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输了,彻彻底底。 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骑兵进行抵御,而步兵已经溃败,无法再遵从他的命令了。步兵不结阵,那么在骑兵面前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还手之力。 至于西吴哪来这么多骑兵,他倒是不是很惊讶,他只是痛恨自己的骑兵不足,才导致如今面对敌人的冲锋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元末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具体就在于,相比于其他朝代末年农民起义军只能苦哈哈地用双腿抵抗官军的四条腿,元末的义军和元军在骑兵力量上的差距并不大。 这就要从元初说起了。 当年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一个个成了大地主,自然不愿意像以前一样再去苦哈哈地放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知耕垦播殖如汉人”,以至于到忽必烈于开平自立为汗时,他手下的蒙古贵族甚至都没办法给军队配齐马,逼得忽必烈紧急从中原各地买了数万匹马,才终于凑齐骑兵,北上与阿里不哥争雄。 马背上打天下的蒙古人,居然连马都凑不齐,这不是开玩笑吗?于是在此事过后,忽必烈先后在辽阳、大同、太原、真定、益都、怀孟、清池、南皮、广平等地建立马场。而随着南宋的灭亡,南方也逐渐有马场出现。 这就导致了,元末的义军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富足的一批,他们甚至可以和元军玩大规模的骑兵对冲。 而朱元璋的老家淮西,那里有着南方最大的马场——淮西马场。 所以朱元璋虽然水军极其拉胯,但是骑兵却是极强,常遇春、徐达都是精于此道的高手。 比较倒霉的是,张士诚的地盘在江南,那里水道纵横,不适合养马,所以张士诚部下的骑兵并不多,甚至那里的战马,还是淮西马场出产的呢! 这个时候,东吴在骑兵上的劣势彻彻底底地展现了出来。 没有骑兵,吕珍连像样的反抗也做不出来! 两万的骑兵,肆无忌惮地践踏着吕珍的部队,东吴的士兵们哭嚎着奔逃,西吴将士肆无忌惮地策马奔腾,他们随意地弯下腰,马刀一挥,便是数颗人头落地,也有士兵试图反抗,但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杀死。 有东吴士兵被那高大的马匹所践踏,半边身子烂成一滩血肉;也有士兵正撞上马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他们骨断筋折。 西吴的骑兵是那么的轻松写意,而他们的指挥官,正是朱文忠!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文正之后,大都督府的最高长官就是朱文忠,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外甥的重视,也可见朱文忠那惊人的军事天赋,此时他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 吕珍勉强收拢了五千来人,组成阵型,缓慢地向后行进,然而他惊讶地发现,骑兵们虽然发现了这支部队,但却只是跟在后面,同时阻止其余的溃兵奔向吕珍,并没有强行冲阵。 他们,似乎是在驱赶,像是狼群在把猎物往自己的陷阱里赶? 吕珍发现了这一点,然而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约莫有七八千的骑兵汇聚在他们的后面,不断驱逐着他们,如果东吴军停下,他们同样勒马,随后用箭雨招待他们,逼得吕珍不得不带兵继续后撤。 再说,就算不撤,又能怎样?等城内的西吴军腾出手来,他们一样会死。 而两侧,同样有西吴的骑兵纵横,一旦有东吴军试图向四周逃窜,他们就会追上去,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刀。 吕珍带着部队不断后撤,突然,前方传来巨大的喧哗声,溃兵们向后边涌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从人群中探出头去,看到了令他绝望的一幕。 就在官道上,他们的正前方,无数的西吴士兵列成了阵势,大量的火炮与火铳兵站在前方,后面的士兵弯弓搭箭,显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巨大的鼓声响彻战场,骑兵们不约而同地开始退后,远远地围住了他们,像是在看戏。 吕珍明白了。 骑兵之所以没有直接冲阵厮杀,不是他们做不到,只是不想付出伤亡而已!己方毕竟有四万人,骑兵虽然已经将东吴军冲垮,但是乱军中依然也有一些将领如同吕珍那般集合部队反抗,而且要是东吴军四散而逃,就算撒开去追击,也还是会有许多漏网之鱼的。 西吴军,这是要把东吴的十万人一口吃下,一个都不剩的意思! 好大的野心,好大的胃口!最可怕的是,他们真的做到了! 严凌是这支三万西吴军的指挥官,他的眼底闪烁着寒光,等到骑兵迅速撤出战场之后,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炮火连天,东吴军再次陷入了西吴军的猛烈攻击之中。 片刻之后,战场已经一片狼藉。 吕珍侥幸没有死在这恐怖的火力面前。 他翻开了覆盖住自己的亲兵尸体,坐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西吴骑兵已经再度开始了冲锋,幸存的士兵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他们或跪在地上叩头乞降,或在奔逃中被骑兵杀死。 很快,西吴军注意到了这个盔甲明显不同的家伙,他们围了上来。 面对挥舞着马刀将他团团包围的西吴骑兵,吕珍手掌僵了僵,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 “当啷”一声,长剑滚落尘埃。 吴王,非珍作战不力,实乃伪王部下能人如云,智计百出,不可力敌! 是役,东吴十万大军覆没,主将吕珍被俘,城外四万将士,被俘投降者一万余人,其余皆战死,只有不到百人成功逃出。 衢州城化为白地。 城内六万东吴军,仅三千余人存活,其余尽数丧生火海。 西吴军折损千人左右。 大胜! 第二十九章 平吴序幕 “啪。”华美的酒杯落在了地上,一个身材健壮,留有长须,如同富家乡绅的中年人一屁股跌坐在豪华的龙椅上。 他面前摆放着珍馐美食,更有一队美丽的女子身着轻纱,在一旁瑟瑟发抖,可以看出本来他正在惬意地欣赏歌舞,然而此时的他注意力,全在面前那名跪倒的侍从身上。 此地是姑苏城,吴王府。 “不可能,那朱文正不是投降了吗……怎么会……朱元璋,竟能忍得了他这般行径?这可是十万大军啊!绝不可能!”张士诚晃了晃脑袋,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说!你这消息从何而来?要是道听途说,扰乱孤的军心,孤要了你的脑袋!”他站起身,“刷”得从腰间拔出宝剑,疾走几步架在侍从的脖子上,只要对方一句话不顺他心意,他就要削去他的头颅。 那侍从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忙不迭地说道:“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啊!是从衢州那里逃回来的军士所言。据他说,我军中了贼军奸计,大半兵士被烧死在城内,剩下的在贼军骑步兵打击下溃败,几无人逃出啊!” 见张士诚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表情带着怀疑,侍从赶忙说道:“殿下,那人便在殿外,您可召见亲自询问。” 张士诚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宣!” 此人样子很是狼狈,身上的皮甲早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然而头上还留着一个破损的兜鍪。背后的箭筒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弓却还歪歪斜斜地搭在身上,那样子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沉重的甲胄和武器,对于溃逃的士兵来说简直是累赘。从他的样子张士诚已经可以想象当时那场大战之时,自己的军队败得有多凄惨。 当初那一场溃败,由于夜幕的阻拦,还是有近百名东吴士兵成功从包围圈里逃了出来,但是从衢州一路逃到诸全的士兵连十个都没有,大多的士兵基本都直接隐于乡间了,从这一方面看,这个士兵还挺忠诚。 张士诚问了几句,见他对答如流且逻辑通顺,便知对方没有撒谎,之前安慰自己“是敌军在散布谣言”的理由被驳斥,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接软倒在了地上,四周的侍从赶忙扑过来,嘴里喊着“殿下,殿下”,将他扶起。 然而他还是直愣愣地盯着大殿的某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一时间似乎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倒也不能怪张士诚反应巨大,毕竟十万兵马,东吴还没有过这么大的损失。 东吴这些年确实被西吴按着揍,也确实损失了相当的军马,但是更多的,是“击溃”,退回之后收拢溃兵,其实还能恢复一些实力,毕竟东吴打的是进攻战,西吴主力不在,就算赢了,受限兵力与自己守城的职责,也不能继续扩大战果。 然而这回不一样,根据那士兵的描述,此次衢州之战的结果是“全歼”,这也就意味着,十万大军,他一个子儿都收不回来,得力的大将还下落不明。 这导致的严重后果就是东吴现在在南方的兵力出现了明显的真空。 东吴国南部地区,也就是浙北,从古城杭州往上,兵力甚至已经只剩下不到万人了,这点军队,别说朱元璋,就是方国珍想要捞一把,那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还好,诸全还在。我记得吕珍不是在那里留下了五千士兵吗?昔日我大军六十万,尚且无法攻克,现在朱元璋不过七万余人,想必也攻克不了。待我将姑苏之兵调去,便可再次威胁江西!”张士诚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的,衢州本身并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冲,相比于诸全被西吴修缮得极其坚固,衢州虽然是古城,但它的城防其实也就那样,只要姑苏之兵南下,依然能对衢州及朱元璋的腹部造成极大的威胁。 可是,侍从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殿下,就在我大军溃败之后,贼军穿上我军甲胄打起旗号,以……以吕将军为先锋,骗开了城门……诸全城,失守了……” 张士诚只感觉一盆凉水浇到了自己的头上,刚刚燃起的希望再度被浇灭,这种反差令人极不好受。 “吕珍!这个匹夫!他竟敢背叛我,”此时的张士诚,只能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吕珍,他的亲属在哪里?给我统统下狱!”他怒吼着,同时将案几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发泄了一阵,他瘫坐回了自己的王座上。 完了。 朱元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浙北,丢了。 ----------------- 张士诚猜得没错,朱元璋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只不过,他的野心比张士诚想的更大。 东吴十万大军的覆没,开启了朱元璋平定东南的最后步伐,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又一次大败张士诚,五百余艘战船几乎全没,溺毙者不计其数,接着夺泰州、通州、高邮、淮安,淮北尽落西吴之手。 至正二十六年,朱元璋告祭江神,以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帅兵二十万伐张士诚,为北路。 朱文忠帅军五万,自衢州攻杭州,北上灭吴,为南路。 八月至十一月湖州之战,东吴军大败,司空李伯昇及六万精兵、十余名大将,甚至张士诚第五子全部被俘,同月,朱文忠率部逼近余杭,守将谢五(谢再兴的弟弟)开城投降,紧接着不到半月之内,整个浙北望风而降。 九月,东阡镇水战,东吴军再度被击败,俘虏两千余人。 同月,常遇春火焚东吴军,大败之,“军资器械,一时俱尽”。 十一月,徐达于姑苏城下大败东吴军,焚其战船千余艘,大量东吴军或死或降,而此时,张士诚才绝望地发现,他的都城姑苏,已经成为了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方圆千里再不见一杆“张”字大旗。 而就在张士诚依托姑苏,进行最后的困兽犹斗时,朱元璋将目光放在了江浙行省的另一名诸侯身上,他已经打算收复整个江南了。 此人,便是盘踞浙东、以庆元为大本营、严凌的老相识,方国珍。 此时距离他夺取浙东,已经有足足十年了。 现在的他拥兵数万,占据庆元、温州、台州三府之地,虽然并不是什么大诸侯,但也不容小觑。 不过,方国珍也不老实,他其实早就已经向朱元璋进贡过金银表示臣服,但是当朱元璋真的派官员过去时,这家伙又翻脸不认账,这些年依然为元廷打造海船、也接受元廷的册封,首鼠两端。 朱元璋对他的忍耐度到达了极限,他决定用武力解决。 不过在此之前,他决定先找一个熟悉他的人问询一下。 第三十章 劝降方国珍(1) “方国珍此人,有大将之才,不过其人却贪图安逸,割据一方便坐享荣华富贵,毫无争霸之心。对付他,只需偏师数万,败其数次,再遣一说客,便可轻易得那三府之地。” 严凌听到朱元璋的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之后,给出了回答。 方国珍,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帅才。 不说他几次击败元军,就说张士诚吧,也是被他揍得找不着北。 说来也奇怪,张士诚似乎把一生的气运都用在了高邮,整个元末,察罕帖木儿、朱元璋、陈友谅、扩廓帖木儿都在秀,只有张士诚在挨揍。 当然,这也和东吴高层整体上的奢侈淫逸有很大的关系,东吴的将领普遍喜好敛财,就连打仗也要带上歌女,甚至张士诚不给他们封官许愿,这些人就不听命打仗。到了后来,他们就算打输了,张士诚都懒得管,就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又怎能不败呢? 至正十七年,方国珍与张士诚战于昆山,七战七捷,张士诚惨败。 他在军事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猛男,却是偏偏没什么野心,只想着割据一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且他善于左右逢源见风使舵,哪边强就投靠哪边,与多方势力暧昧,这狡猾的性格,和他那憨厚的外表极其不符。 所以,对于他,严凌只有一个字:打。 不过,不是穷追猛打的那个打,而是威慑的打。 要知道之前两军冲突,胡深败方明善,破瑞安随后攻温州,不过是打败了一次,丢了一座城,方国珍居然就恐惧非凡,立马上书请降,并且主动提出每年供给西吴白金三万两。在杭州被西吴拿下之后,他竟然开始不断地修建沙船,并且把自己的财宝往上面运,一副打算跑路的样子。 他好像是要在海上过下半辈子一般。 此时的方国珍,早已经不复早年的英雄气了。 ----------------- 至正二十六年,朱亮祖奉命率军伐方国珍。 他虽是降将,然而作战勇猛且忠诚不二,这些年来已经积功升到了参知政事。 他先攻台州,方国瑛战败逃走,台州被攻陷。 再攻温州,没几天,也占据全境。 只剩下最后的庆元,由于是方国珍老营所在,囤积了重兵,朱亮祖兵力不足,暂时停下了脚步。 该到那个说客出场的时候了。 ----------------- 这是严凌自至正十五年离开家乡投奔朱元璋,这十一年来第一次回家。 当然,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但是对于家族的掌控力度,他还是丝毫不差,家族每一个月都会有相当数量的信件发往严凌所在地,由他来定夺大事的走向,至于剩下的事情,就由二叔严康以及自己那两个已经成年的弟弟代为掌控。 他丝毫不用担心自己的权柄会有所失落什么的,因为这两年情况逐渐清晰,朱元璋已经是一副要得天下的势头了,至于他们所在地的方国珍…… 不提也罢。 随着西吴愈发的壮大,他的地位也更加巩固。 严凌来到了庆元府,他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这座城他可没见过。元初蒙古贵族因为担心汉人依托城墙反抗,于是诏令毁坏天下城池,直到至正二十年天下大乱才重新筑庆元城,现在已经是一座高大而坚实的雄关,而严家的高层也已经都搬入了城池之中。 西吴若是强攻,代价怕是不小。 严凌眯了眯眼睛,他此行,就是要为西吴去除这份代价。 进城,早有人等在那里了。见严凌到来,倒也还算客气: “这边请。”一让身子,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显露了出来。 一看这车,严凌心里就有底了——方国珍已有归降之意。 之所以硬挺着不投降,只不过是希望能够给自己再争取一些利益而已。 果然,他刚刚走进方国珍的府邸,迎面而来便是一个壮汉。 是方国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严凌已经忘了这个当初的阶下囚长啥样,但是对方的下一句话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严凌!还记得昔日鄞县之事乎?当年擒下我等,却故作姿态放我们,骗我兄长欠下你的人情,现在还敢来见我们?” 说话间,竟是直接抽出宝剑,往他的脖子上砍来。 严凌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他面带微笑,就这么笔直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剑刃劈向他的脖子。 一阵劲风闪过,那刀稳稳地在严凌脖子旁不远处停住,显示出对方极强的控制力。 “倒是有几分胆色。”方国瑛哼了一声。 “当日鄞县之事,乃我叔父所为,你兄长与我已有定论,何必旧事重提?”严凌微微一笑,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刃,缓慢而坚定地推开:“至于我此番来,却是救你方氏一族,需知尔等灭族大祸就在眼前!” 此言一出,不仅方国瑛勃然色变,就连周围的侍卫都按捺不住拔出了刀剑,严凌更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房间窗户之后,似乎有人影闪过。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咒我一家!今日你不说出个一二,便把命留在这里吧!”方国瑛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发了火,骂人也就算了,直接说你们要灭族,这谁能忍得了? 严凌却是不慌不忙,他要的就是方国瑛这句话。 “敢问这位将军,当今之世,有谁可谓英雄?” 方国瑛冷哼一声,倒也接了他的茬:“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西川明玉珍,占天府之国,数败元军,经营妥善,立国大夏,可谓英雄。” 闻听此言,严凌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明玉珍南下掠地败于梁王,更英年早逝,其子明升不及其父之十一,不算英雄。” 方国瑛接着又说道: “闽中陈友定,昔日率军数十突入敌阵,悍勇无可当,更多次败天完军、汉军,指挥有方,据福建八郡,可为英雄。” “陈友定虽割据一方,却对元廷忠心耿耿,甘居人下,不顾华夷之辩,不算英雄。” 严凌再度否决了他。 第三十一章 劝降方国珍(2) “粤地何真,东起潮惠,西至梧州,尽入起手。昔者败豪强、破汉军、纳贤士,称雄一方,可谓英雄。” 方国瑛又想出了一个诸侯,何真割据今广东之地,是朱元璋统一江西、湖广行省的最大阻碍(此时广东大部隶属于江西行省,小部属于湖广)。 “其亦屈身元廷之下,不算英雄。”严凌还是摇头。 “我兄长,败元军、退张士诚,雄踞东南,可谓英雄。” “其,呃……”严凌顿了顿,因为对面的方国瑛此时睁圆了双目,一副“你要敢说什么不合适的,我现在就砍了你”的样子。 “贵兄自是英雄了得,然而这天下有一人,却比他更加英雄,此人才是天命所归属,万民所共主。” 方国瑛不屑地“嗤”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他,嘴角更是划过了一丝讥讽的笑: “你说的,该不会是朱元璋吧?” “正是。”严凌没有在意方国瑛的无礼,接着大声说道: “我主起于微末,却有雄才伟略,经营十数年,跨东西而距湖广,占淮地而拥两省(河南河北行省、江浙行省),更有雄兵百万,良将千员,天下诸侯莫能当。” “如今万里长江无一船不挂“朱”字旗,吴王之名威震天下,其势已成,实不可力敌。” “如陈友谅被破于鄱阳,兵败身死;张士诚坐困孤城,已是风中残烛,皆是反抗我军,以致灭亡。” “前番温、台之战,贵军不利,亦是明证。” “将军自可与我主对立,然而大军压境,巢倾卵覆,此非灭族之祸?然将军等毕竟是首义之人,我主仁义,心中不忍,故有我此行。” 严凌又一次提起了“灭族”,然而这一次,方国瑛却没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严凌说的句句都是在重点上,有理有据,虽还没有彻底说服他,但是却也不禁让其陷入了思索。 是的,在那个乞儿的成长道路上,有着许多的坎坷与障碍,然而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处可以真正阻止他前行。而那个乞儿,如今也已经贵为吴王,一方之主,曾经他需要仰望的人被他踩在脚下,此时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了,方国珍不行,陈友定、何真等人更不行。 螳臂当车,并不可取。 严凌没有说话,他知道方国瑛只是看起来像是粗汉,实际上那政治76的属性也不算太低,此人是方氏集团的高层,说服他对劝降方国珍很有利,更何况,他这一番话,也不仅仅是说给方国瑛听的。 “衢国公到!” 突兀的,一声呐喊从方国瑛的背后传来,朱漆大门打开,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壮汉带着几名随从走了出来。 虽然身材胖了不少,眉宇间更添了几分上位者的霸气,然而严凌依然认出,此人正是当年被绑缚于阶下的方国珍。却不想至正八年那一别,再相见时已是物是人非,一人为吴王麾下重臣,一人割据浙东,亦为一方诸侯。 两人对视,严凌的眼中有着对往昔的回忆,而方国珍的眼里更是复杂。 没想到初见时一个富家子,竟然能够爬上这样的高度。 不过,此时的方国珍毕竟还是一方诸侯,严凌和他还不是一个等级的,所以他率先行礼,口中高呼: “拜见福建行省平章事方大人!” 福建行省平章事,这是朱元璋封给方国珍的官爵,而衢国公则是元廷给予的,严凌如此称呼,态度很明显。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放任你左右摇摆的时候了,你必须要在元廷与吴国中做出选择。 然而,此言一出,四周的侍从却是神色一变,似乎严凌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似的,更有人眼中浮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要知道这个衢国公名号方国珍可宝贝得很,之前有人称呼元廷封他的另一个官职江浙行省左丞相,可是被大怒的方国珍用鞭子抽到鲜血淋漓!这个使者这么不晓得厉害,怕是得吃一顿教训。 然而他们等待的时刻并没有到来,方国珍脸上笑容如故,似乎没有听见严凌那冒犯的话语,这可让身旁的侍从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咱们这位大人,今日是转性了不成? “严兄何必如此,你我旧识,可不需要这般客气。”他笑盈盈的,拉住了严凌的手。 “走,咱们里面详谈。”接下来的话就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谈了。 严凌自无不可。 进到屋内,分主次坐下,方国珍却并没有说话,另一名跟他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人先开口了,直奔主题: “严兄之前一番话,我也是听到了,严兄为我等考虑,在下在此谢过。吴王纵横捭阖,也确实非凡,归顺吴王当然也可,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明白。” “吴王打算如何安置我兄长,还有我们兄弟几个?” 谈判正式开始!这是要好处来了。 “敢问阁下是?”严凌知道,接下来便是重头戏。 “方国珉。” 这个是方国珉,那刚刚那个壮汉想必就是方国珍的另一个弟弟方国瑛了,说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对方的名字,毕竟方国珍有两个弟弟,他可认不出来。 而此时的方国瑛,则是低沉着脸,没有再说话,显然刚才的话给了他相当的触动。 “原来是国珉兄,失礼。请各位放心,吴王早为各位准备好了位置,方将军将授广西行省左丞,并有爵位相赠,更赐田产数千亩、黄金万两,其余诸位,亦有官位封赏,绝不会亏待。” 严凌当即说道,这些官爵自然是朱元璋许诺的。 方氏兄弟几个对视一眼,均是心动了。毕竟他们自己也知道,此时已经山穷水尽,还能有这么好的优待,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之前严凌那一番话,实际上他们都听在耳朵里。不得不说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如今小半个华夏已经被朱元璋统一,北方元廷分裂,不可能插手南边之事,如今再不顺应大势,确实有可能有灭族之祸。 方国瑛有些坐立不安,方国珉更是不断向方国珍使眼色,见他不理,更是忍不住出声道:“大哥!” 这个条件已经很优厚,再不答应,小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第三十二章 不为帝? 方国珍坐在主位上,却还是不说话。 严凌知道,此人已经动摇,只不过身为一方诸侯,多少有些拉不下脸来,说那投降之语。 于是他决定加一把火。 “国珍兄。”他突然开口,却没有称呼方国珍的官位。 主位上的人影疑惑地抬起了头。 “你还记得当年你答应,欠我一个人情吗?”严凌微微笑着。 方国珍愣了愣。 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年的严家大堂,那个年轻人手握长剑,呵斥着家丁松绑。 “当然。”他笑了:“你要在这里用掉?要知道这可是我方国珍的人情,宝贝得很呐!” 严凌点点头:“国珍兄,你我若是同殿为臣,岂不快哉?” 方国珍闻听此言,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又像是终于放松了一般: “好,好,好!既如此,我便依你!” “浙东方国珍,归降吴王!从此愿鞍前马后,为王前驱!” 他从主位上走下,向北跪拜,遥遥冲应天叩首。 至正二十六年十一月,方国珍降。 自此,江浙归心。 当然,方国珍的投降自不会是因为严凌那所谓的人情,这不过是给方国珍的一个台阶罢了,就好像曹操平定张鲁,都已经把人家干到老家了,才把汉献帝拿出来,说两句“归顺汉室”,表示你是回归正统,给个台阶。 没有步步紧逼的朱亮祖,方国珍才不会这么好说话。成大事者,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料。 双管齐下,软硬皆施,才不费一兵一卒,克此坚城。 严凌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吴军全面接管了方国珍的地盘,这次他并没有耍什么小花招。朱元璋也信守承诺,给予了几位兄弟官位,为首的方国珍更是被封归德侯。 不过,老朱还是留了个心眼,作为魁首的方国珍,虽为广西行省左丞,但却是只享食禄,并不上任。 毕竟曾经是一方的诸侯。 但即使是这样,他下半生依然享尽荣华。 洪武七年五月八日,方国珍逝世,葬于南京城东,朱元璋亲自设祭,着翰林学士宋濂为《神道碑铭》以祭。 此一生,亦是不枉。 ----------------- ps:《明史》:“国珍首乱,反覆无信,然竟获良死。”清朝人对于方国珍最后享尽富贵而死的死法都无法理解,只能说老朱创业早期是真的宽宏。 ----------------- 至正二十六年十二月,韩宋龙凤十二年,应天。 朱元璋的吴王大殿。 他像以往一样端坐于主位之上。 “各位,有何事务,可呈上商讨。”他发出了指令。 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群臣已经开始忙不迭地上奏了,这边来一个“某地财政不足,请求拨款”,那边来一个“某地遭到敌军进攻,请求征讨某某某”,热闹非凡。 然而,今天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下方依然一片寂静。臣子们就像是商议好了似的,缄默地并不开口。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 今日的会议,似乎与往常不同。 没有让他等太久,站在队伍前列的几位大臣互相看了看,李善长向左跨出一步,跪拜在地: “吾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他话说完,仿佛是一个信号,身后的臣子们同时左跨,整齐划一地跪倒: “吾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声音洪亮,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几位重要的武将都出征了,因此此次带头的,主要是文臣,具体来说,是右相国李善长带头,加上刚刚回来的严凌,以及汪广洋、刘基、朱升等人。 不等朱元璋开口,李善长已经继续说道: “殿下,您自濠州起兵,从未有存土,到如今成就大业,四方群雄,已经被您扫除殆尽,吴国百姓尽皆归心,这正是天命在您的写照啊!希望您可以早登帝位,满足我们臣子与百姓共同的愿望!” 劝进! 朱元璋的脸上,一抹喜色划过,然而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不由地掠过阴霾。 他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 “不必了。” “如今虽然已定数省,然而尚有敌人环伺,天下土地依然大多荒芜,百姓流离,这哪是称帝的时候!自古以来得到天下的皇帝,海内均是臣服,天下人全部归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尚且谦让不敢当,可见他们的德行。” “我以前还笑话陈友谅,才占据一隅之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称王,骄狂之势可见一般。果然没过多久,他便灭亡。如果此时我称帝,岂不是和他一样招人笑柄?我岂能再犯他这样的错误!如果天命真的在我,那么帝位早晚便是我的,又何必着急呢?” “诸位,退下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下方,李善长还待再劝,朱元璋却一拂袖子,径直转身离开,丝毫不像之前那只是假意的推脱! 众臣见此情形不由地面面厮觑,李善长和严凌对视,眼睛里都是疑惑。 殿下,真的不欲为帝吗? ----------------- 不为帝吗?谁不想呢? 可是,有你在,我怎么称帝啊…… 小明王,韩林儿。 朱元璋大踏步地在宫殿里走,心里尽是不悦与后悔。 早知道就不把那个家伙从安丰救出来了,让他和刘福通一起死在里面,不好吗? 今天的事情和之前即吴王位并不一样。 事实上,朱元璋的吴王,是群臣劝进而自立的,并不是韩林儿封的。 这使得这位韩宋皇帝,朱元璋名义上的领导,存在感愈发的低下,也正导致了今天,诸臣无视了滁州那位皇帝,直接劝谏他登基,或许在他们心里,那位所谓明王,只不过是以后的朱皇帝一纸诏书的事情罢了。 毕竟朱元璋这偌大的地盘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除了名义上隶属于红巾军体系,实际上他和韩林儿那一部的红巾军没有半点瓜葛。 还皇帝,他凭什么? 但是朱元璋,还是很注重自己的名声的,他不可能在韩林儿还活着的情况下,便自立为帝。 禅让?他思考了一下。 昔年曹丕搞了一个禅让,但是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且,如果是那百年前的赵宋,朱元璋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这韩宋…… 吴王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叫来了侍从: “孤记得平章政事严凌之前自浙东回来,孤放他休沐,至今也有月余了吧?” “叫他过来,孤有要事要他去办。” 第三十三章 司马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 PS:我设定了一下,就是说一些比较亲近的话的时候,朱元璋就自称“我”,说正事的时候,就是“孤”,这样大家感觉可以吗? ----------------- 从吴王宫殿里出来,严凌很快便和群臣们分开了。 事实上在吴王宫外,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有人胆敢议论这些事情的。他们或乘坐马车,或乘着轿子,纷纷离开。 不过今天晚上,有多少人会私下聚会,去揣摩这位王上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严凌对此却并不是很意外。 因为按照记忆,现在确实还没有到朱元璋称帝的时候,虽然也不远了。 他掺和进来主要是因为毕竟有自己这只蝴蝶在,要是老朱改了心意,那自己不就少了一份劝进之功? 朱元璋的拒绝倒也符合历史,他也没有想太多,反正朱元璋早晚要称帝,这功劳又跑不了。 要不是今天要劝进,他连朝都不会上,拜托,我在休沐耶。 没穿越的时候要加班,现在穿越了,还要加班,那TM不是白穿越了吗? 严凌一步跨上了马车,打了个哈欠。 昨天他被二叔严康骚扰了好久,就为了娶妻的事情。老头子千里迢迢从庆元跑过来,就为了自己的婚事。毕竟自己三十六岁还打着光棍,在古代绝对算得上是大龄单身汉,这个时候,没比他大几岁的朱元璋,已经生了足足七个儿子、六个女儿,相当于现代军队一个班的人数。 常遇春、徐达和严凌都是同龄人,孩子也都已经不小了。 或许是时候真的该娶个妻子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个继承人。 而且严凌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每天深夜只能与双手作伴,也受不了的嘛。 现在基本安定了下来,确实也该考虑一番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就是找不到贵女比较麻烦,主要是和自己地位相称又适龄的比较少。 严凌开始思考,对于这件事他尤其的认真。 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单身有五十多年了,已经修成魔法师了都。 嫌弃地看了一眼小左和小右,严凌的脑海中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个相貌又好、又知书达理的温柔女子。 吸溜吸溜。 某人正想入非非之际,他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身体猛然前倾,脑袋磕在了前方的车壁上。 干,怎么开车的,我花这么多钱请你,你给我这儿现场练习车技是吧。严凌捂着脑袋在心里怒骂。 他正待要好好训斥一番自己的车夫,然而紧接着,前方就传来那车夫的声音: “大人,有宫人拦路,说找您有事儿。” 宫人? 严凌掀开了马车窗户的帘子,探出了头。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坐在高头大马上,从正面拦住了他的马车。见严凌伸头出来,他赶忙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将腰间那牌子递上。 那人的服饰严凌很熟悉,和朱元璋身旁总是站着的卫兵一模一样,再看看腰牌,果然,是吴王的亲卫。 “什么事。”这个时候,他才淡淡地开口。 “禀大人,殿下有要事要吩咐,请您赶快前往王宫面见殿下。”亲卫说道。 ?我都已经快到家了啊。 难道老朱后悔了?想让我串联群臣,再来一次劝进? 严凌摇了摇头,朱元璋身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可不会犯朝令夕改这样的错误,要是真如此,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 “去吴王宫。”他吩咐自己的车夫。 马车辘辘,转过了车身,向来时的道路驶去。 ----------------- “睿轩,最近休息得如何啊?” “臣谢过殿下恩典,这月余的休憩,臣已是精神颇佳,定能更好地为殿下效劳。” “哦~咱记得你比咱小上两岁,也是而立之年了吧,这般年纪却还未有家室,也当考虑考虑了。可有看中的女子?” “臣一心为国,个人私事,便往后稍稍了,还未有什么中意之人。”严凌发出了正义的宣言。 “诶,家国天下,国事固然重要,这家事却也不能拉下。”朱元璋赞许地鼓了鼓掌,对严凌这番话很是满意。他的眼里闪烁着神秘的光: “咱倒是为你想了一门亲事,你们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倒是天定的姻缘。” 吴国这个单位真是太好了,发钱发房子还发老婆,我这辈子就跟着老朱干了。 “臣下先谢过殿下了。敢问是哪家的千金?”严凌闻听此言,顿时便绽开了笑容。吴王赐婚,这是莫大的殊荣,纵观大明,得到这般待遇的可不多,比如朱文正、徐达(虽然结果不是很好就是了),尽是亲信之人,这是朱元璋表示恩宠的一种方式。 “待咱下诏,你便知道了。”朱元璋也笑呵呵的,紧接着便话锋一转,终于步入了正题: “不过,在这之前,孤要你办一件事。” “殿下有命,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严凌赶忙表达忠心。 “哈哈,你有此心,孤倒是很欣慰啊!不过此事虽然重要,倒也不会将你置身险地,睿轩腹有韬略,孤可舍不得失一良臣!”朱元璋哈哈大笑,随后状似随意地说道: “陛下被我救出已有数年,孤本想带他到应天,奈何前番战火不断,孤念及路途危险,因此便将他安置于滁州,至今也有四年了。如今江浙已定,孤打算把陛下接来应天,正式登基,重开我大宋之天。” 他微微俯下身子,靠近了严凌,声音有些低沉: “此事事关陛下安危,十分重要。滁州与应天不算太远,但却也有山水阻隔,因此万不得掉以轻心。你乃我之心腹,我才托付于你,睿轩,不要让我失望。” 严凌抬起头,正对上朱元璋的眼神,那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 他不是蠢货,瞬间便听出了朱元璋的话外之音。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大喝: “司马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 呸呸,朱元璋可不是司马昭,原本历史上的船只终结者廖永忠最后可是封了个侯爵的。 “陛下放心,臣定将明王陛下,安安全全地送至应天!绝不会……有意外的!” 第三十四章 韩林儿 滁州和应天确实相隔不远,但要带上那繁杂的仪仗以及数万名军队护卫,那可就慢了许多。严凌花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来到了滁州城,这个朱元璋早年创业的大本营。 此时的滁州历经过几年的治理,百姓安居乐业,早已不复当年战乱之况。 而在城池的中央,正是大宋皇帝韩林儿的住处。 朱元璋对于自己名义上的皇帝还是很不错的。他在滁州城中修建了浩大豪华的宫殿供他居住,每年进贡财物珍奇供他玩乐,可以说,除了权力,这位小明王什么都得到了。 此时严凌正站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前。 作为吴国政权的重臣,侍卫不敢有丝毫的轻慢,早已经跑进去通禀,此时一路小跑来到严凌的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陛下有请。” 严凌微微颔首,他的亲兵们自动分列两旁,等候在大殿的门口,而他解下腰间的佩剑,便大踏步向里走去。 没必要警惕什么,他已经和滁州城的守将沟通过了,现在宫殿里的士兵全都听从他的调遣。就算韩林儿还有那么一两个忠臣,也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韩林儿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上,当然,这里从来没有召见过一次群臣,现在它迎来了自己第一位,也将是最后一位访客。 严凌跪地行礼,毫不拖泥带水:“微臣平章政事严凌,叩见大宋皇帝陛下。” “爱卿平身。”韩林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虽然他年纪已经不小,然而性子却是懦弱无比。他虽然贵为皇帝,然而却从来没有亲自掌过权,早年由丞相刘福通把持朝政,而后来到了滁州,政务更是与他无关。之前朱元璋自称吴王的时候,他不仅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忙不迭地下了诏书,为朱元璋正名,可见其所谓帝王的真实。 不过,或许也正是这样软弱的个性,才能让他在这元末乱世苟活至今。对于朱元璋的要求,他自是不敢违逆。 “陛下,臣奉吴王命,请陛下移驾应天,以示正统。”之前自然已经有人把朱元璋要接韩林儿去应天的消息告诉了他,因此韩林儿并不感到意外。 “吴王有心了。朕已准备完毕,就等爱卿到来。” “那就请陛下启程吧,马车已经备好,宫里的其余东西会有下人送去应天的,您跟着臣走就好了。”严凌站直了身子,虽然话语听起来恭敬,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冷漠的,那语气中更是带着些许的命令与生硬,丝毫没有对天家的敬意。 屠夫,会对案板上那待宰的羔羊客气吗? “好,依你,依你……”面对臣属的无礼,韩林儿却是陪着笑,对方是吴国重臣,他可不敢得罪。 “慢!”就在这时,韩林儿的身旁一道身影闪了出来,他大声说道:“既要陛下移驾,自当吴王亲自来请,只派麾下臣子来接,岂不是藐视陛下?让吴王亲来迎驾!” 严凌当即反驳: “如今江南初定,闽中粤地尚有余贼作恶,殿下日理万机,为恢复大宋江山鞠躬尽瘁,自然不能亲至。若是因此耽误了战机,你能负责吗?” 那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他,严凌此话却是占住了大义,要是韩林儿硬要对方来接,倒显得他昏聩。 “你是?”此时严凌也看清了这人的面目,不由地出声询问。韩林儿在吴王政权里基本都是被忽视的,毕竟就连他宫殿里的侍卫都是吴国的士兵,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自然不会引起重视。 “护卫将军,王河!”王河挺起了胸膛回答道。他是韩宋政权的老臣,很早就担任护卫将军一职,对韩林儿忠心耿耿。他在这道命令里嗅出了不对的气息,联想到之前朱元璋自立为吴王的事情,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然而,当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严凌却再没有和他搭过话,甚至都不再正眼看他。 一个护卫将军而已,能改变什么呢? “陛下,还请上车。路途遥远,我们还是尽快启程的好。”竟然直接无视了那王河! “陛下,不可啊。”王河紧跟着跪下阻拦,但是他又不好把话摆明了,只能“砰砰”地磕头,以期望阻止他。 韩林儿一时有些犯难,一边是自己的老部下,另一边却又是吴王麾下重臣,不知道该听谁的。 可他却忘了,这件事情的主宰者从来不是他,而严凌也不想再等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韩林儿。 韩林儿感受到了严凌目光中的寒意。 殿外,吴军的士兵们转过了身,手中的武器倒映着日光,显得格外耀眼,然而在韩林儿的眼里,那是催命的闪光。 “走,听爱卿的!”他勉强挤出一丝笑,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王河无可奈何,主上既然已经同意,那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随他前往,希望可以护他无恙。 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是经过一些深林野地,吴军都将韩林儿护卫得极好,没有丝毫的危险出现,这就让王河有些疑惑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晃晃悠悠地走了几天,来到了瓜洲。 自滁州到应天,必须要经过长江,因此从瓜洲渡江很正常,他们也没有疑虑,甚至看到那装饰奢华的船只,王河那紧绷的神经有一丝丝的放松,韩林儿更是喜笑颜开,长途的奔波,终于可以安稳地休息一下了。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这座豪华大船的底下,早有一群士兵手拿着镐子斧头待命。 都是严凌的亲信,最最心腹的族兵。 这件事情,可不能传出去,不然对朱元璋的名声可大大的不好听。 所以做事情的,必须是口严、且与严凌利益密切相关的人。 当船只行进到江心的时候,他们动手了! 随着铁器狠狠凿在船身上,江水不断从缺口处涌入。而他们还在不断地扩大口子,直到江水汹涌地扑进了船舱!船只虽然巨大,却也肉眼可见地停滞,随后缓慢地开始下沉。 船上,严凌收到了自己亲兵打出的信号。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这个时候,韩林儿却叫住了他: “爱卿,这是去哪里?” 第三十五章 韩宋落幕 “回陛下,臣感觉这船走得有些慢了,想是船工偷懒,臣下去催他们一催。” “慢点也好,这船可舒服,爱卿有心了,不愧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呐!”韩林儿脸上满是笑容,他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柔软的床榻。这几天的颠簸可把他累坏了,不过在睡觉前,他还不忘吹捧严凌一波。 “陛下谬赞了,这是臣应该的。吴王殿下在应天可惦念您得紧,陛下若要休憩,应天已为您建起宫殿,您到那边再休息也不迟。”严凌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便继续向外走去。 王河眯起眼睛,盯着严凌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此人的离开并不简单。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摇了摇头,毕竟这一路上严凌礼节也不亏,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他坐回位子上,刚想叫侍从给自己拿酒拿菜,却突兀地发现,自己身旁竟已经空无一人。 侍从呢?王河环顾四周,此时偌大的船舱,竟然只剩下他和韩林儿两人。 这一层上那几个本来侍候他们的仆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 王河顿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汗毛根根竖立,他飞速起身,走到了船边,果不其然,大船旁已经有数只小舟放出,船上的人员正在离开,而他所处的船舱则离江面越来越近。 心跳骤然加速,王河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向严凌追了过去。 此时的严凌还没走远,听见脚步声,他转过了身。 王河飞奔到他面前,有力的双手牢牢抓住严凌的衣服,他的眼睛瞪圆,低声喝道: “你想干什么?成济之事就在眼前,你想如他一般下场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试图将严凌说服,让他放弃这一举动。 如果你放过我们,顶多回去被吴王穿小鞋,但是你要是真的弑君,小心如同成济那样被夷三族! 严凌却是不为所动。他毫不客气,双手握住王河的手,用力将其掰开,随后一脚正中他的腹部,将他踹倒在地上,接着拔剑对准他的额头。 一个小小的护卫将军,还反了天了? 不过,看着王河即使是在如此情况下,依然怒视着自己,严凌对于他那难得的忠义,还是颇为感动的。于是他轻轻说道: “成济当街弑君,其罪诛三族毫不为过。文帝(司马昭,晋文帝)杀他,自是理所当然。” 在说“君”、“当街”与“文帝”的时候,严凌微微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一我不是当街,二我主也不是司马昭,三韩林儿也不如那正统的曹魏第四位皇帝。 严凌又不是傻子,送死的活儿他才不会干。 在原本的历史上,干这事情的廖永忠,可是活到了五十三岁洪武八年,才因为僭越使用龙凤被赐死。 大封群臣的时候有一句话比较有意思,朱元璋说:“廖永忠在鄱阳湖大战时,舍生忘死抗敌,可谓奇男子。但却派与他要好的儒生窥探朕意(即将韩林儿沉底,按照朱元璋的说法,是廖永忠的幕僚揣摩他的意思),所以封爵时,只封侯而不封为公。” (“永忠战鄱阳时,忘躯拒敌,可谓奇男子。然使所善儒生窥朕意,徼封爵,故止封侯而不公。”) 搞笑的是,廖永忠何德何能,可以和开国六公爵并列?虽然他确实也是战功赫赫,可是六公是什么人?李善长、徐达、常茂、李文忠、冯胜、邓愈,除了常茂有他父亲的元素,其余哪个功劳他比得过?这句话倒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甚至后来杨宪被杀,和他相交甚密的廖永忠竟然“以功大得免”,老朱砍人可是毫不手软的,四大案哪个不是株连滚滚,恨不得邻居朋友都给你杀个干净,什么功,能让他网开一面? 简单来说,老朱不开红怒,这事情在他心里,甚至还算是一个很大的功劳,给你记上了一笔;等到老朱开红怒的时候……你有没有干这个,有区别吗? 严凌很早就在规划自己的退路了,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所以对于干这个脏活儿,毫无心理障碍,也没有担心什么将来会成为罪名。 河上悄咪咪地干活,皇帝不是曹魏那正统皇帝,领导又不是司马昭,有什么事儿? 所以,你没必要劝说我,我定然不会落到成济那个下场,而韩林儿,他死定了。 王河听明白了。 他跌坐在地上,一时有些失神。 严凌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之所以说这句话,已经是看在他如此忠诚的份上,让他死个明白了。 这个时候,严凌的护卫也到了,他见到这一幕,立刻拔出了佩剑对准王河,同时说道: “大人,船快要沉了,还请您随我速速离开。” 严凌点点头,两人迅速走开,只留下王河呆呆地坐在原地。 直到床舱里传来韩林儿的惊叫声,他才回过神来。 “来人,来人啊!进水啦!”这位韩宋的皇帝毫无形象地从船舱里跑出,衣冠不整,脸上写满了慌张,却是江水已经涌进了船舱里,而他过于出神,竟然没有察觉。 王河拉住了他,看着韩林儿那已经急得快哭出来的脸。 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天下共主吗?前期靠刘福通,后期靠朱元璋,或许这个天下,从一开始,就和韩林儿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突然明白了,像是释然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依然决定把自己的忠诚坚持到底。 “陛下,不过是一死而已,又有何惧?”他轻声说道。 但是韩林儿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在江水里拼命地挣扎,不断地去够一些物件,似乎是想要以此逃生,王河也没有管他。 没有一件事物可以承载他的体重,所有东西都在随着船只下沉,终于,韩林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宿命,他安静了下来。 毕竟不是谁都是独木舟船神,一根木头就能带着一家老小渡黄河,韩林儿压根就不会游泳。 王河会,但是他没有逃生的念头。 抱着韩林儿,感受着冰凉的江水逐渐淹没自己的身子,他的脸上不由地划过一丝苦笑。 昔日陆秀夫抱幼帝跳海,今韩宋亦亡于水。 天意吗? 至正二十七年正月,龙凤政权,正式结束。 第三十六章 大发雷霆与革职 长江南岸,先遣过江的护卫军们正在焦急地眺望着湖面,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偏偏是这么凑巧,皇帝的座驾在江心沉没,可是先遣军已过江,而其余的军队还在登船,根本来不及救援。 几条小船行驶到了岸边,严凌从船上跳下,第一时间便向其他的船只冲去。口中不断呼喊着: “陛下,陛下……陛下呢?” 将所有的小舟看了个遍,却没有看见韩林儿的影子,严凌顿时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他狠狠拽住一名亲兵,眼睛外凸,里面满是血丝,怒吼道: “快说,陛下在哪儿?” “陛下,陛下好像还在船上!他没有来得及逃出来!”那亲兵惊慌失措地回答道。 “什么!不,不可能!”严凌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他像一个喝醉酒的壮汉一般歪歪扭扭地走了数步,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陛下,陛下……我向吴王夸下海口,定要保陛下安然到达应天,却不想,竟然出此大祸,是我严凌无能,无能啊!”他的脸上流下了泪水。 “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有何面目再去见殿下!”哭着哭着,严凌突然大喝一声,随后猛得起身,竟然就向不远处的江水冲了过去! 身旁亲兵眼疾手快,几个壮汉冲上来,迅速地将他拉住,把他死死地禁锢在了地上: “大人,不可啊!”“大人,此事谁都料不到,怎么能怪您呢?” “放开!”严凌拼命地挣扎,他怒喝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人,陛下驾崩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现在错已发生,无可挽回,当务之急是上报殿下,请吴王定夺。您乃国之重臣,怎能就这样轻生?就算真的要受到惩罚,也该由殿下下诏才是!” 似乎是觉得这亲兵说的话有道理,严凌的挣扎逐渐弱了下来,他跪倒在地上,向河中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随后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 “回应天!我要向殿下……当面请罪!” ----------------- “混账,你干的好事!”吴王大殿上,朱元璋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案几被推翻,他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严凌,怒吼道: “陛下乃大宋之正统(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乃是万金之躯,你竟,竟……” 话没有说完,他就坐倒在了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看上去是被气得不轻。 严凌低下了头,似乎是羞愧难当,他突然说道: “今日之事,尽是微臣之过。臣愧对殿下厚恩,来世再报!” 话音落下,他已经起身,竟然是直直地冲着大殿的柱子撞了过去!竟是要以死谢罪! 好在站在一旁的余通海眼疾手快,拦腰将他抱住,这才没有让他落一个触柱而死的结局! “好好,那你就去死吧!别拦着他!”朱元璋见此情形却是大喝道,显然也是怒极了。 “因你之过,致使陛下驾崩,此罪万不可恕!就算你不在这柱子上了断,孤也饶不了你!” 闻听此言,严凌挣扎得更厉害了。 “殿下,错已酿成,此也并非严平章之本意,还请殿下宽恕他这次。” 李善长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严凌在刚开始的时候跟着他学习政务,这些年又协助他管理后方,两人关系极好,此时自是要站出来为他求情。 “殿下,严平章劳苦功高,这些年跟随着殿下南征北战,又兼治理地方,功勋卓著。此次虽然犯下了大错,然而罪不至死,还望殿下明察。” 这是刘基,他与严凌也有些交情,毕竟两人都是浙江人,在这个地域乡土观念极重的时代,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有了众多的交往。 “殿下,严平章自至正十五年便已跟随殿下,至今已有十二年矣。其间功劳赫赫,有目共睹,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汪广洋也站出来了。 随着他们几个文臣带头,剩下的臣子们也都纷纷出列。 一下子,倒有大半的臣子站了出来,由于徐达、常遇春、汤和他们还在领兵围攻姑苏,所以这里的人大半是文臣。 能拥有面见吴王、商议政务资格的,可没一个省油的灯。就连脾气暴躁的余通海,这个与严凌初见之时政治值只有72,比常遇春还低的政治小白,在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之后,也有了87的政治水平。 都不是蠢货。要是吴王真的要杀人,才不会在这里磨磨唧唧的。现在这番作态,是摆明了不想动手,干嘛不趁着这个机会,刷一波重臣严凌的人情?说不定还能给殿下留一个印象,而这不过是张张嘴的事儿而已。 现在这副众人跪倒的模样,倒搞得好像严凌是什么擎天之柱似的,杀了他天下就要大乱一般。 似乎是给群臣面子,朱元璋最后一屁股坐倒椅子上,挥了挥手: “好吧!本来此罪是杀无赦的,但是既然你们都替他求情,那孤就饶他一命!” “滚下去!革除一切职务,贬为庶民,回家里给孤好好反省,不许出府!” 他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严凌涕泗横流地跪倒在地上,谢过朱元璋的恩典,随后缓步离开。那背影,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而朱元璋这个时候也恢复了平静,他下令道: “传令下去,即日起,吴国全部缟素,以示哀悼!” 是日,吴王朱元璋立韩林儿衣冠冢于城外,率群臣祭奠,吴王号哭之声响彻四野,直至泣血。百姓闻之无不落泪,皆称吴王真乃忠义之人,民心尽归。 ----------------- 半个月后。 严府。 严凌坐在窗前,正悠闲地看着一卷古书,身前一杯清茶,窗外绿竹青翠,微风拂过,格外闲适。 “咚咚咚。”书房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 是一名侍从,他手中端着一个雕龙绘凤的食盒,恭恭敬敬地呈给严凌。 “老爷,有宫人把这个食盒送到府上来,要我交给您。那宫人说,一定要告诉老爷,这是殿下亲口吩咐王妃,特意做给您尝尝的。” “知道了,放那儿吧。” ----------------- PS:之前马秀英那里有一处纰漏,好像中国自推恩令之后就没有“王后”这个说法了,都叫“王妃”来着,已改。 第三十七章 吴元年、姑苏城破与严家的发展 韩林儿虽然死了,但是吴国政权的日子却还长着。伴随着韩林儿的离世,龙凤年号也一同消逝在了历史之中。 至正二十七年正月,朱元璋正式改元,以此年为吴元年。 六月,张士诚依然在困兽犹斗。哪怕在偌大的东吴地盘已经几乎尽丧的时候,他依然派遣徐义、潘元绍等潜出西门,想要偷袭西吴军,从而翻盘。 然而他碰上的是常遇春,他率军迎战,激斗半晌未分胜负,于是便以猛将王弼为一军,率领骑兵从侧面发动进攻夹击,一次冲锋,便让东吴军方寸大乱,被挤逼于沙盆潭中,常遇春当即下令西吴军掩杀,东吴军随之大败,落水溺死者无数,张士诚险些丧命,只能仓皇退入城中,西吴军再一次取得了胜利。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让他们有些懈怠了,西吴的士兵逐渐认为东吴不过如此,手下败将而已。而张士诚,也在最后的时刻展现出了他能够割据一方的真正实力。 在拒绝了李伯昇派遣的说客的劝降之后,他集结兵力,带领着自己最精锐的万余亲军自胥门突围。由于张士诚在姑苏经营多年,城中人心尽服,士兵们也愿意为他拼命,所以在这一场战斗中东吴军人人效死,一往无前! 激战数个时辰,正面拦截的猛将常遇春竟然都挡不住!西吴的士兵在东吴军的疯狂攻击下开始颤抖,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舍生忘死的敌人,张士诚军勇不可当,西吴军的阵型被打乱,开始后撤溃退! 简直是上天赐予张士诚的逃命机会!眼前的西吴军士兵已经开始丢弃盔甲与兵器向后方逃去,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弟弟张士信展现出了什么叫“无能”。 作为督战官,他在城楼上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西吴军已经败退,可却做出了一个缺心眼的判断:他们已经打赢了,可以休息了。 于是在东吴军开始掩杀,准备突围的时候,城楼上传来了鸣金的声音,伴随着张士信的大吼:“士兵们已经打累了,停止吧!”(“军士疲矣。且止!且止!”) 而这个时候,张士诚刚刚下达追击的命令。 两道相反的指令,东吴军瞬间不知所措,就连张士诚本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发什么神经。 东吴军丧失了最好的进攻机会,而常遇春也不愧为名将,他趁着这个机会快速地重整部队,再度发起进攻。 东吴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遭到了西吴军的攻击,而刚刚他们那一停,也让那股一往无前的“势”给散了。 大败,一路追杀至城下,伏尸遍野,最后的精锐全部覆没。 九月,徐达破葑门,常遇春破阊门,唐杰、周仁、徐义、潘元绍等大将先后投降,张士诚和副枢刘毅率残兵二三万巷战于万寿寺东街,再次大败,刘毅投降,这一次,张士诚只剩下几名骑兵跟着他成功逃出。 而此时的姑苏城内,再没有效忠他的兵马了。 他的妻子刘氏,留下一句“君勿忧,妾必不负君”后,怀抱两个幼子,带着他的妾室与侍女在齐云楼自焚。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张士诚绝望了,他试图上吊,但是被降将赵世雄救下,然而这个曾经的私盐贩子,却有一个优点——有骨气。 对于自己部下的劝降,他用沉默闭目来回答,在被送往应天的途中,他始终绝食,在敌人的大本营里,他奚落了一番相国李善长,随后悬梁自尽,以一个王的方式死去。 东吴,正式灭亡。 张士诚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他反复无信、喜好奢侈而又无进取之心,以至于东吴在后期的战事几无胜迹,最后兵败身死,可以说完全是咎由自取。然而他对于吴地百姓的仁义宽厚,却也被世人所铭记。他的墓在苏州斜塘金姬湖畔,人称“张吴王墓”,香火直至民国而不断。 “十庙钟山黯夕阳,一龛犹自祀张王。行人掬取春泉奠,疑带当年御酒香。”这首诗,彰显着吴人对他们曾经王的怀念,或许他若是生在一个太平盛世,能够造福一方,为一良臣。 可惜,生在乱世,他的命运便也注定。 顺便说一句坏了他哥好事的张士信的结局。 在坑了一把张士诚之后,他毫无自觉地在城头上铺开银椅佳肴享用,就在他手下为他献上一个桃子时,城下的大炮开始了轰鸣。 脑子被当场炸得稀烂,和桃子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 北边打得热闹,在庆元的严家也没有闲着,在严凌的指挥下,他们做出了许多的调整。 首先,是海贸生意的终结。 虽然严凌带走了家族的三艘巨舰,但是海上生意利润也是着实动人,后面严家还是从方国珍手里弄来了几艘船,再度开始了远洋的贸易。但是这一次,严凌的态度很坚决:所有船,必须全部卖掉。 为了这事儿,负责商业的严凌弟弟严克还带着辅助他的三叔千里迢迢跑到应天,想要说服家主改变策略。 毕竟这属实太离谱了,严家干这行当都有一两百年了,怎么能就这么说废就废。 在严凌的书房里,两人唾沫横飞,讲述着海贸高额的利润以及为严家带来的种种好处,多的不说,就严凌那亲兵一身豪华盔甲,可不是一般家族装备得起的。 直到最后,严凌才在无奈之下说出了实情。 他还专门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装出一副“兹事重大”的样子把门关紧,才回身,对着被他搞得有些神经紧绷的两人神秘兮兮地轻说道: “殿下,很快就要禁海啦!” “什么???”两人闻听此言,顿时惊讶得就要跳起来,他们忍不住大声叫道。 “嘘。轻点!”严凌赶忙做了一个手势,摆出一副“这是内部消息,不可泄露”的模样:“可不能说出去啊,过不了多久,这船可就只能在码头上报废啦!现在卖掉,还能回一口血。” “可是自宋以来,海贸已持续数百年,为何,为何……” 严凌摇了摇头:“殿下之心,我等臣子岂能揣摩?” 此言一出,两人也不再说话了,天心难测。 他们对严凌的话自是没有质疑,毕竟对方是吴王的重臣。 刚刚还满脸不甘的他们,此时脸上已经尽是庆幸。 “回去就卖掉。”他们这般说道。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严凌轻轻叹了口气。 朱元璋下达“寸板不许下海”的命令,也就在这几年了。 第三十八章 冯淑真 其次,是对科举的准备。 二叔在被削去财政大权之后,就已经开始负责这一块了。严凌深切地明白教育的重要性,所以严家专门建立起了极大的学堂,并且抽调出相当的资金用来维持,所有孩童自五岁起必须接受教育直到十岁,接着通过进行考试,来决定是回去种田,还是继续读书,准备参加科举。 但是在方国珍占领浙东这几年,这套体系是处于停摆状态的,以至于这些年的孩童都被耽搁了一大批。好在就在上月,朱元璋发布了“设文武二科取士”的命令,要求各地士子开始准备。而知道历史的严凌晓得,在洪武三年的时候,他们就将迎来大明的第一次“高考”。 严凌特地嘱咐讲堂里的教师,教少年写文时要仿照宋时经义,模仿古人语气,文体大量使用排偶,这在考试时能取得极大的优势。 毕竟吴王刚刚和刘基商定了要采用“八股”的方式来取士。 不仅如此,他还命令所有的严家少年必须额外添加两门功课:骑马、射箭。 因为在明初的科举里,三场考试之后,复试便要考察这两样。 和之后完全的儒法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种种安排,对于严凌来说很快就成为了次要的。 他现在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 ----------------- 至正十五年,集庆城。 时间回到那个破城后犒赏三军的一天,那个浩大的夜宴现场,严凌已经被灌得失去了理智,他引吭高歌,调子不准但豪迈苍凉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 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同样也有许多将士在此时喝得烂醉如泥。 冯国胜的哥哥冯国用,就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一名将领他当然有亲兵,他们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冯国用抬起,准备送他回家。 然而,在他们背负着冯国用向他的住处走去时,却碰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却是他的夫人,和刚刚满十二岁的女儿。 在攻克大城集庆之后,朱元璋将一众将士的家属从太平接了过来,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大本营了。 元朝本来就没有宋朝那种有些畸形的对女子的限制,再加上现在是战争年代,所以所谓男女之防,不能说没有,但是着实宽松。 冯国用的夫人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德行,虽说不是什么好酒之徒,但是一高兴起来却对自己几斤几两没个数,放心不下,便要去那宴会现场看看。而自己那从小读过史书、见惯了书上那乱世铁血的女儿,也吵吵着要来。 冯夫人想着此时已经太平,便也同意了。 结果半路就撞上了这群送人的亲兵。 冯夫人看着平素儒雅的冯国用(冯国用刚开始是谋士,后来带兵,属于儒将)此时酒气熏天,不由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指挥着那几个亲兵往家走,行进了一段路,却感觉身旁似乎少了些什么,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女儿冯淑真还留在原地。 “淑真,还不快走,看什么呢。” 冯淑真却已经被吸引住了目光。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正纵声歌唱的男人,此时他是宴会中当之无愧的主角,就连朱元璋也含笑为他叫好助兴。 月光下,严凌的发髻有些散乱,一缕缕的黑发垂在脸边,酒水从他的唇边落下,本应当有些狼狈的一幕此时却显得那么放荡不羁,清秀的面孔搭配着那豪放的歌声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事实上,身为一方地主之子,长得帅很正常,毕竟有钱有势,妻子再怎么样长得也不会差,一代代基因改良了都)。 冯淑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一种心脏似乎被抓住的感觉,此时天地虽大,但是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一人。 直到冯夫人走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回过神来。 “娘,那是哪位大人?”她轻轻地问道。 冯夫人作为义军高层冯国用的妻子,自是与马秀英相交甚密。马秀英在朱元璋出征的时候奔走鼓励将士,抚慰眷属、稳定后方,与严凌少不了打交道,冯夫人也由此认识了那位朱元璋身边掌管军机的重臣。 “他是严副都事,严凌,极有才华。文能治理地方、安定百姓,武又能领兵打仗,前番采石破蛮子海牙、夺集庆,都有他的大功,你父亲跟我夸过他好几回了。”冯夫人回答道,又奇怪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怎么了?” “没事。”冯淑真低低地回答道。 能文能武,和父亲一样吗?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个正在引吭高歌的年轻人一眼,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种下了。 ----------------- 至正十九年四月十五日,冯国用率部攻绍兴,暴死军中,年三十六。 朱元璋大悲痛哭,于鸡笼山筑坛以祭。 一家人陷入了深重的悲痛之中。 嫡女为父服孝三年。 至正三年出生的冯淑真,本来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然而因为父亲的意外离世,自然不可能再出嫁,于是便耽搁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八年之久。 直到朱元璋召见冯国用长子冯成的那天。 他其实一直很关心自己这位老伙计的子女,这些年也颇有照顾,虽然冯国用去世,但是金银供给却也没有少了他们的,如今更是打算委冯成以官位。 在正式的任命前,他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打听起了冯成家人的近况,没想到这一问,就知道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你的妹妹还没有出嫁?”他瞪着眼睛问道。 “小妹自小便性子刚强,立誓要嫁一英雄人物。我家为她说了好几次媒,都被她拒绝了。父亲也是宠溺,便由得她。及笄之时又正好碰上父亲离世,遂一直未嫁,如今已二十有四,怕是嫁不出去了。”冯成苦笑道。 这个时代的女性普遍出嫁比较早,一般十五岁的时候就该成婚了,像马秀英二十岁嫁给朱元璋,那已经算晚了,二十四都已经是老姑娘了。 身为长辈兼说媒爱好者,朱元璋当仁不让地当起了月老的角色。 只见他眼珠子一转,一个身影已经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咱倒有一门亲事说与你,那人也是当世少有的英才,咱包你妹子满意。”他笑眯眯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啊?”冯成呆愣愣地抬起头,他还不知道这位吴王的脾气,对于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进宫一次,就捡了个妹夫? 第三十九章 赐婚 “前亲军都指挥使冯大人的女儿?”严凌闻听宫人的话,不由地瞪大了眼珠子,冯指挥都去世这么久了,他女儿还没有成亲吗? 此时已经是至正二十七年三月,严凌被关在自己的府里已经长达两个月了。 当然,他也乐得休息。反正自己这功劳,老朱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吴王突然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之前说好的亲事有了眉目,是前亲军都指挥使冯国用的女儿。 准确来说,这不是消息,是通知,赐婚,臣下哪有拒绝的? 就是不知道对方长啥样。虽然严凌也做好了政治婚姻的准备,但是毕竟两世处男,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主要是他已经做好娶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准备了,大不了等个几年再下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妙龄女子(对严凌这个现代人而言)。 可是这个时代,正常点的都是十五六七就嫁了,这妹子嫁不出去,该不会是因为长得太磕碜啥的吧。 想到这里,严凌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朱该不会坑我吧。 算了,就算不好看,反正娶的又不是公主,纳几个妾就成。他只好这般安慰自己。 冯府那边,一样炸开了锅。 吴王赐婚,这本应当是天大的好事,然而冯府的众人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能把自己已经二十四的女儿嫁出去,同时还能和西吴政权的重臣结成姻亲,这本来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当事人,冯淑真,她却不一定愿意。 冯国用生的这个女儿,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是生得一副坚毅的性子,认准的事情轻易可改变不了,甚至她的父亲都曾经称赞她,“有元帅夫人(马秀英)之风”。 冯国用最巅峰的时候,一度是元帅朱元璋身边的红人,每天门庭若市,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和这位亲军统领结为亲家。然而在许多青年才俊的提亲之时,冯淑真却是一个也瞧不上眼。 “若父亲执意要女儿嫁给他们,那女儿宁可出家,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是她的原话,也正是冯夫人与冯成所担心的。 要是冯淑真到时候倔气一犯,出家了,这事儿本身是正常,但这个时间点上,正好吴王赐婚的时候你冯家如此做派,不仅得罪了严凌,更是不给吴王脸面,本来就不富裕的冯家直接雪上加霜。 “试试吧。”冯夫人叹了一口气,声音无奈中带着些许的期许,“严大人,也是一方俊才呢,说不定就对了那个妮子的眼。” 冯成也是叹气,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他轻轻推开了自己妹子闺房的房门。 水墨风的房间,轻纱掩盖着素白的床榻,整洁的环境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正端坐在桌旁,手中一卷《春秋》,身旁一盏清茶。 三千青丝在脑后挽成桃花髻,她的体态修长,眉眼如画。垂眸书卷,素手托腮,竟似仙子落凡尘,不类人间俗世客。 闻声转头,见是自己的兄长,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哥。”声音清脆如同黄鹂。 冯成张了张嘴,面对自己这个过分有主见的小妹,他总感觉被压了一头,此时声音不由地低沉许多: “小妹……我有一事说与你听……今日我去面见殿下,他听说你还没有婚姻,于是便想要赐一门亲事与你。” “嗯?”柳眉倒竖,冯淑真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模样,她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想到是那吴王的主意,于是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淡淡道: “哥,你知道我的。” “小妹……这是殿下赐婚……”冯成的声音有些艰涩。毕竟在他看来,之前的青年才俊已是足够优秀,小妹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劳什子的什么英雄,纯粹就是不想嫁人而已,如今如此逼迫,一向性子刚强的小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冯淑真沉默了。 如果此时站在身前的是她的父亲,那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告诉他若是再相逼,那她宁可出家。 一般的平凡男子,她可是一眼都不想多瞧。 然而此事事关家族,她还真不能就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可是她最亲的两个亲人。 难道真的要…… 她的手轻轻抚过额头,顿觉心乱意烦。 不,不,大不了…… 手掌握紧,指甲用力在白嫩的手掌上掐出了印子,她咬了咬红唇: “是谁?” 冯成立刻道:“是殿下的重臣,前平章政事,严凌严大人。” 仿佛是担心她不满意似的,他赶忙接着说道:“严大人如今也不过三十有六,且以‘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为座右铭,一直不曾有过婚配,其人也是有勇有谋,既有战功,亦有文治,声名远播于国境,称得上是一时豪杰。如今虽因明王事暂削官爵,但起复想必是早晚……” “噗嗤。” 冯成的话未说完,便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呆滞地抬起头,看见自己妹妹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一笑,天地仿佛失去了颜色。 次日,吴王正式下诏,赐冯国用之女冯氏与严凌为妻。 这一举耐人寻味,在废其官职不久的情况下又施恩于他,似乎是抚慰,又好似在暗示着什么,有心人更是察觉到了这位前平章政事,如今的区区庶人在吴王心中非凡的分量。 不过对于当事的两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吴王此诏一发,那此婚已成定局,两个人的终身大事这般注定。 但是却不能立刻成婚,毕竟现在还在“国丧”期间。 至少等上一年吧。 ----------------- 严凌在休息,可是西吴军却并没有停下他们征服天下的脚步。 平吴之师回到应天之后,朱元璋的第一次大封群臣开始了。 右相国李善长,封宣国公;左相国徐达封信国公,赐彩叚表里十一匹;平章政事常遇春为鄂国公,赐彩叚表里十匹;平章政事汤和赐彩叚表里八匹,其余等将士,皆有封赏,一时军心大振。 十二月,汤和领军南征,克福州,次年破延平,生擒陈友定,押至应天斩首,福建遂定;至正二十八年二月,廖永忠携大胜之威进逼广东,何真见大势已去,遣使奉表迎降,粤地亦平。 南方悉定,半壁江山入手。 第四十章 立国大明,建元洪武 至正二十七年,西吴元年,十二月。 吴王大殿。 吴王朱元璋高坐上位,群臣叩拜于下。 左相国李善长(元朝以右为尊,此时朱元璋已下令崇古制,复以左为尊,李善长由右相国改为左相国。)是第一个,身后群臣排列,全部跪倒在地上,李善长恭敬地呈上一份书表(即劝进表),而身后的汪广洋手上托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刘基手中托着一方玉玺。 “殿下您勇智自天,聪明冠世,起兵横扫六合,拯救黎民于水火,率楼船西上,假帝军灭而国倾;命将军东征,伪王城破而就缚,这是天下将要归于您的形势啊!臣李善长等人顺应民意,上表恭请您即早称尊,以安民心,开万世之太平。” 朱元璋听闻此言,似乎很是震惊,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表情很是难受地说道: “之前我即王位,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你们逼我的。现在你们又推举我当皇帝,这却是万万不能,我的德行浅薄难以当此大任。” 群臣整齐划一的叩首,在李善长的带领下再度说道: “天上降下圣人,本来就是为民的。殿下您即王位已有三四年,便是天命所归的征兆。昔日汉高帝诛项籍,便接受了群臣的劝进;今天殿下您除暴乱、救生灵,德施天下,天心已有归属,万不可违背,臣等今日,以死相请!” 朱元璋还是摇头拒绝,摆出了一副“这皇位有毒,你们不要害我”的样子。 群臣却不气馁,又进行了第三次劝进。 这一次,朱元璋终于松了口: “现在天下尚未平定,兵革未息,我本来是想等到天下之已定后再商定大位,奈何你们苦苦相逼,我也只能顺从你们,但是一切须得遵从礼仪,绝不可以轻率。” 吴王朱元璋,自此正式接受帝位。 ----------------- 吴王的御书房里,端坐着西吴政权的几位重要文臣。 他们在商讨新朝的国号。 此前已经有很多个方案了。 如汪广洋建议以“吴”为国号,然朱元璋不屑与三国孙吴此一割据政权相提并论;刘基又提出,吴王起于皖地,可以“皖”为国号,但亦被朱元璋所拒绝。 众人一时无言,只能拿出古籍翻找,同时绞尽脑汁想着好听而又富含意蕴的国号。 “咚咚。”就在这时,木门响了两下,一个宫人弯身走了进来,在吴王的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朱元璋严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道: “宣!” 在众臣的注视之中,一席素袍的严凌快步走近。 奇怪的是,一个庶民出现在堂堂吴王的宫殿里,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诧异,似乎这一切顺理成章。 “草民严凌,叩见吴王殿下。”严凌端端正正地跪下行礼。 “平身。睿轩,今日叫你来,是为商讨国号一事。可有什么想法?”朱元璋说完,李善长已经接过话头,将刚刚重臣的讨论情况告诉了他,避免他再说出那几个已经被否决的国号。 答案对于穿越者而言是现成的。 不过,要是脱口而出,朱元璋肯定是不会拒绝他的这个提议,毕竟这本来就是人家属意的国号,但那之前的几位大臣如何自处?你随口一言就被采纳,他们苦苦思索被拒绝,难道他们都比不过你严睿轩的才华吗? 于是他先是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又拿起基本古籍翻阅了一下,这才施施然地开口道: “殿下,日月行天,亘古不变,王朝万载而仍昌,便以“大明”为国号,以“明”之火德,克“元”之金德,如何?” 王朝一直就有五行相生相克的说法,如周乃火德,秦乃水德,水克火,秦遂代周;宋为木德,元以金德代宋。 大明,以其火德,取代元朝。 朱元璋闻听此言,猛得一击掌,叫好道: “好一个日月行天,亘古不变!好,好!孤的王朝,将要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睿轩,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刚刚孤的心里,也是想着这“明”字,此乃天意也!如此,便以“大明”为国号!” “至于年号,百室(李善长)的建议颇合孤之心意,便以‘洪武’为号!” ----------------- 吴二年正月四日,吴王朱元璋告祭天地于钟山之阳,即皇帝位于南郊,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以是年为洪武元年,立妃马氏为皇后,世子标为皇太子,诸臣皆进爵。 此时是一介白丁的严凌也站在一群功臣勋贵之中,他即将迎来自己人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 站在祭坛上的洪武皇帝张开了手中的黄色丝绸,高声宣布着对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们的奖赏。 第一个,就是他。 “前平章政事严凌,破采石、攻集庆、战鄱阳,救皇尊驾,经营地方,劳苦功高,虽有大过,然不可掩其功勋之赫赫,封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中书平章、录军国重事,为昭国公!” “臣,叩谢天恩!” 就在严凌跪下行礼的刹那,他的脑海中,那个消失已久的游戏面板,再度传来了声音。 【吾见证!】 【立国大明,建元洪武!钟山之阳,新朝屹立!吾见证洪武帝登基,吾乃昭国公严凌!】 【奖励:人物体验卡:【杜根】】 严凌瞥了一眼,顿时欣喜若狂! 这人物体验卡简直是及时雨,这使得他之后计划那最大的难点不攻自破! 大明的正式建立,也象征着他的世家游戏,真正开始了…… 此时,一轮烈日高悬于空中,带来了无限的光明,笼罩向这片已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华大地…… 一个崭新的王朝,诞生了。 ----------------- PS:中国最后三个王朝的全名,实际上是“大元”、“大明”、“大清”,而不是之前的“唐”,“宋”。因为蒙古人取国号的时候,不知道中原的习俗,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大元”,后来的两个王朝就有样学样了…… “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元史·建国号诏》 第四十一章 北伐!北伐! 时间回到至正二十七年十一月,朱元璋正式称帝的前两个月。 此时的张士诚已经被灭,南方除了西吴之外再无大势力的存在。 是时候了。 吴王命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中书平章掌军国重事鄂国公常遇春为征虏副将军,率甲士二十五万,由淮入河北取中原。 那一个夜晚,一个名叫宋濂的文人奋笔疾书,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奉天讨元北伐檄文》。 那一次盛大的阅兵,吴王站在高台上,用尽平生的气力念诵,身旁的侍卫接替着他的话语,将那檄文传至全军,数万名将士,悉得耳闻! 口口相传,直至震耳欲聋!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鸩兄,至于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 “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北伐中原! ----------------- 洪武元年,二月。 山东,莱阳。 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军营之中,无数营房林立,身着甲胄的士兵屹立在漫天的飞雪之中,“吴”字大旗高高飘扬在不远处那城池的上空。 “好啊,好啊……”主帐,桌案前的徐达看着手中那一份信件轻声叹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血战十余年,奔袭千百里,此时终于到了丰收的时候。 就在刚刚,一骑信使自应天而来,带来了吴王登基的消息,从此刻起,他们不再是吴军了,这个政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大明。 而朱元璋,也没有忘记这些出征在外的将士们。 徐达受封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兼少傅,赏赐之丰厚,仅次于李善长。 他轻轻捋了捋胡须,显然对这个封赏很是满意。 “陛下没有忘记我啊!” 一身戎装的他踱步走出了帐篷,此时的天地一片素白,他的眼中沧桑,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濠州,那个带着豪迈笑容的青年在策马奔驰,二十四个骑兵跟在他身后,征途,由此开始。 十二年间,他们从小小滁州起步,占和州、据太平、攻集庆,直到如今坐拥南方,与元廷划江而治,一个个曾经的枭雄人物倒在他们的面前,而现在,山东已经基本克复,他们要面对最后的对手了。 他将身上裹着的厚重斗篷一丢,下达了命令: “出发,兵进大都!” 徐达的大军开始向大都进发。 却有一支偏师,向着一座有着独特意义的城池行进而去。 曲阜。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城池。 明明它并不处在交通要地,明明它并不是什么古城旧都,它甚至都不是府城,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县城,隶属于山东行省、东西道、济宁路、总管府的一个县,可是这城墙之宽阔高大,气势之雄壮,相比于省会都不遑多让。 更加让人感到疑惑的是,就是这么一座雄关,此时竟然门户大开,上面五颜六色的旗帜招展,尽是“明”字大旗。无数人整齐地站立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为首有两人,其中一人位置稍稍靠后一些,另一人站在前方,挺胸叠肚,显然地位远高于此人。他们的衣着尤其奇怪,与现在普遍的服饰不相类同,如果有一百岁老人在此的话,他或许会辨认出,这是前宋时的服饰,但又不尽相同。 他们是孔子五十六世孙、当代衍圣公孔希学与曲阜县令孔希章。 “希章,降表你准备好了吗?”领头的靠孔希学突然说道。 “在这里在这里,公爷您看。”闻言孔希章忙不迭从袖口中取出一份装饰华美、用铁画银钩般笔迹书写的表章,恭敬地双手递上。 “好好,干得不错。唉,没想到这王宣看着厉害,结果就是一个烂草包,这才几个月,人死了不说,大半个山东也丢了,南边的洪武皇帝直接打到了北方。这天下局势真是风云变幻,琢磨不透啊!” 孔希学一边接过表章,一边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不过区区数月,这天下已然大变,元廷竟是危若累卵。 就在两个月以前,这里还是元廷的地盘,不,准确来说,是王宣的。 此时的元廷已不复统一之状,山东有王宣、河南归属扩廓帖木儿,关陇则被李思齐、张思道占据,晋地与中书省直辖又有孛罗帖木儿,互相攻伐,虽名为元廷臣子,然战斗之激烈却丝毫不逊于南方,曾经疆域广袤的大元朝,此时在关内已经只剩下大都以北的地盘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不过数月之间,偌大的山东已经尽数易手,在与元廷其余几人争锋之中丝毫不落下风的王宣直接兵败身死,形式变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大军压境,可不能和这元廷一起倾覆。 识时务者为俊杰,孔希学很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远远的,整齐的踏地声传来,可以看见有旌旗在天边招展。 “来了来了。”他赶忙招呼自己身边的人,他们整理着衣着,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调整好表情静待洪武帝的军队出现。 明军近了。 领头的将军身着一身坚实的甲胄,寒光凛冽,他骑着高头大马,在离众人还有百米之时便停下了脚步。 他是徐达的部下,大都督府同知张兴祖。 此时他下了马,便快步小跑着来到众人跟前,而孔希学二话不说,一个滑跪已是双膝落地,双手举着降表,口中高呼:“大成至圣文宣王(孔子)五十六世孙孔希学,携曲阜众人,叩迎大明天使!” 身后孔府中人,仿佛是排练好一般,整齐划一地大喝道:“叩迎大明天使。” 张兴祖哪敢受这一礼!他侧身避开,一面说着:“衍圣公请起,我主早已吩咐,衍圣公乃孔圣之后,绝不可轻慢。请您勿忧,我等过曲阜必然秋毫无犯,绝不扰衍圣公之清修。”,一面取过降表,将孔希学扶了起来。 张兴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的手拿起那降表的一刻,天下文人之心已经易主,从此儒者不仕元。 哪怕是远在应天的朱元璋,在得知曲阜不战而降之后,也不由地大笑出声: “天下士子归心矣!” 第四十二章 大婚 洪武元年六月,徐达克临清,常遇春克德州。随后徐达北上克通州,这个红巾军曾经止步的地方,此时再一次迎来了汉家王朝的军队。 不同的是,此时的元朝,却没有了曾经击败红巾军的实力。 至正皇帝仓皇地离开了这大元百年的京师,狼狈北狩上都,从此,他再没有能够踏回中原一步。 洪武元年八月,朱元璋正式封应天为南京,改大都为北平,同月,徐达率军入大都。 自天福三年后晋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开始,此地便再未有汉人军队踏足。这里的百姓有过许许多多的名字,有辽人,有金人,有元人,他们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名号。终于在四百年之后,在洪武元年,历经了无数代汉人的努力,这支名为“明”的军队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地方!至此,燕云复汉! 消息传至南方,举国欢庆。 绍兴,有人在祖宗牌位前痛哭。 “先祖,王师已定中原……” ----------------- 九月,南京皇宫。 朱元璋端坐在御书房的正中,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书信奏章,身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李善长,另一个却是一身着蟒袍的少年。 “好!大都克复,中原已定!天下亦定矣!”他满脸喜色的大声说道,很难看见这位皇帝如此失态的时候,但是却又可以理解。毕竟大都被攻占,元朝实际上已经灭亡,从此大明为正统,人心向之,此后攻伐必然事半功倍,他又焉能不喜? 旁边的李善长也是凑趣道:“恭喜陛下,伪帝不战而逃,此乃天意在您,天下不日便将重归一统也!” 闻言朱元璋更是得意,笑着说道: “朕看,这个至正皇帝如此顺从天意,倒是乖觉,等他死后,谥号不如就叫元顺帝。” 可怜的孛儿只斤·脱欢帖木儿,这个至正皇帝的谥号就这么定了下来,等到他驾崩之后,明朝给予他的谥号竟然真的是顺帝,极具黑色幽默。 几人正在大笑之间,朱元璋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朕记得,今日便是睿轩的大喜之日,对吧?” “正是。实不相瞒,臣也受到了昭国公的邀请,之后将要往严府赴宴呢。” “这个睿轩……”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如此喜事,咱不派个人去恭贺,可说不过去。” 他的目光转向了身旁那个蟒袍少年。 “标儿,你替咱去一趟吧。” ----------------- 此时的严府张灯结彩,格外热闹,就连门房也都换上了华丽的袍子,带着笑脸弯腰候在门旁。 二叔父严康站在厅堂前迎客,因为他国公长辈的身份,哪怕来往者有侯伯之爵,对他也是礼让三分,这个读书人此时红光满面,不仅是因为家主终于娶妻,长房后代可望,更重要的是,这个乡下的读书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大人物,对他却颇为恭敬,此时都有些飘飘然了。 “太子殿下到!”正得意间,一声大喝自门口传来,回过头,已看见门口宾客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宾客们忙不迭地从厅堂里跑了出来,跪地行礼,高声呼喊着:“拜见太子殿下。” 他们口中拜见,心下却是震惊。 不过是一臣子之婚,竟然能得太子殿下亲临,这是何等的恩宠?可见朝野谣传,昭国公乃是陛下一等一的宠臣,此言着实不虚,看来之后要加强与严府的往来。 就连严凌,也身着一身大红色的袍服,急匆匆赶至前堂,膝盖一屈就要跪下,朱标却闪电般伸手将他扶住。 “今日乃是国公大喜之日,陛下特赐国公见皇不跪,见吾亦可不拜,祝贺,祝贺!诸位也请平身。”他笑吟吟的,虽然只有十三岁,但那话语却是得体,平和的语调更是令人如沐春风,脸庞虽有七分类似洪武,却有他没有的温和。 他让开身子,后面财宝无数,都是皇帝的赏赐,可见天家对这位国公爷的宠幸。 “谢陛下恩典!”严凌却是丝毫不怠慢,哪怕朱标已经如此说,他依然恭恭敬敬地对他行完一礼,随后往南叩首。 见此朱标也不再劝说,只是在心里默默为他加上了一分。 人群中,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将这一切记在心底。 繁文缛节都结束,严凌才招呼着众宾客入座,主位自是给了朱标,随后各宾客按身份地位依次落座。 新娘被牵了出来,在老婆子的指引下,与严凌完成了那三拜九叩大礼,结成了夫妻。 宴席中途,朱标就离开了,他也知道自己在场,会很影响气氛。 果然,太子离开之后,酒席热闹了不少,余通海、华云龙等几个老相识轮流灌酒,而李善长捋着胡须,在一旁微笑看着。 直到深夜,宴会才结束。 严凌醉醺醺地来到了洞府,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红色调的房间显露无疑,正中那大床上,新娘子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他的到来。听见开门声,不由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看清来人。 宽大的衣服看不清身材,只见那双手素白,肩膀圆润。 他咽了咽唾沫。 这是他两世,第一个妻子。 手掌抓住了那红艳艳的盖头,他轻轻地掀起。 如同秋水般的眸子带着些许的试探望向外部的光明,待到看清了那张犹如青年般的脸,又不由地带上了喜悦之情。 “你没有变,一点也没有。”她低声喃喃道。 “我,我是看到了仙子吗?”严凌没有听清,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人,那样貌如同从画中走出,精致无瑕。 “不想夫君原来这般风趣。”冯淑真“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 这一笑,娇俏可爱,摄人心魄。 严凌看呆了,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感觉小腹有一股热气升起。 回过头,这位昭国公以极快的速度把所有的蜡烛吹灭,随后转过身褪去衣衫,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床上,帷幕随之落下。 “娘子,我们就寝吧……” 第四十三章 洪武三年,开科取士 柳河川。 此时的明军刚刚在他们左副将军常遇春的领导下赢得了一场大捷。开平之战,俘虏元廷宗王庆生、平章鼎住及军士万余人,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五万头,宝物财货无数。然而,本应该沉浸在喜悦中的明军却充满了悲凄的气氛。 洪武二年七月,征虏左副将军、太子少保、鄂国公常遇春,薨于军中,时年不过四十岁。 帝大悲,亲于龙江出奠,以天子之尊为其发哀礼。 赐葬于钟山,赠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追封开平王,谥忠武,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 ----------------- 洪武三年十一月,朱元璋第三次大封功臣,进李善长为韩国公,徐达为魏国公,严凌为越国公,李文忠为曹国公,冯胜为宋国公,邓愈为卫国公,常茂为郑国公,是为开国七公。 汤和等二十八人为侯爵,封汪广洋忠勤伯,刘基诚意伯,皆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 洪武四年,一月。 一辆马车正缓缓沿着官道驶向大明的京师,上面坐着三个书生,旁边还有几个骑马的家丁护送。 马车窗户上的帘子被一把掀起,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望了望前方那巍峨的城池,又缩了回去,随后满脸兴奋地对其余的二人叫道: “二爷,世钦,京师到了。” 那叫“世钦”的男子同样也是兴高采烈,探出头去张望,待看见京师的城墙,不由地发出“哇”的惊呼之声,那可比他们家的府城高大多了。 “二爷,咱们接下来是去拜见越国公吗?”最先开口的青年接着问道。 那名被叫做“二爷”的“爷”,其实年纪也不大,约莫近四十的年纪,穿着一席青衫,留着几撇胡须,他叫严济,是严凌的二弟,当今严家的二号人物。 听到声音,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虽然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但是眉眼中依然可见兴奋。他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京师那巍峨的城墙: “自然是要去拜见我大哥的。咱们来这京师,还要靠大哥的照拂,礼物已经备好,咱们先找一个客栈安置好行礼,接下来便去国公府。” 他自小聪慧,长于诗书。这些年虽然也开始参与家族的管理,但是四书五经的功夫却没有拉下。眼下洪武帝重开科举,他便和自己的两个成绩最好的族人严世钦、严新成从明州(吴元年之时,朱元璋觉得庆元一词有“庆贺元朝”的意思,遂复其古称明州)出发,先参加了乡试,得到了浙江那四十个会试名额中的三个,接着便来到京师,准备会试。 他们就像计划好的那样,来到了严凌的住处。 朱漆的大门布满铜钉、高高的围墙与那牌匾上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越国公府”,气势磅礴,显示出这位国公的权势。三人在这府邸面前不由得自惭形秽,如果不是严凌是严济的兄长,另两人名义上的族兄,他们怕已经掉头便走。 但是来一趟京师,总是要与这位飞黄腾达的家主一见的,说不定在科举之中还可以得点便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他们首先找到门房,递上了拜帖:“还请告诉国公,明州严济携族弟二人来访。”由于初来乍到,所以哪怕面前只是一个小小门房,他们也依然很是客气。 但是门房却是知道利害,他忙不迭地接过拜帖,口中说着:“几位大人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禀告公爷。”,便飞速跑进了府邸之中。 见此情景,几人都不由地有些得意,依靠着越国公这棵大树,他们也非寻常人了,腰板不由地挺拔了起来。 然而,时间流逝,三人在门外矗立了良久,却不见有人迎他们进府,就连那大门也在不知何时关上。 “二爷,这怎么回事,那门房怕不是没有通报吧?”严世钦有些疑惑的地问道。 “不可能,一个下人哪有这么大胆子……许是大哥有事,咱们再多等一会儿。”严济有些疑惑,同时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但他还是这般说道。 他们就这么从晌午一直站到太阳落山,腿都有些软了。 “诶呦,二爷,这么久了,什么事情办不完啊,公爷是不是成心不肯见我们?”严世钦已经按捺不住抱怨起来。 “住口!谁给你的胆子非议国公爷!”严新成却是个乖觉的,他见严济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对方心下不满,立刻训斥道,那严世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连连告罪。 严济的脸色微微好看了些,但是他也属实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嘴唇嗫嚅了一会儿,在两个族弟的注视下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小济?还有新成、世钦,你们怎么在这里,还不赶紧去准备会试?” 严济转身就看见了一身富家翁打扮的严康,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诉起苦来: “二叔,我们这不是想着先来拜见一下大哥,请他照拂则个,没想到大哥他把我们晾在外面大半天,也没个消息。” 严康愣了愣,眼珠子一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赶忙焦急地拉过众人,拽着往回走。 “什么,你们是来……快快快,莫要在此继续停留!” 严康本身只是个乡野书生,但是近几年也时常来往于京师,又因为严凌二叔的身份,所以不免也有官员上门见个好儿,这些年政治水平也是有所提升,初见时那“74”的属性,活脱脱一个书呆子,现在也有了“85”,算是对政治一道略有所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利害。 一面走,严康一面控制着自己的嗓音低声说道: “你们可知道,家主他就是这一次的会试主考!你们险坏大事!” ----------------- 夜,皇宫。 “明州严家,共入仕者三。今日入京,往见越国公,国公闭门不见,正遇严康,遂随其离开。”御书房中跪着一个中年人,他的名字是高见贤。自杨宪之后,他就是新的检校头目,替朱元璋探听着这天下的风吹草动。 朱元璋靠坐在龙椅上,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下去吧。” 高见贤恭敬退下,而朱元璋则缓步踱到窗前,望着黑夜中如棋子般摆布的群星。 “睿轩……还是知进退、懂法度的。”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果决与杀意: “有些人……就是太不老实了。” 第四十四章 会试(会试着笔可能比较少,之后的殿试才会着重描述) “就在一个月前,陛下刚刚任命家主为会试主考!而如今会试即将开始,当此紧要关口,你们三个家主的族人去私会家主,你要陛下怎么看?群臣怎么看?岂不是授人以柄!”客栈中,严康低声解释道: “当初家主就是知道这事情的为难之处,因此以避嫌之意,推辞任命。然陛下赞其诚信忠心,仍以其为会试主考。虽然如此,但是朝野上下目光都盯着呢!你们这个时候去拜见,简直就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啊?”三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节,顿时便傻了眼。 “那,二叔,我们该怎么办?”严济弱弱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一想到很有可能因为他的原因,自己的大哥就要受到惩戒,他心中就泛起了无边的懊悔。 严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在国公知道利害,没让你们入府,虽然依然可能被有心人做些文章,但好在嫌疑却是小了……自今日之后,不要再去国公府了,安心备考!” 三人忙不迭答应。 他们却不知道的是,不让他们进府的命令,并不是严凌下达的。 那时的严凌正躺在卧室中呼呼大睡,身为会试主考官,会试试题等他自要过目,好不容易忙完,立刻倒头便睡,其余事务,却是不想多管了。 也正在此时,便有一侍女急匆匆赶到严凌的房门口,却被守门的侍女拦下,言道公爷正在休憩,她不由得没了主意。 “好姐姐,国公的族人来拜访了,你帮我想想办法,要把公爷叫醒吗?”那侍女焦急地问道,门房可没有资格进入内宅,自是得由侍女禀报。 “国公爷刚睡下,你现在去叫醒他,是想挨训么?”守门侍女答道,她想了想,又说:“你把他们请进来,去偏房休息一会儿,等公爷醒来再接见他们也就是了。” “妹妹谢过姐姐了。”那侍女茅塞顿开,转身就要依法行事,却不防转头,迎面撞上了一个身着宽松大袍的身影。 “怎么了?在这里嘀嘀咕咕。”那人站在不远处,语气中含着些许的严厉。 是冯淑真,此时她的小腹有着很明显的隆起,面容一如既往的美丽,却又多了一份母性的慈祥。见有侍女在夫君的房前聊天,不由地走了过来,若是在闲聊,少不得训斥一番。 见是主母,侍女自是不赶怠慢,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冯淑真却是从中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息。她自是知道自己夫君担任主考之事,聪慧的脑袋一转,已是思考清楚了其中关窍。 “把大门关上,府中众人再不许与他们搭话。”她淡淡说道。 “啊???”两个侍女面面厮觑,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夫人,那可是公爷的族人……” “嗯?”冯淑真的眸子向她扫了过来,颇具威严,她主事内宅有些年头了,这一简简单单的一声轻哼配上那眼神,吓得侍女再不敢多少,忙不迭去通知门房。 冯淑真看着她远去,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多亏自己及时赶到,不然还真要酿成大祸。 “自己去找账房告诉管账的,你这个月以及下个月的月钱全部扣完。”她对着那守门的侍女说道。 “奴婢遵命。”那侍女满脸后悔地应了下来,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在伺候公爷时与那侍女说话的缘故,却不知道因为她,越国公府险遭大祸。冯淑真如此惩罚,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之后哪怕是严凌醒来,对冯淑真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 “多亏有你。”他轻轻吻了吻冯淑真的额头,将她的身子拥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会试的那天到来了。 这一次的会试规模极大,不仅有大明治下的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北平、福建、江西、浙江、湖广、广西、广东,就连高丽、安南、占城国的士子,也在本国乡试之后赴京赶考,希望得取功名,可以在天朝上国留一个官位。 所有的士子们已经汇聚到了贡院的大门口,他们不断拥挤着,似乎先一步进院,就能有什么优势一般。而严凌则带着副考官缓步踱到门口,仅仅是往那一站,眼神一扫,广场上刹那间寂静无声。 此时的他长须飘飘,神色严肃,一副威严中年人的模样,瞬间镇住了全城。 他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但是眼神也只是一掠而过,无视了对方那渴望对视的眼神,宣布道: “众举子入院!” 钟声骤然响起。 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们一拥而入,但他们很快就被差役拦下——接下来还需要验明正身,另外还有搜身避免夹带,这才放行。 验证了身份的举子们分别来到了不同的号房之内。有家境殷实的,看着那不算宽敞的号房皱了皱眉,但也还算可以接受;那家境贫寒的更是脸上露出喜色,显然这般布置已经颇为满意。 不知道朱元璋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想要省钱还是怎么的,反正那贡院号房狭窄简陋得离谱,别说住人了,就是养猪都嫌小,还很难受。严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先把副考官和八个同考官统统关进去几个时辰,很快就多了九个队友。在他们的据理力争之下,洪武终于松口,又拨了些银钱,重修了一番贡院。虽然依然不是后世那种宽敞明亮的考场,但是好歹也舒服不少,勉强符合严凌的心理预期。 接下来便是发卷,给烛三枝,关上号房门之后上锁,每个房间还都配备号军一名镇守,那可真是严到了极点,毕竟要是出个作弊什么的,那士子得掉脑袋,考官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待到考试结束,所有的答卷被收上来,还有专人用朱砂誊抄,考生们用墨写,叫墨卷,而誊抄后的,是朱卷,这朱卷还被糊上了名字。 直到这一切都运作完毕,所有考生的答卷才被送到了各位考官的面前。 他们开始翻阅、讨论,决定着士子们的名次。 几天之后,一张最优的答卷被摆放在写有“会元”的牌子下面,另有一百一十九张答卷,都是考中的贡士。 严凌抬起了头,他脸上此时满是疲惫,更有浓浓的黑眼圈,其他考官也都和他一个德行。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为了某些答卷的去留、会元的人选,他们激烈讨论了很久,现在终于结束了。 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参汤,严凌挥了挥手: “准备发榜吧。” 第四十五章 殿试 此时的贡院外已经挤满了人,来自各地的士子们拥挤推搡着,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了,一时间,万众瞩目。 两个公人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榜单,不断地推搡开身边围着的士子们。 “闪开,闪开!” 他们手里拿着三张红色的榜单,一张张往贡院的墙上贴去。 从低名次,到高名次。 严济着急地挤了过去,还没站稳,就已经往上方望去。 他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又希望不在。 在的话,那么自己就是贡生了,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名次相当靠后。但要是不在,那就还要继续心焦地等下去,落榜也是说不定。 草草浏览了一遍,没有自己的名字,倒是一边的严世钦“嗯”了一声:“中了,第一百零一名。”他的样子颇为欢喜,显然会试能够通过已经满足了他的预期。 待到第二张榜单张开时,严新成也欣喜地露出了笑容,他是第四十九名,这个成绩超乎了他的预料,让他很是兴奋。 但是依然没有严济的名字。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这也就意味着,要么严济落榜,要么,就是在前四十名之中。 榜单由下到上缓缓张开。 第四十,不是! 第二十,不是! 第十,还是不是! 很快榜单往上卷,只剩下最上面的三个了。 在场所有士子都捏了一把汗,有些士子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但是依然还要一睹前几的名字。 “二爷,怎么还没您的,您该不会是落榜了吧。”严世钦没心没肺地说道,话未说完,就已经被严新成敲了一下脑袋: “胡说!二爷难道还会不如你?指不定咱二爷中了会元,该最后一个露名呢!” 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但是却没人说什么,新朝第一次科举,也没有什么名满天下之类公认的大儒,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黑马。 严济叹息一声,如此多士子中拿下前三,他可没有什么把握。 难道,真的落榜了? 红纸缓缓上卷。 第三名,吴伯宗! 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竟然只是第三,他的目标可是会元,看来连中三元是没有指望了。 第二名,严济! 严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以为自己注定落榜了!却不曾想,竟然能在全国如此多的士子中得到这样的名次,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旁边两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恭贺了起来,但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 虽然不是会元,但这个成绩,也已足矣!这本身在读书人之中,就已经是极大的荣耀! 第一名,张唯! 人群的某处,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有人在把大把的铜钱往街上扔,大半士子都挤了过去,他们不缺钱,但想沾沾喜气,就连严世钦也忍不住去捡了一个,再度吃了严新成一个挂落: “二爷在这里呢,要沾喜干嘛不沾二爷的?” 他憨憨地笑道: “沾了二爷的,二爷不就少了嘛……” 三人顿时一静。 严济笑了笑,眼中有着泪花闪现,也不知是上榜的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他拍了拍严世钦的肩膀: “沾吧沾吧,二爷赏你的……” 至此,会试结束。 共一百二十人,为贡生,可入殿试。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仅仅是三天之后,朱元璋正式召开殿试。 这是最后的较量!进士的含金量可不是之前那些可以比拟的,贡生们相互之间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警惕,如同生死仇敌一般,这关乎到他们将来的前程,别的不说,光是一甲和二甲之间,那就是天壤之别,而一甲那三个名额,更是竞争的焦点! 士子们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过高大的午门,走过金碧辉煌的皇宫,来到了一处大殿,上面牌匾上写着醒目的三个大字“奉天殿”。 严济也在其中,他们哪见过这般景象,一路上虽然口中不言,但是心中早已震惊不断。 奉天殿上,朱元璋早已高居皇座。 众士子行完大礼,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 “免礼,赐座!” 殿下,早已有排排桌椅准备,上面文房四宝齐全。 “此番廷试,由朕亲制策问,尔等作论,取其优者为进士。”朱元璋的目光扫过众人,将他们的样貌大致地记在心底,明代科举连相貌都是考察的要素,心中已对几人有了好感: “听好了,朕的题是‘元以宽仁失天下’,予尔等两个时辰作答。” 元以宽仁失天下?这是什么鬼? 所有的考生一时都怔住了。 元?宽仁?陛下您是怎么把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的?还是说您想要自己打自己脸? 然而朱元璋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地翻阅起奏章,再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众考生只得低下头,冥思苦想,而且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开始自己的策论。 有考生认为,这是朱元璋在为明朝的正统性进行解释。毕竟他曾经说过“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他是承认元廷的。既然如此,那明取代元,自然他也是正统之帝。于是他洋洋洒洒,从宋运告终开始,到元被明取代结束,论证着正统地位的转移,至于宽仁,他想了想,继续写道:“元虽宽仁,然不及陛下英明之万一,遂遭代之。” 也有士子觉得,元朝确实是宽仁,但却是对统治阶级宽仁,而压榨普通的百姓,朱元璋此举是觉得不仅应当对官僚们宽仁,还应当善待所有的百姓。于是他写下“当以史为鉴,待百官以松弛,待百姓以减赋轻徭,无为而治方为正道……” 严济也是这么一种想法,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大多数人都是懂的,破题之处当在此。 他提起了笔。 “夫天子者,承天命以驭万方。天下之民有如陛下之子,天下之臣有如陛下之手足,安能仿前朝重百官而轻万民?当放宽刑罚、赦免罪恶、减轻徭役……” 第四十六章 缚天下! 奋笔疾书,严济写得起劲,不知不觉笔上墨汁已是耗尽。 他在砚中沾了沾墨水,无意间一抬头,没想到正对上朱元璋的眼神! 洪武皇帝眼神本来在众士子间游移,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此时严济的动作却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见对方抬起头来,朱元璋还鼓励似的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严济赶忙垂首,不敢再直面圣颜,但是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陛下,陛下他向我点头了! 这是莫大的殊荣! 哪怕只是一眼,也让他牢牢记住了朱元璋的样貌。 陛下生一张国字脸,留着胡须,脸庞严肃,不怒自威,极其符合幻想中那帝王的形象。 仅仅是远远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这就是陛下吗?那个大哥口中有着极强手腕与才能的皇帝? 随着那张威严的脸不断在脑海中盘旋,一段往昔的记忆也缓缓浮现。 那是一次家族高层的会议,严凌郑重地告诉他们: “陛下厌恶商贾,所以我家出海之事业必停,把这些钱用来购置田产。” “陛下厌恶贪腐,所以你们要是之后当官,切记不可贪污。” “陛下厌恶仗势不法者,所以哪怕你们在明州,也万万不可依仗家族为非作歹。” “你们要记住,所有违背律令之事绝不能干。需知如今有我在朝中,严家已与往昔不同。你们若是有不法事,连我也会受到牵连!半世努力,尽付东流!” 他低头看向已经写了大半页的宣纸,回想起那考题。 这看上去只是要他们论证治国之策,如何安养生息,然而新朝的第一次科举,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难道…… 他心里有了别样的念头。 但是要是猜错了陛下的想法……他捏了把汗,莫说是争那一甲之位,怕是连进士及第都困难…… 怎么办? 严济的大脑之中产生了激烈的斗争。 良久,他眼神一厉,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搏一搏! 奇招,才有奇效! 他猛得一扯宣纸,将它揉作一团丢在一旁,动作之大,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就连朱元璋都看了过来。 见他如此行止,洪武皇帝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了些许的失望之色。 看他相貌堂堂,还有些形似故人,且举止大方未见慌乱拘束,还以为是个可造之才,刚刚才鼓励了他一下。 没想到,竟如此轻浮,这样的人,又怎能明白朕之深意? 他有些败兴地低下头,继续看奏折。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伴随着铜锣的清脆的一声响,洪武四年的殿试正式结束!士子们依次离开了奉天殿,有宫人便把那卷纸恭敬呈上。 因为是皇帝亲自审理,所以自然是不需要糊名誊抄了,你要是有本事走后门走到皇帝这里,那也没必要参加科举了。 抿了一口茶水,他开始审阅试卷。 朱元璋出此题目,自然是有他的深意的。 元以宽仁失天下,这个所谓的宽仁,并不是指传统意义上那些仁君的一系列宽宏大量、利民之举,而是指它对于官僚、商人的管理实在是太放松了! 元朝的皇帝奉行的是“无为”,他们以粗放型管理下属,基本不怎么管手下的官僚,这也就导致了整个元朝九十八年腐败无比,官员巧立名目,各种盘剥百姓,贪污拨款,导致民不聊生! 后来朱元璋清洗官员,也未尝没有这一因素在里面。因为他的手下有很多元廷的降臣,他们把这种风气带到了明朝,以至于贪腐成风,一个初年的王朝竟如同中晚期一般!若不大杀特杀以熄此风,他的大明,怕不又是一个二世而亡! 而且由于明朝制度较之元朝更严,许多大臣文人心向前朝,他们认为元朝这个政权比宋朝都适合他们,甚至有吴德新者,喊出“我生为皇元人,死为皇元鬼,誓不从尔贼!”,就连宋濂这样的重臣都怀念元朝,这令朱元璋恼怒不堪,更加坚定了他要加强对官员管理的决心! 同样的,也正是元朝对于商人管理的宽松,以至于商业极其发达,可偏偏朱元璋最讨厌的,就是商贾! 他认为就是这些人,败坏了天下的风气,让人心变得油滑,同时他们手握大量财产,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从两个方面影响着统治者的统治,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像农民一样,乖乖在田里种田才好! 所以,他不仅要对官员严,同样要对百姓严!他要让整个天下,在他的条条框框内生活,决不能逾越!只有这样,他的王朝才能千秋万代! 这,才是这次策问真正的破题之点,朱元璋想要看到的,是一个有着和他同样理想的青年,作为帝国的未来。 然而,坐在底下的士子们,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他们还以为是前宋的时候,那个“刑不上大夫”的时代,那个海贸发达、富商大贾涌现的时代。 这样的答案,自然是南辕北辙。 翻阅了几篇策论,朱元璋的眼里,满是失望。 他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篇,说是要善待百姓,这当然没有错,但是更有长篇大论在那里论述应该对官员们也宽宏,这和朱元璋的初衷简直南辕北辙! 那一篇,竟然在扯什么皇位的正统!要不是此时是殿试,他真的恨不得把此人拉下去斩首!皇位归属,岂是你可以议论的! 他看了几十篇文章,竟然没有一个答到点子上,要么完全不切题,要么就是平庸地叙述如何休养生息善待百姓,根本不符合他的预期! 不仅如此,他们的行文,虽然也尽力按照八股规范在写,但是可以看出很是僵硬,某些地方生搬硬套,并不通顺。 洪武皇帝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策论放在桌子上,同时揉了揉眉心。 虽然还有一半的答卷未看,但是他可以预料到,剩下的这一半,估计也是类似的东西,言之无物,无非就是谈论一些轻徭薄赋之类的老调而已。 唉。 虽然这般想着,但是他最终还是拿起了下一份的策论,终究是贡生们的答卷,再不济也得看完,选出等第。 不想刚拿起下一篇,这题目,就令他眼前一亮! 《论元之宽纵与路引之利》 第四十七章 治国之道 “夫帝之治天下也,当以法为先,其中,又以束民为最重。” …… “宋时虽有“凭由”,然来往于附近州者却也无需,遂致三百年间,暴乱达四百余起,天下难安!” “元以蛮夷入主中原,不懂治国之法,遂放任百姓而无约束,亦致乱矣。治民不设路引,致百年间义兵四起,陛下曰‘胡无百年之运’,诚是也。元不过九十八年即失中原,盖由是也。” …… “如汉唐之“过所”,皆是设规立法,以此为凭,汉唐因之而有数百年。” …… “故以学生之见,当以路引为通行之证,设卡于道路。无路引而往来者,以严刑罚之,使农人安于田亩,工匠限于作坊,各守本分,则少动乱而减流民。” “如此,大明可得万年!” “啪!”朱元璋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身旁的宫人还以为是哪个贡生的文章惹恼了皇帝,赶忙跪倒在地,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惹陛下迁怒。 然而此时的朱元璋,虽然鼻子中的喘气微微加粗,眼睛也是瞪大,脸色发红,似乎是大怒的样子,但是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心情却是亢奋的,无他,这名贡生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 最重要的是,这个贡生还为这路引制度,提供了充足的依据。元朝时并不是没有路引制度,但却只是针对商人,而朱元璋想的却是把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纳入制度之中,可他需要一个理由。 虽然洪武皇帝很好学,但是毕竟出身低微,后来又南征北战,等到有条件读书时,已经是三十多的年纪了,而贡生从小就饱读诗书,自然是比他要强上一截的,比如如此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朱元璋却是不能。 虽然八股的笔法生疏了些许,朱元璋却是越看越是欢喜。 看了眼名字,吴伯宗,他有些印象,是会试的第三名,当时贡生走入奉天殿的时候,他便排在第三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这简直是天赐朕的璞玉! 心情激荡之下,他拿起毛笔,就要在上面写个“一”,那是一甲头名,状元的象征。 然而,当笔尖接触到那宣纸时,他不由地顿了顿。 虽然这篇文章深得他心,但是身为一名负责任的皇帝,他不能就这么主观臆断了结局。 多少,还是把剩下的垃圾看完吧? 是的,垃圾,对于这位洪武皇帝而言,这些对于他的王朝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真真如同废纸。 但是,随着大明疆域越来越广,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岗位的空缺,可偏偏许多文人怀念前朝不愿入仕,开科取士是唯一的办法。 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垃圾堆(对他而言)里找金子。 他又翻了几张,只觉得越发的厌烦。 长篇大论,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新意! 啧。 朱元璋的脑门上暴起了青筋,这些酸文人,废话连篇不说,不多的重点,还全部跑题了! 他随手将一张宣纸一丢,下一篇策论露了出来。 看见了那士子的名字,他便有些兴致缺缺。 严济。 他立刻就把名字和脸对上了号,毕竟这家伙和某人眉宇间属实有些相似。 但是紧接着,此人的轻浮之举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在朱元璋眼里,此人“没有大将之风”,“毫无定力”,这样的人,又怎能揣摩出自己的深意?多半又是空谈废话。 算了,给睿轩一个面子,三甲留个位置吧,毕竟是他亲弟弟。 他的眼睛下移,已经准备好了翻页的准备,对于这些东西他已经不想多看了。 《论肃清贪腐之重》。 嗯……嗯? 肃清贪腐? 朱元璋的眼球立刻被抓住了。 他可太讨厌这些吸他血的家伙了,对于扫除贪官的欲望甚至还胜过约束那天下的百姓,毕竟后者还只是可能对后世有造成影响,但是贪腐可是会导致王朝的倾覆,直接影响他的统治。 他立刻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一眼,首先就让这位洪武皇帝觉得很舒服,规矩如同教科书般的八股文,简直就像淤泥里的一朵莲花,从鲍鱼之肆走出后的幽兰之室,先就压了之前那些策论一头,就连吴伯宗那一篇也不及它。 接着,这名士子提出了现在大明朝急需解决的问题——极多的贪官以及官场奢靡的风气。 首先,贪腐的造成,是元朝时太过放纵,以及人心中的欲望过重导致的,这就需要加强监管以及加重刑罚。 当然,这个问题的一个核心,他是避过去了,毕竟虽然确实与前元带来的风气与官员的贪婪有关联,但是老朱开的工资实在太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不过在科举里说这个,是怕朱元璋不给你落榜,骂你一声狂悖? 这名士子提出,要建立如同汉时司隶校尉的组织进行纠察,对于贪腐之人,过千两者,便入狱十年。 对于这一点,朱元璋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纠察组织,他已经在做了,比如检校,然而此时检校规模不大,也仅仅限制于直隶但多少有些成效。至于贪腐,朱元璋在之前颁布的律法中也有提到。他憎恨贪腐之人,对于贪官的惩处也较前朝更加严格。 然而,贪官却是屡禁不止,就如之前便有浙江都指挥储杰,贪赃枉法,置百姓于不顾,沿海地区竟然再度爆发起义! 而这篇策论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朱元璋这一切的原因。 成本太低了。 朱元璋的刑罚,不够重!起不到威慑的效果! 千两白银真不算多,需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千两白银就要坐牢十年,这可是重刑了。 但是朱元璋依然觉得不够。 什么千两白银,贪官,只要贪,那就该死! 便以六十两位界限吧。他眼眸中闪烁,已经做下了决定。 对于建立遍布天下的情报网这一点,他也很赞许。 朱元璋把这策论放在桌上,来回地踱步。 这篇文章里的东西并不深奥甚至有些浅显,假以时日,他自己也能想出来。 可贵就可贵在,这名士子不仅能够及时点破这层窗户纸,更是与自己有着相似的施政理念,即需要建立一个极大的情报机构,并且保持官员系统的清廉。 如今天下刚刚结束战乱,百废待兴,王朝,需要这样的人才。 什么轻浮孟浪,此时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顺眼时,那人啥都是好的。 严济,严济…… 呵,严家这一代,倒是人才辈出呢…… 朱元璋突然眯起了眼睛。 第四十八章 状元 午门之外,一百二十名士子翘首以盼。 和当日贡院外的场景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喧闹之声。 毕竟旁边禁军闪亮亮的刀片可不是开玩笑的,在这里喧哗,脑袋要不要了? 所以可以看见很滑稽的一幕,虽然贡生们不断向前方拥挤,想要寻找一个离午门大门最近的位置,一时间人头涌动,却是寂静无声,哪怕有人被踩了脚、扯了衣服,也强自忍耐了下去。 终于,那红色的朱漆大门在士子们的瞩目中打开,几个宫人快步走了出来,为首的宫人用双手捧着一张皇榜。有眼尖的士子认出,那是皇帝身边的内宦。 他轻轻挥手,几个随从便排开站立两旁,摆足了架势,便有两人自两边缓缓打开了那黄色的榜单,而那宫人站立正中,用尖细的嗓音大声说道: “洪武四年,廷试,开榜!” “俞友仁、王通……,此百人,为三甲进士!” 那宫人每念一个名字,两旁的随从便重复一次,如此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显然是为能够成为进士而兴奋,也有人脸现失落,三甲并不能让他们满足。 念完三甲的名额,宫人清了清嗓子,接着喊道: “王辉、洪起……,此十七人,为二甲进士!” 严世钦与严新成也位列二甲之中,分别是二甲第十五名和二甲第三名,不算低。严世钦虽然性格老实,但是做文章的水平却是不差,严新成更是聪慧,他那篇文章虽然没有答到点子上,但也八九不离十。 不过,两人能够有这般成绩,还是赖了八股的功劳。 可以说这两人,全都是受了那八股文的光。严世钦和严新成的文章并未见得有多好,二甲之中有人的文采更佳,但是八股在元时却没有多少人知晓,朱元璋宣布以八股取士更是没有多久,虽然考生们都进行了突击的训练,但是不免有些手生与僵硬。 严家就不一样了,老早之前,他们就开始练习八股了。两人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朱元璋虽然对于他们的策论不置可否,但是至少这对于八股的应用,在众多考生之中是一股清流。 接下来,便是最最受人瞩目的一甲三人了。 此时也只剩下三个人没有被叫到名字了,他们挤到了前头,而其余的贡生们自觉地后退,将舞台让给他们。 不出意外,以后政坛的舞台上,他们也要一样让步了。 严济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的意思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是一甲多少名,这对于他而言都已经足够,毕竟这可要与全国的才子竞争。 另外两人也是满脸的紧张。若是二三甲,那还好些,偏偏都到了一甲了,虽然都是头几名,但是这中间的竞争比之二三甲却更加激烈。 那宫人似乎也是知道一甲的重要性,他有意拖长了嗓音: “一甲,三人!探花——” “张唯!” 其中一人丧气般地唉了一声,他正是之前会试的会元,他雄心勃勃,想要在殿试也夺取第一,然而却被后两人给压到了头上。 好在他没多久便振作了起来,毕竟是全国第三,已经够可以的了。 “榜眼——” 所有的士子们竖起了耳朵,全场的目光聚焦在两人的身上。 而此时的两人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宫人,甚至恨不得抢过黄榜,自己看到底是什么名次。 “吴伯宗!” 严济身旁那名青年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层阴霾。 他自负才高,更是在殿试之中猜出了朱元璋的用意,刚刚听着那些贡生们的讨论,尽是些老生常谈,他还以为自己独树一帜,能够博得头筹。 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想得更加深远。 这种落差感很让人难受,虽然全国第二的榜眼,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了,但依然比不上状元的荣耀。 严济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人的表情。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唱名,那么状元的人选已经显而易见。 伴随着那宫人喊出: “状元——严济!”他只感觉一股莫大的喜悦从心底升起。 一甲头名,全国第一,状元郎!这是会被记录在史书之中,被千万古所铭记的! 一瞬间,脚底都变得轻飘飘的。 吴伯宗嫉妒地看着他,就在状元的归属被喊出时,他的心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失落感,好像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不过榜眼也很不错了。 至于严家那边,已经开始庆祝了,虽然依旧不敢出声,但是严世钦和严新成把严济放到他们的肩膀上,凌驾于所有考生之顶,俯瞰众生。 这是他应得的。 洪武四年的科举,正式结束。 唯一的好处是,没有落榜的。 新朝太缺官了,别说他们,就连之前乡试里那些会试落第的举人,都被特许做官,更别说这些贡生了。 当然,不同的名次,授予的官职不同。 就在考生们已经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宫人拿出了第二份黄色丝绸,这回是圣旨。 在场的所有人忙不迭跪下听宣,却原来是对众人的任命。 状元严济,得授礼部员外郎,堪称一步登天,眨眼间便从一介庶民,成为了正六品的官员。 其余的贡生们也都得到了官位,按照他们的成绩递减,譬如榜眼,便是工部的正七品主事。 皇帝对于这批士子可谓是好到了极点,他还从中选拔出一些年少且长相端庄的进入翰林院作为编修,并且在中书省设宴款待他们,那可是帝国权力的中心。 士子们兴高采烈,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午门的不远处,一个身着官袍的人,正静静看着这一幕。 “严家的人中状元吗?呵。”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声音中似有些讥讽: “也好,爬得越高,陛下,越不信任你。正好,这中书省之中有一个国公,还是太碍眼了啊……” 第四十九章 生子与平天下 四月。 越国公府。 严凌在一间房屋外焦急地踱步,来回走动,不时停下来仔细听屋内的动响。 可以听到屋内不时传出产婆那“用力”的喊声,还有冯淑真那痛苦的呻吟,以及一些盆子什么碰撞的声音,乱作一团。 还不时地有产婆进出,端进一盆热水,拿几条干净的毛巾,不久又带着一盆血水出来。 这令他更加的心焦。 每当那厚厚的帘子掀起,严凌总要凑过去,希望能够从缝隙中窥得一点里面的动向,但是很快就被产婆推开,说一声: “诶呀,国公爷,男人不能看这个。” 这个时候,他虽然贵为国公,但是也只能无奈地听从这几个老妈子的安排。 他的妻子经过了十月的怀胎,终于在今天有了生产的迹象。 早在冯淑真怀孕开始,整个应天城中最好的产婆就已经被请到了国公府住了下来,为的就是今天。 和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们一样,此时他的心情,是焦急与不安的。 虽然请来了城中最好的产婆,而且冯淑真怀孕时年龄已经足够,但是毕竟没有后世那高强的医学水平,严凌心中还是惴惴,生怕自己心爱的妻子有个三场两短。 两世为人,这却是头一遭,迟来的幸福令他更加的珍惜。 一旁,连奶妈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的出生。 终于,屋子里的那产婆的呼喊声停止了,就连冯淑真的叫声也微弱了下来。 严凌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凑了过去,把耳朵贴在帘子上。 也正在此时,产房的帘子掀开,一个产婆怀中抱着用厚重被褥裹起的襁褓,走了出来。 当看见严凌时,她当即笑眯眯地说道: “恭贺国公爷,今日有弄璋之喜呀!” 严凌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弄璋之喜,这意味着生的是一个男孩。 倒不是他重男轻女什么的,只是如此一来,这国公的爵位与偌大的家族便有了继承人,是天大的好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当父亲了! 他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想要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但是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哪怕没有尘埃,也将双手在华贵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小生命。 软软小小的身躯躺在怀里,他的手脚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他。 孩子还是皱巴巴的,并不好看,但是在严凌眼里却是格外亲切,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在蔓延。 似乎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那孩子的小嘴嗫嚅了两下,张开了一道缝隙: “哇!” 婴儿对着这个世界,放出了他的第一声啼哭。 四月八日。 这一天对于严凌,乃至于整个明州严家,都是大喜的日子。 家主,越国公严凌的嫡长子出生了。 取名严涯。 等到奶妈喂足了奶水,严凌又迫不及待地将孩子抢了回来。 他抱着儿子,挤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此时的冯淑真已经被产婆清理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躺在房子里休息。 “淑真,你看看,咱俩的孩子。这几个月可真是辛苦你了。” 冯淑真的眼中闪烁着亮光,她接过已经陷入熟睡的小孩,仔细地打量着那稚嫩的面孔。 “真好看……和你真像。” 她喃喃道。 严凌挠了挠头,这么小的孩子,她是怎么看出像自己的? 不管了,之前自己的弟弟得了状元,今天自己的儿子又出生。 双喜临门呐! ----------------- 不仅是越国公府沉浸在喜悦之中,这一年的整个大明,也被蓬勃的朝气所笼罩。 随着洪武四年科举的结束,大量的官员涌入了朝堂,他们年轻,有理想,给这个王朝带来了新的活力。 整个明朝,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气象。 这既有赖于朝廷官员与皇帝的励精图治,更与那些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分不开。 譬如,在洪武元年到三年之时,淮西与浙东派打得你死我活,但是双方交战的主力却都是文官,很少能够看到武将诸如徐达、李文忠、冯胜、傅友德等人的身影,本来手握兵权的他们应当是党争的重要一极,但奇怪的是,他们好似在这场斗争中神隐了一般。 为什么? 打天下去了。 刚建国时期的明朝,实际上就是一个加上了山东和燕云的大号东吴而已。依然有相当大的地盘被元朝的残余势力、割据义军所占据,动乱仍然没有结束。 而之后大明那偌大的万里江山,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基本奠定的。 洪武二年,徐达、常遇春率军出征,先降李思齐、后斩张思道,秦陇之地尽归。 洪武三年,明军再度北征,李文忠率军出居庸,逐元帝于塞外,擒顺帝皇子与王侯将相数百人;徐达大破扩廓帖木儿于沈儿峪,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仅率亲兵数人逃脱。 洪武四年,元朝平章刘益带领辽东投降。 同年正月,以汤和为征西将军,由秦陇伐蜀,四月,汤和、傅友德破重庆,明升投降,大夏国灭亡。 五年正月,以宋国公冯胜为征西将军,征甘肃。三月,土剌河之战,奇男子扩廓帖木儿败于还只是都督佥事的蓝玉之手,六月,甘肃光复。 以卫国公邓愈为征南将军,与周德兴、吴良征湖南、广西,两省亦平。 在之后的洪武十五年,蓝玉、沐英克大理,云南平。 除此之外,洪武十年,邓愈讨吐蕃,大破之,穷追至昆仑山,俘斩万计,获马牛羊十余万,设乌斯藏都司、朵甘都指挥使司,后于洪武十五年正式于两省征收赋税,宣布“以马代赋”,至此,青藏入明版图。 从吴元年北伐开始,到洪武十五年结束,传统的汉地十八省全部收复。向北,明朝占据辽东,向南,以缅甸军民宣慰使司得中南半岛北部,向东濒临东海,向西据有高原,一个庞大的汉人王朝再度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此时距离天祐四年唐朝灭亡,中国结束大一统,已经过去四百七十五年了。 天下终定。 第五十章 空印 洪武八年,十一月。 大雪。 整座应天城银装素裹,雪花纷飞,寒风在空中呼啸,给空荡的街头更增几丝凄清。 越国公府中央一座高楼上,依偎着两个人影。他们旁边升腾着暖和的炉火,烤着热茶与点心,身上厚重的锦衣让他们不畏惧寒冷。 正是严凌和冯淑真。 “你好像很轻松。”冯淑真突然说道。 “嗯?”严凌一怔,笑了:“那我应该怎么样?” “我听我的几个姐妹讲,左丞相胡惟庸近来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中书省简直成了他的一言堂。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冯淑真歪着脑袋,秋水般的眸子望向严凌,她与几个贵妇人之间有着自己的小圈子,自然消息灵通。而遍读史书的她,对于这些政事也是颇感兴趣,总是央着严凌讲给她听: “可从来没有哪个权臣,容得下眼皮底下,有一个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啊。” 严凌听闻此言,却是笑得愈加欢畅,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 动作流畅,眉宇舒展,他是真的并不担心胡惟庸对自己造成威胁。 “须知,山的极巅,再走一步,便是悬崖啊……” “你是说,陛下他……”冯淑真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他: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如今胡惟庸势力愈发庞大,陛下却纵容之?昔日丞相专权,皆是主少国疑,亦或是帝王不理朝政所致,可陛下起于草莽,天下无人是他的敌手,为何对胡惟庸不理不睬?他要想解决胡惟庸,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因为他的剑锋所指,并不是那位丞相大人。” “我这位陛下,可是所图甚大啊……”他伸手,接触着天边的飘雪。 冯淑真有些疑惑,但看严凌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也没有追问,只是温柔道: “千万小心,莫要牵扯到自己。” “放心吧,我低调的很。”严凌笑了笑:“那几个严家族人,我也吩咐过了,万事谨慎,老实做事。” “只要在大事上不出什么纰漏,不贪不占,陛下虽然严厉,但也不会滥杀,胡惟庸就是想要斗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这个时候的老朱,还没有晚年那么的残暴,他杀人还是讲道理的。无论是胡惟庸案还是空印案,虽然人头滚滚,但是前者涉及叛逆,后者欺上瞒下触犯老朱的逆鳞,虽然有些人用刑过量,但是多少有个说法。 直到后期的那两个案件,才是真的不管干没干直接抡刀子。 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这官做得,竟如此心累。”冯淑真叹了一口气:“位极人臣,也够了,实在不行,咱便辞官归故里。” “你我相伴,走完这一生,不也一样快乐吗?” 她伸手,抚摸这张已经显现出些许苍老的脸庞,轻轻的,把那眼边的皱纹,抹去了些许,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严凌避开了她的眼神: “现在已经不是我退不退的问题了,而是陛下不会允许我退的。我只有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会对我安心。” “唉。” 走入了庙堂之中,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 户部。 严世钦伸了一个懒腰。 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政务处理得不错,也从一个从九品的司务,累官升到了如今正五品的湖广司郎中。 对于这个官位,他还是很满意的,五品,也算个官儿了,上朝的时候,远远也能看见陛下的模样。 唯一的不好之处在于,每年年关将近的时候,事务就会变得特别繁忙。 因为根据大明的规定,每年地方都需要派人到中央审核地方财政。 这个地方,可不是每个省派一个人,而是每个府、县。 而他手下,只有一个员外郎和两个主事。 可以想象,这工作量有多大了。 “大人。”湖广司员外郎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地方官服的中年男子,他是湖广行省武昌府通山县的一个主簿。 “怎么?”严世钦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斜睨向他。 “他的账册上有错误。”员外郎一副无奈地样子。 “那就让他回去拿新的来!”这般工作,哪怕是脾气不错的严世钦都有了火气:“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来问我!” “大人,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员外郎让开身子,那中年男子则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大人,年关将近,您就行个方便吧。”他膝行两步,竟尔直接抱住了严世钦的大腿: “去年也是这样,我从京师回湖广,再过来,来回达三次之多,九月份出来,来年六月份才消停,我连年都没有过。这一眨眼,就又九月了,大人,您就行行好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退了一步,竟真的给严世钦磕了一个响头。 “不行就是不行,无须多言!”严世钦的心一时有些软,但是他很快就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决不能马虎! “你!严世钦!你好!”听闻此言,那中年人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好,我倒要看你这个铁面清官,是能当丞相,还是能拜官爵!” 说完转头就走。 “大人,这样属实有些不讲人情……”属下劝道。 “不行,就是不行!无须多言!”严世钦的声音中透露着坚定,“出去!再说这等话,本官定要劾你一本!” 员外郎被喷得灰头土脸,怏怏地退了下去。 严世钦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却不知道的是,不仅是那些地方官,就连他手下的官员们也受不了他了。 毕竟不空印,他们就得一遍遍地进行审查,工作量翻倍,别的部门都下班了,他们还在加班。 “不就是空白卷册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人暗地里撇嘴。 更有人接过了那些地方官僚递过来的银子,帮助他的卷册通过了审查: “没事,他不会知道的。” 大错就此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