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顾长生对着桌上的纸箱发呆。 这是神秘快递送到家门口的,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地址,只有收件人那里写着自己的门牌号。 确定这是自己的之后,他便打开了,外表看起来电饭煲那么大的纸箱子,里面却被泡沫塞得满满的,最中间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按钮,按钮的底座下是一张使用说明书。 “按下按钮,有一半的概率获得一亿,还有一半的概率会被送到神秘世界冒险?” 顾长生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下,应该没有人会安排炸弹来谋害自己,最多就是个恶作剧,比如突然响起一惊一乍的惊悚声音,或者冒出来个奇怪的小丑玩偶。 “我tm按爆!” 别说一个亿,一千块都能给它按报废喽。 顾长生笑着砰砰砰连按几下,同时防备这会不会是个惊吓盒子—— 盒子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亮起了微微的红光。 还没等顾长生反应过来,一阵眩晕袭来,恍惚间身边传来了人声,仿佛身在街道,低语声,小贩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 刺目的阳光直射在脸上,顾长生下意识用手遮一下眼睛,恍惚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他愣了片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有一首歌在回荡。 “明明早上人还在香港 还在九龙茶馆喝煲汤 怎么场景一下跳西安 我在护城河的堤岸……” 现实是他晚上在家里拆包,忽然场景一下变成……不是护城河,但是很像他以前旅游去过的影视城,但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太真实了。 街头几个背着刀的巨汉正顺着路走远,只看宽阔的背影和牵马的身姿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不远处一座古香古色的楼宇房门半掩,有人脚步虚浮地从里面出来,领口还塞着一条粉红色的手绢,隐约有莺莺燕燕的声音从那儿传出。 矮瘦汉子穿着露脚趾的破鞋,一走一颠地挑着两筐烧饼沿街叫卖。 晃了晃脑袋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顾长生受到冲击之下晃神了片刻,才想起来——按钮,那个按钮。 他猛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双手空空如也,那按钮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还留在桌子上。 这就是神秘世界冒险?来真的? 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顾长生慢慢蹲下身子,往墙边挪了挪,太阳实在太晒了,躲在土墙阴影里整理一下思绪,依旧有些梦幻。 从黑夜瞬间变成白天,繁华的都市变古声古色的建筑,身上原来穿的的衣服也变成灰色布衫…… 眼前又一个挎着刀的人匆匆而过。 手机,钱包,钥匙……什么也没有,顾长生摸了摸身上,只找出来几个铜子儿。 望着手里陌生的铜子儿,顾长生敛了敛心神,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这是哪一朝代?以及,怎么回去? 以现在所见,这明显是一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时代,作为看过几个穿越剧的人来说,就算回去很难,以他的见识和头脑里的知识,虽然掀起工业革命不大可能,但了解了时代背景之后苟一点,过过地主的腐败生活不是很难。 当初看神话对易小川破口大骂的同时,也没少想过,如果是自己到了秦朝要怎么做…… 思绪飘远到了神话,顾长生赶紧拉回来。不得不说现代人的适应力就是强悍,这刚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有时间走神。 思考了一会儿,顾长生顺着路往前慢慢走了一段,看到一个酒馆——说是酒馆,其实就一个小破店,店里地方不大,主要是厨房和存放酒水,外面搭了一个大大的草棚,摆着简陋的桌椅。大中午阳光太烈,倒是有歇脚的人三五成群聚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看起来都异常高大。 衣着鲜明,腰佩刀剑,或把武器直接放在桌边。 顾长生装作等人的模样,在不远处的阴凉里左顾右盼,同时支起耳朵听那些人交谈的话语。 “安西镖局这次栽了……那人却也不是真下毒手……” “听说了吗?十二星相在青海……” 细碎的话语没头没尾的,顾长生暗暗皱眉,这些貌似算是江湖人? 他心里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这不是单纯的哪个朝代的问题,而是……江湖人太多了点。 忽然一个名字传入他的耳中,不知道谁提起了‘杜杀’这个人,顾长生凝神细听,这个名字莫名的有点熟悉感。 “恶人谷……” 那桌人的只言片语陆续传出。 本就觉得哪里让他感觉到熟悉的顾长生仔细回忆一番,刚刚好像还听到哪桌提起了十二……十二星相? 顾长生终于是想起来了。 恶人谷! 十二星相! 杜杀! 这是绝代双骄的世界! 顾长生脊背一凉,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江湖人太多了,这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哪个朝代,而是江湖世界。 还不是一般的江湖世界。 一般说江湖都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那个江湖,虽然危险却也可控,人人行事大多都有自己的准则。而古龙的世界……那就一个词,危险。 非常危险。 这里没有国仇家恨,却充满了行事狠辣的江湖人; 这里有两大禁地,如刚刚那群江湖人谈及的是江湖两大禁地之一:恶人谷。而另一个禁地,绣玉谷移花宫比恶人谷更甚; 这里还有老阴比江别鹤,十大恶人,十二星相…… 顾长生认真想了一下曾经看书的剧情,十大恶人有六个在恶人谷外面晃荡,十二星相这都不必说,最要命的是那些绿林宵小—— 虽说在原著里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可他也没什么绝世神功,随便从路边跳出来一个就能让他翻车。 而十二星相这群叼人,无缘无故就弄死你,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也可能是心情不好,又或者是两个江湖人在打架,路过遭殃也很正常。 还有见人就赌的恶赌鬼轩辕三光,赌瘾上来了路边随便拉个人就要和人家赌,身无长物就拿人家人头当赌资。 损人不利己白开心,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纯祸害,谁遇到谁倒霉。 就连算得上正派的小仙女张菁,杀个把人也是不眨眼的。 顾长生越想心越凉,不过稍许安慰的是,绝代双骄世界在古龙江湖里还不算最危险的那个,起码吃个栗子不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那也非常危险! 当富家翁是不可能了,在这种江湖世界,实力才是唯一的出路。 习武? 顾长生木然看着远处青砖绿瓦,判断出眼前处境,却一时没有什么办法。别说习武了,现在唯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偷听来的,没有消息来源,没有钱——只有几个铜子,连下顿饭能不能吃得起都不知道。 他不甘心地重新搜摸一下身上的灰布长衫,仔细搜寻之后却愣住了。 刚刚脑子里中断的歌继续响起。 “我 还在想 到底身在何方 我 变模样 是个华裔姑娘” 刚刚找铜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变成女人了。 坏消息是: 变成女人了。 002:那个疯批 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 一个平胸却拥有美丽脸蛋的女人。 顾长生在卖胭脂水粉的小店里看着铜镜,脸色复杂。 在江湖世界里,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手无寸铁的漂亮女人,想安稳活下去,难度比男人大了何止数倍,简直地狱开局。 被送到古龙世界已经很地狱了,现在还变成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更是地狱中的地狱。 江湖最难惹的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这个女人却不包括他,而是指能在江湖里活下去的女人。 像他满脑子知识,在这武侠世界屁用不顶,那群傻子不会管你会造纸还是炼铁,反正一刀砍死就完事。 除非混出名头。 比如成为某兵器大师,不过也是个危险职业。 最靠得住的还是武力——严格来说,武力也不是很保险,只是相对靠得住。这个江湖的高手,武力个顶个的高,却也死得个顶个的惨,还得加上运气才行。 吵架没输过,打架没赢过的柯大侠要是来到这个江湖,能不能活过一天都得寻思一下…… “小姑娘,挑好了吗?这个就很适合你。”店铺掌柜的看她在那儿发呆,不由出声提醒。 顾长生捏着手里的两个钱,思绪逐渐飘远,旁边掌柜的出声让她猛然回神,考虑片刻,挑了两个胭脂水粉,而后试着和老板讨价还价,最后揣了两盒离开。 她不知道武侠世界流行的易容术是什么模样的,电视里演的从脸上掀下一块人皮面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她有她的办法—— 寻到一个无人的巷角,蹲在那里忙乎了好一阵儿。 再起身时,那个一身灰布麻衣的清秀女子已经不见,转而变成一个脸带刀疤的丑陋女人,耳根到下巴的位置还有一块瞩目的胎记。 顾长生回到胭脂店里,见到老板厌恶的眼神,总算松了口气,对着镜子打量一番,颇为满意。 在认识到自己被那个莫名其妙的按钮送到这个遍地恶人的江湖,并且还成了一个女人之后,她最担心的就是被人掳了去。 财和色,是那群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永恒的追求。 现在最紧迫的事已经搞定,接下来…… 依旧是一筹莫展。 没有信息渠道,缺乏全面了解,甚至现在连身在何地都不清楚——这是最大的硬伤。 只知道,江湖就在门外。 - 离了胭脂铺,顾长生长叹口气,坐在街角看着远处形形色色的人,努力回忆绝代双骄里的剧情,这是她最大的底牌。 街角。 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上的刀疤让她面目有些狰狞,胎记又太过丑陋,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绝不会想再看她第二眼。 因此她很安静地待到了夕阳西斜。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提醒她该进食了,顾长生从沉思中回神,却听到身后高墙传出来的谩骂声。 那谩骂声不是针对顾长生的,引起顾长生注意的是,从那谩骂声里,还听到了又一个耳熟的名字。 江别鹤。 “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仁义大侠……” “江别鹤?哈哈哈哈——” 听着墙内的声音,顾长生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稍等片刻,等那边声音停歇,顾长生站起来看看墙面,又望望四周,后退两步加速一跃,踩着地上砖石攀上了墙头,朝内看去。 后院已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一个女子坐在柴房前无声哭泣。 掩面的手拿开,正是一个肤色雪白,容貌秀美的女子。清澈明亮的眼瞳,弯曲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红肿的眼睛更显楚楚动人。 “嘘~!” 顾长生吹了一声口哨引起对方注意。 院内的女子茫然抬头,四处张望一下才发现攀在墙上的人影。 “江玉燕?”顾长生压低声音问。 “你是谁?”她迟疑了一下,疑惑问。 顾长生心道果然如此,却没有回答,而是望了望后院的环境,再看看身后巷角,朝院内道:“要不要跑?” 江玉燕怔了一瞬,但是见到顾长生的脸,明显有些迟疑。 顾长生道:“不要就算了。” 江玉燕一咬牙,“要!”她声音大了一些,又赶紧捂住嘴,左右看看四周,生怕自己把青楼的那些人引来。 顾长生道:“等着!” 顾长生从墙头消失,短短片刻又攀上来,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根粗壮的木头,顺着墙放下去,刚好支在旁边。 “你再把那块石头垫在下面,跳起来把手给我,我拉住你。” 顾长生很怀疑江玉燕对爬墙这件事能不能做好,很显然,她的担心不无道理,摔了两次后江玉燕才顺利被拉住,接着费力扯上墙头,两人一起跳下去。 江玉燕明显是有一点犹疑和警惕的,不过和逃离青楼比起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下来后顾长生却没有立刻带着她逃跑,而是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个胭脂盒,示意她凑近过来。 随着顾长生在她脸上涂抹,江玉燕目光落在顾长生的脸颊上,离得近了稍微看出一些端倪,眼中出现一抹恍然。 果然,这么丑的脸是故意的! 她又悔又愧,平时自己也不是一个傻的,虽然没有打扮过——也确实是没钱打扮,但也很尽力地把外貌往平常平庸去做了,可怎么就狠不下心学着眼前这女子给自己弄成丑八怪? 要知道,她就是因为容貌出众才被那些贩子抓了卖进青楼。 “好了!” 顾长生帮她画好了妆,仔细打量一下,两人胎记位置几乎相同,如同两个丑八怪姐妹一样。 额头还被顾长生爬过墙的手故意蹭了蹭,这张脸现在哪还有什么叫容貌的东西,亲近的熟人当然骗不过去,但是对于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言,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把衣服反过来穿。” 顾长生还没忘记衣服这个可以被人认出来的漏洞,翻了一下她衣服的内衬之后说道。 江玉燕没有犹豫,只是看一眼四周,然后朝巷子深处走了走。 现在正是日落时分,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该投客栈的投客栈,该赶路的继续赶路,要么就是去酒楼吃饭的客人,而青楼门口已经开始变得热闹。 顾长生看着江玉燕到无人的角落将衣服反一面,还细心地把鞋面在泥土里蹭蹭,心绪一时复杂难明。 竟然见到了活的疯批美人,刚刚帮她化妆前的样子,哦呦呦,我见犹怜。 只是这时候江玉燕还没有化身疯批,把剧名杀成幸存者名单,现在她还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弱女子。 如果没有后面把她逼疯的江刘氏,与亲爹江别鹤推宫过血传毒,尤其是后者的狠毒,不然她还不至于疯掉。 这些在心里只是一闪而过,顾长生最疑惑的是,这里怎么会出现江玉燕? 江玉燕可以说是出自魔改版绝代双骄,那里面并没有十二星相什么事。 而之前在酒馆明明听到了十二星相的消息,十二星相是原著世界里的人物,按理说这两者没有共存。 现在两者都出现了,那这个世界到底是剧版,还是原版? 两者的差别太大,顾长生无法不在意,这直接关系到对剧情的把控,以及后续的安排。 003:没有五绝神功我要死了 是的,对后续的安排。 顾长生通过回忆剧情,找出了可以让她生存在这个江湖的可能。 那就是玄坛庙,地宫。 那里是十大恶人之一萧咪咪畜养男宠的地方,只是这个宅女只知道享受,从没有发现地宫下的暗格,那里有着几十年前欧阳亭找来‘天地五绝’五大当世高手联合创出的心血结晶:《五绝神功》。 在绝代双骄这个世界,最顶级的旷世绝学有两个,一个是燕南天的‘嫁衣神功’,一个是绣玉谷移花宫的‘明玉功’。前者在燕南天身上,燕南天在恶人谷被十大恶人暗算之后功力全失,破而后立才算练成,按现在的时间燕南天八成还在恶人谷躺尸,就算等他恢复了也很难从他那里学过来——学了也没大用,这并不是一门速成的功法。 而后者明玉功更不用说,在移花宫宫主怜星邀月身上。 一者恶人谷,一者移花宫,两大旷世绝学分散在江湖仅有的两大禁地中,顾长生直接考虑个屁的了。 而五绝神功不同,不仅是深藏于地宫的绝世武学,且记载的都是各门各派最隐秘的精华技巧,而且每一招都有独特变化,掺杂其他门派的精髓,可以说,五绝神功练成,就掌握了绝大多数门派的绝学,实战性和全面性几乎是最强的。 最为让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是,它的速成性。 江小鱼仅用了几年时间就从不入流的武功水平提升到了一流名家高手的境界,可以和十二星相老大魏无涯过招而不落下风。江玉郎则看了几次没有记全,武功同样是突飞猛进。 如果五绝神功不能让自己步入武道,顾长生觉得还是绝了在这个江湖生存的心思,顶着丑脸去找根扁担卖烧饼算了。 在听见江玉燕在后院的声音之前,顾长生已经做好了计划,现在却被江玉燕的出现打破。 现在她是该去找原著的五绝神功呢,还是去找剧版的六壬神骰呢? 如果是江玉燕这一版的剧情,那么去峨眉玄坛庙找五绝神功只能是空跑一趟,还得把主意打到六壬神骰上去——那样很不容易,甚至可以说非常难。 “如果是剧版,生活难度倒没有原版那么大,只不过有十二星相……” 顾长生飞速思索,那边江玉燕已经整理好外衣,顶着丑陋的妆容走了过来。 顾长生没有等她开口便问道:“这里是江南?” 这是从江玉燕身上分析出来的信息,江南大侠江别鹤,自然是在江南,而江玉燕本就是来江南找江别鹤的时候被卖入青楼的。 刚刚一直在紧张之中,江玉燕才发现顾长生的声音有点清脆,很好听,只听声音的话,也是一个妙龄少女,果然是易容假扮丑八怪。 江玉燕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啊。”随即又疑问,“为甚么这么问?” 顾长生说:“因为先前不知道。” 江玉燕更感到奇怪,“你在江南,却不知道这里是江南?” 顿了顿,她恍然大悟,“你是被拐到这个地方来的?” 顾长生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和她尽量走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街上青楼的打手已经在沿街找人了。 原本要去玄坛庙,但是现在冒出来个江玉燕,不知道剧情到底在哪一边,顾长生有些犹豫,如果去玄坛庙扑个空,按照这里的交通条件,再回来这妹子已经半疯黑化了,两头落空。 如果在她被传毒之前救下她,也许可以建立深厚友谊,现在只是爬个墙不太够,毕竟没有像花无缺直接杀进青楼给的冲击大,而且自己现在又不是帅小伙…… 顾长生泪流满面,该死的按钮,该死的手贱。 “姑娘今日之恩,等我找到我爹……”江玉燕低声开口,她在想着到时候帮忙打听一下顾长生家在哪里。 这一声姑娘让顾长生心中又是一痛,摆摆手想了一下道:“你有没有钱?” “啊?”江玉燕愣了愣。 “马上天黑了。” 顾长生指了指头顶,“我们得找客栈住一晚。”接着又指了指肚子,“而且很饿。” “呃……” 江玉燕有些窘迫,因为她的肚子也适时的咕咕叫了一声。 顾长生叹口气,想什么玄坛庙,先想办法不被饿死吧。 这该死的江湖。 最终还是土著有办法,江玉燕带着顾长生一路向南,出了城之后又走了一段,到一处山坳间的破庙里,先谨慎观察了一下里面没有人,而后有些欣喜地到庙后东看看西摸摸,最后从角落一个挂着的破布袋子里摸出了几块硬巴巴的干粮。 见顾长生有些意外,江玉燕低声解释道:“这里离城不远,很多赶路的客人行商到这里歇脚的时候,会把身上发霉的干粮放下,反正马上进城了,到时候有好酒好肉,这些东西就留给一些,一些……” 她有些卡顿,顾长生却理解了,同时有些惊奇,这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么,还会有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有得吃总是好的,其实并不像江玉燕说的发霉了,现在又不是雨季,只是风干太久硬得像石头,得拿水泡着吃才行。 天色逐渐暗下来。 她们在庙后找了一个角落,捡了一点柴偷偷点上火,庙里还有个破瓦罐,被江玉燕去找了点水,烧热了以后把干粮泡一下,等成糊糊状就可以吃了。 很难以下咽,顾长生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江湖,大部分都让江玉燕吃了。 “那些江湖人,有时候窘迫的时候,也会吃这些的……” 江玉燕见顾长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多少有点理解,那些稍有家财的人别说吃的,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可能他们家养的狗都比这吃得好。 夜幕深沉,柴堆的火苗一跳一跳的。 江玉燕抱膝而坐,望着火焰怔怔出神;顾长生大马金刀地坐在台阶上,一腿曲起膝盖撑着胳膊,微微抬头看着远方星空。 这时代的星空有点绚烂,很多光芒微弱的星辰也都清晰可见。 一时间破庙后面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姐姐你叫甚么名字?” “顾长生。” “哦,顾长生……” 江玉燕品味了一下,觉得一介女儿身叫这个名字,不似常人,而有点像江湖中人的名字。 但是又看不出言谈间哪里像江湖人了。 “我会感谢你的,等我找到我爹……” “妹子。” 顾长生收回望向远空的目光,看着她沉默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摆摆手道:“早点睡觉吧。” “嗯。”江玉燕点点头。 两人都没有卸妆,现在没有那条件,一是防备夜晚有人来庙里,两个弱女子怎么都不安全,二是明天重新画也麻烦。 “我帮你找你爹。” “啊?” “还要想办法吃饱肚子。” 顾长生决定先看看,江别鹤除了江玉燕这个私生女之外,到底是还有个女儿,还是有个儿子。 江玉郎可是原著里的一个重要角色,地宫剧情的主要人物,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按魔改后的剧情,玄坛庙大概什么都没有了。 004:你要知道跑 破旧的庙宇已经看不出曾经供奉过什么,里面连个草团都没有,除了一些杂乱的篝火残余和碎砖烂瓦之外,也就墙壁可以遮一下风。 柴堆渐渐燃尽,角落里江玉燕蜷缩在捡柴时收集来的干草上,顾长生则靠墙坐着,她实在睡不着。 明明昨天还在熟悉的店里吃了一碗臊子面,加一个肉夹馍,然后路过广场还考虑要不要去看个电影,结果回家收到一个包裹,按了一个破按钮,就一头扎进了江湖。 唉…… 理理思绪,顾长生依旧试图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分辨出这江湖究竟是走的哪条主线,如果没有玄坛庙,那就得靠江玉燕解开六壬神骰,前者不需要江玉燕,后者却必须靠江玉燕,所以果断地救出她是个很机智的决定——反正没有自己也会有花无缺江小鱼什么的把她救出来,这算是截胡。 诶?等等——顾长生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江玉燕。 如果是剧版,那么按照时间线,这个时间的江小鱼和花无缺都在江南,这才有了救江玉燕的剧情。而原版的江小鱼到江南的时间则晚很多。 按照那货的尿性,不管在哪里都会惹出一系列事,如果他现在就身在江南的话,那走剧版路线的可能就会大增,反之亦然。又多了一条掌握剧情的线索。 经历了被人掳去卖到青楼,又在顾长生帮助下逃出来的江玉燕也没有睡着,怀里抱着小包袱,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唯有一块她最为宝贵的东西,娘亲的灵位。 娘亲死去前让她来找江南大侠,说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一开始是有些抵触的,这么多年对她们娘俩不闻不问,可是,眼下,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似是感受到顾长生的目光,毫无睡意的江玉燕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火光,一眼便看到了靠墙坐着的顾长生,顶着一张丑脸正在思索什么。 “噗嗤!” 江玉燕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抿起嘴,实在是在这种昏暗环境下,那张伪装出来的丑脸不仅不骇人,还有点……很难形容的感觉。 旋即她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是顶着这样模样的一张脸。 顾长生看出了她在笑什么,一腔杂乱思绪暂时压在脑后,也在干草上躺了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侧躺着身子大眼瞪小眼,互相顶着一脸丑妆,将灭未灭的柴堆还在努力散发着微光。 实在是妆容不忍直视,江玉燕率先闭上眼睛,顾长生……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啊。 一觉天明。 在破庙安顿了一晚的两个人腰酸背痛,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走出门,望一眼城中的方向,用瓦罐喝点水便一起走了出去。 “你既然已经到了江南,找江南大侠就容易了,我……对了,你知不知道峨眉在哪个方向?”顾长生走在路上打听。 江玉燕摇了摇头,“峨眉?你是巴蜀人么?” “不,只是问问。” 行路。 从破庙到进城的一路,两人话语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不仅睡不踏实,肚子从昨天到现在也没饱过,昨晚只是勉强垫补一点。若不是要送江玉燕去找江南大侠,顾长生都想去河边看能不能弄条鱼吃。 江南大侠在这一带可以说是声名在外,江湖传言这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后第一个当得起“大侠”两个字的人物,若不是被人掳了卖到青楼,江玉燕自己找过去难度也不大。 所以即使顶着两张丑脸,两人还是很容易问到了江府所在的方向。 越走近江府的道路,江玉燕眼里的忐忑就越多,还带着几分希冀,父亲这个词在她这里一直都是一个词,甚至连具体的形象都没有。 这一路上倒是渐渐有了些了解,父亲据说仁义无双,很多人都敬佩他,这些年没有和自己母女两人相认,想必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吧?或许,他也寻找过两人,只是没找到。 怀着一肚子的胡思乱想,加上两人步伐实在快不到哪去,在中午渐过,太阳偏移时才渐渐走近了江府,在顾长生提醒下,江玉燕才想起自己还化着妆,连忙找了一些水把脸上的妆容弄干净,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顾长生眯眼看着远处的‘江府’,说是江府,其实并不气派,甚至连‘府’都是高抬了它,只是三五间破旧的屋子,勉强称得上是庄院。 这倒是符合了原著,顾长生不动声色地看看江玉燕。江玉燕倒是有些疑惑,怕自己找错了地方,不过很快释然了,外面那些人吹得夸张而已,再说了,大侠也不是富贵的代名词,听说有些大侠甚至居无定所,随处漂泊。 江玉燕道:“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父亲应该会帮你……” 顾长生摆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在城里转转有没有什么活计。” 江玉燕见她推脱,自己也不确定认亲能不能如所想的那般顺利,想了一会儿道:“要不这样,你在附近等着,如果他真的是我父亲,那我再来找你,要是,要是……” 要是怎么样,她没有说出来,那种结果太过可怕,无依无靠,没有容身之所,她一个女子要怎么办? 江玉燕望着远处江府,朝顾长生挥挥手,一步一步地向着那边过去。 顾长生想了一下,道:“等等。” “嗯?” “嗯……有些话说起来不太合适,我只是提醒一下,如果碰到什么危险,可以跑。”顾长生顿了顿,继续说:“我应该不会走太远,近几天就在那边酒楼附近。” 江玉燕脸色有些疑惑,一时不明白危险是什么意思,她又看了看江府的院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 望着江玉燕远去,顾长生转身朝着酒楼的方向去。 要说江湖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哪里? 一是青楼,二是客栈酒馆。 这两个地方不仅鱼龙混杂,而且也是买卖消息的最好去处。 顾长生睡了一晚破庙已经受够了,那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如果再继续去城外庙里睡觉,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找到五绝神功的时候。 另一方面,不仅有关江小鱼和花无缺这两位双骄的消息要主动去留意,其他一些江湖上的大事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昨天初来乍到,一时没有头绪,才站在路边如喽啰,看人家吃肉喝酒,偷听消息。 一个时辰后。 顾长生依旧灰布长衫,施施然坐在酒楼一角,一壶酒,一碟牛肉,面前还摆着一个空了的大碗,里面饭食已经被她吃干抹净。 吃饱喝足。 “小二!一间普通客房。” 杯酒下肚,顾长生伸个懒腰,一般般,江湖饭菜也就那样。 005:江南大侠 在客栈住了两天,顾长生越来越欣喜,江南没有多少江小鱼和花无缺的消息,这说明两人没有在江南。 江小鱼是个惹祸精,花无缺则是超大的光环,移花宫传人,无缺公子,气质翩翩,走到哪都是众人环绕,但凡有双骄在的地方,定不会如此平静。 倒是有零星的消息传言说花无缺在京城帮人揭穿了恶贼的诡计。 顾长生努力捋着时间,江小鱼从草原出来,到慕容家,又去峨眉寻宝,之后被萧咪咪带入地宫,和江玉郎斗智斗勇一系列剧情后,被和江玉郎锁在一起,无奈之下一起到了江南。 花无缺却是在峨眉寻宝时才首次出场,之前的动向并不清楚。 按她这两天在客栈旁听到的传言分析,藏宝图的消息才刚刚零星散开,如此看来,说不定江小鱼此时还在草原上和小仙女互扇耳光。 把剧情时间定准之后一切就容易多了。 这两天她也没闲着,除了努力接受现实外,一直在琢磨去峨眉的话要怎么赶路—— 还真让她弄到了一张地图。 因为是手绘的不太精确,但大致方向路线却清楚了,古代想要入蜀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除此之外还添置了一把匕首防身,就在腰间藏着。这是一把小巧的匕首,有些陈旧,打磨之后倒也锋利,她没条件找什么神兵利器,这是综合考虑之后的选择——长兵器有些显眼不说,她也不会耍,最多就戳戳砍砍,实用性比不过匕首。 人声。 马蹄声。 路人争执声。 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顾长生静静看着这一切。 现在她还有一点不清楚,那便是她究竟是魂穿,还是这世界凭空多出了她这么一个人? 这两天也没看到有寻人的告示或消息之类。 因为脸上胎记的关系,倒没有人往她这边凑近,让顾长生可以安静地思考所有事情。 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一个人上楼而被打破。 那是一个青衫秀士。 温文尔雅,眉清目亮,只是翩翩然走上来,已是潇洒至极。 顾长生这两天来看过了不少江湖人,却没有一个人有如此风采。她初入江湖,本不知道大侠是什么模样,却在看见此人时,在心底感叹了一声,大侠就该是这种风范! 君子如玉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萧兄,久等了!”此人上来之后,含笑朝着二楼包房拱手。 顾长生转眼看去,才发现包房外不知何时迎出来了一人,见到青衫秀士的拱手动作,连连回以辑手,看姿态恭敬无比:“江兄赏面前来,算不得久等,快入座!” 江兄? 顾长生闻言一愣,再朝那青衫秀士看去,莫非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江南大侠,江别鹤? 只是望了这一眼,在江别鹤转头看来之时,顾长生已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只留一个印着胎记的侧脸。 别人看见她这侧脸之时,本能地就会有些厌嫌,转开目光,江别鹤却似是与看那个萧兄时没什么不同,面带微笑地扫过去,看了一眼二楼的众人,有几个向他抱拳招呼的人也一一回礼,而后才入了包房。 形象的重要性啊……顾长生心里暗叹。 虽说这是一个奸邪狡诈的伪君子,可人家形象营造的好,若不是知道剧情,顾长生觉得自己怕也是会被他蒙骗过去。 江湖的水太深了,顾长生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江别鹤来了这酒楼,那江玉燕现在情况如何了? 顾长生猜不准这件事,实在是原著里没有江玉燕,而剧版里又不是这么个剧情。 还在想着,目光所及,街道尽头的转角处现出了一个娇弱身影,背着灰色的小布包,低头躲躲闪闪地往酒楼的方向走。 却不是江玉燕又是谁? “嘘~” 顾长生从二楼下来,如那天一般轻轻吹了个口哨,还在低着头躲躲闪闪悄悄寻找顾长生身影的江玉燕稍稍一愣,就看见了顾长生顶着那张丑脸,用手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离开了酒楼,走到远处离街上行人偏远的巷角,和顾长生站在一起后,江玉燕才松了口气。 江玉燕略微打量了一下顾长生,见她没有被饿死,也没有太过凄惨地讨饭,相比之前分别时气色还略有好转,心里稍稍有些宽慰。 顾长生也看了看她,微微皱眉。江玉燕不仅还穿着两天前的衣服,头发乱了不少,腕上还有伤痕。 沉默片刻,江玉燕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低头紧紧抱着自己的小破包袱。 “你现在定不会是来找我去江府,帮我解决困难的吧?”顾长生说。 江玉燕脸色一黯,道:“对不起。” 顾长生道:“本来就没指望过,忘了吗?我让你有危险就跑。” 江玉燕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有危险?” 顾长生道:“我不知道,只是江湖险恶,多想一点,多做一些坏的打算总没坏处。” 江玉燕缓缓点头道:“这话却是对极。” 顾长生看向酒楼道:“江南大侠在那酒楼里,现在不方便带你过去。”事情很明显,这是认亲失败……却不知道具体细节。江玉燕从江府里出来,暂时还是不要和江别鹤打照面较好。 江玉燕点点头,看了酒楼一眼。 考虑片刻,不知道江别鹤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这酒楼和他有什么牵扯,顾长生决定离开,带着江玉燕走了很久的路,到另一边城南的客栈开了一间房。 让小二送来一些吃的,顾长生便关上房门。 江玉燕跌坐在地,低着头,不复在外面时的模样。 沉默很久,江玉燕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寻亲时发生了甚么。” 顾长生道:“若你想说出来,我不问你也会说。” 江玉燕不再言语,沉默着打开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两块灵位——本是一块的,现在却从中间断开,成了两块。 她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想要把两块拼接起来,这一动作对于她来说很难,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最终用布条把它包拢在了一起。 顾长生坐在一旁看着。 敲门声起,小二端来了两碗面之后便又退下了。 江玉燕沉默地吃着面,那双大眼睛终是止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你找到活计了呢?”她擦了擦泪水,问顾长生。 这是必然的,分别前她们两个已与乞丐无异,睡破庙捡剩食,本以为认亲之后能帮顾长生一二,到头来却还是顾长生有办法,不仅有钱吃饭,还住起了客栈。 “我有两道菜的配方,是玉楼东大厨不会的。”玉楼东,便是刚刚遇到江别鹤的那家酒楼。 江玉燕问道:“你把两道秘方卖给他了?” 顾长生摇头道:“没有,我免费送给他一道。” 江玉燕惊讶问:“免费送他一道?” 顾长生笑道:“是的,待他尝过之后,我再告诉他,还有一道。” 江玉燕微微一怔之后也笑了:“你把后面一道卖给他了。” 顾长生道:“他出的价格还算公道。” 江南并不是只有一家酒楼,名气越大,越需要更多菜谱。 闲谈之间,江玉燕轻松了一些,把一碗面吃得汤水不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顾长生问道。 江玉燕听他此言,眼中现出迷茫,之前一直支撑她的是还有一个亲生父亲可以投奔,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顾长生见她样子,没有再追问,而是道:“先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再作打算。” 江玉燕无别的办法,也只能点头。 顾长生起身准备离开,江玉燕愣了一下连忙问:“顾姑娘你不用休息吗?” 顾长生遇见江别鹤的时候已是傍晚,一路走过来又吃了顿饭,现在外面夜幕渐深。 顾长生道:“我再开一间房。” 江玉燕看看那可以躺下她们两人的床铺,不由更加疑惑:“为甚么还要再开一间房?” “……” 顾长生开门的动作滞了一下。 006:人该过的日子 是啊。 两个女人住客栈,为什么要开两间房? 互相照应不方便不说,夜晚有歹人摸进来的话,两个人好歹能周旋一番。 江玉燕万分不能理解。 顾长生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行走江湖,大丈夫不拘小节,且不说种种不便,现在这条件,浪费钱的行为就足够可耻了。 于是她愉快地把跨出门的脚步收了回来。 只是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先前不觉得,现在要睡觉的时候,若有若无的馊味从江玉燕的破衣服上传来。睡破庙自然什么问题都没,但是睡客栈,这个问题就大大凸显出来了。 看样子,从青楼逃出来,再到破庙,再去江府认亲,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机会洗澡换衣。 好在客房服务很周到,屋里有桶,小二只要把热水提过来,再倒进去就可以了。 江玉燕倒是没什么所谓,试了一下水温之后,便把水让给了顾长生让顾长生先洗,自己则脱掉外衣拿着干净毛巾准备帮顾长生擦背,等顾长生洗完之后自己再用剩下的水清洗一下就好了。 顾长生却有点不自然起来,稍显磨蹭。 江玉燕看出来了,笑道:“我还没见过你本来的样子。” 顾长生道:“我本来的样子可称得上风流倜傥。” 江玉燕想了想,道:“这个词是用来说男人家的吧?” 顾长生笑笑不说话,用手撩拨一下水桶里的热水,拿来脸盆先把脸洗干净了。 那丑陋的疤痕和脸侧的胎记消失无踪,显露出来的是一张白净的脸蛋。 江玉燕终是见到了这个好几天都顶着丑妆,从没以素脸示人的顾长生的真面目。 和她想的没有太大出入,如果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那么就是比她想的要更加有特点。 神清骨秀,修眉端鼻,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双目湛湛有神。 这样一个女子,与她,与她见过的很多人都是不同的,江玉燕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只觉得不似常人……也是,从认识以来,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相貌,都和常人有种说不出的区别,非要说的话,那么便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尤其是那英气的眉眼,无论如何都不该出自平常人家。 在她愣神的功夫,顾长生已跳进木桶的热水里面,动作迅速,仿佛很久没有洗过澡的人一般。 江玉燕手拿毛巾过去,捡起了地下的水瓢,顺便拿了一些皂角帮顾长生洗头。 顾长生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玉燕把水瓢放进桶里,道:“难不成你还害羞不成?” 顾长生道:“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 江玉燕道:“等下还要你帮我洗。” 顾长生没说话。 “顾姑娘,你流鼻血了。”江玉燕大惊道。 顾长生闷声道:“我……无碍,只是最近劳累,燥气上涌,又被这热水一蒸,休息一晚就好了。” 顾长生仰头捏鼻,偏偏江玉燕只穿着内衬在桶前要帮她擦背,只好闭起眼睛。 一番折腾,总算是两人都清理好身子,江玉燕将两人衣服泡在水温渐凉的木桶里,打算洗了衣服之后再睡。 “你此次去江府,那江别鹤是不是有一子叫江玉郎?” 她在桶前洗衣服,那边拿着一张地图研究的顾长生忽然出声问道。 江玉燕身体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这问题与你无关,只是和我要做的事有些关系。”顾长生说。 江玉燕想想道:“那江……江南大侠是有一独子,听说名叫玉郎。”她说到独子的时候稍稍低头,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 顾长生眯了眯眼睛,手指敲着桌面,又问道:“没有叫玉凤的姐姐?” 江玉燕不解道:“玉凤?” 顾长生想了想道:“江湖传言江玉郎是独子,对吧?” 江玉燕道:“是的。” 顾长生道:“多谢了。” 江玉燕道:“你问这些是要做甚么?” 顾长生道:“只是确定一些事。” 江玉燕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再问,手搓着衣服,将那穿了好些天的衣服洗干净了。 见顾长生收起地图躺到床上,她便吹熄了灯烛,脱鞋上床,和顾长生并排躺在一起,却并没有睡意。 客栈的床很软。 如果不软的话,很多人下次就会选择另外一家客栈,江南是富华之乡,客栈是总也不缺的。 比江玉燕以前家里的床还软,她和娘亲一起睡了十几年的床是硬的,她那娘亲在最后的日子,总会翻来覆去硌得浑身疼。 洗过澡再躺下,这是她离家以来第一次这么舒适。 江玉燕道:“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顾长生问:“你之前过的不是吗?” 江玉燕道:“我之前被卖到青楼了。” 顾长生道:“再之前呢?” 江玉燕沉默了片刻,道:“我和我娘……两个女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顾长生没有说话,在黑暗中看着窗户映过来的一点朦胧月光。 江玉燕忽然道:“我亲生父亲为了他仁义大侠的名头,把我们娘俩丢在一旁十八年不闻不问,这就是大侠么?” 顾长生道:“算不得大侠。” 江玉燕道:“那为何别人都称赞他仁义无双?” 顾长生道:“只因没人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江玉燕又道:“我若揭穿他,有人会信江南大侠做出抛妻弃女,为了富贵另娶她人的事么?” 顾长生道:“那些人定是不信的。” 江玉燕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的。” 顾长生叹了口气。 江玉燕问道:“你叹甚么气?” 顾长生沉吟道:“也许你不能留在江南了,最少,不要再出现在江别鹤面前。” 江玉燕道:“为何?”她顿了一下,仿佛明白过来,又道:“我不再去找他相认就是了,难道他还要杀了我不成?” 顾长生道:“若是为了江南大侠的名头,为什么不会呢?” 江玉燕安静了半晌,轻声道:“是了,能做出抛妻弃女之事的人,再狠毒一点又能怎样?何况他还有个儿子,那才是江南大侠真正的亲人。” 她不再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长生枕着硬邦邦的枕头,还是很不适应这种床铺,她望着黑暗的屋顶。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人该过这样的日子吗? 顾长生伸手拂过身旁江玉燕的头发,天真的妹子。 现在江别鹤那个老东西还没有推宫过毒给你。 连日来的劳累与悲喜让江玉燕已然睡着了,感受到顾长生的动作,她翻个身面朝着顾长生,头往顾长生这边偏了偏。 顾长生收回手,闭上眼睛也准备入睡。 很好,江玉郎是独子。 又佐证了一个剧情。 - 隔天清晨,江玉燕很早就醒来了。 她备用的衣服是偏中性的,本来两套都是,被掳去青楼的时候被迫换了一身,那身现在还在晾着。 吃过小二送来的早饭,顾长生坐在椅子上又在看那张地图。 江玉燕问道:“你要走了是吗?” 顾长生看她一眼,轻轻点头。 江玉燕抿了抿嘴。 “再帮我画一个胎记吧。”江玉燕犹豫一下低声道。 顾长生拿出了胭脂盒,帮江玉燕化妆之后,给自己也补了一个。 两个容貌各异的女人又变成两个丑姐妹,在这江湖的安全性大大增加。 顾长生收起地图,看一眼窗户旁晾着的两套衣服,又看看江玉燕。 过了一会儿。 顾长生考虑道:“要和我一起去峨眉吗?” 江玉燕抬头看她,点头道:“好。” 顾长生道:“你不问去峨眉做什么?” 江玉燕问道:“去峨眉做甚么?” 顾长生道:“那里应该有能让你获得报复的能力的东西。” 江玉燕愣住。 顾长生看一眼镜子,又摸摸江玉燕脸上丑陋的胎记,将一些化妆的瑕疵抹去。 “也是可以让我们堂堂正正活着的东西。” 顾长生笑了笑,看着江玉燕眼睛。 “人该过的日子,可不是这样的。” 007:当强盗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人该过的日子什么样? 顾长生说不出答案。 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是美是丑,都不该因容貌躲躲藏藏。 这一点,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 叫江小鱼来答这个问题,他也很难依着性子胡搅蛮缠,而是认真承认。 江玉燕因为美貌被掳去青楼,很不对,要纠正那些人的错误,需要实力。 顾长生去外面买了两套男装,和江玉燕换上之后,又把行囊用干粮塞得满满当当。 带着江玉燕,也能多加一道保险。 若真的在玄坛庙扑个空,还可以回身来找六壬神骰。 不过她觉得此行把握极大。 除了多出江玉燕这个变数外,一切信息都是原著剧情里的。 两人不会骑马,于是便找了两条毛驴代步,就这样上路了。 江南繁华,行商也多,在路上碰到商队,也可以商量一起行路,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不然单靠两个女人走这上千里路,就算躲过山贼,说不定也要葬身虎狼之腹。 这时代可不像后世,出了城便是一片荒凉,外面是野兽的天下。 行路难,古代的交通条件真让人绝望。 驴蹄踏路轻轻作响。 清风吹过。 路旁青草微动。 顾长生此刻有了真真切切踏入江湖的感觉。 只是少了武功,少了剑。 不过两人两驴慢悠悠行在路上,还是颇有几分悠闲的。 骑在驴上的两人都戴了一顶斗笠,用来遮蔽头顶的烈日阳光。 行出几里路后,江玉燕回身看了一眼城中的方向。 她怀着希望而来,又带着伤悲离开。 亲生父亲远没有娘亲临死前说的那样,仁义无双,是当世大侠。 “我们这便算是踏入江湖了。”顾长生扶了扶斗笠,顺着江玉燕的目光回头看一眼城中方向。 江玉燕问道:“江湖是什么样的?” 顾长生想了想,开口道:“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入了江湖,都有被人杀的准备。” 江玉燕道:“如果不入江湖呢?” 顾长生笑道:“找个人嫁了,去小地方安稳过日子,现在还来得及——不过要找个有实力的,最好是富商,不然你这脸蛋,一般人护不住,反而是害了人家。” 江玉燕摸了摸脸,摇头问道:“你呢?你以前是江湖人吗?” 顾长生道:“我生来就是江湖人。” 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来了武侠世界,总难避开江湖的是是非非。 难不成让她放弃五绝神功,回头去卖烧饼?做个烧饼西施? 开什么玩笑。 坐在毛驴上晃晃悠悠,顾长生闲来无事便回想剧情,查漏补缺,看有没有被遗漏的细节。 想着想着,看看旁边的江玉燕,顾长生忽然开了个脑洞,会不会原著里本来也有江玉燕,只是江小鱼和花无缺来江南的时间太晚,所以被弄死在青楼了?就此沦为路人甲…… 貌似是比较合理的解释。 不然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原著的剧情和世界观,会冒出来一个江玉燕。 如果没有自己突然插手的话,这个世界的江玉燕难道会在青楼身陨? 啧啧啧……人家就想安安稳稳过一过人该过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要么被逼死,要么被逼成疯批美人。 顾长生心底啧啧感叹,江玉燕看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玉燕想了想,道:“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 顾长生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江玉燕笑道:“那一定要卖给大户人家,我不想再睡破庙干草了。” 顾长生道:“也许大户人家把你关在柴房里呢?” 江玉燕沉默片刻,翻翻眼睛不再理会她了。 顾长生继续道:“这一路上免不了在山间庙宇投宿。” 江玉燕神情轻松,“只要不是逃难一样,捡别人的干粮吃就好。” 顾长生道:“也许干粮半路吃完了?” 江玉燕睁大了眼睛:“你地图白看了那么久么?” 顾长生笑道:“计划就是用来打乱的,这世界上哪有按照计划顺利完成的事?” 江玉燕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对前路没什么把握?” 顾长生惊讶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前路茫茫,上千里路,意外实在太多了。 好在行路过半的时候,她们遇到了一伙去江州的商队,可以短暂同行。 商队的人向来交游广阔,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未来哪个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帮你一手。 商队领袖名叫王占,此行还雇了一个小镖局,因为只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所以只有五六个人护卫,本也是个小商队,雇人太多也吃不消。 顾长生和江玉燕的毛驴就缀在后面跟着,中途休息的时候可以一起帮忙驻扎,捡拾些干柴干草,把野味剥皮洗净,这些杂活总是不嫌人多的。 至于遇到强盗的时候,实力弱的强盗就驱散了,实力强的那就一起凑银子买路,遇到杀人不眨眼的只能各顾各命,到那时谁也顾不了谁。 那都是极坏的情况了,一般是没有的,最多有些毛贼,两个游人加入是常有的事,商队有些货物也能卖给他们。 两人相貌丑陋,倒也没多少人关注。 凡是练过几手功夫的,都能看得出她们两个没有任何习武的痕迹,顾长生倒是动作利索些,至于江玉燕,那就是纯粹的一个普通人了,甚至和普通人相比都差一点。 坐了一天毛驴,把她磨得屁股痛,江玉燕又不好意思揉,坐立不安的模样让顾长生看着想笑。 等到入夜,行商队在一处山坡的背风面露天扎营,该喂马的喂马,该做饭的做饭,大锅架起来,顾长生带着一点新鲜劲,和江玉燕拾柴烧火,顺便和伙夫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收集一些信息。 伙夫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个不怎么聪明也不傻的普通人,顾长生相貌丑陋,他本不想理,耐不住顾长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渐渐地就被勾起了话头,人也热络起来。 从闲聊中得知,这个商队每两个月都会走一趟这条路,还算平安,前几年有一伙匪盗是盘踞在江边的,时常游荡出来劫掠小商队,后来被某个路过的大侠顺手灭了,也就没再聚起过成气候的团伙。 实在是这条路油水不多,小商队能有几个钱,有本事的都去赚大钱了。 顾长生问道:“走水路是不是快一点?” 伙夫连忙摇头道:“水路上有横江一窝黄花蜂,我们这些小商队哪交得起买命钱,运气好人家不管你,但走背运碰上就是一个死,都是大商户给他们交银子才能过的。” 横江一窝黄花蜂,又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 顾长生往火里添了根柴,听着噼啪声响感叹,这江湖,当盗匪都能当成一个稳定职业啊。 看人家,不仅当得威风,还能名满天下。 008:双骄?双娇 当盗匪当得名满天下。 为什么没有正义之士剿灭他们呢? 这就要说到江湖上的潜规则了。 大家都是江湖上混饭吃的,一般井水不犯河水,我要是不长眼惹了你,你把我们灭了,这没人有话说。 但是我安分做我的生意,你来行侠仗义灭了我,这就坏了规矩,坏了江湖的规矩。没有哪个大侠满世界剿匪的,那是官府的事。 盗匪也是讲规矩的,你拿钱,我放你过去,如果拿了钱不放人还把人杀了,这就坏了规矩——江湖的规矩,那上面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就不适用了,人人得而诛之。 强如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当世第一大侠,在进恶人谷被偷袭之前,也没有主动满世界去找着江洋大盗去灭,只要发生在他眼前,路见不平肯定会管,再就是实在穷凶极恶,没有理由地频繁灭别人满门,坏了规矩的,这就犯了众怒,该杀。 说起来有些病态,江洋大盗是杀不完的,剿完一波还有一波,所以就衍生了江湖规矩,你拿钱放人,不伤人命,就被认为是规则内的。你谋财害命,就是规则外的。 臭名昭著的十二星相就是规则外的一伙,所以他们东躲西藏,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要是被燕南天或路仲远碰到,杀起来毫不留情。 江湖是打打杀杀,也是人情世故。 江湖第一神剑的名头摆在那里,燕南天的亲朋好友在他们地盘路过,规则内的绿林悍匪都会给些面子,虽然也是怕被燕南天找麻烦,但规则内能放就放。 若是燕南天不顾江湖规矩,天天找着讲规矩的悍匪杀,那么他就是自认规则外的人,绿林悍匪也就不用顾及他的面子,亲朋好友杀起来毫不手软——反正讲不讲规矩都会被燕南天干,那还留这点面子有什么用? 这种独特的规则,便是江湖的一部分。 江湖是复杂的,也是多变的。 顾长生不喜欢这样的江湖。 江洋大盗横行,竟是正常的。 以前看书时,幻想的是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才发现世道艰难。 伙夫捧着粗瓷大碗和相熟的聚在一起吃饭去了,顾长生和江玉燕就待在火堆旁,一人拿一碗粥,就着干粮慢慢吃着。 火堆旁蚊虫少,但是热,好在她们两个不像那些大汉一样不耐热。 顾长生见江玉燕半蹲着,道:“屁股还在痛?” 江玉燕头没抬,也没说话。 顾长生笑道:“多赶几天路就好了。” 江玉燕悄悄翻了翻眼睛,不好也得好。原以为骑毛驴不会像骑马一样,其实只要坐在背上颠来颠去,都好不到哪去——当然,骑马肯定更痛苦一点。 一碗饭吃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王占这个商队首领有专用的马车休息,其他人就用自带的席子,或在商队里找一块木板,盖件衣服就呼噜震天,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才能进城,抓住一切机会恢复体力。 镖局的三人分散在外围较远处守夜,一时间整个驻扎地变得安静下来。 顾长生带着江玉燕就在山坡边缘展开毛驴上带着的席子,就地一躺,同样露宿野外。 这体验对顾长生来说有点新鲜,算是初入江湖,对江玉燕来说就不那么友好了,远处是呼噜声震天的商队伙计,鼾声此起彼伏,树林里还有虫鸣一直叫个不停,尽管以前赶路也野外露宿过,但无论如何也是很难习惯的。 唯一能让她安心的是,顾长生就躺在旁边,这是陌生的环境中唯一让她熟悉和安心的东西了。 身子不由自主往那边靠了靠,江玉燕望着头顶星空,对未来充满迷茫。 顾长生忍不住道:“你不热吗?” 江玉燕回过神道:“热。” 顾长生道:“那你靠这么近。” 江玉燕才发现和顾长生挨到了一起,她又往外挪了挪,一只手往脸上扇着风,低声呢喃道:“睡觉吧。” 一天赶路下来,也确实扛不住了,就算远处鼾声如雷,她也渐渐睡了过去。 虫鸣声依旧。 远处还有守夜人时不时拍打蚊子的声音。 隔天。 天刚蒙蒙亮,东方那抹鱼肚白还没出现,一行人便继续上路了。 这个时间是最适合赶路的,清风拂面,炽烈的太阳还没出来,刚休息一晚的人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 清晨的这两个多时辰赶的路,抵得上剩下时间到晚上所有路程总和。 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不仅人要休息,车马骡子也有些受不住,要在躲在阴凉里,有时甚至要往它们身上浇些水才行。 对于商队来说,这些牲口要比人金贵多了。 顾长生和江玉燕的驴子还好,不用驼那么多货物,休息时就绑在树上,让它们自己啃草,这么慢悠悠几天下来,倒也赶了不少路。 如此同行了九天,在第十天的时候,一行人不再顺路,王占的商队去江州,要往南边的大路走,而顾长生两人还是朝西,中午休息过后,补充了一点干粮和水,就此分别。 顾长生与江玉燕又恢复两人独行,驴子踏踏踏行在黄土路上。 天色有些阴沉,看样子好像要下雨。 不得不说,两人运气不错,这十来天一直都是不错的天气,没有遇到下雨,直到今天天气才有点阴沉。 这让她们拍了拍驴子,加快点步伐,看前面有没有山洞或土地庙一类的地方避雨。 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淋雨生病可是个大麻烦,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人的命。 就在顾长生发散思维琢磨淋雨感冒之后万一发展成肺炎该怎么治的时候,眼尖的江玉燕已经寻到远处一个山洞。那是在山脚下,看起来可以暂时躲避一下,免得大雨下几个时辰,不仅赶不了路,两人也得被淋个通透。 天空阴沉沉的,开始起风了。 山洞不大,洞口外面却有山石遮挡,驴子只要不傻乎乎往外挤也能避一下雨。 两个人坐在山洞里,看着天空乌云,只等这场雨下下来。 风吹动杂草飘远,乌云愈发浓稠。 她们来的路上却忽然传来马蹄声,那声音渐近,顾长生站起来探头瞧了一眼,却是有些眼熟。 和商队混了十来天,大部分人几乎都打过照面,这两个人好像也是外人,只是和商队同路,所以交了一点小钱,可以全程同行。 顾长生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那两个人的马蹄声却慢下来,踱步到山洞前看看驴子,又转头往山洞里一瞧,笑道:“果然在这里!” 顾长生伸手安抚了一下江玉燕,道:“阁下前来是有什么事?”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爷找你们还能有什么事?” 你娘,这也能下得去口? 怪不得混得和叫花子一样! 顾长生看看江玉燕脸上的妆,深呼吸了一口气,见来人已经下马逼近,笑道:“这里地方太小了,里面没多大地儿,容不下四个人。你还是别过来,我们这就出去。” 江玉燕脸色惨白,一只手紧紧抓着顾长生的胳膊。 那人已经迈步进来,见两人这副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 看看山洞里面,确实如她所说,没多大的空间,四个人挤一挤避雨可以,要做什么就难了,便嘶哑道:“嘿嘿,算你小娘皮儿识相,快点出来!” 他转身向外走,脸上还带着笑,背心却忽然一痛,浑身力气像凝固了一样,再迈不开脚步。 江玉燕眼睛睁圆,看一眼不知道从哪掏出匕首的顾长生,旋即想起外面还有一人,她急忙朝外面看去。 另一人在洞口查看驴子身上背的财物,察觉到异常扭头问道:“怎么了?” 那人张嘴想回答,吐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溢出,顾长生一时空不出手,江玉燕顿时情急,咬了咬牙,从被解决的那人身后闪身出来,和外面过来查看情况的男人来了个面对面。 她大脑一片空白,动作却极为果断。 插眼!扫腿!嘭! 男人明显也是普通人,被偷袭这一下有些猝不及防,江玉燕又卯足了力气,他倒地后本能反应惨叫着双手去捂眼。 惨叫刚刚传出,已被她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闷回去。 然后又是一下。 嘭! 男人抽搐两下,江玉燕咬牙双手举起石头准备再次砸下。 此时旁里伸出一条手臂,纤细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放在男人脖子上补了一刀。 那具身体彻底不动了。 江玉燕脸上被溅了点点血花,在苍白的脸颊上异常妖艳。 她颤抖着手扔掉石头,看向顾长生,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顾长生沉默一下,扔掉匕首挑起一根大拇指。 江玉燕怔怔的,用袖子蹭蹭脸颊,朝顾长生挤出一抹笑容。 原来,他们这么容易就会死。 009:江湖险恶 两具尸体摆在山洞外,血从尸体上流出来,又慢慢渗入地下。 等大雨落下,血迹就会被冲刷出石缝,再顺着雨水流走。 洞口生了一堆火,不是用来烧两个人的,而是用来烧水。 用温水帮江玉燕洗干净了手,顾长生帮她轻轻揉按,刚刚太用力的缘故,江玉燕的手指有些挫伤。 “江湖真是危险。”顾长生望望两具尸体感叹。 江玉燕点头。 “我说的是你。”顾长生握着江玉燕的手指,道:“谁能想到,柔柔弱弱骑个驴都骑不稳当的弱女子,一出手就是杀招?他们可能死前还在想,就你这样子,还不是手拿把掐。” 说完又摇摇头:“太危险了。” 站在两具尸体的角度来看,这实在太江湖了。 江湖最难惹的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 希望他们下辈子记得这个教训。 江玉燕低下头,道:“我娘教我的。” 顾长生想了想,道:“很实用,我也学会了。” 江玉燕抬起头,脸上还残余着苍白,看着顾长生的眼睛,忽然忍不住笑了,颤声道:“我们杀人了。” 顾长生道:“江湖哪天不死人?” 江玉燕道:“可这两个人是我们杀的。” 顾长生道:“他们是祸害,活着罪孽深重,还是死了的好。” 江玉燕道:“可是你的手也在抖。” 顾长生沉默了一下,道:“有吗?” 江玉燕不说话了,从顾长生手里抽回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努力不去回想刚刚的场面。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她忽然说。 顾长生点头道:“当然。” 江玉燕道:“我也学会了。” 顾长生疑惑,问道:“你学会什么了?” 江玉燕道:“我们先出去。” 顾长生道:“嗯?” 江玉燕道:“然后在后面给他一刀。” 顾长生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 江玉燕也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一声闷雷响起,豆大的雨点从天而落,淅淅沥沥地覆盖了这片天空。 也开始冲刷那两人流出的鲜血。 顾长生道:“你刚刚说的不对。” 江玉燕道:“哪里不对?” 顾长生道:“不是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无缘无故欺负另一个人。” 江玉燕道:“那坏人呢?” 顾长生道:“坏人不算人。” 江玉燕点头道:“这话对极了。” 她站起来准备去山洞里面,腿却有些不便。 顾长生过去扶了她一下,问道:“怎么了?” 江玉燕想了想,道:“刚刚那一下扫腿太用力,那个人的腿太硬,我可能有点淤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顾长生无奈道:“打人把自己打得满身是伤的,你可能是我见的第一个。” 江玉燕笑道:“因为我是一个弱女子。” 顾长生道:“可你一个弱女子刚刚却杀了一个壮汉。” 江玉燕摇头道:“不对,两个都是被你杀的。” 顾长生叹口气。 尽管从来到这个江湖后就已经开始做心理准备,可刚刚杀人的时候心里受到的冲击还是很大。 不过还好,适应的很快,明明刚刚两个人都在后怕,可是现在,却已经隐隐适应了。 江湖,怎么可能不死人? 尤其是这种祸害。 查看了一下两人骑的马上的东西,把干粮之类用得上的拿进山洞,两匹马就拴在外面。 也许她离开的时候会放开那两匹马,现在却不行,马是会认路的,没有主人,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原路回去商队? 若是两匹马独自回去引来人查看,又是麻烦事。 暴雨如注。 天已经暗的和入夜一样,借着洞口昏暗的火光,两人在山洞里铺上了席子。 江玉燕卷起裤腿,小腿上果然有淤青,看得出她刚刚有多么用力。 也是,那是拼命的时候,如果不用力,结果可能会倒转。 “后悔吗?”顾长生坐在地上,把她小腿搭在自己腿上,用手轻轻揉按。 江玉燕摇了摇头。 “真的?”顾长生问。 江玉燕道:“你可知道我在想甚么?” 顾长生问道:“什么?” 江玉燕道:“我在想,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顾长生道:“哦?” 江玉燕叹了口气,道:“那样之前我被掳去青楼的时候,说不定也能有勇气反抗,插那个家伙眼睛。” 顾长生笑而不语。 江玉燕问道:“你是觉得我打不过那个家伙?” 顾长生道:“你是一定打不过的。” 江玉燕想了想道:“也是。” 在实力没有强大之前,不是所有反抗都有效果的。 外面雷声阵阵。 江玉燕因为清洗脸上血迹的缘故,妆容已经卸掉,貌美的素颜在火光映照下异常令人着迷。 顾长生看了半晌,忽的叹息一声。 江玉燕歪了歪头,看着她问道:“你叹甚么气?” 顾长生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江玉燕闻言笑道:“你若是男儿身会做甚么?” 顾长生看向外面道:“说不定会做他们两个想做的事。” 江玉燕道:“那你岂不也成了坏人?” 顾长生道:“我本来也不是好人……哈哈哈,当然不会像他们两人,我会让你自己愿意,而不是用强。” 江玉燕道:“骗人也是坏人。” 顾长生道:“你的脸会让人想要做一个坏人。” 江玉燕掩口笑道:“若我是男儿身,也是一样的。” 顾长生道:“什么一样?” 江玉燕道:“你的妆化得很丑,长得却不错。” 顾长生郁闷了,端来热水两个人分着喝点,便躺在席子上,听着外面雨声。闲谈之间放松了一点,不知是后怕还是冷,江玉燕身子微微有些轻颤。 这么大雨,一般是下不久的,天却黑了,今晚得在山洞里过夜。 山洞又闷又潮,说起居住体验,还不如破庙里面。 入夜。 雨还没停。 躲在山洞里看风雨飘摇,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仿佛要倾覆这片天空,很容易给人一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孤独感。 山洞里有些阴冷,江玉燕缩成一团,挤在顾长生的怀里,两个人紧挨着取暖。 美人在怀,顾长生闭目假寐。 就目前来说,她们两个的目的一样,都是想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活下去而已。 坏人处处有,好人却不多见。 以前的江玉燕被逼成了疯批美人,杀出来一个幸存者名单。 这次呢? 010:可惜 其实按身高来说,江玉燕长得高挑,顾长生是要比她矮一丢丢的,身材更匀称一些,没有江玉燕那么纤弱。 这也是她初来乍到时,看街上的江湖人都觉得非常高大的原因。 举手投足间,却一直让江玉燕把她当成比自己大一些的人。 睡觉冷了,也是长手长脚缩成一团,一直往顾长生那边挤,将顾长生当成依靠。 一起杀过人,感情自然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山洞一夜听风雨。 清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湿润润的,多日来的燥热被横扫一空,山风格外清凉。 从阴冷的山洞里出来,清新的空气扑面,又是一个好心情。 只是转头间,江玉燕被外面两具尸体吓了一跳,然后才回神。 “该走了。”顾长生打理毛驴上的行囊,一边说道。 “那这两个……” “不用去管。” 顾长生解开了毛驴的缰绳,递给江玉燕一只,自己翻身上驴背,悠悠的朝着峨眉的方向行进。 江玉燕落后半步,揉了揉屁股之后,才上了毛驴。 那两具尸体没有人去管他们,依然留在山洞边。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会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就把它扔在野外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这两天就会被虎豹或秃鹫分食了,也许一直留在那里直到化成枯骨,运气好的话,会遇到来往行人好心把他们尸骨收敛。 江湖生,江湖死,杀人之前,要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无名小卒如此,成名大侠更是如此,每个人的头颅都是暂时寄存在脖子上的。 两人两驴,就在这清凉的山风里,继续上路了。 顾长生这一路最怕遇见的,就是在恶人谷外游荡的那十大恶人中的六个,以及十二星相。 因为他们杀起人来是完全不需要理由的。 遇到别的盗匪,总能想办法周旋一下,拦路劫道无非求财,还有江湖规矩在。而那两者,一看利益,二看心情,就连江小鱼,也在外面的十大恶人手上吃过亏,至于十二星相,要不是江小鱼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估计也没办法周旋良久,最后反杀。 这些凶徒肆虐江湖那么多年还没死,不是没有理由的。 顾长生坐在毛驴背上,回想着他们那些人每一个人的特点——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就有弱点,只要针对他们的弱点,即使点背碰上了也还能再想想办法。 除此之外,就只能多加留意了。 她这副思考的模样,在江玉燕看来,就是时不时发呆了,配上那脸丑妆,有点蠢蠢的,憨憨的感觉。 可江玉燕知道,顾长生大概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可以于青楼救毫不相关的女子,也可以在彪形恶汉身后捅刀,她有一肚子自保的法子,也能画的好一手丑妆,她在洗澡时被搓背还会变得不自然…… 江玉燕的毛驴落后几步,望着前面毛驴上的背影,灰色长衫,头戴斗笠,身形坐在毛驴上微微晃动。 因为身穿男装的缘故,那衣衫显得有些宽大,不是那么合身。 顾长生忽然回头道:“你为何总是落后几步?” 江玉燕收回目光,想了想道:“可能是我这头毛驴跑不快。” 顾长生道:“要是我们两个换一下毛驴,你还会落在后面,你信不信?” 江玉燕笑笑没再说话,而是驱动毛驴快走几步。 山间的路下过雨后有些泥泞,好在毛驴耐苦,步伐虽慢,一步一步总是在往前走的。 过了山间,再次来到大路上就好多了。 江玉燕比之前两天,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坚定。 她没问过顾长生,那个可以让她们堂堂正正做人的东西是什么,问与不问,她都无处可去,反正是要到峨眉的。 也许,是要拜在峨眉派门下? 对于江湖的事江玉燕是不太清楚的,只在平日有些耳闻。 顾长生却知道峨眉也是一个大派,并非全是女子尼姑,当代掌门是神锡道长,一个本事不太大,荣誉却大破天的人。 也是在玄坛庙,恶赌鬼轩辕三光不还手,让他三剑刺中自己,第三剑时神锡道长却被轩辕三光咬在手腕上,连剑都飞了出去。 峨眉剑法辛辣迅疾号称天下无双,却被人只用一张嘴破去了,不管轩辕三光武功多么高强,这终归是个让人笑掉大牙事。 而练这种剑法几十年,最后江湖上但凡有名号的人都打不过,自然不在顾长生的考虑范围内,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五绝神功。 到下次休息时,顾长生拿出干粮果腹,再喝一点水,却看见江玉燕从破布包裹里拿出了针线,然后简单几个改针,把顾长生的备用衣衫改小了一点。 顾长生奇道:“你还会这种巧技?” 江玉燕笑道:“以前我娘亲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帮人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我帮忙一起做可以多卖几个钱。” 顾长生看了看她纤秀的手指,赞道:“心灵手巧,这双手用来缝补衣衫浪费了。” 江玉燕问道:“那我这双手该做甚么?” 顾长生想了想,笑道:“该是一双抚琴弄笛的手。” 江玉燕摇头道:“抚琴弄笛,还不是谀人而已。” 她又想起了被卖到青楼的经历,若不是被顾长生救出来,大概已经在被逼着学琴棋之类。 顾长生轻轻摇头,却没多说,这就是两人认知的细微差异了,江玉燕长期生活困苦,在她认知里,那就是青楼女子常用的手段,却没想过那些名门闺秀很多都以弹得一手好琴为名。琴乐可以愉人也可以愉己,岂不闻子期身死,伯牙绝弦。 不过也不必多说,在这江湖想活下去,活得好,还是要拿剑的。 江玉燕轻轻咬断针线,将线头抚平,低声道:“我们可以习武吗?” 顾长生惊讶道:“自然可以!” 江玉燕问:“真的?” 顾长生点头道:“难道我没告诉你,我们此行就是去找一门可以让我们修习的功法吗?” 江玉燕看着她道:“你没说。” 顾长生笑道:“那现在说了。” 江玉燕想了想,道:“那到时我就不用插人眼睛了。” 顾长生大笑道:“这双玉手弄脏了岂不可惜?” 江玉燕伸直了手指摆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后点头,是这个理儿。 她把针拿到头发上蹭蹭,目光落到顾长生身上,问道:“要不要现在换下来,我帮你把身上那件也改改。” 衣服不合身宽荡荡的,总是不那么舒服。 011:贵客 本来两人钱财省吃俭用,这一路上不敢大手大脚,有了那两位招惹女人的仁兄赞助,倒是阔绰不少。 那两位混得虽然惨,钱财却还是有一些的,也不知道他们这种事做了多少次,才积攒的这些钱财。 顾长生猜测,如果不是她们两个,而是真正的两个平常女子,可能被那两个畜生玩弄之后,连命都留不下,拿走钱财就把人杀了。 过了江州地界,便多是一些小村小镇,直到荆州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城,有了正常的客栈酒菜,中间多是风餐露宿。 一路走来,两人都风尘仆仆,没心思、也没必要去收拾妆容,画丑妆还来不及呢,结果就是两个人像逃难的饥民,牵着毛驴进了荆州城。 江玉燕脸上被升火时蹭上的黑灰也没管过,黑一道白一道,再配上那道胎记。 两人在被酒楼礼貌拒绝入内后,面面相觑,顾长生笑道:“你现在的模样,恐怕就是站在荒野上,都没有土匪来劫你。” 江玉燕也笑道:“可能他们会觉得从我身上刮出来的油水,还不够走那一段路消耗的饭食!” 她们只能牵着毛驴去洗了把脸,又从行囊里找出来备用的衣服,才算恢复了一点人样,然后便直奔客栈。 投宿之后也不出门,先叫小二送些吃食,打一大桶热水,然后便沐浴更衣。桶里的水足足换了三次,两人才恢复原来的模样。 沐浴过后擦干净身子,换上轻柔的中衣,再披上宽松的袍子,浑身舒畅之下,只觉得身子轻了十斤不止。 江玉燕长长地伸个懒腰,换下来的衣服也没有立刻去洗,她现在只想和顾长生大吃一顿。 不仅要大吃一顿,还要吃好的。 一口酒下肚,顾长生喃喃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会有‘接风洗尘’这个词。” 江玉燕道:“以前你不明白?” 顾长生道:“以前只觉得是个形式,主要为了客套和交流,现在才知道,原来旅途劳累之后,必须要有这么一趟洗尘的安排。” 她实在是没有这么累过,也从没有靠着一条毛驴走这么远过。 江玉燕只是笑吟吟地吃菜,看顾长生喝酒。 顾长生喝酒与常人不一样。 她喝酒不会端端正正地坐着,也不会拿手去遮酒杯,而是一手拿酒,一手执筷,一只脚放在凳子上,喝酒吃肉,如同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江湖男人一般。 只是这般动作放在她的身上,非但不突兀,反而莫名透出一股豪气。 清丽的脸庞,与不拘一格的动作,融合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 “看什么?”顾长生侧头问道。 “有时会好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江玉燕掩嘴道。 “你没见过的多了。”顾长生挑了挑好看的眉毛。 “可你是不一样的。” “酒不醉人,和甜水一样,你来一口?”顾长生拿杯子推过去。 江玉燕眨了眨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品品滋味,确如顾长生所说,有那么一丝甜味。 她又尝一口,想了想后学着顾长生的模样,把脚搭在自己这边椅子上,只是还没做完,便哈哈笑起来,她实在学不来这种风范。 顾长生看她的动作也笑了,收好脚道:“我只是试试那种豪迈江湖人的感觉。” 江玉燕摇头道:“不止是喝酒的时候。” 顾长生将酒杯拿了回来,又重新添满,自己喝了一口。 相比起风餐露宿的旅途,现在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只是天堂最多享受两天,添置一些补给之后,还要再次上路。 不知是顾长生酒量好,还是江玉燕酒量差,顾长生当甜水一样喝个滋味的东西,江玉燕尝了几口便已双颊微红。 没有浪费钱,刚刚沐浴完且吃饱喝足的两个人,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途中醒来两次,这是长期在野外养成的习惯,几乎已成本能,江玉燕依在顾长生身旁,只懒懒看一眼,便又沉沉睡去。 第三次醒来时,顾长生已没有在床上,而是坐在桌前,拿着之前那张地图又在看。 宽松的袍子在她身上,比灰布麻衫少了一些干练,多了一丝慵懒。 江玉燕打了一个哈欠,只觉得这些天来累积的疲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看看窗外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顾长生道:“大概是未时了。” 江玉燕惊叫道:“我们睡了一天一夜?” 顾长生笑道:“只是你一个人,我早上就醒了。” 睡了一天一夜的人,肚子必定是很饿的。 顾长生待她穿好了衣服,又给两人随意画个丑妆——明天就要出城,免得被人盯上,然后便一起去了酒楼大堂。 把饭送到房间里,自然是没有在大堂直接吃方便的。 而且可以顺便了解一下江湖上的消息。 她可不想闷头赶路,然后一头撞上什么江湖大盗绝世凶人。 大堂里都是三五成群的江湖人,说起一路见闻也没什么忌讳,只有在谈及敏感事情的时候才会压低声音。 顾长生和江玉燕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吩咐小二上几道好菜,便倒茶浅饮。 还没听一会儿那些江湖人吹嘘见闻,就听到一阵房门响动,几个人大步进来。这几个人年纪俱在三四十岁,衣着穿戴十分体面,腰间挎刀或提剑,目光转动间,自带着一股威严。 刚刚吹嘘声音很大的几个江湖人都没了声儿,安静地低头吃菜,竟好似一下从凶狼变成了鹌鹑。 酒楼里顿时为之一静。 顾长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为首的汉子上前两步,用手指轻敲桌面,而后缓缓道:“今天金门镖局招待贵客,把这里包下了,各位兄台可移步去别的地方喝个尽兴。”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声势,比之大喊大叫还要引人注意,不得不细听。 顾长生若有所思,刚刚这家伙扫视一圈,可能就是看有没有硬茬子在酒客里面。 走镖的人眼睛毒,往往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再看他们后面,有几个貌美如花的白衣少女,皆是面色冷漠,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众人的目光。 无他,只因她们衣衫雪也似的洁白,头发漆也似的乌黑,肌肤却比衣衫还白,眸子也比黑发还黑,各个都是人间绝色。 她们没有任何动作,却透出了与生俱来的傲气,即使面容娇俏,却也给人一种冰寒之感。 这番面貌姿态,顾长生只在一眼间就认出了她们的身份,那便是传说中的江湖禁地——绣玉谷移花宫弟子。 那贵客…… 顾长生念头一转,已猜出了金门镖局要招待的那位贵客的身份。 无缺公子,花无缺。 他怎么会在这里? 012:打他一顿 顾长生推测过很多次花无缺这个时间在哪里,却不曾想偶然间直接遇见。 在剧情中,他第一次出场是在峨眉,一出手便技惊四座,寥寥几语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风头无双。 峨眉…… 顾长生和江玉燕对视一眼,吩咐小二把吃的送到客房,便和江玉燕一起回去。 回到客房,顾长生已然想明白关键之处,她曾听闻花无缺在京城,和什么镖局有关,如此串联起来,事情便清晰了。 他在京城帮助了这个所谓的金门镖局,而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燕南天宝藏的消息,便想到了去峨眉看看,顺路和金门镖局一起到了荆州地界。 那所谓的宝藏不过是江别鹤布出的圈套而已,哪有什么宝藏,只是想把江湖好手都吸引过去,争个你死我活。 江小鱼也是被宝藏吸引而去,才不慎入地宫,然后从玄坛庙的出口逃生。 如此看来,时间还足够。 顾长生在判断剧情进程,在江玉燕眼里,便是又在发呆了,她瞧着有趣,也不打扰,双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窗外。 过了片刻,江玉燕想起那几个人的威势,低声道:“刚刚那几个人好威风。” 顾长生回过神,笑道:“还有个更威风的。”最大的装比犯,非花无缺莫属。 江玉燕道:“是吗?那几个少女也真好看,就是看起来……”她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像死人一样。”顾长生道。 “对!”江玉燕惊声低呼,她没想到顾长生竟然能找到如此精准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顾长生暗暗叹息,移花宫……虽然都是颜狗,但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邀月宫主软禁江小鱼时,江小鱼说了个笑话,两个送饭的移花宫弟子一个忍不住露出笑容,一个面无表情,然后笑的那个就被邀月随手杀了。 面无表情那个是铁萍姑,和小鱼儿一起逃走了,如同十几年前的花月奴一般。 顾长生望向窗外道:“你可知那金门镖局今天宴请的贵客是谁?” 江玉燕反问:“难道你知道?” 顾长生笑道:“我自然知道,那贵客就是移花宫的无缺公子,花无缺。” 江玉燕闻言歪了歪头,细品道:“花无缺……花无缺……叫这个名字的人,定是一个翩翩公子。” 顾长生点头道:“据说风采无人能比。” 江玉燕收回另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随意道:“也不知是甚么样的风采,有机会定要见识一下!” 顾长生道:“我也想见识一下……到时你怕是会被迷了魂。” 江玉燕哈哈笑道:“我不信世界上有那般的人。” 江玉燕不信,顾长生却有些想见识一下。 花无缺在原著里和剧版那个抽搐型的无缺公子可不是同一回事,算是一个相当正派的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很难找出缺点,非要找的话,可能也就只有一点舔狗属性可以算作是缺点了。 顾长生有个想法,又有些迟疑——若是想办法和花无缺一同去峨眉,这一路的安全大大提高自不必说,时间上也还来得及,只要在他们寻宝的过程里潜入地宫便可以打一个时间差,毕竟江小鱼坠崖后还要和献果神君他们斗智斗勇。 可按照剧情来看,花无缺不会如她们一般直奔峨眉,在荆州金门镖局磨蹭一些时日,再东游西荡被藏宝图牵着跑,最后确定峨眉之后已是不知道多久了。 目前她和江玉燕就是没习过武的平常人,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计划外的变数,不管碰到什么事都非常被动。 如此权衡起来,倒不如直奔峨眉,早几个月拿到五绝神功,免得夜长梦多。 下了决定,顾长生便不再多迟疑,和江玉燕解决了今天第一顿饭,看天色离天黑还早,便查看行装清点需要什么,带上银子出门补购。 有了这一路奔波的经验,需要添置的东西多了不少,硫磺之类也快用完了,补充了一大袋,这东西消耗很大,野外驱虫什么的都用得到。 两个女人采购一般是很累的。 两人却没有买任何女人的衣服和装饰。 大包小包物资挂了一身,这都是明天那两头驴子的负重。 此去一行,离开了荆州,在到夷陵之前,路上多是小城小镇,未必有这么方便。 天微微暗,她们带着采买来的东西返回客栈,在酒楼门口却遇见了刚巧出来的金门镖局一行人。 那几个俏丽的白衣女子就在其中,而在她们身前,还有一个白衣男子。纵使那几个白衣女子容貌姿态俱是绝美,在他面前也有些失色了。 他穿的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白麻衣衫,但那种华贵的气质却是在场任何人都不能比的。 不仅是在场的人,江玉燕觉得,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不管是锦衣玉带的公子,还是满腹诗书的状元郎,比起此人怕是都不能及。 顾长生也微微发愣,尽管心里已经有过准备,但真的看见花无缺时,才知道什么叫公子世无双。 “两个丑八怪看什么看!”金门镖局的人呵斥道。 “不得无礼!”花无缺折扇轻摇,低斥了一声,向两人露出温和的笑,轻轻点头以示歉意,并没有因为两人相貌丑陋而露出任何嫌恶之色。 这一抹笑,更是显露了迷人的风度。 江玉燕有些自惭形秽,却和现在的妆容无关,即使把妆容全都卸掉,露出本来的面貌,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并不是容貌上的碾压,而是气度,风采,气质,一举一行,那种高贵的气质是如何也学不来的。 仿佛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奴仆一般,他天生便高高在上,并且这种气质完全是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他纵然觉得骄傲不对,将骄傲藏在心里,但别人觉得他骄傲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绣玉谷移花宫传人,无缺公子,自是高人一等。 金门镖局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对花无缺的轻斥并无不满,反而陪伴左右,很是客气。 顾长生却很想给他脸上来一拳,装比犯太遭人厌了。 她和江玉燕转身离开。 回了客栈,顾长生看江玉燕情绪有些低落,笑问道:“现在是不是相信,世界上有那般人?” 江玉燕点头道:“这世上确是有些人,是别人无论如何也赶不及的。” 顾长生继续道:“是不是被迷了魂?” 江玉燕看看窗外,低声道:“你可知我刚刚在想甚么?” 顾长生道:“想的什么?” 江玉燕低低笑了一声,道:“我在想,若是让那人也和我们一样,骑着毛驴风餐露宿赶十天半个月的路,是不是还能保持今天这般仪表。” 顾长生怔了一下,哈哈笑道:“人家即使是赶路,也会有人伺候沐浴更衣,温玉暖床,定不会像我们一般逃难。” 江玉燕道:“这些人当真可恨。” 顾长生奇道:“可恨?” 江玉燕道:“那些伺候他的人,岂不都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如何不可恨。” 顾长生道:“这倒是。” 江玉燕眯了眯眼,道:“有机会定要打他一顿。” 顾长生问道:“这又是为何?” 江玉燕道:“本来我以为,就算生活困苦,大家不过也都是这样过日子,充其量有些人阔绰些,有些人紧俏些,可今天我突然明白,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 顾长生道:“我觉得更应该打金门镖局的人一顿,毕竟人家是帮我们解围的。” 江玉燕道:“都要打,虽是帮我们解围,可事也是因他而起,若不是要讨他欢心,金门镖局的狗腿子……” 说着说着,她却忽然一笑,自己两个人只是在人家面前停留一下都要被呵斥,还在这里谈怎样打人家一顿。 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转眼便被抛到脑后,那些打谁一顿不过是说笑而已,顾长生叫小二提来热水,倒进大木桶里,江玉燕便眉开眼笑准备洗澡。 明天便要出城继续上路了,有甚么事能比泡一个热水澡更重要呢? 那无缺公子再高贵,却也和她们无关,还没泡热水澡来的舒服。 “你不和我一起泡么?”江玉燕奇怪问道。 “咳……” 顾长生纠结,犹豫,美人相邀,怎能拒绝?可是…… 更想打花无缺一顿了,无他,只是看他骚包不爽。 013:风雨 荆州四通八达,毗邻长江,纵不是苏杭和京城那样的大城,可来往行商也是不少。 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两个丑陋女子在天蒙蒙亮时牵着毛驴出城了。 城内一如往常,花无缺还在金门镖局做客,客栈旁的包子铺热气蒸腾,松软白嫩的包子一屉接着一屉出锅。 当花无缺去当地名门势力府上做贵宾时,顾长生两人正在山坡避风处生起篝火啃干粮。当花无缺在金门镖局的引荐下结交荆州有名的侠客时,江玉燕正将抓来的山鸡用荷叶包起来,裹上泥巴塞进炭灰里。 这是顾长生教她的法子,据说名为叫花鸡,倒也符合她们两个叫花子。 花无缺与宾客喝酒至深夜时,顾长生和江玉燕正挤在一起,披着麻被,听着远山狼嚎入眠。 手无寸铁的两个人风餐露宿,继续朝着峨眉挺进。江玉燕相信顾长生,既然她说峨眉有一门可以让两个人修习的功法,那就一定有。 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些人却需要努力求生,江玉燕很清楚,若要改变命运,坐在那里等是不行的。 她不求高高在上,只要能和大多数人平等相处,也是好的,最起码,不至于看人家一眼就要被呵斥。 而此时位于青海的慕容山庄里,江小鱼正因偷看慕容九妹练功而被关在密室里等死。 一场秋雨一场寒。 出荆州,过夷陵、施州、涪陵,入川之后,路陡然变得难走了数倍。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这一路有水路有陆路,其间也有几次意外,不过在顾长生‘我们先出去’与江玉燕‘插眼扫腿’绝技下,倒是有惊无险,行走江湖处处防备终究还是有用的。 到峨眉时已是深秋。 两人与在江南初遇时已有了大大的变化,毛驴也不知所踪。 若不是相熟之人,定认不出她们。 她们本来也没有相熟之人。 顾长生孑然一身,江玉燕本就是认亲失败,恐怕就是恢复在江南时的模样,隔了这么久江别鹤大概也认不出她来。 因此,两人就像是从石头里忽然蹦出来一般,没有人知道她们从何而来,又要到哪个地方去。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蜀中风光两人自是无心浏览,眼看终于到了峨眉,她们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心神俱疲之下,投了一家客栈倒头便睡。 连洗澡这样享受的事都排在睡觉后面,可以看得出她们两个是如何的疲惫。 从江南至峨眉这一路,没有走过的人,是绝难想象的。 但就是如此疲惫之下,每当屋外有人经过,两人都会睁开眼睛,也不出声,静静地躺在那里,只待脚步声远去,又重新闭上眼睛。 很难说她们睁开眼睛时是不是已经醒了,但若是那人的脚步在房门前停下,她们的手一定会伸到枕头下。 枕头下面是她们两人的匕首。 就是如此相互扶持之下,两人才安然到了峨眉。回顾这一路种种,顾长生有些庆幸,若是自己独自一人,断然还要难上数倍。 一觉睡醒,两人都没有起床,而是依然躺在那里,面面相觑之下,谁也不想动弹。 睡一觉并没有消除她们积累的疲乏。 可肚子咕咕作响,却由不得她们继续躺着。 顾长生道:“要不你去叫小二,让他把饭菜送到客房里来?顺便再弄一大桶热水。” 江玉燕懒懒地望着屋顶道:“可是我现在浑身都动不了。” 顾长生笑道:“那便继续睡觉。” 江玉燕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也想,可若继续睡下去,只怕我们两个一路上没有被狼叼了去,也没有被恶人劫道杀了,却偏偏在到了峨眉之后,生生饿死在客栈里。” 她一边说着话,却一边从床上爬起来,看顾长生衣衫睡得凌乱,还顺手帮她理顺一下,然后穿上鞋子便到了门口唤来小二。 两人终于不用担心会被饿死了。 蜀中的烈酒辣菜,光是香味就勾得顾长生从床上爬起来。 江玉燕没有用筷子,而是直接拿双手撕扯着一只兔头,埋头大吃。 不到半个时辰,桌上的美酒与好菜被吃了个一干二净,盘子都光溜溜的。 热水在此时也已经准备好了。 顾长生脱掉已破破烂烂的灰布衣衫,打散随意绑在后面的头发。 在她的手臂上多了一条细细的疤痕,从手背处蔓延至袖子里面,此刻脱掉衣服后,那疤痕竟至手肘间。 它来自一次乘船,那是在一条客船上,船家专门把落单的人运到江中之后再行勒索之事,看她们两个不过寻常之人,一离岸便换了一副嘴脸。 现在两人还在这里,结果自不必说——那却还不是最凶险的一次。 一切都只因那些人小看了两个弱女子所能爆发出的力量与狠辣。 没有走过江南入蜀这条路的人,也是绝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的。 江玉燕趴在桶边用手撩拨两下水,打湿了顾长生的头发,笑盈盈地看她拿瓢舀水倾倒在身上。 “要不要我帮你?” 顾长生靠在桶边闭目道:“帮我洗头发吧。” 江玉燕一边拿皂荚打出泡,一边道:“等我们有钱了,定要弄一个大大的桶,可以两个人一起洗也不嫌挤。” 顾长生闻言轻笑,“你有钱了就只弄个更大的桶?” 江玉燕道:“不然还要怎样?” 顾长生道:“自然是建个浴池,谁还用桶?” 江玉燕闻言一愣,点头道:“倒也是……”她怎么就没想到直接建个浴池来享受呢? 顾长生闭目轻笑,没再言语,趁着这放松之际,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已到峨眉山下,那张地图便无用了,玄坛庙的位置还需要打听一番,不知难不难找。 比较为难的是,这里已是峨眉派的地盘,乱走之下还需多注意。 江玉燕轻轻揉搓着顾长生的头发,房间一时安静无比。 她脸上已全无当初的柔弱之意,抬眸间只有坚强。 她那双手已沾染过不止一条人命了,任何人在杀了几个人后,都会变得坚强起来,即使她曾是一个被掳到青楼的女子。 - 这一洗澡便是一个时辰,两人面貌俱都焕然一新。 穿上新买的衣服,便一同出门到市上去了。 只逛了半圈,两人便发现了这里与别处的不同: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铺里,江湖人虽也随处可见,却并没有那熟悉的喧闹,大多数都是闷头喝酒吃菜,连话都很少说。 顾长生略一思量,转头四看,果然看见了几个峨眉派弟子——很好认,他们腰间的佩剑都是又细又长,峨眉剑法的辛辣迅急号称天下无双,如此奇特模样的剑自是为门派武学专门配套的。 峨眉弟子神情倨傲,全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却又时不时以锐利的目光打量别人。 这里是峨眉弟子的地盘,现在巡逻调查,自是没什么人闹事。 高凌五岳,秀甲九州,此为峨眉。 在峨眉建派必然非同凡响。 峨眉派的弟子倨傲一些也说得过去。 就连十二星相中的‘黄牛’、‘白羊’到这里的客栈里时,也是老老实实,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待在屋子里喝酒。 收敛思绪,顾长生从峨眉弟子身上转过目光,若有所思。 江别鹤制作假的燕南天宝藏消息,将江湖人的目光吸引到峨眉从而让他们聚在一起自相残杀,看来峨眉派现在已然察觉到什么。 也是,不仅雪花刀柳玉如、关外神龙剑冯天雨、一叱开天啸云居士在此,还有灰蝙蝠、猫头鹰、金陵三剑…… 这些人不是有立身江湖的独门绝技,便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名宿,此时被一张藏宝图吸引齐聚于此。 峨眉山已是风雨欲来,暗潮涌动。 014:夜袭 在这众多高手齐聚的峨眉,顾长生和江玉燕两个毫无功夫的平常人自然不引人注意。 没有人会觉得她们也是来寻宝的。 她们只是逛逛走走,偶尔打听一下附近有什么山神土地庙宇,如同山下的普通百姓,上山拜神烧香而来。 她们两人脸上的胎记依然丑陋,峨眉派弟子遇见了虽有些嫌弃,却并没有任何恶意和警惕的意思,反而态度比对那些江湖人还要好得多。 他们现在对这么多江湖人聚在峨眉的事依旧摸不着头脑,只隐约调查到这些人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有阴谋。 这是峨眉现任掌门神锡道长闻听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因而再次加强了戒备。 顾长生却知道还没有这么快,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后,江小鱼和花无缺才会为这场阴谋揭开大幕。 此时的那些人不过是听到一些江别鹤放出的风声,手里真正有藏宝图的不过寥寥几个人,而藏宝图的地点也不是很明确——他们若知道藏宝图最后指向的是峨眉禁地,恐怕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一两个月,这是顾长生在荆州决定不跟花无缺同行争取出来的时间。 只是她不确定,十大恶人‘恶赌鬼’轩辕三光是什么时候到的峨眉,以及‘迷死人不偿命’萧咪咪现在在何处——这两个恶人,后者相对来说威胁不大,萧咪咪只喜欢畜养男宠,是个十足的宅女,躲在地宫当女王当得开心。 空守宝山而不知,这个宅女也是可惜,最后被水淹死了。 顾长生忽然道:“你水性如何?” 江玉燕被这忽然一问有些愣神,不知道顾长生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道:“还算可以。” 顾长生道:“可能带一人在水里不沉?” 江玉燕道:“这个简单,只要你不挣扎,我就能托着你浮在水面。” 她有些奇怪,接下来难道还要去水潭一类的地方么? 江玉燕却是想岔了,顾长生只是多做个准备,万一到时在地宫不小心惊动了萧咪咪,两人便可以重演江小鱼旧事,放水淹了那宅女,免得她们两个吃这么多苦,走这么多路,最后却功亏一篑。 在市上连转了两天,两人尝遍了蜀中风味,西街口的卤菜大王也吃了几次,她们只问附近有什么孤庙之类,并不提具体名字,终于是在一个伙计口中听闻到玄坛庙这个地方。 并没有在峨眉山上,而是在半山腰不远。 看两人提了吃食离去,伙计摸了摸头,喃喃道:“这两个人倒是奇怪,山上那么大的庙不拜,却喜欢找些小庙,能治好她们脸上的胎记不成?” 旁边一张桌子上正在喝酒的大汉却是听到了这话,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回头看一眼,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唤来伙计:“你刚刚说甚?” 伙计怔了一下,疑惑道:“酒……来了?” 那大汉道:“瓜娃子,我问的是再之前,什么小庙?” 伙计恍然,乐道:“就刚刚那两个女人……”和大汉说了几句之后,又有些可惜地摇头道:“若是能把脸上那可怖的胎记去除,想必也是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他在这里做伙计,平日里接待过的人无数,一双眼睛自然看得出来,那两个女子全毁在脸上胎记了,变得可怖。 那大汉不再言语,而是拿着酒杯若有所思。 大汉名为雷胜,江湖人称过江风,使得一手大刀,在青衣江讨口饭吃,也是个绿林劫道的活计,平日里跟在那些江湖凶人身后喝点汤,拣点边边角角,在青衣江一带倒是有点小名头。 此次来峨眉也是听说了有红货的事,想着能不能找机会捞口汤喝,在这山脚下一连住了半个月,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看见峨眉弟子整日巡逻。 他人看起来魁梧,心思却细腻非常,这也是他往往能精准找到肥羊的原因。 两个女子打听附近庙宇,这本身不奇怪,只是在这档口,听见伙计的嘟囔,过江风也觉得确实有那么点问题。 不然为何峨眉上的大殿不去,偏偏去找偏僻小庙?要知道,峨眉派可不禁止一般寻常百姓来烧香礼神,养着一大派的弟子,这也是门派的一项收入。 过江风猜测,要么确是两个常人女子来拜神上香,要么是有人指使她们出门打探,不管是哪一种,总不过是两个寻常百姓——去试探一番总比继续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山脚下徘徊的好。 思及此处,过江风往桌上扔下一块碎银,朝着两个女人离去的方向过去了。 在这山脚下的客栈里寻找两个普通人难度不太大,更别说她们两个还带着一些特点。 黄昏时过江风已到了两人入住的客栈,只要朝脸上一比划,伙计便知道他问的是谁,听闻是来寻人的而不是住店的,便头也不抬道:“癸字客房。” 过江风看一眼客栈布局,甲字客房都是极好的位置,而癸字客房排在最末,最里面,点点头便离去了。 等到入夜,两个身影却在夜色中摸了过来。 其中一人自是过江风雷胜,另一人则是手下一好汉,绰号斑纹狗,只因他有一绝活,像狗一样追踪人的脚步,比狗还要好用。 虽说绝活是用来追人的,手上功夫却也不错,以前单打独斗的时候最擅长潜家入户,对付两个寻常百姓自是手拿把掐。 站在癸字客房门前,过江风歪了歪头,让斑纹狗先潜入进去,自己则在外面把风,等他把那两人制住。 却见那瘦小的身影摸出一铁钎子,这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工具,溜门撬锁无一失手,当下把铁钎子往窗户一插,捅咕几下便翻身进去了。 过江风左右看看,等着房间里的斑纹狗发出信号,打开门让自己进去,等了片刻却还没有丝毫动静,只听到好像咚一声轻响。 他皱了皱眉,夹起嘴模仿虫叫发出几声短促的声音,等待房间里回应。 里面仍旧安安静静,仿佛窗户从未被撬开,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叫斑纹狗的人进去过。 过江风一颗心渐渐地沉下来,这时房间里却亮起了油灯,紧接着门被打开了。 一女子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后,站在那里看着他。 015:玫瑰有毒 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房间,房门打开。 过江风站在门口,心里不由一跳。 眼前两人已将妆容洗净,竟是两个貌美女子,白天时的丑陋尽是伪装之色。 待看清这是两个没有武功的普通女人之后,又有些惊疑。 那女人开口了:“阁下大晚上不睡觉,却在我们两个女人房门前做什么?” 过江风道:“刚刚看到有个人进了你们房间,可为何只有你们两个?” 顾长生闻言眨了眨眼,侧头望望窗边,对那边趴着的尸体道:“可是在问他?” 过江风目光一凝,道:“你们把他杀了?” 顾长生笑着摇头道:“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窗户,他不小心跌下来摔死了。” 过江风脸色更加严肃,那斑纹狗平日里溜门撬锁,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窗子,就是从二楼跳窗跑路也是健步如飞,怎么可能会跌死? 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房间里明明只有两个毫无武功的普通女子,斑纹狗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长生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宽敞的白袍,披散的头发从身后垂落,像是刚刚被吵醒从床上起来。 江玉燕也在她身侧,秀手捂着嘴轻轻拍打,睡眼朦胧地还在打哈欠。 昏暗的油灯摇晃不定,将她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在过江风看来,却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 过江风忽然低笑道:“让另一人出来吧。” 顾长生和江玉燕对视一眼,诧异道:“哪还有另外一人?” 过江风道:“那人不可能是你们杀的,你们定还有个同伙。” 斑纹狗也算个好手,却悄无声息死在房间里,莫说眼前这两个平常女子,就是再多两个,怕也是多加一拳一脚的事,所以必还有一个江湖人隐藏在暗中。 过山风打量着二人身后房间,在他眼里,这房间好似藏着一头悄无声息的凶兽,不知潜藏在哪个角落,随时准备扑出来噬人。 顾长生笑道:“都说了那人是自己跌死的……不过,为何不能是我们二人杀的?” 过江风道:“以你们两个,还没有那种本事,叫那人出来吧。” 顾长生道:“那人出来又如何?” 过江风道:“杀人偿命。” 顾长生道:“不打招呼便夜闯我们房间,不该杀么?” 过江风皱眉道:“若不出来,我便擒了你们。” 顾长生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道:“其实我二人俱是高手。” 过江风愣了愣,又仔细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哦?” 习武之人与寻常百姓的区别,便如同那乞丐与富豪权贵间的差别,无论是气态姿势,还是表现出来的模样,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顾长生道:“你看不出,只因你眼力不够。” 过江风嗤笑道:“那说不得便要讨教一番了!” 顾长生点点头道:“正有此意。”她转头看了看房间,又道:“看你也是个高手,这里实在逼仄,打坏了那些家居摆设也是麻烦,这样吧,我们出去找个开阔点的地方,与你好好较量一番。” 过江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功夫。” 他又扫视一眼房间,将可以藏人的地方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房间有古怪,他可不想像先前那人无声无息地死掉,她们要出去正合心意。不能大意,等出去后再把她们擒住。 却不想身后传来风声,他回身一挡,右手拿住了顾长生刺来的匕首,又伸出左手,挡住了江玉燕悄无声息向他双目插来的手指,心下微惊,那匕首好挡,可趁他回身之际插来的这两根手指却是阴毒无比,若是换一个功夫稍差的人,恐怕就着了道。 刚刚还人畜无害的两个女子,睡眼朦胧的姿态已然不见,出手便是杀招。 眼下将两人压底杀招挡下,他手上用力,开口讥讽道:“这便是……” 话未说完,胸口却猛然剧痛,眼前也忽然一黑,接连剧痛之下身形也站不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却是忘了,他挡下了江玉燕插向他眼睛的手指,江玉燕却还有左手可以拿刀;他拿住了顾长生刺向他胸口的刀,顾长生却还有另一只手可以插他眼睛。 刺胸,插眼,踢裆,扫腿,这俱是瞬间发生的事,当顾长生双指插他眼睛时,江玉燕藏在宽袖中的刀也已递进他的胸膛,当江玉燕将刀递进他胸膛时,顾长生腿已抬起踢到他的裆部,当他裆下剧痛还没传来时,江玉燕的扫腿已将他击倒在地。 她们两双腿四只手好似都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的,配合起来天衣无缝,短短一息之间,这四种攻击竟不分先后,几乎同时而至。 浑身剧痛不分先后同时袭来。 挡住了两人偷袭的杀招,让他有些放松警惕,就是放松警惕的这一瞬,死亡便笼罩而来。 一切都只因他小觑了这两个柔弱女子。 任何将她们当成平常女子的人,都吃了这个大亏。 若是有从她们手下死去的人可以活过来,必会告诫他,面对这两个人,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在你觉得将她们制服的时候,恰恰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死去的人却不可能活过来告诫他,因此,他也便死了。 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只是很短一瞬,在倒地之后,顾长生的匕首在下一刻已抹过他的脖子。 江玉燕也将自己的刀从他胸口拔出来。 倒在门口的尸体被两人拖进房间。 江玉燕拿了一张手帕,细细将顾长生的手指擦干净。然后脱掉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的宽松外袍,找出包裹换上出门的行装。 对地上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和同样换好衣服的顾长生趁夜色出了门。 月明星稀。 如水的月色照亮了山路,不用点火把都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两个人沉默而快速地远离了这片地方,向着白天打听出来的玄坛庙而去。 江玉燕沉默一路,感受着手上被过江风捏出来的伤,低声道:“有时候觉得我们两个就像那路边的野狗。” 顾长生道:“哦?” 江玉燕叹息道:“不管是谁都能来踢我们一脚。” 顾长生眯眼看看不远处月色下的庙宇轮廓,道:“可是他们都死了。” 江玉燕活动活动手指,道:“想踢我们的都会被咬一口。” 顾长生笑道:“说错了,你该是玫瑰,不过是带刺的,怎么能是野狗?” 016:地灵宫 客栈里的两具尸体在天蒙蒙亮时便被发现了。 打扫的伙计看见了门口的鲜血,呼唤几声听不见应答之后,叫来同伴壮着胆子打开了房门,往里面一瞅,却骇得脸色惨白。 要说他们平时接待的江湖人不算少,江湖仇杀也遇见过,可一般都是一刀抹了脖子,至多也就死不瞑目,哪里见过死状如此骇人的尸体? 那脸上两个黑窟窿直直地瞧着房门的方向,满脸鲜血之下,怕是老子娘过来也认不出来这张脸到底是谁的。 伙计的惊叫引来了峨眉弟子的查探,却越看越是奇怪。 他们已认出了死者是青衣江一带的一个绿林悍匪,专干一些小买卖,或跟在大悍匪势力后面喝汤,功夫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差。 奇怪的是,若是功夫好的人杀他,不用这么麻烦,制造这种伤口,若是不如他的人杀他,那也无法这么干净利落,似是没怎么还手便已毙命。 偏偏伤口还凄惨无比。 怪事。 昨夜倒是有人听到一些声响,只不过懒得出来查看,万万想不到竟是如此惨事,一时都庆幸自己没有多事。 峨眉弟子手上拿着细长的剑,查看了现场,又用剑尖挑起房屋中间散落的白袍,问道:“昨日是何人住在这里?” 小二战战兢兢回道:“是两个女子。” 旁边一眉清目秀的峨眉弟子道:“他们两个来这里欺负人家女子,然后被杀了?” 小二低声道:“那两个女子丑陋不堪,看起来还俱是没习过武的普通人。” 峨眉弟子皱眉道:“这倒是奇怪了……” 小二看看那凄惨的尸体,又想起昨日那两个女人丑陋的模样,忽然打了个哆嗦,道:“莫不是,莫不是……” 峨眉弟子把剑尖上的白袍甩到一边,看一眼小二道:“莫不是什么?” 小二越想越惊惧,连带着昨日两人的面貌也在脑海里越想越丑,道:“昨日那两个女子丑似恶鬼,莫不是……女鬼寻仇来了?” 女鬼寻仇本是无稽之谈,可在场众人看看那两具尸体的凄惨模样,顿时都是后颈一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脚底往上冒,直透心间。 唯有客栈掌柜惊惧之余狠狠瞪着伙计,若是传出恶鬼寻仇的说法,他这客栈哪里还有人敢住…… 另一边的玄坛庙里。 顾长生和江玉燕却在忙活。 夜晚庙里黑漆漆难以寻找,天刚一亮,江玉燕便在庙前探头望风,留顾长生在庙里寻找什么,她也不知道顾长生在找什么,只能专注盯着山路,有人过来的话她们好隐藏起来。 顾长生埋头在神案后边的神像身下细细寻找,时不时趴下衡量一下位置。 在她印象里,江小鱼和江玉郎两人从地宫出来,出口便在石板下面,看不到神像,却能看到神案边的两条腿。 她拿着匕首一条一条缝隙戳过去,终是感受到了一丝松动,连忙喊江玉燕过来,将她的小刀也插进石板缝里,两人一起用力,费劲地把石板翻了开来。 江玉燕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这条地道。 若不是顾长生趴在这里一点一点戳过去,谁能想到在这破庙的神像下面,会有一条暗道? 这暗道藏得不可说不隐秘,只是把这暗道找出来的顾长生,却是更加让人佩服。 江玉燕惊叹道:“你怎会知道这么隐秘的所在?” 顾长生探头看了看下面,回道:“这世上很多事我都清楚。” 江玉燕道:“这下面有甚么?” 顾长生笑道:“所有一切,财宝,功法,武器,应有尽有。” 昨晚被过江风捏伤了右手使不上力,她和江玉燕笨拙地用左手支地探头望了望下面,顾长生思量一下,觉得通道还是通风一会儿比较好,便打发江玉燕继续去外面盯着。 江玉燕也不迟疑,直接点头便又到门口蹲下,探头出去瞧着山路。 顾长生望着江玉燕探头探脑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玉燕。” “嗯?”江玉燕回头。 “你先下还是我先下?”顾长生问道。 江玉燕想了想,道:“我先下吧,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你还能想办法救我,要是你先下去了,我却没有你那么厉害。” 顾长生道:“里面确是有危险的。” 江玉燕惊道:“真的?” 顾长生道:“恶人谷十大恶人知道么?那‘迷死人不偿命’的萧咪咪就在这下面的地宫里,是她的老巢。” 萧咪咪是一个奇人,七大剑派每个里面都有她的情郎,教过她几招功夫,加上其他百来个男友,都是江湖名门弟子,算起来也是当代高手,绝不是两人靠偷袭可以拿下的。 江玉燕吃惊地看着顾长生,虽然不知道那萧咪咪有多作恶多端,但只听十大恶人这个名号也足够骇人。 肯定不是她们昨晚杀的那个人一般,至少要强上……很多吧? 顾长生笑问道:“还要下去么?” 江玉燕犹豫一下,咬牙道:“也许我们可以不惊动她。” 顾长生道:“确是如此,下去之后你我说话都要小声。” 江玉燕点头应下。 顾长生道:“还有一个法子,那萧咪咪不会水,这下面却有一个机关可以让地宫灌满大水。” 江玉燕愣了一下,恍然道:“所以你昨天问我水性好不好?” 顾长生应道:“没错。” 这只是防备万一而已,只要不是太过点背,并不会惊动萧咪咪。 现在萧咪咪到底在不在地宫里,还是外出去寻找男宠了都说不定。 话说回来,虽然顶着十大恶人的名头,萧咪咪却并不算多么罪大恶极。她都是以美色惑人,引诱人去地宫成为男宠,除了生性淫荡,杀了一些男友外,就是宅在这地宫里当一个宅女,生平最看不上伪君子。 要说恶,江湖上比她恶的扔一个砖头可以砸到一群,就连死在两人手上的过江风都比她恶数倍,只因她只勾引江湖男子,学他们的武功,算起来都是江湖恩怨,那过江风却是专门劫掠平常百姓。 背上十大恶人的名头,却是因为‘江湖十大恶人’是江湖人评判出来的,专门祸害江湖人,即使从不杀普通人,也照样是十大恶人。 想着萧咪咪的所作所为,顾长生打起精神,等暗道通风了小半个时辰,她和江玉燕一前一后下到暗道里,因为手都有伤的缘故,稍显笨拙地把上面石板重新盖好,便顺着石阶而下。 数百级石阶直通下去,黑暗的环境给人莫名的压抑感,就像是走向地狱一般。 江玉燕牵着顾长生衣角,两人一步一步朝下面走,尽头处是一扇木门。 顾长生早有准备,点燃了火折子查看能不能打开,若是从外面不能打开,她们带了许多干粮,用刀撬也要撬出一个洞钻进去。 017:密室 峨眉山上暗流涌动,高手齐聚,却没有任何人堪破江别鹤设下的圈套,都以为燕南天宝藏是真的。 顾长生和江玉燕已入了地灵宫密室。 地灵宫本就深藏在峨眉地下,隐蔽无比,乃是百年前的奸雄欧阳亭所建造。 而这密室,更在地宫之下,比地宫还要隐秘了数倍。 萧咪咪无数次路过这边,却是抛尸所用,从来没有到抛尸洞的另一边去看过。 江玉燕打了个寒颤,双手摸上手臂,并不是因为地宫密室里的尸体让她害怕,而是这深埋地下的密室实在阴冷。 这地下宫阙是个八角形的屋子,八面墙矗立在八个方向,有的是铁,有的是钢,有的是石板,至于她们进来的那里,则是一道木墙,像是专门留下的一样。 江玉燕抱着双臂惊叹,顾长生却知道,江小鱼和江玉郎就是从木墙下面挖洞来到这里的,而后又从木墙出去。 现在那两人还未进来,她与江玉燕便已抢先入了这地底宫阙。 此刻环视四周,和记忆里书中形容的分毫不差,这八角形的屋子里没有桌椅,也没有蛛网和灰尘,干干净净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绞盘,各种各样的绞盘。 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绞盘,仔细看去却和八道墙一一对应,也是有铁、有银、有木、有石板,甚至还有金子的。 江玉燕在等顾长生动作,顾长生却在皱眉思索每一道门后面对应着什么东西。 之前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安稳成功进入这地宫,却是忽略了进来之后还有八道墙。 这八道墙里,有兵器,有毒药,有卧室,有秘籍…… 顾长生隐约记得木门是出口,土墙是水淹地宫,还有个坟墓连通上层地宫的是……石墙?最好也不要去动,确定了这几个,其余的就可以随意试探打开了。 她又确定了一下记忆,防止到这最后收获的时候了却因为粗心大意而功亏一篑,然后便上前转动银绞盘——金银铜这三个是最安全的屋子。 绞盘很重,顾长生另一手带伤用不上力气,江玉燕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扭动,旁边银墙随之移动,出现了一道门户。 进入门户,便来到甬道,甬道铺着厚厚的地毡,两旁有六道门,门上挂着珠帘,在这地宫里面,竟显得无比奢华。 顾长生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当先迈入里面,江玉燕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从进入玄坛庙开始,一切都开始超乎她的想象。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建立在地下,而在这地下,还有如此缤纷的世界。 甬道里的六道门分别对应六个屋子,却是那欧阳亭和天地五绝的卧室,每个屋子里都有陈年尸体,随着顾长生一声轻唤,江玉燕回过神,和顾长生一起如土匪过境般搜寻,对屋子里的尸骨没有去动,也没有理会那些尸体身上的珠宝。 在顾长生的提示下,两人在第六间屋子找到两本淡黄绢册,一本是地宫建造者欧阳亭的妻子留下的绝笔书,而另一本,则是她此行的最大目标: 《五绝神功》! 江玉燕眼里亮起了光,轻声道:“这便是你说的,可以让我们两人修习的功法?” 顾长生道:“不错,寻常功法都要从小开始打基础,日日苦练,如你我这般年纪再练却是事倍功半,而这功法则不同,收好了。” 江玉燕惊喜地快要叫出来,只是记着顾长生提醒的会惊动萧咪咪,压着声音道:“你收着吧,我们再找找还有什么宝贝!” 她没有接淡黄绢册,而是推回了顾长生怀里,转头继续寻找。 而这银墙后面,最大的宝贝便是这本五绝神功了。 百年前,欧阳亭建造这地灵宫时,当时的天下五大高手俱已经站在顶峰,俗世的财权地位并不能打动他们分毫,就如同要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联合创造出一门揉杂了他们绝学的功法,那根本不可能。 欧阳亭却以流芳后世,千古传唱这一点打动了他们,‘天地五绝’五大高手齐聚于此,而后创出了这门《五绝神功》。 如此旷世绝学,百年来不见天日。 顾长生将绢册收进了怀里贴身放着,看看自己和江玉燕的情况,这地宫珍宝无数,却也带不走多少。 她打开了金绞盘,从里面随意挑了几样珠宝给江玉燕,让她和她挑的那些一起收着,而后又打开了铁墙。 铁壁移动,森森寒意从里面透出来,这铁屋特别大,也特别高,里面四壁空空,两具尸骨抱在一起,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五张矮几,矮几上放着早已枯干的笔墨,还有一些书册。 顾长生一拍脑袋,刚刚还在想这里面是什么,便来了一个惊喜。 江玉燕道:“这里看起来像是书房,却铁壁森森的。” 顾长生笑道:“没错,这里确实是书房,是他们创造那五绝神功的地方,之所以要这么空旷,就是方便来了灵感直接交手验证。” 江玉燕奇道:“这也是武学宝典?”她已来到矮几前拿起柔绢订成的书册,那让江小鱼与江玉郎两人色变的武学心得,在她眼里却如天书一般。 顾长生道:“快把这些都收好,它可比那些珍宝还要宝贵,是那几个人创作奇功时留下的手稿。” 有这些手稿在旁,想来学习那五绝神功要更加容易一些。 江玉燕闻言立刻将几张矮几上的绢册收集到一起,而后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口衣衫内。 这一行的收获已大大超出了江玉燕的预料,顾长生说什么,她便拿什么,无论如何,顾长生知道的总是比她多的,眼光也是比她好十倍,一百倍。 锡屋子里却是各种毒药,顾长生没有让江玉燕乱动,考虑后两人也携带不了多少东西,而毒药塞在身上沾染皮肤恐怕发生意外,便退了出去。 她们二人俱不是用毒的好手,只怕在毒人之前,自己先遭了殃,还不如寻找几件暗器来得靠谱。 而兵器则是在铜墙后面。 兵器。 各种各样的兵器。 长枪短剑大刀,还有数不尽的暗器。 江玉燕此生从没看见过这么多兵器,就像在金墙后面时从没看见过那么多珠宝一样。 而顾长生随手打开便是满满一仓库,仿佛专门为她们而留的。 顾长生站在门前打量着这个兵器库。 那些奇门兵刃自不在她的选择中,她连刀剑都没有握过,更何况那些五花八门的奇门兵器了,每一样都莫不是要花费大心血才能有所成的。 江玉燕已被迷花了眼。 枪,最长的丈八,最短的三尺。 剑,最大的如木桨,最小的如筷子。 普天之下所有样式的兵器,都整齐地排列在眼前,给她她都不知道怎么用,还不如袖子里的匕首用得轻巧。 “挑一样吧。”顾长生走进里面,手从各种兵刃的柄上抚过。 宝藏虽多,却不能全拿,贪心不见得是好事。 她们本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018:凉秋 江玉燕绕着铜屋子转了一圈。 “你要挑甚么?”她回头朝顾长生问。 顾长生已走过大半,停在放剑的铜架旁,目光扫过,伸手拿了一把古旧长剑出来。 长剑虽旧,旧的却只是剑鞘,顾长生随手拔出,只听‘锵’的一声,剑如龙吟,森森寒光从剑身透出。 藏秀于内,剑气内敛。 顾长生比划一下长度,也算顺手,随意道:“就它了。” 它可能不是这里最好的剑,却是非常顺手的一个。 江玉燕愣了一下道:“不再选一下了?” 她连这些兵器都还没完整看完。 顾长生轻笑道:“能列在这个兵器库里的,没有差的。” 江玉燕若有所思,看了看顾长生手里的剑,转头也来到放剑的铜架前,纤秀的手指从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剑前一一指过,最后停在一处道:“那就它吧,我也用剑!” 她将那把剑拿出来,剑身比顾长生的那把窄了三分之一左右,却又长了一指。 目测过去,剑身有三尺三。 顾长生环视一圈,又捡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圆筒,她认真看了看,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有一个如此霸道的名字,想来就算比不过孔雀翎,也能有其几成的威力,可惜里面是空的,再也发不出透骨针了。 而针的制作方法也早已失传。 发明制作这种暗器的人,一定有一个恨入骨髓的仇人,并且那仇人还是一个绝世高手。 顾长生随手丢掉,又在暗器的架子那里找了一番,挑出来一个盒子,上有机栝,正是一种不知名的暗器。 她比不得江小鱼从小在恶人谷长大,也比不得江玉郎从小在江别鹤身边耳濡目染,自无法做到对这些暗器如数家珍。 只不过这个盒子小巧轻便,便于携带,看起来也易操作,难以误触,且能在这兵库之中,必不是凡物。 当下便将盒子交给了江玉燕,道:“妥善点收着,遇到萧咪咪或者别的什么十大恶人之类打不过的,还有个翻盘的压底招。” 江玉燕点头收好。 两人自不可能将身上全副武装,双手持满兵器,身上再塞满暗器毒药出去——江玉燕一开始倒是真有这冲动,但也很快明白过来贪心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两人取了五绝神功,还有一些手稿,再就是两把趁手的兵刃,以及几件珍宝留着出去换取钱财。 江玉燕胸口已是鼓鼓囊囊,随身带的行囊也有些压肩了。 “绝世的武功,绝世的宝藏,最珍贵的已被我们取到,走吧。” 顾长生再环顾一眼八面各色各样的墙壁,竟毫不留恋,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只因她最需要的便是五绝神功,至于其它,任何人都不可能把这里的东西全带走,最多像她这般取用几件,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已被她们先手拿走,还有什么可不舍的呢? 江玉燕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墙壁与绞盘,只可惜此处地宫被那萧咪咪占据,若是她们两个可以把这里当作老窝…… 念头只是一转,旋即她又开心起来,在入地宫之前,她从未想过此行收获会如此之丰。 顾长生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笑着从行囊里找了找,没有找到纸笔,便摸出先前携带的匕首,在木墙处刻字。 「江小鱼于此处命丧于江玉郎之手」 顾长生笑意不减,她很想知道,原著里在地宫斗智斗勇却都没有杀死对方的两人,看到这行字时会作何感想。 江玉郎那般伪善阴毒之人,会不会直接死在地宫里? 顾长生拍了拍手,若是那样也不错,路仲远起码不会死不瞑目,铁萍姑也能有开启另一个新人生的机会。 留下一个恶意的玩笑,顾长生和江玉燕离开地宫密室,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知道。 “江玉郎,是不是就是江……”江玉燕在出了地宫,进入密道后回头看了一眼,朝顾长生问道。 顾长生点了点头:“就是江别鹤的独子,为人阴毒伪善,就像一条滑腻的毒蛇,以后若是遇见他,要么一剑砍了,要么远远避开,千万千万不要打交道。” 路仲远,铁萍姑……顾长生暗叹口气。 江玉燕皱了皱眉,光是这种形容就已让她感到不适,“那还是他死了的好,江小鱼又是谁?” 顾长生道:“江小鱼啊……一个据说天底下绝顶聪明的人。” 江玉燕奇道:“绝顶聪明?难道比你还要聪明?” 顾长生笑道:“我只是知道的东西多,并不代表绝顶聪明。” 江玉燕抬头望向石阶尽头,在她心里这两者是画等号的。 “我们出去后要到哪里?”她问。 顾长生略一思索,道:“先离峨眉远点,去别的地方逛逛,学习一下这些功夫,免得下次还要插人家眼。” 江玉燕点点头,她也不想再插人家眼了,那种黏腻手感带来的恶心是任何事都无法相比的。 躲在石板下啃了一点干粮,观察到外面玄坛庙当下无人之后,顾长生便顶开了石板,将江玉燕从地道里拉出来,再将石板恢复原样。 没有萧咪咪,没有轩辕三光,预想中一切可能遇到的意外都没有发生,玄坛庙之行出奇的顺利。 大概是入蜀这一路,把能吃的苦头都吃了吧……顾长生摸了摸怀里的五绝神功,现在这算是柳暗花明。 从阴冷昏暗的地宫出来,乍一见阳光,两人都有点恍若隔世之感。虽然还没有开始学习武功,带出来的剑也还不会握,不过两人都知道,从此刻开始,她们的命运变得不同了。 一大清早入的地宫,此时出来竟已是黄昏,橙红色的阳光洒满天地,秋风吹拂,几缕落叶飘然而下。 江玉燕道:“以后习武有成,我们可以再回来,到那时眼光定比现在更好,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的珍贵之物。”两人现在就如同入了宝山的猴子,面对天下珍宝,都不知道该取什么最好——有顾长生在旁指点,当然要比猴子好一些,可也让人惋惜。 顾长生笑道:“好!到时我们再回来!” 两人背上负剑,一路下山而去,看起来却也像是个江湖人了。 019:学艺 江湖名宿,武林高手,黑道白道齐聚峨眉山。 峨眉派如临大敌。 峨眉山上,还有高手在陆续抵达,到了之后也不说话,安静喝酒,安静吃菜,只是夜晚趁黑出去晃悠的人明显变多了。 顾长生和江玉燕在得手之后立刻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无他,峨眉山宝藏的圈套,汇聚了这么多的江湖高手,按原著来看,最后也只有小鱼儿偶入地宫,得到了五绝神功;另外便是花无缺狠狠装了一把,来了个让人惊艳的出场,结识了一些武林名宿,顺便和铁心兰加深感情。 至于其他寻宝的一群人,峨眉派禁地被闯,名声受损,十二星相中‘白羊’‘黄牛’中毒身亡;金陵三剑、碧蛇神君、灰蝙蝠、猫头鹰进禁地前便已身死;慕容九妹疯癫,萧咪咪被淹死;而下山途中邱清波自尽,王一抓、孙天南被一招毙命…… 惨。 惨绝人寰。 细细想来,除了江小鱼和花无缺得了便宜,其他人死的死,疯的疯,竟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哪里是什么双骄,分明是两个扫把星才对。 顾长生敬谢不敏,即使那燕南天宝藏不是假的,而是真有其事,她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当花无缺施施然来到峨眉山脚下时,江小鱼已在十二星相的挟持下入了峨眉山道。 大幕将启。 - 而此时的青衣江畔。 江玉燕一身白衣,脱了鞋子坐在石头上,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小小的脚儿,踢起了水花,溅湿了顾长生的衣摆。 不管峨眉山此时如何风云汇聚,她们二人却是在这青衣江上游的一处民居住了下来,每日里研读那百年前天地五绝留下的手稿,以及五绝神功。 带走那间铁屋里的手稿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是顾长生看了五绝神功之后发出的感叹。 她们没有一点武学基础却贸然接触五绝神功,实在是晦涩难懂,只能从基础入手。 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发了狠的硬啃。 按两人的狠劲,配合着天地五绝创作五绝神功时留下的手稿,也多少啃下来一点,对武学一道算是开始入门了。 习武一事,对于她们两个从没接触过武学的人来说入门是最难的一关,只要入了门,之后便是一个逐渐加速的学习过程了,直到修炼到一定高深程度,才会重新迟滞下来。 目前能学的招式身法比较多,而内功心法则比较缓慢一点,需要谨慎摸索。 顾长生看看被沾湿的衣角,抖抖袖子,一指点向江玉燕。 只见江玉燕身体一转,在石头上翻转出去,轻笑着避开了顾长生的手指,其动作之间已然多了几分灵动,不再是毫无武学功底的普通人。 顾长生再跟上,一根指头终于是点在她的额头。 江玉燕却哈哈笑起来,看着顾长生满是得意,只因她额头上的细汗还没有晾干,顾长生这一指头却是沾上了她的汗水。 她的头又往前一摆,顿时满头细汗就在顾长生袖子上擦干净了。 顾长生道:“你真恶心。” 江玉燕乐不可支,道:“所以才要擦在你的袖子上。” 顾长生没太在意,也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疲乏的身体顿感舒适。 她们二人刚刚才练了一会儿身法桩,额头上俱是汗水,反正练功出了一身汗,回去后衣服都是要换洗的。 五绝神功里没有身法桩这么基础的东西,而那创作时的手稿却是有几门精妙的练法。 不管是顾长生还是江玉燕都一致认为身法的重要性不亚于内功心法,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在别人出手之前首先出手,弄死别人,别人自然无法出手了。 之前的入蜀一路,她们向来是这样做的。 偷袭的本质,便是抢占先手。 而她们最拿手的也是这个。 此刻练习的最勤奋的,便也是那轻功身法。 只是从头开始练习实在累人,从一大早起来便练桩练剑练身法,到了中午时,太阳走到天空正中才能休息一阵。 顾长生学着江玉燕的样子,脱掉鞋袜,将双脚浸在江水里,感受着凉凉的江水流过,她整个上半身便仰躺在了石头上,双手垫在脑后,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 几只秋雁飞过。 江玉燕也仰躺在石头上,几个时辰的练功让她们脑子空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思索那手稿上的武学窍要。 江玉燕忽然道:“我们要练多久才能成为高手?” 顾长生道:“多高?” 江玉燕想了想道:“可以毫不费力砍死那天夜里闯我们屋的人。” 她指的是过江风,那个被两人合力阴死的大盗匪。 顾长生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五绝神功这种奇功在手,一年多吧。” 江玉燕叹息道:“要那么久?” 顾长生道:“人家毕竟习武多年,五绝神功虽是顶级武学,可我们一无师父教,二起步的时间太晚,这已是很快的,若是那人知道我们仅练一年就能赶上他,怕不是要惭愧死。” 江玉燕道:“确是,我不该太贪心的。” 她一番话却引起了顾长生的深思,一年的说辞只是按现在进度估量,可实际上她们只会越学越快,现在大半时间在练基础,等基础练好之后,学起那些高深的武学精要,进步会比常人快十倍不止。 只因那是无数江湖前辈总结出来的武学要领,又经过天地五绝改良整理,原著里江小鱼与江玉郎看过之后,只觉得自己从前练的什么都不是,简直一文不值。 武学招式只要按部就班地练就可以了,那么内功有没有速成的办法呢? 顾长生看着天空的大雁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天边,忽然道:“有一种功法,叫作‘嫁衣神功’你听说过没有?” 江玉燕本就不是江湖人,又何曾听说过武林上的种种,用脚踢着水花道:“没有。” 顾长生道:“‘武道禅宗、嫁衣神功’,嫁衣神功这种功夫因为太过猛烈,所以练到六七成时,就要将炼成的功力转注给别人,如此毁掉真气再重新修炼,进境一日百里。” 江玉燕惊诧道:“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谁那么傻会练这种功法?” 顾长生笑道:“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 江玉燕忽的说不出话来。 即使她以前不是江湖人,没打听过江湖中的事,却也听过燕南天燕大侠的名号。 天下无敌的江湖第一人燕南天练这种功夫,若是谁要说燕南天傻,只怕那人才是真正的傻子、疯子。 顾长生也没有说话,她在想,燕南天的嫁衣神功能不能转注两次给别人? 现在看,燕南天的真气在十多年前入恶人谷时被毁去一次,却是可惜了。 020:隐居习武 青衣江的江水潺潺。 两个女子躺在石头上,脚放在江水里,默默想着心事。 感觉到有些饿了,江玉燕从旁边的包裹里拿出些吃的,塞了一块进顾长生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眯着眼睛慢慢细嚼。 来到青衣江畔的这些日子,是她这几个月来最放松,最愉快的日子。 每日里研读一下武学窍要,练习基础功法,除此之外,便是和顾长生打闹一下,两人生火做饭、打水洗衣,一切自给自足,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与她们无关,她们也不会去想其他任何无关的人和事。 比起现在的日子,之前入蜀那一路上吃的苦都不算甚么了。 若是生活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倒也不错。 江玉燕时不时往顾长生嘴里喂一口吃的,两人渐渐恢复了些体力。 顾长生从石头上长身而起,道:“该练功了。” 江玉燕哀吟一声,两只手直直伸起,感受着身上的酸痛,却也没有继续躺下去的心思,被顾长生握住手一把拉起来,便穿上鞋袜准备练功了。 她们两人自是有一股狠劲的。 顾长生是因为知道这个江湖有多么险恶,有多少危险,一刻不敢放松。 江玉燕却也是吃过苦头,经历过磨难,被卖到过青楼,早在得到五绝神功前她就发过誓,只要有机会,她绝不会再像路边的野狗一样,任谁都可以过来踢一脚。 忍受着身上的酸痛,她提起自己那柄窄长的剑,从步桩到剑招的八个起手式,一招一式认真无比,就此枯燥的练起来。 若说天赋,顾长生也不知道二人天赋如何,只觉得二人学起来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不过她比江玉燕见多识广一些,有些东西领悟的更快一点。 却因为没有别的对照组,不知道她们的天赋比起别人到底是好,还是一般,只是埋头苦练。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到夕阳正艳之时,江岸旁的两人动作都变得迟滞下来,江玉燕连抬起手上的剑都很费力气,手臂已不像是自己的了。 看了看顾长生,虽然动作有些缓慢,招式却依旧标准,而顾长生那把剑还是比较重一点的,顿时咬咬牙又待继续。 顾长生却是分神在留意着她,见此状况收势将剑回鞘,道:“好了,比昨天多坚持了半个时辰,已经很不错,欲速则不达。” 江玉燕一口气松下来,剑几乎从手上掉落,顿时把它收回剑鞘,抹抹额头上的汗道:“幸亏我没有选你那种的长剑。若是选了重的,可能只要一个时辰,我便提不动了。” 顾长生笑道:“你身体本就纤弱,用灵动一些的剑刚好合适。” 两人俱是满头汗水,衣襟都有些被打湿,原地休息片刻,便提着长剑,迎着夕阳慢慢走回去。 她们住的地方离江边不远,是一处民居,这边的人都是靠水而生,人不算多,居住也不密集,都是东一处西一处的,原本的主人迁去了下游,那里居住的人多一些,也方便一些,这老房子无人打理,便低价租给了她们。 劈柴烧水,洗衣做饭俱是两人自己来,江玉燕浑身乏力,回到住的地方,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剑支在一边,看顾长生从水缸里提了水倒进锅里,生火做饭。 江玉燕休息片刻,去后院摘了一些菜过来,水刚好烧开,顾长生便把热水倒出来大半留着洗澡。忍着一身臭汗简单吃完饭,江玉燕欢呼一声,把洗澡的水凉热兑好,脱掉衣服便钻进了桶里。 顾长生收好碗筷后,又把她扔在地上的衣服收拢到一起,放到另一个洗衣的木桶里,见江玉燕埋身在桶里,露出个脑袋看她,便洗了洗手,过去轻轻地帮她揉搓头发。 江玉燕眯眼享受,乏累了一天的身子在此时泡在热水里,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任何事都不肯换的。 夜幕降临,笼罩这片大地的时候,两人已经洗干净一身的汗水,俱变成干净的,换上宽松的衣服,盘坐在床上试着运功调息,修习武学手稿上的内功心法,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便吹熄灯火睡觉了。 这座民居房间不少,横列五间主房之外,后面还有一间柴房,前院则是两间杂物房,是之前的主人用来存放渔具、渔获用的。 而她们租下来的时候,却只是每个房间转了一圈,也没说谁住哪间房,顾长生也没问,很自然地去了主卧,到了该睡觉时,便躺下睡觉了,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仿佛理所应当,在如此山野江边,两个人自是比一个人安全的,若是分开两间屋子,出什么意外都不知道另一人情况如何了。 深秋之末,山间虫鸣渐稀,除了偶尔的一些风声,这处居所环境倒是安静。 如此又是一天过去。 初冬渐近,天亮得越来越晚,天还蒙蒙黑时后院的公鸡便开始打鸣。 听见鸡鸣的声音,江玉燕从床上睁开眼睛,昨日一天的疲乏已在睡眠中消去大半,她短短躺了一刻,将自己搂住顾长生手臂放开,坐起来伸个懒腰,随意绑束一下散在身后的头发,便下床穿衣洗漱,而后去院里把两人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 顾长生则是到后院劈了一些柴出来,整齐地码在一边,又喂了喂鸡。 做完这一切,天色渐亮,太阳还没开始露头,山间弥漫着蒙蒙雾气,路上杂草带着露滴,两人出了院子寻找一处开阔地带,又开始练习那武学手稿上的基础身法与剑招。 晨曦间,两人的动作相比昨天又多了一些熟练。 习武一事,贵在坚持,所有的枯燥最后都会转化为实力。 两人靠着那股狠劲,朝练暮息,时间倒是过得很快,颇有点山中不知岁月的感觉,一转眼,地上已有秋霜。 山间树木最后一片黄叶飘落时,冬天正式到来了。 峨眉山上大幕已落,又少了一些江湖成名的高手。 燕南天那个时代的高手在逐渐落幕,而新生一代的高手正渐渐崭露头角。 021:自然是真的(感谢富江的盟主) 至天气寒冷的时候。 本来顾长生准备了冬日的衣服御寒,可两人却竟没有用上。 一切只因为修习内功心法之后,无论是练习身法还是剑招拳脚,都会运行真气,而五绝神功又是一门极高深的心法,真气运转熟练之后,进境不可谓不快。 即使是在寒风中稍有些冷,在练了一会儿剑法之后,非但寒意消失,反而变得浑身暖乎起来。 江玉燕本来每年冬天都会手脚冰冷,如今却不会了,在习武之后有些瘦弱的身体逐渐变得强盛起来,虽还是那纤细的腰身,可无论是站立还是动作间,都有种说不出的干练,眼神也变得神光湛湛,与习武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青衣江畔的天气已愈来愈冷,有些普通的江湖人都穿上皮裘,两人依旧是一袭青衫,一袭白衣,每日里勤练不辍,已开始互相交手,验证自身所学。 渐渐的,这一代的农户都知道这里住的是两个江湖女子,本来有点兴趣的便不敢靠近了,也不再有什么念想。 “我还是低估五绝神功了。”顾长生在与江玉燕交手之后叹息道。 身为仅次于嫁衣神功和明玉功的超一流武学,它所包含的不仅是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精妙所在,在集各门之长融为一体之后,每一招一式都浑然如意,招式简练却不失精髓,这是武功中最深奥的秘密,最深奥的道理,最最奥秘的诀窍。 江玉燕很满意自己的进境,拿出手帕帮她擦着汗道:“百年前五大顶尖高手的心血自然厉害。” 顾长生道:“而比五绝神功厉害的却还有两个。” 江玉燕好奇道:“只有两个?都是哪两个……”这已出乎她意料,接着精神一振道:“噢!我知道了,你先前说过的嫁衣神功定是其中一个!” 顾长生笑着道:“不错,另一门则是绣玉谷移花宫的明玉功,传说若练至大成,可青春不老,容颜永驻。” 江玉燕不信道:“那岂不是如仙人一般?” 青春不老,容颜永驻,足以让所有人疯狂,无论是乞丐还是皇帝,无论是歌妓还是公主,更何况江湖人,定会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顾长生也觉得有吹嘘的成分,但其旷世绝学的地位却是做不得假。 江玉燕道:“既然都是高深绝学,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顾长生想了想道:“若说‘五绝神功’比‘嫁衣神功’与‘明玉功’差在哪里,大概就是武学理念上的一点差距了:后两者大成之后皆是旷世绝学,明玉功招式出手之间不仅不损耗内力,反而越用越多;而嫁衣神功大成之后功力与自身结为一体,运转如意,收发如心,威力也是发挥到最大,可与明玉功抗衡。” 那两者更接近禅意,纯武学理念,为的是内功之巅,练起来困难无比不说,还要搭配其它招式绝学;而五绝神功则是纯威力为主,创造出来便是要武力之极致,横扫天下,一招一式威力巨大,以外用为主。 江玉燕道:“我们练的呢?” 顾长生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如果说嫁衣神功与明玉功近乎道,那么五绝神功则是术之极致,追求不同,很难说清孰强孰弱。” 若是单纯比杀伤力,自然是五绝神功更胜一筹,可燕南天他们不仅有内功绝学,还有南天神拳、神剑诀这等旷世武学,若都修炼到大成层次,综合比较之下,五绝神功却是在内力上差了一点,略逊于有武道禅宗之称的嫁衣神功。 不过这没办法把所有武学放在一起比较,江湖厮杀,最重要的还是施展时人的状态,以及功力的高低。燕南天即使已是天下无敌,最后还不是在恶人谷被虐害,浑浑噩噩十多年。她们两个以前没有半点武功,依旧杀死了想要心怀不轨的江湖人。 一段时间下来,顾长生已然察觉到五绝神功的真正强大之处。 不得不说,这是最适合她们的功法,即使是明玉功与嫁衣神功都不能相比。加上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其中精要,印证自己所学,此时的二人只差一些实战经验,便已然能称得上高手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如此高深的绝学可以修炼。 江湖人多是学了一些把式而已,不说高深内功,就连那些套路招式,都很少能称得上一流,唯有大派弟子才有系统完善的一流二流功法练习。 眼下进境缓慢下来,缺了实战经验,很多关键诀窍都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明白一些,顾长生便在考虑离开,去江湖上看一看。 有如此绝学却只知道闷头练习,而缺了实战经验,等哪天猝不及防被人砍死了,那才是真正让人笑掉大牙。 江玉燕虽不舍这里的日子,却也和顾长生一样的想法,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顾长生道:“恶人谷。” 江玉燕惊叫道:“恶人谷?” 顾长生点了点头。 江玉燕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坚定下来,点头道:“好,那就去恶人谷。” 在闲暇时,顾长生总是如刚刚那样给她讲一些江湖上的事,恶人谷这个地方自然也听说过,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被江湖人视为武林禁地,就连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在入谷寻仇之后也失去了消息。 顾长生笑道:“不是入谷,那里全都是恶人,凭你我怎么可能荡得平那里。那恶人谷在昆仑山,出谷必要经过草原,我们向西走,不入草原,就在边界停下。” 江玉燕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去那恶人谷找人磨练武艺。” 顾长生哈哈一笑道:“那你也要跟着去?” 江玉燕也笑道:“我当然是在路上劝劝你,让你打消念头。” 顾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真的?” 顾长生的眼睛明亮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江玉燕张了张嘴:“我、我……”卡壳一下,她忽然避开顾长生的眼睛,扭头道:“自然是真的,不然难道陪你一起去送死?” 她望着潺潺江水,胸膛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又扑哧一乐,道:“我们两个好像也算得上恶人,正适合恶人谷?” 顾长生奇道:“我们为何算是恶人?” 江玉燕两根手指曲起,道:“插眼、扫腿,背后捅刀,不知害了多少人,若是传出去,恐怕不知道多少人说我们恶毒。” 顾长生怔了怔,失笑道:“你这样说确是算得上恶人了。” 江玉燕脸上带笑,双手横握剑鞘放在身后轻轻摇动身子,静了一会儿道:“去那里可是又有什么宝藏?” 她认识顾长生以来,很少见到这个人无缘无故去一个地方。 顾长生道:“是有一个,不过却需要碰碰运气。” 江玉燕意外地一挑眉,喜道:“还真有?”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顾长生却摇头道:“是一个活的宝藏。” 江玉燕不明白道:“哪里有活的宝藏……莫非你说的是人?” 顾长生点头笑道:“我掌握了一个秘密,若是能运气好撞到那人,便试试能不能换来点东西,若是运气不好碰不到,就权当散心了。” 022:恶人谷该连夜搬过来 决定了要去江湖上走一走,两人下午便没有练剑,而是修习内功,养好精神。 晚上把后院的两只鸡杀了,炖了一锅,那两只大公鸡还想反抗,被捋起袖子的江玉燕捏住脖子随手一刀,血汩汩流出来。 江玉燕回头发现顾长生在看她,粲然一笑,将放了血的鸡递给顾长生,拔毛一类的她就不管了。 “赏心悦目。”那人感叹。 “嗯?” “人美,杀鸡也如此赏心悦目。”顾长生道。 江玉燕笑着不说话了,只是把袖子往上拨了拨,露着两条白嫩的手臂,拎起另一只大公鸡,干脆利落地放血,然后丢给顾长生。 处理完毕后,白芷肉蔻一类扔进锅里,不多时便飘出香气。 两人习武以来胃口也好,饭菜做好,很快桌上只剩下一堆骨头。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一人整理出来一件布包裹,里面主要是换洗的衣物。 江玉燕把今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挂在外间,旁边燃着一个小火炉,她转头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顾长生环视一圈,将整理好的包裹放到一旁,道:“没了,就这点。” 两人这就是典型的江湖人,衣柜里翻不出几套衣服,房间里也没什么家当,与住客栈一样,来时背着一个小布包,走时收拾出来的还是一个布包,其他分毫未变,只要提上剑说走就走。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买来的每件衣服江玉燕都会修剪干净多出来的线头,然后拿出针线再改一下。原本在市上买的衣服总是有点不合身的,要么长了,要么略显松垮,经过她的手之后,那些衣服都会变得非常合身,正贴合身材。 顾长生总感觉,那些花铜子买来的衣服,经过她这一整改,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重新挂在布庄里卖价格怕也是要翻倍。 即将远行,夜晚睡觉时二人的心情却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并不是她们的家,准确说她们没有家,本就一直在路上,这几个月不过暂时歇脚罢了,迟早要离开的。 清晨没有公鸡在后院打鸣,二人还是准时醒来,穿戴整齐后,推门面对浓浓雾气,斜跨着蓝布包裹,手上提剑,便走进了晨雾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次的目标不明确,两人便顺着青衣江而下,只靠双腿,一边寻思着五绝神功里的要诀,一边赶路,这时倒有些想念起那两条毛驴来。 毛驴虽慢,却是个很好的代步工具。 如此走了两天,顾长生寻思找个代步工具,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青衣江。 顾长生忽道:“我们坐船如何?” 江玉燕顺着她目光望去,点头道:“也是不错的。” 青衣江畔有竹筏,原本是不卖,但有钱就好说。 简简单单的竹筏,上面还有一个竹凳,江玉燕上去后便坐下了,顾长生拿了长篙,轻轻在江边一点,竹筏便漂离岸边,顺流而下。 风吹动了几缕头发,江玉燕抬手捋到耳后,回头对撑船的顾长生道:“现在倒是轻松。” 她说的看似是坐竹筏比走路轻松,顾长生却理解她的意思,两人入蜀的路上也曾走水路,不仅是溯流而上,还要面对在江心劫掠船客的船夫,而将船夫抛尸江中后,两人却也不会撑船,好在当时她们咬牙硬撑,终是能操纵船动一动了。 如今出蜀,人还是那两个人,却已经有了大不同。 虽没有实战过,但顾长生觉得以两人现在的身手,再遇到过江风那般的人物,不用偷袭也能轻松打发了。 一叶扁舟顺江而下,自是比走路要快不少的。 换了江玉燕撑船的时候,顾长生没有坐竹凳,而是仰躺在竹筏上,双手枕在脑后,嘴上叼着一根草秆,被阳光照在脸上,眯着眼似睡非睡。 江玉燕注意着竹筏的方向,倒也不用做什么,回头看她这副模样,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前路。” 顾长生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玉燕笑道:“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顾长生嘴上的草秆晃动,道:“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半点武功都没有,那么难的路都走过来了,那么厉害的人都被我们杀了,现如今五绝神功练了一点火候,要是反而被人阴了,只能怪我们太菜。” 江玉燕想想是这个道理,但见顾长生叼着草秆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睛瞧了瞧别处,一伸手就给她抢下来了。 “诶……”顾长生睁开眼睛。 “坐好点,不然一会儿触到暗礁把你掉进水里。” 顾长生笑道:“掉下去你捞我上来不就行了?” 江玉燕手持长篙,挑眉道:“江水这么凉,我才不捞你。” 顾长生笑着坐起来,望望远处,感受着水流的速度,忽然道:“到哪了?” 江玉燕道:“快到青衣江与大渡河的汇聚口了。” 青衣江、大渡河、岷江,三处江水汇聚,水流湍急,水量极大,大船还好,这竹筏却难以通行,一个不小心就会翻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两人不得不弃船步行,经过这几日步行加水路,倒也走出来很长一段路了。 青衣江于此处汇入大渡河,两条江水合并,便到此为止了,再往前走了两日,两人沿着岷江而行。 越往前走,越是民丰物阜,与西北一带的贫瘠不同,人迹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脚力不慢,身上负重也不多,这一路颇显轻松,只是顺着岷江走了两天,这天下午,顾长生却放慢了脚步。 江玉燕有些疑惑地看看顾长生,顺着她目光望去,却见两个奇怪的人在远处,也是沿着岷江步行,正迎面走来。 若只有两个人自是没什么奇怪的,非但不奇怪,反而正常无比。而说这两个人奇怪,则是因为他们两个是连体一般,手拉着手一起走,却又不像是因为感情好才手拉在一起,只因他们两人身子互相之间并不靠近。 离得近了,江玉燕才看清,原来两人手上有一副又黑又重的手铐,是被手铐强行铐在一起。 江玉燕不认得这两人,顾长生自然是认出来了,却不是那江小鱼与江玉郎两人又是谁? 这两人从萧咪咪的地宫里逃出来,虽然五绝神功已经被顾长生二人截胡拿走,他们却依旧被萧咪咪铐在了一起,逃离了峨眉之后,一路顺着岷江走到这里。 江小鱼一路与江玉郎勾心斗角,互相防备,又不得不被手铐连在一起无法脱身,正与江玉郎大哥小弟假模假样扯淡,却看见不远处两道秀丽的身影止步,望着他们两人。 再走近一点,江玉郎也注意到那两个女子,江小鱼和江玉郎都不由感叹,好一对佳人!两个女子俱是江湖打扮,左边那女子一袭青衫利落无比,站在那里英气勃发,几缕秀发被风扬起,拍打在脸颊嘴角;右边的女子眉眼如画,一袭白衣,弯弯的眼睛带着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二人。 江小鱼低声对江玉郎道:“不知是哪家名门大派的弟子,你可认识?” 江玉郎苦笑道:“大哥闯南走北都不认识,我如何识得?不过看她们俱佩长剑,这番风采,想必是七大剑派的传人了。” 两人还在暗自揣测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两位佳丽,却听那青衫女子朗声道:“想必阁下就是那江湖传言中的江小鱼,江少侠?” 江小鱼奇怪道:“你认得我?” 顾长生笑道:“自小便在恶人谷长大,十大恶人中的五个更是你师傅,如何敢不认得。” 江小鱼心中大惊,他出身虽不是保密,知道的人却极少,不说萧咪咪那个宅女,恶赌鬼轩辕三光在江湖上四处游荡,却在自己说出来之前也没认出来自己出身恶人谷,这女人如何知晓? 他心中虽起波澜,面上却不变丝毫,嘻嘻笑道:“不过是江湖传言,用来唬人的而已,敢问你是……” 顾长生却已转过目光,望向他身边的江玉郎,道:“那这位就是江南大侠的爱子,江玉郎?” 江小鱼此时武功算不得高强,遇到小仙女张箐是被按着打耳光的那种;江玉郎武功比之江小鱼还不如,只因继承了其父的阴狠毒辣,伪善奸诈,才在江湖上安然行走,两人俱是靠阴谋诡计,能言善辩的行家。 而顾长生和江玉燕,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也是靠偷袭,背后捅刀子,插眼睛来应敌的。 此时,四个人却是碰到了一起,皆是面带笑容,看起来阳光无比。 俊男俏女,两两相对。 023:蝴蝶 两个心理上的阴比,和两个物理上的阴比,相遇了。 他们都生得一副好皮囊,面貌不错,放在江湖上,也是少见的翩翩公子、俏丽佳人。 江小鱼脸上有道浅浅的刀疤,从眼角几乎直到嘴角,这刀疤非但没有使他难看,反而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气概。 而江玉郎继承了其父江别鹤的特点,清秀英俊,称得上面如冠玉,若不是和江小鱼拷在一起略显狼狈,当也是一个谦谦君子,也正因如此面貌,才会被萧咪咪捉去地宫当男宠。 此时四人面带浅笑,顾长生看看两人,再看看江玉燕,忽然发现,这三个都是姓江的,只有自己不是。 还差一个花无缺,就齐活了,不知道那个装比货去哪了。 此刻在场的三个姓江的,彼此间各有牵连。 江小鱼的父亲江枫是被江别鹤出卖而死,江别鹤原本是江枫的书童,而江玉郎又是江别鹤的儿子,江玉燕是江别鹤的私生女。 三个江姓,却谁也不知道谁的根底——即使知道一些,也很有限。 三个江家二代,两代人的恩怨。 阳光大男孩江玉郎正笑着,却听江玉燕道:“你就是江玉郎?” 江玉郎微微一怔,却不知道自己何时在江湖上也这么有名了。 江玉燕却是仔细打量他,确实,和江别鹤的面貌有三四分相似之处,她眯了眯眼,想起顾长生说的,此人就是个滑腻的毒蛇,要么一刀砍了,要么最好不要打交道。 江玉郎笑道:“两个姐姐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两个姐姐……” 话没说完,却见顾长生眉头一皱,江玉郎心里猛地跳了跳,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背后发寒的感觉。 “谁是你姐姐?”江玉燕冷漠道。 江玉郎话语顿时说不出口,吞了一口唾沫,道:“是……” 顾长生眼神冰冷,淡淡打断道:“掌自己嘴,十个。” 江玉郎面色突变,又看了一眼两个女人,二话不说,啪啪啪便开始打自己耳光,毫不留情,只三下嘴角便已见血丝。 并不是他多么懦弱,而是刚刚那一瞬,他忽然察觉到,这两个女人真的想杀自己。 虽然两人依旧是淡淡的脸色,那种杀意却是做不得假的。 江小鱼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江玉郎啪啪自打耳光的声响,倒也理解江玉郎如此果断的原因。 他本就是玲珑剔透的心思,这短短一会儿已然看得出来,这哪是什么七大剑派的弟子,分明是两个煞星。 她们两个自己都没察觉,她们身上清冷冷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煞气。 煞气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每个人的表现形式有些差别,有些人阴沉着脸,有些人是眯起眼睛,而她们两个则不同,表情平静,眼神却透出了很多东西——这种眼神江小鱼见过,是在恶人谷杜杀,杜老大的身上,虽然有些不同,却是相似的。杜杀的眼神是冰冷,冷的人透彻心扉,当他盯着你时,你会感觉他随时一刀砍过来也丝毫不奇怪。 而她们那是一种淡漠的眼神,无论看到江小鱼,还是看江玉郎,亦或者是说话时,都是淡漠的,毫不关心的,就好似眼前的人是猫,是狗,是随时能一剑杀了的东西。 她们不在乎任何东西,江湖规矩,恩怨情仇,只有在彼此互相看对方的时候,那淡漠才会消失。 江小鱼毫不怀疑,若是惹怒了她们,那她们杀自己两个人,和杀一只猫、一只狗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他便闭着嘴,也不说话,内心里念头转动,却没有表露出来丝毫。 啪啪啪十下耳光,江玉郎左手和江小鱼锁在一起,只能空出右手打自己右脸,左脸还是那个清秀英俊的男子,右边却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江玉郎抽够了耳光,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望一眼江玉燕,道:“再掌。” 江玉郎闻言,果断干脆,抬手又是给自己十个耳光,右脸已是又红又肿,却哪里还有潇洒风流的样子。 顾长生眼神玩味,打量着江玉郎,开口道:“再掌。” 江小鱼脸色微变,这两个女人比那小仙女张菁狠多了,惹不得,不好惹。 张菁再嚣张跋扈,那也是自己去动手打人耳光,哪有像她们这样,轻描淡写两个字,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仿佛只是为了听个响,将江玉郎的脸当成爆竹不说,还得江玉郎自己动手打。 江玉郎咬着牙又打了自己十记耳光,跪在那里深深低头,一句话都不说。 顾长生道:“抬头,看我。” 江玉郎停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半张脸又红又肿,连右眼都肿成一条缝。 顾长生端详片刻,道:“你倒是一点都不留力。” 江玉郎勉强笑道:“不敢不敢,您开心就好。” 顾长生大笑着道:“行,够狠,按江湖规矩,今天饶你一命。” 江湖规矩是什么? 顾长生要他自打耳光,他做了,要他继续打,他也没有半点迟疑,更没有说半句话、留半点手,完全是听之任之。 若是他稍有迟疑,顾长生一剑杀了也便杀了,可她提出的事都做到了,再要去杀,这就有点不讲规矩了。 顾长生面对江玉郎自然是不在乎什么江湖规矩的,饶他一命,只是想饶他一命,才按江湖规矩。 “出气了么?”顾长生摸了摸江玉燕的头发。 听她意思,若是江玉燕没有出气,便还要继续,直到江玉郎活活抽死自己。 江玉燕却没有看江玉郎,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点一下头,眉眼弯弯看着顾长生笑。 原来,是这般感觉。 江小鱼却忽然道:“我现在却不想留他一命了。” 江玉郎惊道:“大哥,好大哥这是为何?” 顾长生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小鱼,片刻后轻笑道:“他自然是害怕了。” 江小鱼若要杀江玉郎,早就杀了。 无论是轩辕三光还是萧咪咪都和江小鱼说过,江玉郎伪善阴毒,若不砍下他的手,他迟早要砍掉你的,江小鱼却不在乎地道,他还没有这么大本事。 江玉郎伪善阴毒,江小鱼自是一眼就看穿了,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江玉郎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现在的他心底已有些发寒,并不是因为江玉郎毫不迟疑的动作,而是因为江玉郎刚刚表现出来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怨毒愤恨之意,仿佛刚刚自打耳光是他自己高兴,而谁要是拦着他自己抽自己,就是他的仇人一样。 江小鱼看了看江玉燕,这个白衣女子笑容不多,一直都是沉默的。 却听顾长生轻笑着对他道:“你若不杀了他,迟早会后悔的。” 江小鱼没有理会江玉郎苍白的脸,而是苦笑道:“两位女侠要杀他便杀,为何却要将这烂摊子丢给我?倒不如你们干脆利落把他杀了。” 顾长生含笑道:“说了饶他一命。” 江小鱼叹口气,道:“他定是要将这打耳光的仇,记在我身上一份的。” 江玉郎大叫道:“哪有甚么仇!我是想听听耳光响不响,也是一种功夫罢了!”说着,他竟又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江玉燕噗嗤笑了,眼神里却满是嫌恶,她实在想不到,世界上为何会有这般人。……甚至让她言语匮乏,难以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的人。 这便是那江南大侠的‘独子’么? 江小鱼望着这两个俏丽佳人,苦笑不已,他已看出青衫女子对自己恶意不大,更多的是玩味,虽不知为何,可安全是无忧的。 “你眼珠子转来转去挺让人不喜的,让人想打你一顿。”顾长生忽然对江小鱼道。 江小鱼笑道:“女侠若要打,那便打吧。” 顾长生却摇头道:“我若打了你,定要被你记恨,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打回来。” 江小鱼忽而道:“你就不怕他记恨?” 顾长生看了江玉郎一眼,将剑抗在肩上道:“他还没那种本事。” 江小鱼望着两人,柳眉星眼,本是绝代佳丽,却是两个魔头般的人物。 “不过,你最好还是杀了他,我好意劝你,莫要等后悔的那天。”顾长生的动作却是准备要离开了。 江小鱼叹了口气。 “对了,那萧咪咪被你们在地宫淹死了?”她又转身问道。 江小鱼和江玉郎脸色突变,却又心中疑惑。 让他们脸色大变的是,这女人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要知道,连守在玄坛庙的轩辕三光都不知道他们从地宫出来,更遑论在地宫里经历了什么。 疑惑的是,萧咪咪怎么会被淹死? “那萧咪咪还好端端的活着,又怎么会被淹死?”江小鱼念头在心里打了两个转,嘴上却是如此说道。 “哦~” 顾长生若有所思。 024:武力 萧咪咪还活着,莫非是自己这只蝴蝶终于扇动了翅膀? 顾长生想起了自己在木门上的刻字,那句‘江小鱼于此处命丧于江玉郎之手’,到底是什么样的变化,让萧咪咪从地宫里逃过一劫? 她在这里思量,江小鱼却是真的心底发寒,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物。 从刚刚迎面碰到一起时,便处处出乎他的意料,不仅一口道出了他恶人谷的出身,还知道他跟随其中五个学艺,刚刚他还在猜测这两个女子的师们长辈莫不是也是恶人谷一员,青衫女子转头又道破了他们从地宫逃出的事实。 看两人来路,却并不是从峨眉山下来的。 她们到底还知道一些什么? 江小鱼第一次有了惊悚的感觉,那是被人一眼看破,衣衫皮囊底下都清清楚楚暴露在阳光下,内心所思所想都瞒不过一个人的感觉。 越是聪明,便越是感到可怕。 江玉郎也惊疑不定地望着脚下,他不敢抬头看那两位,虽是绝色,对他来说却如同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生怕看了一眼,便又要抽自己几十个耳光。 顾长生思量一下,便没再管他们了,肩上扛着剑,和手上同样提剑的江玉燕转身,继续按照原来的路走。 江小鱼脸色阴晴不定,考虑片刻高声道:“不知女侠名讳?” 江玉郎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引起注意,却心里暗恨江小鱼,两人分明已经离开了,他却还要多事。 顾长生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摆摆手,“你迟早从江湖上听见我们的名字,我们还会再见的。” 等待片刻好像没再动静,江玉郎舒口气抬头,右脸已经愈发的肿了,右边的眼睛只留下一条细缝。 江小鱼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稍稍松口气,这两个女魔头……还是千万莫要再遇见的好。 能让他感觉到怕的女人没有几个,就现在来说,小仙女张菁不在其中,慕容九妹已被他吓得半疯,也就只有盘踞地宫的萧咪咪,以及这个一袭青衫的扛剑女子了。 “坏了!” 江小鱼忽然记起一事。 江玉郎肿着半张脸心里一惊,忙看向四周,不知道江小鱼说的‘坏了’是指什么,生怕那两个女人去而复返。 却见江小鱼摸着下巴道:“你说地宫木门上那行字,会不会是她们刻上去的?” 江玉郎却不想说话。 “可惜刚才没问。”江小鱼颇为惋惜道,刚刚实在是被两个人吓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地宫的事隐秘无比,除了他与江玉郎还有萧咪咪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江小鱼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觉得木门上那行字隐隐与她们有关。 经此一事,二人的步伐却难免加快了,免得不知道从哪里再跳出来个煞星…… 他们刚出地宫逃离萧咪咪的魔爪,便遇到恶赌鬼轩辕三光,轩辕三光虽是十大恶人之一,却只有好赌一个爱好,应对的还不算吃力,只是身上多了三道伤疤,再从轩辕三光那里走出来,下了峨眉顺着岷江没走几天,又遇到这么两个煞星。 不得不说,这一路相当坎坷。 “只希望接下来莫要遇到蜀中的那恶女鬼……”江小鱼喃喃自语,江玉郎又惊又怒,生怕江小鱼这乌鸦嘴真招来什么脏东西。 恶女鬼是江小鱼之前被‘黄牛’‘白羊’挟持入蜀的一路上听闻的,蜀中一带不知何时有了个恶女鬼,四处游荡,专挖人眼睛、掏人心肝,描述的绘声绘色,据闻好几处地方都有它的影迹。 在峨眉山脚下的一处客栈里,还有两个被挖了眼睛的尸体,江小鱼没有亲眼看到,却觉得纵使事有蹊跷,也是很难招惹的存在。 又往前走了一个多时辰,江小鱼望着岷江滚滚江流,拍手笑道:“咱们坐船走一段如何?” - 潇洒离去的两人迎着夕阳而行,将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见顾长生在思考事情,江玉燕也没打扰,只是和她并肩而行,背着布包,时不时打量远处有没有村镇可以留宿。 “你想杀了他?”顾长生思考完了事情忽然道。 顾长生只是说‘他’,没有提名字,江玉燕却知道指的是谁,摇头道:“只有那么一瞬。” “你可知我为何要放过他?”顾长生问。 江玉燕却也是玲珑心思,眉角微动,点头道:“刚刚你说饶他一命的时候不知道,但是离开的时候想通了。” 顾长生有些惊讶,道:“你当真知道?” 江玉燕笑道:“知道。”顿了顿又道:“你那么折辱他,不怕他报复么?” 顾长生道:“他没那本事。”接着一笑,又道:“更何况,连我们名字都不知道,即使想过后在背地里散播谣言,也无处下手。” 等以后再知道的时候,怕是她们两人的五绝神功已炉火纯青,杀个江玉郎比杀鸡难不了多少。 之所以不杀他,还是考虑到江玉燕与他的关系,虽说江玉燕与江别鹤父子无任何恩情,甚至有些仇怨,却终究还有一层关系。 刚刚直接下手砍了没什么,她相信江玉燕也不会有任何后悔,但当时间流逝,不管一两年还是十年后,夜深人静时,谁能保证她不会想起曾经手刃血亲的事? 她性格本就已经有点偏激了,能留一线,让给其他人去杀,还是让其他人去杀好了,反正不过是一个伪善小人,不值当因为手刃血亲脏了手。打一顿出出气却是没什么关系的。 顾长生肩上扛着长剑,慢悠悠走着,没听到江玉燕再说话,侧过头看一眼,却正迎上江玉燕炙热的眼神。 “我才知道,原来当高手是这般感觉。”江玉燕转过目光,望着远方夕阳道。 顾长生一愣,笑道:“算不得高手,只是比那些人强一些。” 江玉燕悠悠叹息道:“有实力就是好,只要比别人强,便可以如此为所欲为,让他自打耳光就自打耳光,半句话都不敢说。” “只是江玉郎罢了,遇到有骨气的人,宁死也是要和你拼命的。” 不过有半句话却是不错,有实力就是好。 江湖,本就是靠实力说话的。 025:五绝之威 移花宫宫主,邀月、怜星两人,江湖人哪个见了不怕?女子中的最强者,与战神之姿的燕南天不相伯仲,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还差得远…… 顾长生又开始期待起这一行。 实在是路仲远隐居地未知,燕南天逃出恶人谷后的藏身地也不清楚,不然她直接去守株待兔了,何必如现在这般瞎猫去碰死耗子。 这次去青海入草原的边界停下,若是预判得当,还是有一些碰上的可能的,毕竟燕南天和万春流出谷也就那么几条路可走。 走着走着,顾长生忽然回头看了来路一眼,她只是突然记起,江小鱼身手突飞猛进,是在铁心兰脱光衣服抱住花无缺让他逃命之后,才发了狠苦练五绝神功,在这之前,功夫只能说一般,除了江玉郎,他见谁都要跑。 关键是……现在江小鱼没有得到五绝神功,铁心兰再抱住花无缺让他跑的时候,他要练什么? 顾长生挠了挠鼻子,算了,人家是主角,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奇遇。 “今晚怕是又要露宿野外了。”江玉燕望了望天色,此处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要在野外住一晚。 好在没有下雪,此时天气虽然寒冷,两人却也不是当初的普通人,扛一扛就过去了,再不行便修习功法。 顾长生也道:“看来我们两个得学一下骑马了。” 江玉燕忽然想笑,身为两个江湖人却不会骑马,倒是真的少见。 却见顾长生歪头看她一眼道:“要么你学一下骑马,到时候带着我走怎么样?” 江玉燕眼睛微微睁大,实在是想不到顾长生到底哪来的这般奇思妙想,也太……懒了。 顾长生看她表情哈哈一笑,本就是逗她玩的,往前望望前路道:“再往前走走吧,我们快点,说不定会有村镇。”毕竟江小鱼二人不像是露宿野外走过来的,若是加快脚步,前方应该有住宿的地方。 一路步行,终是遇到一个小镇,镇口的酒肆还开着,两人落座要了些吃的,剑随手靠在一旁,立在手边,打量一番周围,便安心等着饭菜上桌。 夜幕刚刚笼罩下来,酒肆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昏暗的灯光下喝酒划拳,倒是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却也只是看了一眼。 人长得丑,是没人喜欢理会的。而人长得太好看,气质太过出众,搭讪的人同样也会少。 光看两人外貌风采,便知道不是常人,何况还挎包佩剑,气度姿态和他们这群江湖游侠儿压根不是一个画风,任谁看了也得暗暗猜测是哪家大派弟子下山办事。 能行走江湖的人自然不傻,如此夜晚两个美貌女子投宿而来,她们既然能安然到这里,要么是有同伴还没到,要么是她们两人本就实力强横,如此种种之下,也没什么人不开眼跑来生事,只有小二多打量了两眼。 这小破镇子,碰到这种人物的时候毕竟少见,也只有峨眉派的弟子南下偶尔会路过。 小二很勤快,端茶倒水,又帮二人催促一下厨房,很快饭菜上来,江玉燕和顾长生端起碗猛吃,吃饱喝足,又朝小二要了一间上房,休息片刻便上楼去了。 当初从地宫里拿了几件珍宝,两人倒是不缺钱财,回到房间把剑放下,斜挎的布包扔到一旁,检查一下门窗,没有发现问题后便一头趴在床上不想动了。 热水在她们上楼之时便已经打好,江玉燕趴在床上侧头看着顾长生,顾长生也同样趴在床上看着江玉燕,视线相对,看了片刻,江玉燕把眼睛一闭,不和她对看了。 感觉到床铺一动,顾长生起身窸窸窣窣脱衣入桶,满足地叹息一声。 江玉燕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着顾长生的背影。 今日偶遇江玉郎是个意外,她看得出,顾长生一开始是想杀了他的,但后来却只掌了嘴。 当时她不知道为何,顾长生转头问她有没有出气的时候,却是知道了。 看着水汽蒸腾中的顾长生身影,忽听顾长生道:“过来帮我搓下头发,这头发真烦人。” 江玉燕一笑,懒懒爬起来道:“来了!” 如同姐妹一般,沐浴干净的两人换上宽松衣服,也没有吹熄油灯,在烛火照耀下一个半靠在床上,一个则坐在椅子上研究地图,这时代的路很少,若是走不对,则要绕很大的弯子。 江玉燕单手撑着下巴,回忆起五绝神功的内容,思量道:“武功练到绝顶是甚么样的?” 顾长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燕南天的神剑诀她知道很厉害,可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江玉燕道:“现在最厉害的高手呢?” 顾长生略一回想,嘴里吐出几个字:“牙齿可碎钢断铁。” 江玉燕眼睛微微睁大,道:“真的?” 顾长生点头,“移花宫的两个宫主可以做到,五绝神功练至大成后,就算不能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移花宫怜星在对阵十二星相时,将‘鸡冠人’的武器夺去,那精钢打造的五爪镰到她嘴里,咯嘣一下便咬断了,那时她的明玉功最多修至八层。 而大成的五绝神功,对比八层的明玉功,估摸着是差不离的。 江玉燕悄悄舔了舔嘴唇,洁白的牙齿露出来,似是在想象牙齿怎样碎钢断铁,那般功夫又如何能达到。 忽的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顾长生侧目道:“你要干嘛?” 江玉燕盘膝而坐道:“练功!” 说完便闭上眼睛。 她们二人的武功还差得远,在这个江湖依旧危险得很。 只是刚闭上眼睛不久,却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隐隐还有打破东西的声音。 这声音持续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又摔碎了几个瓶子。 见江玉燕睁开眼睛,顾长生起身道:“你继续,我去看看什么事。” 换一件衣服打开房门出去,却见外面楼道里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正在对峙,小二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边劝一边又有些无可奈何。 听见房门声响,几人俱是侧目看过来。 面对他们的目光,顾长生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轻笑道:“大晚上不睡觉,难道不知道会吵到别人休息么?” 离得近的大汉满身酒气嚷道:“关你什么事?” 顾长生道奇怪道:“妨碍我休息,你说关我什么事?” “你……”那大汉性子急嗓门大,一瞪眼要说什么,却被旁人拦住。 “要么出去吵,要么出去打。”顾长生靠着房门,把长剑在手上转了一圈,抬眼道:“或者,我送你们出去?” 小二本来脸上已有了几分感激,听见这话顿时怔住。 怎么,又来了一个更能挑事的? 对峙的几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大汉不想丢了面子,怒笑道:“好!我倒看看你如何送我们这么多人出去!” 顾长生还在笑,一边笑,却又轻轻一声叹息。 叹息声中,为首的大汉却只觉得眼睛一花,那青衫女子不知怎的已到近前,剑连着鞘朝着他胸腹点来,顿时连忙招架。 这一点却是虚招,他只觉右臂一麻,手上的武器已握不紧,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026:老马 隐居在青衣江畔苦练时,一直都是顾长生和江玉燕两人对战拆招,验证自身所学。如此自是进步不慢,可却出现了一个问题,她们所学俱是一样,见招拆招而已,连对方如何应对也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却不知在与人对敌时,一个招式打出去,真正击在人身上是什么效果,对方又会有什么反应,还有后续变招…… 这都是需要实战才能累积经验的。 且埋头苦练,两人也有点摸不准自己身手在江湖上到底是什么位置。 因而此次出行,主要目的便是走走江湖,多见识一些江湖武学套路,累积一些实战经验,同时验证自身所学,把一些难以理解的招式、不知为何要如此出招的地方都融会贯通最好。 眼前几人却是太弱了。 不过是一些江湖把式,学了一些东拼西凑的拳脚、刀法,行走江湖全靠一股子莽劲,实在算不得高手。 顾长生身形连转,一袭青衫飘忽在几人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沾到她衣角,几人经常是眼前青色人影一闪而过,而后肋下或胸腹或腰眼就被剑鞘捅上一下,一群人哎呦哎呦,竟是连还手都做不到。 片刻之后,顾长生身形站定,连大气都不喘一下,依旧懒懒的模样,手上剑还没出鞘过。 七倒八歪之下,为首大汉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却开始装死。 顾长生看得好笑,用剑鞘挑起大汉的下巴,道:“我剑都没出鞘,你怎么就死了?” 大汉装不下去,只好睁开眼睛,脸色涨红道:“你、你杀了我罢!” “好!”顾长生一口应道。 大汉刚刚涨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抖了两下,等了片刻,没感觉到痛感,偷偷睁开一条缝去看,却见那女子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这……” “难不成真让我送你们出去?”顾长生问道,这几个夯货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不用、不用!”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弯腰作辑一边带着哎呦哎呦的几人就准备赶紧离开。 “记得,晚上不要随便扰人清梦。” “知道了!知道了!” 看一眼还站在不远处的小二,小二朝她弯腰示意,顾长生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江玉燕问道:“解决了呢?” 顾长生回身关门道:“只是几个江湖混混而已。” “你杀了他们?” “没有,我像是那般嗜杀之人吗?” “想来也是。” 江玉燕目光随着顾长生走动而转动。 “你可是想杀了他们?” “我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啊。”江玉燕笑道。 没有哪个人是生来就要杀别人的。 顾长生望着她的脸,忽然记起曾经的这么一句话。 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是从江别鹤那里得到了六壬神骰之后,吐露心声的那一刻。 顾长生站在床前,忽然抬手,用手背蹭了蹭江玉燕的脸颊。 江玉燕一愣。 “可惜身手都太弱,稍微抵抗一下都没有。”顾长生却已收回了手,脱掉外衣坐在床上,道:“那手稿记载的却是不错,虚实变换,要的就是七分力中留三分,攻其薄弱……” 顾长生轻声低语,与江玉燕讲起天地五绝的手稿记载,那里面多是一些杂乱心得,各门各派皆有,并没有五绝神功那么完整精炼,却也没有那么晦涩,常常能看到一些精妙之处。 她们之前闷头练武的时候也经常像这样互相探讨,此时在客栈里,江玉燕却不知怎的怔怔出神,靠得近了,还能感受到彼此间温热的呼吸。直到顾长生问她清楚了没,江玉燕才恍然道:“噢、原来是这样!” “你真的有在听?”顾长生挑了挑眉。 江玉燕低头,秀气的脚趾动了动,又抬起头,明媚笑道:“当然有在听。” “真的?” “我可是要练成碎钢断铁的人。” 江玉燕露出洁白的牙齿,空空咬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往里面让了让,道:“你要睡便先睡吧。” “你也趁早睡,急于求成可不是好心态。”顾长生一把将她揽下,被子一拉,便盖在身上。 江玉燕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手搭在顾长生的手臂上。 葱葱玉指从顾长生手背上抚过,沿着印象里的浅浅疤痕,一直伸展到手肘。 那是入蜀时有次她死死咬着那人,那人举刀想刺,却被顾长生挡下。 “等我练到碎钢断铁的地步。”她低声道。 “就没人可以伤我们了。”顾长生闭着眼说。 江玉燕没有再说话,往顾长生那边靠了靠,闭目安歇。 夜深人静。 外面街道偶尔传来风声,酒肆的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 隔日一早,她们下楼时店家却已备好了一桌酒菜。 看见顾长生询问的眼神,小二弯腰道:“这是答谢女侠昨晚出手,若是让那些家伙打起来,怕是毁坏几扇门窗都是少的。” “算不得什么事。”顾长生笑道。 “一桌酒菜也花不了几个钱。”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笑道。小二拉开凳子,用毛巾擦拭一下,便去忙了。 顾长生与江玉燕落座,倒是有了几分想象中江湖的感觉了。 “看两位风采出众,不像是普通江湖女子,不知是出身哪个名门大派?”掌柜的却想结交一下。 “此次出门为办事,却是不方便说。”顾长生道。 掌柜的理解道:“这倒是,出门在外,挺多事不便言明的,你们吃好喝好便是。” “等下还要行路,酒就不喝了,不知能否带一壶走?”顾长生笑问。这一路不知道何时又要夜宿山野,现在天气比不得前几个月的时候,要是下个雪就更冷了。 “自然可以!”掌柜的笑道,“外面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也是不错的,小仲!打两壶好酒给二位!” 叫小仲的伙计应一声,便去打酒了。 因为还要行路,两人只是吃了一些饭菜,没有碰酒,走时拎上酒壶,又找小二拿了几个饼当干粮,斜挎包裹,扛着剑出门了。 一块碎银从顾长生指间弹出,正落到后面临近门口的桌子上,掌柜的见状愣了愣,摇着头笑了,吩咐伙计把碎银收起来。 大清早并不是很忙,小二站在门口里面望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眼里的羡慕之色却是毫不掩饰的。 虽然只是在酒肆做个伙计,可他内心深处也有一颗习武强身,仗义行侠的心。 “楼上客房打扫一下!”掌柜的没好气儿道。 “这就来!”伙计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当个小二也不错,起码安稳。 酒肆又恢复安静,只偶尔有人路过打一壶酒。 镇上倒是有卖马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马,顾长生挑了两匹拿来代步的老马,牵着马慢吞吞地和江玉燕出了镇子。 不敢直接骑上去,走远一些再试试,不然两个女侠牵两匹老马,刚上去就摔下来,被人看见还不要笑掉大牙。 老马性子没那么烈,刚好适合两人练手。 老马灰棕色的皮毛洗刷的干净,江玉燕有些跃跃欲试,忍着内心的冲动,离开镇子有一些距离后,便翻身上马,牵着缰绳驱动它跑来跑去。 027:路遇宅女 青衫,白衣。 两匹老马。 仗剑而行。 如今不是骑毛驴都骑得屁股痛的时候了,江玉燕拉着缰绳,虽不太熟练,可功夫底子在,也能控得住马。 顾长生悠悠的坐在马背上,姿态倒与骑毛驴时没什么不同,都是不急不缓,丝毫没有驰骋之意。 反而欣赏起蜀中秀美风光。 此时与她记忆里的蜀中大是不同的,到处是自然美景,毫无破坏痕迹,溪水清澈,金黄的枯叶遍地。 之前入蜀没有太多心思,如今已能立足,自是要开始生活。 江湖生活是何模样? 江玉燕不知道,顾长生没说过,也没办法说,每个人的江湖都不一样,有为国为民的,有尔虞我诈的,有豪迈奔放的……只是总不该整日里苦大仇深。 ——美酒、美食、美人,才是江湖里最美的风景。 骑在马背上悠悠而行,有美人相伴,眼下却是足够了。 顾长生很满意自己在江南时果断的选择,不然现在就是独身一人苦哈哈的赶路了。 “眼前就要到眉山了。”江玉燕望着前路忽然道。 “路过而已。”顾长生说。 “路过之后嘞?” “过龙泉、绵阳,然后出塞外。” 顾长生想着路线,忽然道:“看你这么喜欢马儿,要不到时候我们开一间马舍,养四五匹马,你来照顾如何?” 江玉燕摸了摸马脖子,笑道:“那你来铲马粪。” “如此还是算了。”顾长生对铲马粪没有兴趣。 让一个美人去洗马喂马照顾马,也是一种罪。 虽是两匹老马,也比步行要快得多,沿着岷江而上,两人一天多的时间就到了。 离眉山还有一段距离时,顾长生看见了一个绿裙女子,同样也在路上,只是没有骑马,溜溜达达,好似闲逛一般在路上行走。看背影步履婀娜,腰肢轻盈,竟是有说不出的风韵。 听到马蹄声她回过头,是一张绝色的脸蛋,温柔美丽,美貌动人,一双眼睛秋波盈盈,莫说是男人,就连顾长生二人都被她惊艳到了。 江玉燕惊叹于对方的貌美风韵,却见顾长生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她顿时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把袖子里一个匣子握住。 却是得自峨眉山地宫密室里面的那个不知名暗器。 顾长生不认识这个女人。 但一个如此风姿的绿裙女子,猜也能大概猜出她的身份。 不是那个‘迷死人不偿命’的萧咪咪又是谁? 虽是顶着十大恶人的名头,却整天宅在地宫里,出门只为了寻找男宠带回地宫,属实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宅女。 回头看见是两个女人,萧咪咪刚刚饶有兴趣的脸色顿时失了兴趣,只是扫一眼便收回目光。 顾长生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女色魔。 当之无愧。 “诶,两位姑娘等一下!”在两人马匹路过时,萧咪咪忽然开口,语声如银铃般,温柔而甜美,顾长生停下马回头,不知萧咪咪想干什么。 “此路荒芜偏僻,路遇难处,你我俱是江湖人,能否割爱一匹马?” 萧咪咪说着,竟是摸出了一锭小小的金子,看样子是想要买一匹马。 这大出顾长生所料,愣了愣后也没犹豫,笑道:“自是可以!” 萧咪咪掩口笑道:“那便谢过二位了。”说着,将金子轻巧一弹,抛过一道弧线轻轻落入顾长生手里。 顾长生下马拍一下马屁股,马朝着萧咪咪那边走了两步。萧咪咪轻轻一纵跃上马背,身姿优美至极,头上的一支玉步摇微微颤动,她轻笑着说道:“虽不是好马,在这时候却也值千金。” 说完也不等顾长生两人回话,一抖缰绳,便顺着路远去了。 看着远去的马背上那婀娜身影,顾长生一时回不过神。 实在是没有想到,第一次遇见十大恶人,竟是和她做了一笔交易。 这萧咪咪……倒是有趣的一个人。 且不说她面对男人时如何,就刚刚一番姿态,实在看不出来是十大恶人之一。 这是顾长生遇到的第一个‘十大恶人’,却对她恶感不大,说不清为什么,当初看书时见她淹死在地宫也只有惋惜。 可能是她只勾引江湖名门男子,却并没杀过什么其他人?莫说是名门男子,江湖人死就死了,还是被人家美色勾引而死,死在人家裙子底下,不算冤。 顾长生也不知道在地宫木墙上刻一句话引起了怎样的变化,导致萧咪咪没有淹死在地宫里,此刻思索一番,便放弃了。 虽说萧咪咪喜欢以美色惑人,武功修为却不算低,甚至是十大恶人里面最强的几位之一,现在看,江小鱼和江玉郎跑掉之后,她寂寞之下又是去勾引人填补地宫了。 那绿裙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顾长生抬头看看江玉燕,江玉燕笑道:“要不你跟在我的马后面跑?” 顾长生却朝她一伸手,江玉燕的话只是说笑,伸手一拉,顾长生已翻身坐到她身后,同乘一匹马。 搂住江玉燕的纤腰,两人体重加起来对老马也没什么负担。 “刚才那人是谁?”江玉燕感觉到腰身一紧,眼神有些忽闪,眨了眨眼,想到后面顾长生看不到,才定下心。 “如果没猜错,是萧咪咪。”顾长生沉吟道:“就是那个‘迷死人不偿命’的萧咪咪。” 江玉燕一惊,低呼道:“地宫那个?” 顾长生道:“应该是她,否则我想不到,还有哪个女子能有如此风韵。” 江玉燕回想一下那貌美少妇的模样,叹道:“确实,只是一眼我便很难忘记她刚刚的模样。” 此时细想,那女子容貌姿色上乘,却也不是多么难得一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感,才让人觉得惊艳。 顾长生笑着道:“你可是一个女子。” 江玉燕拉着缰绳控制马速稍稍变慢,道:“正因为我是女子,若是男子见了她,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住,不拜在她的裙下?” 顾长生回想一下那萧咪咪刚刚的一举一动,却是认可道:“所以才叫‘迷死人不偿命’,不知道多少名门大派弟子成她情郎,教她那些大派的武学。” 江玉燕轻声说:“却是一个好人。” 顾长生道:“为何?” 江玉燕想了想,道:“要马都会给金子,哪像什么十大恶人?” “这倒是。” 028:你的事 两个女子同乘一骑,在荒路上奔驰而过。 刚到手的马还没骑两天,便转手卖了一匹给萧咪咪,使得两人只能同乘凑合。 江玉燕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愈发熟练地控着缰绳。 本以为这样一路便到了眉山。 行至一个树林旁时,没想到树后猛然飞出来一条套索,直取两人,同时路中间也绷起一道绊马索。 变故突发,眼看上面的套马绳要落到身上,马上的两人却是身形一动,青衫女子翻身而起,从马背上轻飘飘地飘飞出去,白衣女子更是手撑马背,整个人纵跃起来避过绳索。 老马躲闪不及,被绊马索拦了个正着,哀鸣中整个身体栽倒在地。 江玉燕轻飘飘地落下,冷冷看向旁边树林。 “风紧!扯乎!” 对方见两人身手飘逸,突然遭遇绊马索与套绳竟是毫发无伤地避开,顿时当机立断,发出了一声喊。 树林中响起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顾长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掠了出去。 长剑出鞘。 闪过一道寒光。 发出喊声的那人还没来得及跑几步,背心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来不及求饶,一抹倩影从旁掠过。 他无力地扑倒在满地枯叶上,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落叶,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最后的视线看向那道背影。又一个人被从身后追上,而后血光飙起。 江玉燕踱步走到尸体身旁,皱眉拿脚拨了一下,将他翻过来,看模样是附近山匪。 没多久,顾长生拎着剑走回来,还押着一个人,一身粗布棉衣,胡子拉碴,脸上的脏污也挡不住那苍白的脸色,一边求饶一边跪在地上。 “身份。” “眉、眉山帮!” “说!为何伏击我们!”江玉燕话语冰冷,心中恼怒。 无法不恼,两个人骑马骑得好好的,结果现在马被绊马索拦翻,一头栽断了脖子,接下来又要步行了。 那壮汉嘴唇翕动,连连磕头。 “见我们两个女子独行,就伏击了我们?” “拦、拦路,求财。”那人颤声道。 见江玉燕要提剑把这人一剑杀了,顾长生挡了挡,问道:“你们只有这点人?”既然叫帮,这人也太少了一点。 那人连连道:“不、不止,这条路荒僻,用不到太多人,只有我们十几个在这里……” “十几个?”顾长生望望四周丛林,她刚刚不过杀了八个,加上这个才九个。 大汉欲哭无泪,谁知道他们今天倒了什么霉,前面有个绿衣女子看起来美貌异常,又是一个人,他们便起了心思,一群人偷袭还能拿不下一个人?于是一个套马绳丢出去死了八个兄弟。 现在想着总不能那么倒霉吧,又一条套马绳出去,又套回来两个煞星。 “我们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在不远处……”壮汉不敢抬头,只看着两人鞋子,战战兢兢知无不答。 “带路。”顾长生道。 “这次是、是我们栽了,女侠要什么,我们双手奉上。” 那人终于壮着胆子抬起头,却看见两个绝美的持剑女子,白衣那个眉眼含煞,倒是青衫女子一边在旁边尸体上蹭掉了剑上鲜血,收剑回鞘,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我说,带路。” 壮汉浑身一抖,连忙指了一个方向,爬起来往那边去。 江玉燕和顾长生慢慢跟上。 穿出树林,再走一段路,便看见一道潺潺溪流,而溪流旁则有一个破庙。破庙不远处的山石旁,扔着几具衣衫不整的尸体。 而那眉山帮,则在破庙的后面,搭起了一片窝棚,里面养着十几匹马,看来这便是他们临时的据点,是一帮在这四处流窜的马匪,今天不过是打个秋风,没想着有什么红货。 壮汉回头看看两人,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便垂手低头,等大当家来交涉。 接着胸口露出一截剑尖,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江玉燕,似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配合了,依旧如此突然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江玉燕却看也没看他,那一剑穿胸而过,已刺中他的心脏,剑拔出来,他的身体便软软倒地。 “这些人当真可恶。”江玉燕毫不手软。 很快,从破庙里走出来几个人,领头那个身材高大,面貌倒是儒雅干净,见到两个女子和手下的尸体,看不出神态有什么变化。 而他身后的几人,俱是脸现怒色。 “不知两位女侠到此,所为何事?”领头这人名赵文海,本家境殷实,本人也是从小习武,奈何家道中落,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匪帮,因身手过人,又有头脑,原本的头领死后,他竟顶替上来,成了新的当家人。 顾长生一言不发地看他走过来,闻言轻笑道:“哦?你看不出我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赵文海沉默一下,看看手下壮汉的尸体,抱拳道:“手下不懂事,惊扰了二位,我代他赔个不是,但有差遣,二位尽可提出来。” 赵文海身后本带有怒色的几个人,听见赵文海这句话,竟互相看一眼,齐齐低头,一副温顺模样。 顾长生却笑眯眯道:“他的事他已经赔罪了,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 赵文海略一思量,道:“但说无妨。” 顾长生往旁边一指:“与我这妹妹过上几招,若是你赢了,饶你一命。” 赵文海神色终于一变,看出来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是来行侠仗义的。 他脸色变幻数次,似是在思量和身后手下一拥而上,与这两人搏杀一番,还是应了她的要求,与她口中的妹妹单对单来一场较量。 还没等他想好,却听顾长生又道:“或者……” 赵文海心里一松,道:“哦?” 顾长生依旧笑眯眯的模样,一袭青衫,肩扛长剑,秀发随微风轻动,“我杀光你的手下,然后留你和我这妹子过几招。” 几人俱都愣住了。 赵文海率先回过神,深深看了顾长生一眼,咬牙道:“好!我便与这位女侠过几招看看,希望……” 说话算话之类的废话他没再说,形式比人强,惹上了硬茬子,他当下便把外面的棉衣一脱,穿着单衣拔出手上长刀,暗暗运气。 江玉燕也不废话,窄长的剑上还带着几滴血,眯眼之间,一袭白衣已经笼罩过去。 赵文海大惊,他从没见过如此轻功,心神俱震之下手上却也不慢,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刀剑相碰,剑尖被他横刀挡下,还没来得及反击,寒毛乍立间长刀往左一挪,又是‘叮’的一声。 剑快! 人快! 赵文海全然没见过这等仿佛只追求快的剑法,只觉得不是在和一个人对战,而是被三人、四人围攻,全凭多年养出的实战本能在作战,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也如狂风骤雨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忽然之间便停下了,赵文海以为对方爆发之后已气弱,大喜之下正要反击,却见那白衣女子挽了个剑花,淡淡道: “换你攻我。” 顾长生静静看着,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她自然看得出来,江玉燕留手了,只是把赵文海当成一个喂招的工具。 若是那么快结束,也不必留赵文海一命较量一番了。 江玉燕已试探出了赵文海的实力,摸清了他的弱点,没必要再攻下去,随时可以一剑了结。此时攻防易位,自是想看看他的自身所学,以及思考应对之法。 赵文海也已看出这点,咬着牙松开刀柄,然后重新握紧,他知道,今天这是要博命了,不提他不是眼前这白衣女子的对手,那边观战的另一女子看起来比她更甚。 一声低吼,赵文海猛地冲上去,大开大合的一刀当头斩下,携着刀风,江玉燕举剑相迎,却见那刀势一转,贴着她剑身擦过,抡了半圈携着更大的力道又是一刀斩来。 若说江玉燕的剑是快,是巧,那么赵文海这一刀便是力。 顾长生叹了口气,不过最常见的江湖刀法罢了,强在赵文海的多年练习,与生死厮杀中积累出来的经验。 可江湖套路就是江湖套路,在她们精研五绝神功的人看来,自是漏洞百出。 不过两招,第三刀出来时,江玉燕已然厌了,手上长剑一转,磕在赵文海的刀柄上,一招借力打力,赵文海刀势本就正在巅峰,江玉燕又给他助了一把力,顿时有些控不住刀,第四刀无法再沿着之前的力道用出来,江玉燕剑尖又是一挑,长刀从他手中脱飞而出。 武器都已失去,赵文海脸色惨白望望这两个女子,抱着一丝希望拱手道:“赵文海甘拜下风……” 江玉燕道:“这是什么刀法?” 赵文海脸上升起一线希望,忙道:“五虎刀!” 五虎刀,在他们这层次的山匪手里也算是一门上乘武功了,施展起来一刀猛过一刀,大开大合的江湖路子。 顾长生依旧抱着剑站在一旁,见赵文海脸色苍白,随口道:“说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赵文海愣了一下,心里念头急转,额头上瞬间已经见汗,这个回答关乎他的性命,可以说生死攸关。 三五息过后,江玉燕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再看向另外几人,如白衣罗刹般飘了过去。 029:守株待兔 破庙前的尸体足有七八具。 一切安静下来,两人也没离开,顾长生迈过地上的尸体,在庙后找到了一口水井,打了一些水上来和江玉燕洗洗脸,而后捡柴烧了一点水。 “这下知道自己武学水平了吧?”顾长生坐在庙后草棚旁笑问。 五绝神功本就是内外兼修的绝学,且不像嫁衣神功那般纯内功神功需要二三十年才能大成。虽然目前和一流高手还有差距,但对上不入流的江湖人,那就是绰绰有余。 尤其是对方武学中的破绽,最容易拿捏。赵文海这种实力,连内功都多余,纯靠剑招也能拿下。 江玉燕的剑法是从天地五绝‘手稿’中学来的,虽不知名字,却也是不知哪派的绝学。‘五绝神功’中没有成套的剑法,却有不少精妙的剑招。 而二人最下苦功的又是轻功身法,配合上她的快剑,灵动飘逸之余,又刁钻难以抵挡。 江玉燕眯眼回思刚刚和赵文海的交手,和顾长生练习时不同,好像赵文海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很容易被她看出破绽,这自然是被五绝神功中的各种精妙招式长期熏陶所养出来的眼力。 “五绝神功,果真是绝学!”江玉燕只能如此感叹。 庙外忽然有了些动静,顾长生提剑出去,片刻后又回来破庙后面,继续和江玉燕探讨武学。 与赵文海这番较量收获不大,最大的收获应该是认清了自己如今身手在江湖上的水平,除了名门弟子大派传人,都难以和她抗衡。 从江小鱼练习五绝神功的表现看,只要练上几年,甚至和十二星相之首魏无涯在招式上都能不落下风,欠缺的只是内力而已。实在是五绝神功乃招式之巅,融合百家精髓,其中精妙无法与外人言说! 而若是和那些大派高手比起来,除了实战经验的不足,内力上也有差距——花无缺初一出场,在峨眉禁地中与一群武林名宿过招不落下风,后来与伪装成燕南天的路仲远交手也过了几招才落败。 两人说了会儿话,顾长生拿起随身带的酒壶喝一口,听见外面有声音,又提剑出去了一趟。 这里只是山匪的临时据点,游荡在外的一些人陆续回来,有些是被先前那个大汉吹的哨子召唤回来的。 就这样聊一会儿,出去一趟,天色渐晚,日薄西山,白日里的一丝暖意消失,入夜的寒意渐起,从外面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江玉燕捧了一杯热水,慢慢吹着气,对庙外的惨叫充耳不闻,只是偶尔侧头看向草棚下的马匹,暗暗叹了口气。 她啃了一点干粮,顾长生从庙外回来后面,往水盆里倒点水,双手浸在水盆里,温水很快变红。 “应该干净了,最多逃掉几个机灵的。” 洗过了手,顾长生拿毛巾擦擦,一双手重新变得白皙起来,如青葱般的手指毫无瑕疵,压根看不出来刚才杀了人。 “还有两个妇人在外面,被他们掳来的,怎么整?把她们送去眉山?” 顾长生从江玉燕手里接过干粮,吃了几口一边道。 那两个妇人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满地尸体差点让她们直接晕过去,顾长生把她们扔在庙里先冷静一下,自己独自来到庙后。 “看会不会骑马吧!现在让她们走她们也没地方去。”江玉燕说。 这种事最是麻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把她们扔在这里,同行的亲人都被杀了,她们也无处可去。 两人围着篝火坐了一会儿,没听到外面又什么动静,大概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便又去前面一趟看看那两个妇人,给她们一点干粮。 看着如鹌鹑一般的两个女人,顾长生心情复杂,把她们带到后面,嘱咐了几句,便在篝火旁裹了裹衣服,和江玉燕靠在一起,和衣休息。 一觉天明。 没有山匪再回这个临时据点,顾长生和江玉燕从草棚里挑了四匹马,那两个妇人不会骑马,便把她们放在马背上,由顾长生和江玉燕在前面马上牵着缰绳,慢悠悠离开了这片鲜血染红的地方。 寒风吹过,吹不散浓浓的血腥味。 庙前尽是尸体,眉山帮几乎被屠戮一尽,凡是回来看见满地尸体观察之后还想去看看帮内积存的财宝的,尽皆毙命,人为财死,只有少数看见尸体直接远遁的逃过一劫。 几天后,眉山帮惨事传遍了附近的山匪,顿时人人自危,这一路倒是清净不少。 而顾长生和江玉燕两人两骑,牵着另外两匹马,带着两个劫后余生却对未来迷茫的妇人,慢慢到了眉山。 - 将妇人带到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安排进去,又将从山匪那里拿的钱财分了一点给她们,顾长生和江玉燕便离开了。 在这种时候,普通人和江湖人好似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房间里。 洗净一身血腥气的顾长生站在身后,帮江玉燕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安静许久,看着镜子里的二人面容,江玉燕忽然道:“我们是不是有些嗜杀了?” 顾长生手上动作顿了顿,轻声道:“他们该死吗?” 江玉燕想起那两个眼睛无光,有些木然的妇人,其中一个手里还一直死死捏着一只虎头帽,她闭了闭眼睛,道:“该。” 顾长生帮她擦拭干了头发,又拿一把梳子帮她梳头。 柔顺的青丝在顾长生手上滑落。 “你可知道南天大侠路仲远?”顾长生忽然问。 “路仲远……南天大侠,剑绝南天,你以前提起过,也是二十年前的绝代高手。”江玉燕倒是有印象,之前隐居习武,顾长生总是零零碎碎给她讲一些江湖上的事,却不知道顾长生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当年路仲远对待恶人都是赶尽杀绝,可以将江水染红的狠角色,十大恶人之首的血手杜杀,便是被他生生逼入恶人谷,他剿灭恶徒的时候,大概就是我们这样。”顾长生道。 “莫非我们也要做个大侠?”江玉燕眯起眼儿笑了,她倒是不在意,正好可以熟练剑法。 “不。” 顾长生帮她梳好了头发,微微蹲身看着镜子仔细端详,再帮她调整一下额角碎发,“我们是在报复。” “报复之前入蜀一路所经历的坎坷和磨难。” 030:眉山 路仲远终年奔波劳苦,威名一时,性烈如火,侠义无双,所过之处将江水染红。 可结果怎样呢? 绝迹江湖十几年,后来在书里受燕南天之托重出江湖,又被江玉郎暗算身陨。 对那些赫赫有名的高手来说,名声才是最强的毒药。 任何人无法幸免。 相反的,再看移花宫、恶人谷、十二星相,甚至横江一窝黄花蜂,多年来依旧活得好好的。 宁要人怕,莫要人敬。 以前听闻燕南天大侠的事迹,当时好奇为何还是有那么多盗匪,难道他们就不怕燕南天找过去么? 没有人可以肃清这个江湖,一个一个杀过去,没人能做到。 江湖规矩之所以是江湖规矩,规矩两字,代表的就是可以破坏,但无法推翻。 帮江玉燕梳好了妆,以前都是帮她画丑妆,画的多了,顾长生有些喜欢上帮她梳好看的妆。 江玉燕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在遇到顾长生之前,她无暇打扮,在为生存奔波,在遇到顾长生之后,一路艰行,把自己装扮得越丑越安全。此时,竟是她印象里最美的时候。 恍惚间,生活已天翻地覆,回想遇见顾长生以前的种种,颇有点恍然隔世之感。 “等会儿去城里逛逛吧。”顾长生笑道。 “好啊。”江玉燕点头应下。 她们发狠习武,为的不就是堂堂正正走在路上么? 江玉燕用手点了点唇角,忽然觉得还是偷懒了,若是她和顾长生一前一后围堵,那眉山帮一个都跑不了。 因为二人貌美,又是女子独行,便被他们绊下马,实在该杀。 想到那匹老马,江玉燕就有些恨的牙痒痒,才乘了不到半天,就被破坏了。 眉山比不过江南富庶,街上也没那么繁华,不过好歹是剑南道上的一个大城,人气还是有一些的,来往行商也不少见。 这几个月的经历,无一不是在赶路和习武中,少有放松之时,细细想来,还是第一次如此闲逛。 江玉燕见顾长生停在路边饰品的摊子上,感受到难得的悠闲,顿时将眉山帮之事抛到一边。 “来看看这个。”顾长生将一枚木簪插在江玉燕发间,仔细打量。 “好看吗?” “还不错。” 木簪不值钱,也比不过金玉簪子,只是手工细腻,造型也不错,拿铜镜看了看后,江玉燕插在头发上就没再取下来。 本来想给顾长生也选一个,但看她英气十足的秀丽脸庞,总觉得搭配什么都会破坏了这种美。 不是破坏,是那些妇人家妆点的东西,配不上她。 于是江玉燕也便绝了这种心思,只拿了一条红绳,将顾长生那随意扎在一起的长发重新束了一番。 简约,却又不失气质。 头上插着那木簪,脚步轻移,江玉燕对这蜀中的很多特色都很感兴趣,以前迫于生活,没体验过什么,此刻见到什么也觉得有趣。 只是走了几步,她却在一个糖人摊子前挪不动脚步了。 睁着大眼睛看那老妪两双灵巧的手捏出各种模样的糖人,如同一个小女孩。 “想要?”顾长生忍不住笑了,江玉燕这番姿态倒是少见。 江玉燕用力点头。 “我这家传的手艺捏什么像什么,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老妪笑眯眯地问道,江湖人虽然很多时候有些可怕,可出手也很阔绰,尤其是江湖女子。 “捏什么像什么?” 江玉燕眨了眨眼,老妪却也不是吹嘘,摊子上捏好的小狗小鸟,小鸡还有龙和马之类的形象确实惟妙惟肖。 “姑娘你属什么的?我现帮你捏一个!”见两个女子姿态不俗,老妪开心的道。 “我属……”江玉燕正想要一个生肖糖人,忽然头一歪,不知道想到什么,伸手一指顾长生:“你能捏出来人的模样吗?” 顾长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哦呦……那可就繁琐了。”老妪看了一眼顾长生,却是如此说道。 顾长生更是惊讶,她说繁琐,而不是不能……这手艺可就厉害了。 江玉燕曲指一弹,一块碎银便落进老妪怀里,笑道:“捏一个!” 老妪眉开眼笑,“姑娘你站过来一点。”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顾长生,看了许久,而后闭上眼睛似是在沉思,再睁开眼时,手上已快速动作起来。 利落的衣衫,一头青丝,很快被老妪勾勒出来。 江玉燕笑眯眯地看着一个小巧玲珑版顾长生渐渐成型,顾长生有点无奈,却也随她去了。 不得不说,老妪看起来年纪大,手艺却是真真的不错。 一个惟妙惟肖的糖人逐渐成型,待那小糖人的脸也被勾勒出时,顾长生都有点震惊了。 民间的手艺人,有点东西。 江玉燕笑容更甚,看着老妪雕琢那个小糖人儿,转头朝顾长生问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我就算了,也就小孩喜欢吃的东西。”顾长生摆手。 一块碎银入怀,老妪已经非常满足,此时额头见汗,捏人物确是比捏一些简单的动物累人的,年纪大了,再捏一个白衣女子怕是吃不消,因此也没劝另一个生意。 举着糖人,江玉燕愉快极了,“小时候我就经常站在糖人摊子边看别人吃,一次都没尝过。” “你倒是精明,这糖够你吃很久了。”顾长生笑道,人物比动物用的料要多得多。 只是看着袖珍版的糖人自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白衣青衫,从街道上穿行而过,倒像是两个寻常姐妹在逛庙会一般。 最终回客栈时,顾长生拿了一串糖葫芦,江玉燕举着糖人没舍得吃一口,做出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哪里有行路时杀人如麻的样子。 将冰糖葫芦递到江玉燕嘴边给她尝了一颗,顾长生自己吃掉最后一颗,嘴巴鼓起来,随手扔掉竹签道:“你再不吃,糖人可就化了。” 江玉燕有些不舍,瞧着手上的糖人,终是递到嘴边舔了一口。 看江玉燕伸出一小截舌头吃糖人,感受着那甜滋滋的味道,顾长生嚼着糖葫芦的动作一滞,整个人有些呆愣。 她终于察觉到刚刚觉得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怎么了?”江玉燕侧头问道。 “没,没什么。” 顾长生推门进屋,把长剑保养了一番,再抬头,江玉燕还在慢慢吮着糖人,不由眼皮颤了颤。 江玉燕将鞋子脱掉,盘腿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含着糖人,看着窗外街道:“真好吃,明天再去买一个。” “明天该出城了。” - 在两人逛街吃糖人的时候,江湖上已经传闻,眉山一带出了两个女煞星,不知眉山帮怎么惹到她们,整个势力几乎被屠戮一尽。 数十条人命,鲜血都汇聚在一起顺着低洼处流下,积起一个个小血洼。 没人知道她们出自何门何派,从何而来,仿佛江湖上凭空出现了这么两个人。 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江小鱼沉默了很久,他有感觉,那两个人,就是和江玉郎在顺着岷江赶路时遇到的两个女子。 “你迟早从江湖上听见我们的名字,我们还会再见的。” 江小鱼苦笑一声,又记起了被一眼看穿的那种惊悚感。 031:大鱼 一个糖人让江玉燕吃得很是满足。 满足过后,功夫也没落下。 自那日和江小鱼与江玉郎碰见,逼着江玉郎自打了几十个耳光之后,她练功更狠了。 仿佛在想着有一天,让那个砍断她娘灵位的人,也跪在灵位前,像江玉郎那般,脸打肿了还要笑着说自己在练功。 学手稿里的剑法,学五绝神功里的武学窍要时,一招一式施展俱要消耗内力,而这消耗的过程也是在练功。 招式提纯变精的同时,内力也在同步变强。 武学之道,说白了,就是力求不浪费每一丝真气,做到对全身真气的绝对掌控,如何用最少的真气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至于江湖把式,还谈不到武道,练一生也只是更熟练而已,唯有上乘功法,启蒙武道,才能不断精进。 所以高手少。 顶尖高手更少。 而靠着一部明玉功,移花宫就能成为江湖最大的禁地。 假以时日,五绝神功大成,若是有心,可能能建立起堪比移花宫的一流势力。 ——江湖绝学无一不是无数前辈呕心沥血集大成之作,武道精华,罕见之极。 江玉燕对江湖越了解,越清楚五绝神功的地位。 个人武力强了,便能掠夺资源,移花宫一开始也没有那么多绝学,很多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白衣纵马,佳人倾城。 随着武学的精进,江玉燕与顾长生的气质也有变化。 过绵阳,入龙泉,一路出塞。 与往日不同的是,两人每到一个地方,便会领略当地美食与风土人情,如同郊游一般,慢悠悠的走,慢悠悠的看,偶尔遇到不长眼的江湖人,便出手教训一下。 入了青海地界,人烟渐稀,风景却越来越好了。 只因寒冬已过,万物萌新。 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江玉燕脱掉鞋袜,将一双白白小小的脚放到水里,看顾长生挽起裤腿在溪水里叉鱼。 以顾长生的眼力,莫说是叉鱼,就算是拿石头,也能将鱼从水里砸晕浮起来。 江玉燕用脚荡着水花,看水波粼粼的溪水,忽然压着声音叫道:“这里有大鱼!” “那你捉住它呀。”顾长生没回头道。 “我捉不到,你快来!” 江玉燕身体不动,压低声音呼喊。 顾长生慢慢蹚水过来,屏息微俯身子看江玉燕说的大鱼,手上捏紧削尖的树枝。 江玉燕也紧盯着水面,不动声色地忽然一跺脚,水浪溅起,打湿了顾长生的衣衫,“哈哈哈哈哈,大鱼翻身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身子颤动不已,仿佛捉弄一下顾长生是非常好玩的一件事。 顾长生掸掸衣服,扔掉树枝,双手往水里一伸一撩,水花四溅。 正哈哈大笑的江玉燕顿时闭嘴,“呸呸呸呸……”一边抬脚继续拍起水花,溅起顾长生一身。 “两条大鱼!”顾长生忽然道。 江玉燕一愣,旋即双脚被捉住,顾长生捉着她的脚儿,另一只手继续撩水,江玉燕很快打湿了衣衫。 “不、不闹了,哎呀我错了!”江玉燕挣扎片刻,又笑又是讨饶,很快没了力气,任由顾长生捉了她的双脚,继续拿水花泼她。 “这大鱼该红烧好还是清蒸好?”顾长生道。 江玉燕半躺在石头上轻声道:“又没有锅,还是放了它吧。” “可它刚弄了我一身水,怎么能放了它?” “你,你也弄了我一身水。”江玉燕抽了抽腿,没抽出来,歪过脑袋看着别处。 “叫好姐姐,我就放了它。” “好、好姐姐,你快放了我吧。”江玉燕无力道。 顾长生笑了一下,手松开,然后擦了一下脸上的水渍,望望四周道:“还真是越走越偏。” 江玉燕又将双脚浸在水里,有气无力道:“就是因为偏,那恶人们才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在昆仑建了恶人谷藏身。” 很久没有在野外这么轻松,冬日时溪水冰凉,冰茬子很多,如今开春,总算是又可以下水了。 江玉燕休息了一会儿,也没有像顾长生那般拿根树枝,而是身体一扎进了水里,如同一条白色的美人鱼,在水底若隐若现,许久后噗的一声从水里露头,手上抓着一条有她小臂长的大鱼,随手扔到了岸上。 她本就精通水性,习武之后更是如鱼得水,在水中时不时下潜,再露头,看得顾长生羡慕不已。 游泳这回事,真的讲天赋,她就只会狗刨。 顾长生坐在刚刚她坐的石头上,看着江玉燕在水里游来游去。 “你也下来吧!” “我不下。”顾长生摇了摇头,在岸上她可以轻松把江玉燕制住,要是下了水,就任由她作弄了。 见顾长生不肯下水,江玉燕游了一会儿,也上了岸,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她拧了一把,眼看这里四处山坳,躲在角落里换衣服去了。 长发滴落着水珠,江玉燕从远处过来,道:“你不换一下?” 顾长生倒是没什么所谓,一边处理江玉燕从河里抓上来的两条鲜鱼,一边运功,没有很快蒸干衣服,不过等点起篝火,将鱼放在火上炙烤的时候,衣服已差不多干了。 这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只因她没有下水,不像江玉燕那般浑身都湿透。 烤鱼慢慢变得焦香,江玉燕靠在顾长生身侧,头倚在她肩上,道:“你快告诉我那个移动的宝藏是什么吧,好奇死了!” 顾长生笑而不语,吊着她的好奇心。 江玉燕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说,愤而吃鱼,狠狠咬了一大口,再慢慢吐刺。 “这鱼倒是鲜美。” “附近荒无人烟,也没有人打鱼,更没有人生活,这种环境下自然鲜。” 青海很大,他们还要继续西行,恶人谷的位置在昆仑山玉龙峰,若要从恶人谷出逃,重返中原,能选的路不是很多,顾长生估摸着大病初愈的燕南天没办法和万春流翻山越岭走瘴气弥漫的森林,最多乔装打扮。 那么能碰到他们的概率便是…… 顾长生拿树枝在地上浅浅画着线条,有心算无心,若是碰不到,那只能说没有那种命,权当这一趟行走江湖,积累经验加出游了。 江玉燕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刚从河里出来也没换鞋子,此时赤着脚往旁边铺上一些干草,再在周围洒上一圈硫磺驱虫,便准备歇息了。 初春,天上的星星渐渐多起来。 顾长生手垫在脑后,翘起一条腿,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 还有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032:摇身一变 和阗河与玉龙喀什河交汇的地方,有些人烟,也离昆仑山近,按理来说是最合适等人的地方。 那里却深入草原,且因为离恶人谷近,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思虑良久,顾长生和江玉燕便在海宴停下,这里却是江小鱼从恶人谷出来后,离开草原,和铁心兰到的第一个地方。 海宴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酒铺裁缝店驿站样样都有,来往的江湖人形形色色,也时而能看见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这里也是江湖人聚集的最后一站,入中原只要去青海的方向便行了,而若躲避仇家,则往塞外的方向,或深入草原,或直奔昆仑山玉龙峰,与那里恶人谷里的江湖凶徒为伴。 这里鱼龙混杂,寻仇的、躲避仇家的、惹了大派逃亡的,还有从茫茫草原出来,看看江湖上自己的风头避过去了没有的。 更何况紧邻着那天下闻名、名人辈出,充满了神秘传说的塞外昆仑山区,这地方虽小,却堪比中原江湖的缩影。 两个江湖女子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即使注意到了,也没兴趣去了解一二。 转眼三个月过去,到了四月仲春,在这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发现,海宴那间小小的客栈,不知何时换了一个老板——与其说是老板,不如说是老板娘。 原来的老板悄无声息不知道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衫女子,时而坐在后面喝茶饮酒,看着一众江湖人在酒桌上吹嘘见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身后柜子上放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偶尔会有另一个女子过来,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聊聊天,谈谈话,不知说到什么,也会轻笑不已。 客栈里喝酒的江湖人慢慢变多了一些,毕竟相比一个二百斤的大胖子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哪里比得上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老板娘? 就算不说话,只是看看她们两个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模样,也是极好的。 也不是没有人闹事,只不过闹事的人连那老板娘的剑都没看见,连着剑鞘就把他抽了一顿,直抽的跪倒在地上求饶,才被她用剑鞘挑起下巴,问酒醒了没有。 抽向那人的一下下,竟是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精妙招式,不少人在脑子里想一下要是自己该如何应对,俱是背后发凉,若是那把剑拔出来,恐怕难以抵挡。 从此大家有了一个共识,若不是对自己身手极为自信之人,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闹事。 后来者虽没见过老板娘出手,但看其他人的模样,以及敢在这里开客栈,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太好惹。 因此,倒是有些清闲。 客栈的伙计还是那些伙计,对换了老板毫不在意,甚至很高兴,因为新来的老板不仅不克扣工钱,每个月到手的还多了,仿佛她接手客栈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做善事而来。 夜幕已至,客栈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算完账后慢慢品着一杯酒,眼神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人只道她是在发呆,却不知道她愣神的时候,在思索着各门各派武功中的一些精妙的窍要,不仅有昆仑派的绝技‘飞龙大八式’,还有少林秘技‘千斤坠’。 这两者一者是凌空而起的轻功绝技,一者是气沉丹田运力足下使自身不动不摇的技巧,本是两个极端,在五绝神功里竟可以巧妙地过渡圆融如意,兔起鹘落,使对手预判失败,猝不及防。 这里的天气多变,可能刚刚还是艳阳天,下一刻就可能会暴雨落下。 就如此时,天上星斗迅速被乌云遮盖,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听着外面的雨声,掌柜的回过神,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完,让一个小二照看着店里,自己则转身去了后院,来到一间空屋子,验证刚刚想通的一些地方。 江玉燕听见动静进来,见是顾长生,便站在一旁观摩。 江玉燕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草原上的装扮,鲜艳的彩衣,长袍大袖,一头秀发结成根根细小的辫子垂在双肩,身上缀着环佩,焕发着珠光宝气,头上戴着顶小小的呢帽。 见顾长生愣了一下,江玉燕挑眉转个身:“旁边彩衣铺子的老板女儿帮我装扮的。” “挺好。”顾长生笑道。 “帮你也换一身?” “那倒不必了。” 顾长生婉拒,江玉燕摊摊手,将呢帽摘下来放到一旁,道:“刚刚练的是千斤坠?” 顾长生点头道:“千斤坠与飞龙大八式,有次遇到绊马索还记不记得,如果对方是高手,你往上跃起,会继续遭受到攻击,在空中无法借力,很容易落入下风,配合千斤坠是最合适的。跃起一半立刻下沉,反而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个月一路不仅只遇到眉山帮那种山匪,两人从蜀中走来,见识了多门功夫,也积累了厮杀经验,身手实力提升,已和刚出青衣江时不可同日而语。 江玉燕若有所思地点头,若说顾长生时不时发呆琢磨五绝神功上的招式,她则是一有闲暇便练习手稿上的绝技,眼下的换装,也不过是练功之余去旁边彩衣铺子买点好布料,帮二人缝制几件轻薄的衣服。 眼看要入夏,虽说这里气温比中原低,可阳光也是极为猛烈的,该换夏装了。 唯一让她有些不满意的是,顾长生从来对衣衫不感兴趣,仿佛永远是那一身青衣,简约素雅。 瞅瞅顾长生身上的衣服,她叹口气,道:“外面谁在看着?” “林子。” “哦,那伙计是个机灵的。”江玉燕如此评价。 林子是客栈的伙计,在这里已经有四五年了,前任掌柜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前前任老板他也在这里。 看上去学过几手功夫,为人也机灵,就是不知道为何流落到这种地方,一待就是好几年,平日里发了工钱也都去找姑娘花了,身上不留分毫,仿佛在这客栈混吃等死就是他的规划。 这样一个人,身上大多是有故事的。 顾长生对他身上的故事不感兴趣,为人机灵,能做好份内的事就行,若是做得好,等两人离开时倒是可以把这客栈转给他。 机灵的林子此时正在客栈大堂,虽然掌柜的不在,他却也没有去柜台后面坐着,而是拿着干净的布四处擦擦,同时注意着那些喝酒的江湖人有什么需要。 他的动作很轻快,很专注,熟能生巧,不管是多难擦的角落,他手上的抹布覆盖上去,手一转便擦干净了。 将柜台擦过一遍后,他直起身子看看还在喝酒的几个人,左右看没事做,便靠在旁边柱子上,眼睛望向门外。 门外是暴雨磅礴。 按理说这种天气应该没人来的。 今天也确实没人来。 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林子觉得刚刚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怔了怔,上前去查看,外面除了豆大的雨点外,却是什么也没有。 “小二!再来一坛玉壶春!” “好嘞!” 林子招呼一声,回身去拿酒了。 客栈后院。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飘动,在暴雨遮掩下无声无息潜入进来。 暴雨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影响,在院中看了一下,无声中掠上屋顶,只是刚刚站定,脚下瓦片忽然一动,一截剑尖从下面冒出来。黑色身影反应极快,快到像是瓦片那小小动静将他顶飞出去,而不是他自己躲开,一个鹞子翻身便又要重新落回地上。 而他身在半空还未坠地,黑暗中又一道寒光闪过,直奔他落处而来。 无声的交手,刚开始便如此狠辣,让他心中震惊。 从翻身上房到被逼下来,俱是眨眼之间的事,瞬息已成绝杀之局。 哪知黑色身影人在空中,袖管里却银光一闪,接着人也横着飞了出去,险而又险避开了这绝杀一剑。 江玉燕心下大惊,刚刚她竟没看清楚这黑衣人在半空到底是从哪里借的力,又是怎么飞出去避开她势在必得的一剑的。 “神蛛凌空,银丝渡虚?”顾长生声音从旁传来。 “好眼力!”来人语声又尖又亮,但却又似带着稚气,似乎年岁不大。 “黑蜘蛛……”顾长生望向那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此刻他正攀附在墙上,如同壁虎一般挂在那里,“江湖第一轻功高手,果真名不虚传。” “两位倒是好俊的身手,出手也够狠辣。”黑蜘蛛心下暗惊,刚刚若非是他,换任何一个人来,恐怕都难逃那悄无声息的两剑,这两个女子配合着实默契。 “鬼鬼祟祟半夜潜入两个女子的后院,难道还要手下留情不成?”顾长生轻笑道。 033:银丝虚渡 “我……” 黑蜘蛛有些恼怒,若是不被发现自然无事,他怎么想到,竟是刚潜入就被人发现了,还是闯入女子后院这等事,一时恼怒之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之敏锐也更让他心惊,好似刚刚潜入便被察觉了,“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顾长生伸手接了一下雨水,道:“雨声。” 黑蜘蛛微微侧头,恍然道:“原来如此!”接着又有些不忿道:“若是不下雨,你们未必能发现我!” 顾长生笑了一下,这人确实年岁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顶天了。 江湖第一轻功高手黑蜘蛛,鬼魅游魂一般的身法,他的袖管藏有银丝,那是南海千年神蛛所结的丝,又坚又韧,刀剑难伤,随手一扬最远可达一二十丈,而蛛丝顶端的银针,无论钉住什么东西,他人立刻就跟至。眨眼之间,数十丈外,来去飘忽,快如鬼魅。 刚刚就是凭着袖管里的蛛丝,才在毫无防备之下忽然横移,躲开两人的合击。 顾长生道:“还没说,你半夜偷摸潜入,所为何事?” 黑蜘蛛道:“听说客栈新来了两个老板娘,很是神秘,武功又高,就想过来看看有多高。” 顾长生在屋檐下避雨,抖了抖袖子的雨水,道:“现在可满意?” 黑蜘蛛望着隐藏在夜色里的两个人,叹道:“发现有人潜入默不作声,在屋里静静等着我落地,却是沉稳。而我刚一落地,杀招随后而至,又是果断。沉稳果断,加上不俗的身手,能在这地方盘下客栈,果然有两下子!” “你要一直在那墙上挂着么?”江玉燕皱眉,这人古里古怪的。 黑蜘蛛本已准备下来,闻听此言动作一顿,却继续稳稳地待在那里,不打算下来了。 若是现在下去,岂不是显得被她说了一句才下去? “你为何还在这海宴?”听见顾长生如此问他,黑蜘蛛不由一怔。 “我本就终年流浪,居无定所,不在这里在哪里?”黑蜘蛛奇怪道。 “哦?” 顾长生思量片刻,忽然道:“那你在听说客栈换了两个貌美的掌柜之前,正打算去哪里?” 我刚刚可没提貌美吧……黑蜘蛛心里念了一句,却也没遮掩,道:“听说江南繁华,正打算去看看到底有多繁华!” 顾长生瞧着他如壁虎一般挂在墙上,也不下来,嘴角微微勾起,道:“叫声姐姐,我给你说个秘密。” “嗯?”黑蜘蛛一愣,随即恼怒,“哈,无论是什么秘密,你都不可能让我叫姐姐的!” 黑蜘蛛顿了顿又道:“我的年纪大得可以做你们叔叔伯伯了,只是不愿倚老卖老,你们就叫我大哥吧!” 江玉燕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这笑声让黑蜘蛛捏紧了墙,可恶的两个女人! 顾长生悠悠道:“我是说真的,这秘密关乎了你的姻缘,你要再耽误,可错过了一段绝好的姻缘。” 她已推测出黑蜘蛛的经历,这货居无定所,行踪飘忽,因为峨眉藏宝图的事跟江小鱼打过交道后,不知道又去哪里逛悠了,本来该去江南的,却又听说这海宴换了两个女掌柜的事,不知怎的来查探一番,只因他做事从来凭着兴趣与好奇心。 黑蜘蛛大笑道:“姻缘?难不成你是算命的?”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脸上黑漆漆的面具,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双眸子倒映着对面屋檐下的两个女子,一个穿着草原上的服饰,看起来娇俏动人,另一个一身青衣,面貌却是少有的秀美。 顾长生笑道:“我比算命还准,你若想耽误就继续耽误吧,到时候错过了反正不是我的损失。” 她叹口了气,“只可惜若是去得晚了,那姑娘恐怕要被坏人……” 说完这句话,她竟便要离开,不准备再理这个挂在墙上的怪人。 黑蜘蛛憋闷了一下,顾长生若是继续劝说,他说不定不当回事,可这女人竟然不准备说了,这反而让他好奇起来。 姻缘? 他向来独来独往,哪会有甚么姻缘? “谁不知道我老黑常年独行,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拴得住我!” 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今晚活过去,也不知明天能不能活下去,活着没有家,死了也不知道死在哪,说姻缘,黑蜘蛛觉得简直是笑话。 江玉燕也没再理他,只是又看了一眼他挂在墙上的动作,有点好笑。 “被坏人?说话要说完呀……”黑蜘蛛独自在墙上喃喃道。 “这人轻功好高!”江玉燕回屋将满头小辫散开,拨散湿漉漉的头发。 除非设计困住,不然若是想杀这人是很难的,想教训一下也难追上。而这人也只是轻功不错,想杀她们也不容易—— 除非动用得自地宫的暗器匣子,那却是她们行走江湖的底牌,以便快速提升实力,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一旦动了,没有底牌的二人就只能再去找个地方猫着独自闷头苦练了,实力远没有结合实战提升来得快。 “他手上是千年南海神蛛丝,神蛛凌空,银丝渡虚,刚刚就是扬出钢针连着蛛丝钉在墙上,他人也跟着飞出去,才避过了你那一剑。”顾长生解释道,江玉燕在黑暗中并没看清他借力的动作。 “倒是一件奇物。”江玉燕回想刚刚黑蜘蛛忽然横移的诡异动作。 顾长生道:“有那蛛丝在手,再配合他那轻功身法,两者结合,才是江湖第一轻功高手,少了任何一样都不行。” “他为何喜欢在墙上趴着?”江玉燕难以理解这种癖好。 顾长生想了想,“耍帅吧。” “那真是……” 江玉燕默然,江湖怪人怪事果然多。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黑蜘蛛已经不知所踪,这时林子敲了敲后院的门,顾长生开门出去,林子低语两句,顾长生点头出客栈,往驿站那边去。 驿站有些老马之类的,若是有外人入海宴,不管买马还是把马暂放交人照顾,除了客栈,便是驿站才有草料了。 驿站那边有人看着,现在却是传来消息,有疑似她交代要留意的两个人在那边买马。 顾长生没抱多大希望,现在黑蜘蛛还在这里,按时间估算燕南天苏醒应该没这么快,实在是当初书里的时间很是模糊,就连春冬夏秋都很少说明,只能推测一个大概时间。 甚至就连燕南天两人走不走这条路都不能确定。 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只是两个寻常江湖人,她也没多少失望,见那街角糕点铺子还亮着灯,便顺便买了几块奶干,拎在手上带回去给江玉燕。 刚下过雨的街道有些湿漉漉的,空气中带着水润。 若是在这里一直当个掌柜,却也不错,在这里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江湖人,其复杂程度堪比关中。 如此想着,顾长生思绪又忽然飘到江南,那里慕容九妹差点被江小鱼坏了身子,是被黑蜘蛛拦下才保了清白,这人却也是个痴情的,一路保护失心疯的慕容九,后来终成眷属。 黑蜘蛛如今在这里看什么老板娘。 屁孩子…… 034:没有下次 回到客栈,进了后院卧房,江玉燕已经褪去了那草原服饰,虽然穿着好看,但出手时饰物叮当作响,不太实用。 头上的无数小辫也已恢复柔顺的长发,她披着一件宽袍,正拿手在浴桶里轻撩,试探水温。 见顾长生拎了奶干回来放在边上,她脸上露出笑意,进了浴桶边泡澡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你刚刚说那人有个姻缘,是谁?” “你又不认识,只是他再耽误下去,只怕要错失了。”顾长生道。 江玉燕眼波流转,想了一下笑道:“难道你真的会算命?奇门八卦,五行六爻?” 她一直都好奇顾长生为什么会知道很多无比隐秘的事。 顾长生站在后面抚着她的长发,道:“就当我是算命的吧。” “那你算算我。” “你没办法算。” “哼。” “你不信?” “为何那人却能算?” “有的人能,有的人不能。” “你改名叫百晓通算了。”江玉燕玩笑道,越是和顾长生待的久了,越觉得她懂的东西多。 夜晚客栈的事就交给伙计了,有什么事敲一敲后院的门她们就能立刻过去,就算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她们在后院也能察觉到动静。 一夜过去。 顾长生起床梳妆,将散乱的头发用绳随意一绑,提上剑到院里耍了两套剑法,稍作休息便去了前堂。 “掌柜的!” “掌柜的。” 清晨清扫卫生的伙计打招呼,顾长生微微点头,坐在柜台后面看看夜间的账簿,随手添加到总账里,很快伙计端来了两碟小菜,还有几个馒头。 江玉燕打着哈欠从后院出来,坐到顾长生旁边,见伙计已经快忙完了,随口道: “你们吃过了呢?” “吃过了吃过了,二掌柜好。” “歇息一下吧。” 江玉燕笑着,她喜欢别人称她二掌柜的,比任何称呼都要满意。 一顿早餐吃完,街道还是冷冷清清的,要入镇的不会赶夜路这么早入镇,要出去的,则是趁着天蒙蒙亮上路,不会拖到这么晚。 再过一会儿,太阳露出头,晨曦洒遍了街道,也照在了客栈的招牌。 江玉燕喝了点水,便去后院练剑了。 顾长生则坐在柜台后面,静静看着街道,似是在发呆,过了很久,她耳朵动了动,抬手唤来伙计吩咐一声。 伙计去了后堂,很快拿出来两个夹了菜的馒头,顾长生接过,起身出了客栈门,也不看上面,随手往上一丢。 二楼屋顶伸出一条手臂,接住馒头便又缩回去。 伙计在客栈里莫名其妙地看着顾长生动作,等了片刻也没看见俩馒头落下来,顿时一惊,才知道有个‘房上君子’在自家客栈的屋顶。 “明明身手不错,怎么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偷两个馒头还是素的?”顾长生笑道。 “不管多少钱,也是很快就会花完了的。”楼上那人道。 “你花钱时也戴着面具?” “拿了东西扔了钱就走,要那么麻烦做什么。” “偷我客栈的馒头可没给钱。” “自然是因为我没钱了。” 屋顶上自然是黑蜘蛛,不知道昨晚去哪里窝了一夜,早上感觉到肚子饿了,便去偷了几个馒头。 他不奇怪被顾长生察觉了,吃东西时也没刻意遮掩自身,若是有心遮掩的话,这种距离他有信心不被任何人察觉,昨晚只是意外,忽略了那场暴雨而已。 此刻吃着夹了菜的馒头,味道是不错,他大口吞咽着,精神却没那么好,眼睛里带着一丝倦色。 顾长生笑道:“叫一声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哈,我年纪比你大了一倍有余,不怕折煞么?” “小屁孩。” 顾长生摇摇头,便转身回客栈了。 黑蜘蛛怒火中烧,狠狠捏着馒头张着嘴,却是忽然不想吃了,只因他生平最恨人家说他年纪小,更遑论小屁孩这种话。 真是个可恶的女人…… 他咬牙半晌,最终还是狠狠吃了一口,毕竟是粮食。 吃完抚了抚胸口,此时忽然想要口酒,只是他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有人抛上来一壶酒,顾长生只是好心给两个馒头,哪里还有酒喝。 纵跃之间黑影一闪,屋顶上已没了人迹。 顾长生懒懒地倚在柜台,手指轻敲桌面,有人退客房便让伙计去打扫,一派悠闲的模样。 在这里悠闲久了,看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几乎快要忘了这是绝代双骄的世界,每个江湖人都有每个江湖人自身的故事,并不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其中一些人的经历,精彩程度不比江小鱼与花无缺两人差。 只是她来这里的初衷,还是燕南天,见识一下神剑诀,顺便看看能不能弄点功力过来——若能得到燕南天的嫁衣功力,配合五绝神功,两人在这江湖里便能真正的横行无忌! 就在这样时而发呆,时而思索一下五绝神功的时间里,时间却慢悠悠的过去了,到了中午时,来了两个蓝布衣裤的大汉,短须粗脸,肌肉虬结,厚重的刀往柜台上一拍,望着顾长生也不说话。 “客人住店还是吃点酒菜?”顾长生淡淡道,并没有因为两人动作而有什么厌恶的表情。 “都有。”壮汉道。 “那么先吃点酒菜,让伙计去准备一间客房出来。” “可我们没钱。”他们道,一口关中口音。 顾长生笑了,抬眼看了看两人,又看看他们的刀,道:“没钱住什么店?” “你们这儿就没有不用钱住店的法子?” “有是有……”顾长生望望后堂,“最近客栈要扩建一下酒坊,缺两个挖地窖的,这样吧,你们把地窖挖出来,可以住七天。” 砰! 左边壮汉拍了一把桌子,喊道:“爷爷给你……” 话没说完,他却说不下去了,只因嘴里塞了一截剑鞘,不仅敲落了两颗牙,还堵住了他的嘴。 右边的大汉脸色突变,急忙抓向刚刚拍在柜台上的刀,只是手抓到了刀,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一只纤手压在那刀鞘上,好似有百十斤重。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抬头看向那笑眯眯的女掌柜。 “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顾长生叹息道,哪来的两个夯货。 “这、这、不是还没到恶人谷么?”大汉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想去恶人谷?就凭你们?”顾长生失笑,看向支支吾吾的左边壮汉,将剑鞘收回搭在他肩上蹭蹭,漫不经心道:“你是谁爷爷?” “我是您孙子!”壮汉嘴里漏着风,声音却依旧不小,大嗓门让过路的人侧目。 “去吧。”顾长生一摆头,却是朝着后堂的方向。 两个壮汉挤出难看的笑容,道:“去、去哪?” “不是要住店么?” “不住了不住了!” “不,你们要住。”顾长生朝伙计道:“带他们住店,不挖不给饭吃。” “好的掌柜的!” 伙计应了一声,笑着带这俩夯货去挖地窖了。 江玉燕从后院出来,瞧瞧那几个去挖地窖的人,“两个傻子?” “不许这么说人家。”顾长生道。 “你这倒是无本的买卖。”梁上忽然传来说话声。 江玉燕猛地抬头,顾长生手里的剑已经出鞘,化作一道寒芒朝上面刺去。 “不用这么狠吧!”黑蜘蛛身形一转,发现很难躲避,退路已尽被剑光封住,顿时袖里银光一闪,人也跟着银光横着飘出去,只是袖子上多了一道剑痕,已经残破。 “再有下次,我追杀你一千里信不信?”顾长生持剑冷道。 黑蜘蛛闻言正要笑,却听顾长生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那样你肯定是赶不及去救你的小娇妻了。” 黑蜘蛛眼睛睁大,他哪里来的甚么小娇妻?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里……”黑蜘蛛皱眉道。 “叫姐姐,就告诉你一个秘密。”顾长生依旧笑道。 黑蜘蛛咬了咬牙,手一抖人便飞了出去,人眨眼就不见了。 035:弱女子 早上还扔了两个夹了菜的馒头过来,看起来善心,下午拔剑时也毫不留情,一剑致命。 女人心,真是难以琢磨。 黑蜘蛛躺在海宴最高的一座楼顶上,翘着脚,胳膊枕在脑后。 天高得很。 云也很高。 小娇妻…… 他这般人会有小娇妻? 笑话。 只是那女掌柜的话一直出现在他脑海,‘再耽误只怕赶不及……’‘会被坏人……’ “哼!胡言乱语,我老黑见过的女人不少,却哪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黑蜘蛛自语一声,吹着清凉的风儿,在这屋顶上闭目睡觉了。 过片刻又睁开眼睛。 - 江玉燕出门了,她喜欢骑马去远处草原驰骋,如今身手也还行,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 前些日子遇到一个使用大锤的汉子,两人交手几招,倒是不分伯仲,也没非要分出你死我活。 顾长生留在客栈里,想着黑蜘蛛诡异的身法,却是记起了这门轻功的名字,正是叫‘鬼魅游魂’,以鬼秘飘忽见长。 那恶人谷的阴九幽同样也是天下无双的轻功,江湖人称半人半鬼,轻功飘忽不定,身如鬼魅。 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师出同门? 顾长生推敲着,顶级轻功不多见,而如此相似的顶级轻功更是少见。 只是书中没有说明,两个人好似毫无联系。 江玉燕原本只是剧情的一个角色,但相处下来,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她经受过的苦难和喜怒哀乐,那些都是真实的,半点不打折扣。 其他人也都一样,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真实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和生活,人和人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相似的两个轻功高手,说不定就有什么隐秘的关系。 顾长生想了许久,找不到头绪,暂且只能放到一边,若是有机会见识一下阴九幽的身法,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江小鱼倒是都见识过黑蜘蛛和阴九幽两人的身法,只是他功夫太差,能不能看出来还是两说,中后期才练了五绝神功提升自身。 大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发呆,倒是没有不开眼的来打扰。 后堂是放酒以及做饭的地方,出了门,便是一片空地,两个苦哈哈的汉子不仅刀被收了,还被发了两把锄头,此时哭丧着脸正在挖地窖。 他们是如何也想不到,这还没到恶人谷,就栽在了这里,给人来挖酒窖。 “大哥,那掌柜的咋那厉害呀?” “……” “大哥要不我们偷跑吧?” “……” “大哥……” “闭嘴!”另一蓝衣大汉怒道,牙上的豁口往外漏风,他实在是不想说话。 想到刚刚那清清秀秀的女娃子出手的模样,他现在心里还有点恐惧。 好在没有克扣饭食,挖了一下午,到晚饭时,伙计拿来了几张大饼,还有两大碗汤,汤里捞一下甚至能找到肉。 大蓝本就一天没吃饭,又干了一下午活,拿过饼狠狠咬一大口,却在饼上留下两条豁口。他捂着牙抽口凉气,把饼拿到眼前看看,欲哭无泪,完了,以后吃东西都得这个模样了。 后堂的门发出轻响,大蓝抬头看过去,顿时身体一抖,却是那个容貌秀丽出手却非常重的女掌柜过来了。 “不错,挖好了就放你们走。”大掌柜的看了一眼,对进度表示满意,点点头就待离开。 “对了。”她停住脚步,又道:“不要想着跑。”她伸出手在旁边立着的锄头上捏了一下,顿时咔的一声轻响。 “不跑不跑!”大蓝忙牙齿漏着风点头道。 见女掌柜离开,小蓝左右看看,跑过去一瞧,那锄头的柄上出现了几根清晰的指印,顿时像大蓝牙疼一样倒吸口凉气。 要将这柄掰折,他们兄弟二人轻松就能做到,但是单靠指力捏出来几道深深的指印,那就不是他们两个靠蛮力能做出的了。 “大哥,江湖太凶险了……” 天色将暗。 江玉燕骑着马回来了,甩手扔给顾长生一串冰糖葫芦,便下马去找给她留的饭食。 “哪来的?”顾长生倒是有些好奇,海宴这小地方,卖这个东西怕是要饿死,因此各种小吃都很少见。 “嘿嘿。” 江玉燕笑笑不说。 其实是她看见有牧民带着一兜子山楂,问了问是哪买的,便找到那个行商买了一些,又去糕点铺子让人家沾上糖稀弄出来的。 顾长生也没再问,咬了一口,饱满的山楂和糖混在一起,酸酸甜甜,倒是不比在眉山时候吃的味道差。 “好吃吗?”江玉燕问。 顾长生点头道:“还不错。” 江玉燕神秘一笑,挑眉道:“我会做!” 顾长生愣了一下摇头笑笑,也是,做这个东西并不难。 以江玉燕的动手能力来说,看看也能学会。 “你也吃了?”顾长生问,将竹签递过去,江玉燕咬了一颗下来,鼓起腮吱唔道:“做好尝了一串,你自己吃吧。” 大掌柜和二掌柜都在,客栈的伙计干活也不敢偷懒,将一些客人吃过饭的桌子收拾好,桌椅摆放整齐,见天色慢慢暗下来,便点上油灯。 天黑的愈发晚了,夏日将至。 海宴来往的人也比冬天时多了一些,尤其是与牧民做生意的行商,带着镖师陆续到了这里,停留几日之后又带着货物离开。 客栈的房间都有点不够住了。 如此忙碌几日,黑蜘蛛也没再露面,只是在第三天清晨,出了后院门,顾长生重新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脸上依旧戴着面具,只是精神不太好,好似还有点黑眼圈。 “那个秘密……” 黑蜘蛛开口,又闭上。 他实在是好奇,几天来一直在琢磨被坏人怎样呢。 眼下终于是忍不住了。 只是看见顾长生和江玉燕一同出来,他愣了愣,看看两人身后的房门,喃喃道:“你们住一起的?” 江玉燕心里一跳,看眼顾长生,道:“关你屁事!” 顾长生笑着道:“我们姐妹两个弱女子,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自然要防备坏人,彼此间照应也方便,有什么不妥?” 黑蜘蛛恍然:“是这样。” 江玉燕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生怕顾长生反应过来,两人已不是处处防备这凶险江湖的弱女子了,莫说一间房,就是同一个院子也能互相照应得过来。 黑蜘蛛本想开口问那秘密,却见顾长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就转口道:“听闻前几个月江湖上出了两个女魔头,一路上凡是招惹她们的人俱是被赶尽杀绝,那龙泉铁鲨帮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没留一个活口,现在看,莫不是你们两个?” “若是没有活口,怎么知道是两个女魔头,而不是两个男魔头杀的?”顾长生淡淡道。 黑蜘蛛怔了一下,寻思这倒也是。 憋了一会儿,他终于是忍不住道:“那个秘密……究竟被坏人怎样呢?” 顾长生笑着不说话。 黑蜘蛛深呼了一口气,施展身法纵跃之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顾长生摇了摇头。 “姐姐!” 墙后忽然传出低低的声音,似乎还有咬牙的咯吱声响。 顾长生停住脚步,道:“声音太小,没听见。” “……” “姐姐!”黑蜘蛛大声道,他发誓,若是被愚弄了…… “蜘蛛小弟好。”顾长生嘴角勾起,愉快的道。 “那秘密呢?” “秘密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姑娘现在失心疯落入两个恶人手里,你若是没有来看什么老板娘,恰巧英雄救美。” “甚么样的恶人?”黑蜘蛛从墙后翻身上来,奇怪问道。 “恶人谷的十大恶人。”顾长生道。 036:山楂酸 恶人谷十大恶人,虽然号称十大,实际上却是足足有十一个人。 只因其中有一对孪生兄弟,名欧阳丁当,哥哥叫‘宁死不吃亏’欧阳丁,弟弟叫‘拼命占便宜’欧阳当,因为是形影不离的双胞胎,所以江湖上将他们算作一人。 十大恶人中五人躲进恶人谷不出来,还有名义上的五大恶人,实际上的六人在外面游荡江湖,而欧阳兄弟化身罗三罗九,正在江南安庆一带活动。 “那姑娘现在就落在化名‘罗三’‘罗九’的欧阳兄弟手上,若是你不去救她,被坏了清白不说,性命说不得也难保。”顾长生如此道。 黑蜘蛛闻言却没说话。 “你莫非是被那十大恶人的名头吓住了?” 顾长生此言一出,黑蜘蛛却是瞪起眼,叫道:“他是十大恶人我就怕了么?我老黑岂是欺善怕恶的人?” “你确实不是。”顾长生点头道。 黑蜘蛛冷声道:“我怎知道你不是在诓骗我?甚么劳什子姻缘……无稽之谈!” 顾长生笑道:“是与不是,你去那安庆走一圈便知道了,反正你轻功无双,就算是圈套,欧阳兄弟也奈何不得你。” 黑蜘蛛闻言疑惑道:“莫非你真是算命的?” 顾长生笑而不语。 黑蜘蛛被这问题困扰了好几天,却是半信半疑,总觉得这只是掌柜的随口胡说而已,可一想到她说的无辜女子落入那十大恶人手中,不管姻缘不姻缘,都有点坐不住。 “我给你指明了地方,还把罗三罗九兄弟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你,却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顾长生道。 黑蜘蛛神色一动,问道:“何事?” 顾长生思量道:“你这一路,没有要紧的事时就帮忙打听一下,若是听闻了路仲远或燕南天的消息踪迹,想办法传个话过来。” 黑蜘蛛怒道:“那江南离这里几千里,我如何传消息?” 顾长生道:“你总会有办法的。” 黑蜘蛛不说话了,在琢磨顾长生话语的可靠性。 办法他当然有,只是…… 看顾长生委托他办事,之前说的有个姑娘落入恶人手中,却是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顾长生又道:“那姑娘身在何处,落入何人之手都告诉你了,至于要不要救,能不能救下她,就看你怎么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等你看到她一切都清楚了。” 黑蜘蛛冷笑道:“哈哈哈,我老黑岂是携恩图报,为了英雄救美而去帮助别人的人?” “随你。”顾长生挑了挑眉,“再叫声姐姐听。” 黑蜘蛛气息一滞,深呼了两口气,道:“我还没有与十大恶人打过交道,去看看也无妨!本来也想去江南走一遭的。” “对了,若是见到江小鱼,帮我打他一顿,也不用打太惨,就是看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来转去不爽。”顾长生说。 “你还认识江小鱼?”黑蜘蛛惊疑道。 顾长生望着他漆黑的眼瞳,笑道:“叫姐姐,我再告诉你一个江小鱼的秘密。” 黑蜘蛛翻过墙不见了。 顾长生望着墙头站了片刻,面带浅笑去客栈了。 若是黑蜘蛛赶得及,看见要玷污慕容九妹的江小鱼,这俩人这次得打起来吧…… 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黑蜘蛛翻墙而走,出去一段又翻了回来,到客栈厨房偷了几块大饼塞进胸口衣衫,便出了海宴。 只是行到半路,忽然想起来什么,摸了摸头喃喃自语道:“你们两个身手那么高,哪里还用得着防备甚么坏人?” 天高路远,黑蜘蛛如一道黑色的魅影,却是一个人上路了。 江湖之大,对于他这等绝顶轻功高手来说,哪里都尽可去得。 而海宴,顾长生依旧留在这里,除了修习五绝神功外,便是留意着来往的江湖人,偶尔遇到高手,也会手痒较量几招,见一见百家武学之长。 不知不觉间,已在这个残酷的江湖立足了。 随手在账本上勾勒几下,再翻到下一页,掌柜的从来不用算盘的,小二也渐渐习以为常,何况这客栈也没什么复杂的账目。 二掌柜进来了,看见大掌柜在拿着笔算账簿,站在身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颗山楂,就放进了大掌柜嘴里。 大掌柜头也没抬,继续盯着账本,嘴里轻轻嚼动。 “好吃吧?” “这颗有点酸。” 两个靓丽掌柜互相喂食,好似平常人家的亲密姐妹一般,丝毫没有什么冷艳的高手气质,客栈里的人瞧着有趣,却也不敢小瞧了她们。 见顾长生渐渐吃完山楂,江玉燕手伸到顾长生嘴边,顾长生犹豫一下,吐出来几颗籽。 “把它种在后院怎么样?”江玉燕看着手里的籽问。 “在这种地方不好种吧?” 顾长生对山楂不太熟悉,只隐约记得好像在陕北那边种得多,以及冀州地区。 江玉燕道:“试试总无妨,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顾长生闻言抬起头,看向江玉燕道:“在这里待腻了?” 江玉燕摇头道:“没有,你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一样的。”她又笑道:“只要跟着你,在这里与在青衣江,还是江南,有什么不同呢?” 顾长生低下头继续勾划账簿,嘴里道:“自然是不同的,江南繁华,好吃好玩的也多。” 江玉燕垂眸笑了一下,俯身倚贴着她的背,道:“好吃好玩的,哪有现在这样当个掌柜自在,习武练功又不会无聊。” “姑娘家家的,注意点。”顾长生抖了抖肩膀。 “我和我姐姐亲密点,要注意什么?”江玉燕颇为无辜道。 顾长生不再理她了,毛笔沾了点墨水,继续划算总账。 江玉燕贴着她靠了一会儿,看看前厅不太忙,便起身去了后面,到后堂外看了看还在挖的酒窖,伸手一指缺了两颗牙的大蓝:“你带上锄头跟我过来。” “二掌柜什么事?” “挖个坑,我要种点东西。” 从顾长生嘴里吐出来的几颗籽被江玉燕埋进土里,分了两个坑,还细心浇了点水,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拍了拍手,江玉燕看着后院埋山楂种子的地方,甚至还幻想了一下以后长出来山楂的样子。 洗干净手伸着懒腰回到客栈,找个柜台角落坐在顾长生身边,她一手撑着下巴,听前厅里的江湖人吹嘘见闻,增长见识。 龟山有红货疑似被‘虎’劫了,关中双刀招惹了山大王全家都被人杀光了,关外有个大侠声名鹊起风头正盛,昆仑派弟子出山不知道去办什么事了…… 这个江湖依然凶险。 顾长生算完这个月的账目,伸展双臂抬头,看见一旁江玉燕手撑着下巴发呆的模样。 雪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长长披落,双眼怔怔地瞧着远处客栈门,脸上的肌肤在油灯照耀下雪也似得白皙。 顾长生伸手用手背从她脸上抚过,江玉燕回神,轻轻动着脸蛋蹭蹭顾长生的手。 “饿了没?”顾长生轻声问。 “嗯……有点。”江玉燕道。 “我去给你下一碗顾家葱花面。”顾长生起身笑道。 开客栈就这点好处,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搞一下就能做出来。 相比于江湖世界的饭食,顾长生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开个小饭馆也能过得下去那种。 037:清梦 面是手擀出来的面。 葱是切碎白绿相间的小香葱。 热气腾腾的面里再滴两滴香油,窝上一颗鸡蛋。 光闻香气就让江玉燕胃口大开。 原本只是有点饿,一大碗下去竟然还有点不饱。 江玉燕满足地摸摸肚子,擦拭一下嘴唇,惊奇地看顾长生。 顾长生手艺不错她知道。 但能把一碗如此简单的素面煮成这种味道,实在是有一种简朴之极的美。 吃饱喝足,顾长生交代了林子两句,便回后院了。 在后院里拔出长剑,和江玉燕交手,一者沉稳大气,一者飘逸灵动,切磋不分胜负,待两人累了,江玉燕喘息靠在一旁,顾长生收剑闭目,回想刚刚的交手细节。 她的剑法路子与江玉燕不同,没有那么迅捷刁钻,却料敌先机,封死对方退路,让对方避无可避。 同样是天地五绝手稿中的剑法,精妙异常,两人互相交手,也能互相学习对方剑法中的长处。 两人交手时。 林子和另一个伙计待在客栈里,还在讨论她们刚刚吃的啥面这么香。 “你吃过吗?” “我哪吃过,咱们厨子也不会做。” “唉。” 林子可惜的叹了口气,大掌柜给二掌柜做的,他们只能看看而已,此时后院隐约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他们对视一眼,不知道为啥经常会有打架的声音,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可能这就是江湖人吧。 倒是那两个蓝布衣裤的憨憨,挖了几天酒窖挖上瘾了,每天都不用催,自己起床吃点东西就去挖,晚上天黑了就休息。 有时还看见他们在找平线,认真无比,生怕把酒窖的墙挖成斜的。 “你说大掌柜和二掌柜是姐妹吗?看着不像啊。”伙计压低声音道。 “你管人家是不是亲的,关你什么事。”林子没好气儿的道。 “就是……就是……” 伙计挠挠头,有时候会感觉有点怪怪的,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他想了想也不说话了,江湖人嘛,哪是他们跑堂伙计可以理解的。 话题很快转到巷尾半掩们的寡妇身上,人家一个寡妇,丈夫不在了,也没个好生计,就全靠他们过活呢。 这么一想,自己多少也是个善人。 底层有底层自己的活法,林子和伙计低声谈论着寡妇,遇到客人进来招呼一声,便各忙各的事去了。 夜色深沉。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银辉洒遍了这座小小的城镇。 昆仑山玉龙峰下,大部分时间都笼罩着阴森凄迷的云雾。 恶人谷的月光自然没有那么亮。 已然入夜,万春流却还在照看着一个小炉子,赤着上身,手拿一把蒲扇,轻轻朝着炉火扇风,对炉上罐子里散发的难闻气味好似闻不到。 扇了一会儿火,心中估算着时间,他揭开盖子,又朝罐里放进去了两种草药。 在他这间大屋子的后面,还有三间小屋,却是他的‘病房’,除了他会进去外,便只有‘病人’才能进。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里面也安静无比,待药汁熬好了,万春流端了一个精致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去了左边那间小屋,片刻后屋里才亮起一盏油灯。 小屋角落的一个竹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大汉,一个一动不动的大汉。 万春流关好门,小心翼翼地用羹勺将药水喂进大汉的嘴里,却还是有一些从大汉嘴角漏出来,顺着脖子流到赤着的上身,万春流也不觉烦,只是用布擦拭一下,便继续喂他。 这药本就是按常量的多一些熬的,将一碗慢慢都喂完之后,万春流出了口气,好像很累一般,瘦小精悍的身子微微佝起,委顿在旁边的椅子上。 大汉自然是燕南天。 这些年来,他想尽了办法医治,燕南天却依旧是这副活死人状态,别说是动了,就连睫毛都没颤过一下。 燕南天十四经脉已毁其八,能吊着一口气已是当年武学修为无比深厚的结果。 “唉……” 万春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用手撑起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吹熄油灯,略带蹒跚地带上门回去休息了。 他却是没看见,关门的时候燕南天的喉咙轻轻抽动一下,仿佛在吞咽卡在嗓子里的药汁。 十几年前带着还是婴儿的江小鱼与一口棺木独闯恶人谷,实在托大了,被人利用江枫夫妇的尸首和孩子生生困到如今,成了一个废人。 - 江玉燕已去睡了,顾长生站在院里,望着满天星斗,不知在想什么。 低头,真气运转至手掌,气力合一,一掌拍向旁边墙壁。 砰的一声灰尘四起。 屋里亮起了灯,不多时,江玉燕披件衣服打开门朝外瞧。 “没事吧?” “无事。” 顾长生摇了摇头,江玉燕拍着嘴又回去睡了。 打了两桶水进屋擦拭一下身体,冲洗一番,换上宽松的袍子,江玉燕不满地睁开眼看她动作。 “吵人清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院里的山楂开花了。” “才种下去就想着开花,芽都没发。”顾长生轻笑着躺下了。 隔天醒来,江玉燕瞧着墙上的掌印琢磨,“你打的?”她回头问。顾长生点点头,见江玉燕也跃跃欲试,拦住她道:“你再来一掌,墙该塌了。” 江玉燕熄了心思,暗暗估量那一掌的功力。内功入门之后,便不用刻意去修炼,而是日常习武的一招一式俱会消耗内力,以此缓慢增长,一般来说,并没有速成的办法。 只是有些人经脉天赋异禀,习武之时内力流转的快些,便增长的快些,有些人天资愚钝,内力运转晦涩,甚至容易走岔了气,反而伤身。 她与顾长生皆是每日早课晚课勤耕不辍,平时想到什么关键诀窍也会立刻去练习一番,剩下的时间都是静静思索五绝神功里的难点,内力倒是没有落下来,实力每天都在积累。 此时清晨,两人站在院里一个东一个西,互不干扰地各自练了几轮剑法,她们一个眉眼如画,出剑轻灵无比;一个英姿飒爽,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若是有人在旁,定会鼓掌叫好。 如此场景,日日在这后院上演,可惜没有人可以站在一旁观看。 收剑吐息,江玉燕额头上没有多少汗水,只是呼吸稍快而已,顾长生也是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客栈前堂,随着‘大掌柜’‘二掌柜’的招呼,落座食用早餐。 今天是发工钱的日子,顾长生算好了账,江玉燕拿出碎银和铜钱,一个一个给他们发下去,看他们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愉快。 “林子,就没想过成个家什么的呢?”见林子拿到钱又在琢磨去找那半掩门的寡妇,江玉燕随口问道。 林子一愣,笑道:“二掌柜的说笑了,我这样子哪有姑娘看得上。” “要是真喜欢那个寡妇,也可以考虑考虑。”江玉燕也笑道。 林子闻言一琢磨,嘶…… 江玉燕却没再管他了,见到挖酒窖的两个蓝布衣裤壮汉也排在后面,奇怪的看向顾长生,她不记得这两个人也要发工钱。 顾长生也摸了摸发梢,奇怪道:“你俩在这儿干什么?” 大蓝怔了一下,牙齿漏着风道:“不是发工钱吗?” “那是给他们发工钱,你们吃住都在这儿,发什么工钱?” “可他们吃住也都在这儿……”大蓝有点不解,隐隐还有点委屈。 顾长生又怔了怔,是这个道理,但…… “算了算了,发一点吧。”顾长生摆摆手,让江玉燕给他们哥俩发了几个铜子儿。 ——俩人还没干够半个月,也没办法给太多。 蓝衣布裤的两个汉子握着铜子,看上去没一点不愉快,脚步轻快地又去后面挖酒窖了。 “俩夯货……” 江玉燕和顾长生都看着好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俩人的名字。 “是不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顾长生忽然转向林子道。 林子语塞了一下,低头道:“酒窖挖完还要布置,来了酒也要搬运,我便劝他们留下来当个伙计也不错,而且他们二人也练过一些把式,遇到不开眼的混混也不能总是劳您两位出手……” 一番话也是说的在理。 038:慕容 发完工钱,大掌柜和二掌柜又坐在一起,二掌柜的不时摸出一颗饱满的山楂塞进大掌柜嘴里。 那日山楂买了很多,这东西又耐储存,海宴没什么小吃,便拿来给她解解馋。顾长生倒也不拒绝,一天总能吃到三五颗。 没到午时,客栈来了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锦衣奢华,俱是佩剑带刀,龙行虎步,领头人抬眸之间自带一股威势,不仅身手了得,也是久居高位才能养出来这般气势。 随行的还有两个少妇,同样衣着奢华,却透着一股利落,看姿态,也是功夫不浅。 林子赶紧招呼上去,却见旁的少妇一抖袖子,落出一张画,道:“请问小哥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林子仔细看了看,摇头表示没见过,那少妇又把画像转向两位掌柜的。 顾长生和江玉燕仔细看了眼,也是没见过画上的女子。虽是淡墨描绘,但能看得出画上女子长相清丽脱俗,容貌非绝美,却楚楚动人,且有一股贵气在身。 顾长生又扫了眼几人的奢华衣袍,目光转过他们腰间玉坠与脚底皂靴,心中猜测,开口道:“阁下莫非复姓慕容?” 少妇眼中精光一闪,道:“正是!” “那这画上便是传闻中的慕容九?” 闻听顾长生此言,两个少妇俱是神色一变,带着一丝紧切道:“你见过?在何处所见?” 顾长生摇头道:“画上的人我没见过……” 听见她说没见,两个少妇眼光一黯,却听顾长生继续道:“不过若是慕容家的慕容九姑娘的话,我们姐妹之前在蜀中游历,却是有听闻她的踪迹。” 两个少妇刚刚黯下去的脸色精神一振,抱拳道:“若是找到小妹的踪迹,慕容家必有重谢!” 慕容世家位于青海,离海宴倒是不远,也算是一个颇有实力的势力,其九个慕容家的晚辈姐妹花各自精研轻功、药理、武学、丹药,被称为‘人间九秀’。听闻其余八个皆嫁给了江湖名侠或名门大族的子弟,只有最小的慕容九妹待字闺中,眼前这两个少妇却不知道是九秀中的哪两个。 顾长生收回目光,笑道:“谢就不必了,只是之前有所耳闻,慕容九姑娘和小仙女张菁去了峨眉,在峨眉被江小鱼那恶贼装鬼吓得有些失心疯,浑浑噩噩神智懵懂,听说后来不知怎么和移花宫花无缺在一起,被其侍女照顾一路往江南去了,在这塞外地界是找不到的。” 顾长生每说一句,几人面色便变化一次,听说慕容九失心疯时,又是担忧,又是对那姓江的咬牙切齿,听到被花无缺侍女照顾,又松了口气,此番面色变化之下,却是沉吟没有出声。 “此话当真?” “俱是亲耳所闻。” “先谢过姑娘了!”少妇如江湖男子一般拱手道。 “你们却也不必太担心,路途遥远,等你们赶过去也要不少时日,听说那小仙女张菁也在……呃,照顾慕容姑娘,想必是可以保她平安的。”顾长生差点说漏嘴,慕容九妹去了江南之后又走丢了。 不过现在黑蜘蛛千里奔袭赶去救未来娇妻了,按照剧情来看,不出意外会将慕容九送回慕容山庄。 “江南……”少妇叹了口气,这里离慕容山庄不远,来海宴也是想着先看看慕容九会不会到了这里,却没想到如此曲折。 “那江小鱼又是何恶贼?九妹竟会被他吓得……吓得……”少妇咬牙道,恨不能立刻赶去江南把慕容九带回来。顾长生解答之后,她又问了几句,顾长生简略回答,其余推脱不清楚。 另一少妇轻声道:“总算有消息,我们也找了几日,今天就先在这里歇息吧。”说完又看向顾长生,道:“我们出来寻人不便带多少东西,过后慕容家必有重礼送到!” “重礼倒不必了,只是恰好知道,也没帮上什么忙。”顾长生思量一下,看向几个人,轻笑道:“几位也是在本店歇息,若是想谢的话,能否与我和我这妹子切磋一番?点到为止,也算满足我们对江湖众多高手的一些兴趣。” “哦?”少妇闻言愣了一下,略有诧异地看着这两个掌柜模样的女人。 刚刚寻人心切,没有太过注意,此番重新打量,眼前两个女子俱是神清目明,双眼湛湛有神,坐立之间也与寻常女子不同,透出不一般的神采,认真瞧去,竟是两个高手。 两个嗜武的高手。 慕容家的重礼不要,宁愿与高手切磋过招,不是嗜武是什么? 少妇心里下了判断,又有些微微疑惑,在这青海地界,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两位江湖女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按理说两个嗜武的女高手,不应该默默无名才对。 莫非是从那神秘的昆仑山区? 种种猜测从心底一闪而过,不过短短几息,她还没说话,那锦衣华服的男人笑道:“这有何难!” “旅途劳顿,那就先不打扰各位歇息了,林子,给几位安排上好的客房。”顾长生吩咐林子一声。 林子应一声好,便带几人上楼了。 江玉燕趴在顾长生身后,眉眼弯弯看着几人上楼。 对于顾长生不要谢礼,而是提出切磋一番,她自然是万分支持的。 说实话,若是想要金银财宝,她们当初在地宫就可以多拿一些,脖子挂上、手腕戴满、头上戳几个带着龙眼大小珠子的头饰,便可以吃喝不尽。 至于上好的兵器,她们二人也是从宝库选用,那慕容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这等的兵器当谢礼。 真说起来,也就慕容家疗伤的丹药还有点用,却也是钱就可以买到的——至于其他丹药,慕容九的丹室也早被江小鱼祸祸了。 而与高手切磋,尤其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可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 想到此处,她不由有些手痒了,从巴蜀到这里的一路上虽然没少出手,但大多都是一些江湖混子,功夫高的虽然也有,不过也有限的很,真正出自名门大派的高手却是一个都没遇到过。 “你趴在我背上做什么?”顾长生微微扬头,也看不见身后的江玉燕,只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似有似无。 “真好。”江玉燕低头贴近了她脸颊,“我还没和大势力出身的高手过招过。” “噫~” 顾长生嫌弃地歪头,江玉燕垂落的几根秀发蹭得她脖子痒痒的。 “你躲甚么?” “你这妹妹太黏人了。” 脖子痒痒的,顾长生终于忍不住伸手挠一下,而后推开江玉燕的脸。 “你还要吃么?”江玉燕摸出一颗山楂。 “吃一颗吧。” 江玉燕将栗仁放进她嘴里,指尖微感湿润,捻了捻手指便坐到一旁。 楼上的慕容家少妇看到这一幕却是笑了,轻声道:“以前我们姐妹年轻时也是这般亲密,经常缠着二姐。” 另一少妇脸上也露出笑容,眼中泛起一丝回忆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从她们九姐妹相继出嫁,一年都未必能聚得齐一次。 就算聚齐了,也是互相道道以前,说说现在,哪有未出嫁时那般亲密。 “六姐,你看这二人功夫如何?”少妇问道。 “看不出,不过看她们二人精气神,很不一般。” “不知年轻一代何时出了这等高手。” 039:点到即止 二人便是慕容世家被称为‘人间九秀’中的六娘和八娘。 待随从房间整理的这段时间,她们两人在二楼观察这间客栈,却恰巧看见二掌柜趴在大掌柜背上,姐妹谈笑,如她们年轻时一般。 随从整理好了房间,她二人便入住进去了,等午饭送到房间里来。 江玉燕抿了抿嘴,捻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见到顾长生在看她,顿时眼神一慌,望向别处。 顾长生挑了挑眉,拿着毛笔继续低头看账簿。 林子安排好几人入住,又问清了饭食忌口,便退回一楼,和厨房说了一声,来到前堂,却看见二掌柜的望着门外发呆。 而大掌柜的则聚精会神算账。 林子拿布擦拭桌椅的动作轻了些,免得打扰她们。 下午无事。 江玉燕去客栈后面寻了一宽阔地带,先和慕容世家的护卫交了交手。 虽是慕容六娘和八娘的护卫,功夫却不错,寻常江湖匪盗是奈何不了他们的,一番切磋下来,俱是对江玉燕拱手相敬。 强者自然值得尊敬。 江玉燕内力差了些,可剑法着实精妙异常,而最精妙的还不是她的剑法,是破招之巧——他们每每出手,大多被江玉燕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掉了,却是他们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招式好似被对方看穿,经常没等施展完就被破掉,加之江玉燕剑法灵动,这切磋自然没办法继续下去。 慕容六娘和慕容八娘也在旁观,她们武功虽不及九秀中武学修为最强的二娘,眼光却不错,互相对视一眼,道:“高手!” 有点怪异的高手。 真气不是很强,出手却精妙,最为难得的是,她许多招式与剑法并不是一套,但看起来浑然一体,竟是融合得恰到好处,简单不失威力。 阅历更广的八娘甚至从里面看出了数个门派的影子。 “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功法,如此广博。”八娘寻思道。 她们并没有让护卫去和两人切磋的意思,而是让自家夫婿去指点两人一番,这只是江玉燕自己想先和护卫试试招。 看完之后,八娘觉得指点是谈不上了。 “若是内力再深厚些……”六娘叹道。 “可惜了。” 八娘也是一样的看法,可惜内力修为跟不上,空有绝妙的招式。 她们却是不知道,江玉燕并不是从小习武,而是成年后才开始练的。 除了五绝神功这融百家之长的旷世绝学,也没有哪派武学尽是提纯变精之后的精妙招式。 顾长生也在旁观,站在远处没有显露表情,内心却微微叹息。 两人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内力始终是个短板,全是靠五绝神功里的精妙招式支撑着,若是如别人那般从小练起,有五绝神功这般绝学,现在不说无敌,江湖顶尖高手是跑不了的。 一阵微风吹来,顾长生秀发轻扬,她望了一眼慕容家的两位少妇,六娘和八娘接收到她表达的意思——只和护卫交手是不够的,慕容家可不要这样敷衍。 六娘朝客栈唤了一声。 片刻后锦衣奢华的男人从客栈里出来,也来到这片宽阔的空地,朗声笑道:“嗜武成痴的男子见多了,女子却很少见,就让我领教一下两位的高招!” 他是真的佩服追求武道的女人,慕容二娘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因此,对这客栈两个掌柜的看着也顺眼不少。 至于她们究竟是好人坏人,却不在他考虑中了,江湖实力为尊,只要不是恶人谷的那般恶人,不烧杀抢掠,实力强的肆意一些,有什么不对? “高招谈不上,只是一直闷头习武,很少和高手过招,却是少了和高手过招的经验。”顾长生拱手笑道。 “本就该如此,武道武道,不动武哪来的道?实力要想精进,还是要找高手比斗才行!”锦衣华服的男人笑完便一伸手,旁边有人递上刀。 那是一把黑鞘长刀,刀身略窄,不像江湖人常用的那般都有弧度,而是笔直,刀鞘随手扔到一边,刀锋寒光闪闪。 “两位掌柜的请!” “好刀!”顾长生赞了一声,望向江玉燕。 江玉燕却退向一旁,道:“刚和他们几人打了一场,我得休息下。” 顾长生也不多说什么,纵身一跃便到了男人对面。 “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锦衣华服的男人目光一凝,从顾长生那一跃中看出了对方身手也不简单。 “点到即止。” 顾长生含笑点头,将身后秀发重新捆扎一下,拔出长剑遥指对方。 气氛为之一凝。 男人单手持刀,刀身斜斜垂落,手腕转动,扬手间竟是率先出手了。 刀光一闪而过,反射出的光痕从顾长生脸上掠过,也映入她的眼中。 五步之外的距离仿佛不存在,对方踏步间已至身前。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顾长生横过剑身,却是避过刀锋,没有用剑锋去和对方相碰。 男人眼睛微眯。 那长剑在这碰撞中没被荡开,而是黏在他的刀上,随着刀势转动,在他变出第二招时,悄无声息地直刺过来。 收刀回挡,那一刺却又是虚招,也不与他刀身相碰,而是往上一撩,隔着衣服都感受到剑锋上的森冷寒意。 “好!” 男人还担心这掌柜的落败太快,失了面子,这初一交手那点担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下也便使出拿手的招式。 六娘和八娘俱退出很远,和江玉燕一起,免得干扰到他们。 “这剑法却是与你刚刚展现的不同。”八娘对江玉燕道。 江玉燕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两人,道:“我们所学自是不同的。” “不知两位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只是恰巧跟人学过一段时间。” “那人想必是个隐士高人了。” 六娘看出了她的推脱之意,没再多问,只是把目光转入场中。 一时没看,二人却是已经交手了很多招。 原本她以为两人对决,自家男人收着一点,能多过上几招,没想到这大掌柜的虽没有走飘逸灵动的路子,可也是妙招频出,其武学天赋不在她妹妹之下,甚至犹有胜之。 只是也和妹妹同样的不足,那就是内力不够深厚。 场中两人无声无息地交手,连刀剑相碰的声音都很少传出,完全和江玉燕交手时那般热闹不同。 男人越打越是暗惊,这掌柜的内力不太深厚,却生生以精妙的招式弥补不足,以巧化力,各种招式随手拈来,实在是罕见。 他眼眸精光闪过,当下运足了力,一刀撩出,长剑横档,刀剑碰撞轻鸣,颤音悠长。顾长生借力往后飘出,背后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绳子拖拽,她整个人往后翻飞出三丈有余,飘然落地。 “已是可以了,再打下去恐怕难以收力。”顾长生笑道。 “好俊的轻功,好妙的剑法!”男人收刀赞道。 若是回到年轻时候,同样的内力修为,他未必是眼前这女子的对手。 却不知这精妙绝伦的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可惜内力却无法速成。”顾长生摇头道。 真是一大遗憾。 与高手过招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这男人的刀法似曾相识,在五绝神功里记载有相似的招式,只是取其精要的几招,融合进了其他招式里。 此番切磋,已是收获不浅。 回到客房。 男人沉吟不语,六娘看他面色,疑惑道:“怎么?遇到年轻高手,有些心绪难平?” 男人没说话,而是望着窗外沉思片刻,伸手取过了刀,坐在椅子上拔刀出鞘,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刀锋侧面轻抚而过。 他忽然睁开眼睛,叹道:“好剑!” 六娘露出惊容,问道:“难不成刚刚她是刻意不与你的刀相碰在一起?” 男人脸色沉凝,点了点头,“该是如此。” 他的刀本已是极好的兵器,上好的材料打造,陪伴他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受过损伤,刚刚只是几次碰撞,却已伤了刀锋。 六娘久久没有出声,目光落到男人的刀上,过一会儿才道:“难道她还能留手?” 男人没有说话,将刀回鞘,过片刻却是笑了,“我们老了啊。” 他叹息一声,将刀放到一旁,伸手揽着六娘坐下。 绝美的人,绝好的剑,绝妙的招式,再加绝伦的轻功。 不出十年。 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 040:果真有效果? 纵览现在江湖上的武林名宿,无一不是年轻时便惊才绝艳,声名鹊起。 成名当在少年时。 老而才有所成的人终究少见,更多的还是从年轻一直到成为武林前辈,中间不被挫折打败,年少时的才情一直积累几十年,如此方成高手名宿。 六娘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后的一位名宿冉冉升起,恍惚间感觉自己确实老了。 移花宫重出江湖,其门下传人花无缺也是一介少年人。小仙女张菁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在江湖也是小有名气。自家的九妹也到了快出阁的年纪,被视为九秀中最聪慧、最美丽的那个。 如今在这海宴碰到两个年轻掌柜,也是如此厉害。 没到生死厮杀的地步,只能大概估计对方实力,是个招式精妙的高手,就是不知道保留了多少实力。 “只是她们内力却还需磨练。” 六娘如此说道,眼神若有所思。 与客栈二掌柜也切磋几招,在客栈住了一晚,隔日他们便退房准备去江南去寻慕容九妹。若是慕容九妹单纯在江南还好,听闻她如今失心疯浑浑噩噩的,六娘和八娘都放心不下,将她带回慕容家休养才行。 望着一行人远去,顾长生收回目光,却是思量自己这一次和慕容世家说明实情,让他们去江南寻慕容九妹又会对后续造成怎样的影响。 江南好像越来越热闹了…… 她饮了一口茶,在那里沉思,却见江玉燕鬼鬼祟祟凑过来,欲言又止,眼神带着几分兴奋。 “什么事?”顾长生奇怪道。 “那慕容六娘以为我们受限于天生脉弱,所以内力才与身手不符,临行时送了我一份秘诀。” 江玉燕犹豫道:“她说这是慕容家子弟幼时疏通经脉用的,不知道对我们有没有用,姑且试试也无妨。” “还有这等好事?”顾长生奇道:“拿来我看看,你这么纠结干什么。” 江玉燕从袖子里摸出一页纸张递给顾长生,脚尖抵着地轻轻转动,等顾长生看完。 顾长生看了一遍却是明白江玉燕为何这种模样了,这说起来是秘诀,却也不太绝密,需要有人运转真气凝在手掌,在经脉穴位施以刺激,从小就以真气刺激经脉,以后运起功来更加如意,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巩固经脉的药草浴汤。 顾长生想了一下失笑道:“也就对刚学基本功的少儿有用,我们都这年纪了,别说经脉早已经定型,连真气都运转不知道多少次了,哪里还有什么刺激的效用。”她望望远处道:“那六娘大概就是结个善缘,以后我们要是收徒可以用得上这个,不让徒弟步我们的路,招式精妙,功力却有些落步。” “噢。” 江玉燕有点失望地左右瞧瞧,此时为时尚早,客栈还没什么人。 “嗯……试一下也无妨。”顾长生瞧她这样子随口道,经脉刺激可以加快练功的话,以江玉燕习武的那股狠劲,不试试怎么甘心。 江玉燕眉眼弯弯,“能加快一点也是好的。” 当天入夜。 江玉燕泡了个澡,换上宽松的袍子,便趴在床上等着顾长生帮她疏通经脉,期望可以早一日练成牙齿碎钢断铁的地步。 按理说她没有从小打根基,经脉定型之后才开始习武,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到那个境界,手握五绝神功这等绝学却错过了练基础的最好阶段,心中自然有些不甘。 此时心里没抱多大期望,却也有点点期待。 顾长生又看了一遍纸张上记载的经脉穴位,功运手掌,双手隐隐发热,要下手时却停顿了一下。望着江玉燕的玲珑背影,她闭了闭眼睛,抛除杂念,按照纸张记载的办法从足腕按起,以真气刺激经脉。 江玉燕忽然睁开眼睛,咬咬牙又重新闭上。 油灯静静燃烧着,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卧室里落针可闻。 大概两刻钟,顾长生长长松了口气,散去手上的真气,坐在一旁望了望紧闭眼睛的江玉燕,道:“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 江玉燕盘坐起来,运功感受一下有什么不同,片刻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是不是没用?”顾长生轻声笑道。 这就是她与江湖人的不同了,以她的思维,经常都喜欢思考其中根本,为什么会有效果。而土生土长的江湖人大多是实干家,先练了再说,至于为什么之类,练着练着就知道了。 所以她只是思量一下这个办法的效果,就知道其关键之处在于幼时还没有修炼内功时,真气对经脉的刺激,加强经脉对真气的包容性与适应性。 江玉燕叹口气,盘坐的腿放开,拢了拢身后长发,看向顾长生,瞧着顾长生在灯光下温柔的眼睛,她微微怔了一下,低下头沉默。 顾长生轻摇头准备吹熄灯火,江玉燕忽然抬头,惊喜道:“不对!有一丁点效果!刚刚没察觉到。” “嗯?”顾长生停住身形,“有效果?” 江玉燕点头:“嗯!” “不应该啊……”顾长生又重新坐下,想了想拿出那张纸,重新看了一遍,思索这其中经脉和穴位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顾长生纳闷,如果这秘诀真的有效,慕容世家可以说是送了一份大礼,天大的礼,却是不知道慕容九妹对于慕容世家如此重要。 只是重新琢磨一番,她也没看出哪里特别,看了看江玉燕道:“你别是感觉错了。” “你试一下?”江玉燕不太确定道。 “也行,那就试一下吧。” 顾长生把纸张给她,便如刚刚江玉燕一般趴在床上,脑袋里还在想那些经脉有什么奇特之处…… “嗯。” 江玉燕灼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脚踝,顾长生轻哼一声,睁开了眼。 “怎么了?”江玉燕连忙问,“可是哪里不对?” “……没什么。”顾长生重新闭上眼。 江玉燕偷眼瞧了瞧顾长生,深吸一口气,低声犹豫道:“不知道衣服会不会妨碍真气透过,要是去掉的话,也许效果更好一点。” 顾长生眼皮一颤,忍着喊停的冲动轻声道:“还是不用了,就这样吧。” “噢!” 江玉燕抿了抿嘴,屏住呼吸,一双纤手从顾长生的脚踝处开始,沿着‘昆仑’、‘照海’、‘太溪’几大穴位慢慢上移。 顾长生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线。 真气一直运于双掌,结束时江玉燕额头已有细汗。 顾长生慢慢爬起来,拢拢头发盘膝而坐,深呼吸几次沉下心神,闭目运功仔细感受一下,眉头轻皱,怀疑自己感知错了,又细细运功。 许久后她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江玉燕:“你真感觉到效果了?” “当然。”江玉燕奇怪道:“你没有么?” “没有。” “也许……”江玉燕想了想道:“我经脉天生有些淤塞,比不上你习武天赋好,所以对我有点提升,对你更不明显也说不定。” “是么?”顾长生有点狐疑地望着她。 “嗯!定是这样!”江玉燕却觉得这说法站得住脚,用力点头之后目光落在顾长生脸上,考虑道:“要不多试几次,也许你也能感受到了。” 顾长生看着她不说话。 江玉燕眨了眨眼,小指挠挠眉毛,严肃道:“武道一途……” “睡觉吧。” 顾长生移开目光道。 “好吧,你不愿意那便算了。”江玉燕侧过头道,斜着瞥了顾长生一眼,起身去擦了擦脸,回来吹熄了油灯。 躺在床上,房间一时安静无比。 “果真有效果?”过了许久,顾长生又问道。 “有啊,明天再试试么?”江玉燕问道。 沉默很久,顾长生道:“算了,一点效果也不起什么作用,对你有用我就多帮你推拿几次。” 041:心思 隔日。 大掌柜的去了驿站,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个精瘦小老头在买马,掌柜的便过去看看。 留下二掌柜在客栈待着。 林子发现二掌柜的今天心情很好。 她坐在柜台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听着前堂喝酒的江湖人吹嘘,时不时发呆,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掌,嘴角就会勾起,而后又恢复严肃的表情。 “二掌柜今天有什么喜事?”林子好奇道。 江玉燕回神看了一眼客栈门口方向,似乎有些紧张,然后转过头看向林子,道:“关你屁事。” 林子莫名其妙摸摸头,刚刚不是还心情很好,怎么这么快变脸了。 “我看起来像很高兴吗?”江玉燕皱眉道。 林子点了点头,“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玉燕揉了揉脸,变成一副淡漠的表情,望了望门口道:“我今天心情很差,记住了。” “呃……好的,二掌柜。” “算了,你在这儿看着。” 江玉燕吐了口气起身道,带上自己的剑准备去后院习武。 “记住了。”她回身指了指林子。 “啊?”林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二掌柜今天心情不好!” 江玉燕回后院了。 林子百思不得其解,拿着抹布到处擦擦,等喝酒的江湖人饭菜吃完离开,收拾了桌子,大掌柜回来了,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收获,将剑放到柜台后面,坐在掌柜的经常算账的椅子上,四处望了一圈,问道:“二掌柜呢?” 林子抬头招呼一声,道:“心情不太好,去后面了。” “心情不好?”顾长生奇怪,“有人惹她了?” 林子想了想道:“没有吧……就是心情有点差。” “知道了。” 顾长生应一声,把柜台刚才收的银子放进抽屉里,记在账上,而后望着账簿沉思着什么。 林子偷眼瞧了一眼,感觉大掌柜的也好像和平时不同,却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想了一下,闷头擦桌子收拾桌椅,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大蓝和小蓝依旧勤奋地挖着地窖,比以前更努力了。 一段时间下来,两人竟然发现在这儿当伙计还不错,平日里就是干点力气活,还能被林子他们带着去找找半掩门的姑娘——只是他们两个没钱,还是和林子借的。 尤其是那天看见了两个掌柜的和外来的一群人切磋,震惊两个土包子。 这时地窖已经挖的够深,俩人考虑底下要不要铺点什么,来到前堂找大掌柜问。 顾长生闻听他们两人的话,起身跟过去看了看,大小当酒窖差不多,便点点头,让他们自己看着办,需要钱和林子说。 眼见大掌柜离去,大蓝二蓝捋捋袖子,又下了地窖,将墙面不平的地方都仔细修整,像是他们以后要住在这里似的。 一日无事,顾长生坐在柜台后看了一天书,说是看书,其实时不时就发呆,或是想五绝神功里的招式,或是想想江玉燕,有时还会琢磨一下燕南天醒了没有。 按剧情看,恶人谷十大恶人倾巢而出的时间,是在江小鱼于江南戳穿江别鹤阴谋时,而十大恶人从恶人谷赶去江南,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时间,而燕南天照理来说还要比这个时间早一些苏醒。 思绪从燕南天那边收回,琢磨着神剑诀的威力,又不由想到手稿上去了——无论是手稿还是五绝神功,她们都牢牢记在心里之后,便毁去了,以免意外落入他人之手。 牢记在心,才能无时无刻揣摩其中精要。 外面天色渐暗,吃过晚饭,顾长生站在后院练了两套剑法,江玉燕准备好了热水,顾长生进屋沐浴。 江玉燕看了看院里撒了山楂种子的两个坑,好像有出芽的迹象,想挖出来看看,又忍住了,不过还是浇了点水。 她回到屋里脱了白袜,披着袍子去收顾长生换下来的衣服,将两人的贴身衣物一块洗了晾在屋里一角,其它的放在一旁木盆里准备明天洗。 洗衣之类她倒是没有麻烦过旁人,都是亲力亲为,从在江南时开始,一直到现在习武小成,一概如此。 顾长生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帘子后面出来,江玉燕扫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今天怎么不帮我洗头了?”顾长生用毛巾擦着头发道。 “啊?哦,刚刚洗了一下衣服。”江玉燕镇定地道。 “自己洗头发挺麻烦的。” 顾长生一边说着一边去了卧室,江玉燕回头看一眼,悄悄松了口气。 她眉眼弯弯地将木盆里的衣服按了按,然后将浴桶的水换了,自己泡进去,拍打两下水花,开始喊顾长生。 顾长生从卧室出来站在她身后,拿着皂荚打出泡,修长的十指如青葱一般,慢慢揉搓着江玉燕的秀发。 “现在你倒没像以前那么瘦了。”顾长生道。 “是吗?”江玉燕一愣。 “你自己没察觉吗?” 以前她瘦的露出锁骨,现在虽然也还有锁骨,却圆润了不少。 “习武不可能发胖吧。”江玉燕道。 “是结实了,以前太瘦了点。”顾长生笑道。 “那还好!” 江玉燕自然明白胖和结实的区别,一边搓着手臂,一边享受顾长生十指在头顶轻轻抓挠的感觉,道:“我也感觉身体强了不少。” “内力在身,自然会变强。” 顾长生又揉搓了片刻江玉燕的头发,让她闭上眼仰头,手里的水瓢倾倒而下,将那满头的青丝冲洗干净。 然后从旁边扯一块干净的毛巾,帮她简单揉擦一下,便将长发包裹起来。 顾长生发现自己很喜欢帮江玉燕洗头发,那种清水冲洗下去,变得更加柔顺的感觉,以及手指轻轻抓挠时,江玉燕半眯着眼睛仰头享受的感觉,都让她觉得很好。 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你慢慢洗吧。” 顾长生说了一句,将江玉燕的头发包好后便出了帘子,回卧室休息了。 坐在床上,她摸着自己柔顺的头发,许久没有动作。 江玉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屋,里面穿了一件雪白中衣,外面则是轻柔的宽袍,一边拿毛巾在头上揉搓一边坐到了桌前。 对着镜子瞧瞧,确实比在江南时圆润了一些,本就白皙的脸上多了一点健康的红润。 擦干了头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江玉燕透过铜镜看顾长生一眼,道:“要不要再帮你疏通一下经脉?我感觉积累下去总会有效果。” 没听到顾长生回答,江玉燕扭头看过去。 顾长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忍不住移开目光,才听到顾长生道:“不用了,你若是有效果,我就帮你。” 江玉燕心里一跳,想了想笑道:“那点儿效果好像没有作用,多练几天都比疏通的效果强,我也就不用了吧。” “想来也是如此。”顾长生笑着点了点头。 江玉燕放下铜镜,偷瞥顾长生一眼,却正对上顾长生的视线,静了一两秒,她忽然有点慌,笑道:“那就睡觉了。” 吹熄油灯,房间陷入黑暗,江玉燕松了口气。 走近到床边,从顾长生身上爬过去,她向来是躺里面的。 垂下的长发拂过顾长生脸颊,带着皂荚特有的清香气味。 042:江湖第一神剑 一整晚都被淡淡的清香萦绕。 清晨天蒙蒙亮,江玉燕去洗昨天换下来的外衣了,顾长生躺在床上,抽抽鼻子,那股清香气味还有一点残余。 这让她想起来在江南的客栈时臭臭的江玉燕,那时二人落魄无比。 顾长生从床上起来,摇头笑笑,坐到桌前用木梳随便梳理几下头发,再拿头绳绕到脑后将头发绑起来,对着镜子看看,拨一下眉角。 持剑出门,路过坐在台阶上洗衣的江玉燕时手指轻轻弹了她光洁的脑门一下,江玉燕不满的拿手背捂捂额头,手指对着她背影弹一指头水珠。 早课剑法耍完,太阳才刚刚露头,大蓝二蓝又开始去挖酒窖了,能隐隐听到他们二人抡锄头的声音。 到了客栈,在伙计‘大掌柜’的问候中坐在柜台后面,不多时早餐便端过来。 海宴这个小小的地方,每日里都有人来,也有人走,她们二人就这样停留下来,等着顾长生说的宝藏,或许有,或许没有。 时间一直到了七月,太阳炙烈,蝉鸣不断,叫得人心烦意乱。 即使坐在客栈里没有接触阳光,也依然有一股燥热。 不过对于修习内功心法的顾长生和江玉燕来说冷热没什么难耐的,即使是这种天气,伙计们稍微做点事都满头大汗,她们依旧清清爽爽,发呆的发呆,算账的算账。 这个世界有‘不吃人头’李大嘴,有‘血手’杜杀,若是有心,可以集一个赝版同福客栈出来…… 顾长生神游天外发散着思绪,这个江湖没有人内心所想比她更加活跃,也没有人见识比她更为广泛,很多时候心里所思的一些奇怪的事若是说出来,恐怕都以为她失心疯了。 远处一声鹧鸪叫声响起,江玉燕侧头望一眼方向,而后收回目光,旁边顾长生已长身而起,带上佩剑,身形轻快地出了客栈门。 海宴自然没有鹧鸪。 却是驿站那边传来消息。 自从两人落定下来,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疑似的人,实在是仅靠描述符合的人太多了,偏偏顾长生每次都没有失望的样子,耐心多的可怕,江玉燕早已习惯,暗暗想着这次顾长生要多久回来。 顾长生刚走出门外,便感觉到温度陡然升高,这几天太热了,不仅没有下雨,连风都没有刮过。 街上没有什么人,都躲到阴凉里避暑,或去客栈喝酒解乏,显得有点冷清,她出了街道转过一个转角,不远处便是那驿站。 伙计见大掌柜的来了,便放下心,拿着蒲扇继续在角落阴凉里扇着风,客栈伙计每人每隔几天都会轮到这么一次,倒是悠闲的活计。 他们只知道两位掌柜的是在寻人,却不知道寻谁,也不知道名字,只通过外貌特征描述留意着,甚至他们猜测,两位掌柜的就是为了寻人才在这里落脚。 不知道这是有多大仇了……几个伙计都为那人感到默哀,闲时也会思量那人若被找到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光是想想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顾长生走过转角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精悍的老头儿正站在驿站前挑选草料,身上粗布衣服破破烂烂,手脸之间也是脏兮兮的,山羊胡结成了一缕一缕。 旁边是一枯瘦如柴的中年汉子,身材很高,肩膀很宽,身上穿着一件短蓝布袍子,空荡荡的,整个人瘦得撑不起衣服。他脸上皱纹虽不少,却连一根胡子也没有,也没有眉毛。眼睛已瘦得凹了下去,所以就显得特别大。 一脸病容,面黄肌瘦,本该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公子,可他那双眼睛却精光内敛,坚定有神,使得他不仅不虚弱,反而威风凛凛,令常人不敢逼视。 顾长生心里一叹,只看这双眼睛,便知道八成找对人了。 在这出塞的最后一站,终究还是等到了。 当下上前一步,拱手笑道:“阁下可是万神医?” 那小老头儿一怔,脸色大变,他不知怎么会被人认出来,要知道入谷多年,理应没有仇家了才对——当年在开封误医死九十七人,他才心灰意冷躲入恶人谷,潜心精研医道。 没等他回话,顾长生见他脸色便知道正是二人,转头拱手,对着那一脸病容的汉子道:“见过燕大侠!” 万春流真真的说不出话了,手上捏紧了药粉,就准备这人有什么不轨,便一把撒出去。 要知道,他本就是个医师,没有钻研过武学,而燕南天虽然当年近乎天下无敌,可在恶人谷十大恶人折磨下十四经脉毁去其八,以活死人的状态生生躺了十几年,才被他救醒恢复意识,此时莫要说江湖高手,就连恶人谷里一些小角色都应付的吃力。 燕南天却没有像他那么容易惊慌,而是看了一眼这个面容俏丽却英姿不凡的女子,豪气一笑,道:“没想到消失十余年,江湖上还有人认得出我!” 顾长生也笑道:“燕大侠气概无双,哪里敢不认得?” 燕南天闻言咧开嘴,低头看了一眼如今这病躯,却是道:“哪里还有什么气概,一个病人而已。”顿了顿,他目中精光四射,望着顾长生道:“姑娘此番何事?寻仇还是谢恩?”他入恶人谷遭毒手前纵横江湖多年,杀过的人不少,救过的人也很多,等在这里无论是寻仇,还是道谢,都不让人意外。 顾长生挑了挑眉,道:“都不是。” “噢?”燕南天奇道。 顾长生看看四周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聊如何?” 万春流神色一变道:“不可……” “无妨!”燕南天大手一挥,却是道:“你许久不出谷,怎变得如此胆小?” 万春流苦笑一下,哪是许久不出谷变得胆小,他本就胆小……不过是相对燕南天来说。他也没有再劝,只因他知道劝阻无用,燕南天这等人物,若要他表露出害怕,那是绝无可能的,当年抱着婴孩带着棺木就敢独闯恶人谷,如今虽大病初愈,只是一个女子相邀,又如何能让他不敢去看看? 在烈日下说话也不是个事儿,两人当下便跟着顾长生往前走了一段,见她脚步一转,却是进了一家客栈。 “掌柜的!” “大掌柜!” 听见伙计招呼,燕南天和万春流俱是有些意外,既意外这女子是这片塞外之地的客栈掌柜,又意外她如何认出二人身份,难道恶人谷的人她都能认得出来? “备上好酒,好菜,快点。”顾长生手一挥,便将二人引入了角落包房。 伙计自然有眼力,虽然二人俱是风尘仆仆,衣衫破旧,可却是大掌柜亲自引进来的,当下不敢怠慢,让厨房做出最拿手的菜,取出最好的酒送到了包房里。 江玉燕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进来的二人,心思转动间,有点猜出其中一人的身份,又不敢信。 枯瘦如柴,一脸病容,衣服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仿佛随时就会被风吹倒一般,若说他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第一人,号称江湖第一神剑的剑神燕南天,恐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只是燕南天进包房前侧头打量一眼,看向了江玉燕,这一眼让江玉燕一惊,下意识想要提剑。 那气势逼人的眼神,却是可以让任何人忽略他腊黄的脸色。 包房里。 酒菜很快上桌,皆是色香味俱全。 话说万春流在恶人谷藏身多年,莫说吃如此好酒好菜,就是闻都没闻过,当下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燕南天倒没有他那么矫情,先是倒了一碗酒,端起来一口喝干,豪爽笑道:“好酒!”接着也不谈事,将筷子拿起来,便开始大吃。 万春流见他如此,便也提起筷子吃起来。 没有人说话。 顾长生只是含笑坐在一旁,不时帮燕南天倒上一碗酒,自己也拿个酒杯小口慢慢饮着。脑袋里却玩笑般想着,若是此刻和江玉燕联手把最虚弱时的燕南天给杀了,那她们二人也算名扬江湖了,只是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一顿饭吃饱喝足,燕南天倒是恢复了一些精神,此番活死人一般躺了十几年苏醒,刚恢复活动能力便与万春流一起悄悄离开恶人谷,自是没怎么休息,吃住也都是随便应付,更遑论酒。 燕南天吃饱了,又倒上一大碗酒喝净,擦擦嘴边酒渍,道:“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 顾长生道:“姓顾,名长生。” 燕南天品了一下,倒是一个颇为江湖气的名字,当下大笑道:“现在可以说甚么事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更没有无缘无故请人吃饭喝酒的事。 顾长生道:“此次却是有三件事。” 燕南天一愣,颇有兴趣道:“三件?” 顾长生笑道:“一是久仰燕大侠为人,佩服之至,想要一睹江湖第一神剑燕大侠的风采。” 燕南天哈哈大笑道:“却是让你失望了。” 若说二十年前,提起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确实称得上风采,如今这番模样,怕是任何人都会失望。 顾长生笑道:“算不上失望,燕大侠还是燕大侠,这份豪气是任何人比不上的。” 燕南天摇了摇头,问道:“第二件事呢?” 顾长生道:“二是想要见识一下天下第一神剑,领教一下神剑诀的奥妙。” 燕南天沉默一下,目光湛湛,望着顾长生道:“见识一下?” 顾长生道:“见识一下。” 燕南天问:“剑法?” 顾长生道:“剑法。” 燕南天又道:“不用内力?” 顾长生摇头道:“不用内力。” 燕南天没再说话,望着顾长生的眼睛,顾长生也静静回望着他,燕南天大笑一声,道:“好!这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找我说想见识一下剑法!” 万春流在一旁浅浅小饮着酒杯里的酒,闻听此言幽幽道:“有十几年你都是在我药房躺着的。” 燕南天气息一滞,端起碗喝了一大碗酒。 “那第三件事呢?” 043:交易 前两件事,都算不得什么事。 神剑诀被江湖人称为旷世无双的剑法,所有人都如此认为,可谁又知道,其实强的不是神剑诀,而是他燕南天。 就如同那些江湖人都以为他手持神兵利刃,剑光闪过无往不利,而其实所谓的神兵,只是一个破铁片子罢了,锈迹斑斑,甚至称为剑都勉强。 以讹传讹,有时燕南天自己听到都哭笑不得。 在十几年前没进恶人谷时,他喝酒时甚至听到旁桌的人说有个无双剑客,跺跺脚便能跃出京城,那人天黑时还在京城喝酒,天没亮就到了阴山,阴山群鬼连人都没看见,只见剑光一闪,群鬼的脑袋都掉下来了,那剑光和闪电一样,照得几百里外的人都能瞧见——燕南天当时就笑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旁边桌的人却说那剑客就是燕南天…… “见识神剑诀,怕是会让你失望。”种种往事,此刻竟引起百般滋味,燕南天笑道:“第二件事我应了,那第三件事呢?” 强的从来都是他燕南天,而不是什么神剑诀。 “第三件事……却是有些麻烦。”顾长生沉吟道。 燕南天本听闻三件事有些皱眉,听完前两件事之后看顾长生却有些欣赏,虽活死人一般躺了十几年,可敢要见识他剑法的,尤其还是一个女子,更是少见,“你且说来!” 顾长生微笑道:“本来有一个秘密,想要和燕大侠换取一样东西的。” 燕南天对秘密两字不感兴趣,而是对另外一件事感到好奇,疑问道:“哦?是何东西?” 顾长生道:“燕大侠可以先听一听是何秘密。” 燕南天笑道:“你不怕我拿不出那东西?” 顾长生淡定道:“以燕大侠的为人,就算拿不出,想必也不会令我吃亏。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也算我敬燕大侠为人,送给燕大侠了。”燕南天就是当代的模范大侠,无论如何都不吃亏的。 燕南天哈哈一笑,道:“你这姑娘倒是会挤兑人!” 顾长生摇头道:“俱是实话!” 燕南天端着一碗酒,也没喝,转口道:“看起来你对这秘密很有信心。” 顾长生笑道:“燕大侠听过之后便知道了。” 燕南天道:“可是有关于我的?” 顾长生道:“是燕大侠最关心的。” 燕南天心思电转,“哦?可是有关那小鱼儿?” 顾长生眼神流转,淡淡笑道:“确是和他有关,不过也不准确,确切说,与你那义弟,江枫有关。” 燕南天面色一变。 若是和他有关系,那么可听可不听,但现在这姑娘说与他的义弟江枫有关系。 十几年前,江枫被书童江琴出卖,于逃亡过程中遭十二星相劫杀,其中还有移花宫的影子,他正是因为江枫之死,才抱着江枫的遗腹子,带着江枫夫妇的棺木去那恶人谷找江琴寻仇,以致惨遭毒手。 而江琴在恶人谷的消息却是假的,那江琴压根不在恶人谷,而现在更是改名换姓变成仁义无双的江南大侠江别鹤。 江别鹤之事且不说他知不知晓,此刻听闻有关江枫,却是无法置之不理。 顾长生见他面色一变,喝口酒道:“我先说,等说完后,燕大侠你再考虑其他。” 燕南天沉吟道:“莫非你要说的是那小畜生江琴?” 顾长生浅笑摇头,思量一下道:“燕大侠可知移花宫重出江湖,出山行走的门下传人花无缺?” 燕南天皱眉道:“已有听说。” 虽然浑浑噩噩十多年,但恶人谷并非消息闭绝的地方,时常都能知道一些江湖上的消息,醒来后的这一路上,万春流自然已和他说过这十多年江湖上的变化,以及重点和燕南天有关的消息,那仇人移花宫更是重中之重。 他只是不理解,顾长生为何忽然提到移花宫,还是移花宫的传人。 顾长生却继续道:“那花无缺年纪不大,也是年轻一代的高手,重要的是,他此次出山行走江湖,为的是完成一件事,亲手杀死江小鱼。” 燕南天怒哼一声道:“谁杀谁还说不定!移花宫那两个毒妇!”十几年前害死江枫,如今又派出传人要杀死江枫的孩子,如何不毒? 顾长生问道:“移花宫派传人去杀江小鱼,燕大侠可知为何?” 燕南天道:“移花宫向来歹毒,哪有什么为何?只因为江小鱼是我义弟的后人罢了。” 顾长生摇了摇头。 燕南天皱眉,道:“难道不是?” 顾长生嘴角噙着浅笑,说出了那个世上本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燕大侠可知道,你义弟江枫当初所出并非江小鱼一个孩子。” 燕南天一愣,还没深思这句话什么意思,顾长生下句话让他呆滞当场: “当日花月奴为江枫所生,乃是孪生子,一对双胞胎,只是其中一个被移花宫两个宫主抱走了,留下一个让燕大侠救下。” 万春流也愕然无比,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一时之间,这个小小的包房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燕南天眼睛慢慢瞪大,胸膛剧烈起伏,颤声道:“若此事为真,你、你如何会知道这般隐秘?” 顾长生喝了一口酒,眯眼儿笑道:“燕大侠可是不信?” 燕南天嘴唇翕动,无法说不出不信这两个字,只是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了。 “那移花宫,移花宫为何要带走一人?”燕南天手指已捏碎了酒碗边缘,盛着酒的大碗一声轻响落在桌上。 顾长生笑而不语。 燕南天浑身一震,失声道:“好恶毒的手段!” 万春流也瞪大了眼睛,他也想到了。 若是这个消息是真的,江枫与花月奴当年所留是一对孪生兄弟,那么移花宫传人花无缺定是当初被抱走的那一个。 可以想的到,如今花无缺出山为了杀死江小鱼而来,当江小鱼与花无缺之间死战之后,不管活下来的是哪一个人,再揭开这个秘密,即使活着,也不如死了的好! 同胞兄弟,却要手足相残…… 当真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事,最恶毒的手段,最诛心的复仇方式! 燕南天心神俱震,震惊于移花宫宫主的恶毒,又心急于义弟江枫那对孪生子的安危,猛的一拍桌子便站起身。 只是望见顾长生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他站在那里没有拔腿,闭目深呼吸一下,道:“你刚刚的话可当真?”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仇恨,为了复仇,竟不惜养育对方的孩子十几年,而后让他们兄弟手足自相残杀。 这是怎样的一种恨意? 顾长生道:“绝无半分虚假,若是燕大侠实力恢复,大可以打上移花宫问个清楚,或让江小鱼与花无缺一人身死,那邀月自会说出真相。” 燕南天怒道:“让他们一人身死,若是真的……” “假死不就行了?”顾长生道。 万春流眼睛一亮,燕南天微微怔神,却是慢慢坐了下来。 双目湛湛,英姿飒爽的青衣掌柜悠悠然放下手中酒杯。 “这个秘密,燕大侠可还满意?” “……” 燕南天沉默许久,开口问道: “你想要什么?” 044:我来杀 江玉燕坐在前厅靠近包房的一张桌子前,并没有进去。而是坐在这里放了一盘青豆,一边拿筷子随意往嘴里夹,一边看着四周,防止有人贴过去偷听里面谈话。 虽然不知道里面的谈话重不重要,但既然选了包房,就是不想被人打扰。 江玉燕心思剔透,坐在这里还有个原因,怕他们打起来,因此剑就支在一旁。 回想刚刚那个威风凛凛的眼神,如猛虎一般,丝毫没有外表病怏怏的样子,江玉燕便不敢小觑,何况刚刚包房里还传出拍桌的声音。 交谈还是打斗她自是分得清,她相信顾长生也清楚她会在外面,若是真发生什么事也能等到她进去帮忙。 至于对方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大侠燕南天还是谁……那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初娘亲去世,一个人去安庆寻亲生父亲,她路上被人拐去青楼,没有大侠站出来,是顾长生在墙头上拉了她一把; 亲生父亲外表仁义,实则抛妻弃女,将娘亲的灵位毁断,她逃出来时,没有大侠站出来,是顾长生带她去了客栈,洗了多日里第一个澡,睡了第一个安稳觉; 一路西行奔赴蜀中,是她与顾长生相互扶持。获得功法,学习武艺,也是顾长生一路相陪。 莫要说大侠,就算顾长生是个鼎鼎有名的魔头、江湖恶人,被人追杀逼进恶人谷里,她也会跟着一起去恶人谷,努力习武,等有一天出来将那些人一个个找过去,都杀个干净。 大侠都是传闻里的,从来只活在江湖人口中,而存在于生活里的,是那个飒爽却温柔的人。顾长生若想做大侠,她便是女侠,顾长生若想杀天下第一大侠燕南天,她便是帮凶。 江玉燕夹了一颗豆子扔进嘴里,喝一口茶,眼睛瞥向包房,又很快转开视线。 鞋尖轻点地面,她无声哼着江南小调。 - 包房里。 顾长生面容平静地垂眸,望着杯中倒影。 她姣好的面容,在悄悄离开恶人谷的二人眼里,却是变得神秘起来。 “我想要嫁衣神功的功力。”顾长生终于开口。 燕南天与万春流俱是一愣,片刻后燕南天摇头笑道:“我在恶人谷被那十大恶人毒害,功力尽废,顾掌柜不会看不出来吧?” 顾长生只是带着浅笑望着他。 燕南天笑容渐渐敛去,面容认真起来,他打量着这个掌柜,心间念头连转。 在驿站旁刚见到时,眼前女子青春焕然,站在那里自有一股锋锐之气,那是年轻高手特有的气质,年轻,高手,精神勃发,新一代的佼佼者,这是顾长生给他的感觉。 第二眼时,则是藏锋。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不是来这偏僻之地办事或历练、游玩的,而是一家客栈的掌柜。 他见过年轻的高手,也见过年轻的掌柜,却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高手掌柜,年轻的高手要么意气风发,到处磨练,要么偏居一隅,苦练绝学,要么游荡四方,仗剑除恶,像她这般在一个地方做个小小的掌柜,稀奇,少见。 且神秘。 现在,则是看不穿。 他忽然感觉,这年轻掌柜好像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 只是这个念头他自己都感觉可笑了,连万春流日夜照顾都不确定他能不能苏醒,更何况在这偏远小镇等一个入了恶人谷后便失去消息十几年的人。 “你知道嫁衣神功如何练?”燕南天忽然道。 顾长生拿起酒杯浅啜一口,道:“我那师尊提起过只言片语。” 燕南天恍然望了她片刻,忽然大笑道:“你胃口倒是不小!” 顾长生也笑道:“若是为难,可换一个,或者权当送给燕大侠一个消息,毕竟手足相残这样的惨事,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燕南天笑声渐歇,叹口气道:“我倒好奇你师尊是何人了。” 顾长生道:“未有成就之前,不敢轻提她名讳。” 燕南天沉默半晌,忽然道:“我那义弟的两个孩子,是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了,此番隐秘,可以说是大恩,若是他们手足相残……”说及此处,他握紧了拳头,直到现在想起那移花宫宫主所谋划的事,依旧心底发寒。顿了顿,他继续道:“此事我本该答应,却不是现在。”一般功法若要传功给别人,过程中会白白损耗七八成不说,自身也会枯竭,所以嫁衣神功才会冠以‘嫁衣’二字:‘嫁衣’已然阐明了这门功法的特点,第一次将功力转移给别人是必须经历的,为驯服内力,不会伤及根本。而再一次传功给别人也不会如其他功法一样自身枯竭,只是没有再次挫其内力锋芒的好处了,且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虽不会枯竭,却也对自身有害,单纯二次传功的话,却是他能承受的。 若是真让移花宫的谋划得逞,莫要说一身功力,就算把移花宫上下全部杀个干净,也无法挽回十几年前惨剧的延续。 他已了然顾长生为何说要用一个隐秘换一件东西。 顾长生问道:“可是有何难处?” 燕南天沉吟,却是道:“我本次从恶人谷醒来,离开之后,考虑那十大恶人怕我找回去,逃离恶人谷祸害江湖,便想寻一故友代我行走江湖震慑他们一下,全因我功力还需一段时间磨合恢复。”十几年前是因为带着孤婴,拖着放置义弟江枫尸身的棺木,束手束脚被十大恶人轮番设计,才遭了毒手。若是独身一人,断不是那般结果,十大恶人心中也清楚这点,更清楚燕南天会找他们清算十几年浑浑噩噩之仇,一定会逃离恶人谷。 “功力若传我,那十大恶人我来杀。”顾长生微眯眼睛,手指轻敲着桌面轻笑道。 燕南天眼中精光一闪,望着顾长生道:“十大恶人逞凶多年,你敢对上他们?” 顾长生淡然道:“有何不敢?” “好!” 燕南天赞道,认真看了顾长生一眼,却道:“不用你出手,那帮恶贼我定会一个个找过去!” “燕大侠大可以在此恢复。”顾长生笑道,“至于那故友……可找人传个消息给他,拖着初愈的身子去寻人,总没等人来得快。” “此事我还需考虑。”燕南天沉吟道。 “相信燕大侠的故友,也不是一般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是不会,可是……”燕南天考虑片刻,想到十大恶人倾巢而出的场面,叹息道:“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045:不错 燕南天所说故人自然是路仲远。 性烈如火、天生好武、嫉恶如仇的路仲远,十几年前对待恶人杀尽杀绝,江水变红的狠角色。 相比于带着孤婴拖着棺木独闯恶人谷的燕南天,顾长生更赞叹的则是这位号称‘南天大侠’的路大侠,路仲远。 往前望几十年,风云辈出,长江大侠史扬天、南天大侠路仲远、江湖第一神剑燕南天、江湖第一美男子江枫…… 反观年轻一代,除了花无缺的身手有当年那些大侠的风采,其余人却是显得平庸了。 若可以选择,她还真想去前一个时代看看那个风云辈出的江湖,使移花宫闭门,十大恶人被逼入恶人谷,十二星相四散逃窜的时代。正因为上一代人残的残,死的死,隐居的隐居,如今江湖才这么纷乱。 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完,顾长生招来伙计,给燕南天和万春流准备房间。 他们两个自然不能住客房,不说客栈人多眼杂,那十大恶人发现两人悄悄离开,害怕被报复出谷的时候,说不定也会走这条路。 燕南天实力还没恢复,要是两者相遇了,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此顾长生考虑后,在后院旁的民居里给二人安排了住处,两人不用出门,每日里自有伙计把吃食送过去,直到燕南天恢复实力的时候。 吃好喝好,等伙计将住的地方准备妥当,燕南天和万春流便跟着过去了,等伙计离开,关上房门,万春流坐到椅子上出了口气,道:“这人……你看如何?” 燕南天一时没说话,沉默着打了一盆水洗脸洗手,擦干之后将毛巾扔给万春流,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会儿闭目摇头道:“看不透。” 万春流正在洗手,闻言动作一顿,道:“那你观此人是好是坏?” 燕南天淡淡道:“先看看吧。” 万春流不再说话,洗好了手,又将自己的山羊胡好好打理一番。 从恶人谷一路行来,两人俱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简单洗漱之后便躺下了,只是精神虽乏,却都没有睡意。 刚刚包房里谈及的一番隐秘往事,直到现在还回荡心间没有消化完,实在是让人太过震惊。 燕南天一闭眼便是移花宫传人花无缺和江小鱼两人死战的场面。 ‘当年花月奴为江枫所出,乃是一对孪生子……’ 孪生双子,若是义弟江枫还活着……燕南天恨恨地一拍床铺,但凡江枫没死,如今——却是太过遗憾了。 万春流刚有点睡意,便被燕南天一巴掌拍床上震清醒了,无奈地翻个身背对他,道:“幸好你醒来的还不算晚,过去的就过去吧,现在重要的是保好那两个孩子。” 燕南天知道万春流说的在理,胸膛起伏,望着屋顶沉默片刻,开口道:“那掌柜的也不知如何知道这么隐秘的往事。” 万春流道:“你怀疑她是在诓你?” 燕南天摇头道:“倒不至于,只是她嘴里的师尊……不知是哪位隐士高人。”嫁衣神功的奥秘他经历了恶人谷一难之后才知道,人家却早就知道了,江湖确是隐世奇人多。 如此大事,到时不管是让江小鱼和花无缺一人诈死,还是逼上移花宫,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必是要阻止江小鱼和花无缺决战。 他有百般猜测,如那顾掌柜的师尊在当年也认识江枫,是个医道高人,帮花月奴看过孕身,知晓花月奴怀的乃是双生子…… 或者当年的十二星相中有当事人苟延残喘将此事传了出来。 不管这秘密是怎么传出来的,万春流也信了大半,实在是如此骇人听闻的往事真相,若不是真的发生了,谁能想到? - 顾长生喝了几杯酒,有内力在身也不至于醉,带着淡淡的酒气,出包房时见到江玉燕就坐在外面,用手指挑了一下她下巴。 江玉燕笑吟吟地抬头,见顾长生如此模样,她就知道这次是等对人了。 “那人便是……” 顾长生点头道:“不错。” 江玉燕眨眨眼望向后堂的门,道:“和想象里一点都不一样。” 顾长生轻叹道:“无论是谁被摧残到还剩一口气,再躺个十几年,都不会和以前一样的。” 江玉燕想了想,道:“也不是谁都能活下来。” 顾长生肯定道:“一百个人里,最少有九十五个人顶不住一开始的摧残。” 五大恶人轮番施展六轮拿手绝技来折磨一个人,一般常人只要中其中一个人的一招就得重伤,何况硬挺六轮。 江玉燕拿筷子夹起一颗青豆,举起来塞进了顾长生嘴里,笑眯眯看着她。 “你笑什么?”顾长生摸了摸长发,有点奇怪。 江玉燕笑而不语,端起盘子回柜台后面坐着去了,不占着这张空桌。 顾长生摸不着头脑,将她喝了一半的茶和茶壶一块拎走,放到柜台上,便坐回掌柜的位子,等伙计回来说两人安置好了,便吩咐每日三餐给他们送过去。 嘱咐好了之后,她侧头看江玉燕,道:“你不好奇我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 江玉燕道:“又没打起来。” 顾长生无奈笑了一下,道:“你还一直想着我们打起来。” 江玉燕抿嘴笑笑,又夹一颗青豆给顾长生,顾长生没多想就吃了,一边思量燕南天多久能恢复。 青豆本就被江玉燕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吃了大半,不多时,一盘青豆就吃得干干净净,江玉燕拍了拍手,将盘子和筷子交给伙计,伙计带去放进后厨水槽里了。 她又倒了一杯茶,小抿一口,望着门外阳光,道:“这里挺不错的。” 顾长生看了她一眼道:“哪里你都觉得不错,在青衣江时你也觉得那里不错。” 江玉燕低声咕哝道:“本来就不错嘛……” 那时自己挑水劈柴生火做饭,现在想来也是蛮好。 手指卷着发梢,江玉燕另一手撑起下巴,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勾起嘴角,接着快速低头,将笑容藏起来。 片刻后她神情淡淡地抬起头,看向顾长生,道:“青豆好吃吗?” 顾长生有点莫名,“还行,怎么了?” “下次我让伙计多弄点。” 江玉燕伸个懒腰起身,带上剑去后院了。 046:第二件事 蝉鸣声依旧。 在这里住了两天,燕南天委托顾长生派去给路仲远传消息的人出发了。 路仲远退隐江湖十余年,身为路仲远的至交好友,燕南天自是知道怎么联系他的。 除此之外,每日里就是等待消息,以及努力恢复功力。 他一身功力被废,却因修炼嫁衣神功,这门功法的特点就是必要经历毁去第一次修炼的真气一环,体内还留有余根,再次修习起来不可谓不快。 一路从恶人谷奔波流连至此,稍微休息两天后,感觉气力恢复差不多,只差内力需要慢慢恢复,燕南天便兑现了之前答应的事。 顾长生想见识一下神剑诀的奥妙。 没有趁手的兵器,他就让顾长生去铁匠铺随意挑了一把剑——实际他也从没有过什么趁手兵器,当年一把剑破破烂烂锈迹斑斑,到他手里也是削铁如泥。 一把稍宽的剑,比寻常的剑宽一点长一点,又算不得重剑,落在燕南天手里,燕南天连声道好。 这对他来说已是很不错的剑了。 “既是见识,我也就不仗兵器之利了。”顾长生也换了一把剑,不然燕南天真气还没恢复,纯剑法的话,用不了多久燕南天的剑可能就会断掉。 燕南天没说什么,只是斜拖剑垂至地面,道:“你可知我的神剑诀是一门怎样的剑法?” 顾长生想了想,道:“不知。” 燕南天笑道:“只希望你莫要失望!”虽体型单薄,但目光如炬。 顾长生单手负背,道:“请。” 话音落下,她率先攻了过去,手中长剑一声轻鸣,飞身提撩式划破空气朝着燕南天的胸口刺过去。 她却是不敢大意,神剑诀向来只是听说,完全没有见过,书里也没有具体描写,只写了其无敌的种种战绩。 燕南天毫无花哨动作,一格一挡之间,将已至身前的剑荡了开去,而后便是大开大合的往下一砸! 当! 一声兵器交击的颤音回荡在两人中间,顾长生只觉那寻常的铁铺长剑在燕南天手里仿佛化作了一柄重锤,剑势之重超乎想象不说,速度也无与伦比。 剑身颤鸣声悠然不止,顾长生退后两步,一抖长剑将那剑上震荡化开,目湛神光道:“好重的剑!” 两人单纯比划剑招,燕南天竟能将剑使出如此风采,让她不由自主运行真气化解剑身传来的力道。 燕南天摇了摇头,这一剑若用上内力,放在十几年前,天下无人能接下他一剑。 也就当年的‘昆仑七剑’,集三人之力才勉强挡下了他的一剑之威。 如此想着,燕南天恢复了当年的豪气,大笑着一步迈出,主动一剑劈向顾长生,手中长剑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压来。 那高大枯瘦的男人如一头饿虎,长剑入手之后病色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堂皇大气之姿。 一步之间,燕南天仿佛化作巨人,顾长生聚精会神,直接一手托住剑尖,双手之力试图挡住这一剑。 硬碰硬的剑撞在一起,比之前更响的交击声乍起,那瞬间顾长生的剑身弯起一个弧度,人也在地上生生踏出一个脚印。 “好!” 燕南天大喝一声,剑光忽然分散,却不像刚才那样大开大合,而是飘忽间虚式分金朝着顾长生笼罩而来。 他一连使出七剑,寒光连成一片,剑势由厚重转为灵秀清奇,瞬间变幻行云流水,四虚三实,顾长生眨眼间硬接了三剑,身形躲闪的同时转身云扫剑划向燕南天前胸。 江玉燕与万春流在远处观战,万春流只是一个后备医师,防着二人交手出现什么意外受伤,对二人的交手兴趣不大,而江玉燕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看二人不动内力的纯剑招比拼。 二十招。 两人只交手了二十招。 也是试探的二十招。 互相对攻十招之后,燕南天便没再出手,顾长生也没有追击。 一方功力被摧毁,只有多年厮杀的经验与招式,一方还年轻,内力招式都还没达到顶峰,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展示。 展示已经够了,他们并不是想分出高下,也绝不想分出生死,甚至连受伤都没必要。 燕南天相信顾长生已见识了号称无坚不摧的神剑诀,也看出这是一门怎样的剑法。 顾长生确是看出来了,叹道:“如此绝学,不愧是当年天下第一神剑的武学,只是旁人想学也有些为难。” 燕南天大笑道:“神剑诀,本就是我依据自己的功法特点而创出来的!” 顾长生拱手道:“虽没动内力,却也看得出来,当年燕大侠的剑神之姿。” 这却是不容易复制的。 燕南天本就体型高大,天生神力,自少年习武,初始便有超出常人的优势,其经脉也比一般人宽阔坚韧,天赋异禀,因此习武以来未尝一败。 他的神剑诀也是随着这一特点创出来的,配合其深厚的内功和天生的神力,寻常江湖人莫说挡他一剑,光看那山一般厚重的剑势便先失了胆气,自然看那煌煌剑光如同天威。 而后又在他多年钻研之下剑法刚柔并济,强霸天下无双,柔则轻灵变化,纵横江湖数十年,所向披靡,无愧战神之姿,也只有明玉功修到大成的邀月可与之一战。 燕南天松了长剑,随意放在一旁,又恢复了那个病瘦的中年人模样,脸色蜡黄,道:“我观你剑法也是精妙非常,只是内力欠缺了一点火候。”虽没动真气,他也看得出来顾长生并非内力深厚之人。 顾长生摇头道:“习武太晚,积累太浅了。” 燕南天眯眼道:“确实如此,若是给你一身内力……” 他想了一下顾长生的身手,心中暗赞不已,怪不得掌柜的想要他嫁衣神功的功力。 燕南天却不知道,顾长生修习五绝神功只是驾轻就熟而已,五绝神功内外兼修,不仅包含拳脚腿法,刀剑一类妙招也不少,俱是各门各派绝技精髓融合而来。 听着蝉鸣,燕南天思索片刻,忽然打量顾长生道:“你杀过多少人?” 顾长生沉默了一下,“不少。” 燕南天挑了挑眉,这个不少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随口道:“五十?” 顾长生微笑没说话。 燕南天神情微动,道:“一百?” 顾长生轻轻摇头。 燕南天眉头微蹙,眯起眼睛又道:“三百?” 顾长生哈哈一笑,道:“行走江湖,总是有不开眼的宵小,顺着他们靠山找过去,无一不是贼窝,这种事怎能避免得了。” 燕南天也笑了,望向东南方向,顾长生这番言辞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传了消息正在等的故交。 燕南天想着那故交好友,道:“有没有杀过普通人?” 顾长生缓缓点头。 燕南天本来随意的脸色一凝,目光深沉地望着顾长生。 却见顾长生带着回忆看向不远处江玉燕,道:“却是我们姐妹也是普通人的时候。” 燕南天闻言一怔,愣了好久,才喟叹一声,道:“也是个苦命人。” 顾长生饶有趣味地道:“燕大侠都不知道详情,如何能知是两个苦命人?” 燕南天摇头道:“你们年岁都不大,去掉习武的时间,就更年幼了,什么事能逼得两个普通姑娘去杀人?” 顾长生闻言笑道:“确是这么个道理。”她看了一眼江玉燕,低语道:“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一路走来,莫不都是为了提升实力,有那得自地宫的暗器匣子在手,就算遇到十二星相级的对手也有一博之力,两人才趁着这样的机会在闷头习武变得进境缓慢之时,出了青衣江行走江湖,尽可能多提升自身。 047:神医 万春流走了过来,瞧瞧两人,为两人没有受伤而有点失望,他提升医术靠的就是治病救人,小伤小痛也有对应的药来试试。 顾长生看见他脸色,大概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由暗暗腹诽。 当年万春流是误医死开封城九十七人,心灰意冷才躲去的恶人谷。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误医死九十七个人还能被称神医,却暗暗下了决定,受了伤宁愿自己养伤,也绝不找这位神医—— 话说回来,若没万春流这十几年日夜不断给燕南天喂药,放燕南天自己在那儿恢复,说不定他还能早两年苏醒? 这话只能想想,万不敢对万春流说,不然这小老头儿羞恼之下说不定要找她决一死战就麻烦了。 燕南天虽只和顾长生交手了二十招,如今功力没恢复也有些累,休息片刻才起身,拿着顾长生送的长剑,一招一式开始练习基础剑法。 他剑法本就是以‘重’‘拙’‘大’为根基,何况任何剑法都是从基础十三式演化而来,一招一式皆沉稳无比,以此开始缓慢恢复被摧毁的功力。 真气就是从日常练习招式的过程中一点点练起来的,此时恢复也是从招式练起,顾长生见状没有打扰,和江玉燕回了客栈。 “看他出手,才能隐约看见当年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江玉燕将剑横在膝盖上,双手抚着剑鞘说道。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仅从气势就能压倒对手,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势,无法想象他功力巅峰时一剑斩出是何等气派。 “有机会可能重新见到他巅峰时的风采。”顾长生道。 此时重新回味燕南天的神剑诀,她也已然明白,神剑诀虽强,更强的却是燕南天本人,天赋异禀,仿佛天生为武道而生。 再看江玉燕,虽然习武有一股狠劲,但天赋却是不及了,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修炼更好的武学,才有机会达到大成的境界。 幸好,二人也有神功在身。 客栈不忙,只有角落两桌江湖人在歇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品着下酒菜喝酒。 顾长生静下心来,坐在柜台后,江玉燕就在旁边,离得近了,仿佛有若有若无的清香从她秀发飘过来。 如同空气清新剂一样,有点提神,顾长生揉揉鼻子,果然,女人是需要保养的,常换新衣常沐浴,那股清新味道自然长存,思及此处,顾长生伸手捏过自己一缕头发闻了闻,却是没什么感觉。 江玉燕瞧着她古怪的动作,眨了眨眼,心里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抬手唤来小二,打个手势,小二很快端来一盘板栗,这是前几天从行走货商那里买来的,江玉燕在这邻着草原的偏僻地方,除了习武以外,就是到处找找有什么小食了。 给顾长生喂食的感觉是极好的,手指捏开一颗板栗,将栗仁剥出来,递过去她自己就会张开嘴,眼睛盯着账簿,嘴里嚼动几下,然后等着下一颗。 江玉燕抿嘴笑一下,继续再捏开一颗,只觉得这种时候的顾长生就像那安静至极的邻家姑娘,坐在那里乖乖的。 黄昏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客栈,江玉燕低头认真一颗一颗捏开栗子,再将栗仁上残留的果皮撕掉,脸侧秀发垂落也恍然不觉,不时抬眸看一眼顾长生的侧脸,安静而带着浅柔的笑。 万春流来到客栈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站在一旁怔了怔,一时竟不想打扰。 “有什么事吗?” 顾长生察觉到万春流进来,将嘴里的栗子咽下去之后抬头道。 “呃……这是我抽空画的,若是看见这些人,你可以多加防备。”万春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交给顾长生。 顾长生看一眼内容收好,点头道:“多谢了!”里面画的是恶人谷十大恶人的面容相貌,若是他们出谷也途经此地,掌柜的认出来可加强戒备。 不仅有谷内五个人的,还有混迹江湖的几个,凡是万春流见过的都画在了上面,除了狂狮铁战外都在。 万春流嘱咐几句之后,看一眼二人,便又回了他与燕南天的住所。 顾长生望望外面天色,快要日落了,再过不久投宿的人就会逐渐到达,还有解决晚饭的也会来。人渐渐多起来,客栈多了一些热闹,两人便也不再清闲了,顾长生记账,江玉燕收着银子,不时帮忙不过来的伙计去拿坛酒。 她们在那边忙着,万春流在偏房里清出来一块空地,继续研究有什么药物能帮燕南天恢复实力。 “那两个掌柜……看起来倒也是良善之人。”万春流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边配置药粉一边道。 等着试药的燕南天侧目道:“哦?” 万春流想了想刚刚去客栈时看见的一幕,笑道:“我只是觉得,那般亲密的姐妹之情,一般奸邪之辈是很难有的。”纯粹而干净,他入恶人谷这么多年,已快要忘记世界上还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 移花宫邀月怜星也是一对亲姐妹,怜星一手一足残疾却是摘桃子时被邀月这个亲姐姐推下树导致的,平日里畏邀月如畏虎。 恶人谷那些恶人更不必说了,手足相残,背后捅刀的事他见了不知多少次,有时都不想去医治那些人。 燕南天想了想白日里看见她们姐妹站一起的模样,点头道:“长大了还能这么亲如一体的,不多见。” 万春流摸着山羊胡感慨了一番,多日来阴郁的心情竟转好了不少,将手上药粉混合之后,倒入药罐里搅拌,最后倒出来一碗浓浓的散发着怪药味的汤汁递给燕南天。 这都是他们悄悄离谷前万春流刻意准备的,将要用到的草药研磨成粉方便携带,比之新鲜的草药药效有些流失,却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燕南天做了万春流十几年药人,对他的药也没抗拒,端过来就一口喝干净了,将碗放到一边。 万春流等了片刻,望着他道:“感觉如何?” 燕南天感受一下也没感受出什么,思量道:“喝太多药效减弱,没什么明显的感觉。” 万春流捻了捻山羊胡,想了片刻道:“下次再给你配置一方新的汤药!” 048:江湖,少年,中年人 江南,安庆。 从四月仲春开始赶路,此时已是炎炎盛夏。 黑蜘蛛仍旧是那身黑衣,将手臂腿部都包裹严密,脸上戴着漆黑的面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 他安静地伏在树上,纤细的树枝好似感受不到他的重量,连弯都没有弯一下,仿佛那上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黑色的大猫。 只要黑蜘蛛想藏,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发现他,他有这个自信,那次暴雨只是意外,而吸收了这个意外经验之后,他变得更加难以发现。 此时树下的两个人便没有发现他。 待那两个人走远,黑蜘蛛抬眼瞧了瞧,身形一转便从树上跃起,也没落地,而是无声无息地飘进了一个小阁楼的窗子。 躲在窗帘后面,他痴迷地看着那坐在床上的女孩。 那是一个绿衣少女,容貌清丽脱俗,体态轻盈,坐在床上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阁楼里自然是没有风的,只是看到她端坐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有这种担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双绝美的眼睛,眼波如梦似幻,美得奇特,刚才出去的那两人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将这痴痴傻傻的姑娘称作‘梦姑娘’,全因她这一双眼睛,虽失了神采,却有一番别样的美。 是的,绿衣少女是一个痴傻的姑娘。 黑蜘蛛心中不知为何一痛,这些天一路跟踪那两个人,他已查明真相,海宴那掌柜的竟没说半句假话,刚刚出去的‘罗三’‘罗九’两兄弟在这安庆酝酿什么阴谋的样子,听他们谈话间流露出的信息,两个月前渤海帮和黄河帮死战便是他们两个挑拨起来的,半月前崂山帮与快刀门流血厮杀背后也有他们的影子。 而他们作恶之时,恰巧碰到这个有些失心的梦姑娘,便将她半哄半掳来这阁楼上安置。 至于她为何失心,则不关两个恶人的事了,是之前去峨眉一路听说恶女鬼讨命的传闻,在峨眉峰顶的时候又见到自己亲手杀死的江小鱼死而复生,披头散发来找自己索命,大惊之下骇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黑色人影从窗帘后走出来,脚步声引起了绿衣少女的注意,她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那不知何时来到屋里的人。 黑蜘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道:“你不害怕么?” 绿衣少女只是怔怔看着他,似是想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黑蜘蛛忍不住问:“你可记得你是谁么?”那掌柜的指明了时间地点,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偏偏忘了告诉他这少女的身份。 绿衣少女注视着他,像是在回忆,过片刻忽然双手捧住头道:“我不能想,我也记不得,我一想就头痛。” 黑蜘蛛沉声道:“那就先不想了……”他脸上带着怜惜,见少女这种样子有些不忍。那罗三罗九兄弟一时不会回来,黑蜘蛛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倒转过来将柄递给她,道:“如果……无论是谁想碰你,你都可以用这把刀对付他!” 绿衣少女怔怔接过,疑惑道:“为甚么?” 黑蜘蛛断然道:“因为在这种状况下想碰你身子的,定是坏人!” 绿衣少女懵然点头,低头看着手上的匕首,在黑蜘蛛的教导下,将它藏在了身上。 望着少女的脸,他伸手想拂去少女的耳旁碎发,却生生忍住了,他只是在那里站着,静静地看着少女的眼睛,绿衣少女也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毫无灵动。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动静,黑蜘蛛往后退了一步,黑色身影贴近窗帘,随后消失不见了。 绿衣少女望着窗子,眼波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刚刚没有人进来过,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话,她保持着刚刚的坐姿,仿佛一整天都如此坐着。 黑蜘蛛伏在阁楼旁边的屋顶,静静听着下面传来的罗三罗九兄弟说话声,脑海里却想起了当初那秀美掌柜的话。 ‘一段绝好的姻缘,你错过就可惜了……’ ‘莫非你是算命的?’ ‘就当我是算命的吧,你若不去,那姑娘说不定被坏人……’ 黑蜘蛛闭了闭眼睛,虽内心感激掌柜的指点他来这里,却对那姻缘之词有些苦笑。 选了终年流浪,居无定所的生活,游手好闲做点侠事的同时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到现在想改却也……别人不会允许的。 这种生活,那般的姑娘也是万万不能过的,他不配,也不能。 黑蜘蛛握紧了手掌,稍稍侧头,便透过阁楼窗子看见了那绿衣少女,他痴痴地望着那娇弱身影,平日里灵动的目光蒙上了一层迷惘,一片惆怅,他静静地伏在屋脊,刚刚杂乱的心思消失不见,他心间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护得这女子安全。 夜色深沉,少年伏在星光下,守护着心里想要保护的人,露水湿透衣服也浑然不觉。 - 另一边。 得到燕南天传讯的路仲远日夜兼程,赶往海宴,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担心。 他的胡须已脏乱不堪,身上也都是杂草脏灰,整个人风尘仆仆,一匹马一柄剑,外加一个布包裹,便是他的全部。 饥餐渴饮,这一路除了恰好日落时赶到一座城,其余时候竟是连客栈都没住过,饿了掏出干粮啃几口,累了便在野外找个拴马的地方,整个人找个地方一钻,睡饱之后便继续上路。 一路蝉鸣也不觉得烦,反而见到已入青海地界,心情激荡,不由长啸一声。 林中惊起鸟雀无数,路仲远逐渐放慢马速,看此处青草茂密,将马儿停在此处,自己也掏出干粮塞进嘴里,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喝一大口,望着天边渺渺白云。 他自是猜出来,燕南天定遇到了困难,才没有赶去相见,而是想办法传消息约他过去。 自上次一别,两人已十几年未曾见面,路仲远想着当年燕南天一剑惊天的气概,内心急切又渐渐忍耐不住,草草吃了几口东西,靠着树闭目休息半个时辰,等马儿渐渐停止吃草的动作,便抓起长剑翻身上马,顶着烈日继续奔驰而去。 留下一路烟尘。 049:不小心 有了顾长生这个变数,原本江南错综复杂的局势更加纷乱。 花无缺与江别鹤把酒言欢,铁心兰帮小仙女张菁和顾人玉寻找慕容九的下落。 十大恶人的欧阳丁当兄弟化名罗三罗九与江别鹤联手暗中图谋那些中等帮派的家财,事后以仁义形象出面收尾,积累江南大侠的名望。 黑蜘蛛守护着失心疯的慕容九妹,一边跟踪罗三罗九兄弟,试图拆穿他们的阴谋。 慕容世家的人正赶往江南,寻找失踪的慕容九。 恶人谷五大恶人发现燕南天与万春流消失无踪,忧心之下也倾巢而出,向着江南而去,企图齐聚十大恶人。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却不约而同地朝安庆这片地方汇聚。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身处漩涡,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场渐渐凝聚的波澜。 不管江南如何暗流涌动,顾长生和江玉燕在海宴这小小的地方安心当着掌柜,偶尔和燕南天交流一下武学心得,二人虽年纪尚浅,但对许多招式有相当精妙的理解,让燕南天叹为观止。而燕南天多年闯荡江湖的厮杀经验也让两人获益匪浅。 万春流依旧每天琢磨新的药方,熬成汁后就给燕南天喝下,燕南天对万春流颇为信任,从来都是一口喝干。 顾长生每次瞧见,目光都不由怪异,实在是理解不了江湖里的神医到底是个怎样的水平。 放她那时候,别说误医导致一夜暴毙九十七人,就是医死一个也是大事故,虽然江湖医术有些落后,可九十七这个数字——一般精通下毒的高手也很难轻易做到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万春流还是蛮厉害的。 话说回来,他在恶人谷待着也不算一件坏事,毕竟试药的人多,试失败了也没什么。 “跌打损伤的药我这里都有一些,若是需要的话可以拿去。” 万春流望见顾长生目光,还以为她是敬仰自己神医名头想要些药,便摸着山羊胡子说道。 顾长生沉默一下,客气道:“不用了,我们姐妹年轻,用不到什么跌打损伤的药,自己休息也很快就好了。”她顿了顿,幽幽地说:“还是留给燕大侠用吧。” 万春流笑道:“你这姑娘倒是客气!寻常药物配起来容易,不用担心不够。” 一边说一边拿出几个瓷瓶递了过来。 顾长生依旧推辞,推辞不过也便收下了两个瓷瓶,只是暗暗决定,绝不轻易动它,太吓人了。 两人可没有燕南天那般体格和功力底蕴,可以随便什么玩意都往身上用也没关系。 万春流捻着胡子继续琢磨怎么改进药方,以让燕南天恢复的更快了,他对自己如今医术还是蛮自信的,燕南天活死人躺了十几年都被治好了,足以证明他的医术。 燕南天的功力也在缓慢恢复,嫁衣真气经过这一次摧毁,重新修炼起来变得如臂指使,运转时浑然如意,若是恢复到以前那般水平,他的实力必然精进不少。 两个掌柜在这里待了一会儿,正要去客栈,见林子跑过来了,袖子被扯下来一块,一边跑一边道:“掌柜的!有人醉酒闹事!” 江玉燕眼睛一立,就和顾长生去了前面客栈。有人找她打架没什么,但是在客栈闹事不能忍,在这里和顾长生经营久了,已经像半个家一样,无事时一边和顾长生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看看店里,伙计闲的闲,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生活很是不错。 要是打坏了桌椅什么的,更是让人恼火。 跟着林子一起去了客栈大堂,伙计们正在将角落里两张翻倒的桌椅正回来,其中一张桌子已经不能用了。大蓝捂着腰靠在一旁,小蓝也捂着胳膊,这哥儿俩体格壮,会几手功夫,此刻一个被人踹了几脚,另一个手臂被人砍伤了,捂着胳膊的指缝里渗出鲜血。 “先带他们两个去治伤。”顾长生脸色看不出变化,吩咐一句,然后问林子详细经过。 林子一番解释,无非就是几个江湖人酒量不行喝多了,和同行的人争执起来,打坏了几张盘子,还想扭头就走,饭钱也不想付。 大蓝小蓝哪忍得住这,他们哥儿俩当初只是一个吃霸王餐的想法,一个构思,还没实行就去挖了两个月酒窖,这群人吃都吃了,竟然还想不付钱?顿时上去理论,那群人直接动起手,弄得一团糟便快速离开了。 两个掌柜的没在后院,而是刚好去了燕南天那边,也没听见动静。 顾长生听完看了看一片狼藉,问清楚他们着装相貌,让林子清扫干净,回头对江玉燕道:“追上去,让他们赔。” 江玉燕道:“要是他们不赔呢?” 顾长生做了个手势。 江玉燕笑了,提剑掠出客栈门。 打坏了东西打伤了人,还不想赔钱,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顾长生去看了看大蓝小蓝,怎么说也是店里的伙计,而且是在客栈伤的,好在小蓝只是皮外伤,包扎一下就止住血了。 “这个月给你们加一串工钱。”顾长生看过之后道。 原本倒霉的两个人顿时高兴起来,大蓝笑得露出了漏风的牙豁口,等大掌柜的走了,开始偷偷算这一串钱能找那镇上的半掩门寡妇几次。 再回客栈,大堂那个角落被打扫得差不多,只是缺了一张桌子,看起来空荡荡的,林子已搬着去仓库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玉燕回来了,也没拿出银子,将剑鞘放到柜台便坐下了,拿出一块布擦拭长剑。 林子正拿布抹桌子,抬头看了一眼,刚才出门前白衣胜雪的二掌柜,现在回来时裙角沾染了一小片新鲜血迹,顿时收回目光,也不多嘴,也不多问,闷头做自己的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长生弯腰掸了掸她裙角,白色的裙子上沾染了一点血迹,很难清洗。 江玉燕低头瞧瞧,才发现裙角的脏污,顿时有些嫌弃地皱眉,随手一剑给削了去,露出白皙的脚踝。 顾长生笑了笑,轻抬脚把那一块裙角踢进垃圾桶,仿佛无事发生过翻开账簿,提笔记上折损桌子一张,椅子若干。 客栈里酒桌上旁观了全部过程的几个江湖人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喝酒吃菜,只是对这客栈,尤其是对两个长相秀美掌柜的印象刷新了不少。 050:交情(感谢oO莉姆露Oo的盟主) 江湖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坏了规矩,要么实力强横没人敢惹,要么就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有些人没有做好准备,偏偏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这大概便是阎王要他三更死,他偏两更就迫不及待了。 因此倒是没人说什么,只是觉得两个掌柜的手段太刚烈了一点。 不过想想也是,姐妹两个在这种地方开客栈,若是手段不强硬,说不得会有多少麻烦找上来。 几个江湖人吃饱喝足,看看那边亲密低声说话的两个掌柜,却是瞧不出她们刚刚果断狠辣的一面,偏偏是这种样子,反而让几人不知怎的,更觉得这客栈安全了一点。 抬手将酒钱结了,又叫小二准备两间客房,一个男人忽然问:“有掌柜的在这里,客栈想必很少有人生事。” 顾长生收起银子,头也没抬道:“这里人员流动频繁点,虽然少总还是会碰到的。” 那男人哈哈笑了一声,道:“这倒是。”他停了一下,又道:“若是我住在这里有人找麻烦会如何处理?” 顾长生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有人无事生非定是会有人劝阻的,但若是惹了仇家被人寻仇而来,却不关小店的事了,到时还请体谅一下经营不易,莫要打坏了门窗家具。” 男人了然道:“此话在理!” 他也没再说什么,等伙计准备好了客房,便带着行囊上楼去了。 顾长生坐下伸个懒腰,见江玉燕不知在想什么,拿起发梢勾了勾她脸颊,江玉燕下意识用手蹭蹭,放下手又开始痒,转过头才看见是顾长生搞的鬼。 “好烦呀你这人!”江玉燕翻了翻眼睛。 顾长生乐了一下,捏着发梢正要说话,余光瞥见自己正在做的事,怔了一下,轻轻放下头发,摸着满头青丝不说话了。 “怎么了?”江玉燕见她不说话,转头看向她。 “姐妹情淡了。”顾长生叹口气道。 江玉燕无奈,凑过去用脸蹭了蹭她头发,接着忍不住一乐,抿着嘴起身离开了。 “孤寡掌柜独守客栈。” 顾长生又叹道。 江玉燕头也不回道:“我只是去沏壶茶,这么热的天,你不渴吗?” 引客人去楼上刚好下来的林子顿时快步凑过来:“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就行……” 江玉燕挥手驱赶,“你沏的有我沏的好喝?” 林子卡顿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 江玉燕已捏起茶叶扔进壶里,而后倒水。 林子转身去做其他事,什么好喝不好喝的,不就是想亲手沏茶给姐姐喝?莫说她那点心思,林子都看穿了。 不过掌柜姐妹之间的事,轮不到他说什么,人家爱干啥干啥,林子只能做好自己的职责,招呼好客人就行了。 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这么亲密的姐妹,尤其是长大之后还这么…… 林子挠了挠头,回身看一眼,二掌柜已倒了一杯茶推到大掌柜手边,然后自己捧了一杯慢慢吹气。 这也太有迷惑性了,林子为那些闹事的感到悲哀,若是大掌柜每天凶神恶煞坐在那里,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说不定有些人会收敛点。 “诶……” 林子摇摇头,觉得自己想法不对,莫说是两个女子,就算是两个垂老的掌柜,或平常生意人,难道就该受那些江湖混子欺负吗? 所有一切都是应得的,掌柜的干得好! 林子在心里坚定了念头,等客栈的事忙完,其余几个伙计过来接替,他下了工便去大蓝小蓝那边。 “掌柜的把那几个人都杀了。”林子看了看小蓝的伤口,这样对二人说。 大蓝和小蓝齐齐一抖,“都死了?” 林子点点头,叹息道:“是啊。” 大蓝漏着风道:“这,这……” 林子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客栈的伙计,不用怕,只要好好做,掌柜的会护着你们的!” 大蓝小蓝点了点头。 等林子离开,两人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当初想在这个地方吃霸王餐,应该是两人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江湖凶险。 还好当初酒窖没挖好,那掌柜的还缺人手,把他们哥儿俩踢去挖酒窖了。 在海宴长久停留的人渐渐知道,海宴可以惹事,但在那个客栈里最好不要惹事。 若是他们知道十几年前的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与恶人谷的万春流此时也都住在客栈不远处的一所民居里,时不时与两个掌柜的探讨一下武学精要,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九月,天气转凉。 路仲远便是在这个时候抵达海宴的。 他没有直奔燕南天所留的地址,而是在这附近转了一天半。 关于客栈的事也打听了不少。 无他,销声匿迹十几年的燕南天忽然传信,总要谨慎一些,不是怕燕南天屈服于人故意设陷阱引诱他过来,而是怕燕南天也被人蒙骗,故意被人放出来的。 夜里。 顾长生和江玉燕正熟睡时,忽然齐齐睁开眼睛。 江玉燕道:“有高手。” 顾长生侧耳屏息了片刻,重新闭上眼睛道:“路过的,睡吧。” 江玉燕也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顾长生忽然道:“也说不定是那个人。” 江玉燕诧异道:“谁?” 顾长生道:“燕大侠两个多月前传讯的故交,算时间……嗯,现在偏早了一点,莫非他本就在西北地区?” 顾长生却是想错了,她想不到路仲远在接到燕南天的传讯后,会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赶来相见。 江湖人,江湖大侠之间的情谊,燕南天和路仲远之间的交情,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夜深人静。 民居院墙上落下了一个负剑身影,而后翻进院里,魁伟的身形站在那边,如山岳般厚实坚韧,一动不动。 他相信若是燕南天在屋里,必会察觉到自己。 不出所料,片刻后屋里起了动静,有人掌灯。 而后一个身材高大,却枯瘦如柴的男人披着衣服打开房门,望向院里那道魁梧身影。 燕南天沉默许久,忍不住低声笑道:“路兄弟,怎的夜里来了?” 魁伟壮汉浑身一震,目中露出匪夷所思的神采,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瘦得只剩骨架的汉子是自己昔年好友,那个豪气干云,神力无匹的第一大侠燕南天。 “燕大哥!” 即便他也同样是昔年威名一时的大侠,也忍不住失声,“你,你怎的……” 燕南天淡淡一笑,让开房门道:“进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