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包之思考 “今晚就吃这个?” 包国维放下书,看着书桌上刚端来的饭:一碗粘稠白饭汤,团成一团,还含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蔬菜和肉丝。胃中感觉有些恶心,转头向老包问道。 老包盯着包国维用功读书的景象正入了神,看到儿子忽然放下书问自己,还以为是这汤散出坏味道,打扰到他用功了。赶忙回答: “啊?怎么了,这汤,你不是最爱吃的吗?你今晚回来得晚,我还热了一遍,是不是放久了汤坏了?” “不是,我就是不想吃这个,你给我换一个来。我要吃蛋炒饭,隔夜米多放盐,炒到米粒在锅上噼啪响,放些葱花,最好再撒些黄瓜碎解腻,街上卖的蛋炒饭油多米糯不好吃,要让胡大做!” 胡大是个厨子,手艺自然要比老包这个管理杂事的老下人好的多,只是这么晚了,再去麻烦人家胡大是不是…… “去啊!别忘了让胡大给我加点腊肉。” 包国维见自己老爹杵在那发愣,催促了一声,还用力的踢了书桌腿两下,震得木桌上的饭碗都发出咣当的响声。 “诶,诶,好,我这就去。” 老包见儿子有些发火,急忙把饭碗端起来向外屋走去,边走还把碗放在鼻子面前闻,看看这汤是不是坏了。没有馊味,又好像有些?老包总觉得是这碗汤打扰了儿子用功,即便觉得这是碗顶好的汤,那也是碗孬汤! 听说那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儿子能吃的好些的话,进了洋学堂体育就能好,当爹的可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老包边走边想着。 把老包忽悠走了,包国维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憋起来,伸个懒腰舒展舒展肌肉,将一肚子浊气呼了出去,再猛吸一口气,大脑顿时冰凉清明。 “哎,第三天了,穿到1927年的穷鬼身上,想过好日子,只能润,留在这那得等到下世纪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呢。以后还要打战打到天昏地暗,就算捱过去仗,有钱的土地就没了,有学识再过些年运气也不大好,又穷又傻的就更不用说了,饿死的多了……” 显而易见,知道这些的包国维是个卑鄙的外乡人,生前还不算个体面人,叫包维为。 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开个网店,起初两年还能赚点个,有时间一个月能挣个万把两万,后来生意难做了,甚至还亏钱。 可再让包为维去找工作,他就不乐意了:以前开个网店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能挣一两万,现在进厂工作十多个小时挣三四千?还得听人使唤,这不纯牛马吗,说啥也不想找工作。 说起来,包维为觉着自己和包国维,倒是有些相似。也难怪变成这电影里的包国维了。 至于包国维怎么没的,躺平在家两年半,身体极度虚弱,不知节制,终是猝死。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包国维定下的目标就是搞钱,赶在1937年前攒够本钱润出去。倒不是说包国维不爱国,主要是留这儿也没用,自己高中选的理科,史本就不行,躺平那些年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况且记得也无用,人微言轻只会被人当成疯子胡言乱语。 还不如润出去找机会挣钱,再捐过来。平台很重要,比方说有的地方辛苦劳作还要饿死,吃的还不如棉花机摘摘果子,树皮得靠抢着吃。饿死的人少了些便叫盛世大治。有的地方在困难时期牛排都吃不上,穷人们只能领些热狗玉米罐头、胡佛肉的救济艰难度日。 论科学技术,包国维就是个普通人,那本就不丰富的科学知识即使在元明清都派不上啥用场,遑论是民国时期了。也就穿到北宋能发明个活字印刷术,献给“心善”的大老爷,要是运气好的话敲得能讨得半两银子赏钱,又或许是因为不务正业被打棒子。 论多活那些年学的人情世故,呵,这玩意哪还有代差啊,都钻研几千年了,世代相传,发展到顶儿头了。 不过好在,包国维也是有挂的,不然就这出身,一死了之是最优解。其挂,一曰强记,取自博闻强记,记忆力很好,这个算不算挂还有待讨论,毕竟后贤有云:小开不算开,忘关不算开,关不掉不算开。三个充分不必要条件已达其二。 再一个就是包国维发现自己在全神贯注时,时感会大幅度提升,就像看影片开了低倍速一样,具体慢了多少不清楚,目前远没有死亡之眼一类的效果强。状态越好,精神越集中、紧张,时停效果越强,不过大脑会随之发热,神经也会产生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包国维发现这个能力时脑子里面便不由自主的想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成语:猪脑过载! 包国维还没想清楚这能力有什么用,要说射击吧,也不是全靠反应力的,很多人打个固定靶都费劲。再者说了,子弹它不长眼睛,跟人打枪,划不来,老包也绝不答应。 也许靠着强记和时感能学学千术到赌场出老千?但失手了有几根手指头够剁的。倒不如约人打打麻将,兴许还能挣几个子儿。 又想了一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苗苗来。包国维从椅子上站起身,从逼仄的里屋走几步便到了家天,霉味散却,顿感清新。 如今已入秋了,秋高气爽,清新的凉爽的空气直呼呼的往鼻孔里、咽喉里、五脏庙里钻。卷地风略过,大门嘎吱嘎吱的撞到墙边,也吹得有些单薄的棉袍迎风而动,凉风灌入身体,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口子,翕动着迎合着清新的空气。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锻炼身体吧!身体才是改变命运的本钱。 包国维先原地小跑几步热了热身,十四岁小伙子的火气就是旺,小跑一会儿,扭扭腰宽宽腿,身子骨就感觉不到凉了。于是便俯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 手一撑地,一股有些明显的酸痛感就从肱三头肌、背阔肌传来——这是包国维穿越后第一天锻炼的结果。过度锻炼肌肉,大量无氧呼吸导致乳酸堆积,第二天才显出后果来,当天放弃了锻炼,忍着疼揉搓按摩,到第三天晚上这才将乳酸消解的七七八八。 一连住做了十五个标准的慢俯卧撑,再做下去,手臂开始就打颤,有些脱力,包国维不再继续,而是立起身来,开始打拳。 打拳嘛,装模作样的学着电影里的架势,把双臂弯在胸口,两只腿再那么一架,一前一后的交换发力,然后再打出去那么两三拳,“嘿哈”一喊,倒还真能显出些武学高手的意味了。 打了不过三四分钟,手臂上的劲也慢慢回来了,浑身有些燥热,还微微冒着些汗。只不过凉风一吹,深吸口气,把双手举过头顶,指尖相对,学着小说电影里大师那样一边感想气沉丹田,一边将双手缓缓压到腹部去。 该说不说,还真有些作用,往返两次,便心静神宁,气息平稳。于是包国维开启了第二组俯卧撑,再多的话就不敢做了,不然明天怕是又要乳酸堆积到举手都疼。 昨晚俯卧撑,又扎了两回马步,包国维没表,只能默数“1001”、“1002”,数一声算一秒。第一次坚持了二分二十来秒,第二次更惨,只数了四十多声便受不住了。 想来也是,整天不干活,游手好闲的和几个小伙伴乱逛,腿就没怎么练过,有这成绩也是差强人意了。这要是现代的学生,除非是体重太轻,像个瘦猴子,不然初扎标准马步能坚持两分钟那都是顶不错的了。 说起体重,包国维还没像电影里那样瘦,大抵是生长激素吃少了,十四岁还没觉醒男女之情,不太在意身材管理,反是有些肥膘,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便已经来到了六十五公斤。 要知道包国维今年可才十四岁,骨骼、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说包国维这体重还真不是吹的,再重个两三公斤就能踏入超重的门槛了。 又打了会假正经的王八拳,包国维便走回里屋,一股若有若无的朽木味和油渍味萦绕在鼻尖。好在这味道早已闻习惯了,包国维走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抽出从右往左数第三本书,扔在床边。 打点水洗了洗脸和脚,包国维来到床边,左脚甩飞一只拖鞋,便重重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那叫一个舒坦。 包国维将书拿起来预备要看,天色却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又伸出脚够拖鞋,够到一只,便踩在上面站起来,另一只脚还搭在床边。包国维将身体前倾,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了一盒火柴,又抓起有些脏的蜡烛台,换了根崭新的插了上去。 凳子拉到床边,放上烛台,擦燃火柴点亮蜡烛,屋里可算是有些亮堂了。 这时候包国维再躺下身来,拿起书,看向封面,赫然用繁体写着: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商务印书馆。到现在包国维还有些不习惯从右往左的读法。想来报纸上偶尔提起的新文化运动,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这教科书写法还是没变呢。 翻开书,看看里面的文章,字基本都认得,便有不认识的,也可以根据前后语境推算,读了二三十页,也无甚字算得上是拦路虎的。 虽说看起来都认得,但写起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包国维的目的主要是记住字的写法,改掉习惯,而非会读,不然上学后写出一手繁体字便要被人笑话。 这已经是包国维读得第三本书了,一天读一本。匆匆浏览一遍,将其中一些繁简笔划迥异的字记住,包国维又将书翻到第一页,开始针对性的对特定的繁体字进行着重的记忆。 第二章 包之行动 城西巷子三胡同,天快黑了,人行已稀,胡大正蹲在家门口旁的小石凳子上,拿着张报纸,有些宽胖的脸上眼睛咪成了一条缝,一边看报,一边抽烟,美丽牌香烟,巴适得很。 老包远远地就看着胡大了,垮着手里一小包东西便小跑过去,双手还攥着棉袍衣角儿,看着有些滑稽。 “诶,老胡!吃了吗?” “早吃过了,咋啦,老包,吃了没?都这晚了有啥事啊?” 胡大将报纸放在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包。老包伸手接过来夹在嘴里,将头凑过去。胡大又从烟盒抽出跟火柴,在盒边那么一划,点上了。 老包吸了口烟,这才回话。 “这不国维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嘛,我寻思着再过俩月包国维就要上学堂了,秦老爷都说好情了,听说这洋学堂啊,还要考体育呢。让他吃点好的,对成绩有帮助。哎,也不知道这洋学堂为什么还考体育呢。” 老包特别强调几次是洋学堂,说完,便瞅着胡大的脸,自己儿子可是要上洋学堂的人了!又竖起耳朵想听听胡大是怎么看的,最好有几句恭维的话。 胡大是个人精,有些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洋学堂啊,它就是不一样滴。从那出来的学生,都能当大官,我看,你家国维,以后指定能当大官,往后啊,你就能当老爷啦!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老包心里像吃了甜油似的,快活气都快往外漾出来了。等国维当了大官,自己也像秦老爷那样弄个大宅子,就叫包府,以后非但不用当下人了,自己还能使唤几个下人呢。到时候顿顿都能吃肉,出门在外大家都得喊一声“包老爷”。 “诶,怎么能忘呢,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国维他能当官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他只要能活出个人样来,我就心满意足啦。”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闲聊完,老包将手中的袋子拿给胡大,里面装了些腊肉和鸡蛋和葱花,胡大接过去便走进里屋弄饭去了。老包拿起边上的报纸,学着胡大那样边抽烟边看报,可这报纸上那么多字实在有些难认,索性便不看了。 老包抬头望天,开始盘算着算了无数遍的帐。 这些年攒了九十八块六毛钱,有秦老爷说情,可以直接上中学,要上四年。第一学年要四十六块钱,剩五十二块六,自己一个月能挣七块,马上过年了还有三五块赏钱,自己少吃些,往后再省些,或许可以借点,实在不行将那小房子卖了……总是够用的。 想着如今国维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又想起包国维五岁便死了的娘,老包眼睛微红…… 包宅。 天色已经暗了,床头的蜡烛也烧了一半,包国维还在看书,这时忽的传来熟悉的拖沓脚步声,准是那双鞋底都快烂掉的老布鞋发出的声音,大门咣当响了了两下,想来已是被拴上了。 老包走进屋内,手里还端着饭盒。见儿子在挑灯夜读,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还十分自责:国维还饿着肚子吧,自己应该早些来的,应该跑着过去,再跑着回来。 “国维,这饭……” “嗯,快端上来罢。” 老包赶忙给把饭端到包国维床边,刚要去外屋拿筷子,就被包国维叫住。 “给我两块钱。” “这,你要两块钱干嘛?” 包国维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我要买东西,听说那些洋学堂的少爷千金,人家一个月光是零花钱就能有几十上百块,吃好的穿好的,我现在要两块钱怎么了?我去买笔买纸,行了吗?再给我弄碗水来。” 包国维当然是故意这样讲话的,这很符合他以前的人设。况且他也不是乱要这笔钱的,而是脑子里确实有了些挣钱的想法。 老包一听儿子是要买纸笔,不敢怠慢,当即诶了一声点头答应,将一碗水、筷子和两块大洋一并送来了。 包国维打开饭盒,确实香气扑鼻,饭粒分明,明黄微油,鸡蛋腊肠都没少放,用料足,有热气有锅气,是顶好的腊肠蛋炒饭。 包国维坐在床上刨完饭,痛饮一碗水,将水碗和饭碗往床边椅子上一盖,两块大洋也放上去,一吹蜡烛。本想再练练仰卧起坐,可胃里咣当响,水喝多了,撑着做了二十几下,力竭,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盖上被子,靠着枕头,包国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老包还没醒,包国维就醒了。 锻炼后的睡眠质量总是不错的,精神十足。身上的肌肉不像第一次锻炼后那么疼,即使用力也感觉不到明显酸痛。十四岁,未来可期啊,肌肉们。 包国维洗了把脸,走到家天呼吸下清新空气,摇头晃脑耸肩的舒展舒展筋骨皮,再给自己按摩下肌肉,又回到里屋把昨天吃饭的碗给洗了,拿着两块大洋出门去了。 包国维所在的城市位于江南,城外有个寒山古寺,经常有人效仿诗人在夜泊于枫桥,只为坐在船上听上一听寺里的钟声。要论文风是相当的不错,不然省立学堂能开到这里? 虽然此时才五点出头,街上已有行人,包国维穿着身棉袍,小跑在通往商业街的街道上。 街上门面大都还没开,有些人打开门只泼一盆水在门口便又关上。路上有拉黄包车的,有推着小推车售卖包子油条的,有步伐匆匆要干什么要紧事的,还有无所事事东瞅西瞧的流氓。 跑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包国维膝盖有些疼,身上也有些燥热,肺里被清晨的冷风灌的有些凉,有些难受,便改为走的。又连走带跑的行了十几二十分钟,才终于到了商业街。这要是有个电瓶车,飙个五六分钟就能到了。 商业街开店的早,包国维走进一家挂着“大翠文具店”招牌的店铺,门面不大,里面文具纸笔之类的可不少呢,满满几货架。 老板娘约莫三十多岁,烫发齐肩卷毛,圆脸,五官平平无奇,皮肤有些枯黄,穿一身丝绸做的英伦风,胳膊撑在桌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诶,老板娘,早安,小子想买两支铅笔,不用自动铅的,来个铅笔刀,再买六张的写字纸,要最大的,越大越好。” 老板娘开始打算盘,打了几秒钟,说道:“一块二毛二,给一块二吧。” 嘶!比预期的要贵些,想来这时候铅笔还是奢侈货吧。1927年的大洋还是挺硬的,一块钱能买得四十斤米,一块二够买小五十斤了。 包国维还是痛快交钱,老板娘见拿了钱,找了八枚小钱,便为包国维取了两只飞机牌铅笔。刀柄四公分,刃有三公分长的窄刀就是铅笔刀了,只有把木刀鞘,没法折叠。还有一小沓长宽有五六十公分的微微泛黄的白纸。 包国维将铅笔和小刀揣兜里,吐口唾沫到大拇指上,数了数,一共七张,老板娘许是拿错了数,多给了一张。 包国维抽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前:“多给了一张,我不能白要你的。” 老板娘正坐在桌边扣着指甲,看了看桌上那张纸,又多看了包国维一眼,留了个印象,“嗯”了一声。 第三章 包之机遇 “老板娘,借你桌子一用,我想写些东西。” “成啊,里屋有个凳子,你端来坐着写罢。” 老板娘痛快答应了。 包国维搬来凳子,削好铅笔,将白纸铺在桌面上,在纸的上中央从右往左写了四个大字:“豆破苍穹”。 包国维想当文抄公,不过不能原原本本的抄,想快速吸引人们的注意,激发人的兴趣,最好是写些幽默诙谐的东西,搞笑又正经的东西效果最好。 “这里是豆者的世界,没有绚丽的法术,只有繁衍到巅峰的豆气!” “李颜,豆之力,三段!级别:低级!’测验豆石碑之旁,一位中年黄豆,看了一眼碑上所显示出来的信息,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 中年黄豆话刚刚脱口,便是不出意外的在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 不多时,包国维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顿觉文思泉涌,下笔如飞,猪脑过载也在下意识间运转。铅笔在白纸上飞快的略过,发出唰唰的响声。只有铅笔头需要削尖、削长时,包国维才会停笔削下。 这繁体字有些笔划相较于简体实在繁琐,若不将铅笔削尖一些,便会糊在一起。想要文章有吸引力,不仅得写的漂漂亮亮的,还要讲究字体大小一致,上下对齐,宛如雕版刻印,否则人扫一眼便会失去阅读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来书店的人也来了几个人买文具的人,偶尔还能听到议论声、嬉笑的声音,包国维丝毫不受影响,纸上渐渐写满了略带些笔锋的正楷字体。 待到写满一张,包国维长舒一口气,粗略的扫了一下,大致有两千余字,想抬头看看时间,才发现身边竟围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正看着包国维,包国维也在看着他们,没来由的,包国维想起了之前听到的笑声,强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之前自己身后确实传来了一阵笑声。三目相对,一时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男的看样貌也就二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梳着大背头,皮肤白皙,剑眉星目,还戴着金色方框眼镜,整个面相看不出一丝邪气儿,气质谦和。双手还戴着牛皮手套,兴许是鳄鱼皮的,左手握着个黑色的绅士帽。 女的也是肤白貌美,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樱桃嘴,画着淡妆,脖子上缠着一道洁白的围巾,身着紧身旗袍,显出丰满的身材。最出众的是那宛如林徽因般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知书达理的书卷气。 “咳…这个,小先生啊,我本是想陪夫人买只钢笔的,只是一进这店,就看你聚精会神的写了些什么。小先生字迹优美,下笔飞快,我俩这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这文章确实不错,一看就入了神,还请小先生莫怪啊。” 谦和的西装男率先开口说话,并没有因为包国维普通的衣着便瞧不起他,说的话也如他的气质一般谦和,竟然还微微鞠了个躬。 那模样极好的女的也开口了,嗓音温婉动人: “是啊,小先生,这般年纪能将字迹写得如此方正工整,这文章也是字句通顺,行文流畅,情节更端得是奇思妙想、别出心裁,读之令人捧腹。是个当文豪的胚子呢,不知小先生师从何人?” 包国维见这二人气质衣着,知道自己这番是走大运,遇到贵人了。包国维也顺水推舟的回答: “哈哈,您二位过赞了,小子算不上小先生,予自幼家境贫寒,连国小都未能上成,更别提拜师了。只是平时好读些诗书,跟随家中没上过学的老父和他朋友识了些字,这文章乃是前些日子吃土豆时偶得的灵感,今日仓促之下将之编撰成文,让二位见笑了。” 听到这话二人眼中都透着些讶然。未等二人开口说话,包国维面带微笑,继续道: “况且小子写这篇文章,本就是准备公之于众,引人注目,当个说书人挣些钱补贴学费——小子承蒙有家父余荫,主家老爷念家父勤恳听差三十余年,卖了个人情,许小子到省立中学读书,只是学费昂贵,小子亦不通商道,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况且大唐诗人白居易,每作诗一首,便找一牧童或老人读之,至其拍手称好方才作罢。小子不敢自比于白居易,您二位的才华也绝不是寻常之人能比,二位能点评小子的文章,乃是小子的机缘,小子感激还来不及。” 那对男女顿时面面相觑,都从眼中看到了惊讶的情绪,也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个想法: 这位小公子是极为不错的,其文章字迹、言行举止都颇有些出彩。心思也细腻,方才那些话中“学费昂贵”、“小子的机缘”、“感激还来不及”串在一块翻译翻译就是:我要上学,没钱,二位给我打钱,待我潜龙出渊,必有厚报! 倘若其所言非虚,在这等环境下,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份上,算得上是有天赋、有想法,会把握机会,是个值得投资的对象。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子弟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嚣张跋扈,到处树敌,反而平易近人,广泛交友,喜好投资些条件家境困难的才俊,以微小的代价积攒人脉。 投资几十个困顿英才,倘能有一两个出息,便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从古至今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谦和的男人推了下眼镜,将礼帽放在桌子上,摘下两个手套,露出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左手虚放在腹前,面带微笑的将右手伸到包国维身前一尺处。 包国维见状故意急躁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躬身三十度,注视着谦和男的眼睛,将右手与之用力相握。 “我名楚泽,字文琛。旁边这位是我夫人,姓沈。方才看到小公子那文章,便想起了我那弟弟,只可惜我那弟弟患病英年早逝……今日得见小公子,一见如故,愿以兄弟相称!听小公子所言,家境拮据,上学困难,为兄实在不忍,今日带的钱财不多,身上这些银票是为兄一点心意,收下罢。” “这…我见文琛兄亦如我那已故去的哥哥一般!小子名叫包国维,自取字为之,文琛兄叫我一声为之便可,只是这银票可万万使不得!古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今日点评了为之的文章,为之已感激不尽,倘再收钱,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了!” 谦和的男人从西装外夹层里夹了两张银票,包国维定睛一看,是两张十块钱!嘴上说着怎可使得,心里面却是一遍遍的喊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玩了一番三辞三让,这银票到底是被包国维拿到手了。二人与包国维寒暄了一番,包国维得知这二人不是本地的,那男的是魔都海龟,剑桥毕业,来姑苏旅游访亲戚的,暂住几周,报了番暂住的地址,约好小说有了后文要说要去二人听便离去了。 其实,楚泽压根就没有想起什么逝去的弟弟,包国维那故去的哥哥也不存在,逢场作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二人心知肚明。楚泽始终并没有说出夫人的名字,这是隐晦的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口头以兄弟相称,别扯虎皮拉大旗,真把自己个当兄弟了。 楚泽身上带的钱也远不止二十块,他是要等,等包国维将钱用完了再去府上找他,还给了个“小说有了后文说与我听听”的拜访由头。人情嘛,积少成多,倘使一开始就给得多,反而不会珍惜,把胃口都撑大了,以后可不好养了。 无论怎么说,这人情包国维认下了,摸了摸手中那两张银票干净平整的银票,嘴都合不拢了。 再瞧一瞧时间,六点半了,太阳初升,金色阳光洒到地面上。 今日实在好运,卦象,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大吉。 第四章 衣裳与变色龙 包国维以将小说给老板娘看一眼的代价,换了个文件袋把东西装了起来。老板娘看时乐的找不着北,指着“中年黄豆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笑个不停,还问包国维拎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般好笑的场景的。 包国维爱读鲁迅的文章,有一篇印象很是深刻,大致是这样写的: “在上海生活,穿时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bian)宜。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面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在民国想要混得开,最重要得有一身好衣服,当差的见着都和颜悦色,否则容易被甩脸子。 像是电影里的包国维去郭纯家被拦,便是如此了。还得郭纯放话才能进,憋屈的很! 倘使包国维穿一身黑西装,洁白内衬上打个黑领带,梳上大背头,抹上斯丹康,蹬双黑皮鞋,手持礼帽彬彬有礼,活脱脱一副绅士的样子。再要求进去,那老管家安敢阻拦?怕是要点头哈腰的让道:“请进请进!” 自己今日走了大运,搭上一条贵人线,这钱自然不用过于节省了,花便是了,没钱便去楚泽那儿拜访一番。 包国维在商业街多转了几家服装铺子,问问话,了解下物价。又走进一家叫“树国衣店”,望眼一看,几乎清一水的挂着西装,一眼就看出不是那种粗布做的劣制西服。 包国维一进门,那老板就放下报纸看向他,上下打量着包国维有点旧的棉服,不说话。包国维被盯着也不在意,这些衣服旁都有明码标价。 “十一块五、八块三、九块、二十四块,诶!Palman made in England?这不英国的派乐蒙嘛!怪不得这么贵。” 这时候的西装还不像后世一样,沦为推销哥专用,价格高昂,即便不是定制,光是批产的成品上衣,最便宜的售价都比老包工资还高了。 包国维挑了件七块四的黑西服,和个两块钱的纯白薄衬衫,可以内衬也可单独当衣裳用,五块三的西裤,还有一双两块钱的皮鞋。领带倒是便宜,半块钱。大小看着都合身。 “老板,贵安,我想要这一套,多少钱?” 老板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包国维,倒是有些不相信他能买得起,但还是耐着性子算了算价。 “一共是,嗯,十六……十七块二毛。” “十六块罢老板?” “嘿!小公子,可讲不了一点价,我就是个看店的,给你降一毛我就得补一毛。况且这价格都是明码标着的,呢绒料子,没卖贵了,你可以和其他家比下,还是我们这价格最实诚了,是不是?” 看店老头态度强硬,看这架势莫说一毛了,一个铜子儿都不带让的。 包国维已是转了几家,知道这家确实卖的不贵,便接受了这价格,看店的看到包国维掏出两张银票,态度倒是变好了许多,还送了个手提袋装衣服。包国维将装文具的文件袋也被一并装了进去。 买到西装的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如今这个时代,一身好衣服就如同一辆豪车一般,走到哪人家都得高看一眼,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上流社会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这破棉服和烂布鞋早就该脱了去,都快有味儿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包国维向家中赶去,还花了八分钱在路边买了些包子豆浆吃吃。待到家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了。 包国维到家发现门虚掩着,老包这时间想来是去秦府上工去了,给自己留了条门也不怕有小偷进家,这时候已经有银行了,钱可以存在银行里。况且就包宅这外观,小偷看了都摇头。 一打开里门,包国维就看见饭桌上摆着碗米粥和一整盘腊肠炒鸡蛋,老包还是给包国维做饭了。想来是喝了碗米粥便去秦府上工了,菜一口没动,好吃的都想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惜包国维已经吃过包子和豆浆了,等锻炼完身体再吃些吧,总不至于丧良心到让老包白做了。 包国维走进里屋,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书桌上,便走到家天做起无氧运动锻炼身体,这是以后每天都必须要做的,早上和晚上都要练,雷打不动。 太阳早就出来了,气温有些高,锻炼完身子骨,包国维身上淌了不少汗,棉衣都有些被浸润了。回屋扒拉几口饭,取了双洗得干净、太阳晒过的黑袜子放进装着西装的袋子,包国维又出了门。 目标大澡堂!包国维迫不及待的想洗个热水澡,除去这身粗糙的棉衣,换上还带着染墨气味的西装,然后行走在街上,风一吹,头发迎风飘扬,街上的人看着自己身穿优美西装的英武身姿…… 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快活。 姑苏城是通商口岸,洋人投资建设了不少澡堂子,城里到处都是,大都装配了花洒可以淋浴热水,还卖些皂角澡巾之类的东西。 在大厅花了二毛八买了张票和一块皂角,租了个浴布,拿了一个小钥匙。 又进去在衣柜上找了个带锁的空柜子,将西装和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并放进去,确认锁好,这才进了男浴室。 一大清早的澡堂子里人不多,有两个上班的搓背师傅坐在那,还有寥寥几个客人,都在热水池里飘着,水上面似乎还飘着些棉絮状的灰…… 往往晚上澡堂子才会挤成人山人海,甚至于洗澡都要排队。 包国维径自走到一处花洒前,拧一下开关,水流便从上喷涌而下。试了试水温,挺热的,往身子上泼泼适应适应后,便站在花洒下面冲起来。 低头一看,小小的也很可爱! 这时代还没好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只能一块皂角到处抹来抹去,尤其是头发,要抹的很细致才能去油掉污,要不然洗不干净头油,头发耷拉着粘在一起不好看。 洗了能有一个小时,身上都快搓秃噜皮了,头发一捋都能发出擦玻璃的声音,包国维才出了浴室。 将身子都擦干净,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衣柜锁,包国维搓了搓手,将那套西装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从内衬开始穿上去。 感觉西装略大了些,但还算合身,以后身子骨还要长的。穿好后,还能看到衣服上还有明显的折痕,显出是件新衣服。 包国维看向镜子。 白净的脸蛋,鼻梁骨也不差,半湿润的头发像是抹了司丹康似的,有些蓬松。就算是鼻梁骨也不算塌,下嘴唇虽有些大,但还算红润,勾起嘴角面带微笑时也看不出来哪儿不好。 整张脸有哪儿差了?尤其是在这身黑白配打扮的衬托下,黑西装黑领带白内衬的审美含金量有多高?保险哥权威认证,到二十一世纪都没过时的东西。 简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公子哥,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图) 再看看脚下这一双黑皮鞋,一抬脚落脚,那硬底子就发出哒哒的声音。 若是之前的包国维只能打六分,现在至少也能打到八分往上了! 蹬着皮鞋,包国维拎起衣袋子,器宇轩昂地走出去。在拐角恰好遇到了个身着打补丁旧棉服、低着头佝偻着背,矮小老男人,他是在有些矮,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佝偻着背看上去才一米四这样子。包国维的左手一不小心便甩在他鼻梁上。 老男人鼻梁被打了一下,本有些恼火,但抬起头看见包国维这模样,顿时一点怨言都没有了,还赶忙避开身子,让包国维先过。本就佝偻的背被他几乎弯到了九十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明明是自己脖子上被人打了一下,看这样子却仿佛自己打了别人一下似的。 包国维只是“嗯”了一声,便径自走了,可就这一声便吓得老男人身子一颤,生怕人家说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了,要赔钱。 没几步就来到大厅,将衣柜钥匙交到招待的小二手里,小二面带谄媚笑容收了起来,还不忘来一句: “公子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小店啊。” 包国维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买票和皂角花钱的时候,这小二都无精打采的,票和皂角之类的都是扔桌上让包国维自己拿,可都没多看他一眼,连一点儿表情都懒得给。 前倨后恭,只不过一身衣服而已。 第五章 包父之哭 包国维走在路上,此时已经九点多了,街上车水马龙有些拥挤,但对包国维来说可不是这样,行人大多有意识的对包国维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推搡到他。 有些穿短袖干活的小青年与他相对而过后,还要回头仔细瞧瞧他的背影,露出羡慕的眼神。 换过衣服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真是个魔幻的世界。 回到家后,包国维擦拭了一番书桌和凳子,这才坐在凳子上继续写“逗破苍穹”。 午时后,秦府。 老包下工了,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工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家里赶。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儿子,早上就没见着人影,想起今早,国维还把碗筷给洗了,这可有些反常,也许是懂事了罢? 待到了家,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里屋,看到桌上已经被动过的碗筷老包才放下了心,想进包国维房间去看一看他。 刚一拉开门,老包就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 看着那位西装革履,端坐着低头写字的年轻人,看着那有些熟悉的侧脸,他心中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想法: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吧? 直到包国维微笑着将头转过来,看向了他…… 轰!老包的心像是被雷轰了一般,狠狠地抽动,他想说出些话,可觉着嘴巴有些使不上力气,以至于变成了呢喃的声音。 “你…你是……国维?”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国维?不,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儿子国维!可就是眼前这个,可人儿的,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爷还要显得有贵气的人,真的,是他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用双手用力的抹了抹脸,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儿,还在! 老包双手微微的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害怕这是在做梦——这是自己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幻想过的场景:国维西装革履的坐在椅子上,如同高科长那样的大人物一般,只消动动笔,批改批改文件,就有丰厚的薪水,还是大家都巴结的对象。 可是这样的景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明明昨晚国维他还穿着…… 老包不像再去花时间想了,他想再多看会这场景,也许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会烟消云散,自己从那带些汗味的床上醒来,睁开眼便矮小漆黑的屋顶板,还错过了上工时间。 他想着即使是在做梦,也请老天爷发一次善心,让自己晚点醒来罢。 包国维看着杵在门口面容呆滞的老包,原本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绷不住了,直接变成了龙王歪嘴。 “怎么样,我这身衣裳不错吧。” 见老包还呆在那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看。包国维起身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包眼睛被扇的产生了酸涩的感觉,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梦罢,他用力的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国维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就像秦府大少爷一样好,可,可这身衣服,你是从哪弄来的,你总不能是把人家衣服店的衣服给抢了吧,万一人家报到衙门,老总派人来抓怎么办?” 老包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能解释自己儿子身上这身衣服呢? “啧!我能干出这种事?我今早去了城中商业街,本准备买些文具写些东西,谁承想……” “然后啊,就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叫楚泽……” 包国维说着话,老包便不停的点头,偶尔还将腰弯一下,像是听老爷训话一样。他向来是见了这身衣服便习惯于点头哈腰的,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习惯也改不了,何况眼前是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哈哈腰又能怎么样。 直到包国维讲完了,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就…… 这确实是有些走运。但倘若包国维那时没有进入全神贯注下笔如飞的状态,又或者铅笔字不够好,看让人扫了一眼便失去兴趣,没有写出那般有趣的文章,亦或者是言行举止不够得当,又怎么能得到那位楚泽先生的赏识呢? 包国维见老包有些愣神,还以为他不信,便将自己写好的第一页小说取给他看。 老包有些面色恍惚的接过纸,他看着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但依旧能看出来好看,比印刷出来的还要好看,比先生们写得还好看,比秦府壁画上写的还要好看,比谁写的都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那一个个优美的铅笔字仿佛化作了蝴蝶,飞到老包的眼前,钻进到他的心里。 老包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他拿着那张纸,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一幅老花眼镜,戴了上去,然后蹲坐到旁边的床上。 他看着上面的字,好看,他想读读写的是什么,可是这字还是看不清,因为他的眼眶早已湿润。 他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婆,也就是包国维五岁半便死了的娘,他想即刻就要她知道,她儿子现在是个顶好的小伙子,有本事了,能养活自己了。 他想起包国维五岁半的时候,没有娘再照顾他,自己便带着他去秦府,三十年来第一次对老爷提出了不合规矩的想法:恳求老爷夫人能留下他,哪怕是让他留下来干干杂活,总不能让他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人照顾。 他想起小时候包国维第一次写字的样子,连握笔的姿势都和少爷老爷们不一样,那毛笔写出来的字,在纸上歪歪斜斜的扭成一团,可当时他就觉得好看,便是有人愿意拿十块钱,是一百块钱,更多的钱来与他换这一张纸,他都不会换。 他想起包国维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第一次会走路,第一次和自己顶嘴。他还对自己说过:“哈哈哈哈哈,我想要读书,我也要做老爷那样的人,长大后我来养你和娘,你们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啦。” 他想起了许多,他呢喃着,哽咽着,有时还忽而笑着,只是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用力紧绷下巴,抽泣着。却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大哭的模样。 他抬起胳膊,用那双陪了他穿了十几年的棉服上满是补丁的衣袖擦拭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反而越流越快。 泪水顺着脸,流到了下巴底,聚在了一起,几乎快要滴了下去,有人将一张手布递了过来,老包看了那人的脸。 “爹。” 听到这有些久违的称呼,老包再也忍不住。 这是他自当上一位父亲后,十几年来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 第六章 老张理发店 包国维也没想到老包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是,他五岁半那年就死了娘,自那以后,这老包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自己这个儿子。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供出来,希望他成材,希望弥补这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儿子。 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还不够,他想把国维娘欠他的那一份也一并给到国维身上,所以无论包国维平时怎样叛逆,他总是无限的包容,以致于变成了溺爱。 他既是包国维的父亲又是母亲,不经意间展示出的爱慕虚荣的价值观间或导致了包国维渐渐地瞧不上这个老父亲。甚至与老包相比,犹有过之。 同时老包过度的溺爱,甚至于让包国维把这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无论怎么说,面对这样的老包,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包国维不得不认可他,终于叫出了许久未叫过的第一声爹。 但这样说来,包国维,或者说是包维为,就要面对一个自己在逃避的问题:自己现在究竟是包国维还是包维为?还是二者的集合? 自己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虽是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包为维占据了思维的主要部分,但原主包国维的记忆也是确实存在的。 他暂时给不出答案,便就不再思考。 擦干眼泪,老包将纸放下。 “啊,我去给你弄饭,你饿了吧。” 而包国维也没再和老爹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坐在椅子上写小说,两人都不太适应这种气氛。 今天是午饭是酸菜鱼和大米饭。 待到十三点,老包又去秦府上工了,临走时面带笑容,精神焕发,卸下十几年来心头重担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想去秦府和同事们夸夸自己的儿子,还能再高兴好一阵呢! 老包本是想即刻去找那位叫楚泽的人登门感谢,不过被包国维制止了。因为他和楚泽的关系显然并没有达到未经同意就随便往他那里带人的地步,反而会让人家觉得自己不知分寸。 包国维接着写小说,写累了,便躺床上昼寝,想来是早上写第一页小说时开启大脑过载后消耗了颇多精力,只到下午便困了。 一睡竟睡了一个半时辰,包国维醒后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文字知识…… 第二天包国维起的晚,生物钟被打乱了,熬到了深夜才睡着。 包国维一起床就开始锻炼。每天早上好办好三件事,锻炼,锻炼,还是锻炼。 健身的新手福利期效果很强大,包国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相较于之前有了些提升,马步能扎到三分半,俯卧撑一组也可以坚持到二十七八个。吃饭的胃口也变得大了些,脸色更加红润健康。 包国维开始尝试着在锻炼的过程中开启大脑过载的状态,以便于更好的感知自己的肌肉状态,调整出更合适的发力方式。 锻炼完就吃了饭,今早的饭是五个大鸡肉馅的包子,两个鸡蛋,还有一盒牛奶,这是包国维要求老包弄得。锻炼身体营养得跟得上,不然越练越虚。 包国维早就穿上之前的棉衣,秋裤,和老布鞋。 西装还是留到重要场合穿得好,况且包国维买的都是面料最薄的夏季衣服,刮着碰着很容易破损。 不买其他季的主要原因是夏季衣服用料少,还正好过季了,价格偏低。否则寻常一套西装,即使是便宜的,没有小三十来块哪里买的得来? 包国维今天准备找两个“泥腿子朋友”玩玩,放松放松心情,顺便用他们测试一下大脑过载对近身格斗的水平有多大提升。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他有些手痒了。 因为包国维之前的行事作风过于奇葩,以至于跟他关系好的朋友连一个也没了,整日闷在家里,除了老包下工能说上几句话,跟谁也很少交流。 长时间不跟人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想着自己有钱那些朋友都得想办法找自己玩,都快成了执念,也是包国维嫌贫爱富的观念越发偏执的原因之一。 包国维从小死了娘,老包又是个下人,要到秦府做工,所以变成后来的那般样子,确实是有原因的。 老包的同事,也就是厨子胡大,有一儿一女,男的叫胡小山,女的叫胡小红。理发师老张叫张奇棋,有个儿子,叫张四五。 胡小山和张二蛋也都十三四岁,是包国维的同龄人,三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只是近年来因为包国维的刻意疏远,感情有些淡了。 那个叫胡小红的,包国维没见过,也是听老包告诉他的,今年好像才二岁,奶都没断。 理发师老张家离包国维家比较近,包国维想找到老张问问张四五在哪里。 不过可不能空手去,顺道有个老大爷经常摆茶摊,包国维花半块银元买了最贵的一小罐茶,巨贵。 张奇棋是老包真儿个的好朋友,在包国维的娘重病时,家里积蓄的钱财几乎花尽了,张奇棋借了老包些钱,还担作中人,让老包向陈三癞子借了钱。这世代,如果不是真正的好友,是不会轻易的给人去做保的。 所谓“老张理发店”,其实就是在一张黄纸上写五个字,贴在墙边便是招牌了,店面处于小胡同口地带,早上经常有商贩在这贩卖写吃食一类的。门面虽小,却便宜,生意基本靠居住在周边的客人。 有钱的人更愿意去城中或者城西区的理发店,干净豪华,服务好的很,洗剪吹一条龙,还可以染发烫发。 老张正在给人剃头发,忽而瞥到门口站着个人。 “张叔,早安,这么早就有客人啦!我给您带了个小礼物,还请您收下吧。” 包国维站在门口笑着说道,还双手托着那罐茶,捧在腹前微微前送,彬彬有礼。 老张有些惊讶,包正的儿子这是转了性子还是中邪了?以前不要说笑呵呵地给自己问好送东西了,就是想和他说一句话都费劲,今儿个是怎么了? 难道是老包给包国维买的那些书,他读了以后转性子了? 不管怎么想的,老张还是停下手里的工作,快步走到了门口,将包国维手中的茶叶接过。 “嗨呀,国维啊,你说你来就来嘛,还送什么茶。诶,这是黄山紫笋茶嘛,我可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你说你,来一趟还送这么贵重的玩意!来来来,进来坐。” 看到包国维送的茶,老张那张有些瘦的脸都笑开花了,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不过平时都是买一小包的,只要一毛钱,这罐子里装的分量可真不少。 包国维听从老张的话,答应一声就走进去坐在长椅上。 “国维啊,你怎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头发长了要剪一剪?还有老包呢,他怎么不陪你一起来?啊,你瞧我这脑子,这时间他怕是还在秦府上工吧。” 老张收好茶罐,一边给客人理头,一遍说这话。他这人一高兴,那话就多了起来。 “啊,我头发不用剪,现在不都兴留长发了嘛,那样抹上司丹,呃,广生行的生发油,洋气得很,许多人不都爱这个?” “是嚯,我看那些有钱人家出国留学回来的少爷都喜欢抹油头,穿上西装,那确实够架势的。不过你想留油头,那也得把鬓角给剪了,不然两鬓突出来看着就得跟个老煤子一样,是不是。” 包国维摸了摸自己鬓角,好像确实有些长了,便答应了。 老张一边给客人理发,边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油头的好处,讲讲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理发手艺有多好,还说城中城东那些大店都是徒有其表,手艺还不如他老张。 包国维时不时发出“嗯”、“对”的声音附和着。 没兴趣了解这些的包国维随手抄起长椅上摆着的一张报纸读了起来。 大事情还真不少。沈阳六万人示威反日、“第八届远东运动会”在魔都圆满结束、最重磅的消息当属秋收起义,不过在这报纸里写的是《秋收暴动》。 第七章 码头冲突 待到给那客人理完头后,老张便招呼包国维来理头。 一上来老张就犯起职业病,就拿起剪刀想给包国维前额来一次大修。 包国维眼中的修修鬓角就行了和老张眼中的显然不一样,甚至于差别大到了不能说是同一个概念。 在包国维的制止下,老张没能大肆施展他的手艺活。只得剪剪鬓角,再稍微修剪下后脑勺的头发。 老张边理发边和包国维唠嗑,说些老包以前的糗事,包国维对此倒是挺感兴趣,仔细听着,时不时还笑几声附和。 理完发,老张便给包国维擦着碎发,边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包国维。 “瞧,这剪得不错吧,本来长得就不孬,现在更帅了。不过你这头发还不够长,要是再留长点就可以抹成那西方流行的什么发型,叫什么,啊,大背头!” “是剪得不错,张叔,你这二十多年手艺功夫确实是炉火纯青。不过张叔,怎么不见张四五呢?好些天没和他玩了,想找他玩玩。” 包国维敏锐地感觉到老张的手微微一滞。 “他啊,应该搁阊门北码头给人卸货呢,年景不好,动不动就打仗,各种杂税,生意也不好做,家里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合计合计就跟些朋友到码头去做临时工,补贴补贴家用。” 若是之前,老张其实是不大乐意让张四五和包国维这样的人厮混的,怕被带坏。不过,经过这一次相处,老张对包国维的看法大有改观,便告诉了他张四五在哪。 得知了张四五的位置,包国维笑意盈盈的拜别老张,虽就两步路就能走到门口,老张还是帮他别住门把送一送。 看着包国维离去的背影,老张沉思:这小子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比之前那副样子强多了,就连说话都带成语了。听说老包之前买了不少书予他,难道是读书读的?赶明也给四五也买几本试试,就怕是有些贵。 姑苏虽不直接靠海,但水运却极为发达,河湖遍布,京杭大运河穿流而过。东洋人早就看上了这处四通八达的贸易宝地,并在《马关条约》中提出将这里作为通商口岸之一。 不过沦为通商口岸的姑苏城在东洋人的干预下反倒是发展的更快了,不得不说真是极为讽刺。 阊门北码头处,大道上人多的要命,凌乱的摆放着一堆黄包车,一大排“祥子”站在旁边等着拉客,俨然在这儿建了个黄包车站。 路道西端有个深三四米的大平台,又宽又大,还向水边修了些栈道。码头的船很多,桅杆林立,最长杆子都有十几米。有的船还扬着宽大的风帆,还有些小渔船夹在里面。 有的黄包车夫可能是等客累了,便蹲坐在西大道边望着下面的船和人流,与旁边的人聊天打屁,看看瞧瞧有没有贵客上岸。 “诶,你说这怎么又打战了,这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啊。” “是啊,一打仗就加税,现在米价都贵了。一帮逃难的往这儿跑,下了船也不喜欢坐车,怕不是省下钱来找鸡!昨晚我去了看了看,鸡价都升了!” 码头旁,不少穿半截膀的力工,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装货卸货,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管事站在栈道旁的高台上指挥监督。货主想找人帮忙上下货,得先找到管事的,管事的抽一笔再给接活的力工发钱,力工给他们做活。 包国维站在看台旁向下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张四五。 下平台边确实有许多年龄不大的小工穿流在码头下面的人流上搬东西,管事的倒不怕小工带着货跑了,上城道要走梯子,有专人看着。 下头人来人往的,确实不好找到张四五,找了几分钟也没等找到。 就在包国维准备放弃,去找胡大儿子胡小山时,却看到下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有两拨年岁不大的小工忽然要打起来了,一拨站了五个人,另一拨有六个。周围的力工和船客只是避开他们,接着干活,对这种场面像是习以为常了。 “他妈妈的,跟我们抢活!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妈了个八字的,跟你们抢活?前几天的活都让与你们了,按理早该轮到我们做了,你们吃相不要太难看!逼我们动手吗,真当我们兄弟几个是吃素的!” “打起来!打起来!” 有些爱凑热闹的力工路过旁边,调笑着这群小工。 “你妈了个八……” 正骂脏话的那个像头头一样的小工头被一拳被打在侧脸上,顿时后退两步用手捂住脸颊,皱起眉头。 包国维仔细一看,打人脸一拳的那个不正是张四五吗?胡小山好像也在那群人里。 “兄弟们并肩子上!” “打就打!谁怕你不成!” 两拨人一下子就涌到一起扭打起来。 既然是老张的儿子跟人打架了,那包国维可不能不管,他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引起一阵抱怨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借过借过!” 包国维顺着平台阶梯迅速地赶了过去,还没赶到,那边早已开始打来了上演全武行了。 “别打了!差佬来了!” 包国维一边赶过去,一边吓唬人的喊了一声,但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哪还能停下。差佬来了也不顶用,打架顶多是抓到少年监狱关上几天,打输了以后活都得让给他人。 张四五左右脸颧骨处初被打的有些发紫,面色有些狰狞,正把刚才头头小青年压在身下锤,那小青年流着鼻血,抬起胳膊艰难的挡着张四五的拳头,胳膊鲜红的都快打出淤血了,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疼的龇牙咧嘴的。 张四五听到包国维的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将头转过去一看,有些惊喜的喊道: “包国维!快过来帮忙,旁人你不认识,你就帮胡小山就行了,胡小山打谁你就跟着打!打胳膊腿就行,千万不要别下死手啊!” 张四五似乎仍然存有很多理智,甚至还替包国维着想,怕包国维认不出来该打谁,打错了人。 听到张四五的话,包国维立刻集中精神进入大脑过载的状态,眼前的一切场景仿佛开了低倍速一般都变得有些缓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所有人的动作轨迹。 胡小山,他正在于两个人缠斗,一个人从背后死死抱住勒住他的双手,另一个人在对胡小山拳打脚踢,胡小山吃痛,只能来回甩动身体试图用身后的人来为他挡住拳脚。 出于谨慎,包国维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利用大脑过载接着观察场面的情况。 他发现两帮人下手都很克制:绝不对着人的要害出手。几乎所有的攻击都是落在了对方的四肢、肩膀上,头部、胸口、腹部等容易把人打杀的地方连碰都不怎么碰。 在这世道,早早就出来混的,即使是小青年,也没几个傻的,大家伙出来就是混口饭吃。 虽然抢活很重要,但为了个活计闹出人命赔钱蹲班房犯不着。 脾气太爆,脑子不灵光的人想入伙都没人敢要,万一失手将人打死,会害大家一起赔钱蹲班房。 如果这是可能会闹出人命的架,即便是看在老张的情分上,包国维也决计不会帮。不过看出了这其中的道道后,包国维还是决定掺和一下。 他要出手了! 第八章 现实与梭蟆 包国维冲上去就是背后偷袭,抱住胡小山的那个留着寸头的小工还没来得及出口提醒,他一个旋风腿就旋在殴打胡小山的马褂小工腿上。 马褂小工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跌得腰疼。 “国维!是你!打得好!诶对了,别下死手哈!” 胡小山见到有人来助,有些肥肉的脸上显得有些激动,还不忘提醒包国维别下死手。 马褂小工还有些懵,刚要起身,包国维一个正蹬踹在他后肩膀上,又将他踹得趴倒在地。 那人才反应过来,连住翻身想要滚到一旁,包国维依靠大脑过载轻松的看清他的动作,反应极快的将脚抬了过去。 按照包国维预想的剧情,应该是马褂小工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放到他的脸旁边,吓得瞪大双眼不可再动。 然而小工还没起身就忽的跟个熟虾子似的蜷缩起身子。 “哎哟,我的腰扭了!” 马褂青年一边嚷叫,一边还观察着还有没有人打他。 他眼见自家老大明显被那张四五给压制了,对方还多来了一个人,打下去也赢不成,没什么优势。 他就不想再继续了,只得装作腰扭了显得自己是被迫退场,而不是没义气。 这种求生计的小群体打群架不靠谱,本就是装装样子架架势,输赢就是要看两个老大对拼或者谁人多几个。 “国维!你来了!快给把身后这小瘪三给整开。我非得尅他一顿不可!” 另一个抱着胡小山的寸头青年心中无奈,又看了一眼还在张四五身下苦苦坚持的老大,立刻松开了胡小山,举起双手慢慢地向后退。 “错了哥,大家就混口饭吃,不打了不打了,你去打其他人吧,这活我不抢了。你要是气不过,过会我让你擂两下成不成。” 胡小山虽未被下狠手打,但手脚肩膀还是被打的颇为疼痛,憋了一肚子气。本是想即刻教训一番这个不讲武德的小工,听到这话也只得作罢。 “国维,跟我上!” 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架里,场内的局势变化看的清清楚楚的。 老大给人摁地上锤,鼻子都给人干流血了,人数优势还没了,投了吧。 “不打了,不打了。” “我也不打了,今天这活让与你们就是。” “俺也一样。” “哎哟!我这腰诶!” 包国维还准备继续熟悉一下用大脑过载去打架,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干脆的投降了,颇有宋末遗风。 像是这种小团体间的争斗,都是老大自己个卖力朋友架势,除却那位小工头动了真火以外,每个人打的都很克制。 张四五还在把那小工头头按在地上捶打,小工老大来回扭动身体也无法甩掉骑在身上的人,两只在包国维有起来有些瘦弱的手臂都快被打的没知觉了。 他那黝黑的脸上眼神却很坚定,脑袋上几根筋都鼓起,扭动的身躯想把张四五从身上甩下来。 直到张四五的人都围了过来,他的小弟们也劝他别坚持了,才停下扭动的动作,气喘吁吁的将头偏向一侧,吸了下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说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没有你凶,活我们不干了。” “还敢不敢再抢活了!这几天活都让与你干了,现在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不行啊,这是给俺娘看病的,要不是俺娘病了……俺爹在广东打工,让人坑害进了牢狱,俺娘急的生病,起不来了,又没钱治,眼瞅着要……不然我也不能不守规矩抢你的活啊。” 那小工头当即心中一紧,道出自己抢活的原因,希望获得原谅。 大家都知道广东在打战,他爹又在牢狱,此刻恐怕已经…… “你娘病了,你娘病了就能抢活?这年月谁家过得舒服了?你家惨就能欺负别人了?” 张四五说完站起身,又沉默了一会,在场的小工也没人说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今天就不要你钱了,我这……还有半块钱,你拿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张四五伸手把躺在地上的小工头头拉的半坐起来,拿出半块钱放手上伸了过去。 小工头头看了一下张四五手掌上的半开银元,有些发愣。又抬头看了看张四五。 感受到善意的小工头心理防线仿佛被彻底击溃,被打张四五压在身下打了那么久也没服输的小工头,此刻却是低下了头。 他伸手接过那半块大洋。 “散了吧,都散了吧。胡小山,带大家找管事的接活开工。” 张四五招呼了几声,不管胡小山了。 小工头的几个小弟念着之前的情,想过来搀扶着他。 小工头甩开那些小弟伸出来的手臂,捂着胳膊肘,自己向外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他失魂落魄的走着,走了好久,走到一个没人的狭窄巷子,他蹲下身子,将兜里的一个个碎钱拿出来数,一共是二块七毛。 可诊所开的下一剂药要七块钱,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典当完了,之前治病还拿宅子赊了二十高利,现在连利息都给不上…… 我上哪找着么些块钱,我上哪儿去找这么些钱,我上哪去找…… 娘已经病到连床都要下不了了,自己这个做儿子却只能放任她去死。 小工头眼前仿佛出现了病的面容憔悴的娘亲面孔,他想起经常意识恍惚的娘亲前些天在床上强撑着爬起来对自己说的话: “梭蟆啊,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这老婆子身子骨不顶用了,别再为我治病了。” “战打了这么久也没信,想来你爹已经遭遇了不测。把家中的物什给都典当了吧,实在没钱了就将宅子卖掉,不要为我置办后事了。是娘对不起你。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 梭蟆把东西都典当了,宅子也赊掉了,换了几服药,骗母亲说很便宜。 如今钱没了,母亲的病也没好。高利的每个月都要收本息,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梭蟆用手擦了擦摸了摸鼻子下又渗出来的鲜血,手臂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他抬头望着被前后的墙壁挡住的狭小的阴暗天空。 他觉着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片天一样,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 父亲的遭遇,母亲的重病,就像两堵带着尖刺的墙壁一样,在向他缓缓推进,要将他撕成块。 “对不起,对不起……俺对不起娘。爹啊,娃儿求你回来吧,娘要没了,娃想救她,娃没钱。梭蟆求你回来,娃不想以后一个人……” 梭蟆低声抽泣的样子仿佛是在发出绝望的悲鸣,他环抱着双腿,将头深深埋进膝盖,流的眼泪从下巴滴落,浸润了干硬的土壤。 时代的一粒沙,压在普通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第九章 张四五 阊门北码头。 张四五小工团伙和包国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张大哥,这个人就是包管事儿子包国维?” 有个五短身材,黑皮瘦猴子一样,脸有些猥琐的小工问张四五,未等张四五回答,他又开口了。 “你这发型不错吼,长得比我哥帅多了,是不是。” 那瘦皮黑猴子将手搭在旁边一个高些的男孩身上 “包国维!俺是王桂枝的儿子王小武,这黑求子是我哥王大锤。那个闷球叫李红长,李大娘儿子,遇见陌生人就焖,熟了之后你就知道他有多贱了。” 王大锤长得和王小武有些像,不过比他高大,虽被王小武叫黑求子,却比他还要白上一些,看上去有些腼腆,伸手挠了挠头。 “包国维,你叫俺锤儿就行了,听说你爹工资有七块钱一个月呢,俺们娘只有三块钱。” “他爹在秦府是管事的,都干了三十来年了,咱娘就是个洗衣服的,肯定比咱娘要高啊。” 包国维还没开口,王小武就抢答了,看样子是个极为活泼的话痨。 包国维有些头疼,他想来不太擅长应付与人打交道这种差事,尤其是这种“淳朴”的人,连最基本的场面客套话都不会讲。 “小山,赶紧带兄弟们去找找活,价钱谈高一点。” 似乎是看出了包国维有些苦恼,张四五大手一挥对着胡小山说。 “啊,我还想跟包国维说说话呢!” “赶紧去吧!找活要紧,再说了我还没陪他叙叙旧呢。” “好吧!对了,包国维!你刚才打的真漂亮!” 张四五的话很管用。 胡小山朝包国维竖了个大拇指,便与那三个小工叽叽喳喳的往码头靠船边去“钓凯子”了。 张四五四岁就开始包国维胡小山在一起玩,有天在听过说书人说三国演义时,还拉着胡小山一起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不过那时候谁也没当真。 曾经的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被包国维打的哭鼻子的爱哭鬼,经常挨包国维的打,会哭着找老包和国维娘告状。 国维娘会训斥包国维,偶尔还要打包国维两下。老包也总是苦恼,又不好训斥包国维,只得登门找老张道歉。 不过每次包国维被娘训斥后都还会再打张四五一顿。 两年没见,包国维发现张四五的模样已经变了许多。 张四五长着一张和老张不太像的脸蛋,反而像是老张那有些漂亮的媳妇。 瓜子脸,挺鼻梁,眼睛有些小,皮肤还有些白皙,天然就让人有好感。 脸上虽还带着些少年稚气,一举一动却给人坚毅的感觉,看上去令人觉得很值得信任。 他发育的速度也挺快,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有了快一米七的身高,跟包国维差不多高了。 身形看起来并不瘦弱,反而很矫健的样子,那黑色短衫下露出的小臂显得很有力量感,皮肤上青筋暴露,却衬托的更加白。 想来是这样的,老张是个理发师,自己的儿子想来也是有些艺术基因的,艺术家自然要白一些。 包国维和张四五来到台阶一处台阶旁边坐下。 “国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咱了?是我爹那出啥事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你们再玩了,我找老张寻你们,他说你在北码头做工,我就来看看。” “说起来,咱们确实有好两年没在一起玩了,胡小山他还经常说你变了,都不大乐意与我们说话。” 张四五拿起地上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又道: “哈!但我就知道你没变,还把哥们当兄弟,我能看得出,胡小山他也高兴得很。” 包国维觉得张四五挺会笼络人心的,长得蛮帅,说话又好听,还有副好身手,心地也善良……不然怎么会给那小工头半块钱呢。 怪不得现在已经混成了秦府下人子女一辈的小老大了。 “嗨,我之前心里出了点毛病,现在想开了。对了,你们在这做工一天能挣多少啊。” “我们就一个小团伙,我们几个凑在一块打工接活。” 张嫂李嫂都是秦府打工的下人,穷人家关系本就少,自然连各自的儿女也要凑在一块报团取暖。 “挣多挣少,看行情吧,我们也才干两三月。因为我们年岁小,只能做些小工,得挑那些大工不要的活,包活要自己找,报给管事交抽成。” “如果自己混,单干的,年纪小的小工给使唤一天五分钱。小集体直接包活挣得多点,给抽完成后,有时候一天能挣二毛。” 包国维算了下。 “那你这一个月,能挣五六块钱喽?” “哈哈,又不是天天干,铁牛也禁不住这样造啊,而且东西没搬好还要罚钱,还要拿钱给管事的送孝敬。拼死能挣两三块就已经很不错了。” 两三块,那一天算下来也就一毛不到。 包国维有些沉默,之前楚泽先生大笔一挥给自己拿了二十,虽然当时也知道也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在他才意识到楚泽随手拿出来的一些钱,普通人要付出多大的辛苦才能挣到。 张四五又跟包国维说了一些经验: 找小工的大多都是些贪图便宜的人,经常给出使牛马的价钱,因此想谈个好价钱还得使些心机,磨上许久。遇到傻些得便连忽悠带骗的让他多出些钱。 有些不要脸的会专门弄一些坏玩意或者不值钱又易碎的东西让小工搬,讹钱,所以做活之前一定要检查下有没有坑。 大工挑完后剩下的活不多,养不起两波小工,即使有活,相互竞争价格很容易被杀下来,这也是之前两伙人争斗的原因之一。 搬东西时要这样干才能不损伤膝盖…… 肌肉劳损后要这样按摩才恢复得快…… 包国维越听越觉得这码头的工不容易,心中越发觉得称赞张四五的心智与能力。 同十四,汝何秀。 “待会你们找到活,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试试吗?” 包国维看向张四五。 “呃,你要是吃得了苦的话。搬东西时候小心点儿,真摔坏了咱们得赔钱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起来,听我爹说包管事让你上学堂了是吧?还是洋学堂。” “是啊,还有个把月就要开学了,本来是十月十号,后来改到十一月一了。” 张四五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羡慕。 “其实,我也……” 他没再说话,似乎心情有些苦涩。 第十章 胡家公馆 “说起来,我本来也是想上学堂的,结果我娘她……,那群丧良心的,不然我也不会来这打工。” 包国维倒是有些惊讶,他隐约猜到了张四五想说的,但这事老包和老张可没说与过他。 仔细想想也是,老张好歹算是个做小生意的,能开个理发店应该也攒了不少积蓄,不该沦落到让张四五来做苦力。 “你要实在想读,我那些书借给你就是,你也可常来我家玩,我识不少字,倘有不认识的字我教与你。” 张四五轻笑一声。 “那就太谢谢你了,今天做完活,请你下馆子吃饭?你似乎不喜欢人多,那就咱三个今天聚聚。” “行啊,不过下啥馆子啊,找胡叔不就得了,便宜,挣点钱也不容易。” “今天都依你的!” 胡小山等人谈了个扛米的活,随着大量逃难的人来到姑苏城,米价水涨船高,许多人聪明人瞅见商机从外地运输粮食。 如今粮食价格一天比一天高,不急着卖,况且米也不是什么生鲜产品,所以不急着找大工,用小工要便宜。 包国维与众人一起扛米,也不是运到马车上,搬到卸货区就得了。 一直干到中午,众人没有回家,在码头买了份“工地餐”,烂鱼肉盐饭和咸菜,纯天然没有核污染。 其他人都自己备了饭盒,就包国维没有,不过张四五主动将饭盒先让给自己打饭。 人真好。 六人边吃边聊些话。 吃完了之后休息一会还得接着留在工地给人装卸活计。 秋季天黑得早,下午六点不到,天色已经显得昏暗了。 包国维干得最少,不是吃不了这半天的苦,而是搬东西和锻炼不一样,压膝盖伤腰杆,还容易肌肉劳损。 饶是如此,还是汗流浃背,棉衫早就热脱了,光着膀子。 肌肉有些脱力,脚后跟发疼,腰也不太好受。 照张四五胡小山这群人的搬法,就算不是天天搬,长大以后也怕是要留下一身劳疾。 天色晚了,一群人停下活,找管事要了今天的分成,六个人加起来干得才得一块一毛。 钱暂时保管在张四五手里,按照规矩是每月月底分,张四五还要抽半成。 几人聚在一起,个个伸腰捶背的,互相捶打放松肌肉。 码头的煤油灯被点亮,一队穿着长袍的青年来到了码头,腰间配着短刀,有几个还别着把短枪,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平台边上监视着下面。 “那群人是谁啊?” 包国维眯了眯眼,问在身后给自己捶打肩膀的胡小山。 “那是青帮的,牛着呢,上海来的大帮派,到晚上就来看场子,听人说都跟官府有关系呢。” “哦?不该是府兵来看,怎反而让黑帮来?” “不晓得,看场子东洋人会给雇钱。听四五哥说过可能是官老爷之间互相耍心眼,争权夺利,肯定是警察局长争不过人家。” 包国维扭头看了一眼,张四五在认真的给王大锤按摩腿上的肌肉。 根本难不倒他,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包国维怀疑怕是老张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心眼子有这么些。 民国时期战乱四起,枪支压根就管制不住,民间私藏的枪支多的数不胜数。 即使是江南一带,对于大黑帮成员来讲,带着短枪招摇过市也成了标配。 不过这些大黑帮的背后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和官府成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倒不会出现随意毙杀人的情况。 包国维享受着捏肩,还时不时瞥一眼令人垂涎的短枪:要是能搞到一支就好了,整点子弹放家里也不错。 可惜一把好使点的枪起码四五十大洋,日式手枪能贵到上百大洋甚至更多。 胡大是秦府厨子,但只是做饭也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所以胡大有闲工夫还开了个公馆,况且他婆娘也是会做饭的。 “走着!对了,你们三个别来混饭啊,赶紧回家吧。我和四五哥包国维小时候就一起玩,我们三个今天聚一块叙叙旧。” “行把,我们就回家了。” 胡大山左手搂着张四五,右手圈着包国维,像小时候那样走在一齐。 但与儿时相比,三人中,已经有两个人走向了成熟。 似乎只有胡小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心没肺的咋咋呼呼。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月明星稀。 胡大公馆。 公馆有些破旧,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餐馆,像是庭院住宅改装的。 “哟?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把包国维给带来啦?国维啊,是不是又想吃叔的腊肠蛋炒饭了?” 胡大看着包国维,笑意盈盈的说道。 虽说胡大是个人精,但他与老包的情谊不是假的,他只是不愿意得罪人,才总是说些瞎话好话来宽慰老包。 看到包国维似乎又和自己的儿子玩到一块去了,他也有些为老包高兴。 “胡叔!好久没见了!上次我爹带来的腊肠蛋炒饭,忒有锅气,香得很!醉仙楼大厨也没你强!” “哦!是吗!哈哈哈,我可是用猪油做的,猪油腊肠半根葱,锅里爆炒粒粒香!” 老胡厨艺被夸,心里有些乐。 “爹!别说啦,快弄饭!饿死我了,我今天可是扛了大半天东西。” “行啊,快进去吧,直接去里屋,我这就给你们弄顿好的。不过你也是,非要去码头做那劳什子工,跟我学学手艺不行吗。” 胡小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又偷偷瞧了张四五一眼。 包国维看在眼里,明白胡小山怕是被张四五的魅力给折服,成铁杆随从了。 不得不说张四五那家伙的无论是心智,还是言行都没什么好挑的,和普通的同龄人比起来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再加上那张与众不同的小白脸——颜值这玩意无论对男对女都有奇效,搁古代长得不够帅再有学识当官也费劲。 不仅帅,又挺能打,平易近人,似乎还很善良。加上身边的同龄人都以他为首,胡小山崇拜他实属正常。 胡小山带两人进了里屋,里屋不仅比包国维家要大不少,还要显得更新一些。不会有些若有若无的霉味。 毕竟老包每天在秦府听差,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打扫房屋的。 “娘!快整几个板凳来,本少爷要与二位兄弟饮酒作乐。” 胡小山来到家顿时放飞自我,跑到饭桌旁一个靠背的椅子上椅着,还翘着二郎腿。 “臭小子,你还少爷,还饮酒,一会给你打成老爷!” 胡娘约莫四十来岁,穿着身黑旗袍,披头散发,叉着腰从卧室走出来。 “本少爷可不怕打!” 她的脚似乎有些不正常,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是缠过足的,而且还是十分残忍的断骨式缠足法。 看到那双尖的快要可以当锥子的形状的鞋,即使包国维已经见过不少这种鞋形,依旧有些毛骨悚然。 包国维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这个年代盯着女人的脚是十分冒犯的行为。 胡娘不与胡小山再耍宝,对着包国维二人语气柔和说: “你俩等着哈,我去外头给你俩搬凳子。还有这是包国维吧,还是跟小时候那么像,听老胡说你快要去洋学堂上学了吧?” “嗯,小子就是包国维,十一月一号就要去洋学堂报道了。” 包国维答道。 第十一章 胡大“逼亲” “猪油腊肠炒饭!国维爱吃的,炒了一锅,一人一碗!” “酸菜鱼!” “鸡汤来喽!” 胡大一个接一个上菜,这些菜对于普通人家也算极为丰盛了。 “多给包国维盛些饭,人家好久没来过咱家了,别抠抠搜搜的。” 胡娘说。 “国维,多吃些鱼,你要上学堂了,得多吃鱼,吃鱼能变聪明。” 胡大说。 “来,国维,喝汤!” 这是胡小山。 “国维……喝水。” 这是张四五。 “四五哥,我让他喝汤,你咋还让他喝水呢!” “……” 包国维本不太适应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氛围似乎也不错。 老包作为秦府老资格听差,还是管事的,算是胡大的半个上级,这点胡娘也知道。 自己又与胡小山和张四五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因而他像是饭桌上的主角被关注着。 胡大说吃鱼能变聪明是很老的话了,姑苏这水多鱼也多,有些小孩不爱吃鱼,家里就用这种话来哄骗。 不过后来似乎有科学研究表明这是真的,鱼里有DHA,确实有助于提升人的记忆力。 包国维边吃边想着。 “哎,国维啊,我听你老爹说,你上回在城中商业街书店……” 嘶!包国维有些头疼,这才一天不到老爹就开始吹自己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倒也不想在这番宴会上提起这事。 尤其是在张四五等人搬砖一天下来才赚这点钱的情况下。 不过既然胡大提出来了,非要那说说也无妨。 张四五和胡小山总也不能是个小心眼的。 “啊,是那件事啊,不值一提,只是写了些字,恰好遇到贵人,看了觉得很有趣,我与他攀谈了几句。” “哈,我听老包说那可是剑桥大学的海归,是不是看你文章写得好,还给了你二十块钱?” 包国维知道胡大是个人精,他肯定听出来自己不太想提这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胡大非要把这回事说出来。 除了胡大和包国维,其余人吃饭的动作都有些停滞,眼神很惊讶,都看向包国维。 “嗯……” 听到包国维承认了,众人按捺不住了。 “国维,这么牛?” 饶是以张四五的心智都有些绷不住。 “我靠!真的假的!二十块钱,我得搬东西好多天才能挣到?爹娘,我也要读书!我也要有贵人赏识!”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瘪犊子记性跟人家国维比,教你几个字头边教后边忘,写个字跟鬼画葫芦似的,还上学俚,能好好继承我手艺我就谢天谢地了。” 胡大对自己家的小伙子说话倒不像个老好人一样,尤其是在觉得胡小山被包国维远远比下去的时候。 转头胡大又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 “国维啊,咱记得你小时候和小山四五还结拜过咧,你年龄排老二,说起来还是小山二哥嘞,你还认吧?”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老胡这是看重了自己的潜力,想让胡小山提前绑上他。 现在这情况自己好意思说不认吗?难道说自己才疏学浅,愧不敢当胡小山的二哥? 可真认下了这位“三弟”,只要胡小山不自己作死,未来他若碰到些事自己可真得帮衬帮衬他,否则风评怕是要被害。 不过也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认了便认了,过好眼下再说。 “儿时我与小山弟、四五哥桃园三结义,虽是年幼戏言,但若小山不嫌弃,我自然是认得。” “那太好了,小山!还不赶紧见过你二哥!” “呃,二哥好!” 胡小山见胡大脸色和语气有些严肃,本想耍几句宝的话也咽了下去。 老胡又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银票。 “听说这洋学堂,学费贵着嘞,叔和你爹也是十几年老交情了,你又与小山是兄弟,叔把给你五块钱,一点心意,拿去补贴你的学费吧。” 胡娘看那张五块钱,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过也是看出老胡的意图了。 老胡年轻时便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单靠做厨子也买不起这庭院宅子,怎挣的本钱开得起公馆? 与胡大结婚多年的胡娘知道胡大的本事比自己强,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表示支持。 “是啊,俗话说大丈夫他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国维既然有大才,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肯定要帮衬帮衬啊。” 这倒是不用玩什么三辞三让了,否则还要显得虚伪。 “小子却之不恭!” “哈哈,好!吃!大家接着吃!” 胡大乐滋滋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其乐融融。 楚泽兄弟啊,文琛兄,你从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东西,都够我吃上许久了,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酒足饭饱,胡小山留在家里。包国维和张四五一齐出了去。 “大哥,到我家去?你不是想读书吗,我挑几本给你?” 包国维直接称呼张四五为大哥,相比胡小山,他倒是愿意认张四五为兄弟,哪怕是白认他也不亏。 这家伙能力杠杠的,以后说不得会有什么成就呢。与他人认个兄弟或许以后还能从他那得些帮衬。 “好,二弟!不过我是识字不多,以后还得多来你家学学啊,我爹他识字也少,还不一定有我多,只能指望你教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都是各自明白对方想法的。 “好说,好说。不过天都黑了,你要不要去找张叔报个信啊?” “这倒不用,我也经常住外面朋友家里,我家忒没意思,糟心。” 包国维猜测应该是四五娘的原因,谁也不想一回家就面对个染上了瘾的人,即使那是自己的娘。 老包有些担心包国维,自中午就没回来用饭,晚上自己都下工了还不在家。 “怎么还不回家呢,要不要出去找找……”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回来了,快开门!”。 老包一颗悬着的心像是找到了根似的总算落了地。 他想劝劝包国维以后不要跑出去那么久,至少也应该跑出去之前跟他通通气。 他虽是这样想,但还是急忙从里屋小跑过去打开大门。 老包心里乐了:包国维他带人回家了。 以前包国维可是很少和这些朋友玩的,多是闷在家里。 老包赶紧将二人带到里屋内。 第十二章 猖青帮 “来,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倒水喝。” “谢谢包叔。” 包国维的书房兼卧室。 “大哥,这本第五套国小读本基础字多,翻翻看,能认识多少?” 张四五接过书,粗略的翻一翻。 “认识的不多,好些句子猜也才不猜不出什么意思。” 包国维倒不意外,即使是张四五这种聪明人,也不可能靠着身边那群没啥文化的老东西就能把书读好。 “哪些字不认识的,我来教你。” 借着根点燃的蜡烛,俩人共同坐在书桌边,翻看着纸黄色的书本。 “这个字念畢(毕),这个念靈(灵),这是劉(刘)……” 张四五一直学到子时,他的记性很不错,是个能读书的料子,因为家庭的原因没能上学实在有些可惜。 蜡烛已经快烧完了,二人也有些困,张四五就和包国维一起挤床睡觉。 “你睡觉前还要锻炼身体呐!” “大哥,身体是享福的本钱。别说话了,好好睡觉吧。” 早上,四点半点不到包国维就醒了。 “胳膊怎么这么麻。” 包国维看到自己的手臂都快涨紫了。 张四五这厮好生可恶,一个人就把大半张床给占了,还嫌不够,还把自己的胳膊压在身下。 包国维抽出快要不存在的胳膊,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张四五,要把他摇醒。 “起床起床,一起洗澡不?一起去澡堂,昨天干了一天活,现在身上都滑腻腻的。” “啊?哦,洗,洗。我得先找我爹要身换洗衣服。” “那你赶紧去。” “嗯,我过会就回来找你。” 张四五自控能力很强,没有赖床,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一个翻身,穿上鞋雷厉风行的就出去了。 “西装,西裤,白衬衫,领带,嗯,还有皮鞋。” 包国维清点好衣物,今天得包国维洗个澡,再去见一下楚泽。 待出来,卧室外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份饭,饭已经做好了,老包就坐在桌子边。 老包对于包国维产生了些许“戒心”,包国维早出晚归的作息让他十分担心。 他知道儿子已经有些本事了,连大人物都赏识,但他总是还觉得国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甚至于担心这位已经比很多青年人都高的小伙子的安全。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干扰国维做自己的事,但起码要知道儿子每天出去要干嘛,不要让自己太过担心。 “国维,你要干嘛去?” “我去家天舒展舒展筋骨,一会再和四五去澡堂洗个澡,爹你要不要一起?” “还是算了吧,去洗澡堂要花钱,你和张四五去就可以了,我在秦府自己擦擦就行,省点钱好供你读书。” 老包是穷怕了,他每天都在为包国维上学的学费发愁呢,总想着省些钱。 除了不能为学费而亏待了包国维的伙食,其他地方老包则是能不花就不花。 “哎呀,爹你别那么抠搜嘛。对了,我今天准备拜访一趟楚泽,中午不会回来,不用做我饭了。” 楚泽说过,自己是陪夫人来姑苏旅游的。 前天和楚泽分别,算算时间,今天去正好,早一天太急,晚一天太慢,说不定人家都能忘了自己。 老包一听到楚泽,顿时脸上就露出笑容了。 “好啊,好啊!一定要好好和那个楚泽先生攀攀交情,听你说他是从那个什么,什么桥大学毕业的吧。” “剑桥大学,英国的。” “对!英国的留学生,大少爷都没能去呢,他家里怕是比高科长还厉害。你得好好与他攀交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老包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这年代能送人去英国剑桥留学的,不是达官显贵或是世家豪门根本做不到,区区一个姑苏城的什么科的小科长能算得了什么。 “不成不成,我和他交情还没那么深,随便带人去他家,会让人家觉得不知分寸。” “哦,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 老包觉得有些遗憾:要是能和这种大人物说说话就好了,最好是把自己的朋友都聚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与大人物说话。 这样身边的人肯定得多高看自己一眼。 看穿了老包在想什么,包国维摇了摇头。 “洗澡的话你要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叫上四五哥就行了。不过说真的没必要省那点钱,偶尔洗个热水澡也能滋润滋润骨头吧。” “诶,衣物你都收拾好了吧,我去给你拾掇些皂角澡巾啥的,对了,我还给专门给你藏了包牛奶,趁着四五出去你快喝了吧。” 老包还是没答应,岔开了话题。 “嗯。” 包国维倒不是非要拉着老包一起去洗澡。 过了一会。 “国维!走吧?” “走吧。” 二人结伴而行。 此时还没到五点,天色还有些昏暗,人行依稀。 偶尔能看着些扛着长枪的府兵巡逻。 两人才走不久,到了个岔道口,忽然有几个青年一脸慌张的从岔道口逃命似的冲来,从两人身边狂奔窜过。 包国维还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小偷偷东西被抓了还是…… 忽然有一股力量扯着包国维的胳膊把他带着往街边狂奔,是张四五。 二人将将站到街道的墙边,瞬间右面的岔道口又冲出来十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手拿短刀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追。 前一批人包国维认不得,但后面这批人一看,便能瞧出穿着都是青帮的制式长衫! 那群青帮的人也看到了二人,速度微微有些放缓。 其中一人手上的一柄沾染血迹的短刀借着街道上微弱的灯光,将鲜红的赤色刺进包国维的眼中。 包国维的后背突然开始冒出冷汗,心脏也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好在二人都不是什么蠢人,没有做立刻逃走的傻事,而是一言不发,抬头挺胸站直身体,将正脸露出来,让那群青帮的人分辨。 那群青帮的人似乎认出了二人不属于自己追杀的对象,又全力沿着街道追去。 刚刚自己要是还站在那里,会不会因为挡路,或者被认错为敌人,让人乱刀砍死了? 绝对会被砍死! 得到这个答案,包国维的呼吸有些凝滞。 当街追杀人?帮派火并?青帮怎么猖狂到光明正大的当街追杀别人了?街上的府兵们都是什么情况,也不管管吗? 包国维看向了张四五,张四五也看向了包国维。 四目相对,二人的瞳孔此时都缩的像针孔一般,互相能看出眼中的紧张与恐惧。 “四五哥,刚刚要不是你,我怕是有些危险了,救命之恩,小弟感激不尽。” 包国维率先开口说话,想来是因为心跳加快的原因,嗓音有些不太沉稳。 “举手之劳而已,你我兄弟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张四五要比包国维镇定些。 “刚刚这是帮派火并吧?府兵怎么都不管?” “估计是的,青帮是前不久才从上海来的新帮。一来就代替府兵看码头,平时还会跟本地的帮派争夺地盘,干些下流生意。” 张四五的声音要比包国维镇定些,又道: “现在能这么猖狂估计是上面有人支持,或者买通了府兵老总。” “草,怪不得警察看到了跟没看见一样。姑苏都这样,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以后天不大亮都不能出门了。” 包国维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跳。 张四五没说话,他瞧了瞧那位挂着杆长枪,对于之前的画面仿佛没看见一样,悠哉的吞云吐雾的府兵。 又瞧了瞧已经快要消失的青帮人背影,眼神中露出了一些炙热。 第十三章 楚家宅院 “还去洗澡吗?” 张四五问。 “来都来了,小心点走就是了,不挡着他们的路应当没事。而且说不定咱往回走,人家还能兜一圈又绕过来。” 包国维回答。 二人平平安安的来到澡堂,没再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洗个澡洗了很久,洗到皮肤都有些褶皱了,当天色接近大亮,才停下来。 头都快被焖晕了。 包国维换上了西装时,打上领带,整理整理西装,看向镜子:不孬不孬。 张四五看到包国维的西装眼睛都有些挪不开。 “你这身西装这不错啊!还带折痕,看上去比洋人还要洋气。啧啧,穿这身衣服,就是青帮的人来了也得喊你声少爷。” 经过暖洋洋的一顿澡,刚才生死危机带来的紧张感仿佛都消失了,张四五甚至还有心情和包国维开起了玩笑。 张四五上下打量着包国维的西装,还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一般一般,区区青帮算什么。西装一穿我是心高气傲,撇嘴一笑他是生死难料。” “哈哈,这是什么顺口溜儿!” 两人开着玩笑,经过这件事,关系也拉进了一些,长时间不见带来的隔阂感也彻底消失了。 路上两人分别了,约好下午再相见。 包国维独自回到家,取出些手稿,准备带给楚泽。 城西富人区,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绿树茵茵,空气怡然,怡然安静。街上连商铺都少见。 路上有穿着制服带着长枪的警察的数量相较于其他地方多了不少,还有些拉着豪华软座黄包车的年轻小伙子乱逛,预备拉一个贵客。 几乎每一处宅子都是古香古色的。 包国维按照楚泽说的地址,来到一处巨大的宅子敲了三下南面的大红门,门不知是用什么名贵的木头做的,敲起来清脆作响,还散发着幽香。 重复敲了两次,包国维后退五步等着里面来人。 “吱!” 有个小厮将门推开一条缝,只伸出一个头,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包国维,看到这一身西装,小厮赶忙换上一副笑脸。 若是没穿这身西装,这小厮怕是打量一眼就直接将门关上了。 他轻轻地将大门再打开些,走里面出来恭恭敬敬了鞠了个躬。 “贵客到此,有失远迎,敢问您有何贵干?” 小厮穿着个褐色马褂,弓着身子抬眼向上看着包国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敢问可是文琛兄的住宅?” “正是,少爷他在里面听戏,小公子您是……” “麻烦你通报一声,说是为之前来拜见。” 包国维双手背在后腰,昂首挺胸的站着,带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道。 “好好好,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我这就给您通报。” 那小厮也不疑有他,当即答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片刻后,褐色马褂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还喘着粗气,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是卖了力气跑的。 他与另一个小厮正一人一边的拉开大门,将之开到最大。 那小厮将大门拉开至完整,一入眼便是一个郁郁葱葱富有生机的大庭院。 “楚泽少爷请您进去。” 二人走出来,站至一边恭请包国维进去。 包国维踏入门槛,顿觉耳目清新,看似朴实的大门里其实别有洞天。 东西二侧种了一排绿色的枯藤。 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自前院三分之一处横贯东西,上架着一座小桥以通南北,还用翠绿的竹节循环流水加以点缀。 古色古香的住宅坐北朝南,是个逆时针转动了九十度的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 一眼便可以看出仿的乃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意。 这宅子怕是有几千方了,不知能值多少万大洋啊! 包国维心中有些震惊,这好像还只是楚泽暂住的地方。 靠近那座小桥,小河涓涓细流的流水声便传来,竹节流水还“嘀嗒”“嘀嗒”得响着。 庭院里头果真如有那小厮所说,有几个戏班子,正在唱戏,似乎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为之拜见文琛兄!” 包国维小跑过去,一眼就认出了正坐在看台下面看戏的楚泽,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小厮伺候着。 楚泽脸上依旧戴着个金框眼镜,不过身上穿的却不是上次的西式装扮,而是绣金龙黑锦长袍,脚上是一双黑皮鞋。 此刻他正坐在戏台子下面观看戏曲,听到包国维的声音,面带微笑的侧过头。 “为之,你来了!哈哈,这身打扮很不错啊,与当日相见简直宛若二人。来人,给为之搬个椅子,你我今日一起听戏!” 楚泽微笑着将右手微微抬起,向下压了压。随着一声吩咐,就有下人带来了张有靠椅的凳子,放在楚泽的右面。 这是有说法的,虽然历朝历代左右何为尊的说法一直在变,但按照民间的传统,却一直是以左为尊。 楚泽虽然说话依旧向上次那般谦和,但包国维隐约能察觉到他身上带了些威严的气质。 包国维没有推辞,道谢一声便过去坐着,只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一处,这是礼数。 楚泽暗自点头,随后专心致志的听着戏曲。 项羽: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虞姬: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 大概是品味不够,包国维对戏曲向来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人打扮的夸张一些,再用奇怪的调调演一个舞台剧而已。 尤其是这腔调有时候会莫名让人内心觉得烦躁。 不过包国维还是认真地听着。 项羽: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虞姬: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项羽:——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 一曲唱罢,下一个戏班子正准备登台唱戏。 楚泽却轻声对着身旁的小厮说道:“好了,让他们不用在上场了,今天已经看够了,我与为之要叙叙旧。” 第十四章 楚家之势 二人来到了楚泽的书房,楚泽一挥手,左右屏退,守在门外面,只留二人在其中。 楚泽的书房很大,大的有些像个图书馆。 天花板贴着方格壁纸,还镶嵌着散发金黄光芒的琉璃电灯。地面镶嵌着大理石,数个大书柜子间布其中,其中书籍琳琅满目,四周鎏金壁上张贴着许多优美的字画。 楚泽其中漫步挑选着书籍,包国维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只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他抽出一本《契诃夫小说集》翻看着。 “为之啊,你不是说你学费都难以负担了,怎么还买了这身衣裳呢?” 楚泽面带笑容的调侃道。 在来拜访楚泽之前,包国维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有,你打的算盘你心里不清楚吗,还要我帮你说出来? 包国维心中暗想,但总归是不可能真的说出口的。 “拜见文琛兄府邸,怎能再穿那身粗鄙之衣。何况小弟要是不穿着这身衣服,门口的小厮怕是门都不让我进。” 楚泽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包国维。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包国维把这句话再翻译翻译。 见楚泽不说话,包国维沉默了一下,在思考楚泽想听什么。 “呃,再说了,文琛兄的意思不是挺明显的嘛。” “怎么个明显法?” “小弟家境贫寒甚是缺钱,大概文琛兄觉得我有些机灵劲,想拉小弟一把。若小弟哪天有出息当了官,您赚百倍千倍。若您看走了眼,区区几十块的损失于您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 “有点意思,接着说。” 大致确定了楚泽的意思,包国维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文琛兄当时身上肯定不止二十块。想来您是担心给的太多,反让我觉得这是您随手给的,觉得这钱来得轻巧,不知感激。” “哦?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身上不是只有二十块钱?” “我说我是猜的,文琛兄信吗?” “不信。行了,不逗你了。” 楚泽将书合起来,面无表情地盯了包国维一会,打量着他浑身上下,包国维只是保持着笑容看着他。 良久,楚泽露出一副笑容,将右手拍到包国维的肩膀上。 “为之,你我二人之间还是能坦诚相待才好,你这个年纪直话直说是最好的,不必整天与人虚为委蛇!唉,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却都是被现实磨难出来的。倘使为兄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有这般心智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磨练出来的。” “文琛兄所言极是,不论您是怎么想的,对小弟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小弟不胜感激,倘使他日有所成就,必愿为您驱使,上刀山下火海海万死不辞!” 听到楚泽的话,包国维不免感觉有些被打动了。 两人之间的地位犹如隔了千万条鸿沟,人家却能对自己礼贤下士,对自己坦诚相待,说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也不为过了。 楚泽只用了二十块钱,外加上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就已经成功的让包国维对他极为感激。 “我会吩咐宅子的管事,以后你若是缺钱了,可找他要,要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包国维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惊喜,本以为这趟来楚泽顶多给拿到三四十块钱,没想到竟然直接让自己需要多少拿多少…… 天呐!包国维这回是真正的有些被打动了,他有些理解为什么许多古人对自己的主公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观念了。 “小弟不敢推辞,今日得文琛兄之赏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包国维本来下意识的想推辞一番,又想到楚泽让自己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便带着真情实感直抒胸臆。 楚泽也听出了包国维的情感,微笑着颔首。 “我来姑苏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明天我就得回上海了。” “文琛兄确实该离了这儿了,姑苏最近实在不太平。我今早出门还遇到一群青帮的人当街械斗,险些被人打杀了。” “哦?那群人差点打杀了你?为之,那倒是我的错了。” 包国维听到这话楞了一下。 青帮前脚刚放肆猖狂起来,楚泽便要结束旅游,难道这背后是楚泽做了些什么?对了,楚泽说过自己老家是上海的!而青帮正是从上海发展而来到姑苏城的。 果然,这种世家豪门的精英子弟怎么会把时间浪费“旅游”在这种事情上,此次前来姑苏,怕就是为了给青帮打通关系,拓宽道路。 包国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 “文琛兄何出此言?” “我此前与你说过,我乃上海楚家的人,你应当知道,青帮近些年如日中天,正是发迹于上海的。” 可这世家门阀怎么会和青帮这种势力扯上关系,难道青帮的幕后掌权人是楚家,不应该是杜月笙等人吗? 看出包国维眼中有些疑惑,楚泽伸出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解释道: “上海楚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大氏族,但也不会直接掺和这种下九流的勾当。” “杜月笙、张啸天这帮人再有本事,要想立足于上海,也是经过了我们这些豪门世家点头同意的。不然他们这群浑人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军阀吗?” 上海青帮蓬勃发展时正值军阀混战,大氏族多作为军阀的经济后援,能动用的力量远远不是区区一个青帮能比拟的。 包国维对这些氏族门阀倒是有个基本的认知。 这群大氏族门阀传承远久,有钱有权。田连阡陌,家财万贯,更不乏有族中子弟身居高位,然而这些相对而言其实并不值一提。 他们最为可怕的地方是各种人情关系如同乱麻一般错综复杂、遍布天下的关系网。受其资助过的人如同数不胜数,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扯出些大佬的关系。 这是建立在深厚底蕴上的人际关系网,人际关系网越强,底蕴就越强,底蕴越强,就能发展更多人际关系网,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在古代,哪怕是皇帝都需要调节多党互相牵制争斗来遏制门阀发展,防止一家独大。 包国维大脑中的心思极速流转,他大致能想通这些道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那您这次来,就是亲自以您楚家子弟的身份,向地方官施压,让他们不再管青帮的事?” “呵呵,谈不上。这姑苏城许久前便是楚家人发展的地界,督办公署警察厅长便是我楚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乎一成都与我楚家有关系,因而姑苏市长也要卖我楚家几分薄面,我此番前来只是与他通通气。” 包国维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五章 举荐张四五 包国维想过楚家的势力很大,但却是没想到有这么大。姑苏城竟有接近一成的官员都与楚家有关系! 就这还不说自己连在上海都不算顶级氏族,世家门阀恐怖如斯! 大概就是像楚泽这样的家族子弟,时常在天下收拢人才,不吝于财,谋求建立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才使得他们这种门阀可以成长为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巨物吧。 包国维以前常在网络小说里看到那些大家族的纨绔子弟有多么嚣张跋扈,蠢笨如猪,败坏祖宗基业,简直如同暴发户的蠢儿子一般令人生厌。 现在看来这倒是大众对他人的误解了。 与小说里写得大相径庭,底蕴越是深厚的家族,家中子弟便越是有能力,纨绔子弟反倒是足以书面记载为耻的特例了罢。 “文琛兄家中势力竟有如此庞大!小弟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先不谈这个,那帮下九流的混人今早差点冲杀了你是吧,要不要为兄替你教训一下这些杀才?” 包国维听到这话可没有当真,不过即使知道这是很明显的客气话,建立在两人地位的极大差距之上,包国维的心中还是有些感动。 若真的要楚泽因这事而出手,也许他会帮忙教训一下那帮人。但这样做反而会叫人觉得自己不知分寸,自己与他的那点交情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但谈起青帮,包国维脑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果成功了,自己就可以算在姑苏站稳脚跟了。 现如今青帮在姑苏如日中天,政通人和,黑道上的事有上海青帮源源不断的支持,白道上的事有楚家这层关系在,如果张四五能够加入青帮…… 想来张四五应该是愿意的,包国维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到他对青帮的看法。 四五读书的那条路已经被她娘断送了,就算有人替他说情让他去上学,纵使其有些天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追上别人……也许他可以罢,但终归不是一定行。 包国维不得不承认,说白了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想着把张四五往青帮而不是学堂里送。 何况张四五这种人,以后总不甘心当个理发师或者码头的大小工头吧,不然又为何要找自己学字,老老实实混在码头那种地方干活拉人拿抽成不好吗? 此事若是成了,以青帮将来的威势,自己也可以建立第一个靠谱且有作用的人脉。 楚泽这条腿太大了,大到包国维有些抱不动。 “不必,文琛兄岂能因为之这点小事而坏了大局?不过,说起青帮,我却有一个人才想向您举荐。” 楚泽一听就包国维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小子前脚得了自己“需要多少钱就拿多少钱”的承诺,后脚就又想借着自己的势力,发展自己的人脉了。 但楚泽并不反感,往往就是这种有些贪得无厌的人,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才是值得投资货色。做不到这两点,有几个能走的远的? “为之年纪应当是目中无人,谁也不服的,竟还有能让你看得上的人。说说,是什么人。” “此人叫张四五,虚岁十七,与我私交甚好。今早若不是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我怕是要被人随意砍杀在路上。故而小弟斗胆向为之兄举荐他,还望文琛兄不要觉得我不知分寸,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哦?人家前脚救了你,后脚你就把人往青帮里送,不怕火并时被人打杀了?为之的心肠看上去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善良啊。” “文琛兄说笑了,为之岂能看不出来日后姑苏黑的这一块不日便要成了青帮的天下了,待到大局定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青帮的人?” 楚泽笑了笑,没说话,翻阅着手里的书本,似乎是要等包国维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家境贫苦,出路又少,哪怕是有条能走的路也是极为不错的。此人领导能力颇强,心智过人,所以小弟斗胆想让文琛兄给他在青帮谋一份差事。” “嗯,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此人因为家庭的关系没能上过学,年纪轻轻就在码头上打工。聚合四人,当了个小工团伙的首领。混迹于斯与人争利,品行端正,待人张弛有度,身旁的人都服他。虽无法上学,无得取功名之望,也请教于我识书认字。” “能在码头那种腌臜的地方混得开,与你年龄相仿,没有考取功名的希望还愿意读书认字,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正是如此。” “呵呵,不过你说到底还是有私心的吧,你应当知道以我的能力,想让这个叫张四五的人去省立中学也是很简单的,却选择举荐他加入黑帮。你怕不是为了他着想,反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关系吧。” “文琛兄所言不差,除却是为了报答张四五今早的救命之恩外,为之确实也抱有这种想法。” 包国维倒是不会觉得自己对不住张四五,未来的形势很明显,姑苏要成为青帮的天下了。火并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能有多少危险让张四五去蹚? “好,以为之弟目前的状况,确实亟需发展自己的关系。你能愿意为他寻一份出路已是难得了,愚善之人大多走的都不远。” 楚泽并不会因为包国维对自己的好友不尽全力去帮就觉得他不可信,反而认为这种品质更有利于包国维走得更远,也意味着自己的投资会更有成效。 “这样吧,我推迟一天离开姑苏,正好再带我夫人多转转。明天再见见你所说的这位小兄弟,正好给他些时间做做准备。” 楚泽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商量,能不能成,要看张四五给不给力了。 “我代张四五谢过为之兄的赏识之恩!” …… 包国维留下手稿,与楚泽又闲聊了一会,便告退了。 现在将将中午,包国维形影单只的走在路上。 包国维和张四五约好了下午再来自己家,因此还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将这事说给张四五听。 第十六章 未来的路 包国维早上就说过让老包中午不要做自己的饭,便在餐馆吃了份黄焖鸡肉炒饭,花了八分钱。 吃完包国维就回到家,不见老包身影,想来此时应该又到秦府上工去了。 包国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张四五到来。 …… 敲门声响起。 “嘿!国维,我来啦!” “门没锁,直接进来罢。” 张四五手中拎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大罐子,上面写这一串英文,比如“BORDEN LECHE MILK”之类的东西。 “国维,你不是喜欢锻炼身体嘛,听人说这牛奶好,西洋人都是喝这个才长得高大,便给你买了一罐奶粉,西洋产的好货。” 包国维不知道这一大罐奶粉值多少钱,也许张四五在自打从码头干活到现在也换不来这一个罐子。 这让今早背着张四五喝了一碗牛奶的包国维微微有些汗颜。 张四五很明白包国维愿意教他识字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因此他不吝啬于花上许多钱来回报包国维。 包国维将那罐子接过来,随手放在桌子上,一边看书一边问: “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张四五一屁股坐在包国维的床上。 “做什么?可能以后在码头干活,从小工到小工头,再从小工头做到大工,兴许能混个大工头也不错。当然,也可能继承我爹手艺,开个理发店吧给人理发吧。” 听到这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包国维放下书本,转动椅子,认真的盯着张四五的脸。 “不,张四五,你不是这种人。如果是你这种心甘情愿的平凡下去的人的话,你又找我识字做什么?我看得出你对读书识字的事很重视,不然也不会花钱买西洋奶粉,这罐的价格怕是要两位数了吧。” 张四五看着包国维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 “国维,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你先回答我。” 听到包国维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张四五沉默了一会。 “国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甘心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以我现在的状况,出人头地的办法不多。早在我初次混迹于码头时,见到对我趾高气昂的码头管事,对待青帮那群人如同哈巴狗一般,便对青帮有了些向往之情。” “再说今日,青帮可以猖狂到连府兵都不去管,但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算得上能让人出人头地了。我们这些穷苦人能走得路不多,走这条道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一条路。就算青帮的人不收我,我也可以自己打拼。” 不出所料,张四五骨子里确实是带点疯狂的。 包国维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来回踱步,张四五看着包国维不知道他想干嘛。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没有背景的话,很容易会被人砍死的。你也应该清楚这世道最重要的是权,其次是钱,你若没有权,别人有的是办法治你,你若没有钱,又怎会有人跟着你。” “四五哥,你知道青帮能在姑苏如此猖狂的原因是什么吗,其实……” 包国维将情况告诉了张四五。 张四五听后也是大为震撼,还未缓过神来,包国维又抛出一个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向楚泽先生举荐了你,他明日愿意见你一面,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他便会引你进入青帮。” “这……真的?国维,你竟然……” 张四五心中泛起一阵欣喜,甚至站起身来,冲到包国维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 “引荐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国维你就是我亲兄弟,但凡有需要用到我张四五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令我向东,绝不向西,谁招惹国维,便是与我作对,我……” “停停停!先别急着谢我,你能不能过楚泽先生那关还是两回事呢。” 包国维打断了张四五的发言。 “其实我也有私心。楚泽先生这颗大树太大了,大到我有些不敢用。姑苏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如今多都给魔都楚家的面子,连带着青帮也沾了光。如果能将你安插进青帮,黑白两道你都能有些话语权,以后一些麻烦的事便可由你带我出面解决。” 以张四五的心智,有些话还是要先挑明了讲,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现在说出来也省的以后生出间隙。 “如今青帮虽在姑苏如日中天,想来过些日子便没人敢招惹了。但混迹于这种勾当,终归是有些危险的,如果你不幸让人打杀的话,就是张叔那边我也无法交代。” “所以去与不去,皆在你自己。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便算了。” 张四五此刻也冷静了下来。 “路是我自己张四五自己选的,国维你无需去担心我爹的想法。我自会向他解释。无论国维你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举荐我,我张四五立誓,也绝不会忘记今天这举荐之情,今后必将你视为亲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如有违背,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况且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国维一番心意?那楚泽先生也会觉得你识人不明吧。” 果然是个拎得清的人! “好,四五哥,怎样过楚泽先生那关,我是没法帮你了,这得靠你自己去想。且你明天得自己去见楚泽,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够成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一个青帮的职位,在他眼里是个下九流的勾当,不会太刁难于你。” “我晓得,这件事我会好好准备,不能辜负了你的举荐。” 张四五离开了,他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包国维心神有些疲乏,躺倒床上小憩恢复下精神,与人打交道属实有些耗费心力。 自己现在得了楚泽的赏识,还得到了需要多少钱便拿多少的承诺,当然包国维是不敢把楚泽当成大怨种提款机的,不然人家想整死自己太容易了,但总归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 如果张四五在自己的举荐下成功加入青帮,哪怕是一些官员都得给青帮人一些面子,那么以后若是遇到麻烦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处理了。 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包国维还准备在学堂中认识更多的人,省立中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努力发展更多的人脉有利于今后的发展。 完成这三件事,未来的路就宽了。 想着这些,包国维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龙王归来 晚上老包回家时迫不及待地问包国维这次拜访楚泽先生结果怎么样。 他一边问,还一边看着包国维这西装革履的形象,虽然这是第二次见包国维穿得像个少爷,但老包心中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 除了举荐张四五的事,其他事情到无需隐瞒,包国维都告诉了老包。 老包听完心里跟抹了蜜花油一样,还不忘叮嘱包国维不能乱要人家钱。 “行啦行啦,你都给人家当一辈子下人了你还来指指点点的,少操点心吧。” “好好好,我不指点你了,我去给你弄饭,你得多用心对待那个先生啊,我苦了一辈子都没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老包听完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道,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国维啊,秦老爷他今天对我说好久没与你见面了,想见见你。” “秦老爷向来对我漠不关心,现在突然要见我?呵,怕是你在秦府到处跟人吹我的牛,被秦老爷知道了吧!” 老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当爹的见到自己儿子出息了,实在控制不住这张嘴,见谁都想吹上一吹,如今整个包府下人界都流传着包国维的传说故事。 “我这嘴实在管不住,以后不说啦。不过老爷毕竟对我们家有大恩,你小时候读得那些书还是秦老爷从少爷书房那里借给你的呢。上洋学堂这事也是老爷说得清,老爷开口了你总得见他一面吧。” 秦老爷顶多算是个乡绅,虽然说段位连楚泽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但在这姑苏还是有点说话的分量的。 他既然要与包国维见面,包国维也不介意狐假虎威借一借秦家的势。 “行吧,不就是见他一面吗,我明天去一趟就是。不过以后不要再随便把我的事传出去了,这叫乱借势,很忌讳的,让人知道了不好。” “诶,好,以后不说啦,我下回也让他们都不要再提了。” 老包乐滋滋的去做饭了,一边做饭,一边进入了幻想时间。 幻想包国维明天西装革履的走到秦府,到时候秦府的那些老下人朋友见了,所有的质疑声都会立马消失,然后所有人都夸赞包国维是个好孩子。 锅里传来了些许焦味打断了老包的幻想。 吃完带着些糊味的饭,又泡了杯张四五带来的奶粉,那味道倒是不错,读了会书,包国维才上了床。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张四五过不了楚泽那关,心情有些像等待老师批考阅卷的学生。 至于秦老爷那件事,包国维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件事挺好处理,况且秦家虽是姑苏的小地头蛇,但分量说实话也就那样。 老包今天起了个大早,也可以说是一宿没睡,一直幻想着今天包国维回到秦府,震惊所有下人,连老爷都愿意和包国维多谈上几句话的场面。 “国维,国维,快醒醒,今天咱们得一起去秦府,饭我已经弄好了,你快吃吧,吃完咱们就走。” 老包刚做好饭就迫不及待的叫醒了包国维,他等这天等的太久了。 “服了,这才几点,你就这么急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姑苏不太平,半夜三更到凌晨天不亮都有人在街上打杀啊,现在连府兵都不管了,当街杀几个人都没事。” 包国维睁开眼,天色还有些黑,怕是才四点多,觉得老包真是老糊涂了。 “是哦,我昨天听府上有人说街上有黑帮的人到处打杀。不过国维,你是怎么知道的?府兵怎么不管黑帮杀人呢?” 老包一想到黑帮,自然就想起了“危险”二字,想起了危险二字,他即刻就会想到包国维。他知道此事是在秦府听人说的,当时还以为是流言,没放在心上。 谁承想包国维竟然也知道这事,看上去好像还很笃定的样子,老包有些疑惑。 “昨天中午没回家吃饭,到餐馆去吃,听人闲聊知道的。至于府兵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包国维不想让老包担心,要是让老包知道自己差点叫人给打杀了,他怕是要吓出病来,说不定还要去跟青帮的人拼命。 听到包国维的解释,老包半信半疑。 “那还是等天大亮了再出去吧,晚一点去应该也没事。国维你以后也不要早出晚归,人家说的兴许是真的,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包国维没有回答,用被子蒙着头接着睡。 老包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在床上。 他戴上那副用了很久的老花眼镜,从床头上取下了一个女人的黑白相片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走吧!” 直到八点,包国维才准备好去秦府见秦老爷,按照往时老包在这时间早就到秦府听差了。 包国维只穿了三天的西装还是很干净,边边角角能看到明显的折痕。 老包也带着副老花眼镜,装出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虽然这样做在走起路来时会有些飘浮的感觉。 二人走在街上,到有些像是一个老爷带着少爷逛街——老包脱掉了自己穿了十几年的棉衣,换了一件新的。 包国维就这么跟在老包的身边,就足够让老包那早就有些佝偻的腰杆挺直,再加上那身新棉衣,就足以让他变得昂首挺胸起来。 “瞧瞧,这就是我包正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心里光是这样想,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他总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看自己,而且都得高看自己一眼,在心里夸赞自己有个好儿子。 其实以老包的积蓄,如果不是为了给包国维攒学费,供他读书上学,也不至于一件棉袍穿上十来年都不换。 他本也可以穿上好衣服,吃更好的东西,而不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为了包国维以后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老包总是抑制着自己的虚荣感。 现在老包总算可以卸下一些重担,来满足自己内心的一些需求了。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让街上的人多瞧瞧自己,自己穿了身新棉衣,旁边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皮鞋,模样不错的好儿子。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早些让府上的那些人看见自己这出色的儿子,看看自己这一身新棉服,让他们大吃一惊。 第十八章 装比,启动 自打老包在姑苏买了那座极其破旧逼仄的小宅子时,包国维就很少再到秦府了。 秦家的牌面在姑苏算不上黄四郎,甚至算不上城南两大家族的级别。 因此秦家府邸虽然面积不小,足有三进三出,但还远达不到楚泽那儿的奢侈水平:在寸土寸金的城西,不惜耗费大量的庭院面积,用以设计出自然景象,营造出诗情画意的程度。 老包见快到秦府了,便小跑过去,敲了敲门。 过一会,一个盘着头发的黢黑脸瘦大娘开了门,她的胳膊有些粗壮。 “老包,今儿个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不怕老爷怪罪下来?哟,这是穿新衣服啦,你这身棉袍都穿了十来年终于舍得脱了,还带个眼镜,不知道以为是哪个老学究来我们府上了呢。” 这女人开口嘴里就有些呛味,话语中暗里挖苦着老包。 这人是孙大娘,专门在秦府给人浣洗衣服,本来和老包的关系还算融洽,只是近来有些不好了。 起因是前天老包和众人面前说包国维多么有出息时,孙大娘不信,下意识地对老包说:“别再是包国维偷拿了你的钱,去买新衣服了!哪来的那么多贵人赏识啊,又不是写小说。” 这话引得老包十分气愤,说了句“你儿子才偷钱!”,两人当时就要吵起来,虽然被胡大等人给劝住了,但这两天都不怎么搭理对方。 好容易等到老包犯了错,正要借此机会挖苦一下老包。 “呵呵,这不是老爷想见包国维嘛,国维他早上又不想起,实在没法早来。” “你又在给你家儿子吹牛了,还老爷想见包国维呢,我看你是老糊涂,得了失心疯了。” “诶,孙婆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啊?我已经把我儿子带来了。国维,过来!” 包国维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听到老包的呼唤,脚步才加快。 孙大娘看了包国维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身崭新的衣服让她有些不敢认,又擦了擦眼睛,再看了看:这确实是包国维。 “唉哟!原来是包国维呀,我都没认出来,穿这身衣服真俊,来,让大娘瞧瞧,长这么高了!” 孙大娘看到包国维身上华贵的衣服,突然露出了些谄媚的笑容。 难道老包说的是真的,老爷真的要见包国维?不然老包为什么今天把这包国维带来了? 老包在来的路上很兴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事,其中有一件事就是这孙大娘说的话。 包国维虽然没有认真听,但老包当时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很是愤愤不平,倒是让他记了下来。 对于这孙大娘,包国维没什么好感,也不理她,只“哼”了一下。 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背着双手,抬脚跨过门槛,看也不看她一眼。 “国维他最近脾气有点不好,年轻人火气大,莫怪,莫怪。老爷想见包国维,可惜国维他年轻人,睡得长,所以来得晚了些,我今天是来带他见老爷的。” 老包倒是没空想什么弯弯绕绕的,只是笑呵呵的说,然后跟着包国维走在后面。 李大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妙,莫非这老包说的都是真的,包国维真出息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泛起一阵后悔。 “完了,完了,我嘴怎么这么欠呢,把他给招惹了。以后怕是工都要上不了了。” 老包向来是个老好人的形象,虽是秦府资历最高的下人,还是个管家,但向来不以那点权力压人,久而久之老包这个管家的身份也就被人忽略了,以至于王大娘一个浣洗衣服的都敢招惹他。 可老包的儿子可不像什么善茬,现在出息到连老爷都要见他了,以后这秦府还有自己的路吗? 以后到哪能找到秦府这种不把下人当牛马使唤的主家,到哪去找老包这种不仗着管家身份刁难其他吓人的管家?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孙大娘不禁有些想抽自己嘴巴子。 “诶!你们看,老包来了。那是谁,老包怎么跟在他后面?” 正在打扫庭院的孙大娘远远地就注意到老包来了,又瞧见他跟这个年轻人,对着坐在庭院石凳上的王大娘等人问道。 “我瞧瞧,这……这应该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来拜访秦老爷的吧?” “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像包国维呢?” “不能吧,老包那扣样子,十几年都不换套新衣服的,能给他儿子买新衣服?” “你们仔细瞧瞧,老包那身棉服好像换新的了!还带个眼镜呢!” 王大娘眼尖,瞧出了老包衣服不再是那身十几年不换的老棉服。 “嘿!还真是!那么那个穿洋装的,不会真是老包他儿子吧!老包这几天可没少说这事。” 女工之间顿时有些骚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待到包国维有些靠近时,她们才安静了下来。 “诶!哪个是包国维嘛?” 王大娘壮着胆子问道,换作往常她是不敢与这种西装革履的人随意搭话的。 其他的几个下人虽不敢问,却也竖起耳朵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包国维看过去,这人他认识,王小武和王大锤那俩黑煤球的娘,以前在包国维还留在包府住时对他不错,常给些零嘴吃。 “是我,王大娘。近来不怎么来秦府,这次秦老爷想见我才来一趟。与你好久未见了,说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在上次。你怎么不多来我家看看我呢,莫不是忘了我?” 王大娘听到包国维答应了,心里一阵欣喜,这居然真是包国维!他出息了,连秦老爷都要见包国维了。自己以前对他不错,想来日后能粘些光。 “啊,国维,我……我这不是府里忙,家里还有两个混小子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嘛,实在没法抽出时间看你。” 其他人听见这人承认自己是包国维,心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穿着西装比大少爷还像少爷的人真是老包的儿子? 老包这些日子没吹牛,他的儿子确实出息了? 说话间,老包也到了几人跟前。 “这是国维,秦老爷想见一见国维,我今天是来带他找秦老爷的。” 老包说完,就等着众人夸赞自己了,前些天自己说话时这些人大多都是不相信的,如今带着包国维来了,看看她们还信不信了! 老包心中不免感到一阵畅快。 第十九章 众人夸赞包国维 “哎呀,老包,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是呀是呀,怪不得秦老爷起得那么早,我以为要干什么呢,原来是要见国维啊!” “老包你儿子出息了,以后可不要忘记我们这朋友,好歹共事一场呢。” …… 大家叽叽喳喳的恭维着老包,但确没人敢和包国维说话,毕竟面对衣装华贵者便卑躬屈膝已经成了这些人的本能。 更何况这老包的儿子包国维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大家说了这么些,他也没什么反应。 “走吧老爹。” 包国维不想跟这些人废话,都是些没什么交情的,区区一群浣洗、扫地的下人也没必要故意去打好关系。真要是给这些人摆了好脸色,要么反被看轻,要么被人打蛇上杆赛脸。 “诶,好,走!” 老包正沉浸在众人的无规则乱舔当中,“诶”,“诶”的忙着答应那群人的恭维。心情飘飘欲仙。若是包国维不叫一声,怕是这些人夸包国维多久,老包就能听多久。 即使二人已经走了,还有人故意大声地讨论着老包的儿子有多么帅,多么好,多么有才华,好叫让老包和包国维听到。 动动嘴而已,万一把人家哄开心了呢,攀点交情,若是以后能起作用自己岂不是赚大了。 “好了,别再夸了,人都已经走远了。而且老包有了这么个好儿子,也不知道以后还在不在秦府干了,再找个这么好说话的管家可不容易喽。” “是啊,像老包这么好的管家可不好找,万一换个不好讲话的,我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那不应该吧,老包都在秦府干了三十多年了,恐怕舍不得离开秦府了吧。” “谁说得准呢,我要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我早不干了,回家当我大姑奶奶去!” “别瞎想了,你家儿子能跟包国维儿子比?你看人家穿的西装笔挺的,比大少爷还像个大少爷,再看看你家的,哪有点富贵样子啊!” “吴大翠,你这样说我可不乐意了啊!” “怎么滴!我看你家儿子别说和包正家的比了,连我儿子都不如,你想咋滴,说几句还不乐意了!” …… 秦家客厅不算太大,但是房梁很高,抬头看时多少显得有些阔气。 房梁柱使得楠木料,家具一应用的是小叶紫檀,因而里头时长带着股幽香的气息。 黑褐色的楠木墙壁上铺了些金色丝绸,十分亮眼,其上还装裱一些字画点缀,如此一来,阔气的同时也有些贵气。 秦老爷和秦夫人坐在客厅里,围着一张圆桌坐着。 秦老爷有些肥头大耳,脸型像个蒸熟的方馒头,小眼睛塌鼻梁,头顶还带个清朝样式的喇叭式帽子。 他坐北朝南于左,穿着身丝绸做的黑马褂衣服,手里拿着本书在敲,有些心不在焉。右手边还放着些茶水,他年轻时大概还是比较瘦的,可现在两只有些肥硕的腿被夹在凳子之间,有些不太协调。 秦夫人倒是个鹅蛋脸,皮肤还算白,眉间有些皱纹,还画着淡妆。虽有些大家闺秀的感觉,但终归年龄大了,难掩老态,她穿一身丝绸蓝衣旗袍,读着一份报纸,左手边放些茶水,时不时饮一口茶。 秦老爷等得正有些焦急,心中也有些恼火,这老包今日来的怎这样晚? 有一小厮来报。 “老爷,包正他来了,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应该是他儿子。” “好,好,好!” 秦老爷一连说了三个好,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他已经坐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腿都麻了,想发作,可念及包国维,又得按捺住。 老包和包国维走了二进门,才来到主邸,也就是秦老爷家待客的地方。 坐在主邸座椅上的正是秦老爷和秦夫人。 “小子包国维见过秦老爷,秦夫人。” 看见包国维,秦老爷和秦夫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包正的儿子,看了看老包,再看看包国维,不像,实在不像。 “诶,国维啊,果然长得是一表人才,比我家那位有贵气多了!别这么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来来来,到我这边坐。” 包国维没有推迟,到秦老爷旁边坐着了。 包国维想起小时候死了娘老包带自己来时,自己被老爹领着,秦老爷和秦夫人端坐在上面,二人站他们眼前站着,有些像候审的犯人。 但此时此刻,不如彼时彼刻。 当日老包苦苦哀求才得以让包国维暂住些时日,住不久就要送去上学。 现如今这二人却要让自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也不需要老包苦苦哀求了。 “老包啊,你也来坐,站在那干什么呢。” 啊?老包还有些沉浸在下人同事们对自己的恭维之中没反应过来。 直到秦老爷又说了一遍,这时候才听清说了什么。 老包心中觉着跟做梦一样,还没有从一个下人的身份中传过来。 老包开始在秦府当下人时还是通古斯野猪皮统治时期,那个时期非常注重奴性培养,哪有下人和老爷夫人一起坐的?成何体统? 可现在老爷还让我一起坐下来?老包竟有些发憷了,这种事情有些颠覆他的这一辈子的认知。 “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老包你都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秦府能有今天还得你打理的好,坐一坐又何妨?” 秦夫人戴着副笑脸佯怪道。 老包自不敢推辞,入了座。 “来人!给国维和老包端茶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拿两只茶碗过来,赶紧上茶,上茶!” 秦老爷扯着嗓子对厅内一个喊道,样子似乎很生气。 仿佛是事先有了准备,小厮即刻端了两个茶碗过来,取一壶茶给二人倒上。 “国维啊,上次来秦府已有一年多了吧,小时候你在秦府时还常见到你,后来上了小学,又搬了出去,倒是少见了,怎么不常来看看我呢?” 秦老爷脸上带着笑,大概是因为脸有些肥,这笑容看上去有些油腻。 “学业有些繁忙,难免有些疏忽了,小子给您赔罪。” “诶,用不着用不着,你这年纪就当以学业为重,念好书才有出息。来,先饮茶,尝尝这碧螺春,姑苏洞庭东产的。” 第二十章 恭维的话 苏州洞庭山产茶历史悠久,且受到历代茶人推崇。《茶经》:“苏州长州县生洞庭山”。 龚自珍曾写道:“茶以洞庭山之碧螺春为天下第一”。 通古斯野猪皮部落酋长康熙品尝到这一种“清汤碧绿,外形如螺”的茶后赐名为“碧螺春”。 此后,碧螺春年年岁贡,成为御茶。 老包喝了一口,没品出啥滋味来,像是泡树叶子一样。 包国维先是观色,然后闻了闻,浅浅抿了一口,还闭上双眼回味了一番。 嘴巴淡出个鸟来,像是喝草汤,鄙人粗俗,不懂鉴茶,还是喝些鸡汤或是加糖牛奶更好罢。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面子可不能丢。恰巧前些日子买茶时,在卖茶人摊子的罐子上瞅见过一句广告,正是写的洞庭碧螺春,如今正好拿来卖弄。 因为强记的缘故,包国维还能记清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香郁清鲜,清神解烦。梁同书曾作诗‘此茶自昔知者稀,精气不关火焙足。蛾眉十五采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纤衫不惜春雨干,满盏真成乳花馥。’如今一尝,深有同感,古人诚不我欺。” 老包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峨眉?什么酥胸?这茶里哪有峨眉和酥胸呀? “嗯!好诗!好诗!” 秦老爷也是被唬住了,他喝茶也不过是附庸风雅,顶多是学学人家观其色,闻其香,再称赞一句“色香味俱全,果然是上品好茶”,没想到这包国维不仅都会,竟然连诗都整上了。 看来这老包说的包国维得了那位的赏识是真的了?再说这包国维穿上西装看上去确实有些贵气,不似个下人家的孩子,甚至比他家那秦叁更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秦夫人是秦老爷的贤内助,为人聪慧,见包国维吟诗一首,当即就要吹捧一番。 “国维小时候,包正给他来府上住,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能开这个口子的。可老爷他当时是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想到了让包国维去小学念书,此乃天意呀。” “是呀,本是不该管这事儿的,可老包毕竟在秦府做了三十来年,总不能不管。还把秦叁的书借给国维读。如今看来,这就是天意,国维年纪轻轻就能出口成章了,怪不得能……” 秦夫人和秦老爷一唱一和,先是表明了自己给老包发了三十年工资,后来还借书给他读,也不用提给包国维说情让他能上省立中学洋学堂了,这事包国维自己个儿肯定记得清楚。 这便是说自己的对包家的情分,有恩情。 接下来那便该说说自己今天来找包国维的正事了。 可秦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夫人暗地里踢了一下。 秦老爷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问这么早干什么。 “哎呀,今天呢,就是和老包和国维聚一聚,老包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国维这小子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是秦夫人说的,声音倒像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听得出来年轻时应该也有副好嗓子。 “好好好,今日就是聚一聚,来人,饭菜弄好了没?让胡大上菜罢!今天让胡大做了一桌子菜,就等包正和国维你们俩来吃了。” 看看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老爷夫人和自家的下人父子聚在一起四个人吃饭。 这种话真亏这对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自己认识上海楚家的那位,这顿饭怕是没有了。不,莫说是饭没有了,恐怕老包还要因为迟来了被罚。 包国维就看着这二位演戏,其实对于这二位他还是有些好感的,对待包家确实是不薄了。 虽然二人后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孩子,只是一个忠心的下人的儿子而已。 别人帮自己说情能够上学,还借书给自己读已经是十分善心了,至少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恩情了。 遑论老包还领了人家三十来年的工资,算是包国维半个衣食父母了,因此包国维肯定是要念着以前的旧情的。 很快就有几个小厮端着饭菜过来了。 “来,一些家常菜,吃罢。” 烤乳猪、母鸡汤、麻婆豆腐、烤羊串、炒鸡蛋、炒土豆丝、米粥馒头一个个端上来。 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还有腊肠炒饭,这是胡大亲自端过来的。 这可是早上!谁没事吃腊肠炒饭?铁定是特意为包国维做的。 吃着吃着,又唠了会嗑,秦老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这包国维到底认识不认识那楚家的少爷?万一不认识,自己这一个时辰不是白等了,也白费那些心思去找胡大做些包国维喜欢吃的东西了。 包国维看出秦老爷的想法,也不开口,这件事谁都能提,最好不要自己提,谁先提出来便会给人一种有求于己的感觉,天然变得弱势起来。 急的是秦老爷秦夫人,不是自己。 唠着唠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冷场,秦老爷不得不将这件事提出来。 “听说,国维还认识了一个贵人,这是真的假的。” “是认识了一位,从上海来的。” 包国维夹了土豆丝,就着馒头活一口鸡汤咽了下去,语气不紧不慢。 “听说那位姓楚?” “嗯,上海楚家的楚泽,剑桥留学回来的。” 嘶!秦老爷倒吸一口冷气。这上海楚家在许多年前曾是姑苏权势滔天的门阀,只不过后来因为些原因搬到了上海去,可在这姑苏城的势力依旧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国维能认识那楚家的大少爷,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啊!来来来,吃菜吃菜,吃块麻婆豆腐。” 秦老爷现在一点儿怨气也没了,心中反而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激动的给包国维夹菜吃。 然而看到秦老爷那张有些油腻的肥脸,再看看那沾了些口水的筷子,这块豆腐怎么吃得下去。 “是啊,怪不得老包带国维来的时候,咱们突然想起来可以送国维去读书,原来是天上文曲星降世,不读不行,此乃天意啊。” 秦夫人心里也喜滋滋的:自家以前待包国维可不薄,要是能通过包国维搭上楚家那条线,那秦家以后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至于老包,听到秦老爷和秦夫人这样夸赞包国维,乐的话也说不出,都快晕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孙大娘难逃魔爪 “您二位过赞了,小子不过侥幸而已。” 包国维装起来了。 “这怎么能叫侥幸呢,那位楚先生可是个大人物呀,当年整个姑苏都是楚家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国维你能被这样的人看中,岂不就是人中龙凤,天上文曲星下凡吗?” “确实只是侥幸罢了,楚泽先生其实也并没有在我身上花许多时间,前前后后我们也就相处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包国维说的是真的,算起来,他和楚泽见面的总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他就许诺支持自己的学费了。对于楚泽而言,钱也许和数字没太大区别了,最值钱的或许就是他自己的时间了吧。 真话不一定会被相信,秦老爷只当包国维在谦虚。 “俗话说得好,寒门难出贵子,老包你这连寒门都算不上,竟然也出了个顶好的贵子了!” 秦老爷不接这个话题,笑着对着老包说。 寒门也是有门槛的,寒门,指寒微的门第,专指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也叫庶族,并非指贫民阶级。像老包这种下人家庭,确实是连寒门都算不上。 老包只顾着傻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以为那个叫楚泽的顶天算是高科长那样的人物,没想到连秦老爷是连秦老爷都得巴结的人。国维,国维这是要带领老包家走向光明的未来了。 孩他娘,你看到了吗,包国维这回真出息啦,秦老爷都对他赞赏有加。 秦府庭院。 胡大做完了饭,正准备休息一下,出去抽根烟。 “胡大!胡大!那包正和包国维是不是和秦老爷他们在一起吃饭呢?” 刚打开门,就看到孙大娘守在厨房,好像焦急的等待自己。 胡大知道,这是她得罪了包正,因而非常在意秦老爷到底有没有请包家二人吃饭。 “嗯,应该是的,昨天晚上秦老爷还问我包国维喜欢吃什么,我说腊肠炒饭,老爷就让我做腊肠炒饭,想来便是做给包国维吃的。” “啊!” 孙大娘心里彻底绝望了,以后该到哪找工作呢,怎么养活自己那俩小孩呢? 不过老包他人好得很,只要过去道个歉,应该不会针对自己吧。 可那包国维实在不像个好欺负的人呐,刚才连理都不理自己一下,万一他在老爷面前提上一句…… 胡大看着她,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对于这种把别人的好脾气当成理所当然的人,即便是善于给人好脸色的人精胡大也懒得搭理,更何况以后孙大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在秦府了。 还没走几步,刚出了一进门,又来了一群人,是打听包国维的。 胡大把刚刚说的又说了一遍。 “你看,我就说吧,这包国维就是出息了。不然包正就那天天精打细算给包国维攒学费的样子,能舍得给他买西装?能舍得给自己换身棉衣?” “嗨呀,早知道就早些与老包他打好关系了,平时就该好好与他相处的。” “哼,我就不一样,老包和我关系可好着了,他发达了以后肯定不能忘了我。” “我得回家赶紧跟我那儿子说说,让他多于包国维玩玩,互相打好感情。” “可拉倒吧,人家能跟你儿子玩,你儿子是什么档次,人家包国维是什么档次。” “那实在不行,我……我让我女儿去勾引他,万一钓到了呢……” “李大娘,你女儿那样子还是算了吧,你亲自去勾引也比你女儿去勾引强啊。” “去你的,讨打是吧!” …… 秦府客厅。 “秦老爷,麻烦我认识楚泽的事,您帮我压下去,让太多人知道了不好。哦,对了,尤其是那位孙大娘,好嚼人舌根子。” “好说,好说,我会放出去话,只要是在我府里做事的,都不准乱说话。” 包国维有些吃饱了,又喝了口茶水,此前喝起来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喝起来倒有些解腻了。 “那小子便在这谢过秦老爷了。这顿饭很好吃,色香味俱全,想来是胡叔做的罢。” 听到这话,秦老爷知道包国维这是吃饱了,不想再聊了。 秦夫人见状招呼身旁的女小厮拿了个蓝色的精美方形盒子来。 “国维啊,你这马上要开学了,这省立高中乃是洋学堂,学费很是昂贵,学业上我们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能给你些钱交学费了。” 秦夫人接过盒子,又递给了秦老爷。 “是啊,你爹他的心愿就是你能上好学校考个好成绩,然后当官,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殊为不易,就是看在他为秦府辛劳三十多年的情分上,这忙我们秦家也得帮。” 秦老爷又从秦夫人那接过盒子,递给包国维。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老有人给自己送钱?包国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势未免也太好了,这一切都是打遇上楚泽开始的吧。 此前那么些年活的都如此艰难,全靠老包一个人的工资,如今…… 包国维也没有推辞,将之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看。 毕竟若是打开看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缺钱嘛?拿了钱,就得说点好听的话。 “小子谢过秦老爷、秦夫人,二位对我包家有大恩,小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所成,秦家有所需要,必当尽力报答。” 听到这话,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好。秦家也没有什么非要你去帮忙不可的事,倘若以后秦家有难,你能出手帮上一帮就好了,帮不上也不要紧的。” “嗯,知道了。我吃饱了,我还有繁忙的学业需要预习,得先回家了。二位告辞,爹,我先走了哈。” 包国维拿餐布擦了擦嘴,就起身向外走去。 “啊,你干嘛去?不再留下来转转吗,你都好久没来秦府了。” 老包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想起来送送包国维,秦老爷却忽然叫住了他。 “包正啊,你都在我们秦府工作三十来年了吧。” “老爷,三十二年了。” “虽然秦府上下向来说你是秦府的管家,但终究是没有设立这个职位,有些人好像不服你。所以这秦府也该在章程上设个管家职位了,你这工资该涨涨了……” 那个说“包国维兴许是偷了你的钱买的衣服”的孙大娘,终究是没能逃掉。 第二十二章 我想要枪 秦府的下人现在都在讨论包国维。 但是当包国维走到他们附近时,便都不怎么讲话了,有些害怕被听到。 不知道是因为包国维这身西装吓到他们了还是什么原因。 也或许不是吓到了,而是因为这些人见到穿好衣服的便下意识感到自卑,不敢与之搭话吧。 当然,还有些人却会故意大声的向身边的人夸赞包国维,希望能博得包国维的好感。 出了秦府,又走了一会儿,包国维有些好奇,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秦家送自己的蓝色盒子给打开。 厚厚一沓钱!崭新的!抹起来光滑发硬的新钞。有一块钱面额的,也有五块大面额的,加起来起码一百块! 盖上盒子,包国维心里有些激动,还看了看身边有没有人注意他。 楚泽那边虽然说自己需要多少取多少,但终归是取的越少越好,如今有这一百来块倒是免去了这个麻烦。 国维一路平安到家,也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下午,张四五来了。 “国维,我成功了。” 包国维多少松了口气,既然张四五成功了,那么自己在白道有楚泽、秦家可以利用,黑道也有了青帮的人。 如此一来黑白二道都有人,这才算是在姑苏立足了跟脚。 “你是怎么过的,楚泽先生有说什么吗?” “你不知道吗,国维?” 张四五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包国维有些懵:我知道个什么? “楚泽先生对我说:‘既是为之推荐的人,又何须再多此一举呢’” “于是便直接让你过了?” “是的。” 楚泽这是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在张四五面前抬高了一手自己的地位,以此来让张四五更加“忠心”于自己。 “楚泽哥,你真是我亲爹啊!” 包国维心中暗自喊道。 也许对楚泽而言,一个青帮的职位也就是开个口的事,但对于包国维而言这倒是一步极为重要的棋。 这回想不给人卖命都不行啦!亲爹都没有这样考虑自己儿子的。 没有楚泽,包国维到现在估计还在苦哈哈的为赚钱发愁。 无论楚泽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包国伟很大的忙。 况且现在的包国维对人家有什么帮助吗?根本起不到任何帮助。 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遇到楚泽这样的人也该有效忠之心了。 说完,张四五从腰间取了一把刀,递给了包国维。 青淬蓝纹,螺旋炳。 刀刃长大概十公分,柄七八公分。 包国维将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刀还蛮帅的,长得有点像匕首。 “这是我从青帮带来的一把刀,刀可以代表青帮人的身份,送给你了。” “你自己不要了?” “有两把,一把备用的,这东西是不让借人的,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别随便取出来。你平时可以随身携带,遇到危险时再拿出来,警察或者青帮那类人见了都会给面子的。” “甚好,甚好,吾心甚慰。哀家知道了,退下吧,小五子。” 包国维对着把刀很满意,对张四五的行为也很满意,显得十分开心。 “国维,哀家是太后或皇后在丈夫死后的自称,你用不合适。”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寡人是指寡德之人,你……” “他奶奶滴,你才学几天字啊就教训我了,我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张四五讪笑几声,尴尬的用手摸了摸脑袋。 “我先走了哈,对了,我是在青帮城西二堂口,尖咀旅馆哪儿混的,以后找不到我时我应该在那里。” 包国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慢着!” “怎么了,国维。” “你有办法,搞到枪吗,我要短枪……” “国维,你要枪干嘛?” “收藏着玩,不行吗?” “这……应该是有法子搞到的,我刚到青帮人家也没给我发枪,但要是花钱从别人那买应该实行的。” “那你给我整一个吧,我要枪牌撸子,勃朗宁1900,真货假货都行,就是不要毛瑟驳壳枪。” 驳壳枪这玩意卖相实在不行,一点现代风也没有,而且体积大枪管长难以携带。 勃朗宁1900就不一样,被誉为“天下第一枪”,一种自卫式的小手枪。(图) 因其精美的外观与非常不错的便携性而广受军官、政要、商贾等有自卫需求大佬的追捧。 谁会不喜欢小巧适手又好看的东西呢。 这玩意是套筒式自动手枪,短小精悍,弹夹七发,满载重量还不到二斤,结构制作精良,非常出名。 无论是外观还是结构都十分接近现代手枪。 至于这枪为什么被叫撸子,是因为这得拉一下套筒,子弹才上膛,这个动作用俗话说就是“撸”。 又因为商标中印有一把小手枪,所以俗称之为“枪牌撸子”。 很早之前江南制造局等兵工厂就开始仿制这种枪,并大量流入民间。 这些兵工厂仿制出来的枪械质量和原厂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款手枪的子弹相对也比较容易获得,.32ACP在自卫手枪界还是比较流行的,甚至在目前这个时间段堪称是爸爸级地位。 至于价格嘛,想从黑商那儿买估计得七八十块,乃至上百块,遇到心黑的甚至更多。 包国维实在太想要一把枪了,在民国没有枪傍身实在有些危险,出行十分的不方便。 如果腰间别一把精美的套筒式自动手枪,够不够又逼格,而且无论走到哪,心里起码都会有些安全感。 “我这有六十块钱,你是青帮的,跟人买应该便宜,八十应该够了。你去给我挑一个,再整点子弹,多整点。” 张四五倒是没有惊讶于包国维为什么突然有了六十块钱,认识了楚泽那样的人还能少六十块?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正好一起挑一挑,找找有没有啥看好的。” “那种地方我去合适嘛?你好好给我挑一把就行了,别忘了多整点子弹。” 包国维多少是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的。 看着张四五离去的背影,包国维开始幻想着自己身穿西装,戴着礼帽,左腰一把短刀,右腰一柄手枪,戴个礼帽杵个拐杖。 这得多有逼格,直接化身优雅的西装暴徒。 第二十三章 心态转变 张四五去而复返。 “国维,以后有危险的事情找我,我来给你办,你不必出手。就算有枪,有些事做起来也很危险,我不怕死。” “知道了,赶紧去罢。对了,再给我整个腰带来,我好别枪。” “诶,好。” 张四五这回真走了。 包国维把玩着青帮刀,东戳一戳,西划一划,书桌都被他戳了几个小缝出来。 但这刀其实没有包国维想象的那么好,材质看上去还不如后世的菜刀,但好在刀的开锋角度小,锋利程度很高,轻轻一划就能将手划破,不是切骨刀,到像是把好的切肉刀。 …… 到了晚上,老包下工回到了包家。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身上有些酒气,看上去有些醉醺醺的。 “你怎么喝酒了?” 老包现在傻乎乎的,朝包国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应该是彻底醉了,说了些胡言乱语的话: “哈哈,国维……国维,我现在成了秦府大管家了,老爷给我涨工资了,我可以给你交学费,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穿,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 “你爱吃腊肠炒饭,我就让胡大做,你喜欢喝牛奶,我就给你买牛奶喝,你喜欢念书,我就给你买书,我不能让你比别的孩子差……” “国维啊,你和那些大人物打交道,一定很累吧。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是个当下人的,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我总该,总该给你一点……” “呕……” 老包忽然跪在地上吐了起来,连老花眼镜都碰掉了,包国维连忙找了块纸巾给他擦了擦,把他给扶上了床躺着。 “国维娘啊……你怎么还不来呢,好日子要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快回来吧……” 老包居然哭了起来。 包国维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包,一个放下了父亲尊严的,抛开面具的真正的老包,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仿佛多年来积压的压力在这一场醉酒中爆发了出来。 “睡吧睡吧,爹,别比比了。” 包国维也有些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睡觉。 可眼睛上像是有小虫子爬一样,一摸眼睛,竟也有些湿润。 与人打交道,很是耗费心神,一个念头要思考很久很久,所以包国维这段时间内心也很累。 不过这一切现如今看来,都是值得的。 今天不锻炼了,直接睡觉吧。 ……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老包就做好了饭,出门去秦府上工了。 他感到有些尴尬,昨天竟说了那些话,跟个小孩一样,哪有点父亲的样子! 包国维倒是起得晚,都快日上三竿了才起,饭菜都有点凉了。 但腹中很是饥饿,还是喝完一碗粥七八个大肉包子、两根油条,又冲了碗奶粉才堪堪应付了肚中差事。 吃完饭包国维一边锻炼身体,一边期待着收到张四五的“快递”。 “呼!哈!” 包国维拿着青帮刀自己瞎琢磨刀法,戳划刺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怼。 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大脑过载的上限似乎有了些提高,也许是因为身体变强了,也有可能是经常在锻炼时使用,用进废退的缘故。 这让包国维调动肌肉时越发得心应手,甚至于跑步时都能调整自己的姿态。虽然用刀乱怼一通,但是收力发力却显得十分流畅。 “要不试试飞刀?算了算了,磕着碰着容易把刀刃给砸钝,以后再试试吧。” 到了中午张四五也没来,包国维等得无聊,索性出去买几份报纸看看。 在回来的路上,包国维遇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他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一样,看上去有些疯。嘴里仿佛在呢喃着什么。他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走着,走到谁身边谁都得躲着他,想来身上有些味了。 包国维认出来了,是那个在码头抢活被打跑的马褂小工头! 爹在广东进了牢狱,娘又得了重病的那个! “哈哈,爹,娘,你们来啦。来看梭蟆啦,梭蟆很开心,噫……” 他想来是疯了,包国维记得那小工头抢活是为了治病来着,看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恐怕他的娘也死了。 包国维见他有些可怜,从兜里取出两块钱想给他。 谁料刚一抓住梭蟆的手,他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将手抽了回去。 “别打我,别打我,不要打我……” 这家伙估计因为疯了,已经挨过某些没良心的人的打了,以至于现在有陌生人碰他,便下意识的以为是来打自己的。 包国维叹了口气。 广东的战事只是史书上记载得一笔,却逼得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二死一疯。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的头上,就是一座能将人压得粉身碎骨的大山。 这座山砸死了千千万万个梭蟆,一座座山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包国维没再去管这个叫梭蟆的人,兀自回到了家,坐在书桌旁看着报纸,心中却有些神游天际。 “假如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那时候有谁来帮我呢?” 中午和老包在一起吃饭时,老包看出包国维有些闷闷不乐,吃的也很慢。 “国维,怎么了?饭不好吃还是身体不舒服呀?” 包国维没有说话。他有些想改变这世道,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些什么呢? 也许包国维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态有些转变了。 梭蟆的娘是病死的,如果他娘能活着的话就好了。 想到病,包国维突然想起了青蒿素、大蒜素。 青蒿素包国维不懂,听说有些难以制作。 但是大蒜素,包国维曾经看小说时倒是记得。 将大蒜头剥去外皮和薄膜洗净,沥干水分,拍裂,倒进白酒和白糖,加盖密封,放置于阴凉处,经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制作而成。 十分简单,可已经民国了,这个东西有了吗? 包国维思索着,他从来没有在这儿听说过大蒜素这个东西。 有时间去医馆问问吧,如果没有的话,就试着把它给弄出来。 至于弄出来后如何将这东西推广,把这方法交给楚泽就行。 包国维不懂经商,也懒得操那些闲心,况且这玩意自己也守不住,一是方法太容易被人窃取,二是这年代没点权势根本没法经商赚钱,到时候收个大蒜税都没地方说理。 自己承了楚泽那么多情,也该想法子报答下他对自己的帮助了。 第二十四章 大蒜素与枪 包国维说干就干,他先是去一些医馆调查一下有没有大蒜素这个东西。 经过多次旁敲侧击的询问,那些医馆都没有人知道大蒜素的存在,觉得包国维是疯了才相信有这种神药,其中还包括一家洋人开的医馆。 姑苏也算是大城市了,既然连这里的医馆都不清楚大蒜素的存在,八成这玩意还没有被人研究出来。 毕竟大蒜素的制作方法非常简易,很容易推广开来。 包国维在菜市场上挑了些品相好的大蒜,整了些白酒和糖。又去集市里挑选了一些严实的瓦罐,准备试试能不能做出些大蒜素来。 这东西做出来放家里也算有备无患,感冒咳嗽发烧之类病的都能治。外伤也用得到,可以治疗伤口发炎。 包国维把大蒜皮膜都给剥了,放在太阳下晒到表面微微干燥。 然后再将这些蒜都剁成几瓣,那气味令包国维感到十分恶心,干呕了好几次。 把这些碎蒜放到瓦罐里,整点白酒和糖放进去,盖上盖子,缠上一些布将盖子与罐身绑死,这就差不多了。 正好现在是秋天,天气比较凉爽,放在屋里晾两三个月应该就能整出来大蒜素了。 包国维连做了三罐,由于不知道应该放的白酒和糖该兑多少,所以他试了三种不同的比例。 做完后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大蒜的气味…… …… 晚上,张四五鬼鬼祟祟的来到包家,手里拎着个包,跟做贼的一样。 “这是你要的枪,勃朗宁1900,江南制造局仿的,全新的。子弹人家只卖给我四十二发,还多给了个弹匣子,一共花了五十一块钱。” 张四五从包里取出一支手枪,递给包国维。 “倒还挺便宜的?” “嗨,可不便宜吗。这是帮内的渠道买的,要是外头人买这一套,光这把新枪起码就要一二百块,少不了。” 包国维将它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着这把枪。 枪身通体银白,黑色枪柄,造型美感,上面还印着些英文。 崭新的钢铁,银亮看不出一点划痕磕碰,更别提锈迹了。 又在手里把玩了一会,表面光滑油顺,制作精良,手感很好。 这把手枪,包国维十分满意。 包国维以前虽然不是什么军迷,但也在网上了解过怎么用手枪,稍微摆弄一会就大致了解这东西怎么用了。 将弹夹取下来,里面果然还没装子弹。 “子弹呢,快些端上来罢。” “东西都在包里了,诺。” 张四五直接把包都递过来。 包国维从包里翻找了下,找到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金灿灿的子弹,取七发压上去。 “咔吧”一声把弹夹接上,再撸一下套筒。 这就应该是上膛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包国维拿到刀时看什么都想给他来两刀,现在拿到枪看谁都想给他来“嘣嘣”来两枪。 压制住给张四五或者是墙壁之类的物什来上两枪的欲望,包国维取下弹夹,将子弹给退了膛。 “我记得还让你买个腰带来着,整了没?” “整了,商业街西装店的一个小牛皮裤腰带,包里不好装,搁我腰上呢。” “快快取下交予我。” 穿上腰带,再把枪别在腰间。 包国维有些神气的在书房来回走了几步。 “看上去怎么样?” “不错不错,跟那些军官一样。就是别腰上有点明显,你要带着出去防身还是放在内衬夹层里夹着好。” “又不是扛着长枪出去,一把小撸子而已。正好我这身衣服有点宽大,别在里腰应该就看不明显了。” 包国维准备以后出行随身携带这把手枪,至少在他对手枪的兴趣消失之前会这样。 姑苏毕竟算个大城市,一个小青年带着枪大摇大摆的乱逛就确实有挑衅府兵的意思了。 但如果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小青年,很懂事的把一个小小的枪牌撸子给别在后腰间里层,即便被人察觉了,谁又会自讨没趣的去管呢。 毕竟这时期许多地方武德都的十分充沛,尤其是豪绅们家丁众多,枪械无数,有些甚至整上机枪了。 不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早就让匪兵山贼之类的绿林好汉给欺负死了。 也就姑苏上海这类大城市对枪支管得稍微严一点,但终归是严不到哪里去,只要不太猖狂,随便找人打枪就没事。 包里头还有张五块钱的钞票和四个大洋,包国维取出两个大硬币,扔给了张四五。 “当你跑腿费了。” “小五子谢过圣上。” “……” “国维,我还能跟着和你学识字吗。” 张四五这句话倒是让包国维有些惊讶,张四五现在已经进了青帮,有自己的道可以走了,竟然还要读书。 看样子他所图的志向并不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帮成员。 “你要是还想学习的话,当然可以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张四五闻言竟跪在地上,重重地给包国维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了些许黑污,皮都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渗出血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包国维看出张四五这是在给自己表忠心,赶忙上去将张四五搀扶起来。 “举荐之恩,没齿难忘。古人云一日之为师,终身为父。两者相加,无以为报!” 张四五突然举起手对着房顶。 “我张四五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张四五,把包国维视作我的亲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小时候包国维和张四五、胡小山等人桃园三结义,现在包国维和张四五倒是把这事给延续下来了。 “你这话说的,你我二人之间本就是兄弟,又何出此言?难道咱们之前就不是好兄弟了?” 包国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说了些好听的话。 “此前并非如此,我现在是真心把国维你看作我的兄弟,倘若没有你,我恐怕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的苦工,蹉跎在那腌臜之地。又或者跟我爹一样,当个理发师,缴纳苛捐杂税,还要被一堆混混欺负。” 看着张四五额头上的磕出的一些血污,包国维倒是愿意信任他。 至少短时间内张四五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是可以放心利用的对象。 不过把张四五说成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未免有些无情,光是张叔和老包的这一层关系,包国维就不会把张四五当成一个仅仅是可以利用关系的外人来看。 当晚,包国维和张四五秉烛夜习,学到了深夜张四五才离去。 第二十五章 明日开学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最近拜访包家的人变多了,秦府的下人们经常会来包家,都愿意踏足这个小宅院,这个有点小,还有点脏的小宅院,仿佛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样。 他们多会带着些礼物,嘴里夸赞着老包有个好儿子、包国维是要当老爷的人之类的话。 包国维觉得也许哪天就会再来一拨人,声称是包家的远房亲戚…… 家里面的礼物是越堆越多,老包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常见。 只是有时候包国维能看到老包在深夜坐在自己的床头,戴着那副老花眼镜,看着国维娘的照片,默默地流下眼泪。 曾经老包被生活的重担压着,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他把一切感情都注入到如何让包国维活的更好,如何让他活出个人样来上。 生活的压力曾经是老包逃避面对国维娘已经死去的借口,可现如今,老包必须要面对这些了。 有时候老包做饭时会失神,眼中留下泪水,有时候他只是坐在板凳上,怔怔的看向前方。 但这些包国维没有去管,这是老包自己的事情,他帮不了,况且他也有自己要面对的事。 梭蟆变成了疯子这件事让他始终都很在意。甚至于对自己心爱的配枪都有些丧失了兴趣。 包国维的生活渐渐地放慢了脚步,他经常在外面乱逛,开始仔细观察着这个世界。 姑苏这座城市很大,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染上毒瘾的大烟鬼。 有横行霸道的恶霸,醉醺醺的酒蒙子。 有挥洒着血汗的黄包车夫,有青涩单纯的学生。 有沦为货品的青楼女子、起早贪黑的流动摊贩、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一本正经的学堂教师、幽默风趣的茶馆说书人…… 有可怜的人,有可悲的人,有可恨的人,有可笑的人。 有可敬的人,有木讷的人,有勤劳的、懒惰的、骄傲的、自卑的…… 但是,他们看上去大多都有个共性,纵使是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也无法掩盖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 包国维可以十分敏锐地感觉到那种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 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夹杂着绝望与自卑的情感。 他想做点什么,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于是包国维每天只是锻炼锻炼身体,读读书,教张四五识字、偶尔和几个同龄的朋友出去,在家里应付应付上访的客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包国维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是一个稍微过了点好日子,就想着要为别人做点什么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 1927年10月31号,距离省立中学暂定的开学报道时间仅剩一天。 “明天就开学了。” 结束了清晨的锻炼,包国维手臂稍稍用力,肌肉紧绷,一股充沛的力量感传来。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辅以健康丰盛的饮食,让他的力量有了长足的提升——至少相比锻炼前是这样。 这让包国维的身手更加敏捷,大脑过载的上限也提高了些许,甚至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树叶迎着深秋狂风飘舞的轨迹。 “国维呀,快过来吃点东西补补身子,这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呢。” 这是老包的声音,现在的老包不必那么早起床做饭,赶去秦府上工了。 作为秦府目前名正言顺的“大管家”,老包只需要保证手下的人将秦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便可以,几时上下工倒是没人管了。 饭桌上,老包显得有些高兴,毕竟包国维马上就要上洋学堂了,那是省立高中,毕业之后很容易就能当官。 虽然现在的国维已经很不错了,但那是有人看好他,总归是没有自己个儿当官让人来的安心的。 “国维啊,我和你张叔、胡叔说好了,几家子准备和你聚一聚,办个那什么鹿,对,鹿叫宴!” “那个叫鹿鸣宴。” “对,就是那个鹿鸣宴,你去不去?” “去一趟吧,毕竟张叔胡叔都是你好友,既然已经说好了,不去的话你面上也不过去。不过除了张胡二家就不要叫其他人来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听到包国维答应,老包更加高兴了:张家、老胡家的小子都比不上我包家的国维!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到时候不知道得多羡慕自己呢。 “好,好,就在胡家公馆,中午就去。” …… 胡家公馆今日休业,往常的顾客见此也只能作罢。 老包带着包国维来到胡家公馆,在门口迎接的是胡大。 “来来来,快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胡大笑着说,带领二人走向内院里屋。 内院门上贴着两个红纸黑字的长幅,一个是:祝包国维用功读书当大官。 这大概是老包找人写的,还得是他亲自想出来一句话,胡大和张叔或者是代写的不可能想出如此朴实无华的句子。 好在另一边还写着:祝包国维学业有成,前程似锦。总归是将这乡里野气的祝福给沾染上了些文艺气息。 胡大推开门,里头的人想来都是早早就来等着了,包家人不来没有人会动筷子。 “久等啦各位,抱歉,抱歉。” 老包客气地笑着给在坐的人们拱手,引得众人一阵嘘寒问暖。 老包带着包国维坐上了主位,老包坐在旁边,毕竟这场宴席是为了包国维而举办的。 胡大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糖醋鸡翅、凉拌牛肉、红烧猪蹄、酸菜鱼等等一应俱全。 胡大到底是给秦府做厨子的,做起菜来很有讲究,分别取大鹏展翅、气冲斗牛、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之意。 虽然只来了包张胡三家,但却只有八个人。 胡大、胡娘、胡小山、胡小红是一家子,老包、包国维是一家子,张家来的人也少,只有老张和张四五。 说起来倒只有胡家算是个正常些的家庭,当然,在这个时代,正常的家庭因为少见的缘故,倒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 “来来来,大家都喝上吧,祝包国维升到省立中学!” 胡大取了一壶酒,给众人倒上,除了年纪还小的胡小红,都得了些酒。 第二十六章 预备上学堂 包国维闻了一下,酒味并不明显,想来度数不会太高,又轻轻抿了一口,口感不错,不辣嗓子。应该是考虑到了包国维等人年纪尚小,特意选的。 “国维啊!这杯我敬你,我打小就看你行!现在果然成大人物了!” 胡大笑呵呵的举起一杯酒,闭上眼睛满满一口闷了下去,仿佛喝下去浑身舒畅,还“哈”了一声。 包国维也回敬一小口,但就这一小口,让胡大脸上笑意更浓。 张四五也不甘落后,拿到酒壶,把酒倒满一大碗,“沽涌沽涌”的一口焖下去,大概他平时很少喝酒,脸上露出了有些难受的表情。 “国维兄弟,我祝你学有所成,前程似锦,毕业出来当大官!” 包国维同样回敬一口。 胡大见状暗地里拍了一下正在预备着胡吃海喝的胡小山的手。胡小山之前就被胡大通过气,此刻被拍了一下倒是想起来了。 “国维哥,本少爷敬你一杯,当官了别忘记提拔我,我要走后门。” 这话把胡大气的够呛,连胡娘都忍不住拍了一下胡小山的头。 包国维倒是没计较,微笑着喝了一小口。 到后面每个人都给包国维敬酒祝福,除了老包和胡小红。 包国维敬酒基本上只是稍微抿一口,以至于所有人都敬完了,他才喝下去不到半杯。 “大家都吃菜,吃菜,开始吃吧!” 敬完酒,现场气氛有点活络。老包开了口,大家才开始动筷子。 “老包啊,我跟你说,我今天遇到一个客人……” 老张就坐在老包旁边,开始悄悄摸摸的说些什么,包国维有意去听,仿佛听到了什么“头屑”、“雪花”之类的东西。 大抵是张叔遇到了某个不讲卫生的客人,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又不吐不快。 “国维,来尝尝这猪蹄子,就是专门给你做的。” 胡大用夹钳夹了个黑红色的猪蹄子在包国维的盘子里,总共两只猪蹄子,包国维一人就分了一个。 这大猪蹄子几乎将包国维面前的这碟盘子给占满了。 包国维尝了一口,有点肉香,口感软嫩,外酥内滑。 但一想到这是猪蹄子就觉着有点油腻,相比猪蹄子,他更想吃那糖醋鸡翅。 吃了几口猪蹄肉应付一下,包国维就去叨那鸡翅。 说来也怪,包国维一叨那鸡翅,其他人就不吃鸡翅了,大概是怕抢了包国维爱吃的。 这让包国维有点无奈:“我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偏见与疏远。” 好在桌上的菜足够多,即使他随便夹,应该也不至于会有人吃不饱。 不仅是胡大给他夹菜,老包也使劲夹,不一会包国维面前的饭菜都快堆积成小山了。 这可把胡小山羡慕的要命,他想吃些好吃的,只是多拿了一些爹娘就在暗地里拽他手。 可他也知道自己和包国维没法比,人家可是连秦老爷都看重的,况且他爹都成了秦府大管家了,是自己老爹的上级,人家多吃是应该的。 宴会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毕竟在座的老一辈基本都是朋友,小一辈也都挺熟络,渐渐地都聊开了。 包国维正与胡小山、张四五吹嘘着等自己去了洋学堂,定能震惊四座,随手写出一份卷子,全校教师震惊拍案叫绝之类的话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原来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扎个朝天辫,婴儿肥,脸上肉嘟嘟的。 这是胡家女儿胡小红。 她指着包国维面前的猪蹄子,看样子是想让包国维拿给她吃。 胡大虽然在与众人交谈,但还是有许多注意力是留在包国维身上的,自然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干什么。 “小红,回来,干什么呢!” 鉴于这个喜庆场合,胡大不好大声训斥,只能语气稍显严肃的呼喊着胡小红。 “唉唉唉,老胡啊,小孩子不就想吃点东西嘛,让她吃嘛。” 老包开口了,胡大倒是不再说什么了,又一副笑脸的聊了起来。 包国维取了副新筷子,从猪蹄上弄下来一些碎肉放进碗里,弄了小半碗,又夹了一个糖醋鸡翅,笑着把碗筷递给那小女孩。 “拿去吃罢,记得少吃点,你这个年纪吃不了这么油腻的,容易吃坏肚子。” “谢谢,大哥哥。” 那小女孩拿着碗筷屁颠屁颠的跑到里屋卧室去享用了。 这顿饭吃了大概有一个小时,老东西们喝的都有些醉醺醺了。 醉了的老张还自告奋勇的唱了首歌,一边唱一边摇摆,十分风骚,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简直无愧于他那艺术理发师的身份,张四五看的脸都黑了。 酒足饭饱后,老胡又提议大家一齐去看影戏,还说是包国维上的是新式学堂,就不能去看戏曲了,要跟上时代。 这年代确实是有黑白电影的。 包国维懒得和一群醉醺醺的大老爷们一起看戏,正想开口婉拒,老包就先说话了。 “有道理,上新学就该看看影戏,那些少爷小姐都喜欢看影戏,国维也该看看,不能输给他们了。” 老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自然就只能去咯。 胡娘和胡小红自然是去不了的,一个是缠足的缘故导致走路都有些费劲,一个是年纪太小。 电影院叫大光明影城,包国维等人来时,恰巧下一个影戏就是《阎瑞生》。 一个人的门票要二角钱,位置在前四排。 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震旦大学的学生,嗜赌如命,借钱赌博欠了债,又害了一个名妓抢走她身上的饰品,后来被警察给抓了的事。 这倒是个根据真实案件阎瑞生案改变的电影,听说还被成为奇案,引起过挺大的轰动。 但包国维属实不明白为什么将之称为奇案,挺正常的一个赌鬼劫财害命的案子而已。 不过胡小山看完反应倒是挺大的,骂那阎瑞生不是个东西。张四五看完和包国维一眼,也是没什么反应。 至于那几个老的,此刻还有点醉醺醺的,怕是连电影放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完戏曲也是到了下午,深秋季节天色暗得早,时间差不多了,各回各家。 包家。 老包在给包国维整理上学需要的文具一类的东西。 包国维躺在床上,他心里难免有些期待,也有点紧张。 新式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能在里面能结识些什么样人? 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要去上学堂了。 第二十七章 郭纯 这是省立中学新生开学的日子。 省立中学是座新式学院。 所谓新式的,其实也就是西式的,自然就要向西方看齐,所以有些人也称之作“洋学堂”。 因而男女不同校、同校不同班之类的习俗一盖摈弃,就连教科书也要采用新式的,讲究“民主”、“科学”。 反对专制独裁、愚昧迷信。 对此大加赞扬的人许多,但批评的人也不少。 赞扬的话不必多说,能够做出改变自然是极好的,何况是学习西式先进思想,批判以前的旧思想,合该受到大家的夸赞与支持。 况且凡是西式的、外来的,都是好的,纵然取不得成效,也是积贫积弱,不合国情的结果这种论调也是极为常见,不然何以见得西方列强势强,中国势弱呢?纵是没读过书的老百姓也能看出来民国与洋人的差距。 批评的话虽有些尖锐,但更像是指出问题与不足: 梁启超曾言:“教育未脱科举余习”、“形式上虽有采用新式教科书,而精神上仍志在猎官,是与科举尚无甚出入也”。 陶行知感慨说:“中国乡村教育走错了路!他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他教人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农夫子弟变成书呆子。” 按这些人所言,所谓新式学堂,大概也只是将旧八股换成了洋八股,依旧是科举制。然不仅是如此,还诱使农夫子弟变成了书呆子。 但除却一些满清遗老和老顽固不堪入目的蠢话,终归是没人从民主、科学一类的西式思想上进行批判。 这大概是有道理的,毕竟现在学堂教授的主力依旧是从满清遗留下来的,纵有些睁眼看世界的新学派先生,又毕竟是少数,怎比得上那些遗老们声势浩荡。 何况这年代有哪些人读书不是为了做官?真正有实学的不见得比家里有权有势的人混的万分之一好。 制度和历史遗留问题需要时间,在不断试错中改进。 但这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包国维觉得还是得亲自看看才知道。 …… 天空中不时有自北而来的大雁归来,怀揣着生存的希望寻找更好的栖息之地。 深秋的早上有点冷,带着泥土气息的清凉空气直往人的脑门、四肢百骸里涌入,滋润着人体的每一个细胞。 枯黄的树叶不时从树上飘零而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昨夜雨疏风骤,包国维随手拈起一片叶子:枯黄、干涩,微微带着些雨水的润泽。 地面上披了一层叶子做的外衣,风一刮,“沙沙沙沙,唰啦唰啦”,迎风飘舞,打转,时而会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姑苏城的城西有一块地,这儿与其他地方相比,少了些市井气息,多了些书卷气、烟雨气。 城西的道路两旁栽了许多银杏、松树、枫树。经过小雨滋润后,散发出金黄色、翠绿色、鲜红色的光芒,在路旁古色建筑的相衬下,显得娇艳动人。 散发着绿宝石光泽的潋滟水潭倒映出斑斓的树叶、古色雅致的建筑,行人的身影。 宛如一幅只存在于颜料之下的江南山水画卷。 省立中学便坐立于城西的这块地,校园内又有数栋双层西洋风格的洋楼。 前来报道的新生要从北门进入,缴纳完第一学期的学费,登记好再进入校园找到自己的班级。 包国维和老包是一起来的,大多数学生在入学时都有家长陪伴,尤其是需要住校的,大包小包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府衙也多派了些府兵来维持秩序,给学生们提供安全保护。 此刻的城西弥学路上几乎到处都是穿着学生装的男生女生。 女生们多爱穿深蓝色上衣,下配黑色中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朴素、简洁、淡雅,透出民族服饰的风韵。 男生们大多是一身得体的中山服或者西式装扮,更加偏爱一身黑色服装,蹬一双硬底皮鞋。显得成熟稳重。 当然偶尔也有些衣着普通的学子,穿着普通棉服,踩一双布鞋或者棉鞋,低着头默默行走,但这样的毕竟只是少数。 一个个年纪尚小的学生跟随着他们的家长,怀揣着懵懂来到了这个新式学院。 校门口的写了个公告牌:分班班级请入内查看公告栏,当然还有些老师在校门口,为学生提供咨询,亦或是帮其处理一些关于报道的问题。 老包去缴完学费,拿了个收据和缴款凭证出来,本想与包国维一起进入学校,却被一名保安拦下。 “先生,学校只有学生能进去。请您将缴款凭证给到入学学生手上,让学生独自进班报道,如果是住校生可以将行李托管给我们,这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请您见谅。” 来新式学院上学的大多都是些有社会地位人家的孩子,安保措施自然是要严一些的。 老包此刻戴着老花眼镜,穿一身比较新的棉袍,脚上穿着一双新布鞋,再加上身旁西装革履,还套了个皮马甲的包国维,自然是当得人家称呼一声先生的。 “这……” 老包有些犯了难,包里的东西实在有些多,重量不轻,怎么能让国维来拎这些东西呢。 “我自己来吧,爹,你回去吧,就报个到而已,晚上就回家了。” 包国维直接将包从背上扯下来,包又沉又硬,也不知道老包装了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来是将一些书房里书也一并带来了。 拿着收据,包国维独自进入了北门,老包一直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数个公告栏前都围着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在讨论些什么,大概有些人本就是朋友,亦或者刚认识片刻就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故而能谈得兴高采烈,显得有些热闹。 包国维挤了很久才找到自己是一年级四班的,在一号楼。 学校的布局绕的包国维有些晕,二三四五号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一号,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在最里头的楼。 再去找班级,这排序倒也混乱,班级号小的反倒在二楼,怕是按照西方的从上往下,从左往右进行的排序,好显得自己足够新学,足够西式。 包国维来的还算早,班级里头来的人还不算多,有男的还有女的,有的坐在位置上就开始看书,有的正坐在桌上和他人大声谈着话,还时不时发出大笑的声音。 包国维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刚放下书包就有人注意到他。 “你好,我叫郭纯,你要坐这里的话就成我的同桌了。” 第二十八章 搬书 郭纯伸出手,彬彬有礼的说道。他人中部分留着些很短的胡子,更像是胡茬,穿一身灰色西装,看上去倒还有点模样。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朋友,郭纯一说话,那些人也都看向了包国维。 “我叫包国维,这座位挺好的,能看到窗外的风景,我就坐这了,很高兴能和你做同桌。” 包国维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行,兄弟。你这身西服配的不错啊,黑外套白内衬,英国那最流行的配色,你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 “走读的,我家就住姑苏。” “走读的,我也是,我住也是住在姑苏城里,不过跟我爸妈不在一块,有个宅子是我自己的,有时间带你来我家玩。” 郭纯注意到包国维的胳膊有点壮实,伸出手轻轻捏了下。 “包国维,你这身胳膊有点粗啊,平时没少锻炼吧?”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包国维的手臂确实要比同龄人粗壮很多。对于普通人而言,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将健身新手福利期的效果榨干,这期间身体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显著。 “偶尔会自己锻炼身体,跑跑步打打拳,都是自己瞎练的。” “身体这么好,要不要试试打篮球?我是学校校队的,喜马拉雅山篮球队队长,你要是打的好我就让你入队。” “呵呵,看情况吧,以前没怎么打过球,也不知道能打得怎么样,打的好的话就加入。” 包国维倒是不会拒绝,他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和这些达官显贵的孩子们交好也算是正事了。 “好啊,包国维,你一定要来试试,我们喜马拉雅山队就缺个身手敏捷的中锋,这群人除了庞锡尔,平时都不怎么锻炼,打的太菜了。” 说罢郭纯又和他那些朋友聊起来了。 包国维把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水杯、草稿纸、毛笔墨水铅笔一类的都带来了,至于那些书倒是还得带回去,学校会发新的新学课本,况且这些国小老教材本就用不上。 当然也可以留下几本小说没事消遣。 “郭纯,听说你跟宋佳璇……” “哎哎哎,龚德铭,别在学堂说这事儿啊,不过说真的,妈的,我花了五百块才搞定这事,找我爸要了好久才拿到这笔钱,钱到手了我才安心。” 那个叫龚德铭的穿一身棕褐色中山装,脖子上还缠着一块白色毛绒围巾。 “五百块,靠,看来是真的。” “龚德铭,你光说人家郭纯,你也没少干那些事吧。” “庞锡尔,不都说了在学堂里不谈这事了嘛。” “……” 看这几个人都很熟悉的样子,显然都是留级生,还是那种连中学一年级都升不了学级的。 郭纯身边还有个穿着普通的棉衣的人,长得普普通通,眼睛鼻子嘴没一点出众的,他裤子有些破旧,鞋子不用看也知道是个老布鞋。 他只是看着这些衣着光鲜的人谈话,插不上嘴,偶然说几句话也没人理他,看样子想融入上流圈子,却没人愿意接纳他。 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渐渐热闹了些,不过大多数学生暂时还没有交到朋友,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书。 根据包国维的目测,一个班也就三十来个座位,也就是说一个班只有三十多人,远没有后世一个班动辄六七十人,甚至七八十人那么恐怖。 教室里又来了个戴眼镜的先生,走到讲台上整理一些文件。他的身高看上去不到一米七,看面相大概四五十岁,却见不到一根白发,因为他的头发已经光秃秃了。 他一来,郭纯等人也不聚在一块了,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有的还转身离开了教室,看样子不是这个班级的。 包国维坐在教室的西北角,左面没有人,右面是郭纯,郭纯右面就是那个穿着普通甚至有点破旧的学生。 又过了几分钟,座位基本上已经坐满了,那戴眼镜的秃头先生拍了拍手,这才说话: “大家安静一下,我呢,姓沈,你们叫我沈先生就可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教员,还是你们的算学先生。” 怪不得年纪不大就头秃了,原来是教算学的,包国维心想。 “人呢,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女生留下,男生都跟我去教务处,搬一下书,都别抱怨,不是说学堂不花钱请人帮你们搬书,而是我们新式学堂的学生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倒是传统,后来的学校也一直有让男学生搬书的惯例,看样子这将成为传承良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那沈先生说完就出去了,一群男生也跟着出去帮忙搬书。 郭纯拍了一下包国维的肩膀。 “包国维,一起去搬书?” “好,走吧。” 包国维和郭纯起身,从后门一起出去了。 “郭纯,我也陪你一起去。” 赫然是那个穿着普通棉衣、旧裤子的人,他跟了上来。 他的脚上果然穿着一个有些发黄的老布鞋,看上去都穿得有些变形了。 郭纯没理他,只顾着跟包国维说话。 “包国维,我跟你讲,姓沈的非常严厉,别看他现在好说话,上课时动不动就发脾气,喜欢抽人回答问题,回答不上来就罚站,他带过的学生就没有不烦他、怕他的,这回遇到他当班主任是惨了。” 因为沈先生就在前面不远,郭纯只是小声说着,怕被他给听到了。 “果真吗?” 包国维倒是不太在乎,中学的算学能教些什么?恐怕无非就是些方程、函数、导数、几何之类的,应该难不倒哪里去。 “果真啊,我留级的能不知道吗,而且这新式学堂教的东西那都不叫算学了,那是英语,英格累事,一道题目里都没有什么数字,全是字母,还有什么阿法,贝塔,跟画画一样。” “呃,毕竟是新式学堂,有点西洋文是应该的。” 包国维算是知道郭纯的算学水平差到什么地步了。 见包国维不怎么多说话,郭纯又扭头对那个穿着棉衣的人说: “陈金华,你说是吧。” 陈金华本来默默地跟在包国维二人的身边,看到郭纯问他话了,顿时显得十分高兴: “嗯嗯嗯,是的,那姓沈的不是什么好人,太严厉了,摊上他咱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陈金华可能是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看向了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嘴巴,偷偷瞄着在前面走路的沈先生,生怕他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了。 第二十九章 新学课本 民国时期,教室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这点从教员们动辄上百大洋起步的月薪便能看出来。 即便不从薪资上来看,仅从尚且大有市场的“天地君亲师”这句话仍可以瞧出老师的地位,况且,现在还少了一个字,只剩下“天地亲师”了。 好在那沈先生可能有些耳背,没听到陈金华的话,若是被听到的话,人家只需批判一句“不懂得尊师重道”,到政教处提一嘴,那他便连学都没得上了。 教务处离一号楼不远,下了楼,众人只走了一分钟就到了。 教务处虽然挺大的,不过里头到处是书,几张桌子都被书本堆满了还不算,地上垒出了一座座小山包,只留几条过道。 还有其他的班的老师也已经带着学生一并前来搬书,就显得有些拥挤。 包国维跟着沈先生走进去,粗略的看了几眼都有些什么书。 里头的书包括国文、数学、格物、化学、英文这些主要科目,还有绘画、音乐等杂七杂八的。 按照年级、科目,分门别类的摆放好,一大捆一大捆的用绳子绑起来。 “来来来,先来几个搬数学书啊,搬完立马到教室给其他学生发下来,让他们预习。我们今年开学的晚,算学进度已经落后于往届的学生了。” 沈先生指着地上一摞数学书说道。 “这才刚开学怎么算学进度就落后了?咋还跟往届学生比,不该跟同一届的比吗?” “对呀,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落后了,这教员怕是有点严,以后日子可不好过咯。” “我只希望体育课不会被他占了去,那样连球都没得打了。” 有的学生小声议论着,那沈先生多少是有点耳背的,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太容易听见。 郭纯和包国维率先抱起一捆数学书,新式中学的书倒对得起学费,又厚又重,两人合力将之抱起来还有点费劲。 可包国维那端要微微高点,郭纯那边要稍低一些,这就让低的那端有些费力。 对于这种搬重物的活,包国维向来是不大愿意做的,以免损伤腰部关节之类的,对往后的身体发育不利,只能偷点懒稍微委屈一下郭纯了。 适当锻炼身体和做工干活对身体的损伤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陈金华本也想来插一手,但是两人已经抱起来往回走了,也只能作罢。 他径自去挑了一类薄些的书,一个人拎起来往包国维二人身边赶,因为书有些重,追得又有点急,走路时左摇右晃的有点滑稽。 “诶,郭纯,那陈金华是什么人呀。” 包国维边走边问。 “嗨,他……” 郭纯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因为陈金华已经追上来了。 “呼,郭纯,你搬着这个不费劲吗?要不要我帮你,跟你换下。” “搬好你自己的就行了。” 虽然深秋早晨有些冷,但郭纯的头上还是微微冒了些汗,搬这么重的书让他胳膊有些颤抖脱力,心烦意乱的,对陈金华的态度也有些耐不住了。 “陈金华,你是走读的还是住校的?” 陈金华听到包国维问他话,也是挺高兴的,连忙将笑脸看向包国维。 “啊,我是住校的。” “住校的?你家不在姑苏城?” “哈,我家……在外头,不在姑苏城。” 陈金华看上去有点尴尬,眼神躲闪,脸上依旧笑着,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抽动手臂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两只手搬书都有些费劲,总不能凭空抽出半只手来。 包国维心中了然,在外头的意思可能是上海、南京、天津一类的城市,但考虑到陈金华这情况,所谓的外头大概就是指姑苏城外的乡下了。 包国维非常好奇,乡下的人是怎么凑够省立中学的学费的,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如果是靠务农攒钱的话不太现实,农民交完地租根本就存不下什么东西,说不得还要倒欠人家的,填饱肚子都有些成问题。 而且郭纯和陈金华早就认识,看样子还是留过一级的,即便少交一年的制服费和书本费,光是学费上的开销也起码要六七十块。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包国维管不着。说不定人家在祖宅里挖到祖传的金条,家里头得了些横财呢。 一年级四班的教室里一群女生倒是比较文静,大多数都在座位上默默看书,有几个外向的也只是小声地和自己的同桌谈着话。 将书搬到楼上,二人“咚”的一声把一筐书给撂到讲台上,郭纯看样子累得够呛,双手叉着腰喘着气。 包国维记得那沈先生说过的话,敲了敲桌子,在场的学生都看向了他。 “接下来要发数学课本,沈先生让大家拿到数学书就即刻预习。” 没人应话,这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都是女学生,而且与他素不相识。 发完课本,包国维没再回去搬书,而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看数学书,想知道民国数学教些什么。 开篇印着省立新式教科书《几何学总目》,看样子还不是唯一的数学课本,打开第一章便是三角函数,下面几个小节,然后是对数函数及…… 民国中学数学和后世内容有点差异,但不大,至少新式学堂的课本是这样的。 郭纯看到包国维翻看着数学课本,顿时来了兴趣。 “看吧,这课本上是不是到处都是英文,你往后面翻翻,越往后面英文越多,学到后头书上大半页都是图画和鬼画符的字母!” “嗯嗯嗯,跟西洋文似的,一看就很难,这谁能学的会啊。” 包国维随口附和道。 陆陆续续的其他书也被男生们搬来发下,包国维翻开格物,里头开篇竟然讲的是牛顿力学、后头竟然还有光学、电学、里头竟然还一笔带过的提到了相对论一类的超前学术…… 早在爱因斯坦就已经先后在1905年与1915年发表了《狭义相对论》与《广义相对论》。 前一篇是满清时期发表的,后一篇也是赶在了满清遗老试图复辟帝制之前发表出去。 现在看来《相对论》已经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认可。 再翻翻化学书,开篇就是元素周期表,往后翻翻,里头记满了化学方程式,包括但不限于炸药、福寿膏等物品的制作方法。 只看这数理化三本就足以确定这学堂是真的有料的! 按照这种教育内容培养出来的学生,无论怎么差也不会差过那些还沉迷于四书五经、八股文一类的无用书生。 待到包国维粗略的翻看完,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也都发放下来了。 有些人正忙着将书放在桌洞里整理好。郭纯和陈金华则是把书垒得高高的,试图挡住先生的视线。 包国维想对郭纯和陈金华说一句:“你挡住的不是先生的视线,而是你的未来。” 但郭纯是个有家庭背景的,就算是上课呼呼大睡都挡不住人家的未来,陈金华就另说了。 第三十章 我用的是司丹康 “好了,大家应该都拿到书了,人我看也都到齐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沈先生站在讲台上,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环顾四周,眼神犀利,被他眼睛扫过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我姓沈,名衍复,以后是你们的算学先生。如果你的算学基础不好的话,自己找补习老师去补,我是不会再给你们讲那些小学就该知道的基础的。” “还有,我们的进度已经开始落后了,大家平时要多多研习算学。算学乃科学之母,学不好算学的话,学格物、化学你们也会寸步难行。” 说话这些,沈先生的脸色又缓和下来,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大概只有谈到有关算学的事他才能有点精神。 “大家把学费的缴费凭据都交上来罢,你,挨个去收,谁没交的报给我。” 沈先生随手指派了个坐在第一排的男生。 “跟大家说一下,新式学堂以才学为考核标准,考试成绩不合格便要留级。具体章程在给你们发的《新学校规》里,好生研读记忆。” 说完那沈先生还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人,看看有没有去年就见过的老熟人。 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多停了几秒,其中便有郭纯、陈金华二人。 “每年都有不少人留级,所以大家要认真学习,以免无法毕业。”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估计说了你们也不爱听。住校的新生现在可以去门口的传达室,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宿舍里。” “宿舍表应该都在公示栏里看过了吧?自己搬不动的话可以叫一些男生帮帮忙。” “没事干的预习数学就行了,下午一点要到教室集合,每个人都要拍一张照片。” 那沈先生说完就要走,临到出门时,又回头来了一句: “对了,男生不要进女宿舍,别想着拿搬行李来当借口,政教处逮到就开除,之前是有过先例的。还有,男女生不要做同桌,自觉换位置。” 看到那沈先生走了,男生们都显得有些兴奋,对于帮女生拿行李这种事情跃跃欲试了。 “哎,同学,需不需要我帮你拿行李?” “兄弟,赶紧挑个好看的帮她拿行李,万一人家看上你了呢?” “要找你自己去找,要是给人家拒绝了多寒伧。” 一开始大家只是小声议论着,没过几秒教室里的声音就渐渐地有点嘈杂。 “你们能帮我拿下行李吗?我的行李有点多。” 包国维前面座位的一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转头问道。 那女生长得还可以,披肩发,鹅蛋脸,五官秀美,唇红齿白,脖子上还围个围巾,说话的声音有点清冷。 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包国维无所谓,陈金华内心怯懦,不太敢说话。郭纯倒是猴急坏了,连忙点头代替二人答应。 “能帮能帮,这位……小学妹,你叫啥名字?” 郭纯虽然也是一年级的,但人家可是留过级的,喊这人一句小学妹倒也没什么问题。 “我叫安淑真。” “好的,安淑真!带我们去传达室吧。” 郭纯和陈金华看上去很是高兴。 包国维对这种事没什么意见,一些行李而已,要是有太重的就让郭纯二人搬就行了。 出了教室,才发现其他班的学生还在老实坐着,挨着教员滔滔不绝的训话,自己这个班级倒是最早可以自由活动的。 学校里现在行人不多,几个同班的往传达室走、几个打扫卫生的在清扫着落叶,还有几个扛着长枪的府兵巡逻。 这显得有点空旷,却多了几分清闲淡雅。 通往北门传达室的宽阔主路旁种了些枫树,鲜红的枫叶不时凋落,地面上像是铺盖了一层红地毯。 一路上还能见着几个古香古色的书亭,题了一些名诗名词居于其上,周围种些与之精神内涵相称的花草或树木。 还能看到几处奇特异石矗立在一汪潭水,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 莲花荷叶飘在水面上,能看到水草摇曳其中,鱼虾游动,水质极清,若非晨光将其照的波光潋滟,怕会以为这些鱼虾凭空浮游,宛若“皆若空游无所依”。 不愧是省立中学,光是这景色就足以令人称道了。 安淑真的行李挺多的,四人大包小包的搬了两趟才搬完。 一路上郭纯和陈金华都在讨论篮球,包国维却不怎么说话。 说是郭纯和陈金华讨论,倒不如说是郭纯对着包国维说话,而陈金华在一旁附和,若是说的好了,郭纯才会看他两眼,回他句话。 这就让已经陈金华甚是开心了,吹嘘着自己技术有多好,还不时偷瞄一下安淑真,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崇拜的表情,可惜人家只是认真的在搬行李而已。 包国维不说话,一是他向来不太习惯与陌生人讲话,二是他对篮球确实没什么兴趣,便没怎么开口。 只是郭纯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还说要亲自培训包国维的篮球技术,一定要他加入喜马拉雅山队。 看着神采飞扬的陈金华,包国维有点疑惑。他向来是不喜欢将别人当傻子看的,但这陈金华好像还真看不出来郭纯只拿他当个捧哏的小跟班? 等几人把行李都搬到女生宿舍楼下,安淑真为感谢三人,又跑到学校的小卖部带了几瓶水给三人解解渴。 “谢谢你们了,非常感谢你们能帮我搬行李。” 安淑真给三人微微鞠了个躬。 “唉唉唉,谢啥呀,都是同学。” “对呀,都是同学,不用谢。” 郭纯说完,陈金华也跟了一句。 “这位同学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安淑真注意到包国维一直都不开口说话,有些好奇。 “我乃武将,不善言辞。” 包国维随口说道。 安淑真愣了一下,被这话逗乐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你是孟珙吗,我没记错的话,刚刚郭纯是叫你包国维吧。” 包国维没说话,点了下头。 “你说话真有意思,我现在得把行李送到宿舍了,失陪了,谢谢你们帮我搬行李。” …… 搬完书,郭纯带着两人前往小卖部,留过级的他对于学校的布局还是很熟悉的。 “包国维,刚才安淑真说的孟珙是什么呀?” 陈金华对于刚才的事挺在意的,有些好奇的问道。 “南宋抗金名将,这句话是他说过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国小历史书上有。” “是哪本……” 郭纯听的有点不乐意了: “陈金华,你管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安淑真一笑把你给笑傻了是吧,一直问一直问。” 陈金华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郭纯带着两人小卖部买了些零食,里头除了文具,还卖糖葫芦、小糖人和一些饼干糕点之类的食物。 这新式学堂的价格还真良心,小卖部里的东西都是平价。后世的学校超市价格往往比外头贵上好几成,属于暴利买卖,摊位的拍卖费每年都有上百万。 郭纯他还买了个篮球,说是已经等不及和包国维练练了。 包国维几人来到了操场。 操场是块平整的土地,只不过稍微硬些,有的地方还长着些稀疏的草,边上还堆了一层枯黄的落叶,想来是一个假期没什么人使用过的原因。 虽然是草坪土地的操场,但锻炼设施很齐全,有篮球场、乒乓球台,甚至是单杠一类的健身器材。 三人蹲坐在操场的边上休息,吹着秋风,晒着晨光,吃着零食。 包国维注意到郭纯的头型被秋风吹过却纹丝不动,不禁有些想问问他用的是什么头油,效果竟然如此强劲。 “郭纯,你喜欢用什么头油啊?” “司丹康。” “哦~我用的也是司丹康。” 第三十一章 球场装比 “原来,你也用司丹康?” “对啊,不过我的已经用完了,好几天都没抹了。” 司丹康是目前最风靡的男士高端头油,在江南地区的头油市场的销量和知名度都是遥遥领先。 包国维前些天去秦府时,用了一次秦家大少爷的头油,他用的也是司丹康。 但是司丹康大概有好几种不同的配方,秦大少爷用的是柔顺牌司丹康的,效果大概和郭纯的不尽相同。 三人吹了一会秋风,学堂中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概是其他班的教员也都结束了训话,给学生们处理杂事的自由时间了。 没有要紧事干的学生来到了操场,大多都是男生,也有不少女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散步。 还做单杠的、围着着操场跑步的,还有些男生带着球已经占了一个球场,开始打篮球了。 当然也有些人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蹲坐在地上,聚在一起,一边吹着秋风一边打纸牌麻将。 提到麻将,就不得不提起胡适之了,他曾在日记中批判过自己:“胡适之啊胡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学习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接着打牌不算,第三天还在打。由此可见麻将在民国对缺乏娱乐手段的人们吸引力有多大。 操场上总共就四个篮球场,此刻已经被人占去了两个。 “别休息了,我们先去占个位置,不然过会球场怕是要给人抢完了。” 郭纯见自己的朋友还没来,便提议道。 “好,早就等不及了,快开始吧!” 说这话的是陈金华,郭纯就瞥了他一眼,没回他的话,而是看向了包国维。 包国维轻轻点了一下头,郭纯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身来笑着说:“走!试试你投篮投的怎么样,想打真的,还得等等龚德铭他们,应该过会就来了。” 三人走过去将一个篮球场占住,这球场篮筐上标了一个“叁”,所以被叫做三号篮球场。 球场的地面很平整,连一点杂草也看不见,只有几片被秋风吹过来的枯叶,看样子即使是在假期期间也有人使用或维护。 “球给你,试试投的怎么样。” 几人站在篮筐三米外,郭纯将怀里的篮球递给了包国维,想要测测他的投篮水平。 对于投篮这件事,包国维还是挺有信心的。 此前包国维曾从张四五那收到过一把青帮短刀,耍的时候就冒出来过练习飞刀的想法。 后来虽是没有真的打造几把飞刀练习,但是却用石头测试过投掷,效果十分不错。 因为大脑过载可以提升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再配合上强记来记住清晰地回忆上一次的发力方式,就可以一次扔的比一次准,准头越打越好。 包国维接过球,却没有直接去投,反而后退好几步,站在距离篮筐大概七八米外,这是三分球的距离。 看到包国维这个举动,郭纯和陈金华都有点懵:投个篮站这么远干什么? 这年头还没有三分线之类的规则,甚至篮球比赛还不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比赛的正式比赛项目,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站在这么远的距离投篮的。 “包国维,你怎么站这么远投?” 郭纯问道。 “不是测试投篮能力嘛,自然是站的越远越好。” 把自己的“特长”都藏着掖着并没什么好处,况且加入喜马拉雅山篮球队应该能结交到不少人情关系。 当然,这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是包国维拿到球之后就手痒了,想露一手。 包国维拍了几下篮球试试手感,篮球砸在坚硬的泥土地上富有弹性的跳动着,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将球抓起,包国维全神贯注,开启了大脑过载。 他明显的感觉到眼前一切物体运动速度都仿佛变慢了许多,能清晰的看到落叶飘舞的轨迹,感知到肌肉的伸缩跳动。 凭着感觉随手投了一个,准头还不错,起码是飞向篮筐了,磕磕绊绊的嗑在篮筐挡板上,又被弹到了旁边。 这是向上投的力气偏小了,角度也不对头。 陈金华见状立刻跑去将球捡起,递给包国维,然后又去站在篮球框下面,显然已经做好了多次给包国维投球的准备。 包国维接过球,依旧站在站过的地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之前的发力方式。 他在尽量还原出刚才一投的基础上,将发球角度稍微向上调高,稍微加了点力气,这一投,磕到了篮筐上,蹦跶了好几下,进了。 “好!包国维牛啊,这么远都能投中!” 郭纯随口喝了个彩,这只是给包国维面子而已,虽然这个投篮的距离有点远,但只投中一个说明不了什么。 “再来!” 听到包国维的话,还站在篮筐旁边的陈金华把球捡起,扔了过来。 陈金华扔的不太准,好在包国维能够看穿篮球的运动轨迹,预判落点位置,快速移动几步,就接住了球。 他回到刚才投篮的位置,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只是微微调整了发力状态,很快就投了出去。 篮筐被砸的“铛铛”响,那球在篮筐上弹了两下,果然还是钻了进去。 好!又中了! “再来!” 郭纯和陈金华多少有点惊讶了,这么远的距离能连续中两次,多少有点水平在身上。 在这个篮球水平落后的年代,尤其是在学生这个群体中,能投出这一手也足够吹嘘一阵子了。 包国维超长的投篮距离,早就引起了操场上一些学生的关注,有的人看到包国维竟然真的投中了,纷纷驻足观看。 “你们看,那边有个人在投篮,而且离了篮筐七八米就开始投了。” “七八米?离这么远,能投中吗?” “能啊,我刚刚看到他进球了。” “我也看到了,那个人刚刚连续投中两次了,有点牛的。” “诶,你赶紧出牌啊,看什么球啊。” “那个人他离球框七八米就开始投,而且还投中了,我不得看看啊。” 不少人议论着包国维刚刚的投篮,有些对篮球颇有兴趣的甚至还走向三号球场,想要近距离观摩包国维接下来会怎么投。 “再来!” 陈金华闻言再次将球扔过来,他的球技实在不准,包国维还是得快走几步将之接住。 回到原地,没有任何迟疑,包国维用力一投,直接将球送出手。 这回球精准的落入篮筐里,甚至连一下磕碰都没有!又是一个精准的远投! 这是一个空心球!甚至连球网都没有碰到的空心球。 空心球本来就少见,何况是在这么远的距离距离投出的,含金量就更高了! 第三十二章 球场装比二 郭纯看到包国维竟然连续投中了三个,刚刚那一个还是个空心球,也看出来包国维根本就是不靠运气投的,人家投篮水平是真的强。 他脸上露出笑容,大力的鼓起了掌:“包国维!投的好!” 周围观看的人也是纷纷喝彩。 “这兄弟够厉害的呀!这么远还能投出空心球?” “已经连中三个了!我一开始就在看,他就第一下投空了,现在连续投中三次了,每次都是离这么远的距离投的。” “说不定第一下投空还是因为人家在试球。” 就连操场上一圈打牌的人中都有人注意到了包国维,议论纷纷。 “窝草!窝草!别打牌了,快看那个人,他又投中了,这次好像连篮筐都没碰到,筐网都没动一下,是个空心球!” “真的假的?不对,赶紧出牌,你老看人家打牌干什么,不对,你老看人家打球干什么!” “真的,我刚刚也看到了,都是离了好远投的,起码有七八米。” “真这么邪乎?搁这么远都能中,那我也看看。” 包国维这一投顿时让他成为了操场上的焦点,在操场上的学生大多数都关注到了三号球场上的这位投篮高手。 这让正在其他球场打球的学生也注意到了包国维有点离谱的投篮。 “唉唉唉,别打了,快看那边,有个人投篮,隔着那么远投呢,好像都投中好几次了!” 陈金华在捡球的过程中发现有好多人在看自己,顿时变得昂首挺胸,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去给包国维捡球,然后仰起头将球投向包国维那边,仿佛那个投出空心球的人是他一样。 包国维接过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一投!篮球按照与此前近乎相似的轨迹精准的飞向篮筐。 虽有一阵不算太强的风刮过,使得篮球的轨迹微微发生了偏移,在篮筐上磕了一下,但只弹了一下,还是落入了框内。 又投中了! “牛逼!这是第几个了?” “这是第四个了!我一开始就在看,他投五次进了四次!就第一下空了,都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投的。” “我作证,是真的!” “兄弟,投篮技术不错啊,要不要加入我们珠穆朗玛峰队,你来了我们肯定能打到省赛!” “去你丫的,要加也是加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看不到郭纯就在站他旁边吗,还能轮得到你们吗!” “怎么,你不服气?上次省级比赛被飞虎队打的抱头鼠窜的不是你们?郭纯是你们队长又怎样,还不是打输了,要不是他爹厉害你们连参加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说什么!侮辱队长就是侮辱我们全体球员!” 郭纯的队员、朋友们也都到了球场,围观起包国维的投篮,还和其他校队的成员发生了言语冲突。 “哎,郭纯,那个投篮的是你朋友吗?” 郭纯正专心地看着包国维投球,听到有人喊他,看过去发现是龚德铭几人,就走了过去。 珠穆朗玛峰的那几个队员看到郭纯来了,刚说了人家坏话,自知理亏,就跑到另一边去看包国维投篮。 “那是我同桌,刚刚你不还见过,这就忘了?” “哦,想起来了,你让他加入我们了没,有他在我们参加省赛不就随便赢了嘛。” “放心吧,龚德铭,他肯定会加入我们队,对了,庞锡尔人呢?” “他现在忙着给女生搬行李呢,应该也快来了,那些女生就是看他块头大,都拜托他帮忙搬,他也乐意给人家使唤。” 几人说话间,包国维又是连续两个空心球投进,引起周边一阵阵喝彩。 “兄弟!太牛了!加入我们珠穆朗玛峰队吧!我们到省赛上大杀特杀!然后打进全国赛!” “那边的不要叫!等庞锡尔来了全给你们干翻了!” “欣兰,这个男的有点帅啊,这么远都能投中好几次诶。” “这家伙投的确实挺准的……” 包国维早就注意到自己成了操场上的焦点,这个比装的恰到好处,正合他意。 结束投篮,没有理会那群喊着让他加入珠穆朗玛峰队的人,包国维坐到球场旁边的小长椅上歇着。 “兄弟,不投了吗?” “投的这么好,不再来两个?” 有围观的人喊道。 包国维坐在椅子上轻轻摇了摇头。 见到包国维摇头,围观的人们纷纷散去,还有小部分人依旧站在三号球场旁边围观着。 留下的大多是些爱打篮球的男生,还有几个女生,眼神里带着点崇拜。 郭纯一行七八个人向包国维围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还有个学生在包国维的背后给他捏肩。 “郭纯,怎么样,我这投篮技术?” 享受着捏肩,包国维举起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明知故问。 “两个字,牛比,加入我们篮球队吧,我们肯定能打到省赛,到时候我请客让大家到,嗯,松鹤楼吃饭!” “我可以加入,只是我平时没有太多时间参加你们的训练。” 毕竟是自己的同桌,未来还要相处一年,包国维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哈哈,没事没事,你愿意加入我们就行了,我们也不是天天练球,而且就你这投篮技术,不练都比我们强了,再多练练怕是都能去打全国比赛了。” 听到包国维答应了,喜马拉雅山队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给包国维捏肩的那个也更卖力了。 郭纯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开始幻想自己带领篮球队在省赛上英勇战斗的情形: 把飞虎队打的抱头鼠窜,现场一片欢呼,随后登上报纸,全省报道,兴许还能打上全国赛呢! 陈金华捡完球跑了过来:“郭纯,你刚刚是不是说松鹤楼?我们队要一起去松鹤楼吃饭吗?我们喜马拉雅山队已经好久没去过松鹤楼聚餐了。” 没人理会陈金华说了什么,都不回他的话,这让他有点尴尬,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抱着球的手也缩紧了一些。 “嗯,郭纯说要是能打到省赛,就请大家到松鹤楼吃饭。” 看出陈金华的尴尬,包国维随口回了他一句,这一句话就让陈金华心里很是高兴。 第三十三章 吃饭 想到刚刚珠穆朗玛峰队的人一直在挑衅,龚德铭向众人提议: “诶,要不要过会跟我们和珠穆朗玛峰队比一场?他们刚刚竟然侮辱我们全体球员,这回有包国维加入,正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这……算了吧。我现在只能确认自己擅长原地投篮。我之前很少打篮球,没有实战经验,真打起来输了就不好了。” 包国维委婉地拒绝,依靠着强记和大脑过载来打球虽然在投篮方面效果跟开挂一样,但想要熟练地应用到实战中还得多练一会。 “那行吧,等庞锡尔他们来了,我们喜马拉雅山队成员自己练练。” 众人七嘴八舌的聊着。 …… 一个身形明显要比其他人高大的学生来到了这里。 这人穿的很奇怪,在深秋的季节里竟然穿着一件短衬,套着一个黑色的皮马甲,露出粗壮的胳膊。 他的脸有点方,虽有着络腮胡子,却依旧能看出满脸的横肉。 腿上穿个宽阔的黑裤子,粗壮的腿自不必多说。 眼神有点凶,给人一种压迫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庞锡尔,你可算来了!要说我说你就不该给那些女生搬东西,你也不是第一次给人搬了,到现在也没见到有女生跟你好。” 来人正是庞锡尔,龚德铭看上去和他的关系很好,还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样子这个庞锡尔也是个留级的。 “呵,你这是嫉妒吧!” 庞锡尔笑着回应,他一笑起来看上去就没那么凶了,反而看上去有点憨傻。 他注意到了坐在椅子中央被众人围着的包国维:“这个人是?”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叫包国维,新生,现在已经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投篮大师,隔着七八米就能把球投中,牛得很!” 龚德铭边说边把双手举起来,对着附近的篮筐虚空投了一下。 “果真吗?七八米是多远?” “大概有……四个你这么远。” 龚德铭比划了一下庞锡尔的身高,与包国维之前投篮的地方做了个比较,得出来这个结论。 “有意思,能投这么远的还真少见。已经加入我们队了是吧,那咱们现在就练练,试试?” “分队分队!开打开打!” 一个球员叫道,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在场的喜马拉雅山队队员只有八个人,新生开学的时间和高年级的不一样。 现在在场的球员基本都是留过级的,自然人要少一些,能凑出来八个人已经殊为不错了。 拢共八个队员,只能四个人编一队。 随意编好队伍,众人开始练球。 见到包国维开始与人打球,又有不少学生过来驻足观看,刚刚包国维精湛的投篮技术着实吸引到了不少爱看篮球的学生。 而包国维也没辜负这群围观群众的期望,即使打球经验还不够熟练,但依靠着两个挂,投篮技术还是要强过这些人一个档次。 郭春等人都爱把球传给他,对面的球员也想多见识见识包国维的投篮,阻拦的并不用心,几乎是半推半让的就让他投球。 包国维每投出一个超级远投,现场就有一片欢呼。 这让庞锡尔那队的一个球员心中很是激动,热血上头,抢到篮球后不顾一切的冲破重重阻拦。 他学着包国维,离了篮筐七八米就猛地一投,球“铛挡”的弹了两下,进了篮筐,竟然真的让他投中了! “噫!好!我中了!” 那球员举起双手,以为周遭会发出一片喝彩,但却迟迟等不来动静。 直到看见周围的人脸色都有点懵,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中了甚么!那是人家的篮筐!” 庞锡尔怒道,气得想拍一下他的脑袋,但一想到他爹是姑苏城南区警署的科长,不太好惹,还是忍住了没有拍下去。 …… 待到打完球,已经要到中午了。 八个聚在一起要去食堂吃饭,一行人大多穿着西服和中山装,只有两个人的着装是其中明显的异类。 一个是陈金华,他穿着棉服比较破旧。另一个就是庞锡尔,深秋的冷天还穿着短衫和皮马甲,不像个学生,倒有点像个山大王。 “包国维,你看,还有几个女生的还在看你呢,我看多半冲着你来的,都看了一整场了,你这回可出风头了。” 郭纯指着看着那几个刚刚围观的女生说着,众人也纷纷起哄。 包国维笑了下,也没去看,对他而言这些十三四岁的女学生年纪太小了,何况这年头的人吃不上富含生长激素的狠活食物,发育的速度比后世还慢了不少。 年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在后世整容、化妆、美颜的三重轰炸下,他的眼光早就被养叼了。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片土地在二十世纪是个天坑,打仗几乎打出狗脑袋来,就算能熬过去打仗也真的没几个过上好日子的,包国维对自己的未来心里都没什么底,哪来的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 去往食堂的路上,这些“留级生”给包国维介绍了一下学校食堂的一些往事。 学校有东、西两个食堂。 东食堂菜品种类繁多,食材新鲜,价格要贵一些,大部分学生用餐时都会选择一号食堂。 西食堂的菜品较少,基本都是当季价格最低的食材做的,还会提供免费的粥,大概是考虑到了家境贫穷的学生。 据说曾经的学校只有西食堂,还鼓励大家多在食堂用餐,为的是提倡节俭美德。 后来在一众权贵家长的压力下,校方扛不住压力,迫不得已新建了个东食堂,据说还是某个有权有势的家长投资的。 东食堂并不大,并非是用砖石建的,一点也不“新式”。 用的是一种名贵的暗褐色的木头建的,外形倒有点像古建筑。 一进入食堂就隐约能闻到一股木头的幽香,里头有十几张长椅长凳,也都是木制的,大概能容纳二百多人同时用餐。 现在是饭点,食堂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开始用餐了 “饿死了,我早上就没吃饭,光忙着给女生搬行李了。” 庞锡尔捂着肚子开玩笑。 “庞锡尔,你是见着女的就走不动道,但光见你给人家当苦力了,没见你真跟人家牵手啊。” 众人一阵哄笑,只有陈金华脸色有点不好看。 第三十四章 学堂装比 戴着白色帽子的大妈在打饭窗口前接待学生,看到学生来了还会热情的打招呼,服务态度很好。 窗口除了菜单,还挂着一些精美的彩色字幅,大多都是写着类似“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话。 这种字幅其实毫无意义,对于穷人而言,不需要这种告示也会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对于富人而言,让他们去理解“粒粒”有多辛苦是件比较可笑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有钱人的家庭都是靠吸着他人的血才富起来的,愿意体谅他人的,早就在残酷的竞争中下场了。 包国维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加个小鸡腿,又要了一碗鸡蛋汤,这就花了他三毛钱。 一顿饭三毛,一天只吃一顿那一个月也九块钱了,有点奢侈。 哪怕一天只吃一顿的花销都快赶上码头卖命干活的大工工资了。 不过拿普通工人的薪资来比没什么意义,毕竟这年代的普通人也许一个月也舍不得吃上一次肉。 众人坐在一起吃饭,随便聊了聊,大概是谈谈假期自己都做了什么之类的话。 倒是没人问起包国维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座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最基本的修养的还是有的。 要说论起关系,包国维相比这些子弟大概还是差了些:老包作为秦府章程上的“大管家”,虽不算上不得台面的,但终究还是在给人当下人。 剩下的就是张四五这个青帮人员的关系,这位多少是能派上点用场的。至于楚泽是个论外的,等到包国维能把大蒜素这玩意鼓捣出来交给他,那才能算真正的入了人家的眼。 …… 吃完饭众人也没什么事干,一点钟还要去政教处拍照,于是各自分别,各回各班。 包国维、陈金华和郭纯是一个班的,自然是一齐回到教室。 虽说是下午一点结合拍照,但十二点多教室里的人就已经到齐了。 没有教员看管,教室里的人唧唧喳喳的谈着话,看这热烈程度,仅仅一上午就已经有不少人交到了朋友。 待到一点钟,沈先生准时出现,要带领学生们集队去政教处拍照。 “都跟我走吧,拍完照片后不要在校园里其他地方逗留,回来看书,预习。” 在政教处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轮到四班,至于沈先生,刚把班级里的人带过来就自己跑了。 拍完照后,四班的学生们也是按照沈先生的嘱托,没有逗留在外面,直接回了教室,却没见到沈先生的身影。 于是教室里便乱哄哄的,有些性子活泼的不停跟着旁边的人讲着话。 譬如包国维在看物理书,但是陈金华一直在跟郭纯絮絮叨叨的,一句句“郭纯”听的包国维心烦意乱。 当然,安静的也有,但安静学习的人基本没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沈先生都没有出现。 直到远处忽的传来了敲钟声,只响了一下,门口边缘就立马出现了沈先生的身影,他在门口站着不说话,静静地盯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有个学生正与身边的同学说到尽兴处,还拍了下桌子,眼光忽然剽到出现在门口的沈先生。 沈先生就在盯着他!他悚然一惊,立刻闭上了嘴,端正的坐着,开始翻看摊在桌上的书籍。 他一闭嘴教室内立刻安静了不少,引起了连锁效应,只过了几秒钟,教室内鸦雀无声,大家都注意到沈先生来了。 见教室内安静了下来,沈先生走到了讲台,将书重重的撂到讲台上,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低着头,过了良久,才开口说话。 “按往年的这时候,这时间该组织一次大扫除的,但是,考虑到今年开学开的晚,校方请外工扫过了,所以就不用再大扫除。” “校方说是改成了班会课,但我觉得这班会课没什么用,都是些废话,所以我就不讲了,这节课上算学。” “你们应该都拿到了一本《几何学总目》,我带男生去教务处搬书的时候就强调过,让他们预习。” “这件事男生们应该都知道,我记得还让两个男同学通知教室里的女同学预习的,那两个同学是谁,站起来我看一下。” 包国维和郭纯对视一眼,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叫没叫她们预习?” “叫了。” “好,坐下吧。既然都叫预习了,那我就抽查一下大家的预习成果。” “我现在要随机点名几个同学,看一下你们的预习的效果。” 听到这话,全体学生的心跳都有些加快,甚至连包国维也是如此。 有的学生眼珠子乱剽,心里头控制不住的发慌。 沈先生的眼神突然变得鹰视狼顾,站在讲台上到处扫视,与他眼神相对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沈先生就一直来回看,就是不点名,也不说话。 越是不点名、不说话,学生们的心里头越发慌,心中的压力一点点的积攒起来。 “张天霸。” 一个男学生站了起来,心里头莫名发慌,不知道老师要提问什么问题,此前他一直在看从家里带来的不正经小说,压根就没看什么数学书。 “什么是正弦。” “……” 过了良久,那个叫张天霸的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把正弦的定义抄三百遍,明天早上交给我。” 有几个学生趁着沈先生在提问,临时抱佛脚,猛烈的翻看着数学书,查找什么是正弦。 “那几个翻书的,都把书给我合上!再翻书让你们把一整本书都给我抄咯!” 教室里翻书的声音顿时消失,鸦雀无声。 “李曦月,你来回答什么叫正弦。” “……” “三百遍。”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每个学生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点惊慌。 “吴大勇。” “三百遍。” “李明远。” “三百遍。” …… “郭纯。” “李大招。” “陈金华。” …… 学生起立时带动的桌椅晃动声、沈先生阎王点卯的声音,宛如重锤一下一下敲在学生们的心头。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大家的心里由惊慌绝望变成了一种认命:大家都不会,那么我不会也是很正常的。 “包国维。” “三百……” 沈先生正下意识的要来一句三百遍,谁料包国维竟然开口了。 “直角三角形中,呃,一个角对边和斜边的比叫做正弦。” 第三十五章 学堂装比二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沈先生那势如破竹的问题竟然被那位普普通通的学生给答上来了! 一众学生的目光纷纷看向了包国维,眼神中大多透露着难以置信与好奇。 “我靠,这是什么神人!这都能答出来?这本书才发下来多久啊!” “我预习那么久一个字都没记住,他居然还能回答出教员的提问?” “你放屁,你不是跟我在一起打牌的吗,你什么时候偷偷预习的!” “我们才刚认识半天你就暴露本性了,现在就对我说脏话,以后你要干嘛我真的不敢想象。” 有的学生心里头微微有点不服气,这么点时间就能把定理给背下来?怕是留级生吧! “张天,你说这人不会是留级生吧?” 有个穿着淡蓝西装的男生用手背轻轻的敲了一下旁边那位同桌的手,发问道。两人都是站着的。 “不可能吧,留级生基本都不学习的,能回答上这种问题?我都预习了那么久都没记住这个定义。” 那个叫张天的同桌看了他一眼,心中猜到了这男生是怎么想的,眼中明显多了一丝嫌弃,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 “我一上午都在忙着给女生搬行李,吃了个饭就来拍照了,刚刚还睡了一会下午觉。” “唉,你说说就给咱们几个小时时间预习,还得忙着办理一些入学杂事,谁能知道书上面写什么了呀。” “这话该有你来说吗?你不是走读生吗,而且我在中午还看到你在球场打球了。” “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操场上当时有一个投篮高手,隔着七八米都能投中,好像就是这个人,太像了!” 众多学生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包国维。 郭纯此刻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丑:之前一直在跟包国维说算学有多么多么难,结果人家连先生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他悄么值的用食指戳了一下包国维的腰,悄咪咪的说道: “包国维,你个涝种,之前还跟我说算学难,算学难,难到连沈秃子的问题你都能回答上了是吧?” 众目睽睽之下,包国维没有回答郭纯的问题,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龙王歪嘴。 沈先生听到包国维的回答也是微微有些愣神。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应该是全班所有学生都无法回答,全被罚抄,在第一天就树立起自己严格的形象。 现在有学生能回答出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有点惊讶。 在往届提问这个问题,连能说出“斜边”、“邻边”、“对边”这三个词的都少见,更不用说回答正确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难度还算是合理的,在几何学总目第三页便有这个定义。 但是学生却不容易答出来,即便是真的认真预习的学生也很容易记混记岔,实为开学初树立严格形象的好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首次遭遇到挑战,用那个教西洋文教员的话来说就是遇到“掺林着”了。 不妙,十分里头有七分不妙! 现在所有的学生都在关注沈先生接下来的反应,看看他到底会说什么,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提问其他人? 尤其是还没被提问到的学生,此刻心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 而已经站起来被罚抄的学生则是希望沈先生继续提问其他人,多拉几个垫背的。 沈先生既没有停止听闻,也没有提问其他人,而是说出了让一众学生感到胆寒的下一个问题。 “什么是余弦?” 答案包国维有些不太确定,他此前翻看几何书时只看了看目录,和第一页,后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翻阅格物书了。 毕竟相比算学,他更喜欢物理学,而且新学的格物书中记载的一些实验思路,虽然没有后世记载的经典实验那么奥妙,但依旧十分吸引人。 包国维能回答这个问题完全是在吃后世教育的老本,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锐角三十度的经典直角三角形图案。 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曾经刷题多年的感觉回来了!那嵌入了本能的知识并没有丢弃! “直角三角形中,一个角的邻边与斜边的比叫做这个角的余弦,为cos角。” 当包国维说出自己的答案时,全场学生都十分震惊! 本以为能回答出一个问题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回答出两个问题!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这才刚刚拿到算术书不到半天时间,竟然就熟练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还是说他提早就上了补习班? 原本学生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开始不受控制的演变成小声的讨论。 “什么是考赛英角?这是在说英文吗?” “我不知道。” 沈先生没有去管教室没去管骚动的动静,迅速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什么是正弦……?” 包国维早就预判到沈先生下一个问题了,但还是耐心的等到沈先生将问题说完以示尊重。 沈先生话音落地的瞬间,包国维无缝衔接,即刻说出了准备好的腹稿。 “直角三角形中,一个角对边与邻边的比,叫做这个角的正切,称为tan角。” 他真的做到了!而且好像还…… 教室里反常的安静了下来。 沈先生对于包国维能预判出他的问题倒是不觉得惊讶。 正弦、余弦、正切三个定理本就是该是相互勾连,一同记忆的,这位学生能预判出自己的问题也很正常。 但学生们可不这样想!在同学们的认知里,这三个问题大概是毫无关联的独立定理,因而对于包国维能预判到教员要问什么感到了极大地震撼。 “哎,他……是不是都预判到教员要问什么了?” 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学生面色有点呆滞,转头向旁边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问道。 “我感觉,有点像。” 旁边的人用左手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几秒,给出了这个答案。 …… “元小芳,我觉得这个人好有才华呀,你怎么看。” 一个穿着深蓝学生装的,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一边盯着包国维,一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的女同桌问道。 “我不怎么看,我只关心炭真他角是什么!又是西洋文?” 那个叫元小芳女学生面露苦涩,盯着桌上那本《几何学总目》的封面——她向来看不得西洋文,一看就觉得头晕,倘若数学书里都是西洋文的话…… 第三十六章 学堂装比三 “他真的做到了!他的名字是叫包国维对吧?竟然连沈秃子都治不住他,从今天开始,我徐伟业尊他为子,名号包子,包圣人!” 一个坐在后排,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人男学生双手合什,放在脑门前面,嬉皮笑脸的对着包国维微微一拜。 其他学生也都在为包国维连答三题而感到震惊。 “他该不会都说对了吧?” “肯定的啊,他要是乱说一通,教员能提问他三个问题?” 某个学生语气十分自信的说到,语气还有点激动,看样子是把自己代入了包国维的身份。 “这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回答出来!什么弦切、邻比邻、斜比斜?都给我绕晕了呀。” “反正我是跟听天书似的,这也太绕了吧。” …… “小月,这个叫包国维的人也太帅了吧,这才刚开学半天呢,连这种问题都能回答出来。” “你可别盯着人家看了,这种人一看就是书呆子,小说里写的那种,考上状元后就开始始乱终弃。”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哪有什么状元呀,而且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是看那些不正经的小说看多了。” 男学生的眼神中大多透露出羡慕,恨不得自己就是包国维,连住回答出三个问题:全班一大半人都站起来了,结果就自己回答出问题了,这得有多爽啊! 女学生的眼中也大多都透露着好奇,异彩连连。在这种比较单纯的年纪,学习好又聪明的学生确实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沈先生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很快收了回去。 虽说本来是想立威的,谁料竟然还真有个好苗子把三个问题都给答出来了,倒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其实真要想难住包国维,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但是这样做的话对于“预习”而言绝对是超纲了。 “倒终于有个能回答出来问题的,还能三个都对,很不错。当然,是不是靠预习才知道的我不清楚,但人家能答出来就是人家的本事。” 沈先生这番说出来,才算是对包国维的三个答案作出了盖棺定论——全对! 说完这话,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扫过全班,顿时无人再讲话。 “坐下吧,你是叫包国维,对吧?我记得上午搬算术书的人就有你一个。” 与包国维说话时,沈先生的脸色又缓和下来,语气也颇为柔和。 “是的,学生叫包国维,字为之。” 沈先生有点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短胡子,笑着说:“你还有字呐?是哪位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 “呵呵,为之,君子有所为,倒是起得不错。” 言罢,沈先生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扫视一圈学堂,眼镜反射出冷冽的寒光,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有些嘈杂的教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还没回答的问题的,别以为你能跑得了了,继续提问!” 有些以为能逃过一劫的学生慌了,只能在心里头腹诽: “啊!不是说抽查的吗?还要继续问!” “先生说抽查肯定是为了让我们心惊胆战的,如果说全查的话那我们一开始就认命了!” “完蛋了,希望下个问题的答案少一点儿吧,不然抄三百遍能把人累死。” 沈先生将讲台上的学生名单拿了起来。 “王老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直角三角形中正弦三十度,也就是sin30°的值是多少?” “不知道……” “哼,正余弦等定理在第八页回答不上来就算了,这特殊值表就附在第一页,书上头还写了必备注释吧,这是最简单的,都回答不上来!一看就连书都没翻过。” 王老武心中暗自腹诽:“谁没事去背这玩意啊!生活中又用不上,会做加减乘除不就行了?” “把表格抄……五十遍,明早交给我。抄这个你倒是赚了,本来这就是个记忆难点,抄完三十遍也就能大致记住了。” 沈先生思索了一会,才给出了这个抄写遍数,他拿起水杯子开始拧开盖子,看样子要喝水润润喉。 “苗艳秋!直角三角形中,tan45°,也就是正切四十五度,特殊值是多少?” “一百。” 听到这话,正在喝水的沈先生差点一口喷出来,一百?还带这样蒙的? “你!给我抄八十遍。” 乱猜还要多抄?本有着蒙答案心思的学生立刻打消了这念头。 “王秋雨!” “我不会……” “五十遍。” …… 沈先生的提问依旧势如破竹!一个个同学被点了起来。除了包国维,现在所有的学生都是站着的,都要被罚抄! 除了包国维竟然没有一个学生能回答出沈先生的问题!这愈发衬托出包国维连答三问的含金量有多高。 只是现在全班就只有包国维一个人是坐着,简直是鹤立鸡群的翻版,这未免太过出风头了点。 虽然包国维觉得这样做可能会引起某些脑子不正常的学生的敌视,但这并不重要。 如果能够得到这位沈先生的好感,那绝对是划得来的。 一位省立中学的教员,地位其实非常非常的高。 比方说后世某些一流大学的教授,其实这群人的社会地位要远比一般人想象的要高很多。 只不过许多学生意识不到这一点:大学的教授很有可能是他这辈子能接触到的社会地位最高的人。 而在这个时代,教师更加稀少,省立中学教员的地位还要远过绝大多数后世的大学教授。 如果能够得到这位沈先生的赏识,那包国维绝对是大赚特赚。 “好了,都坐下吧。” 于是一众同学都坐了下来,引起一阵桌椅晃动声。 沈先生开始翻看着算学书,也不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忽得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有点反光的脑袋,抬头看向了包国维。 “包国维同学,开篇必备的十二个三角函数特殊值表,你都能记得吗?” 三角函数的特殊值就在翻开目录的第一页,包国维翻看到过,依靠着强记的效果自然还能记得清楚。 包国维起身道:“我都能记住。” 众多学生对于沈先生忽然说出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有小部分心思活络的人猜出了端倪。 第三十七章 学堂装比四 全班如果只有包国维一个人不抄作业着实有点不妥,说不定会有些小心眼的人会因此排挤包国维。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不是没有。 沈先生毕竟四五十岁的人了,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事没见过。 于是他站在讲台上,抬起右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我给包国维两道题,如果你能答对一道,就免除全班抄写一半的量。如果能两道题目都做到,就免除全班这次抄写。” 此言一出,所有的学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第一道题,画出任意一个直角三角形,分别表示出其中所有角的正弦余弦正切。” 这道题是送分题,只要知道三个定理,就一定能答得出来。 “第二道题,以列表格的方式画出三角函数特殊值表格,一共十二个特殊值。” 这道题也是送分题,纯靠记忆。 沈先生出了两道送分题。 包国维毫无压力,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前往讲台。 “包国维,上!给我们喜马拉雅山队争口气!” 郭纯轻轻推了一下包国维的后背。 陈金华则是愣愣的看着包国维,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从后排到讲台上的距离很短,但包国维走的很慢。 因为道上的学生在给他说悄悄话。 “能不能成?包国维!看你的了!我真不想抄这三百遍,抄完手都要废了。” 此人面带恳求,语气竟有些悲哀。 “你是我们的希望!你要是成功了我请你臭豆腐。” 此人仿佛对包国维十分自信,慷慨激昂。 “全班的希望只有你了!” 包国维人麻了,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悲壮了,自己只是上去写点东西而已。 “包子,你真的太帅了!” 听到这话,包国维差点没摔倒,这可不是哪个女学生说的话,而是一个男生! 这个年代的女学生可都含蓄的很,不可能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回头一看,是一个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男学生。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较小,还穿着一身黑白搭的西装! 沈先生把讲台让给了包国维,到侧边预备观看包国维在黑板上答题。 包国维拿起粉笔,全体师生都在行注目礼,先回答了第二道列表格的问题。 教室内仅余下呼吸声、粉笔在黑板摩擦的沙沙声、敲击的咚咚声,就连深秋的风仿佛都停歇下来,不再刮动,连窗外树叶簌簌摇晃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正弦三十度是二分之一、四十五度是二分之根号二、六十度是二分之根号三、九十度是一。 余弦三十度…… 正切三十度…… 包国维将十二种特殊值工整的一一书写在黑板的左半面,再绘画图表,标上注释。 有些学生则是翻开《几何学总目》的第一页,对照着包国维在黑板上写得是否正确,心惊胆战的,生怕包国维写错了。 “全对!跟书上一样!” “包子牛逼!” 是刚刚那个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学生的声音!他似乎心情过于激动,小声喊了一句,但这毕竟是在教室里喊的,以至于所有人都听到了。 虽然是在站在讲台上,包国维也能隐约听到憋笑的声音,但是碍于沈先生还在,终究是没人笑得出来。 他手中的粉笔微微一顿——这才刚上学第一天就被人起外号了! 话说这个外号该不会伴随自己一学年吧! 沈先生回头扫了那学生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话,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包国维完成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个基础到到不能再基础的送分题,列表格还需要动动脑子考虑一下排版,这个则是知道定义便可以轻松推断出。 包国维画了三个边长比值为一比根号三比二的经典直角三角形。 一比根号三比二,从特殊三角函数值就能推断出,其实就是三个角分别为三十度、六十度、九十度的直角三角形。 包国维给三个角标注了ABC三段,并标出线段长度。 角A设定为三十度,角B设定为六十度,角C设定为直角。 则角A的正弦是BC比AB,比值为二比一。 角A的余弦是CA比AB,比值为根号三比二。 角A的正切则是是BC比AC,比值为一比根号三,化简为三分之根号三。 同理可得角B、角C。 …… 包国维停笔了,这算是超额回答出问题了,不仅表示了各个角的正弦、余弦、正切,还列出其值。 笔落虽惊不了风雨,泣不了鬼神,但这写满半个黑板的一长串工整的粉笔字,加上还算赏心悦目的排版还是有点唬人的。 至少唬住班上暂时啥也不懂的同学们还是很轻松的。 “不错,写的没有问题。” 沈先生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整个班级的学生心里都十分激动。 “包子!包圣人!我辈楷模!” “太牛了!这么多都能写对!” “我刚刚看了一下书,这些东西看样子好像并不难,就是记忆一下。” 有个学生自言自语的说道,即刻就引起了众怒。 “放你娘……” “你行你上啊!刚刚老师问你问题你怎么半天不说话?现在开始胡说八道了!” “你要觉得不难,你就把他给抄三百遍,教员刚刚问问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包国维完成了沈先生的任务,免抄三百遍,众学生心情大好,自然不会惯着这些吃完奶就忘了娘的人。 那人被喷的低下了头,面色羞红,不再言语。 “好了!都安静下来!全部都给我看着黑板上写的,先背弦定义,正好结合包国维同学画的图来理解,再背特殊值表格!明天我还要抽查三个定理,后天抽查特殊值表格,要是有不会的,一律五百遍!” 包国维完成任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郭纯用手指戳了戳包国维。 “包国维,干得漂亮!我封你为我喜马拉雅山篮球队的副队长!钦此。” “都不要讲话!那个叫郭纯的!把嘴闭上!” ……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下课的铃声才响起。 现在大概才下午四点多,但深秋天黑得早,窗外已经有些阴暗了,甚至开始有虫子的鸣叫声。 “好了,走读生上完这节课就可以放学了,最近姑苏城不是很太平,校方建议走读生都早点回家,不要在街上逗留。” 说完这句话,沈先生即刻就走了,一秒钟也不拖堂。 第三十八章 没心情装比 众学生心中一阵欢腾,终于摆脱了这个沈秃子!而且还不用抄写三百遍! 包国维早就将要收拾带回家的书给准备好了,拎起书包即刻往外头赶,他怕留在这会有不少自来熟的学生过来围住他。 就算这些学生可能都是感谢他的,包国维也有会反感这种太过热闹的氛围。 “包子走了!包子不要走!我请你吃炒鱿鱼!” “感谢包子!下回来我家,请你吃臭豆腐!” 不出包国维所料,刚下课才几秒,就有些一些自来熟的学生向包国维搭话。 而且包子这个没什么贬义性质的外号好像也被众人所接受了。 包国维装出一副笑容,挥挥手回应那些同学。 看到这一幕可把陈金华羡慕坏了。 “包国维……谢谢你。” 听到有个软糯的女声这样说,包国维加快步伐直接跑了。 他装比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获得沈先生的好感,可不是为了陪这群小女生玩过家家。 刚下楼,郭纯已经追了上来,陈金华作为郭纯的小跟班自然也紧随其后。 郭纯笑着搂着包国维的肩膀: “包国维啊,我发现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班已经有女同学对你有意思了,刚刚你一走就有几个女的讨论你,夸你。” 包国维没说话,这茬他不知道怎么接。 陈金华看到郭纯搂着包国维,也想上去凑下热闹,却被郭纯用一只手用力的推了开来,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尴尬地笑了笑,默默的跟在两人后头。 推开陈金华,郭纯有些神采飞扬的说: “而且你算学好的话,跟沈秃子请假都都容易。 以前有个跟我玩的同学,算学就很好,他原先是沈秃子带的。别人请假都要挨批挨训,有时候还要家长说明情况,就他请假不需要,一说就批!” “那还挺好的。” …… 三人走到校门口,外头已经有不少家长在门口接送了,甚至还有开小汽车来的,不愧是省立中学。 包国维不用看也知道,老包绝对也在校门口等着自己。 “包国维!国维!这儿!” 听到有人喊包国维,郭纯陈金华的眼睛也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崭新棉服、带着老花镜的老头,混在一众家长中。 “那老头是谁呀?” 看到那老头,郭纯问包国维。 “我爹,接我回家的,我先走了。” 郭纯心知说错话了,也是补救了一下:“是那个戴眼镜的吗?那个是你爹啊,看上去跟个国文先生一样。行吧,你先走吧,我还得在门口等其他人出来,明天请你来我家玩!” “行。” 包国维往老包那走,郭纯则是门口等人,至于陈金华,他是住校的,过一会还得回到学校里头上自习课。 老包挤过有些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到包国维面前,伸手将包国维拎着的包接了过来。 “国维啊,刚刚那是你同学不?跟同学相处的咋样?老师好不好?” 包国维忽的想起了今天早上与郭纯在操场休息时,他的头发在秋风中纹丝不动的情形。 “还好吧。爹,能不能给我买一瓶司丹康,我同学郭纯他也用这个。” “鸡蛋汤?你要鸡蛋汤干什么?” “我说的是司丹康,不是鸡蛋汤!” 老包有点疑惑,什么鸡蛋康鸡蛋汤的? “司丹康!头油!” 哦!原来是头油啊,头油的名字叫司丹康!老包这才听懂了。 “司丹康是哪里的头油?我只听说过老张那儿有广生行的生发油,效果应该是一样的,你用那个行不行?” “不要,我只要司丹康,我头油只用司丹康,其他的我看不上。” 说着包国维还从兜里掏出两张一块钱的银票,递给老包。 老包接过那两张银票,嘴里头念叨着“司丹康,司丹康”,看样子是要把这个名字给牢牢记住,明天好给包国维买。 两人往家走,走不到半小时,到了城南,离家不远了。 姑苏多水,即便城市内也有不少水桥。 途径一座水桥旁边时,包国维发现那边聚集着不少人。 聚集在桥边的那群人好像围观着水岸边的什么东西,老包和包国维二人都有些好奇,准备过去瞧一瞧,凑凑热闹。 包国维挤进人群中看了一眼:乍一看以为是一条死掉的黑色怪鱼,仔细一看,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女尸! 隐隐约约有腐烂味传来,一闻到这气味包国维就有点想呕。 “啧啧啧,这也太恶心了” 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瘦弱中年男性抽了一口烟,面带嫌弃的说道,但眼睛却依旧盯着那女尸。 “这都搁水里头泡多久了?” “都胀烂了,头发都掉了一半,身上还这么些孔,恐怕是给鱼吃的,看着架势起码搁水里头泡了两天了。” “估计又是给那福满楼的老鸨给折磨死的。” “我看是得了脏病,拿剪刀和烙铁治死了,然后才投到河里的,那老鸨还能跟钱过不去,老抽死好的鸡?” “你怎么知道的?福满楼给姑娘们用剪刀和烙铁治脏病?” “哼,上次我去找鸡,发现那个鸡得了脏病,那只鸡求我留一晚,说要是告诉管事的她就要完了,老子有钱到哪里找不到鸡,我能惯着她吗?我当即就跟管事说了,你猜怎么着?” 有个穿着干净马褂,看样子五十来岁的老汉猥琐的说着,对身边的人买了个关子,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怎么着了?” “我跟管事说完,那只鸡当时就瘫在地上哭,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 老包忽的将包国维眼睛给捂住,一边捂住他的眼,一边快步的带着他往外头走。 “国维,咱不看,咱走!” 一边挟着包国维往外走,老包一边念叨着:“撞邪了,撞邪了,开学第一天就见不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老包没在乎那女的是怎么死的,他只是觉得这是包国维开学第一天,回家的路上就见到这情形,实在是不详的征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对于老包这样的人而言,养活自己的家庭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精力,哪会有多余的同情心去管素不相识的人的死活。 虽然老包不在乎,但是包国维心里头难免感到有些悲哀。 此前包国维观看的电影《阎瑞生》讲的也是一名妓女被杀害,曾引起过一番轰动。 如今看来引起轰动的原因是一名高材生杀了一名名妓,重点在于高材生和名妓,大概与人们的愤慨无关吧。 不然姑苏城的人们怎么会看上去对这种事情都习以为常了呢? 第三十九章 装比失败 天色有点暗沉,乌云密集,仿佛有一场雨要倾洒下来。 昨夜已经下过秋雨了,今晚看上去还要下,而且还是一场更大的雨。 街上已经有小贩开始收摊,行人也都想往家赶。 “包国维,那边有卖年糕的,你要不要吃?” 老包脸上带着牵强的笑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对着包国维问道。 见包国维有些愣神,只是低着头慢慢地走路,老包只以为他是被刚刚的女尸给吓到了,赶紧宽慰: “国维,你是不是给吓到了,不要怕,人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是被吓到了,我只是觉着那个死掉的女人挺惨的,有点可怜。” 可怜?老包心里头非常疑惑,他不太明白包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老包的内心其实是有些畸形的,说这个时代底层的老百姓内心多半都有些畸形的。 老包从来不会对陌生人产生类似于同情的情感,因为他本身的命运就已经足够艰难。 几十年来,在这个世道养活这个命途多舛的家庭,就已经耗费了老包全部的心力,又哪来的心情去同情其他人呢。 失去广泛的同理心其实是一种社会的自然选择,就像跑的不够快的羚羊会被猎食者吃掉、颈部不够长的长颈鹿会因为吃不到树叶而饿死一样。 对陌生人都会产生同理心的底层百姓是无法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倒不如说是人类对于恶劣生存环境的适应。 虽然老包不明白包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总归是能看出包国维的心情是难过的,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可是自己连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都搞不懂,又怎么帮助国维开心起来呢? 老包边走边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始四处张望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时而踮起脚尖,眺望远方。 忽而瞧见了前方好像有个摊贩在卖糖葫芦,老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老包先是加快了脚步,待确认了那是个糖葫芦摊后又变成了小跑,他一边跑一边从兜里头掏钱,掏出钱后还边跑边数。 看着老包的举动,包国维有些疑惑,但终究是没有追上去,他的心情实在不是很好,没什么动力再去跑了。 “我拿一个糖葫芦!” 老包将几枚小铜元放在摊上,飞快的取下一串糖葫芦,又往包国维那儿跑回去。 这把摊贩看的一愣一愣的,这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买个东西还跟孩子一样? 老包又是一路跑过来,差点撞倒了一个行人,要不是看老包的棉服还算新,还带着眼镜,像是个有地位的人,怕是早就破口大骂了。 跑到了包国维面前,老包将那串糖葫芦递给他。 “国……国维,还是吃个糖葫芦吧,糖葫芦甜,吃完就能开心起来了。” 老包气喘吁吁地说,这话有点像是哄小孩,但是包国维听着有点耳熟。 小时候的包国维便很爱吃糖葫芦。 那时包国维脾气不好,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哭,只要给他买上一串糖葫芦,舔一口甜甜的糖衣,他就不哭了,还会咯咯的笑。 可是现在包国维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念了书,有本事的人了。 连包国维为什么难过,老包都不明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像小时候那样,给他买一串糖葫芦来。 老包希望包国维还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吃了糖葫芦就能开心起来。 包国维伸手将那串糖葫芦接过来:红色的山楂外裹着有点褐的糖,里头小颗粒的山楂只是看一眼就能酸的人腮帮子发疼。 老包看到包国维接过那串糖葫芦,快活的心里头要冒出甜油来。 包国维拿着那串糖葫芦,边吃边走,心里头却有些沉重。 连姑苏这样的大城市,都已经成了这番模样,城外头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包国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死了爹娘的小工头,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梭蟆。 上次见到他时,便已经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疯子了。 后来包国维经常在城里转悠,可终归没有再见到他一面,想来已经是死掉了。 或许是被人打死在街头上、饿死、失足落到水里…… 总而言之,是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可能的。 尸体应该被府兵拖走烧了,若是运气好的话兴许能被带到城外,埋在乱葬岗里,还能有几根坟头草陪陪他,总不至于死了还孤苦伶仃的。 像郭纯这种出生便是荣华富贵的人,与梭蟆这类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一个成天忙着打球泡妞,在学堂玩闹,在家里都有佣人伺候着。 一个为了生活而挣扎,父母被时代的车轮碾死,自己沦为成了一个疯子,连怎么死的都没几个人知道。 像梭蟆这样的人,即使生活再悲惨,史书上也容不得他的半点笔墨,他存在的痕迹只需要被时间轻轻一刷,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是在当代,他的故事又有几个人会关心呢?这样的故事又会重演多少次? 可悲的是,在姑苏城里,像梭蟆这样的人才是占了大多数。 在码头卖命干活的小工从来没有断过,靠争抢去夺得工位,拼了命去换取每个月两三块的低微薪水。 黄包车夫为混来一家人吃的饭,在泥地上挥洒自己的血汗。 为了微薄利润的摊贩子,每天起早贪黑只盼多卖一份东西,每天还要为了交保护费而发愁。 为了学一门手艺的学徒在师傅面前宛如一个奴隶一样被使唤,甚至被打的皮开肉绽。 娼妓在青楼里卖笑,在暗窑里流下眼泪。 戏子在台上卖笑,在台下受人欺辱、失去自由的包身工忍受着雇主的压迫,当成牛马使唤。 …… 这都是包国维亲眼所见到过的。 城外的是什么样子的,包国维不知道,城里的人也很少去谈乡下的生活是怎样的,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说,城里是挣“生活”,城外是“挣命”。 包国维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过悲天悯人了些,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 自己不欠任何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包国维反复的对自己说。 这糖葫芦用料实在不好,只能吃外面的糖衣,里头的山楂太酸了,再多吃几口,包国维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被酸出来。 包国维向来还算是节约粮食的,再难吃的食物他也会吃下去,但这糖葫芦的山楂实在太酸了。 糖葫芦被包国维悄悄扔到了地上,葫芦串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砂砾。 恰巧路边有几个乞丐看到了,连滚带爬的过去抢,那串沾满了砂砾的糖葫芦没过几秒就进了到几人的肚子里头。 第四十章 即将装比 走了不多时,二人回到了家,天色越发阴沉,看上去要下雨,可这雨就是下不来。 包家依旧是那座狭小的宅院,只不过里头的家具比曾经多了些,又干净了些。 多出来的家具,大多都是前些日子秦府的下人们拜访时送的东西。 老包当上秦府大管家后,又有不少空余的时间来打扫屋子,因而宅子也更干净了些,里头若有若无的霉味也早就消失了。 今天打篮球时频繁使用了大脑过载,这让包国维感到有些困倦,进屋就往卧室跑,往床上一趴就要睡觉。 “爹,我中午学校里头吃过了,放学前还吃了些零食,现在不饿,不用再给我做饭了。” 包国维躺在床上,喊了一声。 “不吃饭了?国维,还是吃一点罢,最近天冷,不吃饭容易生病,我还给你做了鱼汤,就在锅里焖着呢。” 老包还是觉得包国维大概是被刚才的场景给吓到了,所以才吃不下饭的,可人不吃饭怎么行呢? 一说到鱼汤,包国维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具女尸,更不想吃了。 “不吃!我现在睡觉了!读书很费脑子的,不要跟我说话了!” 包国维祭出了读书这个大旗,老包自然不敢再过多言语,生怕打扰到包国维休息,误了他明天上学堂读书。 上床之前包国维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时钟。 虽然家中有不少东西是秦府下人送来的,但这钟表可没人敢送。 这是老包在集市上淘来的小时钟,为得是包国维每天都能够准时上学堂。 针表的时间指向了五点三十四分。 包国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空,从空中掉了下来一般,骤然惊起。 “以后这大脑过载不能频繁用了,太累人了。” 一股鱼味传来,大概是老包把锅里的焖鱼给盛出来了。 包国维又想起刚刚见到的女尸,初见时不觉得吓人,只觉得气味有些恶心,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吓人。 此前围观群众的言论也一直在耳旁浮现,包国维强大的记忆力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越是不希望自己去想,那画面与声音反而越清晰。 好在包国维现在十分的疲倦,他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再躺上一会,肯定就能睡着了。 …… “国维!国维!起来!” 老包用力的摇晃着包国维的身体,神情看上去很是焦急。 包国维睁开眼睛,迅速地坐起身来,只觉得心脏快速的跳动,后背都快要湿透了。 明明是深秋的天,还是晚上,气温并不高,可却实实在在出了一身的汗。 “国维,你到底是不是给吓着了?刚刚一直在喊,是不是做噩梦了?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老包搀着包国维的身子,看样子急的要疯:国维才刚回家,刚上床没多久怎么就开始喊了?是不是让那邪祟缠给上了身? 带包国维去看郎中,然后请道士或者和尚给国维做个法事驱驱邪,要请最好的,最贵的,就算要花几十块也得请,老包决计要这样做。 包国维没说话,看了看桌上的时钟,五点四十三,从自己躺上床到现如今的惊醒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但他却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一个很长的噩梦,醒来后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 不知道是频繁使用大脑过载的后遗症,还是打破了生物钟,又或是被那尸体给吓到的原因。 “我没事,我没事,我再睡一会就好了,原先都是深夜里头才睡,现在才五点多就睡,做个噩梦很正常。” 包国维摆了摆手说道,他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睡了这一小会反而更加的疲倦。 这种情况包国维此前并不是没遇到过,多半都是睡午觉时会遇到这种情况,如今五点多就睡觉,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郎中罢,再找个高人给你驱驱不干净的东西……” 老包总觉得包国维被什么东西给缠上身了。 “不用,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是真有鬼,不去找那个害死她的老鸨,来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欺负她!” 包国维现在很是疲倦,只想接着睡觉,说完便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上了头。 老包没话说了,他站了一会,还是轻轻地离开了卧室,带上了门。 确实是这个理,这世间要真有邪祟,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早就死了一百回了,况且国维又没干什么坏事,想来也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他。 包国维这一次睡觉倒是没有做噩梦,但醒来后看了看表,发现时间才到八点半,只睡了三个小时。 包国维还想接着睡,但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里有些不安,但并非是因为鬼祟之类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总归是要做点什么事情的,至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做些事情,而不是什么都不管。 包国维取了根火柴,点燃蜡烛,烛光照亮了有些狭小的卧室。 包国维将藏在床底下晾了快一个月的装有大蒜的瓦罐拿了出来,闻了闻瓶口,微微有点蒜味,看样子密封的还不错。 看到这玩意,包国维的心中才渐渐地安定下来,大概再有一个月,这几罐大蒜素应该就能成了。 “咚咚!咚咚!” 隐约有一阵敲门声响起,还能听到有人在轻喊着“国维”,仔细辨别,那是张四五的声音。 包国维将瓦罐放了回去,拉开卧室门,又过去看了看老包,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灯光也十分的稀少,乌云漫天,显得有些压抑。 张四五与包国维二人坐在一个长石凳上面吹着秋风,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毕竟一个月前的姑苏就开始不太平,到了晚上就会有黑帮的人就会出来火并。 但长椅上的两人则毫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张四五现在本身就是引起不太平的一员,况且按他的说法,这片城区早就被青帮给拿下了,不会再火并了。 冷冰冰的空气吹在包国维的脸上,让他终于有了些精神,思维也变得快了些。 “小五子,一开门就见你傻乐,有什么好事?” “我升组长了。” “升官了?怎么升的?” “我砍死了四个人。” 第四十一章 上学之路 “行吧,那我先走了。” 张四五如是说道。 …… 可算是熬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吃完饭,锻炼完身体,包国维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要出门了,昨天他和张四五聊了许多事情,也算是联络联络感情了吧,总之聊到了半夜,身上还被蚊子给叮了不少包。 “国维啊,要不还是我送你去吧?” 老包还是有些不放心包国维一个人去学堂,虽然他知道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但在他心里包国维还依旧是个孩子,更何况包国维昨天睡觉的时候还乱叫…… “不用了!爹,别忘了给我买司丹康!郭纯他们都用这个!” 包国维朝着老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背上书包走了,老包呆愣着站在院门口看着包国维离去的背影。 现在大概才七点半钟,毕竟是秋天,天色才刚有些亮堂,微微的阳光撒了下来,一点儿也不毒辣,也并不暖洋洋的,只像是给城市批了一层会发光的轻纱一样。 昨夜依旧下了场雨,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香,地上有不少落叶,还有人的脚印、车轱辘的轮胎印子。 包国维背着书包,小跑在道上,省立中学离得其实不太远,若是小跑只需大半个小时便能赶到,上学堂还能一边赶路一边锻炼身体。 街道上行人众多,小摊贩在吆喝、有扫地的在清理道路、干黄包车的早早地就出来了,一大清早便有府兵扛着长枪巡逻,不过有的还是带着短枪。 街道上有的人家打开门往外头泼水,随后又将门关上,有时水溅到了人还会引起骂声。 路过有些人家会听见里头传出吵架声,亦或是婴儿的哭声、狗吠声。 有儿童在路上嬉戏打闹,这时间竟还能听到鸡叫声,大抵是那只鸡睡昏了头。 街头还有些说书人围了一圈,周边有观众交好,甚至路过戏台子还能看到唱戏的。 至少表面上倒是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 “啪!” 一只蚊子被包国维拍掉了下来,他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只蚊子,明明挨了一下“重啪”,几根长长的脚还在抖动舒缓着,飞肯定是飞不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死了没有,也许只是发射神经在发挥作用罢。 越是靠近城西,道旁的树木愈发密集葱翠起来,落叶也渐多,包国维踏在路上,往往会踩碎有些干枯掉的叶子,发出咔咔的响声,还算动听。 有时候踩在松软的泥地上,一抬脚还会发出“吧唧”的声音。 路上能看到些同是背着书包来上学的,大概也是省立中学的学生,想来今天高年级的也开学了,不然这街道上怎会多处这般多的人,有的还带着行李,想来是放假回来的高年级住校生也要返校。 当然有些学生是打着黄包车来的,更有甚者竟是有人开着老爷车来送,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家的孩子。 省立中学的早读课并没有后世那么反人类,动不动就要求学生五点半来上早读,根据昨天发的早读课表,只要在八点二十之前赶到就行了。 这时代的交通并不发达,对于家离得稍微远些的同学而言,也许要赶上一个小时的路才能赶过去,至于一个小时以上的,即便家就住在城里,也多半是要住校的。 包国维将钟表带来了,看了看时间,才七点五十,故而包国维并不着急,而是欣赏着秋雨后景,闻着清新的空气,观察飞虫,心情竟愈发有些舒畅起来。 愈发接近省立中学,学生便愈是多,看来今天确实是高年级开学的日子,不然门口怎会有这些学生鱼贯而入。 要进学堂,还得出示学生证,那是昨天拍完照后来中途便印出来的证件。 学堂里多了些人文气息,尤其是多数学生穿着中山装或者西装、女学生也穿着有些华丽的日式袄裙亦亦或是改式旗袍,当然最亮眼又朴素的当属深蓝色的学生旗袍纽扣褂。 走至此竟有些恍如隔世,城西与城南大不一样,学堂里和学堂外又大不一样,无论是从景色、人文两个方面来看,都仿佛是两个世界。 包国维直接从西侧道走,他已然有些熟悉这里,路过几个书亭、走过假山湖泊,一路上踩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跨过一道鹅卵石铺的路,便来到了一号教学楼的前头。 还未走进教学楼,便能听到嗡嗡的读书声了,包国维心中有些觉得不妙,这场景总有些似曾相识。 进了班级,包国维发现人基本都来齐了,昨天他已经数过,班里头有三十六名学生,一眼扫过去,大概只有三四位学生没来,座位是空着的。 学生们都站立在座位上念书,教室里一片读书声,看样子大多都念的是国文,有的还在念英文,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 至于沈先生,双手背负在身后,正在学生之间穿梭巡查,眼镜透露着冷冽的寒光,宛如土豆般光滑的脑袋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 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场景,包国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近百年以后,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包子!包子来了!” 尚未进门,已然是有学生注意到包国维了,于是有人激动的喊道。 原本一片读书声的教室顿时隐约夹杂着“包子”、“包国维来了”的惊呼声。 虽才开学一天,但包国维的名声如今可以说是深入一年四班的人心了,真正的风云人物,整座教室的读书声都忽的都变小了些,不少学生转头看向了包国维。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接着读书!” 沈先生站在教室的右边走道上大喝道,脸色严厉。 虽然最终学生们的罚抄都被免除了,但昨天沈先生的立威效果也并非毫无建树的,学生们慑与其淫威不得不将头转到书上,接着读书。 沈先生对着包国维伸手往里头扑了两下,示意他进来。 包国维感觉有些尴尬,迅速地跑到了座位上,只瞧见同桌郭纯和他旁边的陈金华都捧着本书,摇摇欲睡,也不知道昨晚是干嘛了。 尤其是陈金华,明明是住校生,怎么也会困?竟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难道…… 第四十二章 陈金华要困觉 “陈金华!你昨晚干什么了?你不是住校的吗,怎么一大早就昏昏欲睡的!赶紧给我大声读书!” 沈先生在过道巡视时发现了陈金华在打瞌睡,大声爆喝道,他的声音有些醇厚,震耳欲聋。 他着实不能理解,晚自习是晚上九点就下了,按理说这时间上是绝对够学生们睡了,怎么这一位看上去比走读生还困? 陈金华迷迷糊糊间骤然听到沈先生的呵斥声音,顿时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心脏崩崩直跳,他心虚的偷偷瞥了眼沈先生,开始大声读书。 “呜呼!唯我皇考崇公……” 自从郭纯送给了陈金华那本书后,陈金华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打不起精神头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整天都昏昏欲睡的,怎么也睡不够。 虽然潜意识还在支持着陈金华动嘴读着书,但脑子还是睡着的,堪称是张飞睁眼睡觉的翻版了。 沈先生就在那里盯着陈金华,顿了几秒,这才走开。 沈先生一走,陈金华很快从大声读书变成了呢喃,随后停嘴开始磕头,这一切不过在几秒钟内发生,足见他有多么困了。 包国维蹲下身子从书桌中抽出个书本预备要站起来读书,他才发现自己的桌洞里好像多了几封信,彩彩绿绿的。 他在掏书时没注意到,还掉下来几封,落在地上,这让包国维感到有点焦头烂额,迅速地将之捡了起来,重新塞了回去。 好在沈先生长得矮,至少不算高,学生们又都是站着的,否则让他看见了估计得闹出点事儿来。 包国维一直以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是十分矜持的,现在看来倒并非这样,怎么可以对刚认识一天的人就送情书呢!这也太扯淡了。 反正这些信总不能是男生写的吧!新式学堂难道新在了这里?那这版本怕是早更新了几十年。 “哎!包国维,你猜猜我今早来看到了什么?有几个男的往你桌洞里塞信!当然确实有一俩封是女的塞得,但我起码看到了三个男的在塞!” 郭纯早就注意到包国维来了,原本还有些摇摇欲睡,又打起了精神,他转过头悄悄地对着包国维说。 郭纯这话让包国维虎躯一震,竟然还真是男生写的信! 不过这倒也合理,相比去相信这个时代的女学生会对刚认识一天的人就写情书,他更愿意相信是男生写的。 “男的写的?这是变态吗?” 说话间包国维早已取出了英文课本站了起来,边将书瘫开捧在手上看着,边微微侧头小声地对郭纯说道。 一四班在第二楼层,窗帘又是拉开的,正值八点,阳光有些明媚,照得乳白纹路的大理石墙壁宛熠熠生辉,如同精美的花纹瓷砖。 宛若轻纱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映照出书本纸张淡黄色光辉,这时候看着书上的字倒是有些享受了。 “变态?什么是变态?生物书上的变态生物吗?哈哈,你这骂得也太有文化了,苍蝇蚊子就是变态生物,你这是骂他们是苍蝇蚊子啊!” 郭纯听到包国维的话,差点没给笑死。他虽向来不好好学习,但生物这门学科总归有时候会引起人的兴趣的,至少在它的方向逐渐转变为半理科之前是这样,故而也知道什么是变态生物。 “我估计就是珠穆朗玛峰队的那群傻癞子,还想拉你进篮球队呢,里头有个人我认识,我今天来得早,亲眼瞧着是他塞的。” “这是有毛病吗?非要写个信过来?不能当面说吗?” 包国维不太理解,拉自己入队还要写信过来,不能当面和自己说吗?扭扭捏捏的不似好人,绝非纯良,实为奸佞。 二年级五班的顾局记一边读书一边傻笑,他是个三国迷,做什么事儿都爱按照《三国演义》中的方法来。 他心中还在想着自己只裹挟这球员们连续三次给那个投篮高手写邀请书,算是效仿三顾茅庐之典故了。 如此那人必将感激涕零的加入自己的队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随后自己便可以带领珠穆朗玛峰队打上全国赛。 想着想着顾局记还发出了傻笑,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已经挨了包国维的骂。 …… 一号教学楼四班。 “行了,什么破信的我不关心,现在不是八点零三吗?为什么这就要开始早读,我还以为能再趴桌子上睡一会呢。” 包国维有些困惑,明明课表上写的是八点二十才开始上早读,可既然是来了就要开始早读,那以后还不如卡着时间来,来的越晚越好,还能多睡会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早读之前还有个早自习呢,那都是早先的规定,早就改了的。 往常都是会告诉学生七点半之前到的,但沈秃子你又不是看不出来,脑子里装了九成的数学,剩下一成就是吃饭、走路和罚抄了,哪会跟你们说这些,按照规矩迟到是要罚站的,不过既然沈秃子忘说了,估计也不用罚站了。” 听到郭纯这话包国维也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传统竟是如此早便出现了,后世差不多也是这么干的,上头订的课表和下头实施的不大一样。 虽说新派把西方的教育方式一股脑大杂烩的给抄过来了,甚至连日式教育的社团都被抄来了,但唯独就是不乐意抄这作息。 好像自古以来的学派都偏爱给学生加重负担,喜好宣扬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方式,好像这样就能学得更好,这大概是老传统了,改不了。 包国维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书,腿都有些站麻了。 终于随着一声钟罄声响起,宣告着早读的结束,众学生们都安静了下来,等待沈先生宣布下课。 沈先生走到讲台上发话了: “好了,大家都坐下吧,以后早读课不需要我再喊,钟响了就可以休息。” 众多学生此刻都坐下了,陈金华和零零散散几个学生还站着捧书,有几个还眯着眼在那里呢喃着。 郭纯拉了下陈金华的衣角,他才算醒了,迷迷瞪瞪的扫了一眼才知道早读下课了,即刻坐了下来。 其他那些快睡着的学生大抵也是被各自的同桌这样提醒了。 沈先生看着这几个人,吹胡子瞪眼的。 “下次再让我看到有哪个学生早读睡觉的!手里捧着什么书,就把那本书给我抄上一遍!” “还有此前还有件事忘记与大家说了,早读之前还有个早自习,也是要上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全校都是这样做的,并不是只有我们班这样做。” “所以所有学生以后请在七点半之前到教室,如果迟到了,要罚站,多次迟到的话便会记过,甚至是作留级处理,好了,下课。” 说话这话,沈先生便走了。 第四十三章 大海 “哎,包国维,今天来我家玩啊,我爹娘给我从上海给我寄了新西服,给你瞧瞧,顺便让你看看我家的衣柜有多这个!” 刚下课,郭纯就拍了下包国维的肩膀,对他说道。 说着,他还虚空竖起了大拇指,以表明自己家里衣柜里头的衣服有多么厉害。 大概是没有抹上头油司丹康的原因,郭纯的头发并不那么坚挺了。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过,郭纯那略有些长的头发便迎风飘动,不似昨天那般,纹丝不动的,看上去气质较昨天要弱了一大截。 “行啊,今天就去你家玩玩,不过你得把你的司丹康借我用用,我的司丹康已经用完了,还没买新的。” 包国维一边看着英文书,一边随口应道,他原先的英文其实并不算差,至少基础的简单词汇都是认识的,只是对语法研究的并不那么细致。 他总是觉着英文中的主谓宾、定状补、前置后置、时态变形之类的东西,实在是麻烦,一点研究的兴趣也无。 刚刚早读课他看的就是英文书,里头大半的词虽是都认得,但就是连一块变成文章就不认识了,里头有不少长难句。 不过有强记在,往后想要把英文给学好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好说,好说!我新到了一件英国大品牌的衣服,等到了我家,给你瞧瞧! 对了,龚德铭他也会来,你已经认识他了,就昨天你们见过的,在一起吃饭那个还记得吧,也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咱们聚在一块吃个饭!” 郭纯很是爽快的答应让包国维用他的司丹康,不忘极为卖力的炫耀他的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衣服,能让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拿出来炫耀。 “郭纯!我也想去!我也是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陈金华虽然很困,但饿得睡不着,一听到郭纯要请吃饭就来了些精神,抬起有些昏沉的头说道。 昨天喜马拉雅山队的众人一起在西食堂吃饭,爱面子的陈金华点了一份鸡丁黄瓜盖饭,还要了个鸡腿,一份糖炒西红柿,俩馍馍。 就这一顿饭,把他一周的生活费都吃得干净了,当天晚上没舍得再花钱吃饭,夜里头睡觉都睡不好,早上只在东食堂吃了些免费的粥,肚中甚是饥饿。 郭纯瞧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正在思索要不要让陈金华去。 “行吧,算你一个!不过你晚上不能在我家住。” 郭纯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捧哏,若是不带上陈金华,那他还真会有点儿不习惯。 何况带上陈金华,若是冷场了,他还能救救急呢,顺着别人的话讲下去这事陈金华最拿手了。 听到郭纯答应了,陈金华终于安心了下来,又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幻想着今天下午能吃上大鱼大肉,越想肚子里越饿,越睡不着,可又很困,十分煎熬。 这时,有个男学生手里头拎着个东西走了过来。 “包国维!给你买了点东西,就当是感谢你帮我们免了三百遍抄写!我叫李军华,最是佩服你这种有本事的人,认识一下!” 这个叫李军华的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棉服,脸型宽阔方正,眉毛浓粗,五官有四官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是个眯眯眼。 他大概是被包国维昨天算学课上装的比给折服了,走过来将一个包装有些精美的盒子放到包国维的桌子上,并朝着包国维伸出了左手,想要握个手。 包国维先是看了看桌上的包装盒,这盒子上头印刷着:李华糕点苏州李氏爱华糕点厂出品。 联想到他的姓名,大概能猜出他家是做什么的了,这年头能开工厂的家里其实都不太简单,起码背后在官场都是有人的,不然苛捐杂税能被加到一个天文数字。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本来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回答了先生的问题而已。” 包国维笑着伸出手回应,和他握了握,看样子自己昨天的数学装比还是很有效果的,免了全班三百遍的抄写让他换取了一些人的好感。 李军华,李军华,从这名字来看他,家里头的人应该是想让他参军的,不知是家里头是爱国的“民族企业家”,还是在军方那儿有点背景。 握完手,这李军华笑了下就走了,没再多说什么,看样子只是单纯的过来感谢一下包国维。 “感谢包子,给你带了点吃的!” “来来来!昨天就说了要给你带些吃的。” “……” 陆陆续续有几个糖人被送到了包国维桌子上,随后又是些山楂皮、酸梅汤饮品之类的,包国维是来者不拒,不要白不要。 全班三十六个人,一共有四个男同学过来感谢了一番包国维,这个比例还是蛮高的。 包国维看着桌上的吃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一股脑的往桌洞里塞。 陈金华饿得睡不着,早就注意到了有人来给包国维送吃的,看着那金黄色的小糖人,肠胃都开始快速蠕动,发出咕咕叫,口水直往外冒。 “包国维,能不能给我吃个小糖人?我昨天……我昨天晚上忘记吃饭了。” 陈金华有气无力的说道,他本想说昨天把生活费都快花完了,但这样说未免有些丢面子。 可他又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说,竟然直接说出自己忘记吃饭了这种胡话。 郭纯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是知道陈金华的经济实力的,就昨天点的那顿饭花的钱,以后陈金华不两三天吃一顿怕是活不到下次放假了。 “你要吃的话就给你好了,给你盒山楂片,再给你两个小糖人,悄悄吃,别给人看见了。” 包国维正愁桌洞有些塞不下,就算塞下了待会上课时也会有点味儿,听到陈金华这话倒也不介意给他吃点。 包国维从桌洞下悄悄地拿了些吃的,隔着郭纯放到陈金华的桌洞。 看到吃的,陈金华顿时两眼冒光,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 陈金华将手伸到桌洞里,从盒子里一抓就是一大片山楂皮,低着头猛吃。 “活过来了!” 陈金华露出一幅陶醉的表情,心中对包国维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 早读下课到第一堂课,不过十分钟,仅够去上个厕所,再聊会天的。 钟罄音响起,意味着就要开始上第一堂课了,班级后头贴着张课表,根据课表,这第一堂课并非是文科,而是格物课。 众学生都回到了座位上,等待格物教员的到来。 第四十四章 湖泊 新式学堂的课表与后世是不大一样的。 后世的第一、二堂课往往都是语文、英语或是历史这类的文科,数理化之类的要往后头排排,靠近中午,理由也很容易解释:早上人的记忆力好,方便记忆。 在这新式学堂倒是反了过来,反而是理科最先上,第一、第二堂课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数理化,理由是早上的精神头好,逻辑思维强。 除了数理化,余下的课程最多的是英文,往后便是诸如音乐、体育之类的小科目课程,而国文的课程量竟沦落到与这些小科目相提并论的地步。 若非是自上世纪中叶,西洋人便运用大炮轰开国门,乃至短短数十年,连东方的弹丸岛国都能欺压在国人头上,此举必然激起人们的愤怒,高呼着此乃判经离道。 新派中国文的科目排的少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时代的国人几乎是陷入了极端的自卑中。 各种各样的条约,赔款、割地。通商,并非只是加重了百姓身上的负担,对其在心理上的打击也是极为沉重的。 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否定起过去的一切。 可这种话总是不能说出口的,直到…… 闻名遐迩的鲁迅先生,在1925年的《青年必读书》中说出了足以令人感到沮丧的发言: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这句话赞同的人不少,反对的人更多,但倘若是换一个名不见经的人来说,怕是要被齐声反对,进而扣上一顶狗汉奸的帽子了。 在批评谩骂声中,鲁迅在后一年,《写在〈坟〉后面》一文中又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去年我主张青年少读,或者简直不读中国书,乃是用许多苦痛换来的真话,决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激愤之辞。” 新派学堂作为崇尚西洋学的急先锋,没有直接将国文给取缔掉已经算是很是“保守”的措施了。 …… 格物教员穿着一身纯黑色的中山装,袖子挽起,裤子是西式的黑裤子,踩一双硬底黑皮鞋,手上提着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 他一来,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立马就变得安静了。 看他的面相,大概有三十岁,也或许有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年纪光是看脸是不大好猜的。 单从逻辑上来讲,包国维还是猜这位教员是三十来岁,毕竟新学受到重视的时间还并不久远,年长的西洋学格物教员恐怕比i猫熊还要难寻的多。 格物教员的面相看上去是有点凶,黑褐色的皮肤,方脸,轮廓面容刀削斧劈般,双眼很小,但是看上去就很有精神。 教员高视阔步的走到讲台上,将书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咚”的响声,像一个小锤子敲在学生们的心上。 他将双手撑在桌子上,慢慢地环视了一圈学堂,就这么看着,一言不发。 这举动让许多学生心理顿感不妙,莫非又是个很严格的教员? 已经有了一个沈秃子,动不动就罚抄,若是再来一个严格的格物教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陈金华,别吃了,新来的教员不好惹,给他逮着你就完了!” 郭纯在桌下头用手指头暗自戳了戳陈金华的腰,此刻的陈金华还在低着头涨饭,陶醉在山楂片的美味当中。 被提醒后,陈金华猛地一抬头,看向讲台,竟发现了格物教员也在看着他,顿时心凉了半截,塞在嘴里的山楂片也不敢嚼了。 好在这教员没来追究,只盯了他一两秒,又开始转头给其他学生“施加压力”了。 “完了完了,前有沈秃子,后有格物教员,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而且其他教员还没出场呢,我想换个班级……” 吕等男刚摆脱了格物教员的“压力凝视”,轻轻拽了下垂在额上的刘海,心中抱怨道。 她是个新生,家里头请过私塾先生,自小她便知道自己对理科毫无天赋,属于学个鸡兔同笼,列个普通的二元一次方程,都得解上半天的那种。 昨天遇到动不动罚抄的算学教员沈秃子,她便觉得以后的学堂生涯要不好过了,现在竟又遇到了个这样的格物教员。 尤其是听说格物的难度还要超过算学,这让她心中不禁对未来感到绝望。 “完了完了!我看过格物书,里头全是西洋文,结果还是个严格的老师,完了完了!” 元小芳抱住脑袋痛苦的想道。 “完蛋,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看着他那粗壮的胳膊没,再看看这面相,一看就经常打人!吾命休矣!” “上这新式学堂真是何苦来哉!” 其他不少学生心中也是抱有类似的想法,心里头都已认定了这是位严格的教员,说不准还是那种爱打人的。 “郭纯,这教员你认识不?” 包国维悄悄地小声问道,郭纯毕竟是留级生,知道的要比新生多得多,比方说沈先生他就非常熟悉。 而且根据他刚刚对陈金华说的“这新来的教员不好惹”,语气还十分笃定,看样子也是认识这位教员的。 “他姓宋,听说是西洋留学回来的,还在教育处当大官,反正政教处主任见了都得给笑脸打招呼。” “往前有个跟他顶嘴的学生,这教员都不用开口,政教处一知道,直接就被退学了,当时还请了不少人作保,政教处那是一点口都不带松的。” 郭纯把手撑在桌子上,虚捂住嘴,微微侧头,小声的回答道,沈先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他,看样子竟有点怵这位教员。 …… 宋先生扫视良久,学堂里的气氛愈发沉闷,众人都不再窃窃私语,教室内变得落针可闻。 良久,这位姓宋的格物先生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可算是开口了,没有先介绍自己,而是直接切入正题,他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格物,是新派教育的重中之重,也将是全国教育未来重点发展的方向,我们的国家,目前极为缺少优秀的西洋学格物人才。” “不仅是我们国家,目前整个世界都非常缺少精通格物的人才,若是各位能够将格物给学好了,未来肯定是有大家的用武之地的。” 这位宋教员一开口,格局就说的非常大,直接上升到国家高度,怪不得郭纯说他是在教育处那里当大官的。 “教育处今年十月便议论出新规,凡是包括但不限于格物等理科,能位列甲等的,其他科目学得再差都可以不用留级。” 此言一出,包括郭纯在内的一些留级生,都感到有些震惊。 第四十五章 李先锋装比失败 理科只需有一门学得好便可以不用留级! 包国维心中是十分赞同这个规矩的。 现如今的民国,最为缺少的并不是卖弄风骚的文人墨客,而是工程师、机械设计师等与理科息息相关的职业。 宋教员的消息自然引起了班级内的一阵小骚动,众学生纷纷讨论了起来,教员也并没有阻止,看样子是要给大家讨论的时间。 “噫!好!我行了!我对西洋文和诗词歌赋、历史之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只要学好格物就能不留级,那我可舒服了!” “如此甚好,既然只要理科有一门学好就能升学,那我在格物和化学中挑一个便是了,除了算学应该都不难的吧……” 有些自觉脑子聪明,却又对文科不感兴趣、或是一窍不通的学生心里头有点兴奋,暗自下定决心要把理科——除却算学外,挑一门给学好。 “哼,我看,你是完全不懂。我听闻,能把格物学好的人,算学都学得更好,无一例外。你别说格物了,就光说算学,你能学明白吗?” 有个叫李先锋的听到同桌的话,面带不屑的说道,他心中有些事情想要炫耀,故而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希望周边的几个同学都能听见——起码坐在前头那个长得还算可人的,叫吕等男的女同学听见才好。 恰好他坐在教室的正中央,实有不少同学都听到了他说的话,看向了他,包括那个叫吕等男的女同学也果然转头看了过来。 “什么!格物还要算学好……” “难不成算学不好还不能学格物了?” 有些同学听到后焦急的问道。 怎么好好的,这格物还跟算学扯上了关系呢? 虽说班里的学生大多都上过新式小学,其中也并非没有格物的课程,但国小只是教导了学生们一些比较浅显的格物知识、现象经验。 大概是考虑到对国小学生而言,西洋格物学难度过高,西洋格物学并未在国小课程中登过场,故而大多学生确实不知道西洋格物学与算学的关系有多么密切。 “哼,你们也不想想,比方说……工厂里头机床之类的东西,不懂算学你能设计的出来吗?” 李先锋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十分的不屑,说完还看了看前头那个女同学,看到她果然还在看着自己,心中一阵窃喜。 众学生们闻言都有些疑惑,若是说车床,他们或许还能听懂,可是鸡床? 什么是鸡床?工厂里肯定没有是鸡床的,除非那是个养鸡的厂子。 “怎么说?什么是鸡床?” 有人问道,李先锋打眼瞥了一下那问话的同学,暗道一声问得好! “连机床都不知道?比方说生产轿车,就需要用到很多机床配合来制作,总不能靠人用手捏吧!算了,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说完,李先锋看了看周围同学的反应,发现他们好像都被唬住了,心中暗自得意,赶忙抛出自己想要炫耀的事情。 “我前年可是去英国的福特汽车厂参观过!里头的机床、机器都很复杂,别说让人去设计了,就是把它们变成榫卯玩具,拆开来,你都没法重新拼接上去!” “而且我以前尝试过制作玩具木头轿车,光是一个差速器就把我给难住了,那几个变速齿轮我做了足足两年才勉强能用,那是需要计算齿轮转速比例的!” “不过你们须得知道,这差速器有多么难做,算了,估计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说完这话,李先锋微微眯上了眼睛,准备享受一番众人的夸赞,他的耳朵此刻已然竖起来,正等着听些恭维羡慕的话。 同学们都不傻,自然能听出来这里李先锋是在耍酷炫耀,又何况他的语气是那么的不友善,有人看不惯他了。 “你这么牛,昨天班主任提问的三个定理你怎么答不上来!我记得昨天你还说人家包国维写的定理不难呢,说什么就是记忆而已,怎么整个那劳什子差速器都整这么久?” 此话一出,周围一顿笑声,学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你们!怎么能……” 李先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 …… “郭纯,你怎么看?” 包国维用胳膊肘靠了一下郭纯问道,若是他能学好一门理科,保不准明天还能升到二年级去,来年还能继续当同桌。 郭纯已经留过一级了,也或许是两级,这事儿包国维没问他。 郭纯还没开口,陈金华看样子有点着急了,他已经习惯了跟在郭纯后面,若是郭纯真升了学级,他以后还跟谁玩?恐怕龚德铭庞锡尔都不跟他讲话了。 “郭纯他不用学,他家里的人都给他安排好了。” 陈金华急忙对着包国维说道。 “对!我不用学!而且甲等可难拿很,我家里头有人,再留两级,等年龄到了,我就直接到上海读好大学。” 郭纯摆了摆手,他只需管着吃喝玩乐就行了,家里头的人早就他铺好了路,况且就算不上大学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起点就已经超越了别人的终点。 “对啊对啊,不用学。” 陈金华急忙附和。 …… 见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宋教员拍了拍手,众同学都安静了下来。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给予了学生们充足的动力。 “如果说你们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其他的科目确实是可以不用学的,总之只要把数理化任一门,给学好了就行。” “拿到甲等,不仅能够保送升级,而且学校还会发放奖学金。国际上有些地区还会组织一些理科竞赛,介时学堂会挑选学生去参加竞赛,为国争光,若是拿了头名,可以登上报纸的。” 国际竞赛!拿到头名!登上报纸!为国争光!这话刺激的有些学生几乎要热血上头了,心中发誓一定要把理科给学好。 宋教员的表情忽的变得有些严肃,他怕有的学生没天赋还要去死磕格物,此前不是没有过先例。 “不过,我得提醒大家一下,新学的甲等标准采取的并非只是赋分制,若是学测分数不达标,即便名列前茅也无法位列甲等,此举为的就是让甲等这一级别有足够的含金量。” “并且,格物这门科目,对比其他理科,难度还要还要高上一些,去年,全校拿到格物甲等的学生只有六个,而算学甲等,都有二三十个,所以想要精于格物一道的同学,要深思熟虑。” 物理甲等全校一年只有六个?竟比算学还少那么多?众学生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六个?这样算一个年级都均不到两个人?格物有这么难吗?” “不能吧!世间岂有比算学还难的科目?” “真的吗?我不信。” 有些学生心中不太服气,觉得格物不可能难到这种地步,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格物的难度能够淘汰掉多少人了。 第四十六章 尴尬的装比 宋教员再次拍了拍桌子,众学生们即刻安静下来。 他露在袖子外的胳膊有点黑,应是被太阳晒过,感觉像是做过农活的,臂上也很有力量,拍的桌子咚咚响,可他偏生是一个教员,还是教格物的。 再次扫视一圈教室,他开口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宋中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是你们的格物先生,我在学堂任教的目的就是为了为国家培养人才。” “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主任教员,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我奉劝大家往后要认真学习,成为一个对社稷有用的人。 “正如同黄埔军校的校训一样,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误入斯门。如果说,你来新式学堂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学历镀个金,那么你应该感到羞愧,因为你白白浪费了一个新式学堂的名额。” 听这话,包国维发现这位教员还是个十分爱国的。 “今天,可以说是大家开学的第一天。” “首先请大家记住,凡是我的课程,往后不用搞起立问好那一套,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每天上课之前,我希望我在进教室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家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书,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吵闹。” “第三,如果课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举手提问,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十分乐意为大家解疑答惑,唯一要记住的点就是不要在我讲课过程中随便插嘴。” 宋教员看样子是个实在人,做实事,不喜欢整虚头巴脑东西的,包国维暗自记下他的性格特点。 说完这些话,宋教员捧起书,走到了讲台下面,看样子是要开始讲课了。 “西洋学物理之精髓起始,莫过于牛顿之三大定律与算学相互结合。” “何谓牛顿三大定律……翻到你们的格物书正文第一页。” 教员话音落地,教室里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 “牛顿第一定律:任何物体——至少现阶段你们可认为是物体,往后要称为质点,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这时代人们的思维是有些保守的,学生们看着这句话,大多都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宋教员也给大家时间去思考这句话。 有个坐在东南角的男同学举起了手,看样子是要提问,这人就是包国维,他已有些看出了这教员的秉性,乐于提问想来能博得他的好感。 “包国维,你要干什么!” 郭纯早就患上了格物睡眠症,一听到什么牛顿定律,即刻就昏昏欲睡,正用手捂住脑门遮住眼睛准备小憩一会,眼角余光忽的看到包国维把手举起来,大惊失色,好端端的包国维怎生就举起了手? “我要装比!” 包国维轻声回答道,郭纯听不懂装比是什么,但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宋教员一眼就看到了包国维,把手对着他往上一抬,示意他站起来。 包国维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有些尖锐的响声,本来正在看着格物书的同学们都注意到他。 “先生,我刚刚想象了一下,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物体是不受到力的,对吗?” 宋教员正要讲这个点,听到学生能问出这个问题,这倒是方便了他,心中有些高兴,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继续给其他同学思考第一个问题的时间。 良久后,他才开口: “这位同学提出来的问题很好,同学们应该都注意到了,自然界确实是没有这样的物体存在,目前不受力的物体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当中。” 包国维再次提出一个问题: “我听闻,格物是一门基于实验为基础的学科,既然没有这样的物体,自然就无法做出实验,既然无法做出实验,那么这个定理是如何得出来的?” “这个问题提得也很好!牛顿第一定律并非是单纯由实验得来的,而是在实验的基础上经过科学的推理而得出的.不能用实验直接验证,但经受了实践的检验,是大家公认的力学基本定律之一。” “故而,格物学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作物理学。” 教员拿起粉笔,本想写下大大的物理两个字,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怀,一转头却发现黑板上写满已经被写满字了,左面画了个三角函数表格,右面写的三角函数的图画表达式。 这字迹还算新,不该是上学期留下来的,更何况上头写的还是新式教科书《几何总目》开头的内容。 “这黑板怎么还没擦?难道你们老师昨天就给你们上课了?” 宋教员转头对着学生们问道。 “对!沈先生刚开学下午就给我们上了一节算学课!真的是……” “昨天本来是要上班会课的!结果沈先生他不上班会课,改成了算学课,才刚开学就说我们的进度落后了!” “我们才开学第一天就差点被罚抄三百遍定理!真的太可怕了!” “要不是包国维,我们昨晚都没法睡觉了,恐怕得抄书抄到三更半夜!” 大抵同学们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还都存有些怨气,一谈起沈先生,学生们就按捺不住的想要抱怨,唧唧喳喳的说道。 宋教员作为一年级四班的教员,自然知道这个班的班主任、算学教员就是沈先生,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沈教员搭班了,知道这样做还真是老沈的风格。 抄起黑板擦,宋先生预备要将这满黑板的字给擦掉,看着这字,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老沈写的字虽不至于跟狗爬一样,但可没有这么方正漂亮。 宋教员有些好奇,既然不是沈先生写得,那么该是谁写得,总不能是学生写的吧? “这黑板上的字应该不是沈教员写的吧?” 教员随口问了下,顿时引起几个“包吹”的激动。 “是包国维!包国维!包国维写的!” “沈先生想刁难他都没刁难住,问了三个定理都答上来了,黑板上都是他写的。” 有几个学生解释道。 “包国维?是哪位同学?站起来我看看?” 宋教员有些好奇,众人眼睛都看向了已经站起来的包国维。 因为沈先生懒得很,昨天连值班表都没排,故而没人擦黑板,导致包国维现在又要被迫再次二次装比。 “好的,看样子这位同学的基础很好,刚刚问出的两个问题也非常棒,你坐下罢,我们接着讲课。” 宋教员倒没什么表示,他还要赶课程,只是随口称赞了一句,将手往下放了放,示意包国维直接坐下。 “关于刚刚那位同学提出的问题,在我们的书上第三十七页有一个小实验。” 学生们都翻到这一页,图文并茂,画着小车、木块一类的东西,下头一大段解释文字,看的人头晕。 “我们看一下这实验:仪器和器材:方滑块,长20厘米左右的小木棒,小球,实验小车,宽约为10-15厘米、长分别为30厘米和60厘米左右且厚度相同的刨光的木板各一块,毛巾和棉布各一块。” 宋教员开始念经了…… “第二定律是:物体加速度的大小跟作用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且与物体质量的倒数成正比;加速度的方向跟作用力的方向相同。” …… “第三定律是: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 …… 临近下课,不少学生们的脑子已经有些嗡嗡的了,光是牛一的小实验就难住了不少人,后面又讲第二定律、第三定律。引出了什么“矢量”、“瞬时性”、“等值不等性”之类的东西。 还学了一堆西洋字母表达式,听说牛二、牛三也有小实验,也是一个图画后面跟着一大堆解释,看的人头晕的那种…… “好的,看时间也快要下课了,这节课就讲到这里,刚刚已经把牛顿三大定律都给同学们讲了一遍,请大家把这份习题给做了,下次上课后我要收上来检查。” 宋教员拿了一叠讲义,随便找了个学生发了下来。 拿到手,包国维看了下这张纸上的问题,都是关于牛顿三大定律的一些定理判断题,实验过程题,里头还玩了不少文字游戏,不过对他而言,真的是小儿科。 发完讲义没过多久,钟罄音响起,可算是下课了,理科一节课上了估计有一个半小时,宋先生走了,同学们心里都舒了一口气。 包国维正准备拉上郭纯陈金华一起去上个厕所,前头座位那个同学拿着讲义转了过来。 “包国维,这题你会吗?我不太懂。” 包国维认得她,这位女同学叫安淑真,开学那天他和郭纯陈金华三人一起帮她搬过行李。 第四十七章 我是个天才 “等会的吧,我先上个厕所再回来给你解答,郭纯,我们走。” 包国维并没拒绝安淑真的提问,省的让人家以为自己不近人情。 “嗯,好的。” 安淑真点了点头,转过头去接着思考那道题目。 …… “吗的,这学堂跟有病一样,非得在早上就上这么久的课,今天来的时候我喝了碗酸梅汤,一节课下来可憋死我了。” 走出教室后郭纯才骂骂咧咧的抱怨,还说起了脏话。 “那你以后早上就少喝点水呗,你都留过级了,还不适应这作息吗?” “要不是这节课是姓宋的,我早就举手喊着上厕所去了,还能等到现在? 而且这都一个假期过去了,作息早就让我给改了,往常在家没事就读读书、看看报,还有人伺候着,再找人打打篮球,还能逛逛……反正比上学不知快活了多少。” 二人正聊着,包国维发现旁边的墙上多了个影子,跟在二人后头亦步亦趋的,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陈金华。 陈金华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跟在二人后面,他还是有些困,可是郭纯出教室了他不能不陪着,万一郭纯觉得他变了心怎么办: “郭纯,要不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去松鹤楼吃饭吧,我们喜马拉雅山队队员都已经好久没去过松鹤楼聚餐了。” 郭纯没理他,这话要是包国维来说,他还能考虑答应,陈金华说话他只当个屁放了。 对于松鹤楼,陈金华总是非常执着的,包国维才跟他认识一天,就已经听他提起过好几次松鹤楼了,也不知道那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刚下课,学生们都爱出来活动一下,过道上已经有了不少学生,恰有个女同学走过,戴个粉围巾,手里还抱着书,长得不错。 郭纯看到那女同学,不禁想撩一下,他轻轻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还对着她吹了个口哨,那女生顿时羞红了脸,逃走了。 见状,包国维不经意间与郭纯拉开了些距离:这种举动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了,简直让他羞与郭纯同学为伍。 教学楼的每一层都是有厕所的,离教室最远也就几十步。 不过早上是容易拉肚子的时间,尤其是秋季天冷,现在更是快到了冬天…… 三人几乎是用衣衫捂住鼻子从里头逃出来的,那里的味道简直有辱斯文。 “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上厕所还是得去教师专用的,那儿人少,还要干净得多。” 大概是憋气憋久了,郭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缓不过劲,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 …… 回到座位上,包国维发现安淑真还在认真的思考哪道题,拿出铅笔,用后头戳了她一下。 “哪道题?问吧。” 安淑真转过头来,指着讲义说道:“就是这道,感觉好难啊。” 这题在讲义反面的末尾处,一道拓展题,还是个带图的。 光是看图,包国维就知道这题有问题,按照教学进度来讲,这个题目出现的稍有些早了: 质量M=1千克,长为L的长木板静止在水平面上,左端放置质量m=1kg的小物块(可看作质点),小物块与木板之间的动摩擦因数μ=0.3,木板与水平面之间的动摩擦因数μ′=0.1. 给小物块一水平向右F=6N的拉力,使小物块相对于木板向右加速运动,重力加速度g=10 m/s平方.求小物块和木板的加速度大小。(动摩擦因数为滑动摩擦力与正压力的比值) 看完整个题目,包国维皱起了眉头,这题乍一看是有点复杂的,估计有后世高考物理普通题的难度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宋教员就出了这种题目,着实有点离谱了。 这道题唯一的难点就是引入了摩擦力,摩擦力这个知识点相对而言本就要难理解一些。 更别说这题本质上是三个物体在一个惯性系里相互进行摩擦运动,分析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 不仅题目有些超纲,第二小问还有点阴毒,对牛二定律理解不足的,很容易就会把小物块和木板当做一个整体来代入牛二的公式中。 包国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小会,拿出自己的题纲,取出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他的笔很快,不一会,整个提纲都被写满了。 安淑真坐在对面,看不清包国维写得是什么,坐在旁边的郭纯倒是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一堆字母简直绕的他头晕,看向包国维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宛如看怪物一般。 “首先,重力加速度g=10m/s平方的意思就是物体受到重力为10N/KG,这个结果怎么推导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记住就行,后面老师肯定会讲。” 指着题目上的条件,包国维对着安淑真说道。 并非是包国维不愿意教她,光是加速度单位是米每二次方秒的推导说不定就能把她绕晕,里头涉及了好几个字母单位变换,记不熟练公式的话肯定理解不了。 安淑真看了一眼包国维,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疑惑。 “既然老师都没讲……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是靠自学的,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安淑真心中暗自想道,安静的聆听包国维的下一句话: “也就是说,小物块对长木板的正压力为10N,动摩擦因数为0.3,再考虑到给了小物块水平向右6N的拉力,大于滑动摩擦力,则小物块对长木板的摩擦力为3N,摩擦力的方向与其运动方向相反,明白吗?” 包国维拿出铅笔指着小木块,并在小木块上向右画了个箭头,写上6N,标记F,又在小木块下方向左画了个箭头,写上3N标记f。 这叫受力分析,物理学科必备之神技,有句老话说得好,遇事不决,先构建直角坐标系,受力分析一波再说。 原本不太会的题目在分析完受力情况之后往往可以直接暴力解开。 上到太阳月亮,下到原子电子,这种操作都非常好使,后世每个物理老师都会教,几乎会贯穿学生的整个高中物理生涯。 安淑真认真地看着包国维画的图,微微皱了皱眉,她认真的思索着包国维的话,想了好一会才想通了其中关节。 “我……想明白了。” 安淑真轻声说道,她的话让包国维有些意外。 包国维本以为安淑真是听不懂的,这道题对于只上了一节大课的学生而言,可以说是地狱级难度了。 看样子这女同学至少是个脑袋清明的,在物理上还有些天赋。 毕竟宋教员这节大课堪称是大纲式快速灌输知识点,安淑真还能对其做到初步理解,就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 至于旁边的郭纯,现在已经听懵了,在听到安淑真说自己听明白后,他更是觉得自信心受到了打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包国维接着开口: “好,既然已经分析完受力,那么现在就应该计算合力了,小物块受到:拉力、摩擦力、重力,支持力,计算一下,依靠牛顿第二定律公式就能解出第一问,你尝试去解。” 安淑真对公式还有些不太熟悉,毕竟宋教员这节课教的东西太多了,她只能翻看格物书,去找公式。 “水平面上F合等于拉力减去滑动摩擦力,竖直方向上两个力是平衡的,代入牛二定律的式子,可以算出小木块的加速度是……三米每秒?” 安淑真小心翼翼的说道,脸上充满了期待,希望包国维说出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然而她的回答并不完全对,数值是对的,单位错了。 “这一小问如果四分,起码要扣你一分,加速度的单位是米每平方秒,速度的单位才是米每秒,为什么是米每二次方秒,这个单位涉及到加速度的定义,后面教员肯定会带着大家推导。” 包国维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不过这就已经让安淑真很开心了:自己只是错了个单位而已,数值还算对了呢。 “接下来再说第二问吧,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摩擦力是阻碍物体运动的力,是谁在阻碍小木块?” “长木板。” “对,既然长木板阻碍了小木块,小物块的受到向左三牛的摩擦力,所以根据牛三定律是不是可以得出长木板也会受到向右三牛的摩擦力?” 包国维又动笔在长木板上开始标箭头了。 “……对。” “长木板一共要受到四个力:重力、支持力,小木块对它产生的摩擦力、它对地面产生的摩擦力……分析到这一步其实差不多了,有个需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要把两个物体当成一个整体,因为……” 包国维讲到这儿,进入了状态,开始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易错点,讲着讲着,周边的几个同学也被他给吸引了过来,目瞪口呆的听着包国维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听懂了吗?” “……” 这回安淑真没回话,只是皱着眉头,认真地思索着,看着包国维写满了的讲义,看样子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包国维,这些东西我听的都好费劲,你怎么懂这么多呢?” 安淑真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她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开口问了包国维。 “因为我是个天才,随意读几本格物书便能将其中知识融会贯通,天才的世界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你能听懂第一问,已经很不错了,值得赞赏,加油吧。” 包国维开始自吹自擂,下意识的想拍下安淑真的肩膀给她打个气,手刚要落上去,又缩了回来。 差点犯了忌讳,民国和后世是不一样的,女生的肩膀不能随便拍的。 第四十八章 论装比的重要性 “天才的世界,就是如此朴实无华吗……” 安淑真并没有注意到包国维的举动,只是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似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她自诩也是个聪明人,无论是上国小、还是初小时,各科成绩皆在班里名列前茅,不仅文章也常常被先生夸赞,算学、格物也总能位列甲等。 可到了这新式学堂,才发现这世上竟有像包国维这样的天才:甚至无需请先生来教,只读了几本格物书便能解开这样的难题。 包国维昨天回答出沈先生的所有问题时,安淑真还只当他是精通算学这一门科目的。 听人说有句话叫作数理化不分家,安淑真以为包国维既然算学这么好,或许对格物也至少粗有涉猎,抱着试试的态度问了个她自以为只是难度高一点的问题。 直到听完包国维的解析,她才明白这道题有多难,越是明白这道题的难度,她就越感到失落…… “包国维,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安淑真转过了头,不服输似的接着研究这一道超纲题目。 然而只有包国维知道,他是个挂比,安淑真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理科上超越他的。 “看到没,看到没,包国维同学的格物学竟然也这么厉害,说了好多东西我都听不懂诶,他还老说什么“教员以后会教”,这也太帅了吧!” “那是必然的,算学好的,格物学肯定也差不了,都是理科嘛,宋教员也说了,格物也叫物理。” 安淑真的两个同桌窃窃私语,她们自然是能听到包国维在讲解物理题的。 对于包国维讲解的物理题,她们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厉害,颇有一种不识字的乡下人遇到了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的感觉。 …… “包国维,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格物玩意儿都能学的这么好?我当年……” 昨天郭纯就知道自己这个同桌是个脑子好使的,却不曾想过能他厉害到这种地步。 想当年,郭纯也是个怀揣着懵懂来到新式学堂的单纯小少年,那时候还尚未学坏,不调戏女生,也认真学习,算是家长先生口中的好学生。 自知算学天赋不行的他,也曾认真学过一段时间格物学。 认真的听了一段时间后,虽说也听懂了一些,但一学到摩擦力这一节就被绕晕了,而且越绕越晕,此后一去解格物题,便会觉得脑子非常的疲劳,因而他最是清楚格物学的难度有多高的。 这两年,郭纯仗着家境极为优越,在学堂里交到了不少朋友,在其中地位也颇高,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几乎都是他的簇拥。 众星捧月之下,郭纯早就养成了一股傲气,大部分同龄人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可如今遇到像包国维这样的人,竟头一次感到了“自卑”。 这种感觉来源自于双方能力上的本质差距,而非是家庭背景、社会地位等外物,故而十分深刻。 包国维听到郭纯说的话,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失落,拍了拍郭纯的肩膀安慰他: “只是三个物体相互摩擦,再求两个物体加速度的格物题而已,其实你也很聪明的,要认真学的话,肯定也能学会,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题目,都可以问我,我教你。” 郭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依旧有点失落,他又不是没学过,自然知道自己学不会的,不过听到包国维说自己聪明,竟还有点儿高兴。 陈金华见到郭纯这有些失落的样子,也学着包国维拍了拍郭纯的肩膀安慰道:“对啊,只是格物题而已,肯定难不住你的,郭纯,你说是吧。” “行了,你就别说话了!” 郭纯瞧见陈金华也敢随便拍自己的肩膀,还揭开了自己的短,纵是知道陈金华不是故意的,心里也来了点火气。 因是在学堂里不好发作,郭纯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开了他,但这力道却不小,陈金华差点被从座位上给推倒了,椅子都“咚”的晃了一下。 就连包国维都觉得郭纯都点儿双标了,明明他说的话意思和陈金华差不多…… 陈金华极为尴尬的挠了挠头,假装无事发生,他看了眼包国维,又瞥了眼安淑真的背影,进入了幻想时间。 自从来到新式学堂后,陈金华总是被同学们排挤在圈子之外。 他每日的慰藉便是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很有权、很有钱人家的孩子,若真是这样,其他同学就再也不会不拿他当回事了,反而都会巴结他。 往常在幻想时,陈金华总会想象着自己能够成为郭纯那样的人。 可现如今,陈金华发现自己幻想的对象改变了,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包国维这样的人——仅仅依靠自己的学识便能让大家注目,随便做几件事就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陈金华非常羡慕包国维,他的脑子是那么好使: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那么班里的女同学会不会也找自己来问问题…… …… 包国维最近一直在学堂里做出一些让自己显得非常“出众”的举动。 他的主要目的乃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重视,引起了他人的重视,才能去攀上交情,所以他从不吝于去“装比”。 在包国维看来,新式学堂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并非是先进的西洋学知识,而是人,是这里的学生和教员:他们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堪称是一座座隐藏起来的金矿。 想要在民国往上发展,最重要的便是人际关系,一个普通人想要通过正规途径往上爬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个吃人血馒头的年代,几乎不存在公平竞争可言。 底层要想爬到更高阶层,首先要做的便是打通人际关系,然后才能获得往上爬的许可证,进而获得社会地位。 便是明太祖朱元璋,年轻时也是吃过软饭的,况且白手起家的人,有几个不是花了大价钱去打点人际关系的。 新派学堂的权贵圈子并非没有门槛:有钱无权的去攀附有权的,有权缺钱的罩着有钱的,有权又有钱的招收小弟,巩固势力。 像包国维,就属于家境没什么出彩之处的人,虽然现在也攒了点人脉,但都不太稳定,说到底还是个下人子弟,在这个圈子属于那种无权无钱的。 若是不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人家也许都不大乐意跟他玩到一块去,何况攀交情了。 包国维很清楚,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是拥有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的学识和阅历而已,顺带着知道些历史大势。 现在趁着年龄还不算大,展示出自己的才能,只会他人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引起重视。 若是再过几年,年龄大了,这招就不好使了,不趁着现在展示才华只能白白浪费这一优势。 所以包国维决定要把这个比一直装下去,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第四十九章 社团?社团! 学堂正中央有个钟楼,敲钟人看了看时间,拉起敲钟杠,用力的推了一把,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悠扬的钟罄音从远处传来,即便传到教室,穿透力也依旧不减,每个学生都能听到。 这节课大家都知道是沈先生的课,学生们都有些怕他,因而都十分老实的坐在座位上,翻看着《几何总目》。 毕竟昨天沈先生一遍遍喊着罚抄“三百遍”的情形大家还历历在目。 而沈先生,早就暗自下了决心,今天势必要抓几个典型来杀鸡儆猴。 他准时地出现在了班级后边的门口,微微侧头,偷偷盯着里头的情况:学生们安静的坐着,都一言不发,还翻看着书籍。 观察了足足半分钟,沈先生也没发现有人偷偷讲话,这让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沈先生走到讲台上时,同学们都注意到他了手里拿着一堆文件:里头有一部分是红色的纸张,那就代表肯定不是课件了。 沈先生低着头默默地数着这沓文件,光滑的头颅在上午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在干嘛?” 看着沈先生这样子,终究有个学生忍不住轻声问了问旁边的同桌,他的声音很小。 沈先生这时似乎不耳背了,他忽得抬起了头:“刚刚那个讲话的,对!就是你!李大招是吧!罚你把那个昨天的三大定义给我抄……三十遍吧,今晚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里。” “以后凡是正课时间,无论是哪个教员的课程,要是让我看到谁在下面窃窃私语的,一律罚抄!” 那学生顿时人都傻了,不过好在沈先生罚得不重,只用抄三十遍,着实不多,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抄写完毕,若是同时握住三只铅笔一起抄,只需不到一刻钟便能完成。 其他同学看到有人被罚抄,顿时噤若寒蝉,庆幸着自己刚刚没有随意说话。 沈先生数完文件后,将其分成好几沓,并都用彩色蜡笺隔开,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昨天我们把班会课给改成了算学课,但学校里还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处理的,所以这节算学课,还是要改换成班会课的。”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新生开学后肯定是要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的,不上班会课是不可能的,顶多是调换一下课程而已。 这其实向来是沈先生的惯用操作,开学第一天的班会课一直是他用来立威的。 只不过今年出了个叫包国维的学生,根本难不倒他,为了防止这位学生被人针对,因而直接免了全班的罚抄,导致这立威效果虽不至于说没有,但也打了些折扣。 同学们听到沈先生的消息都有些兴奋,毕竟所谓班会课,其实就是听教员进行催眠,或者讲讲故事,宣传宣传理念。 最多再填写几个文件,总比枯燥的算学课要好得多,还不用担心受怕的被提问。 “校方打印了一些表格,今天下午之前就要交上去,希望大家能认真填写,嗯,找个同学……就包国维同学上来发吧,你先暂代班务委员,往后每天早上第一节上课之前要到我办公室一趟。” 沈先生看样子是记住了包国维的名字,随口就给他封了一个小官职,顺便剥夺了包国维早读下课期间的自由权。 包国维听到心中甚是高兴,看得出来,这沈教员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没人会让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天天去找他。 包国维急忙站起身,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小跑到讲台上,拿到文件便迅速地纷发了下去,效率很高。 沈教员还在对同学们进行着讲话: “等会拿到了这些文件,大家一定要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来填写,其中有关于学生社团的问题,今年校方是有强制性要求的,每个学生至少要加入两个社团。” 社团?包国维有点儿吃惊,他还真没了解过学校里头还有社团这一说法,至少没听说过往届学生提起过。 包国维穿梭在教室之中,快速将手中的文件纷发完毕。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包国维果然在几章文件中找到了一个表格:《新学社团计划一九二七年十月议第四版——改》。 这大概是个报名表,里头给了很多选择:油画社团、漫画社团、木刻社团、水彩画社团,这是文艺类的; 往下看,还有体育类的,只不过可选择的数量要少一些:武库社、武术社团,一个看上去是玩兵器的,一个大概是玩拳脚的,也算是武德充沛了。 再往后是些社会服务类的,名字都很奇葩,光看名字甚至都不了解这种社团是干什么的。 这文件后头还写了: “每日下午四至五时三十分(除礼拜天外),为社团活动时间,社团经费由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家长委员会共同承担。” 看到这段话,包国维就明白这社团并非是搞形式主义,既然已明文规定了活动时间,还愿意发放活动经费,强制学生参加两个社团,就说明上头是真的要把这社团给搞好。 想当年,包国维可从来没加入过什么社团,后世的社团基本上大多都是摆设,文化课才是正道,没想到来到了民国反而能加入正儿八经的社团了。 沈先生拍了拍手: “现在可以给大家几分钟讨论的时间,只准小声讨论,要是让我发现有谁敢大声喊的,打扰到其他班级上课,直接罚抄,五百遍起步。 不过关于加入学生社团这件事,我有一点要提醒大家,原则上是根据自己的爱好来,如果实在没有喜欢的,就挑选社会服务类的社团。 服务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活动的,省出时间来学习算学更好,不要因为这些社团活动就耽误了学习进度。” 有了沈先生的批准,大家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讲话了。 包国维对郭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郭纯,以前学校有没有社团?还真没听你讲过。” “以前也有的,只不过不是强制参加的,而且都是些文艺社,谁乐意去参加这玩意啊,还得多在学堂里待俩小时,下午放课直接回家不舒坦吗?” 郭纯盯着这红纸,看上去对于这些社团也挺感兴趣的。 “不过,包国维,你想加入什么社团?” 第五十章 滚!陈金华! 听到郭纯的问话,包国维仔细考虑了一番:若是纯论爱好,其实学校的社团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地方。 但这社团是一定要加的,毕竟校方强制了学生参加,这意味着每个社团都会有不少同学,而且大多是志趣相投的…… 想到这儿,包国维似乎明白了校方这次推行学生强制加入社团的举动为的是什么。 社团报名的表格上写着“社团经费由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家长委员会共同承担。” 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承担部分经费这倒没有什么,但这家长委员会这个组织就值得商榷了——虽然包国维不知道这组织是什么,但光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 包国维开始翻看发下来的其他文件,试图获得更多的信息。 其中一篇是关于学生安全的问题的提醒、注意事项,还需要签署姓名。 这种文件向来是不用看的,多是学校推卸责任的声明,随便签字即可。 果然,还有一个问卷调查,调查父母职业是否有在机关内工作的——这恐怕这就是家长委员会的组成部分了。 如此一来,就说通了。 家长委员会的成员肯定也都意识到了省立中学最有价值地方是什么。 这个共同的利益集团试图通过建立、扶持社团来推动学生之间的关系,让学生们相互结交,通过各自的家庭背景,以试图在未来形成一种社会资源的互补的关系。 而省立中学,也将会随着这一举措,将原本不太明显的交际属性给暴露在明面上,挖掘出其价值。 众多家长将会更加对这座学堂赴之若骛,希望将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如此一来,学堂社会地位也必将水涨船高。 这是一种双赢的举措,无论是校方、还是家委会的成员,应该都介入了关于社团的推行中。 如此看来,这社团不仅要加,而且还要认真选择。 未来必然会有多个组织采取各种措施来推动社团成员的人际关系交流,具体会采取什么措施包国维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能借此机会多认识些人,多交些朋友,就相当于为未来铺路了。 郭纯看着包国维来回乱翻这些文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包国维念头流转极快,稍微思索了一番,回答了郭纯的问题: “我准备加入武术社,就当锻炼锻炼身体,顺便再加个音乐社。” 包国维的特殊能力大脑过载不仅可以放慢时间感受,还可以增强身体的控制度,这两点可以说是完美的契合了武术社的要求。 利用这一点,包国维不仅可以在武术社获取相对较高的地位,方便他进行交友,也可以接机塑造出自己的新形象:一个不仅文化课好,就连运动、格斗方面都很有天赋的——全才! 至于加入音乐社,包国维确实是顺带着加的,还并没有产生什么成熟一点的想法,只能未来再慢慢思考。 “你要加入武术社?这年头可是有枪的,武术实在没有什么用,你要是想锻炼身体还不如打打篮球,学学西洋流行的健身呢。” 郭纯有些疑惑,他并不像包国维那样考虑了这么多。 对于武术,郭纯是有些瞧不上的,他的家里头放着一把枪,叫做美式M1911,还是外贸版的,造型十分精美。 虽然这把枪有些大,不方便携带,但是威力可不小,就连用的子弹都比旁的要粗,一枪下去估计能打死一头野猪。 郭纯有自信,报纸上吹嘘的那些武术大师,绝对扛不住一枪。 “西洋流行的健身我本就一直在做,加入武术社学点武术其实也不错,技多不压身,说不准往后还能开个武馆呢。” 包国维随口应付道,他本就没指望加入武术社练武能发挥什么作用,这只是他结交朋友、展现出自己“全才天赋”的一个途径而已。 不过在民国,确实几乎每个城市里都有武馆的存在,而且敛财效果极佳,很多人都买账。 虽说自火器发明出来后,甚至可以说自弓箭发明出来后,武术就已经成了一个更偏向于锻炼身体的东西,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人们尚武的风气。 有句话叫作时势助英雄,这股崇尚武术的风气也催生了不少闻名遐迩的武术大师。 像是叶问、黄飞鸿、霍元甲之类的人,包国维很少关注过,只是偶尔在电影里看到过,故而不知其生辰年月。 不晓得这些人里头还有几个是活着的,若是哪天能侥幸见到其中一位的真容,那也算是件幸事了。 包国维没再犹豫,在报名纸上的方框里打了个两个勾,“你要不要也一起加!” 郭纯思考了一下,包国维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毕竟他人这么聪明;“我也一起加吧,音乐社和武术社是吧! 说着,郭纯便在社团报名表上打了两个勾。 一旁的陈金华看到了,自然也有样学样的跟两人加入同一个社团。 “郭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就要加同一个社团!” “滚!” …… 老包自上午下工后便往城中去赶,若是下午或者晚上来,说不定这里的店都要关门,毕竟最近也不太平。 毕竟有些上了年纪,老包走路是越来越费劲了,走不到半个时辰,脚底都有些疼,看见路上有黄包车,竟有种坐上去让人拉的冲动。 可老包终究是穷惯了,他只愿意伺候别人,让别人给他钱,能用腿走的,为什么要花这冤枉钱呢? 走了好半天,走会儿歇会,老包的腿都走疼了,终于到了城中的商业街,人真多! 这么多人!一看这儿的东西,卖的就贵!但这儿都是有钱人爱来的地方,卖的一定都是好东西!老包如此想道。 城中区商业街的铺子是最多,而且什么店都有,自然不会缺少头油店的,来这一趟老包为的是给包国维买他要的头油,顺便再给他添一件新鞋子。 老包很是心疼包国维每天一早就要去上学,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国维昨天就提出的要求:把他想要的头油买来送给他。 而且听说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同学们都用这种头油,不能让包国维在学堂叫人瞧不起了。 转半天,找到一家叫做广生行发业的头油店,上头还画着彩报,是一个男人头发长得都飞起来的图画,风格有点像来自东洋那种漫画。 还未踏入门槛,老包就见着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头油,还有一个理发的地方,下头还堆积了不少头发,也算是将这片不太大的土地物尽其用了。 老包心正喜,刚准备走进店里头,他忽的觉着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