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国师伏虎南山外! “南山妖虎伏诛!” “大乾国师无敌!” “这妖虎凶厉绝伦,吃人无数,就连玄天观的当代观主,都葬身虎口!” “若不是国师途经此地,仗剑除魔,不知又要为祸多少年啊。” “……” 云层之间,有一道紫袍身影,背负双手,驾风踏云,洒然而去,消失天际尽头。 街上的年轻道士,默默收回视线。 他神情黯然,叹息了一声,低语道:“妖虎伏诛,掌教真人,也能瞑目了。” 三年前的玄天观,名声显赫,威慑八方,被尊为紫阳域第一上宗。 而观主法力高强,仗剑除魔,听闻山下有虎作祟,携捧剑道童,飘然下山。 那妖虎修行大成,凶威滔天。 但观主面色如常,处之泰然。 拔剑出鞘,悍然迎上。 只一个滑铲。 妖虎就吃饱了。 而掌教真人陨落之后,玄天观诸位长老争权,于斗法之中,损坏了祖师神像之中暗藏的阵法根基,导致山脉崩断,殿宇崩塌,阵法失效。 玄天观山门,名为开阳山,本是世间有名的上等修炼福地,灵气充沛,却从此失去了聚灵之效,沦为凡尘俗地,变作寻常山峰,再也不复灵山福地之盛名。 “玄天观……” 年轻道士回望了一眼,看向了身后那座高山,叹息了声。 这一场内斗,死的死,走的走,偌大道派,风流云散。 而门中典籍、宝物、丹药、灵石、银两等物事,都被残存的长老及弟子,各自争抢夺去。 如今这高山之上,已成废墟,仅留了个空壳。 名存实亡的玄天观当中,也只剩下了他这一根独苗。 而他目前这个身份,也颇为尴尬。 因为当年跟随观主下山的捧剑道童,就是他! 当时妖虎一口吞了观主,打了个饱嗝,便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大摇大摆,回山去了。 而道童受到惊吓,浑浑噩噩,回到山门,思绪混乱。 他先是受门中问责,又在妖虎吞吃掌教的阴霾里,夜夜噩梦缠身。 最后在宗门内乱的血腥场面里,他直接疯了。 直到不久前的夜里,风雨交加,疯道童在一场恶梦之中,心头悸动,内息错乱,就此逝去。 可地球上被雷劈死的他,却活过来了。 “但穿越过来之后,这雷……竟然还在?” 陆万这样想着,闭上双目。 脑海之中,雷霆的光芒,凝聚成树木的形状。 这雷光树影,是他穿越后,就出现在脑海里的。 当时那道诡异的雷霆先是劈穿了大树,然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世,脑海里的这道雷霆树影,跟当初那棵树的形状,基本相同。 尽管他心中知晓,这雷光树影定然蕴藏极大机缘,可任凭他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让雷光树影产生任何变化。 “目前一穷二白,连回神都的路费都没有……不知那虎穴之内,留有什么宝贝?” 陆万这样想着,顿时精神一震,想起那国师去时双手空空,只背负一剑,更是笃定心头想法。 “妖虎为祸多年,残害众生,那些葬身虎口下的修行者,总该留下什么消化不了的东西!” “就算再不济,那妖虎尸首,也算宝贝吧?对我这种炼气境小修士来说,但凡漏点儿东西,都是至宝……” “这位国师,打怪不舔包,这不是白打了嘛?” 陆万心里这样想着,沿着记忆之中的道路,进了大山。 当年掌教真人沿着妖气,一路追踪至虎穴深处,直面妖虎! 这大山里,草木丛生,是没有道路的。 对于寻常人来说,想要寻找妖虎巢穴,自然是极为艰难。 但陆万目前修炼已入门,在前身的修为基础上,还提升了一些。 如今他在炼气境界当中,也属于中间层次,勉强可以趁着妖气尚未消散,锁定大致方位! 只要确定了大致方位,他基本就能凭着记忆中的画面,辨别地形,寻找位置了。 “山间地形错综复杂,着实难寻……” 陆万沿着山路,一路寻找。 他凭着目前的修为,倒也不怕普通的野兽毒虫,就怕遇见道行高深的妖物。 走了有一个上午,烈日炎炎,气候炎热。 陆万打开水囊,喝了一口,远远看见前方有一株茂密的榕树。 树干大约有两人合抱。 但树冠延绵,覆盖出去,像是一支短柄巨伞! “……” 沉默了一下,陆万抬头看了一眼,心想:“烈日炎炎,树下遮阴,这回总不至于被雷劈了吧?” 他虽然修行已小有成就,但身在危险山林之中,不敢随便耗费真气。 在不动用真气的情况下,他也实在热得难受,沿着前方,走了有一刻钟,来到大树下。 等他靠着树干坐下,拿出干粮,吃了两口。 然后就有个声音,传入耳中。 陆万浑身一滞,不由屏住呼吸。 “虎穴咋找不到呢?” 那声音有些稚嫩,咕哝着道:“那人打死了老虎,空手就走了,也不知道抄家,这不是白打了嘛?” “不过也好,便宜了小爷!” “说来也是,除了小爷我这等聪明才智,谁又能想到要来抄了虎穴呢?” 声音就在树干的背面! 陆万浑身一震,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宝剑。 他屏住呼吸,缓缓探头,往树后看去。 刹那之间,他眼前一白,随后又是鼻尖一凉! 陆万只觉脑海里仿佛响起一声炸雷,连思绪都凝滞了。 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混沌当中。 大眼瞪小眼! 鼻子贴鼻子! “卧槽!妖怪!” “妈呀!道士!” 两个身影,瞬间分开! 陆万瞬间拔剑出鞘。 就见对面的白色矮小身影,双手从腰间一抹,握住两支匕首,摆开架势! 而到这个时候,陆万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是一头白猿,身高不到五尺,鼻尖墨黑,双眼凌厉,万分警惕,隐约间似有幽光闪动。 “妖怪受死!” 陆万毫不犹豫,运起周身真气,往前递出一剑! 这一剑指向那白猿眉心! 但白猿倏忽下蹲,身形一矮! 剑尖从它头顶划过,削断一撮白毛! “它要攻我下盘?” 陆万心头一凛,往后跃开,指尖翻动间,夹住一张符纸,蓄势而发。 但随后陆万就停住了。 因为那白猿身形忽然矮了一截,并不是蹲下来准备攻自己的下盘! 而是……那白猿直接跪下了! “道爷饶命!” 白猿双膝依然跪地,但身子往前一扑,五体投地,连连磕头,叫道:“道爷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中间还有离家出走的媳妇儿……” 它不断磕头,看着飘落在眼前的头顶白毛,心里想道:“二大爷教我,果然至理名言,只要跪得快,就杀不死!刚才要不是跪得快,这一剑都把脑袋刺穿了!” “……” 陆万不由露出错愕之色。 听着那白猿来回念叨着老母、孩子、媳妇儿等等字眼。 他眼神逐渐变得古怪。 而白猿连连磕头,来回求饶了好些遍,也不见对方回应,顿时心头恍然:“忘了二大爷教的下一个重要步骤了!” 它双手松开匕首,探入腰间布袋,掏出了三个铜钱,双手奉上。 “规矩我懂!规矩我懂!这是买命钱……” 白猿话还没说完,腰间布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袋口一松,内中物品散落下来。 三锭白银、两根金条、几颗珠宝,都已滚落在地。 “……” 陆万神色复杂,目光在那金银珠宝上面凝聚了一瞬。 随后才将视线移到白猿双手捧着的三个铜钱上面。 沉默了一下,就听得陆万开口道:“你就拿这个考验道士?” 第2章 你就拿这个考验道士? 三个铜钱? 买命就这点诚意? 这是瞧不起道士斩妖除魔的决心? 哪个道士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道爷的意思是……” 白猿悄悄抬起头来,语气间有些迟疑。 “我辈中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若饶你一命,坏了我正义之心……” 陆万沉声道:“得加钱!” 随着他的手,指向了那些金银珠宝,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 而白猿的眼神之中,显然有些愕然。 根据它偶尔下山的渊博见识,知道山外的那几个村庄里,最珍重的就是这种叫做铜钱的东西! 而且有了铜钱,可以换很多种东西,比如柴禾、鱼虾、粮食等等! 倒是这种看似色泽好看的玩意儿,它没见过山下村民用过。 可见除了铜钱,其他玩意儿,都是没人要的。 “这大概是山里的道士,没见过世面!” 白猿心里想道:“就跟山里那些小妖似的,认不出好东西!” 最后它收回了铜板,奉上了金银珠宝,心里大喜:“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送出去当了买命钱,倒是省了我这三个珍贵的铜钱!” “你走吧!” 陆万收下了金银珠宝,目送着白猿往后退去。 他隐约觉得,这头白猿,只是胆小,而不是弱小。 他其实没有十足把握,能胜过这头白猿,若是强行要斗上一场,哪怕侥幸得胜,也难免受伤。 在这妖气弥漫之地,如果伤势过重,恐怕就很难走出去了。 在等白猿远离之后,陆万才松了口气,收拾行囊,手中持剑,没有入鞘。 根据妖气残存的方向,和记忆中的大致地形,继续前进。 “就是这附近了!” 陆万看了一下腰间的符纸,已经变得炽热,几乎快要燃烧。 这里的妖气,极为浓烈! 这一张护身符纸的灵气,正在不断被妖气消磨! “而这仅仅是残存的妖气而已……” 陆万这样想着:“只因为它久居于此,残存气息就连炼气境的修行者,都难以临近……掌教真人死得不冤!” 当日妖虎展露神威,身形暴涨,一口吞掉了玄天观主! 堂堂紫阳域第一上宗的掌教真人,只一个照面,就被妖虎所食! 想起旧事,陆万心中不由感到骇异,也庆幸于国师驾临,斩妖除魔。 然后,他对于妖虎巢穴之中的“遗产”,就更加期待了。 随着这样想来,陆万看向了刚才白猿离去的方向。 他知道刚才那头白猿,也是要寻找妖虎的巢穴。 但如果没有护身符纸,单凭炼气境界的修为,根本不能抵挡妖气的侵蚀。 所以他根本不认为,那白猿可以临近妖虎的巢穴。 “就在这个位置!” 随着符纸的指向,在半个时辰后,陆万终于找到了虎穴的具体位置。 等他谨慎万分地近前查看时,就发现虎穴入口的另一端,探出了个鬼鬼祟祟的白色身影。 一人一猿,面面相觑。 “……” “听说江湖规矩,见者有份?” 白猿犹疑半晌,终于开口。 这次它没有直接认怂。 因为它知道妖虎巢穴,如果残存机缘,必定是极为珍贵的。 但它抬了抬头,看见那道士皱眉,不由得心里一紧。 再想起自家的天赋神通,能迷惑人心,但刚才初见之时,完全无效,心中愈发凛然。 这道士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它迟疑了下,低声道:“那我走?” “等等!” 陆万忽然开口,喊住了逐渐往后退去的白猿,出声道:“你有不惧妖气的能力?” 此刻陆万腰间的符纸,已经灵光散失,即将失效。 那么接下来,他只能凭着自身的真气,来抵御妖气的侵蚀。 如果真气损耗过重,他离开这里的路途,将会极为凶险! 所以,能够节省一缕真气,就能多一分安全。 “你……” 白猿隐约明白什么,小声问道:“如果我教你,那你进去吃肉,我能喝口汤不?” “可以考虑。” 陆万眉头舒展了些。 这白猿的要求并不过分,准确地说,已经十分卑微了。 毕竟它本身道行根本不弱于陆万! 只是这一人一猿,都不愿与对方争斗而已! 可是陆万心里想得更深一些:“若是直接放白猿离去,也是个隐患。” “倘如我在虎穴之中,抵御妖气,导致自身消耗过重,疲惫不堪,出来之后,难保不会被它埋伏。” “即便它不敢埋伏,可要是遇见了其他的豺狼虎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若是能够从白猿身上,获得不惧妖气侵蚀的能力,得以节省真气消耗,保留自身力量,自然是极好的。” 他这样想着,招了招手,示意白猿交出避开妖气的方法。 然后就见白猿在屁股后的另一个布袋里,掏出了一个粗糙的圆球,上面还有些草叶碎渣。 “这是?” “妖虎的粪便。” “嗯?” “可以内服,可以外用,只要沾染妖虎气息,就不受这妖虎残存气息的侵蚀!” “……” 陆万脸上僵硬了一瞬,然后又皱起眉头,说道:“妖虎残存气息,尚且有侵蚀之力!若是直接将妖虎粪便,涂抹身上,岂不是当场暴毙?” 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不善:“你这是给我下毒?” 白猿连忙跪倒,磕头叫喊:“道爷误会!这虎粪乃是我家二大爷珍藏,已经是足足三十年的陈年老粪,口感醇厚,柔润顺滑,不卡喉咙,不伤肠胃,是好东西啊……” 它抬起头来,又解释道:“三十年前,那妖虎还没有强大到这等地步,所以它的虎粪妖气,相对浅薄,而且历经多年,妖气散得差不多啦!” 陆万闻言,神色缓和了些。 这白猿所言,有理有据,尽管虎粪上的妖气,基本已经散尽,但毕竟还是出自于那头妖虎。 因此,涂抹虎粪,仍然可以阻挡残存妖虎气息的侵蚀! “而且……为了避免年份过长,功效减弱……” 白猿连忙又道:“我早上还采集了周边的花草,捣成浆水,重新揉搓了一遍!” 陆万闻言,稍微点头,应道:“周边草木,长期浸染妖气,能够存活下来,已经具备适应性,融入虎粪当中,确实增强效果。” 他看着白猿,眼里有了些惊奇,说道:“你倒还真是个天才。” 随着白猿将虎粪递了过来,陆万也伸手接过,只是神色间有些犹疑。 “内服?外用?” 他扫了白猿一眼,发现这白猿浑身白毛,颇为洁净。 再联想到刚才这白猿所说的“口感醇厚,柔润顺滑,不卡喉咙,不伤肠胃”等等评价,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接着陆万屏住呼吸,然后碾碎了这夹杂草木的虎粪,准备涂抹在身外的道袍上。 “道爷这样外用,实在脏了衣服,看着也污秽,效果也不强,不如内服试试?” 白猿见状,小心翼翼地道:“道爷且看我,在这妖气弥漫之中,行走自如,依然洁净……” 陆万面无表情,没有回话,开始涂抹道袍。 等他涂抹完毕,才发现虎粪经过三十多年陈化,已经没有了臭味。 因为白猿加入了草木碎叶,反而有些清香。 此刻腰间的护身灵符,已经耗尽了灵气。 但他却察觉到,自身已经不再受到妖气侵蚀的困扰,不用时刻运用体内真气来抵御。 “可以了,进虎穴。” “谁先走?” 白猿还是有些机灵的,它目光忽然落在陆万的剑上,有些狐疑地道:“如果让我走前面?你会不会在后面捅我屁股?” “不会。” “真的?” “我以师门起誓,今日若违背诺言,在后边拿剑捅你,就让宗门分崩离析,山门化作废墟!” 陆万面色凝重,肃然道:“你要是还不够,我以本门掌教性命起誓……” “够了!够了!” 白猿放下心来,然后说道:“都说道门中人,最忌欺师灭祖,你敢用师门起誓,我信你了。” 陆万神色肃然,应了一声,往侧边让开,伸手一扬,作了个“请”的手势。 第3章 谁杀了谁? 妖虎巢穴,阴森幽暗。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妖虎体型庞大,入口竟然如此狭窄?莫非……它有变幻体型的能力?” 陆万不由想起当日妖虎身形暴涨的场面,心中暗道:“既能瞬间暴涨,也未必不能缩小体型,它修为高深,有什么奇妙神通,都不足为奇。” 前方逐渐宽阔,变得明亮。 细看之下,光亮来自于头顶。 他抬头看去,就见洞穴的上方,镶嵌着一枚明珠,光芒柔和,照亮了这幽暗地穴。 “到啦!到啦!” 白猿欢欣雀跃,蹦跳了起来。 而陆万的脸上,却变得更加古怪。 前方所见,不似妖物巢穴,竟像是隐士高人的洞府! 桌椅齐备,床铺整洁,靠岩壁位置,更有书架摆放。 只是书架已被清空,上面空无一物。 但陆万上前一步,却发现书架上面,一尘不染。 正当他怀疑这个地穴,是妖虎巢穴还是隐士洞府的时候,就听得边上传来白猿的嫌弃声。 “呸!这头老虎,怎么还造了个茅坑?” “……” 陆万没有回应,摸着一尘不染的书架,目光落在那整洁的床铺上。 “这头妖虎,灵智之高,已到了让人惊骇的地步!” “好在它还是被国师斩了!” 陆万这样想来,忽然怔了一下。 这座“洞府”,此刻显得极为空旷。 而书架上,连一本书籍都没有! 那头妖虎,既然把洞府营造成这样,连书架都打理得一尘不染,那么书架上,应该不会是空的,哪怕只是附庸风雅! “怎么啥都没有啊?”白猿挠了挠头,说道:“不会是老虎出门打架前收走了吧?” “听说国师驾临紫阳域,斩杀妖虎,是临时起意。”陆万摇头说道:“除非妖虎提早察觉,准备逃跑……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那就是有人……”白猿思考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词语:“捷足先登?” “也许是国师带走了。”陆万迟疑道。 “可他分明两手空空,连妖虎尸首都没带走。”白猿不由得说道。 但话音才落,白猿就怔住了,茫然道:“那话说回来,妖虎的尸首呢?它那么大的尸首呢?” 陆万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半晌过后,才听他迟疑着道:“听说世间有一种宝物,可以收取大量物事,内中空旷,大如深渊,哪怕一座山也能轻易装入其中。” “那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白猿大呼小叫,只觉亏得心疼,捂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 “也不好说,只是猜测而已。” 陆万揉了揉眉头,说道:“况且,国师是何等人物?能入他法眼的,应该不多……” 白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再搜一遍,看一看有没有人家不要的垃圾?” “国师眼中的垃圾,也许就是普通修行者眼中的宝贝了。” 陆万这样说来,伸手指向前方,说道:“这妖虎打了几个洞窟……刚才这个是当做茅房,其他几个洞窟,也许有什么东西!” 然后他与白猿,各自挑了个洞窟,凑近前去,仔细观看。 而当陆万的视线,凝聚在洞窟之内时,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看到了许多残刀断剑,也看到了不少残碎的令牌。 而在上面,他看到了熟悉的痕迹与标志。 玄天观! 当初掌教真人陨落之后,玄天观十二位长老凝结剑阵,入山探寻真相,然后再无声息! 此后,玄天观再也不敢探索此山,不久后就开始爆发内乱。 十二位长老残存的遗物,就堆积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残碎物件。 大概是其他的修行者,亡于妖虎之口,所残留下来的物事。 这些曾经极度珍贵的宝物,残碎不堪,作为杂物堆积,委实让人唏嘘。 “妈呀!怎么有个人?” 白猿那边,忽然惊叫出声:“这老虎不是见人就吃的嘛?怎么还在这儿留了口粮?” 但下一刻,白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万转头看去,就见白猿僵滞在那里,宛如雪雕,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陆万握紧长剑,沉声喝道:“你怎么了?” 似乎被陆万惊醒,白猿浑身一抖,竟然瘫坐了下去,不断颤动。 只见它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前方洞窟。 “你……你自己看……” “……” 陆万脸色凝重,调用浑身真气,往前迈了两步,目光凝聚,朝着幽暗洞窟看去。 下一刻,陆万的动作,也僵住了。 洞窟之中,有个紫袍身影,盘膝而坐。 在他脖子上,有一条森然的裂口。 伤口幽深,不见鲜血! 生机已经彻底断绝! 可是让陆万露出骇然之色,心中升起寒意的原因,却在于……这个狰狞的面孔! 这人貌若中年,五官端正,须发飘扬,眉宇间有着威严之意。 但他已经涣散的双眸当中,却依然残存着滔天的愤恨之意! 或许是愤恨太重,以至于眼中流出两道血泪,流淌至嘴角。 “国师……” 陆万只觉口干舌燥,发出来的话音,竟有些沙哑。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白猿。 而白猿也偏过头来,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同样有着不安和惊惧。 这一人一猿,之所以如此惊骇,不单是因为前方这紫袍道人,是当今大乾国师。 更重要的是,国师死在了这里! 那么刚才,驾云离去的,又是谁呢? 地穴之中,气氛凝滞。 “本座乃大乾国师!!!” 但就在这个时候,声音骤起! 陆万瞳孔一缩,浑身汗毛倒竖。 他握紧长剑,看向前方。 紫袍身影,依然如旧,没有任何动静。 地穴当中,依然处于死寂当中。 “你怎么啦?”白猿见他情况不对,当即问了一声,充满诧异。 “你……”陆万只觉口干舌燥,涩声道:“你没听见?” 地穴之中,愈发死寂。 一人一猿,相顾无言。 半晌之后,才听得白猿颤声道:“听见什么?这地方闹鬼啊?你可不要吓我……” “鬼?” 陆万心里倏忽一震,低声道:“伥鬼?” 第4章 身成掌教,言出法随 传说老虎吃人,而在人死之后,将化而为鬼,受老虎驱使,谋害他人。 这种鬼,名为伥鬼。 莫非国师被妖虎所食,已成伥鬼? 但国师的尸首还在,没有被妖虎所食! 可下一刻,刚才那一道声音再度响起,并且愈发激烈! “本座乃大乾国师,纵使魂消魄散,亦不为虎作伥!” 那声音之中,充满悲愤不甘,有决然之意! 这一次,声音回荡不休! 陆万浑身僵滞。 半晌过后,他偏头看向白猿。 “你……真的没听见?” “道爷,你不要吓我啊!” 白猿声音中带了哭腔,眼里充满恐惧,浑身白毛倒竖,瑟瑟发抖。 “……” 陆万目光沉凝,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升起疑惑之感:“为什么这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他深吸口气,视线朝前方看去。 那紫袍身影,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但陆万静下心来,却发现那原本仿佛响彻在这地穴每一处的声音,正逐渐微弱,越来越轻。 他倏忽转身,持剑往后! 随着声音渐弱,他终于察觉到声音的源头。 声音源头不在于前方的紫袍身影。 声音源头,竟在身后! 但不知为何,声音依然还在继续减弱。 陆万思索了片刻,然后看向白猿,说道:“你盯着国师的尸首,我去后边看一下。” “你要逃命,好歹带上我呀。” 白猿连忙扯住他的衣袖,眼里充满害怕。 “什么叫逃命?”陆万颇是无奈,说道:“我听见那边有国师残存的声音,准备去探一探。” “你骗鬼呢?国师尸体在前边,你说他的声音在后边?” 白猿不禁大声喊叫,眼里充满了恼怒:“你不要把我当做没见识的小妖怪!我下山已经三次了,学识渊博,阅历雄厚,不好骗的!” “……” 陆万叹了口气,说道:“国师已经死了,只剩下尸体而已,你不要慌嘛。” 白猿不由得反驳道:“那你让我看着干什么?还不是怕诈尸?” 陆万闻言,不由得怔了下。 白猿这话倒是真有些道理,让它盯着国师的尸体,不就是怕诈尸嘛? 下一刻,陆万无奈地拔剑相向。 扑通一声! 白猿直接跪倒,连连磕头。 “道爷饶命,我一定盯死他!” 白猿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认真严肃:“我用二大爷的贞洁起誓,国师要是诈尸,那我逃跑之前,肯定喊一嗓子,绝不会闷声跑路,背信弃义!” “……” 陆万正要答应,忽然觉得这个“起誓”的方式,似乎有些耳熟。 他深深看了白猿一眼,便也不再放在心上,握紧长剑,运起周身真气,神色凝重,朝着声音源头处而去。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大约确定了方位。 是刚才堆积“杂物”的地方! 内中有大量修行者残存的遗物! 各种残刀断剑,腐朽令牌,诸如此类等等。 片刻之后,陆万探出长剑,在“杂物”之中,来回翻找,终于在国师声音消失之前,确认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面令牌,样式古朴,颜色暗沉。 而令牌上面的标记,陆万同样是极为熟悉。 玄天观! 这是当初掌教真人随身携带的令牌! “那妖虎一口吞下了掌教真人,事后还吐出了这令牌吗?” 陆万心里这般想着,又暗自想道:“可为何国师的声音,竟然从玄天观的掌教令牌上面传来?” 他心中凝重,充满警惕,又有些悸动之感,但在这种种心绪浮动之时,他却发现了异样。 脑海里,自穿越以来,就随之诞生的雷光树影,在这一刻,有了动静。 那是一种……渴望的意味? “这……” 陆万为之一怔,旋即眼神变幻,惊疑不定。 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深吸口气,当即以真气运转,长剑试探。 但剑尖触碰到那令牌的瞬间,脑海中只听嗡地一声! 他仿佛感受到长剑震颤了一瞬间!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 可这无形之力,偏偏沿着自己的真气,从剑尖之处,往上袭来。 他下意识要松开剑柄,舍弃长剑。 但那一股无形的力量,迅如惊雷,瞬间入体。 这一刻,陆万体内所有的真气,疯狂运转,竟不自主地沿着功法运行路线而转动! 他所学的是玄天观真传法门,紫气玄府长生功! 在这呼吸之间,在那“无形力量”的指引下,他的紫气玄府长生功,已经运转了一个大周天。 他只觉浑身剧痛,但又发现体内经脉仿佛经历了洪水的河道,尽管饱受摧残,却也被拓宽了许多。 他茫然之间,却发现原本应该在剑尖上的玄天观掌教令牌,已经落在了手上。 原本在他眼里,充满了诡异而神秘的这块令牌,此刻却也多了三分奇异之感,显得极为亲近,似有血脉相连之感。 “宝物认主?” 陆万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他也算继承了前身的修行经验,对于眼前这种情况,倒也有大致的猜想。 应该是掌教真人陨落之后,令牌残存下来,但已经成为了无主之物。 而自己修行的紫气玄府长生功,则属于玄天观的真传,所以继承了这块掌教令牌。 “如此说来,刚才那一股无形力量,入我体内,属于令牌的一种自行检测手段?” 陆万心里想道:“确认了我所修行的功法,是玄天观真传,所以当场认主?莫非这令牌,具有灵性?” 他才这样想着,却见手里的令牌,忽然化作细碎光点,渗入手心。 轰然一声雷霆炸响! 陆万只觉眼前却变得一片空白。 这里云海茫茫,仿佛虚空混沌。 倏忽光芒一闪,只见掌教令牌凭空浮现在脑海之中,且不断衍化景象。 这里山脉起伏,有残垣断壁,大片废墟! “这是……” 陆万心中低语道:“玄天观的山门景象?” 目前的玄天观,已不复盛景。 在他下山之时,就是这般景象,已成废墟! 而脑海之中的景象,虚幻不定,宛如海市蜃楼,逐渐衍生出来。 他发现蜃景之中的一草一木,残砖断瓦,都跟真正的玄天观山门,没有半点差别! 在自己下山之前,焚香上拜,燃烧后残存的三根香枝,都在原来的位置。 而不等陆万反应之时,却见掌教令牌所化的蜃景之上,茫茫云空,雷霆炸响。 雷霆化作神树之状,倏忽降落,扎根于玄天观山巅! 也就在这一瞬间,陆万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信息。 【混沌天源木!】 【养神树一月,游苍冥三日!】 【神树开花,言出法随!】 “原来这树……” 陆万心中震撼,暗道:“需要身成一宗掌教,掌控一山道场,才勉强具有栽种的资格?” 第5章 承冥天师府 穿越以来,时至今日,陆万终于初步掌握了脑海之中,雷光树影的运用方向! 混沌天源木,需要掌控一山道场,才有栽种的资格! “神树开花,言出法随?” 陆万心中深感震撼。 尽管这一次前来,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财富”! 但他获得了这玄天观掌教令牌,从而开启了栽种混沌天源木的资格! “也许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财富!” 陆万这样想着,却发现光点闪烁,又重新回到手中,化作了玄天观的掌教令牌。 但他脑海里的山门景象,依然还在。 雷光树影,仍然栽种于山巅之上。 反倒是手中的令牌,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神异之感,变得普普通通,平凡无奇。 他默默将令牌挂在腰间,心想:“原本这次下山,是想要回神都一趟,看来……今后还须继续留在玄天观当中了。” 他才这般想着,却听见身后传来惊叫声! “诈尸啦!” “……” 陆万吓了一跳,拾起长剑,转身看去。 白猿连滚带爬地朝着地穴出口处跑去。 陆万也准备逃命,却在拔腿的瞬间,看见惊人的一幕! 那座洞窟当中,盘膝而坐的紫袍身影,宛如漏了气,缓缓干瘪了下去。 陆万怔了一下,不由得停下脚步。 迟疑了下,他上前看去,便发现地上只剩下了一套紫色衣袍。 衣袍之下,是一张薄薄的皮。 “……” 陆万忽然想起来,刚才见到的国师尸体,有说不出的古怪。 除了脸上两行血泪,显得更加狰狞之外,再没有半点血气。 就连被裂开的脖颈处,也都没有鲜血流出,只有幽深的伤口。 从一开始,国师就只剩下了一张皮,纯粹靠着一股残存的“气”,支撑着身体! 这一股充满了不甘与悲愤的“气”,是国师的残念! 这残念之气无法长存,所以消散之时,国师的身躯,也支撑不住了。 “跟我炼化这玄天观掌教令牌有关?” 陆万不由得这样想来,毕竟国师残存的声音,最后消失在了玄天观掌教令牌当中。 他收回了目光,施了一礼。 只是心中的疑惑,越发重了。 既然国师死在这里,那么离开的那道紫袍身影,又是谁呢? 原本他认为,是国师死后所化的伥鬼。 但现在看来,国师仅剩一缕残念,本身已经魂消魄散。 也就是说,离去的那道紫袍身影,应该是妖虎所化? 这头妖虎,不但可以变化大小,更可以幻化作任何人的模样? 这又是什么神通? 而且,妖虎既然吃掉了国师的血肉,为何独留了一张人皮? 陆万这样想来,不由叹了一声。 不管此战究竟是什么样的过程,经历了什么样的曲折,但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 国师已死! 假国师动身前往大乾朝廷的神都! 妖孽入朝,窃居高位,大乾王朝只怕是要迎来风雨飘摇的时代了!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退出了地穴之外。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那头白猿居然没有逃远,避在岩石后边,探头观看。 待看见陆万出来之后,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才跑了过来。 陆万看它并无恶意,不是有意埋伏,也就收剑入鞘。 “道爷跑的这么慢,也没死呢?”白猿啧啧称奇。 “怎么说话的?”陆万眼睛微眯。 “咳咳……”白猿讪讪道:“我不是故意的,不过刚才道爷您也看见了,我临走前可喊了一嗓子,没有背信弃义。” “看出来了。”陆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情况,你应该也明白了?咱们这趟买卖,是白跑了……” “是啊,太可怕啦。”白猿心有余悸,说道:“本来以为国师弄死了妖虎,什么都没带走,咱们大概能发一笔横财!没想到,是国师死在这里,那妖虎变成了国师,临走前还把家当收拾了一遍,咱们是半点汤水没捞到……” “所以咱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再见!”陆万摆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别啊……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白猿连忙扯住他衣袖,眼里还带着点儿期盼:“而且咱们这回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你想干什么?”陆万眉头微皱。 “听说道家高人,有一种符箓,授予妖类,赐予职位。” 白猿搓了搓手,讪讪道:“您老人家要是给我授个职,以后再见到修行人,也不至于被人家当做野生的妖怪给打杀了。” 陆万揉了揉眉头,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符箓,这是承冥天师府的手段,是得到大乾王朝官府承认的职位!” 他摊了摊手,说道:“而我出身玄天观,除了掌教之外,就算是各大长老,都没有资格赋予这样的正职……” 承冥天师府,乃是大乾王朝的修行圣地,号称道门祖庭。 世间有一种传言,认为大乾王朝境内,所有道法的源头,均出自于承冥天师府。 所以世间道门宗派,绝大多数都以承冥天师府为主脉源流,就连玄天观也不例外。 “所以你没法给我一个正经身份?”白猿语气低落,闷声道:“那我依然还是个野生妖怪,还是得避着那些修行人……” “我毕竟只是玄天观的弟子,等等……” 陆万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下腰间的掌教令牌。 他思索了片刻,心里想道:“目前我不就是玄天观的下一任掌教?只要我能够摸索通透,未必不能做到……” “这白猿虽然胆小,但道行隐约还要比我高出一线,在目前来说,也算强大臂助!” “作为一宗掌教,才有栽种神树的资格!那么重振玄天观,必然有益于神树成长!” “光凭我一人之力,恐是独木难支,有它听命左右,自然更好。” 如此想来,陆万心绪落定,随后看向白猿,出声说道:“你在此山中,若无牵挂,就随我回山,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必能赐你符箓,从此行走人间,也算有了正统身份!” “当真?” 白猿眼睛一亮。 “自然。” 陆万停顿了下,又道:“先前一直提及,有关于你二大爷的事情,既然随我离开,是否先回家通报一声?” “不用啦!” 白猿当即摆手道:“刚才在粪坑里,大概是见过我二大爷了,我往虎穴里喊一声就行。” 陆万眉头一挑,淡淡道:“所以你二大爷,是早就被老虎吃了?” “那么先前你以二大爷贞洁起誓,是什么意思?” “还有你那八十岁的老母,离家出走的媳妇儿,没满月的孩子?” 第6章 何人犯我开阳山? 大乾王朝、紫阳域、丰禾县、开阳山。 这里原是玄天观的山门,因掌教真人骤然陨落,十二长老失踪,引发内部争权大祸,最终毁于一旦。 遍地废墟,残垣断壁。 秋风萧瑟,杂草摇曳。 年轻道人背负长剑,缓缓登山。 临近山门前,他低头看着脚下三根燃尽的香枝。 再抬头看去,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盛况。 大殿森严,楼阁矗立,有仙鹤腾飞,有灵鹿跳跃。 有长老演法,有同门练剑,有欢声笑语,有仙光萦绕。 但下一刻,血光骤变! 同门举剑,互相残杀! 喊杀声起,只见满空道术齐出,人头飞起,断臂横飞! 风雨雷电,伴随大火倾盆,只见山峰摇荡,殿宇倾塌,阵法破碎之间……这一切化作了乌有! 所有的景象,都变成了眼前的废墟。 “过往一切消去尽!将来所有……” 陆万正想吟诗作对,抒发万丈豪情,但左右看了下,最终化作一句:“特么全靠自己挣!” 他看着腰间的掌教令牌,感应着脑海之中的混沌天源木。 他蹲下身子,轻轻拔起三根香枝,随手一扬,如同扬掉了他离山前的颓然之意! 此番重新登山,心气澎湃,只见他运使真气,踏步登山,来到了山巅所在,殿前废墟之处。 他微微闭眼,感受着脑海之中,玄天观开阳山的种种景象! 脑海之中呈现出来的场景,跟他眼前所见的一切,基本相同!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宛如投影! 但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雷影神树,不在眼前! “在我脑海之中,混沌天源木,扎根在了开阳山的山巅!” 陆万看着眼前只剩残壁的废墟,低语道:“就在这个位置!” 他往前走去! 在他前方,是一片空地! 但在他脑海之中的“山门景象”当中,这空地上有着雷霆显化的一株神奇树木! 他迈出了最后一步,站在了原本应该有雷霆树影的空地上。 轰然一声! 在这一刻,陆万仿佛感受到,自己化作了雷霆,化作了一株神树! 他扎根于此,深入山体,根须延绵,铸就阵法,汲取八方之势。 陆万在恍惚之间,似乎觉得自身已经跟整座山,都合而为一,不分彼此! 他有一种错觉,恍惚觉得,自己在动念之间,就能掀起山间诸般动静! 也许不是错觉! 他这样想着,却发觉脚下微痒,仿佛有几只蚂蚁,正在脚上爬行。 他低头看去,只看见六个人,从山脚下走来,登山而至。 —— “玄天观不愧是紫阳域第一上宗,传承千年的道统,尽管如今已成废墟,但这开阳山,仍有大势磅礴之感。” 当头一人,貌若中年,身着长袍,气度不凡,背负着双手,赞赏道:“此等山势,尚未崩断之时,确实可称得是灵山福地,世间罕见,非比凡俗。” 在他身侧,有一花甲老者,身着官袍,则是丰禾县的县尊。 他微微抚须,略有感慨,说道:“可惜玄天观后人不济,一场内乱,风流云散,连祖宗基业,都打成了废墟。” 开阳山,位于丰禾县境内,乃是有名的灵山福地。 玄天观作为紫阳域第一上宗,基业落定于此,名声显赫。 而他被朝廷任命为丰禾县的知县,只短短三五年,却也捞得了不少好处。 放眼紫阳域当中,各县官员当中,他的分量堪称最高。 只是玄天观后人不济,连灵山福地都没能保住,近两年来,他这位县令在紫阳域当中,分量也大不如前了。 因此话语之间,这位白县尊颇有不满。 “这场内乱并不简单,只是涉及层次太高,倒也不必去探究了。” 那中年长袍男子,眼神复杂,微微摇头,旋即又道:“其实这开阳山也不简单,若山势未断,贵为灵山福地,也不是我高家能够觊觎的……” “高九爷过于谦虚了。” 白县尊抚须说道:“高家乃是大乾王朝有名的阵法大族,高二叔祖更是神都司天监的主簿,名满天下!” “且白某听闻,高家八百年传承,有一套秘法大阵,能修复山川,重造地势,神妙无穷。” 说到这里,白县尊更是含笑道:“尽管如今山势已断,灵气稀薄,已不入上层修行者眼中,但相信在高家的手中,必然能起死回生!” “县尊过誉了。” 高九爷微微摇头,语气轻缓,说道:“想要完全接续山势地脉,重塑乾坤灵性,放眼世间,恐怕也只有承冥天师府的‘地师’才能办到!” 他左右打量,徐徐说道:“以我高家目前的‘接续之法’,以及相应材料,大概只能恢复四成灵性。” “只不过,对我高家而言,灵性恢复到四成,也足以算是一座宝地!” “开辟家族分支,来此繁衍生息,倒也足够。” “今后,倒还要仰仗县尊大人的关照了。” 他言语之间,已行至山腰,忽然停下脚步,面上含笑,伸手递过去一个药瓶。 这位丰禾县的县尊大人,却没有去接,只是面上露出了为难神情。 “开阳山,此前毕竟是玄天观的宗门所在之地,即便门徒散尽,名存实亡……” 白县尊叹道:“可‘名’毕竟还在,目前‘神都’的籍册当中,此山依然属于玄天观。” “县尊有所不知,这瓶丹药,是‘神都’户部李侍郎亲自炼制的。”高九爷含笑说道。 “如此说来,京城方面,再无不妥了,很好……很好……” 白县尊面上似乎也很满意,点了点头,但忽然话锋一转,又苦恼道:“可世间宗门,绝大多数,以承冥天师府为主脉源流!” “而玄天观,更是极少数得到承冥天师府授符的正统道派,被真正视作天师府的分支。” “这开阳山,轻易更名,恐惹承冥天师府的不满,那毕竟是我大乾修行圣地!” 说到这里,白县尊的神情上,又显得极是苦恼。 但高九爷似乎早有所料,又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宝光流转,品阶不俗。 “这是承冥天师府‘神符殿’所炼制的镇灵符,在神都之中,价高千金,有安神镇灵之效,妖邪不侵。” “价高千金?” 白县尊眼中一亮,当即伸手接过,只觉入手沉淀,赞赏道:“确有安神之效,刚一入手,老夫便觉神清气爽。” “承冥天师府的雷执事,与家兄乃是好友。” 高九爷笑着说道:“既然玄天观已经风流云散,承冥天师府想必也不会过多为难。”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白县尊这样说来,又停顿了下,说道:“可还有个问题,这玄天观遗留了个疯道童,长期居于山上……” 他迟疑着道:“以大乾律法而言,毕竟玄天观传承未绝,开阳山仍然有主!” “高某半月前,就已到了紫阳域。” 高九爷笑着说道:“昨日有人来报,言称疯道童已经离山,临行前似还恢复了清醒,焚香封山,拜别师门!如此……玄天观已然断绝,此山无主了。” 白县尊似乎仍有犹疑,但下一刻,就见高九爷袖中稍动,递去一物。 “此乃我高家阵珠,铭刻小型聚灵阵,佩戴在身,可增益修行。” 高九爷正色说道:“此物珍贵,高某只携了两枚,另一枚目前在紫阳域,柳策域尊的府上。” “好说,好说。” 白县尊闻言,面上展露笑容,说道:“高九爷实在手段通天,来此之前,无论是神都、还是承冥天师府、甚至就连柳策域尊,都打点通透了!实在教人佩服!” 他将阵珠收入袖中,点头说道:“既然来自于各方面的阻力,皆已被高九爷摆平!那么在白某这里,就更加没有阻碍了!” 高九爷闻言,笑着说道:“眼下,那疯道童已经离山,也省得一番手脚。” “何须什么手脚?” 白县尊哈哈一笑,说道:“玄天观虽灭,但毕竟也曾是紫阳域第一上宗,堂堂道门大派,门中弟子皆是青年才俊,哪有什么疯子?若真有闲杂人等,不服管教,打杀了就是!” “县尊所言极是。” 高九爷如是说来,心中虽然恼怒于对方贪得无厌,但见大事得成,面上也不由浮现笑容。 随后这一行六人,拾阶而上。 —— 山巅之上。 陆万眉头紧皱。 高氏家族,盯上了开阳山? 他听过“阵族高氏”的名声! 这是宣阳域的千年修仙世家,以阵法立本,自成一派,虽不如玄天观来得强盛,但也不弱。 而且,就连朝堂之上,都有高氏族人担任要职。 至于另外一人,他更是熟悉,丰禾县的白县尊,一向是贪得无厌。 但白县尊的背后,则是象征着朝廷的权势。 “白县尊,本身是炼气境的上层行列,但他身具官府气运,凭着官印,可以迎战‘铸就道基’的修行者!” “至于那位高氏族人,气机极为强盛,超出了炼气境应有的层次,大约是已经铸就了道基!” “其余四人,都是凡俗武者,筋骨强健,气血颇盛,合力之下,也是不小的威胁!” “我如今在炼气境修行者当中,不高不低,只算中游,最多中等偏上!” 陆万心里想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这完全打不过啊!” 他刚才听到了白县尊的最后一番话,轻描淡写,不带半点杀机。 因为踩死一个疯道童,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两样! 就在他考虑退避之时,心头倏忽悸动,一阵恍惚! 在这刹那,他与开阳山合为一的神妙状态,变得虚浮! 在他脑海之中,神树的雷霆光泽,逐渐黯淡。 脑海之中的“开阳山虚景”,也逐渐开始涣散。 “这……” 陆万心中升起明悟,大致明白了其中缘由。 因为生出了退避之心,所以不被“掌教令牌”所认可。 原本自行认主的“掌教令牌”,有了“气运脱离”的意味! 这导致脑海之中,山门景象开始涣散! 而失去掌控一山道场的资格,也失去了栽种混沌天源木的资格! “这是冥冥之中,认为我心性不够坚毅,魄力不足,不具备掌教风采?” “可我这也应该算是……审时度势,趋吉避凶,顾全大局吧?” “哪怕上辈子当扑街作者的时候,我那群高贵而脆弱的读者老爷们,都不至于直接弃书的!这掌教令牌也太脆弱了……” 陆万心里一时间,念头急转,终于定下了决心,深吸口气,在气运尚未脱离之前,伸手一挥。 刹那之间,他气势拔高,与山川相连,威临八方,俯视下来。 “何人犯我开阳山?” 只听声音传开,威势浩荡! 他语气沉凝,摄人心魄! 声音才落,满山沉寂! 似乎就连风声,也在这一刻,为之停滞! 第7章 道场之威 “何人犯我开阳山?” 声音不大,却传遍满山,蕴藏威势,令人心悸。 强如高九爷,已铸就道基,锤炼五脏,凝练道台,此刻也不由得浑身一滞,只觉陷入泥沼。 白县尊眼神瞬间恍惚,腰间官印只闪过一缕光芒,让他眼中变得清明,但下一刻,又觉浑身沉重,难以动弹。 身后四人,两名朝廷差役,两名高氏仆从,皆是禁不住双膝跪地,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满山寂静,再无余声。 就连风声,也都停歇。 “……” 过了不知多久,具备道基境界的高九爷,才勉强从那气势威压当中,稳住了心志,喘息不定。 而白县尊虽然凭借官印,能战道基境的修行者,但本身毕竟只在炼气境。 于是高九爷伸手一点,真气发出,主动催发了白县尊身上的那张“镇灵符”! 此符价高千金,出自于承冥天师府的神符殿,确有非凡作用! 顷刻间,白县尊就从无尽的威压之下,挣脱出来,喘息不定,脸色惨白。 但尽管神智已经恢复清明,可是这开阳山上下,仿佛就连山间吹来的风,都对他们充满了排斥! 整座山,一草一木,尘土灰烬,好似都对他们充满了敌意! “具备此等威压,更能调用山川大势,定然已经铸鼎,而且鼎中极有可能养出了阴神!” 高九爷脸色变幻,心中推算,暗道:“此人修为,远在道基之上,至少铸鼎,甚至达到炼神境……” 白县尊也显然明白了过来,心中震撼万分:“当初玄天观那位掌教真人,也不过如此了!玄天观若有此等人物,足能镇压内乱,平定大局,何至于宗门溃散,沦落至这般境地?” 下一刻,他便整了整官印,高声喊道:“紫阳域丰禾县当代知县白耀,巡视县内,途经开阳山,特来拜见。” “……” 只这一句,高九爷便已知晓,此行怕是血本无归了。 这贪得无厌的老鬼,摆明了不敢得罪对方,已彻底打消了将开阳山交付于高氏家族的念头。 两年以来,为了这座开阳山,他高氏家族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先是在神都方面,打通了关隘。 又在承冥天师府方面,消除了隐患。 给紫阳域的柳策域尊,赠送了三件铭刻阵法的宝物。 眼下也给这丰禾县的贪官老鬼,敲去了丹药、灵符、阵珠等宝物。 并且,高氏家族为了搜罗“接续山脉”的阵法所需材料,也耗费了巨资。 可以说,为了得到这座开阳山,就算是作为千年修仙世家的阵族高氏,也已是伤筋动骨。 “不好,这高老九,心中有所迟疑!” 而山巅之上的陆万,在目前这种几乎与开阳山合而为一的状态下,甚至可以感应到对方心中诸般情绪起伏。 但此刻陆万也明白了自身的状态。 在当前状态之下,他只能调动大势,凭威严镇压! 但本身力量不足,无法直接控制开阳山的一草一木。 他最初还想尝试,能否借用开阳山之力,直接开出一道裂缝,化作悬崖,将这六人陷在其中,拿捏对方性命! 现在看来,还是自身修为太低了些,不能直接威胁对方的生死! “这高老九,心中犹有迟疑,没有直接退走,若是这般僵持下去,恐怕会被看出端倪,知我虚张声势!” “我得加一把火,以更强硬的态度,用更强烈的压迫与恐惧,来打碎对方心中的迟疑!” 这般想来,陆万想到了藏在后山之中的白猿,心念一动。 随后便有风声,带着他的低语,往后山飘扬。 而此刻在山前的六人,均是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白县尊没有等到山巅那人的回应,不禁脸色变幻,心中暗道:“此人要比玄天观的那位掌教真人,还不好说话!只是我作为朝廷命官,他总不至于宰了老夫罢?” 而高九爷,见对方没有回应,心中也生出了万般思绪。 玄天观已灭,对方目前只是孤家寡人! 而且,开阳山的山势已经崩断,放眼大乾境内,能够修复山势的,除却承冥天师府以及象征大乾朝廷的司天监以外,只有宣阳高氏! 在对方眼里,如今的开阳山,多半也只是一座凡俗之地! “如此说来,关于此事,倒也未必不能商量!” 在高老九的诸般思绪之中,又过了片刻。 山巅之上那人,仍未开口。 只是威严压迫,愈发沉重。 就算有着“镇灵符”,高老九和白县尊,也隐约支撑不住。 而身后四名武道高手,也都在威压之下,几近昏厥。 尽管威压更重,让人难以喘息,但高老九却更加心思浮动。 “他既不正面回应,想来是懒得理会我等!” “那我等没有离去,按道理说,他应该会出手驱逐!” “为何他没有动手?莫非是有什么隐患?” 随着高老九这般想来,便听得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回荡于山间! “本座不愿与尔等一般见识,可尔等反而停留不退,意在挑衅我玄天观不成?” 下一刻,满山敌意,更为强烈! 似乎整座山,都在剧烈晃动,以示愤怒! 这六人心中的恐惧,再一次升起,甚至达到了极致! 实则,此山不曾动摇! 动摇的,是他们的心志! 随后又听山巅之上那人,冷哼了一声! 声音落下,就见开阳山势“晃动”之间,竟然连同相邻的另一座山峰,也发出了轰然巨响! 众人心神俱震,偏头看去! 只见邻峰之上,有山顶巨石,坠入深渊,引起巨响,山势动摇,碎石滚落! “他心中一怒,非但开阳山动荡不堪,就连相邻山峰,都在摇晃?” 高九爷心中大惊,暗道:“莫非一念之间,影响之广,能达方圆数十里地?这必然是超出了铸鼎境界之上的层次!” 那一座山峰,距此颇远。 甚至已经超出了“道基境”的感知范围之外! 但却在对方动念之间,就连远处的山峰,都剧烈摇晃……把山上的岩石,都震得滚落山下,引起这等巨大动静? 在这一刻,高九爷心中的所有想法,全数消散殆尽! 只见他倏忽间,双膝跪地,叩首道:“宣阳高氏,听闻开阳山,有山势崩裂,灵脉受损,只因敬仰玄天观之名,故而前来……” “本欲以族中秘术,接续山脉,为玄天观出一份绵薄之力!” “未想今日无礼,得罪了前辈!” 他保持跪地姿态,膝盖逐渐往后退去,大声说道:“请前辈恕罪,我等这就离去!” 随后他便起身来,带上了两名仆从,往山下去。 白县尊见状,也不敢迟疑,高声说道:“下官公事繁忙,欲归县衙,处理要务,待过些时日,再来拜会!前辈再见……” 可就在此刻,就听得山巅之上,再度传来声音。 “尔等上山,将我玄天观山门,拆成废墟模样,这就想走了么?” 只听那声音依然平淡,却充斥着寒意,似乎让山间的风,都变得冰冷刺骨。 “……” 刹那之间,气氛凝滞。 白县尊与高老九,都对视了一眼,均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与恐惧。 “前辈大约外出游历归来,不知其中究竟……”白县尊似乎想到什么,迟疑着道:“这开阳山,并非因为我等,变作这般模样,而是……” “嗯?” “前辈恕罪,是我等行事无端,过于放纵!” 高九爷听对方语气变化,连忙喊道:“晚辈愿奉上一套阵旗,以作赔礼!” “……” 白县尊终于明白了过来,脸上变幻不定。 山巅之上的这一位,自然知晓,开阳山不是被他们打成废墟的! 但并不妨碍,这位超出了铸鼎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想要以此发难! 关于这套“索贿”之法,他这位县尊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过往,他才是那个借机发难的人。 如今被人“发难”,一时间有些茫然。 但下一刻,他也只得叹了一声,将刚才所获的丹药、灵符、阵珠等物,尽数取出,放在面前。 “不够!” 随着这一声传来! 高九爷和白县尊对视一眼,随后将身上所携一切,全数搜刮干净,放在面前。 “滚!” “多谢前辈宽宏大量!” 两人如遇大赦,躬身拜倒,然后各自带着两个下属,匆忙下山。 他们一路疾奔,运使身法,快若疾风,生怕走得慢了。 来得有多潇洒,就逃得有多狼狈。 第8章 神树花开 后山跑来一头白猿,累得气喘吁吁。 它得到了那道爷的授意,将体内妖气运使到了极致,一路狂奔,相邻山峰,沿着峭壁,径直攀登,直奔山巅,寻了个合适的位置。 最后找了块巨大岩石,运尽了一身妖气,将岩石推倒下去。 随后就藏了起来,待得恢复了些许,才疾奔回到开阳山。 与此同时,它心中也颇是茫然。 因为它之前是位于后山,没有感应到陆万的威压,所以在它眼中,只是那道爷随口几句话,就震慑住了登山的六人。 而其中两个,显得极为强大,不比二大爷生前弱小! 可就是强如二大爷的那两个人,被道爷两三句话就打发了。 “这道爷果然深藏不露,好在当初山林遭遇时,我谨记二大爷教诲……” 白猿这样想着,狂奔到了开阳山,然后就扑通一声,直接跪倒。 二大爷教过,只要跪得快,就杀不死! 而且跪的姿势足够标准,不但可以饶过性命,也许还能讨得对方欢心。 才这样想着,就见那道爷随手一挥,落了两枚丹药过来。 白猿伸手接住,心中只升起一个念头:“至理名言!二大爷威武!” “你干得很好。” 陆万面上含笑,颇是满意:“这是他们留下的赔礼,有你一份功劳!” 他让白猿前去相邻山峰,推倒山石,其实动静并不大。 只是在开阳山上,他以当前状态,可以动摇人心,将这六人心中的恐惧与骇然扩大到极点。 而那相邻山峰超出了道基境的感知范围之外,对方不会察觉到,其实有一头白猿在作怪! 如此,对方必然误认为,自己动念之间,影响甚巨,连相邻山峰,都在震荡! “赔礼?” 白猿看着手里的丹药,低声道:“您就几句话,不但打发了他们,还得到了赔偿?莫非……这就是我二大爷提及过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也算是吧。” 陆万笑了一声。 就在他先前,决定要借用山势威压,惊退对方之时,脑海里的“山门幻景”,变得愈发凝实。 自身与掌教令牌之间,原本出现的气运剥离迹象,也彻底消散无踪。 甚至在他出声呵斥,让对方留下身上所有物事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掌教令牌的那点儿残存灵性,已经彻底认可了他这位新任掌教。 但下一刻,陆万就彻底怔住。 因为他再次内视,竟然发现了,脑海之中的景象,与之前有了变化。 山门景象愈发凝实,但扎根于“山巅”之上的混沌天源木,竟然伸出一根枝条。 枝条末梢,开出了一朵花! 这是一朵白花! 两大四小,共计六片花瓣! 而两片稍大的花瓣,也有些许的差异。 “这……” 陆万不由惊愕。 他脑海里想起了刚才那六人。 惊退了这六人,就出现了六瓣花朵? 他呼吸为之凝滞,心中暗道:“这绝非巧合!” 那六人之中,有两名修行者,四名凡俗武者。 因此花瓣,两大四小! 高老九修为已达道基境,而白县尊本身修为则在炼气境,所以这两片稍大的花瓣里,也有差别! 但下一刻,这一朵白花之上,竟然再度长出一朵花瓣! 第七片花瓣,白光闪烁,眨眼而现。 这片花瓣,既不算大,也不算小。 停顿了一下,陆万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了白猿崇敬的目光。 “道爷三言两句,惊退堪比大妖的修行者,小妖我服啦!” 白猿连磕三个响头,眼里满是敬畏。 “……” 陆万没有回话,只是感应着脑海当中的七瓣白花。 他心中念头转动,大约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栽种神树,须得掌控一山道场! 神树开花,则是汲取世间“情绪”? 让人震惊,就能让神树生出花瓣? 他脑海里万千念头,最后只汇聚成了一个! “神树开花,言出法随!” 陆万屏住呼吸,眼神熠熠。 他禁不住握紧拳掌,强抑心中激荡! 许久之后,真气运使,才算平复心境,暗道:“我自穿越以来,就打定主意,低调做人,谨慎行事,走‘苟道’路线……” 他缓缓背负双手,俯视山下,心中叹息,无奈道:“但现在看来,造化弄人,这一世,非得逼着我人前显圣啊?” —— 这次在开阳山,高老九留下了一套阵旗、两瓶丹药、四张灵符。 白县尊也留下了不少东西。 例如铭刻小型聚灵阵的宝珠、承冥天师府的镇灵符、神都户部李侍郎炼制的聚气丹。 以上是白县尊刚从高九爷手里敲来的。 但这个老贪官,本身携带的,也有不少好东西。 再加上其余四名凡俗武者身上携带的物事,诸般金银财物,也算不少。 整理了此次所获,陆万心中颇是满意,暗道:“放在过往,玄天观的执事,大概也就这样的身家了!” 高老九出身‘阵族高氏’,这次毕竟是奉命来到紫阳域,带着许多宝物,准备“以财开路”! 为了名正言顺,入住开阳山,高老九可谓是携“巨款”而来! 至于白县尊,这老鬼虽是炼气修为,但却依仗朝廷命官身份,贪赃枉法,同样家底丰厚。 正是因此,陆万此次所获,可算巨大! “天色已晚,你在山腰处,寻个合适的地方,吞服丹药,好生修炼。” 陆万收好了这些物事之后,就唤来白猿,叮嘱道:“这两枚丹药,名为聚气丹,有利于炼气境界的修行!” 白猿躬身叩谢,旋即便退去了。 而陆万将那一枚铭刻小型聚灵阵的法珠,挂在了胸前。 然后,他又取出刚才那套阵旗,分别按照八个方位,安插在附近,形成一个覆盖方圆十步范围的阵法守护之地! 做完这一切,他盘膝而坐,运使紫气玄府长生功,催动“聚灵阵珠”当中的小型聚灵阵。 功法运行,恢复真气,补足消耗。 直到恢复完毕,精神饱满,气息充盈,他才缓缓收功,以最好的状态,将心神沉入脑海当中。 混沌天源木之上,一朵七瓣白花,虚实不定,宛如幻影,但幽光闪动,蕴藏神妙无穷。 在这一刻,陆万不由得心中想道:“既是言出法随,那我若是摘下此花,让自己直接立地成仙?” 但这七瓣白花,大小不一,显然并不完善! 源自于一位道基、两位炼气、四个凡俗武者的震惊情绪,内中蕴藏之力,必然有限! 这不足以让他一步登天,从而得道成仙! “但将来未必不能!” 陆万不由得露出笑容,意念一动,摘下形态虚幻的白花。 刹那之间,白花消散! 而陆万只觉口中多了些温润之感! 这一刻,他口含道韵。 冥冥之中,他心生明悟。 只须此刻开口发言,便能一言撼动世间的规则道理! “本座修行资质之高,当旷古绝今!” 第9章 修行四境,白猿齐天 开阳山。 山腰之处,白猿寻了个位置,吞服丹药,刻苦修行。 体内妖气流转,增益极大。 “这聚气丹,真是个好东西啊。” 白猿以它二大爷所传妖族功法,将功法运转了一个大周天,炼化了聚气丹的药力。 这一次修行成果,竟然比过往,要增添四成! 它震惊无比,暗道:“如此说来,我两枚聚气丹,可供一夜修行!那么今夜修行所获,岂不是比平常修炼,要高出一半?” “这增益之效,实在厉害!难怪二大爷说,世间宗门大派,都有炼丹阁,原来竟有此等神妙助益!” 才这样想着,它忽然一怔,抬头看向山巅。 只见山巅之上,倏忽流光溢彩,祥瑞纷呈! 尽管有阵法笼罩,但依然有着令人震撼的气机,显露出来! “妈呀?修炼起来,动静这么大?” 白猿倒吸口气,震惊无比:“就连那妖虎,吞吐日月精华之时,都没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威势!” “这位道爷,果然深藏不露,乃是真正的高人啊!” “若能一直跟随道爷身侧,时常跪得标准,我炼气境的修为,岂不是很快就能圆满?” “甚至铸就根基,达到二大爷生前的修为,也应该不会耗费长久时日!” 白猿不由得眼神中闪烁希冀之色,心道:“也许铸鼎,也不是没希望?” 随后它双掌合十,躬身叩拜,念叨着道:“二大爷在天有灵,保佑我顺顺利利,早日当个授符的正经妖怪!” ——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 “这就是绝顶天资吗?” 陆万运使紫气玄府长生功。 聚灵阵珠开始运转,聚敛周边气势。 聚气丹服用入口,瞬间炼化。 他只觉得,自身修行速度,远胜过往,超出十倍不止! 今日一夜修行,远远胜过此前的十日苦功! 他能够进入玄天观,成为第四任掌教的随身道童,其实本身资质,已算不差。 论起根骨天资,他虽非上佳之材,但至少能列入中等。 可今夜一言发出,他天资绝世,超过了世间所谓的“上佳之材”,达到了一个此前不敢想象的地步! “凭此等天资,本月之内,我可达炼气圆满之境,可以着手寻求‘铸就道基’的方向!” 世间修行者,修炼入门,体内孕生真气,是为炼气境。 当体内真气,散而通达四肢百脉,聚则气满丹田,就是炼气圆满! 以陆万如今的修为,真气散至全身,不足以覆盖四肢百脉,更不足以通达万千经络。 而他气聚丹田,也只够填大半个丹田! 因此,他在炼气境界,属于中上层! “炼气、道基、铸鼎、炼神!” 陆万心道:“我今日修行成果,十倍于过往!再加聚灵阵珠,以及聚气丹相助……应能晋升炼气境界的上层!” 炼气之后,即为道基! 道基分作九重! 炼造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铸就这三处道台! 除此之外,又有心、肝、脾、肺、肾等五脏,须得各自凝就道台! 八座道台铸成,下一步则是合为道基,使真气凝实,近乎液化,步入道基境第九重! 然后以液化之真气,于体内铸就大鼎,以岁月苦功,日夜修行,打磨完善,彻底凝实! 待得鼎中温养三魂七魄,得以魂魄凝聚,成就阴神,即为炼神境! 修行到了这一步,在世人心目中,已称得是在世神仙了! 就连当今紫阳域的域尊柳策,也只是铸鼎境界! 如今放眼整个紫阳域,都没有一尊炼神境的存在! “若只凭本身的根骨资质,穷尽毕生精力,最多也就在‘道基’境界,但如今……” 陆万不由得看向天穹,心中充满了激荡之感:“万事可期!” —— 月隐星消,夜幕渐明,紫霞起于东方,逐渐升起一缕晨曦。 紫气东来! 陆万体内真气,再增一缕! 这一夜之后,他周身真气聚于丹田,已有七成之满。 他在炼气境界的修行者当中,已达上层行列。 而随他继续修行,却发现功法运行,气息增益,都逐渐慢了下来,没有了“突飞猛进”之感! “这七瓣白花的功效,耗尽了?” 陆万顿时反应过来,随后心中暗道:“这旷世资质的效果,维持了大半夜,倒也出乎意料之外了!” 才这般想着,他再次内视,却发现山门幻景,山巅之上,混沌天源木的枝桠处,又有一点白光闪烁。 但这丝丝缕缕的白光,最终也只化出一片花瓣来。 他正疑惑于这一片花瓣的来源,便见下方有矮小白色身影,狂奔而来,扑通跪倒。 “道爷早上好!” “……” 陆万大约是明白了,昨夜修炼,动静不小,应该是让白猿有所震惊,从而神树汲取情绪,获得了养分,又生出了一片花瓣。 但对于这片花瓣,陆万并不打算当即使用。 他先是收起了周边的这套阵旗,然后看向白猿,说道:“如今你已跟随在我身边,‘道爷’这个称呼,不免生分,换个亲近些的吧!” “义父!”白猿当即躬身拜倒,喊道:“小妖飘零半生,未遇明主,道爷若不弃,小妖愿拜为……” “停!”陆万脸上僵硬了一瞬,停顿了下,才叹道:“就叫掌教老爷吧。” 白猿懵了一下,然后心里咕哝道:“这他娘的也没亲近到哪儿去啊?” 随后就见它躬身拜倒,以二大爷所传标准姿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拜见掌教老爷!” 待抬起头来,就见三枚聚气丹抛了过来,它连忙接住,心头大喜,暗道:“早知道就多磕几个了!” 随后又听掌教老爷询问道:“你既跟随本座,总唤你作白猿,倒也不妥,本身可有姓名?” “二大爷说过,我白猿一族,非同俗类,如不能成妖,不赐姓名!” 白猿连忙又说道:“如能成妖,便算姓白,但小妖我五岁半已炼就妖气,可那年二大爷还没来得及给小妖赐名,就被妖虎吃了。” “那你今年几岁?”陆万闻言,不由怔了下。 “八岁。”白猿应道。 “啥?你特么是八岁?” 陆万露出震惊之色,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在他与开阳山“合而为一”时,就已察觉到,这白猿是炼气境的中上层,修为比昨天的自己,还高出一线。 可这白猿居然才八岁? 那岂不是从娘胎里修行的? 他心中念头急转,看向这白猿,暗道:“这小妖两年半前孕生妖气,仅凭两年半的修行,就达到炼气境的中上层,其资质可谓极高,至少达到上佳根骨!” 于是陆万的眼神之中,也多了三分惊奇。 打量了片刻,他思索了下,说道:“你是个猢狲,不如就姓孙……法名悟空?” “可我姓白啊。”白猿挠了挠头,神色复杂。 “那就姓白吧。”陆万闻言,摊了摊手:“叫做白齐天,如何?” “摆七天?”白猿连忙摇头,表示不好听,而且还不吉利。 “唔……”陆万想了想,又道:“我今日还想在山前挖个池子,以聚山间的风水气,不如叫白池?” “掌教老爷说叫啥就叫啥,我白齐天绝无意见!”白猿神色肃然,声音坚定。 第10章 重续山脉,曲江罗氏 日正当空,此刻的玄天观第六代观主陆道人,立身于山巅,只觉万分无奈。 偌大的开阳山,诸般建筑倾塌,已成废墟! 莫说重建,哪怕清理这些残垣断壁,也是极大的麻烦! 他毕竟才只是炼气境上层修为,而不是真正可以搬山填海的大修行者。 “得招工匠上山!” 陆万心中暗道:“不然凭我跟白猿两个,干个三十年,都不见得能把开阳山恢复过来……” 他收敛心绪,沉入脑海,内视开阳山幻景。 如今他能清晰看到,混沌天源木,扎根于山巅,但是树根蔓延,正贯穿山体,直至山底。 他准备重建开阳山,但并不是按照过往玄天观的旧式建筑来进行重建。 他要按照“神树根须”的走向脉络来建造! “原先的开阳山阵法,已经彻底破灭,连同原本山势脉络都已崩断……” “就连玄天观的典籍库当中,都没有能够接续的方法。” “内乱到了这个地步,开阳山沦为俗地,再非修行者久居之福地,因此门人徒众皆已风流云散,各自离去……” 陆万在修行方面的阅历并不深厚,但他也知晓,山势崩断,想要重新接续,必然是极为艰难的。 除却承冥天师府,以及朝廷司天监之外,目前他也就知道,专精阵法方面的宣阳高氏。 但他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感知! 只要按照脑海之中的“开阳山”景象来重造,以神树根须作为阵法脉络,那么这座开阳山将会恢复灵韵! 甚至,将来的开阳山,会更胜以往! “问题是,想要重建,必将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陆万摸了摸下巴,心中算了一番,暗道:“这是一笔巨资啊!” 自己本来也就几两银子,后来在白齐天手里,得了几锭金银珠宝。 若是放在普通百姓身上,已算一笔横财,但对于准备重建开阳山的掌教大人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此前他在白县尊六人身上也得了些东西,但多是修行所用之物,金银俗物反而不多。 以他手里目前的这点银两,想要重建开阳山,简直杯水车薪。 在这一刻,他脑海里想起了各种赚钱方法,最后又想到了一点。 “玄天观这偌大宗派,上到诸位长老修行所需的各类资源材料,下至千余徒众,一应吃穿用度。” 陆万不由得心中想道:“所谓法财侣地……那么财源在于何方?” 随后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先前高老九所言。 玄天观内乱之事,另有隐情! 只是涉及层次太高? “对于目前的我来说,确实涉及层次太高了些!” “掌教真人陨落之后,十二位铸鼎大成的长老,也葬送于妖虎之口,但玄天观之中,仍有八位已经铸鼎的长老,以及许多已经铸就道基的执事!” “铸鼎境界的长老,道基境界的执事,千余徒众,都被当做棋子摆布,互相残杀!” “如果真有幕后黑手,非我目前所能抵挡!” “说到底来,修为还是弱了!” 陆万感应着脑海之中的那一朵白花,心道:“我得找个机会,人前显圣,万众之前,展露神威!” 他这样想着,又不由得叹了声,心中想着:“我陆某人,已是两世为人,秉承着低调内敛,成熟稳重,心静如湖,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等等优良品质……如今要我陆某人到处高调装逼,实在难为了我这低调的性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山下一头白猿,疾奔而来,气喘吁吁。 “掌教老爷……掌教老爷……”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山下有人!” “山下有村落,不远处就是城镇,有人又怎么了?” “有很多人!”白猿说道:“至少有个千八百人。” “嗯?” “我瞧着倒也不像是来攻山的,但好像是要在山下,举行什么盛大仪式!” “仪式?” “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样子!”白猿说到这里,忽然又道:“对了……我远远瞧见其中一个人,长得像条狗,可又穿着玄天观的道袍。” “……” 陆万不再多言,转身上了山巅,来到了脑海之中,属于混沌天源木的位置! 刹那之间,他仿佛与此山合而为一,周边动静,风吹草动,皆如亲眼所见,亲耳得听! “曲江罗氏?这不是我玄天观的附庸势力吗?” —— 紫阳域曲江县,有一脉修仙世家,传承二百余年。 其先祖原为神都人士,偶得功法,修至道基,后因得罪权贵,移居至紫阳域避祸。 其子罗尘,天资极佳,超越先辈,修至铸鼎! 罗家自此,稳住根基,并扩张势力! 后来,这位罗家二祖,于百岁之时,以铸鼎修为,于大乾南部群山,得获一门古老炼器之术! 但争夺期间,得罪大乾皇室族人,引来灭族之祸! 于是,罗尘凭毕生法力,以身为鼎,燃烧命数,耗尽了在群山之中获得的所有天材地宝,炼制出一柄法剑! 此剑名为断尘剑,于法器品阶当中,位列上品! 那年八月初八,罗家将此剑送上开阳山,献于玄天观,得到了这紫阳域第一上宗的庇护! 自此,曲江罗氏,依附于玄天观之下! 此后,曲江罗氏又以“炼器之法”立足,借玄天观之威名,生意扩展紫阳、宣阳、黎阳等三域之地! 根据罗尘临死之前与玄天观签订的契约,今后罗家一切盈利之所获,分出四成,进献玄天观! 近来六十余年,每逢八月初八,便是进献之日! 今日,正值八月初八! 但曲江罗氏,显然不是来进献珍宝财物的! 而是大张旗鼓,要迎回断尘剑! “……” 陆万眉头微皱。 而随后他便也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声。 山下众人当中,不止是有曲江罗氏的族人,也有许多丰禾县的百姓。 更有一些,是紫阳域内的其他宗派家族势力,受曲江罗氏相邀于此! “听闻断尘剑,过往是被供奉于玄天观的藏宝库当中。” “当初玄天观内乱,打废了山脉之后,风流云散,其中诸般宝物,都被尽数争抢!” “紫阳域当中的各方势力,已经有不少宗派以及家族,用各种手段,取回了自家的‘附庸之物’!” “看来曲江罗氏,也取回了作为‘附庸之物’的断尘剑。” “但取回附庸之物也就罢了,曲江罗氏非要大张旗鼓,将断尘剑送到开阳山,不免做得太难看了些!” “说白了,这不就是‘主人家’死了,奴仆得获自由身,却偏还要拿着‘卖身契’,来‘主人家’坟前耀武扬威嘛?” “不!曲江罗氏,这是掀了棺材,将卖身契送到死去的主人手里,然后再‘抢回来’!” 第11章 践踏开阳山,摆脱附庸名 开阳山位于丰禾县,玄天观落定于此,庇护一方百姓。 千余年来,山下城镇历代百姓,祖祖辈辈,皆受玄天观的影响,视作仙神圣地。 今日曲江罗氏之举,让众多百姓颇多关注,但却不明其中真相,不敢妄议“仙神”之事! 但是紫阳域内,各方修行者,则都知晓其中的缘由。 当下便见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抚须而叹息,低声道:“当年曲江罗氏,犯下灭族大祸,受玄天观庇护,得以不灭……谁知今日,竟做得如此决绝,实在教人唏嘘!” 他是亲眼见过当年之事的,故而感慨颇多。 “这些年来,借着玄天观的威名,得到极大的扶持与助力,曲江罗氏发展壮大,法器方面的生意,已名传三大域!” “其家族底蕴,更比先祖罗尘这位铸鼎强者在世时,还要雄厚三分!” “做得这般难看,又是何必呢?” 随着这名老者的叹息,众人目光纷纷移去。 发现这名面貌枯槁的古稀老者,是紫阳域当中,颇有名声的散学修士,涂易散人。 随着他出声之后,边上也有修行者神色复杂,叹了一声。 “如今玄天观已灭,我等取回自家附庸之物,摆脱附庸势力之名,其实也算情理之中!” 他迟疑了下,然后说道:“但曲江罗氏,今日之举,确实难看了些……” “严家长老,你这就不懂了吧?” 此刻却有另外一家修行势力的道基境人物,语气平淡:“罗家若是直接取回断尘剑,不过是迎回先祖法剑……而在外界眼中的“附庸”之名,恐怕也难以完全清除!” “但是送到开阳山,然后再从开阳山上将此剑‘夺回’,便相当于宣告天下,他罗家在‘玄天观’手中,夺回了这一剑,拿回了荣耀与尊严!” “虽只是个形式,也是个虚名,甚至可能是外界眼中的笑话,但至少能算是他曲江罗氏,踩着开阳山,来夺回此剑,性质完全不同,能够彻底抹去百年附庸之名!” 这人来自于金岭赵家,是赵家当代家主的胞弟,人称赵二爷。 严长老显然也是与他相识,叹了一声,说道:“依附于玄天观,是我们祖辈的选择!虽说每年皆要进献宝物,但也算是受得玄天观的庇护,才得以安稳发展……” 他语气之中,颇感唏嘘。 这紫阳域第一上宗,实则而也是许多微末势力,求之不得的强大靠山背景! 可惜如今灭亡,这使得曾经让各方势力都感到羡慕的“玄天附庸”之名,已不再是让人忌惮的显赫威名,而成为了耻辱! 但赵二爷却忽然笑道:“传闻近期曲江罗氏,接了一单大生意,涉及上千件基础法器的炼制……可昨日因为其附庸之名,受人轻视!” 那位严家长老迟疑了下,说道:“赵家二爷的意思是,曲江罗氏便是因为此事的刺激,才有今日大张旗鼓的局面?” “准确来说,是这件事情背后象征的意义,从而带来的巨大利益纠葛!” 那位赵家二爷如此说来,面带嘲讽之色,说道:“玄天观毕竟已灭亡了……若将来我赵家也因利益之事,需要这么大张旗鼓一场,踩着玄天观的废墟,来获取更多的东西,想必我那位兄长,绝不会犹豫!” 随着各方修行者的私下议论,曲江罗氏上百名族人,已然是敲锣打鼓,来到了开阳山下。 而在边上,却有一人,垂首低眉,面露恭敬,低声道:“罗家主……您看?” “余道长,你曾经也是玄天观的执事,今日将断尘剑送归山门,是你的职责!” 曲江罗氏家主,貌若中年,背负双手,说道:“去罢!” 他抬头看着开阳山,眼神炽热,心中思绪浮动。 紫阳域的其他势力,多是主动寻求玄天观的庇护,借助玄天观的威名与各方面渠道,借而发展壮大。 但唯独曲江罗氏,当年是有灭族之祸,被逼无奈,投靠玄天观。 近百年来,家族四成盈利,上交玄天观,早已让他这位家主,万分心疼,但又不得不忍住这一口郁气。 今日大张旗鼓,如同“坟前耀武扬威”,虽是昨日受人轻视的原因,但实则也是他心中早有想法,干脆借此吐尽心中不满之气! “等你将断尘剑送上开阳山后,本座亲自上山,从玄天观门人手中,夺回我族中法剑!” 罗家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事后,你可以继续当玄天观的余执事,也可以是我曲江罗氏的余供奉!” “全凭家主差遣!” 余执事这般说来,面上带着恭敬之色。 过往作为玄天观执事,他跟曲江罗氏,打过不少交道,往往是这位罗家主,对他百般讨好。 然而今日,再非往昔了! 余执事在道基境界,已窥至第三层,即将铸就五脏道台,需要大量五行之物。 玄天观若在,凭他的功勋,十年之内,便能完成五行道台的铸造。 但如今宗门已灭,成了无根浮萍,一介散修,耗尽毕生心血,都不见得能凑足五行之物。 而曲江罗氏,炼器方面的生意,遍及三大域,底蕴雄厚! 若能成为曲江罗氏的供奉,至少要比他作为一介散修,强得许多! 为此,他将依照对方的吩咐,代表玄天观,将断尘剑,交还曲江罗氏! 事后,他便要对外宣誓,叛出玄天观,投靠曲江罗氏! 眼看着余执事缓缓登山,罗氏家主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在他身侧,有一名老者,低声说道:“原先余执事提及,山上还有玄天观最后一名弟子,名为陆万,已经疯了……但根据探知的消息,这个疯癫小道,已经离山了。” 今日的仪式,原本是要用玄天观门人的项上头颅,来祭断尘剑,象征着斩去过往,一雪前耻! 但余执事提及的这个疯癫小道士,却已经焚香封山,下山离去了。 因此这名罗家的老人,不由得有些烦恼,说道:“以玄天观门人之血来祭剑,是这场仪式当中,最重要的部分,如今该要怎么办?” “不是还有这姓余的吗?” 罗氏家主,神情平淡,眼神冰寒,缓缓说道:“拿一个炼气境的小家伙祭剑,算怎么回事?” “家主的意思是?”那罗家老人微微一震。 “那小道士若在,顺手斩了,只当个添头!小道士不在,就让余执事,作为主菜吧!原本从一开始,祭剑的人选,就已定下了!” 罗氏家主语气平静,说道:“玄天观未灭之时,这姓余的,张扬跋扈,本座岂能容他?” 他看向开阳山,背负双手,缓缓道:“今天之后,我曲江罗氏,顶天立地,再无‘上宗’!” 第12章 问过本座了吗? 开阳山巅! 陆万俯视下来,面无表情,眼神平淡。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摆了摆手,示意白猿往后山去。 而身着玄天观道袍的余执事,双手捧剑,往山上来。 此剑无鞘,但锋芒内敛,仿佛染上尘埃,似乎不曾开刃。 这就是当年铸鼎境界的罗家二祖,以毕生修为及性命,炼制而成的上品法剑! 随着余执事捧剑上山,过了半山腰的位置,便停了下来。 因为这里就是当初玄天观的藏宝库。 而山巅之上,则是玄天观的大殿。 余执事来到原先藏宝库的废墟上,一跃而起,站在倾塌的半边屋檐上,将断尘剑插入了对面的石壁上! 当初争抢山门之物时,他就是从这石壁上,趁乱拔出了断尘剑,匆忙下山的。 随后他便运使体内真气,左手捏符,右手扬起衣袖,于空中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响! 与此同时,他左手符纸燃烧! 那一声衣袖脆响,似乎被扩大了百倍,回荡在这开阳山上,来回传响。 山下的曲江罗氏家主,微微点头,背负双手,抬步登山。 众人尽皆抬头望去,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高。 而山下的罗氏族人,敲锣打鼓,旗帜挥动,请出了一面足有磨盘大的镜子! 镜面映照之下,有光芒显化出来,凭空形成一幕巨大的景象! “这是……开阳山上的景象?” “这法器好生玄奇,竟然能够映照景象出来,呈现于众人眼前!” “此乃罗家先祖,从神都带来的法器,名为照玄镜,乃是罗氏镇族法器之一!” “连镇族法器都请出来,为今日之事造势,看来曲江罗氏,是费尽心力,要宣扬此事,广传八方!” 各方修行者,均是看向那照玄镜所显化的景象,万分感慨。 就连山下城镇百姓,也都倍感唏嘘。 紫阳域第一上宗,千年传承道统,最后仅存的半点名声,也将在今日彻底烟消云散,被曲江罗氏掐灭! 而在不远处,宣阳高氏排行第九的这位道基境强者,神情如旧。 在他身侧,是丰禾县的县尊。 按道理说,罗氏位于曲江县,大张旗鼓来到丰禾县,造势于八方,理应通过丰禾县尊的准许。 而白县尊,忌惮于开阳山上那位神秘强者,所以并未准许。 但他今日已上报紫阳域,告假半月。 所以这半月里,丰禾县任何事情,他将是毫不知情! 这一切都是高九爷的意思。 白县尊可以忽略高九爷的意思,但忽略不了来自于高氏的一件法器! “高家好手段啊,只一日间,就能让曲江罗氏,替你高家,去探一探开阳山的虚实!” 白县尊有些感慨,说道:“老夫很疑惑,是怎么做到的?” 高九爷笑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白县尊一眼。 原本从开阳山狼狈退下之后,他心中觉得,将家族分支迁移开阳山一事,再无希望。 所以,昨日他对白县尊这个贪得无厌的老东西,态度有所淡漠。 因为此前,他是考虑到,将来高氏的分支,迁移到开阳山,需要与白县尊打交道,才不惜钱财宝物,尽力交好。 但今日,家主来信,认为此事还有希望,对于白县尊的态度,仍如以往,不可交恶。 于是,高九爷便也耐心解释道:“我高氏善于用阵,每年布置阵法所耗费的基础法器,数量不在少数……因此,无关于阵法方面,最为基础的法器炼制,有一部分,是交由曲江罗氏的。” 白县尊若有所思,说道:“以宣阳高氏的底蕴,指缝间流些油水,就足以让曲江罗氏为之动心。” 高九爷只是笑了声,旋即又道:“昨日我十三弟,途经曲江县,欲与罗氏签订契约,炼制另一批基础法器,满足阵法消耗所需。” “但家主认为,我阵族高氏,在宣阳域修仙势力当中,位列上层!” “而曲江罗氏,不过是玄天观的附属势力!” 他负手而立,幽幽说道:“就好比您老人家,官拜为丰禾县尊,却要跟曲江县尊的家奴打交道,岂不降了身份?” 白县尊闻言,略有恍然之色,点头道:“确是此理,但不单单是这样罢?” “当然!” 高九爷缓缓说道:“过往的曲江罗氏,在玄天观庇护之下,生意遍及三大域,而今玄天观已灭,谁来庇护?” 白县尊若有所思:“所以今日,还须立威?” “不错,曲江罗氏,哪怕为人诟病,也要号召各方,大肆宣扬,从开阳山,‘夺回’断尘剑……从而消去这附属之名!” 高九爷含笑说道:“并且,借机扬名,立威于外!” 白县尊看向了开阳山巅,却平静说道:“如此说来,倒也可以理解曲江罗氏的用意,但……” 停顿了一下,白县尊却笑着说道:“但除却你我之外,却无人知晓,昨日的开阳山,回来了一尊玄天观的高人!” “我家二叔,官拜司天监主簿,修为高深,见识广博,他认为昨日之事,细究之下,有些疑点,显得古怪。” 高九爷神情凝重,缓缓说道:“而且,域尊柳策,昨夜以官印巡视,认定整个紫阳域当中,都没有任何炼神境强者的痕迹!” 他看向开阳山巅,出声说道:“所以才有今日曲江罗氏,践踏开阳山,夺回断尘剑,宣扬八方的举动!” ——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 曲江罗氏家主,已经来到那石壁之前,背负双手,威严沉厚。 余执事先是整理自身道袍,然后躬身拜倒。 “玄天观执事余临,拜见曲江罗家主!” “于百年前,我曲江罗氏,以断尘剑,赠予开阳山,寻求庇护!历经百年,进献宝物,数不胜数,已还旧恩!” 曲江罗家主淡淡说道:“今日,本座来取断尘剑!” 于照玄镜景象之上,万众瞩目,皆见玄天观执事,万分恭敬,返身上了石壁,拔出断尘剑。 随后便见余执事屈膝拜倒,双手奉上宝剑,高声道:“今日余某,以玄天观之名,送还断尘剑……曲江罗氏,再非我玄天观附庸!” 罗家主接过宝剑,倏忽运起周身真气,往前一刺! 骤然之变,见者无不惊呼! 余临瞳孔一缩,便要调用体内真气。 却发现在这刹那之间,浑身真气,尽数凝滞。 这一刻,他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枚丹药。 那是曲江罗氏赠予他的宝药,助他铸就了“中丹田道台”! 丹药有问题! 思绪才落,这一剑穿过他的胸膛,剑气迸发,席卷他周身经脉,破碎五脏六腑。 而在外界众人眼中,不明其中真相,只知道玄天观一位铸就道基的强者,在曲江罗家主面前,连一剑都挡不住! 立威! 余执事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曲江罗氏,过往毕竟还是依靠着玄天观的庇护,而今玄天观已灭,所以曲江罗氏,今日除了要摆脱附庸之名,还要扬名立威! 一剑之下,道基境强者,毫无还手之力! 今日之后,在外界眼中,取回断尘剑的罗家主,必将名列紫阳域上层强者之流! 今日,曲江罗氏,借他的脑袋,虚张声势,震慑各方! 余执事脑海之中思绪浮动,便发觉胸口剧痛! 断尘剑从胸口拔出,但他还没断气。 只见罗氏家主,提着他的脖颈,大步来到了开阳山之上! 站在了开阳山巅,便仿佛将整个开阳山,踏在脚下! 罗家主一吐过往压迫之郁气,以居高临下之势,俯视这玄天观的废墟。 他挥剑斩断了余执事的双腿,扔在身前! 然后扬起断尘剑,准备将余执事斩首于万众之前! 各方众人,为之屏息,一时之间,无人开言,皆看向那山上的景象! 只见照玄镜的景象中,这位曲江罗氏家主,意气风发,持剑向天。 他脚下踏着开阳山,而身前跪着玄天观执事! 他高声喝道:“今日,曲江罗氏,广邀八方,迎回断尘剑,彻底与玄天观割裂!” “从此,无主次之分,非附庸之家!” “近来百年,我曲江罗氏,屈居于玄天观之下!” “自今日后,我曲江罗氏,顶天立地,再无上宗!” 他声音落下,这一剑便要斩落。 但刹那之间,他浑身凝滞,如遭雷击! 山下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然而眼尖之人,却发现罗家主浑身颤动,额上冷汗涔涔,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也几乎就在这个时候,便听得一个平静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 “问过本座了吗?” 第13章 吾有一剑斩道基! 刹那之间,开阳山上,陷入沉寂。 风不吹,草不动,人如雕像,似乎时光都停滞了下来。 连同开阳山下,各方修行者,周边百姓,无不为之屏息。 一时间,似乎天地间,都无声无息,连呼吸声都在极力克制。 而原本取回断尘剑之后,轻易便制住玄天观道基境执事的曲江罗氏家主,在众人心中,已经是强大到令人震撼的存在! 甚至已经有修行者推测,罗氏家主从断尘剑当中,获得了罗氏二祖的毕生修为,具备了铸鼎层次的强大战力! 但此时此刻,这位曲江罗氏家主,冷汗涔涔,目露恐惧,浑身僵住,竟不敢动弹。 那么如今开阳山上那一位,又是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众皆屏息,眼神无不凝重。 唯独远处,宣阳高九爷,露出思索之色。 “白县尊,当日你我,于山上时,便也是遭威压所制,如此失态的罢?” “正是。”白县尊眼中犹有余悸,开始怀疑自己默许曲江罗氏,前往开阳山试探,是否做错了? “可他威严厚重,镇压开阳山,却没有出手,诛杀你我。”高九爷低声道。 “你毕竟是阵族高氏的九爷,而老夫也毕竟是朝廷命官,否则咱们大约已经葬身于开阳山了。”白县尊这般说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虚张声势?”高九爷低声道:“我二叔贵为朝廷司天监的主簿大人,知晓一类法门,可扩展自身威势!” “这就是高氏要进行试探的原因?”白县尊沉吟着道:“细细想来,不无可能,否则此等人物,足以压住玄天观的内乱,岂会导致宗门分崩离析?” “不管怎么说,今天便是得见分晓的时候了。” 高九爷眼神熠熠,看向开阳山巅。 想起当日威压临身,他至今心有余悸。 但是他也想要知道,二叔的推测,是否属实! 这尊位于开阳山巅的“神秘强者”,除了威严震慑之外,是否还具备斩杀外敌的本领? 而周边各方修行者,以及城镇百姓,则只见到,刚才威风八面的罗氏家主,已经满是恐惧之色! 开阳山上,有一尊真正的强者! 这是可以在三言两语之间,就镇压曲江罗氏的存在! 而开阳山巅,陆万站在脑海当中“混沌天源木”所在位置上,仿佛与此山合而为一,威严无尽。 他震慑了曲江罗氏家主,使得对方动弹不得,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而随后,他微微闭目,感受到了脑海之中,雷霆树影之上,有白光孕育,逐渐花开! 白花盛开千百瓣,大小虚实皆不同。 看着雷霆树影之上,白花陆续绽放,他心中万般欣喜,也多了底气,语气愈发沉凝。 “曲江罗氏,欲脱离我玄天观,问过本座了吗?” 陆万缓缓开口,动念之间,风吹草动,寒意四起。 曲江罗氏家主,浑身颤动,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音。 而在山下,众人哪怕隔着镜中景象,也仍能感受到来自于那神秘强者的压迫之感。 随后便听得那神秘强者,再度开口,缓缓说来。 “如今我玄天观没落,尔等意欲自立,亦算人之常情。” “但罗氏此举,踏我开阳山,辱我玄天观,欺本门千年道统无人……” “如不斩你,玄天观历代祖师,何以瞑目?” 声音落下,杀机四起,仿佛天色骤然一暗! 而山巅上的陆万,摘下一朵“三十六瓣虚幻白花”,口含道韵,低语道:“此剑当凌空飞起,百步杀人,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而在曲江罗氏家主,以及山下众人的眼中,只听得“何以瞑目”四字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见断尘剑骤然飞起,脱离罗家主之手! 但见此剑化作光芒,凭空一扫! 剑光绕过曲江罗氏家主的脖颈! 这位铸就了七座道台的强者,顿时身首分离! 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罗家主张了张口,便觉天旋地转! 众人只见,剑光绕过,罗家主头颅坠落在地,溅起鲜血尘埃! 魁梧壮硕的身子,仰面倒下,砸在地上。 鲜血流淌开来,山巅沉寂无声! 但此剑仍然未停,其中余力不消,空中一绕,往下刺来! 余执事眼中恍惚,有着极为复杂的色彩,似是难以置信,似是无比懊悔。 但这种种思绪,都在一剑落下时,化为乌有! 只见这一剑,将余执事钉死在了地上! 顷刻间,开阳山再度平静。 而山下众人,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才似乎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了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震撼。 各方早以为,玄天观风流云散,已然灭亡,但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已经山势崩断的开阳山上,依然还有玄天观的高层强者! 曲江罗氏家主,本身便是铸就七座道台的强者,刚才得回断尘剑之后,更是高深莫测,隐约似有铸鼎的战力。 但此刻不过一个照面,连反抗都做不到,便血洒开阳山! 那么这尊玄天观的神秘强者,该有多么强大? 而原本已经夺回自家“附庸之物”,准备自立于外的各方势力,更是惊疑不定,纷纷对视一眼,有了惶恐之色。 如严家及赵家等等势力,皆有不安之感。 而在远处,白县尊眼神变幻,一时间充满了懊悔。 “县尊的官印,聚敛丰禾县之势,可察觉到了法力的动荡?”高九爷语气凝重,这般问道。 “没有。”白县尊低沉着道。 “没有法力,能驱使法剑杀人。”高九爷眼神复杂,低语道:“那就是神魂之力!” “货真价实的炼神境!”白县尊握紧了拳掌,一时间心绪起伏。 “……” 高九爷抬头看向开阳山巅,推翻了此前心中的所有怀疑与猜测。 开阳山上,炼神境坐镇! 此人一日不走,玄天观就不会灭! 而其他各方修行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曲江罗氏的族人,更是惊慌失措,忙乱散去。 这一场曲江罗氏“扬名立威”的盛大仪式,变成了曲江罗氏最大的笑话! 但今日之后,世人已然认定为灭亡的玄天观,将再次名扬八方,威慑紫阳域! 第14章 花开万千瓣,静夜有异声 曲江罗氏家主,在万众之前,被斩落首级,各方势力无不哗然。 而开阳山上,似乎再无动静,然而过得片刻,在各方势力仍徘徊不去时,便有一声冷哼,惊散众人。 此刻开阳山范围,已风平浪静,沉寂无声。 时已入夜,白猿找了个麻袋,将罗氏家主以及余执事的尸首,搬到相邻山峰,随便埋了。 它一路疾奔回来,腾挪跳跃,抓着树枝,荡了回来。 而它看向开阳山殿那位掌教老爷的目光,再一次充满震撼。 今日来敌,非同寻常,修为恐怕还在二大爷之上。 但在掌教老爷开口之后,对方直接就动弹不得,跟雕像一样。 再后来掌教老爷一句话,剑就飞了起来,斩掉了那位比二大爷还厉害的强者! 细细推算这些细节,白猿心头隐约升起了明悟! 掌教老爷一开口,说啥就是啥! “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白猿心里暗自想着:“那老家伙来开阳山装腔作势,敲锣打鼓,还搬了一面镜子,准备耀武扬威,人前显圣!” “结果帮掌教老爷作了嫁衣,今日在人前显圣,耀武扬威的,成了我家掌教!” 它隐约觉得,已经把握了掌教老爷的行事风格! 人前显圣,耀武扬威! “二大爷说过,所谓投其所好,就是他想干啥,我帮着他干啥!” “我得细细揣摩一下,该怎么帮老爷到处耀武扬威!” 白猿心里暗暗想道:“关于这方面,二大爷生前有‘得意著作’,不然我回头找掌教老爷告假三日,去虎穴里,再找一找,看看粪坑里是否有所残留?” 它这样想着,回到了开阳山巅,以标准姿势,一个滑跪,来到掌教老爷面前。 然后它额头触地,连着磕了九个响头,以表敬意。 接着抬头起来,就见一个玉瓶扔了过来。 它连忙接过,掂量了一下,猜测这一瓶丹药,至少九枚,然后又心生懊悔,没有再多磕几个响头。 随后又想到二大爷的教导,凡事过犹不及,过了界限,容易引起反感。 如此想来,它才算有了些自我安慰,而后便听到掌教老爷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位罗家主身上,倒也带了些丹药,这瓶归你!” 陆万挥了挥手,说道:“你且下去罢,好生修行,再过些时日,我会为你授符!” 白猿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连连叩首,然后才恭敬退下。 陆万面上浮现笑容。 今天曲江罗氏,大张旗鼓,号召八方,连镇族法器都拿出来助势! 最后全都便宜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斩杀曲江罗氏家主,震撼紫阳域各方势力,也让山下城镇百姓心生敬仰。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脑海之中的虚幻花瓣,还在不断诞生! “神树开花,并不局限于在我面前?” “只要名声外传,使得其他人再度感到震惊,那么冥冥之中,神树便能得到养分,继而开花?” 陆万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脉络,找到了方向,随后又对今日的事件,进行了一次反思。 今天这场人前显圣,作为临时突发事件,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够熟练,使得语气不够威严,举止不够霸道。 他反省自身,暗道:“总之,整体略显生硬,过程不够圆润,情绪没有到位,人设尚未立体,须得下次注意!” 他总结了一番之后,收束了诸般念头,布置阵旗,形成阵法。 而后取过断尘剑,打量了一番,没有看出太多神妙之处,便也放在一边。 他今夜准备修行,感受着脑海之中,混沌天源木上面,有着许多白光,仍在孕育花瓣。 显然是这个事件,热度尚未平息,仍在外界不断扩散传扬。 此刻他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将近三百朵白色花朵,形态虚幻,若隐若现。 而每一朵白花,都具备三十六片花瓣! 若说一片花瓣,象征着一个人,那就是说,今日事情发酵出去,他的风采震惊了至少上万人。 而白花依然在增长,显然随着此事的发酵,名声传扬于外,还会花瓣还会不断增多。 陆万若有所思,每一朵白花,生长到了三十六片花瓣,就不会再继续增多花瓣。 但是混沌天源木之上,会生出一朵的新的白花! “如此说来,三十六片花瓣,已算品相完整!” 陆万心中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昨天夜里,那一朵‘七瓣’白花,品相不佳,花瓣大小不一,参差不齐,却也能让他维持一夜的“绝顶天资”! 那么今日这品相完整的“三十六瓣白花”,又能维持多长时间? 他这样想着,又考虑到今日,他言出法随,使得断尘剑凌空飞起,斩掉了罗家主,顺带把余执事当成个添头,一并斩了! 他如今思索了下,其实那一剑蕴藏的威力,并不足以斩杀道基境修行者! 但是自身与开阳山相合,凭一山之威,镇压了罗家主题,使得这位道基境上层人物,不得动弹,不得反抗,如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这一剑才轻轻松松,毫无阻碍,直接斩了罗家主的头颅! “如果我现在摘下一朵白花,言出法随,说要让相邻山峰,拔地而起……”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暗道:“大概蕴藏的力量不够,只能拔起相邻山峰的几株树木!” “那若是这样,每一朵品相完整的白花,也只相当于炼气境圆满的道术!” “这三百朵白花,不过是三百道炼气境圆满的法术,只能让我无敌于炼气境,仅此而已!” “按道理说,神树开花,言出法随,此等神妙力量,应该不止是如此,大约是我没有正确把握运用的方式!” 陆万这样想着,叹息了一声,但随后又自嘲一笑,低语道:“昨日我不过只是个炼气境中上层的小道士,今日无敌于世间炼气境当中,还奢求什么?如此心态,实在不免有些贪心不足的意味……” 如是想来,他又看向山腰处的白猿,摸着下巴:“明日摸索一下,掌教令牌是否具备‘授符’的力量!如果实在不行,耗费一朵白花,用来册封白齐天,授予正统符箓,应该是足够了!” 才这样想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叹息。 “这小子实在是浪费神花。” “……” 刹那之间,陆万浑身僵滞,脸色变幻不定,左右看了一眼,握紧了断尘剑。 周边废墟,空无一人。 但声音却似乎从耳边传来。 夜风吹拂,阴云散开,星月光芒甚是清澈! 只见月华洒落,空空荡荡。 在这一瞬间,陆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只想摘下脑海中的白花,以“言出法随”的能力,使一切妖魔鬼怪现出原形! 但却在这个时候,却听得刚才那个苍老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满面警惕,到处打量,莫非在寻老夫?” “难不成你小子竟能听见老夫的声音?” 第15章 衍法道君 夜半无人,明月银华,寒风呼啸。 陆万寻不到声音的来处,却清晰地听到这苍老声音传在耳中。 刹那之间,陆万下定决心,要立即采摘脑海之中那一朵白花。 但在这个时候,却又听得这个苍老声音再度响起。 “不要浪费此等神花,老夫并无恶意!” “你尚未修成阴神,竟然能够察觉我神魂之声,着实天赋异禀,难怪你小子,当年没有被妖虎炼作伥鬼……” “你心神入体,沿着树根,来寻老夫罢!” “……” 陆万怔了一下,心中念头急转,但深吸口气,终于收敛心神。 他在脑海之中的“开阳山幻景”当中,寻到了声音的来处。 通体宛如雷霆的混沌天源木,如同一个树影,屹立于开阳山巅。 但是树根却贯穿了山体! 他发现其中五条树根,在山底内部,分别贯穿了一个“光点”! 这五个光点,有炽烈如火的,有阴冷如冰的,有色泽鲜明的,有光芒黯淡的。 而刚才这个声音,分别来自于其中一个“黯淡而炽烈”的光点! “你果然能见老夫!” 而刚才那道苍老声音,再一次响起,幽幽说道:“区区炼气境,三魂七魄却凝练万分,几乎能堪比阴神,纵观古今典籍,前所未闻……” 不等陆万有所反应,便听得这苍老声音再度说道:“老夫是玄天观的第四代观主,你作为本门弟子,应该是熟悉的吧?” 陆万闻言,不由一怔。 停顿了下,他才低声道:“四代祖师,衍法道君?” 作为玄天观弟子,他对于历代祖师,自然不会陌生。 如果按照传承来说,自己如今应该算是玄天观的第六代掌教。 第五代掌教则是被妖虎一口吞下了。 这位第四代掌教,已经在一百三十年前,寿尽而亡! 但今日,这位逝世百余年的师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陆万的面前。 简直见鬼! “确实是见鬼了。” 四祖衍法声音传来,哈哈一笑,说道:“此番回到开阳山,得见这废墟景象,险些将老夫气得再死一回,但后代传承,有你在此,看来我玄天观当兴!” “师祖……” 陆万略有迟疑,斟酌言语。 但却听得四祖衍法道君笑着说道:“老夫知晓,你心中必然有万千疑惑,但既然你天赋异禀,能见老夫神魂,那么老夫便也会替你解答,但在此之前,你得先放开老夫。” “放开?”陆万不由愕然。 “你得获本门令牌之时,老夫以掌教令牌,检验你一身功法,随后就被这一株雷霆神树镇压了!” 四祖叹息了声,竟有些无奈,说道:“万千树根,贯穿山体,其中五条树根,将我等尽数拘禁……从此也难以挣脱了!” 他声音落下,又道:“当然,老夫知道,这怪不得你,而你暂时也无法完全掌握这株神树,无法释放我等!” “不过,这毕竟是你的识海当中,要让老夫宽松一些,能以神魂显化方式,与你交谈,应该不难!” “你不用过于戒备,这里是你的地盘,而且你随时能摘下神花,以这神妙之力,来镇压老夫!” “对了,在这识海当中,神花的力量,将会无限大,可以说老夫的性命,拿捏在你的手中!” “所以你可以放心做事,若还有迟疑,就先试验一番!” 那苍老声音,带着笑意,这般说来。 “那么弟子该怎么做?” 陆万思索了一下,然后这般问道。 “我有一道法门,你稍加祭炼,能让你的树根,略微柔软些,不至于扎得老夫喘不过气来。” “请祖师传法!” “好!” 玄天观第四代掌教衍法道君,熟读古今典籍,喜欢钻研诸般秘术,甚至推衍诸般功法,涉猎极广。 在陆万入门之时,玄天观的功法及道术,几乎有一半是由四代祖师所创! 他博览群书,善于推衍,乃是玄天观历代掌教当中,最为学识渊博的一位! 随着陆万学得道术,竟然发现极度简单,轻易入门,不由诧异。 “这是老夫简化过后的,入门不难,你且施术!” “……” 等到陆万施法完毕,便察觉到树根之下,略微松动。 这个光点,便也逐渐延伸,化作人形,变成一个老者,须发皆白,面上含笑,颇是和蔼。 对于这个面貌,陆万也不陌生,过往的时候,在玄天观大殿之上,第四代祖师的画像,就挂在那里。 “弟子见过师祖。” “不必拘礼。” 四祖摆了摆手,说道:“从玄天观来说,你是本门当代掌教,老夫早已退位让贤,还须礼敬于你!” 他笑呵呵道:“从此处来说,你是神树之主,也是这识海的主人,老夫如今是被拘禁在这树根下的一道神魂,好比是你的家仆……” 陆万闻言,当即低声说道:“若如师祖所言,弟子便成了欺师灭祖之徒了!” “开个玩笑罢了,老夫死后,魂寄于此,本也算是被禁足此间,再多一层枷锁,倒也无妨。” 四祖这样说来,又道:“我知你心中疑惑,且逐一为你解惑!” 随着四祖衍法道君逐一说来,陆万这才恍然。 这掌教令牌,乃是玄天观初代祖师铸造而成,内藏乾坤,蕴藏大秘,由历代掌教所执。 但要洞悉令牌奥妙,须得修成炼神境,才能以神魂,探索令牌,继而得见历代祖师! 而自身寿尽之后,以阴神寄托,藏于这其中幻景,便可长存不灭。 “初代祖师耗尽心血,造就此间天地,魂力消尽,只留一点真灵不灭,却再也不曾苏醒。” “二代掌教,及三代掌教,皆因岁月悠长,神魂历经消磨,魂力不足,时常陷入沉眠当中。” “倒是老夫,肉身寿尽,至今百余年光景,神魂尚有余力,因而并未长久沉眠。” “至于你的师尊……” 四祖语气微凝,骂道:“这废物徒弟,不提也罢!要不是老夫及时苏醒,他连阴神都被那头妖虎给吞噬殆尽了……” 说到这里,四祖的眼神之中,略有复杂,叹道:“要不是老夫精通各类法门,行事隐秘,连他这道残魂都抢不回来!” 第16章 神意撼星河 玄天观第五代掌教,被妖虎吞食,阴神险些被吞噬殆尽。 正是四祖衍法道君,以神妙手段,悄然截取真灵,留存一缕残魂,免去了神魂彻底湮灭的下场。 但也正是因此,五代掌教沉眠至今,恐难以苏醒。 “先前那位紫袍的炼神境人物,不愿成为妖虎的伥鬼,自毁神魂!” 四祖缓缓说道:“老夫还是用这一门隐秘至极的‘九幽聚魂法’,尝试留他一点真灵,但临时出现变故,最终失败了。” 他微微抚须,说道:“失败之后,被老夫收在令牌中的残存魂力,浪费了可惜……因此老夫将魂力收束,刚刚才勉强炼化完成,填补给了这废物徒弟的残魂,希望他能早日苏醒!” “临时变故?” 陆万眼神微凝,正要询问,却见四祖摆了摆手。 “这妖虎来历不凡,非同小可,恐怕涉及惊天之秘,今后你在外边,尽量不要议论。” 四祖神色严肃,告诫道:“你师尊修为不算太差,有我玄天观嫡传,仍然不是它一合之敌!在你修成炼神境之前,不要跟它有任何牵扯……” “弟子明白!” 陆万这般应了一声,又迟疑着道:“但先前师祖提及,当年我没有被妖虎炼作伥鬼,是为何意?” “世间猛虎食人,而人魂化为伥鬼,受虎驱使……” 四祖叹息道:“这头妖虎,已非寻常,天赋神通早已大成,而你修为太低,它甚至不用吃你,只看你一眼,就能定下烙印!” 说到这里,就见四祖微微抚须,说道:“长久之下,你魂魄被侵蚀,化为伥鬼,但肉身还在,如同往常,跟活人无异!” “这样的伥鬼,炼神境以下,即便铸鼎境界,也看不出端倪。” 随着四祖衍法道君的声音落下,陆万也陷入了沉默当中,似乎想到了当年疯道童的种种古怪举动,还有许多难以捋清的混乱思绪。 “你天赋异禀,神魂凝练,避过此劫,是你的福缘。” 四祖缓缓说道:“虽说这妖虎,当时准备将你炼作活着的伥鬼,此举暗藏深意,包藏祸心,但目前不是你如今应该考虑的事情。” “师祖认为,弟子当前应该考虑什么?”陆万若有所思。 “人前显圣,耀武扬威。” “……” “这株神树,蕴藏无穷奥妙,其花蕴藏道韵,有言出法随之效!” 四祖眼神当中,充满了复杂之色,低语道:“老夫通读古今典籍,不曾见过此等神物!” 他看着陆万,说道:“以老夫来看,每当神树开花,便是你人前显圣之时!” “可是……” 陆万闻言,略有迟疑,低声道:“弟子心性稍有内向,喜欢稳重行事,与人为善,秉承着谦逊低调的做人原则,实在不太适应这种高调张扬的风格。” “……” 四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就保持这个状态,足够了。” 但随后他揪着胡须,终于还是忍不住,犹豫着说道:“要不……你再收敛一些?” 陆万觉得师祖对自己充满了误解。 可下一刻,他却又沉吟道:“师祖要我人前显圣,是为了神树开花,但弟子察觉,这白花虽然具备神妙,但一朵品相完整的三十六瓣白花,似乎只相当于炼气境巅峰的道术!” 而四祖闻言,只是抚须一笑,问道:“你是不是认为,如今数百朵白花,就是数百记道术的积累,即便数量增多,暂时也不会带来更高的作用?若是这么想,那便错了……” 声音落下,又听四祖说道:“你是识海之主,也是神树之主,动念之间,便可更改变化!” 陆万闻言,眼前一亮,躬身道:“请师祖教我!” 四祖伸出手指,往山巅指去,说道:“你虽未修成阴神,但三魂七魄之凝聚,极为罕见,实在天赋异禀,如此,老夫传你一道神魂运用之术!” 这神魂运用之术,名为“神意撼星河”! 四祖传来此术,陆万细细揣摩,竟然发现,跟刚才四祖所传的“入门级法术”,同出一源! “刚才只是让你稍微挪动树根,所以只需简化的入门小术,就足够了。” “可刚才的入门之法,是简化到了极致的版本,但现在是完整的‘神意撼星河’,属于炼神境的上乘秘术!” “就算是炼神境的修行者,以阴神来修炼此术,也颇是不易。” “你好生揣摩,争取一年半载之内,能够登堂入室,那么将会迎来……” 四祖的声音还没落下,便戛然而止。 只因为陆万伸手一捏,竟然摘下了那一朵“三十六瓣白花”,口含道韵,说道:“自此刻起,我悟性绝顶,旷古绝今!” “……” 四祖脸上神色僵滞,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神情,心道:“大意了,忘了这家伙,无论怎么胡说八道还是信口开河,都能够实现……老夫隐约有种被人扇了巴掌的错觉!” 这一夜,玄天观第四代祖师,衍法道君,亲眼看着,炼气境的徒孙,只一个夜晚,将“神意撼星河”修炼入门! 而他想起自身,当年成就炼神境之后,修炼此术,也花费了将近三天的光景,才得以入门! 随后四祖停顿了下,又看向了“玄天观第五代掌教”的光点,更是呸了一声,骂道:“当初以炼神境,还花了近十天,才初步小成,你个废柴!” 在陆万将神意撼星河这一门炼神境的上乘秘术修炼入门之后,正欲再接再厉,修至小成。 但“言出法随”的效果已经开始消去,便也只好作罢。 随后就见陆万的目光,看向四祖,面上含笑,准备开口。 当即就见四祖神色肃然,直接伸手,指向山巅神树,提前制止了陆万极可能具备“装逼”嫌疑的举动! “你以此法,挪动两朵白花,使之重叠!” “……” 陆万有着一种“还没说话,就被人摁倒在地,然后往嘴里塞了团破布”的不适感。 但深吸口气,他便也开始运使神意撼星河之术! 他动念之间,便见山巅之上,雷霆树影之上,两条枝桠,微微摇动。 枝桠末梢,两朵白花,正不断靠近。 过得片刻,两朵白花相互接触,随后又重叠一处。 而等陆万收了“意念”之后,便发现两朵白花,已经合而为一。 但比起先前稍显虚幻的花瓣,如今这朵白花,显然更加凝实。 “成了!” 第17章 百花合一,神妙无穷 虚幻白花,合而为一,愈发凝练。 陆万隐约能够察觉到,其中蕴藏的力量,似乎也叠加起来,变得沉厚许多。 “如今这一朵白花,你再运使起来,便已能超出炼气境道术的范畴!” 四祖微微抚须,含笑说道:“老夫虽然没有正式进行衍算,但大约推测,你还能继续融合……” 陆万神色肃然,微微点头,以神意撼星河秘术,再次融合周边的白花。 此术有诸般妙用,乃是炼神境当中的上层秘术。 尽管如今的陆万,并不足以发挥出其中妙用,但每次运用此术,都相当于在锤炼三魂七魄。 看着一朵又一朵白花,正在不断融合,四祖颇是满意,心中暗道:“如此运用,不知不觉,三魂七魄,将获得极大益处……” 将来陆万要铸造道基境最后一座“上丹田道台”,将会比其他修行者,减少许多难度。 甚至将来铸鼎大成后,准备炼就阴神,晋升炼神境,也比世间修行人,要顺畅些许。 如今的神意撼星河,实则也是在为陆万铺垫通往炼神境的道路! “大道通畅,乃是老夫生平仅见!此子若不夭折,必然成就炼神境,将来可谓前途无量!” 四祖这样想着,目光看向五代掌教的光点,愈发鄙夷:“跟这宝贝徒孙一比,这废物徒弟简直该扔!” 天色渐明,而陆万在小半个夜晚里,把上百朵虚幻白花,凝练合一! 此刻的白花,已经完全实质化,不再具备虚幻之感。 但到了这一步,陆万再用一朵虚幻白花,凝练其中,却忽然溢散,重新化作原状,并不能融入“实花”当中! “目前已经到了极致!” 四祖终于开口,说道:“如老夫所料,上百虚花,可以凝成一朵真正的实花!” 他微微抚须,含笑说道:“如果你的神意撼星河,造诣更深,应该还能继续融合……但你的魂魄,毕竟不是真正的阴神,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随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用试图用‘神花’的力量来提升你的‘秘术造诣’,老夫猜测,若神花凝练得太强,你的识海维持不住。” 陆万微微点头,知道四祖的意思,说到底来,还是自身修为太弱,承载不住过于强大的力量! 但目前所获,已经让他极为满意。 “如今上百朵虚幻白花,凝成一朵实花……三十六瓣,品相完整。” 陆万眼中顿时浮现出明亮的色彩,低声道:“百花合一,其威能之盛,亦是增长百倍!” “实花蕴藏之力,确实非同小可!” 四祖微微点头,面上含笑,说道:“先前你斩杀曲江罗氏家主,依靠的是开阳山大势镇压,使得对方毫无反击之力,才被轻易斩杀!” “由此可见,若在外界,一朵三十六瓣完整品相的虚花,斩不掉他!” “可若是一朵‘完整品相的实花’,就算十个曲江罗氏的家主,脑袋也要搬家!” 随着四祖声音落下,陆万的目光,也看向了山巅的雷霆树影。 而如今混沌天源木之上,正挂着一朵三十六瓣,品相完整,完全实质的白花! 在这一朵实花的周边,则挂着将近二百朵虚幻的白花,仿佛扩散出来的虚影! 雷霆树影,白花盛开,令人心旷神怡。 随着陆万的名声,传扬于外,虚花的数量必然还会增长! 若是趁势推动,风头大盛,想必凭今日事件,使得虚花数量过千,也非难事! “目前若是将虚花尽数融合,便有三朵实花!” 陆万看向山巅的眼神,愈发炽烈,低语道:“如果三朵实花,尽数融合,岂非是相当于铸鼎境界的全力一击?” “如果你能融合三朵实花,并且识海承载得住,那这一朵‘神花’的力量,或许还要强于初步铸鼎的修行者!” 四祖若有所思,又道:“根据老夫的观测,这白花的成色,因为来源不同,品相也会有所不同,想必你也察觉到了!” 陆万点了点头。 先前第一朵白花生成,只有七瓣。 四瓣来自于四个凡俗武者,更为虚幻,也相对较小。 一瓣来自于白县尊,相对凝实,而且花瓣颇大。 最大的一瓣,来自于道基境修为的高九爷,更为凝实,成色最好。 而最后一瓣,则来自于白猿。 “修为不同,花瓣的成色,也大有不同!” 四祖缓缓说道:“一个铸就道基的修行者,在同样的场景之下,深受震动,产生震惊骇然惧怕等等情绪,那么他为神树提供的养分,是普通人的数十上百倍!”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昨夜你的七瓣白花,用以提升自身资质根骨,维持了大半个夜晚,约有三个多时辰! “但老夫仔细观测,大致计算之下,初步认为,源自于高老九的那一片花瓣,支持了两个多时辰!” “其余六片花瓣蕴藏的力量,合起来几乎维持不到一个时辰!” 声音落下,四祖微微抚须,说道:“而你这一次,花开数百,有上万花瓣,其中不乏源自于修行人的花瓣……” 陆万闻言,眼前一亮,说道:“所以在师祖看来,若三花合一,所蕴藏的力量,在铸鼎境界当中,应该也超出了铸鼎初境的层次?” “不错!” 四祖点头说道:“但你目前,百朵虚花合一,已是极限!要使三朵实花,继续合一,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 其实如果陆万继续动用神花的力量,以言出法随的本领,全方面提升自身,也许可以加快这个进度。 但目前神花数量,看似不少,实则合并起来,依然有限。 四祖显然觉得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而每一朵神花,也都应该用在合适的时机。 “你可以再继续凝练一朵实花,作为压箱底的本事,目前也够用了!” 四祖沉吟着说道:“余下一百朵,暂时不要动它们……否则你全部凝成实花,需要用到的时候,再来分化,反而徒添麻烦!” 陆万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 若说每一朵虚花,就是一枚铜钱。 那么一朵实花,就是一锭银子。 山下的包子,一枚铜钱一个,他不可能为了买个包子,就扔出一锭银子。 所以身上需要留一些零花钱。 例如昨日斩杀曲江罗氏家主,有开阳山大势镇压,一朵虚花就能解决,换作直接摘取实花,便是浪费。 虽然也能重新分化出来,但又要施展神意撼星河,多费手脚,徒添麻烦。 “先前师祖提及,修行人的道行高低,与神花品相,有所关联,那若是……” 陆万想到一点,露出询问之色。 但却听得四祖摇头道:“你小子也别乐得跟傻子一样,不要忘了,修为越高,心性越沉,阅历更为深厚!” “甚至有些老不死的,修得太上忘情之道,已断情绝性,六根断绝,心中静如湖泊,波澜不惊!” “所以,想要惊动真正的强者,为神树提供养分,其实并不容易!” “若是被人看清虚实,更是要命!” “因此,你人前显圣,耀武扬威,须得审时度势,万分慎重!” 在四祖衍法道君的谆谆教诲之下,陆万虚心接受,并以前世扑街作者的角度,为将来可持续性发展道路,做出了重要总结及方向规划。 装逼要自然、圆润、生动,务必不能尬装,套路不能生硬,情绪要到位,人设要立体,逼格要神秘…… 第18章 司天监主簿 大乾神都,司天监。 “东南域出现异象,三十里地陷,其下深不见底,未知去向。” “承冥天师府上空,祥瑞纷呈,光芒闪耀,疑似炼成典籍记载当中的‘太乙神丹’!” “北灵域狱鹰渊下,昨日出现一道身影,生机勃勃,肉身无损,然而魂消魄散……其法力失控,肉身正处于溃散边缘!” “……” 种种消息,由各地官府,传至司天监。 大乾国师,便是司天监的监正,眼下他尚未归来。 所以司天监一应诸事,交由三位主簿。 而今日轮值主事的是高主簿,他貌若花甲,实则年近百岁,听着各方情报,神情平淡。 他出身于宣阳域阵族高氏,其阵法造诣之精深,在大乾境内,也是名声显赫。 就连宣阳高氏的家主,在阵道修为上面,也比他略逊一筹。 “凡涉及炼神境层次,等监正归来之后,再行处理。” 高主簿沉吟着道:“东南域‘地陷’之事,请‘中官正’,前去查探!” 声音落下,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天色渐晚,想必家主也该到了。 —— 宣阳高氏,号称阵族世家,千年血脉传承,在大乾疆域内,也算是显赫修仙家族。 对于开阳山,阵族高氏的重视程度,显然远在外界想象之上。 这次为了开阳山,先是“以财开路”,打点各方关系。 而且,高家早些时候就已经着手筹备山脉接续之法的材料,付出极大代价,才算全数集齐。 未想临到最后,横空杀出一尊大修行者! 因此,高氏家主昨日就已动身,前往神都,求见贵为朝廷司天监主簿的叔父。 晚霞已消,星月才现。 高氏家主终于仓促赶至,风尘仆仆,来不及整理仪表,就立即往司天监,求见二叔。 “神都繁华,家主是一眼不看,直奔司天监来了。” 高主簿哈哈一笑,说道:“司天监是朝廷处理公事的地方,家主随我去天月楼罢……正好居高临下,一观神都盛景。” “二叔,开阳山所在位置,事关我高氏先祖大秘,我哪有闲心,观赏景色?” 高家主的面貌,与这位主簿大人,似乎同龄,皆是花甲模样。 但实则二人相差,将近三十岁。 “瞧你这模样,整日劳心费力,更荒废修行,都老成什么样子?” 高主簿背负双手,笑着说道:“此事也许比咱们预料的,要简单一些。” “二叔已经探清了对方的底细?”高氏家主眼睛一亮。 “谈不上探清,只是汇集各方情报,以我在司天监多年的经验,推算出了一些东西……” 主簿大人挥了挥手,说道:“先去天月楼,布了阵法,再来细谈。” —— 根据司天监的情报,如今大乾王朝各方强者,凡炼神境修为,皆有迹可循,不在紫阳域范围内。 并且,炼神境的强者,阴神浩荡,道法有成,一旦进入紫阳域疆域之中,朝廷官印必有警示! “紫阳域的柳策域尊,前日已回了我消息,他官印未动……” 高主簿抚须说道:“也就是说,柳策可以断定,目前紫阳域境内,并没有炼神境的强者。” 说完之后,他偏过头来,继续道:“当然,并不排除,对方具有隐藏气息之法,可以避过紫阳域的朝廷官印感知。” “但此人既然在开阳山上,已经展露威势,从而惊退小九,可见他并非有意隐藏行迹!” “而且,若是炼神境,当时展露神威,柳策域尊的官印,也会有所警兆!” 随着高主簿声音落下,便见高氏家主,眼神逐渐明亮。 “所以此人,不是炼神境?” “按目前的线索来推断,他应该不是。”高主簿缓缓道。 “可他动念之间,开阳山动荡,连相邻山峰,都为之摇荡!”高家主迟疑着说道:“即便不是炼神境,至少也是铸鼎大成,仍然不可小觑!” “但是,根据探查,开阳山下,丰禾县百姓,无一人察觉山势有所动摇!” 主簿神色平淡,抚须说道:“所以,山不曾动摇过,是小九他们,被动摇了心志!” 他淡淡说道:“而且,那一日,柳策域尊的官印,没有任何警兆,没有炼神境出手的痕迹!” “那您的意思是……” 高家主迟疑道:“对方在虚张声势?可小九毕竟是铸就道基,而丰禾县令也掌控着汇聚一地气运的官印,怎会被轻易震慑?何况邻峰山石崩落,也是事实!” “我司天监,汇集天下诸事,也汇聚各方修行典籍,见过不知多少玄奇之事!” 高主簿停顿一下,双手背负于后,看向神都盛景,思索之后,才出声说道:“若他怀有异宝,或者秘术,能够蒙蔽小九等人,又有帮手在相邻山峰推下巨石,便可以解释了……” “自我轮值主事以来,见过了太多奇事,旁门左道,不乏障眼法之类的微末道术。” “而且近期,各地都出现过不少江湖术士,冒充修仙之辈,其中蒙骗世人的诸般奇思妙想,也颇是令人惊讶。” 他说到这里,又笑着道:“不过这一切,皆是推测,你知老夫向来谨慎,不会轻易下定论!” “因此才让你,借曲江罗氏,试探一番!” “想来,明日之前,就该有结果了……” 随后,他神情轻松,摆了摆手,正要招呼自己这位当了高氏家主的侄儿落座,好生畅饮一番。 可却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道消息传来。 “紫阳域丰禾县,开阳山上,出现一尊神秘强者,以玄天观门人自居,其具体身份未知,但已确认其修为,高至炼神,御剑杀人!” “于一念之间,未见法力痕迹,然而法剑飞起,斩落曲江罗氏家主之头颅!” “……” 高家叔侄二人均是沉默下来,然后对视了一眼。 默然许久,才听高家主语气低落地道:“他真是炼神境。” “……” 高主簿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闷声道:“柳策枉为域尊,消息完全不实,简直废物!” 高家主没有回应,只低声道:“此番为了先祖隐秘,图谋开阳山,家族已伤筋动骨,莫非认了这亏,就此作罢?” “且先等侯!” 高主簿深吸口气,然后恢复了自信的神情,说道:“关于开阳山,其山势已然崩断,不复灵山福地之所,沦为凡尘俗地!” “当今大乾境内,具备‘接续山势之法’以及相应材料的,除却承冥天师府、朝廷司天监、便只有我阵族高氏!” “而对于上境修行者而言,此山就属于浑浊之处,绝非久居之地!” 他微微昂首,伸手抚须,自信地道:“以我百年阅历,三十年司天监主簿的见识,可以断定,不出半月光景,此人必会舍弃开阳山,另寻洞天福地!” 第19章 重振玄天威严! 开阳山上。 陆万感应到混沌天源木之上,一瞬间生出十余朵完整品相的白花。 论起来,相当于将近四百片花瓣,而且品相极佳,成色甚好。 于是陆万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今天还没搞事呢?怎么就忽然生出这一批白花?是斩杀曲江罗氏家主一事,风声未消,还在传扬?” 他揉了揉眉头,心道:“但这又是哪一家的高手,被陆某人的风采所震惊?” “还是说消息传开,我玄天观第六代掌教的名声,同时震惊了一大批人?” “唔……” 陆万默默想着,暗道:“毕竟也算好事。” 他这样想着,走下山去,便见白猿迎头跑来,顺势跪倒。 “拜见掌教老爷!” “嗯?你修为又有进境?” “托掌教老爷的福,气入丹田,高有七寸,已算炼气境上层之列!” 白猿跪得极为标准,抬起头来,眼神熠熠。 若在山中修炼,哪有这般进境? 它才跟随掌教老爷,不过短短几日光景,获赐丹药颇多,已经打破了炼气境上层的界限。 如此看来,只要忠心耿耿,继续跟在掌教老爷身侧,前途无可限量! 目前白猿心中认定,自己跟随了一尊神秘莫测的大人物,未来无限光明,甚是满足! 唯一心中还有些许遗憾的,便是二大爷《得意之作》尚未寻回。 若是寻回这一部旷世之作,得以揣摩上意,进一步迎合掌教老爷,获得掌教老爷的欢心,那就妖生无忧了! “……” 陆万眼神极为复杂。 聚气丹这种东西,只算炼气境的常见丹药,并非神丹妙药,效果也算普通! 短短几日,白猿进境之快,简直让人震惊! 这白猿的根骨资质,确实非比寻常,已然达到了世间上层之列! 就算是过往玄天观的真传弟子,绝大多数,在炼气境的修行进境也不如它! 倘如这白猿是人族出身,而非妖类,只怕是有资格,拜入承冥天师府! 若不是他穿越过来,具有混沌天源木,单凭前身的资质,当真是人不如猴啊! 而白猿显然还没有得到二大爷的真传,并没有看清掌教老爷的复杂眼神,兴高采烈地问道:“掌教老爷,今天咱们清理山上废墟吗?” “不!” 陆万微微摆手,说道:“能够让别人干的活,咱们何必多费力?” 这话是师祖衍法道君教他的。 重建开阳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极为庞大。 如今玄天观名存实亡,除了他们这一人一猿,再无人手可用。 而手里的钱物极少,比起重建开阳山……那就不是九牛一毛了,至少得算是九百牛一毛! 所以这活,得找人干! 原本陆万还考虑到,如今混沌天源木之上,已有许多虚幻白花,或许可以借用言出法随的能力,来尝试恢复开阳山。 但师祖衍法道君,表示强烈反对,认为这叫杀鸡动用屠龙刀! 况且,就算耗尽如今所有的白花,顶多也就将废墟清理……想要后续重建,需要耗费更多的神花! 原本可以用世间手段来完成的事情,动用这等神花之力,实在暴殄天物。 于是,师祖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下山装逼! “这三年来,玄天观威名尽去,连曲江罗氏,都敢践踏开阳山!” 陆万背负双手,淡淡说道:“虽说斩杀了罗氏家主,但此后若是仍然毫无动静,岂非被外人看轻?” 他站在山上,看向远方,平静说道:“玄天观作为紫阳域第一上宗,欲要重建此山,便要重振威严!” 更重要的一点,曲江罗氏乃是炼器大族,生意遍及三域! 人力、财力、物力,皆万般雄厚! 无论花费多少钱财、动用多少工匠、还是消耗多少建造材料,目前来看,都不成问题! —— 上午时分,阳光明媚,只见两道身影,从开阳山上,缓缓走来。 前者相貌清俊,身材颀长,身着玄天观道袍,背负着长剑,姿态昂扬。 后者浑身黑袍,带着面具,显得颇为矮小,像是个孩童,双眸清澈,偶尔抓耳挠腮。 “掌教老爷,咱们就这样下山啦?” 白猿挠了挠脑袋,低声道:“要不我留着看家?不然家里进贼了咋办?” “……” 陆万脚步停顿了一下,看着左右的废墟,闷声道:“若是有贼来,把这些残垣断壁搬走,就最好了。” 他吐出口气,往边上走去,搬过来一块残壁,立在了山门之前。 白猿面具下的双眸当中,露出了极为清澈而纯正的“愚蠢”之意,问道:“掌教老爷,这是干什么?” “此次本座名扬八方,重振玄天观威名,必然会引来紫阳域内,各方势力的目光。” 陆万淡淡说道:“尤其是当初的附属势力,会对开阳山更为关注,甚至登门求见……” “那咱们不在的话?” “就让他们等着!” 陆万拔剑出鞘,在残壁之上,刻下文字。 本月封山!来者止步! “就这样啊?” 白猿低声道:“要是人家上山了呢?是不是多加一句?比如说,如有敢犯者,斩!” “不必过于清晰,所谓过犹不及,讲得太多,反而跌了神秘,有损逼格。” 陆万说道:“放眼如今紫阳域,谁敢冒着危险,强行登山?谁又敢轻易探查开阳山?” 根据四祖衍法道君来说,此番动用言出法随的能力,以断尘剑斩杀曲江罗氏家主,没有任何法力的痕迹。 那么外界必然认为,开阳山上的神秘强者,将是一尊炼神境强者! 如今整个紫阳域,都没有炼神境级数的存在! 唯一能与炼神境抗衡的,也不过是仗着朝廷官印的紫阳域尊柳策! “再说了,就算有人登山,察觉山上空无一人,又能如何?” 陆万心中暗道:“谁规定开阳山上的炼神境真人,就不能出门去?” 他这样想着,又在残壁之后,他持剑斩开一条裂缝,塞进去一张符纸。 这是子母传音符,是前两日在丰禾县尊身上得来的。 随后他便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下山,去曲江县,拿回我玄天观失去的尊严,收回我紫阳域第一上宗的权柄!” 白猿躬身拜倒,说道:“谨遵掌教老爷法旨!” 陆万微微摇头,说道:“下了山,就不要喊我掌教老爷了……从现在开始,你与我,就是玄天观左右使者,都是奉了玄天观第六代掌教真人的法旨,前往曲江县问责的!” “好的,掌教老爷。” “嗯?” “那……陆使者?” “很好,白右使,往前开路。” “我不认识路啊。” 第20章 他要教老夫做事? 离了开阳山,就不再具备一山威严的震慑之力! 陆万也就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仅仅具备两朵实花,本事还不如一尊铸鼎强者的区区炼气境小修行者了。 “太弱了。” 陆万心里想着:“离了开阳山,原形毕露,所以不能以玄天观第六代掌教的身份行走在外了。” 更何况,他作为玄天观最后一名疯癫道士,各方势力想必对他并不陌生。 所以他目前适用的身份,是被第六代掌教治愈后,不再疯癫,反而得到掌教老爷器重的一名普通玄天观弟子。 因如今玄天观无人可用,所以他这除了英俊帅气,气质出众之外,再无过人之处的普通平凡弟子,也被赋予“使者”职责,奉命下山。 “掌……陆作死,我发现……”浑身黑衣的白猿忽然开口。 “把你的山里口音改一改!”陆万面无表情,打断了它的话。 “陆……左使?”白猿觉得这样说话颇是别扭,但看见掌教老爷的脸色,也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山下很多人看咱们。” “因为咱们是从开阳山下来的。”陆万平静说道:“无须理会,如有拦路者,拔剑相向。” “好的。” 白猿不是很懂,但不妨碍它听命行事。 此刻白猿腰间别着一对匕首,背上负着一把长剑。 这柄长剑,是陆万原先使用的。 得了断尘剑之后,陆万便将此剑赐予白猿。 —— 此刻丰禾县衙当中。 白县尊得到了消息。 “开阳山上,下来了两个人?” “是的,一个像是前些天离开的那个疯癫道人,而另一个浑身黑袍,戴着面具,身材矮小,像十二三岁的孩子。” 县衙武者来报,说道:“开阳山周边,有各方势力的眼线,都想要经过这两个人,了解山上那尊神秘强者……但他们两个,都不愿与人交谈,凡有阻路者,便拔剑相向。” “拔剑相向?”白县尊捏着胡须,神色复杂,又问了一句…… “无人能挡?” “无人敢挡!” 那县衙武者,正色说来。 “也是,如今开阳山上,出现一尊炼神境,而玄天观破灭,这尊大修行者怕是心中本就蕴藏怒意,眼下谁也不敢触怒于他!” 白县尊稍微点头,对此并不惊讶。 若说玄天观仍在,一尊炼神境强者,也许还会顾全大局。 但玄天观已然破灭,谁也不敢得罪一头没有顾虑的孤狼,更何况这孤狼具有搬山填海的力量! “高家那边的动静呢?” 白县尊这样问了一声。 在曲江罗氏家主死后,高九爷连夜离开丰禾县,留下两个随从,时刻关注开阳山。 “那两名高家的家仆,暗中查看,不敢冒头。” “没有被发现?” “无论是疯癫道人,还是那矮小黑袍人,看起来都不过炼气境界,应该没有察觉出来。” 停顿了下,这县衙武者迟疑道:“不过……尽管他们修为不高,但那疯癫道人,背负着断尘剑,腰间还挂着您老人家的镇灵符,显然深受山顶那一位的器重,怕是不简单。” “……” 白县尊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声,低声道:“难怪那尊炼神境的强者,放低身份,来勒索我们,原来是要赐予门下弟子。” 当日勒索的那些宝物,放在一位道基上层的强者身上,都算丰厚巨资。 没想到如今这些宝物,只是放在两个炼气境的小辈身上,不免让人为之震惊。 不过考虑到如今的玄天观,人丁稀薄,这尊神秘强者照拂晚辈,加以爱护,甚至还带点儿拉拢人心之意,倒也不足为奇。 “报!”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县衙武者,匆忙来报,躬身道:“开阳山下来的那二人,于镇外荒林,斩了高家两名家仆,而且……” “嗯?” “那疯癫道人,还对咱们的人,招了招手,还说……” “说什么?” “差人,来洗地了。” “……” “临走时,那疯癫道人还放了狠话,各方势力再敢尾随,定斩不饶!” 这县衙武者,迟疑了下,又道:“而且,他让咱们县衙的人,转告县尊……” 白县尊没有回应,脸色冰冷,静等下文。 “他说,丰禾县治安太差,开阳山下,玄天门前,光天化日,竟有众多贼寇徘徊不去,图谋不轨,而今还尾随跟踪,意图劫杀,这就是县尊的失职了。” 那县衙武者,迟疑着道:“他言外之意,应该是让县衙,驱散开阳山前的各方势力眼线!若久不处置,怕是会惹山顶上那位动怒……” “欺人太甚!”白县尊勃然大怒,喝道:“他区区炼气境,要教老夫做事?” “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强者发话,老夫还要敬他三分!” “区区一个炼气境弟子,也敢张扬跋扈,对老夫如此不敬?” “论身份,老夫乃是朝廷命官,是丰禾县的父母官!论修为,老夫炼气圆满,即将踏破道基!” “他这个疯子,卑微弟子,小小炼气,乳臭未干,有什么资格对老夫指手画脚?老夫做事轮得到他来教?” 只见这位丰禾县的老县尊,发了一通脾气,万分恼怒,随后吩咐道:“现在老夫颁布一条昨日就已经制定好的新令。” “丰禾县内,加强巡守!” “尤其是开阳山下,要加派人手,日夜巡视,驱散闲杂人等!!” 他停顿了下,又沉声道:“这是老夫昨日就已经制定好的!” —— 丰禾县,青山镇。 再往西行,就是曲江县的范围。 此时此刻,官道之上,有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 在先前陆万斩杀高家两名家仆之后,一路走到这里,换下了道袍,也已经完全摆脱了来自于各方势力的眼线。 本以为越过青山镇,进入曲江县,在今晚之前,就能前往罗家。 没想到罗家位于曲江县的最西边,还需要横穿整个曲江县,才能到罗家的族地! 所以摆脱了各方势力眼线之后,陆万就换了假身份,在青山镇租了一辆马车。 此刻驾马的身影显得矮小,戴着面具,咕哝着:“原来银子比铜板值钱……” 刚才雇马车时,它自觉应该懂事一些,抢在掌教老爷身前,要用三个铜钱结算,险些被人打出来。 直到掌教老爷扔出了银子,对方才喜笑颜开。 在这一刻,白猿终于明白了,金银珠宝,比铜钱更值钱。 再想起初见掌教老爷时,三个铜板买命,顿时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涌现出来,恨不得抓耳挠腮。 又想起之前进虎穴时,掌教老爷以宗门起誓,不会背后捅自己屁股! 但宗门却早都成废墟了,岂不是说,掌教老爷从来没放弃过要捅自己屁股? “白右使……” “摆右驶?好咧!” 白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当即调转马头,往右驶去。 马车翻进了沟里。 第21章 我才炼气境,你让我屠神? 曲江县,书河镇。 这里跟丰禾县青山镇,隔了一座山。 沿着官道,绕过这座山,就到了曲江县。 如果不是马车翻进了沟里,那么天黑之前,就能到书河镇的客栈落脚。 但因为马车翻进了沟里,耽搁了一会儿,天色已晚,又下起了轻风细雨,道路泥泞,今夜怕是到不了书河镇的客栈。 而在前方,遥见山上,一条溪涧蜿蜒而下,宛如白蛟! 溪涧左侧不远,有一座小庙。 似乎刚修缮过,挂着红绸,贴着对联,色泽鲜艳。 香炉里还有残留的燃香火烛。 庙前的金箔纸灰,也还未有彻底散去。 “你这魂不守舍的,车都翻沟里了,想着什么呢?”陆万亲自驾车,斜了白猿一眼,深感无奈。 “左使,俺错啦……”白猿浑身笼罩黑袍,知道自己犯了错,语气怯弱。 “换个称呼吧,你这山里口音,听着像作死。”陆万揉了揉眉头,叹道:“在外边也别喊掌教老爷了,直接叫老爷就好。” “好咧,老爷。”白猿这样说了一声,又道:“前面这庙,看来平常香火不错呀……咱们不如在这儿歇息吧?” “这是新修的庙宇,想必里边有神,刚受了供奉。”陆万微微摇头,说道:“这种地方上的草头神,往往是朝廷的眼线,没必要产生交集,绕过去就好。” “草头神?”白猿有些茫然。 “大乾王朝疆域之内,各地皆有官府,任命官员,来管辖地方事务。” 陆万语气平静,说道:“而同时各地村镇,以香火供奉神灵,凡是朝廷认可的,即为正神!其实在修行者眼中,这些草头神的地位,等同于朝廷命官!” “既然是朝廷敕封的正神,老爷为何又叫做草头神?”白猿又不禁问道。 “因为承冥天师府认为,神灵受封于天,大乾王朝不具备封神的资格。” “而且这种所谓敕封神灵的方式,跟道门的‘授符’之术,极为相近!” 陆万缓缓说道:“所以……在正统的道门修行者眼中,这都不能算是‘神’!但承冥天师府大概是给朝廷一个面子,所以称作草头神,好歹沾了个‘神’名!” 白猿闻言,顿时恍然。 承冥天师府,被誉为大乾王朝道门祖庭,所以绝大多数修行者,还是随了承冥天师府的称呼。 但下一刻,白猿心中又升起了疑惑。 “那受封的神灵,都是修行者吗?” “有一部分,生前行善积德,以致于民心所向,死后得百姓爱戴,立庙供奉,又得朝廷认可,予以记册,便录为正神!” “那另一部分呢?” “是如你这样的妖。” “啊?”白猿显然不识门道,万分惊讶:“妖也能封神?” “大乾律法,妖类若不为祸,品性尚可,道行不差,前来拜请当地官员,经过查验,可以上报朝廷,请求册封。” “那就跟我,想要得到老爷授符,是一个道理?”白猿若有所思。 “不错,但授符之后,你就是我玄天观门下。”陆万继续说道:“而朝廷册封,则是一方神灵!只不过,当地神灵,往往有着监察当地诸事,庇护百姓的职责。” “这么说来,山里的小妖们,也能来当个神官?”白猿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它的小伙伴们。 “像你这样的小妖,多半是走出了大山,还没走到县衙,就被打死了。”陆万语气平静,说道:“想要得到朝廷赐封,往往是道基境,甚至是铸鼎层次的大妖……” “看来小妖怪,到哪里都不好活呀。”白猿叹了声。 “其实人世间的小人物,又哪里容易活呢?” 陆万这般说来,叹了一声,又道:“我记得典籍上记载过,大乾开国之时,曾清扫魑魅魍魉,杀绝妖魔鬼怪。” “毕竟山野林间,常有飞禽走兽,开得灵智,成为妖类,是杀不尽的……” “而且许多妖类,避过当年清剿大祸之后,深藏山林,等修行大成,便作乱人间,报复昔年仇怨!” “到了后来,为彻底解决妖类之事,经过诸般商议,才有朝廷封神之举!” 他说到这里,吐出口气,道:“时至今日,大乾境内,各方地域,各路神灵,数量甚多,自成体系……在多年以来,基本已是旧神提携新神了。” “过往朝廷封神,以‘品性’来作为重要考核方向,但如今……被敕封的新神,往往是旧神的同族、朝廷高官的后人、甚至还有‘买神位’的!” “而今大乾神道,良莠不齐,善恶难辨。” 随着陆万的声音落下,白猿摸着脑袋,咕哝了一声。 “长见识了。” 它连忙叩谢老爷教导,但抬起头来,又不禁抓耳挠腮,问道:“那我怎么在丰禾县,不曾见过草头神?” “因为丰禾县,有玄天观。” 陆万应道:“玄天观的历代观主,皆为炼神境,世间上层的大修行者!就算是朝廷,也会给予玄天观,最基本的尊重……” “比如承冥天师府,乃是大乾朝廷道门祖庭,他所在的承天域,也没有这些所谓的山神土地!” “甚至,就连地方官府,对于官员的任命,都由承冥天师府来举荐,最终由居住在神都的大乾皇帝,亲自批阅。” 这一人一猿,驾着马车,经过官道,眼看不到二百步,就要路过那神庙。 避免节外生枝,陆万也不再说话。 但就在这时,却听得神庙当中,传来一个声音传来。 “区区炼气境,路经庙前而不拜,是瞧不起神灵么?” “……” 陆万怔了一下,偏头看向了神庙。 神庙依然沉寂无声,似乎等着这一人一猿,三跪九叩,入庙烧香。 而就在此时,陆万却听脑海之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里虽是曲江县,但是位于跟丰禾县的交界处!” “在这里建立庙宇,是不给咱们玄天观面子!” “半途拦截,又是意在挑衅。” 白日里沉寂无声的师祖衍法道君,在入夜之后,似乎才苏醒过来,语气颇是不满,说道:“小六,上去捣了这破庙!” “……” 四祖脾气这么火爆的吗? 陆万隐约记得,玄天观的记载当中,历代祖师里边,四祖温文尔雅,平日里痴醉于各类典籍,钻研诸般功法及神通妙术,不善交际。 可你管这叫温文尔雅? 而且,师祖是不是忘了,玄天观的第六代掌教,目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炼气境小修士? 这才炼气境,你让我屠神? 第22章 得神恩者,斩神灵! 神庙规模不大,但建筑颇为美观,雕龙画凤,精雕细琢。 庙中架着一口大锅,底下柴火燃烧。 锅里炖着东西,咕噜噜声响,冒着白雾,飘着香气。 而大锅前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着墨绿色长衫,面貌普通,神情冷淡。 他掰断了手里的树枝,正往锅下添火。 在他背后,神像沉寂,没有任何灵韵。 当陆万提着断尘剑,走入庙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不用这样剑拔弩张,我习惯先吃饱。” 中年人抬眼看了一下,平静说道:“这样的话,死了之后,就不是饿死鬼了。” 庙中气氛沉寂了一瞬。 而陆万静静看着对方,忽然眉宇一挑,缓缓开口。 “你不是庙中的神。” “神在锅里。” 中年人掀起了锅盖,里边炖着一条大青鱼,香味扑鼻。 他看着陆万,淡淡说道:“如果刚才你不进庙,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然后呢?” “我会连你们两个,都炖进去,煮成一锅。” “锅太小,煮不下我们两个,不过多煮你一个,差不多了。” 陆万笑了声,举剑指向这中年人,说道:“本来还觉得,斩了一个草头神,会引起朝廷方面的风波……但现在看来,斩了你这个弑神者,问题不大。” 中年男人拾来枯枝,正要折断,听见这话,却停顿住了。 “区区炼气,剑指道基……我活了六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凭什么?” “凭我手中剑!” “剑是不错,但你修为不行。” “试试?” “我建议你先吃点儿。”中年人语气徐徐说道:“这是‘神’的血肉,颇为难得。” “有这个必要么?” “对我来说,很有必要,因为我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了。” 中年男人这样说来,又道:“而对你来说,更有必要!” “因为我每多说一句话,你就能多活一句话。” “如果你听我讲完一个故事,你就能多活一个故事的时候。” “……”陆万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那么我赚大了?” “是的。”中年男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 陆万神色冷淡,握紧了剑柄。 他险些压抑不住砍死对方的冲动……其实一进门他就想摘花砍人,但四祖却忽然制止了他。 原因有二。 第一,此人修为要比曲江罗氏家主稍低一筹,摘一朵实花来诛杀对方,实在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所以陆万此刻正在以“神意撼星河”秘术,融合部分虚花,增强虚花的威能,待会儿只动用“虚花”就足够了! 至于第二个原因,便是此人气机非凡,四祖断定,来自于冥王宗! 那是六百年前,就已经被剿灭的邪道魔宗! 这个宗派当中,有一门异术,于阳世间修行,历经十八冥狱,以自残而提升修为。 这中年人,下一步,已到了拔舌地狱。 待到那时,此人拔断舌头,便可以打破桎梏,今后在道基境界当中再无阻碍,于十年之内,就能登临此境巅峰! 四祖显然对这个早已消失的冥王宗深感好奇。 而且他老人家察觉到这个冥王宗弟子,此时此刻,处在一个极为玄妙的契机当中! 所以四祖让他暂缓动手,暂且配合对方,也许会是一场机缘! 只是陆万没想到,对方装逼手法如此生硬,实在教人不爽! 而这冥王宗门人,将手里的树枝扔在了火里,不由叹了一声,神情复杂,说道:“这条大青鱼,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了……” 曲江县有一条大江,蜿蜒曲折。 而大江有一条分支,名为书河。 因为整个曲江县,前往紫阳域“主城”赴考的学子,基本都要渡船,经过这条河。 河里有条青鱼,自幼听得诗书,开了灵智,通晓道理,积德行善。 百年来,书河镇里,常有落水之人,被青鱼托回岸边。 来往的书生里,也有不谙水性,偶然落水的,被青鱼所救。 其中有些书生,才华不俗,入了官场,写文作诗,歌功颂德。 当地百姓,近百年来,也常以香火供奉。 如此历经百年修行,积德行善,老鱼机缘来临,于十六年前,得玄天观一名道士指点,铸就道基。 去年大旱征兆初起,百姓摆下牲礼,于河边祭拜,恳求老鱼施法,期盼风调雨顺。 老鱼不惜耗尽妖气,化雨降下,自身几乎气绝而死…… 最终曲江县尊深感其善,举荐书河里这条将死的老鱼,请求敕封神灵。 柳策域尊准许此事,上报神都,由司天监赐下神符,予以神位。 “老鱼将死,得赐神符,得以重获新生,它成为此方河神,受两岸供奉,也算功德圆满,不负一生善举。” 中年男子如此说来,露出了笑容,看着锅里的大鱼,说道:“一百二十余年修行,它不曾作恶,此生行善,得封神位,名正言顺,合乎情理!” 他抬起头来,看着陆万,说道:“四十三年前,我也是前往紫阳域赶考的书生,渡船经过书河,不慎落水,被它托起,侥幸活了下来。” “……” 陆万面无表情,说道:“它是善类,对你更有救命之恩,可你却在它功成圆满,得封神位之后,杀了它……还炖进了锅里?” “是啊。” 中年男人幽幽说道:“谁让它命不好呢?” 他说完之后,吐出口气,摇头道:“今年柳策域尊豢养的两条阴阳鱼,尝试破境晋升大妖,只有赤阳鱼功成,寒阴鱼功亏一篑,几近凋亡!” “柳策域尊心怀不舍,上报司天监,请求赐封神位,让寒阴鱼延续新生。” “但司天监认为,这两条阴阳极灵鱼,是柳策域尊的私物,不曾造福一方,功德积累不足,驳回了请求。” “其实说到头来,不过就是柳策域尊,早年得罪了神都的大人物罢了。” 随着中年男人的话语,陆万也隐约明白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才听陆万徐徐说道:“所以,曲江县令的举荐,柳策域尊的上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条寒阴鱼?” “寒阴鱼没有资格被司天监赐封神位,但这头行善积德的老鱼却有封神的资格!” “可是从最开始,就注定了最后坐在神庙里的,不会是这书河镇的老鱼。” “所以书河镇的大青鱼,还是死了。” 说到这里,陆万摇了摇头,看着白雾朦胧的铁锅,说道:“不该落到这种下场的。” “可世间偏偏是这样的人与物,会落得凄凉的下场。” 中年人抬起头来,眼神恍惚,说道:“当年我榜上有名,后来封官八品,一心为民,踏实做事,兢兢业业,最后也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只因为神都的一位大人物,其远房侄孙贪赃枉法,拿我当了替罪羊。” 他语气复杂,说道:“这位曾救我性命的老鱼,跟我当年的境遇相似……既然它难逃这一劫,所以我亲自来送它一程。” 而在此刻,陆万却听见了脑海之中,响起了师祖衍法道君的声音。 “断情绝性,斩去尘缘。” “冥王宗这一门冥狱自残法门的最后一步,就是斩尽七情六欲。” “这家伙才到拔舌地狱的门前,竟然就开始谋划最后一层地狱,提早为此铺垫了。” “倒真有几分远见,也有几分登临绝巅的自信,若不是今日遇见了你,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第23章 拔舌地狱,黄泉之水 燕甲,紫阳域人士,自幼熟读诗书,少年时春风得意,青年时官封八品,此后蹉跎多年,官职再不曾提升半步。 后来干脆落了个罢官流放的下场,途中艰难,家破人亡……最终机缘巧合,得了冥王宗的法门。 身受大难、心存大悲、意生大恨,深合冥王宗修行真意,被寄予厚望,深受栽培,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此番他听闻书河镇的老鱼,难逃此劫,因而亲自来斩,断去旧缘,为将来断情绝性,先铺垫一步。 未想临要离开,倒是有宝物上门!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笑了一声。 “外界传言,玄天观两名炼气境小修士,奉命下山,前往曲江县,施威罗氏。”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出自于玄天观。”陆万语气平淡:“那你还敢留我?” “正是知道,才留你下来。” 燕甲语气如常,说道:“都说玄天观已是无人可用,所以这两名小修士,深受玄天观新任掌教的器重,身怀重宝。” “不说其他,光是你手里的断尘剑,就已经是能够让炼神境真人动心的世间顶尖法剑了!” 他如此说来,看着陆万,又道:“我本无意劫杀,原是吃完就走……奈何你这时途经庙前,合该你命数如此。” “所以你留我下来,是为杀人夺宝。” 陆万想了想,反而不急着动手,而是问道:“但我是玄天观第六代掌教派遣下山的,一旦身死于外,就不怕触怒一尊炼神境的大修行者?” “自然是怕的,所以杀完就要走,天地之大,总有藏匿之处。” 燕甲夹起一块鱼肉,尝了一口,又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道基境的游方散修,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除了那些无门无派,飘游世间的散学修士之外,各方势力也想杀你。” 他放下筷子,又道:“因为你前往曲江罗氏施压,可若是死于途中,那么玄天观掌教,第一个迁怒的,必然是曲江罗氏!” “某些家伙,想要借玄天观掌教的手,诛灭曲江罗氏!” “与其让你死在他们手里,不如死在我的手中,这一身宝物,也正好归我。” 声音落下,他指向锅里的大青鱼,问道:“我倾诉得差不多了,以后不打算说话了!如果你想多活一会儿,可以吃一些……” 多活一顿饭的工夫,对于将死之人来说,显然是极为珍贵。 但陆万并不认为自己是将死之人。 所以他并不是很在意这顿饭。 但是他有些在意,对方似乎并不在意来自于玄天观第六代观主的报复。 “我是来弑神的。” 中年男人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事后‘寒阴鱼’顶替神位!这是一件秘事,要经得起查……” 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说道:“所以,有大人物会替我遮掩天机……你玄天观那位新任掌教,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他声音落下,却是叹了一声,神情复杂,伸出右手,探入口中。 下一刻,他生生拔出了自己的舌头! 血淋淋的舌头,被他扔到了冒着白雾的沸锅里。 而他静静看着陆万,满嘴的鲜血,却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过于狰狞,让人感到厌恶。 所以陆万还是往前刺出了一剑! 但是面对这一剑,燕甲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炼气境对他而言,不过三岁孩童。 断尘剑虽然锋锐,但三岁孩童持利剑,他并不放在眼里。 但他仍需全力出手,斩杀这个年轻道士,献出祭品! 以冥王宗的祖训来说,在拔除舌头之后,他会与传说之中的“冥狱”相连,得到黄泉之水的洗炼。 他并未炼就神魂,所以感受不到所谓的“冥狱”! 但他感应到,功法的运转,愈发玄奇。 双脚之下,似乎有无尽的“黄泉之水”,涌现上来,洗炼自身,清澈根骨,打碎桎梏。 这次洗礼,一旦功成,他将打通道基境界的所有阻碍,十年之内,可以尝试铸鼎! 他心绪起伏,万般欢喜,聚起周身真气,便要亲手格杀陆万,献出血祭! 但却见他面前的陆万,神情如常,口中念出一句! “我这一剑,锋芒凌厉,势不可挡!” “……” 燕甲只觉可笑,但还不等他生出不屑之意,就觉掌心剧痛! 这一剑击穿了他凝练至极的真气! 这一剑自掌心刺入,带着他的手掌,贯穿了胸膛!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燕甲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剑刃,眼神恍惚,无法置信! 这是炼气境修为能刺出来的剑? 这一剑返璞归真,灵光不显,甚至没有强烈的真气波动,却强烈到了这等地步! 这是遇见了扮猪吃老虎的铸鼎强者? 他眼神恍惚,只觉这一剑刺穿心脉,周身真气溃散,生机流逝。 而在这时,又听得对方“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 “啥?还要暂时保他性命,三十息内不让他死?” “都怪我出手太狠?” “这可是冥王宗的真传,铸就五脏道台的人物。” “我这才炼气境,也不好手下留情吧?” “他装逼这么熟练,我也没料到他这么菜啊?” 陆万抬起头来,神情间似乎有些无奈,说道:“要不……你撑会儿再死?” 燕甲还是死了! 死在历经拔舌地狱后已经有望铸鼎的坦途大道的起点上! 也死在一个炼气境小修士的言语之下! 不过他临死之前,却看到陆万绽放出了笑容。 “谢谢哈。” “……” 四祖的神魂力量,重新归返了脑海之中的山门幻景,还有着些疑惑:“你那一剑,不是挺痛快的吗?怎么他死不瞑目,还像是饱受折磨?” “弟子也不知道啊,我这一剑,直刺心脉,干脆利落,已经非常仁义了。” “算了。” 四祖也不作深究,转而说道:“老夫收集了他体内的‘泉水’,可惜被树根镇压,只收集了三成左右!” “但如老夫所料,只要经过炼化,还是对其他修行者有用的……” “以老夫推算,这三成黄泉水,用来助你打破晋升道基境的壁障,绰绰有余!” 听到四祖的话,陆万顿时露出喜色。 “不枉我耐着性子,配合他装逼……得来不易啊。” 传说冥王宗功法,一旦突破,体内会诞生一种“黄泉之水”,洗炼自身! 四祖通晓古今典籍,博学多才,具备种种奇异法术,所以想要等对方历经“拔舌地狱”之时,尝试用自身所学,来收集那所谓的“黄泉之水”! 虽然只收集了三成,但已经算是一场不错的机缘了。 但此刻却听得四祖的语气,稍显凝重。 “这黄泉之水,非常古怪,跟典籍上的记载,有很大的差异……” 第24章 找错庙了,告辞 冥王宗有祖训,每当突破一层功法,便要进行血祭。 传说血祭分量越重,所获益处越大。 燕甲“拔舌”之前,已经血祭了“书河镇的河神”。 在陆万到来之时,他正在运转功法,尝试突破。 但他没有将陆万放在眼中,因此没有中止功法突破的过程。 他打算在“拔舌”之后,再将陆万血祭,尝试获得更多益处。 “这个家伙为什么不离开此地,闭关突破?”陆万问道。 “他来弑神,是替‘域尊柳策’办事,想必柳策帮他遮掩了行踪与气机。” 四祖缓缓说道:“因此在这里突破,最是隐秘,无惧机缘被夺!” 机缘就是黄泉之水! 根据记载,冥王宗当中,常有同门相残,就是为了在对方突破之时,收割黄泉之水,化为己用! 正是因为这一点记载,才让四祖动了“收集泉水”的念头! 寻常功法突破,乃是自身修为道行,已经到了界限,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得以冲破桎梏,属于自身力量! 但冥王宗功法,显然是另辟蹊径。 “老夫本以为,这所谓黄泉之水,应该也是冥王宗功法进行突破之时,衍生出来的一种‘神奇力量’……” 四祖语气之中,带了些许犹疑:“但刚才老夫察觉,这个家伙身上,不具备能够诞生这种力量的基础!这所谓的黄泉之水,竟是如同冥冥之中,凭空诞生……” 停顿了下,四祖又道:“也不能说凭空诞生,是从他的涌泉穴,进入体内……仿佛大地之下,有一道源泉!” “什么意思?”陆万听得有些茫然。 “这里的土地,是正常的。”四祖沉思着说道:“但他的双腿,似乎勾连了一个神秘的‘虚空’……哪怕以老夫的神魂,也没办法探查清楚。” “神秘虚空?”陆万怔了下,低声道:“拔舌地狱?” “以老夫的了解,冥王宗的十八层地狱,是指功法修行的进度……” 四祖思索了下,道:“难道这功法真的能在冥冥之中,连接‘幽冥地狱’,从其中获得力量?所以献祭的力量,可以汲取黄泉之水?” “可是老夫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严格来说已经算是鬼了,但老夫从来不曾见过幽冥地狱!” 四祖陷入了沉思当中,许久之后,才道:“可惜老夫当年成就炼神境的时候,冥王宗早已经灭了……不然的话,多少得抓几个回来钻研钻研……” 可随后又听四祖欢喜道:“但现在看来,冥王宗余孽应该不止一个!小六子,你以后有空了,多上点儿心!” “……” 陆万略感无奈,然后偏头喊道:“打完架了,别躲着了,出来吧。” 庙门前,探出个脑袋来,眨了眨眼睛,它摸了摸脑袋,讪讪道:“不是小的非要躲,实在是修为太低,怕帮倒忙……” 随后它自告奋勇,上前摸尸。 这个冥王宗弟子,携带的金银财宝并不多,而身上的丹药,一部分是毒丹,有部分则用以助益修行。 但这种有利于冥王宗修行功法的丹药,基本是阴寒性质,对于其他修行人来说,反倒有害无利。 他身上还有一些刻录了功法以及法术的典籍,但经过四祖的验证,得出一个结论:全是垃圾货色! 但有几件法器,对陆万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暂且留着。 而其中一件法器,则形同木盒,只有巴掌大小,铭刻符文。 就当白猿打开木盒之时,倏忽阴风吹拂! 庙中气机陡然阴寒冷淡! 只见一道阴风,倏忽朝着“神像”而去! 白猿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庙中忽然变冷,阴风阵阵,吓了一跳。 但是在陆万眼中,却见到一条虚幻不实的影子,朝着神像撞了过去。 “神意撼星河!制住它!” 四祖的声音忽然响起:“它肉身消亡,魂魄虚弱,远不如你……” 就在那影子即将撞上神像的时候! 庙中阴风骤然停滞! 神意撼星河的秘术之下,一切似乎都迟缓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陆万终于看清了,那影子的模样。 那是一条大鱼,跟白猿体型差不多大,通体虚幻,鳞甲有银光浮现! “寒阴鱼!” 瞬息之间,陆万的脑海之中,就浮现出这么一个名字。 这就是要顶替书河镇老鱼,成为当地河神的那条寒阴鱼! 柳策域尊豢养的灵物! 刚才陆万还在疑惑,书河镇的老鱼,被那冥王宗弟子炖了,那么将要继任神位的寒阴鱼,又在何方? 原来是被封在这盒子当中? “大约是那冥王宗弟子,想要连同这条寒阴鱼的魂魄,都献祭给拔舌地狱!” 四祖声音响起,说道:“这盒子不错,能封禁魂魄,是个宝贝!” 而就在这时,却听得那寒阴鱼口吐人言,昂然大喝。 “小道士!还不放开本神?” “你可知本神乃是柳策域尊豢养之灵物?” “念在你打死这作乱的冥王宗弟子的份上,待我归返神像之后,炼化神力,必赐你神恩!” “如若还执迷不悟,当心你的脑袋!” “……” 陆万揉了揉眉头,说道:“你这鱼妖,是俯视众生,都习惯了啊?性命拿捏在本座手里,还这么傲气?” “你……” 那寒阴鱼毕竟不蠢,还是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 若对方不放开自己,别说借助神像之力,凝练河神之位……恐怕下场是要魂消魄散! 迟疑了下,寒阴鱼终于再次口吐人言:“我虽已死,仍是域尊麾下的鬼神!” “而且我兄长赤阳鱼,已经铸鼎功成,乃是货真价实的大妖!” “你若饶我……我非但赐你神恩,更会举荐你往紫阳域,拜在柳域尊门下!” “我兄长若是知晓,少说赐你三件法器,十箱灵石,百瓶灵丹。” “而且我等都将铭记在心,欠你一个巨大的人情!” “至少在这紫阳域当中,你跟螃蟹一样,可以横着走!” 寒阴鱼如此说来,收敛了骄傲,低声下气,显得颇是卑微。 但陆万并没有回应。 寒阴鱼见状,不由得再度开口。 “这冥王宗的孽障,妄想将我献祭,在他封我入木盒之前,我已发出警示!” “时至此刻,我的救兵快到了!” “只要你放开了我,非但既往不咎,先前允诺的报酬,依然如旧!” 寒阴鱼说到这里,心中觉得对这个偏僻地界的野小子,已经给足了诚意。 而陆万并没有回应。 但他的目光,缓缓移到锅里。 火焰已经被他熄灭。 但锅里还是冒着白烟。 大青鱼已经被煮熟了。 百年积德行善,深受百姓供奉,终能获赐神位,可谓功德圆满。 可最后却还是在锅里被烹熟了。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应该顶替大青鱼神位,成为书河镇新任河神的寒阴鱼。 沉默了一下,他才长长叹息一声。 “可你不配当这个神啊!” 轰! 神意撼星河! 仿佛有天雷炸响! 寒阴鱼的怒喝声还没响起,就彻底消失湮灭。 在白猿一脸茫然之间,便见陆万缓缓上前,一脚踢翻了庙中的神像! 神像轰然倒下,碎成了一地! 尘埃四起,在月光下,显得万分浑浊。 可却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庙门之前,拔刀出鞘,寒光闪耀。 “还是来晚了啊……” 那人叹息了声,语气骤然冰冷,喝道:“小子,你敢弑神,随我回紫阳域,听候发落!” 但下一刻,他目光落在了冥王宗弟子的尸体上,瞳孔一缩:“燕甲?” 气氛沉寂。 月夜无声。 片刻之后,才听得那人再次开口。 “对不起,找错庙了,告辞。” 第25章 司天监白衣巡察使 六百年前,冥王宗被大乾王朝所灭。 但有余孽,藏于南部群山之间。 近来十年,冥王宗有三名杰出真传弟子,名声显赫,已被司天监收录于新一代“血榜”之上。 燕甲以道基第四层的修为,名列前百,杀孽极重。 来人脸色变幻,心中思忖,自己才铸就了三座道台,仅是道基境第三层的修为,远不如燕甲! 可如今就连这个被誉为冥王宗三星之一的燕甲,都死在了庙中…… 他脸色苍白,握着长刀,有些口干舌燥。 他缓缓退后,只要情况不对,就要拔腿就逃。 但此刻却听得庙中神位之上站着的那个年轻道士,缓缓开口。 “你是司天监麾下的白衣?” “……” 这人深吸口气,才低声道:“在下陈离,正是司天监麾下,紫阳域境内,白衣巡察使。” 所谓巡察使,是司天监的外围成员,他们分布于大乾各方地域,不受当地官府的管辖。 他们有着收集各方情报,甚至监察当地官府的职责。 而巡察使这个称呼,听着颇为不俗,但实则官职不高。 他们之间,只有少数人,是从“神都司天监”走出来的,基本都是巡察使当中的高层。 绝大多数人,要么是从各地官府当中挑选的人才,要么是被选中的散学修士,也有一部分,出身于各方宗门、家族、联盟等等势力。 而他们虽然为司天监效力,但往往连司天监长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 眼前这个叫做陈离的年轻男子,大约是后者出身。 因为白衣,在巡察使的品阶当中,是最低的一级。 “你打算怎么上报此事?” “……”陈离脸色微变。 “离开此地,上报弑神者?”陆万笑着问道。 “我可以什么都没见到。”陈离脸色变幻,最后压低着声音,这般说道。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 陆万语气平静:“我不信你敢瞒报。” 陈离面色微变。 对方这话,言外之意,是死人才值得信任? 陈离当即迟疑了下,说道:“我上报书信,替您讨一个斩妖除魔的奖赏?”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正色说道:“这家伙凶名显赫,名登血榜,奖赏必定不少的。”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在破碎的神像上面。 “你准备怎么上书?”陆万指着满地的碎石,问道。 “冥王宗燕甲,弑神作乱,尊驾途经此地,斩杀邪魔,告慰神灵!”陈离正色说道。 “就这么写吧。” 陆万摆了摆手,收剑入鞘,说道:“过些天,把奖赏送去开阳山。” “你是玄天观的?” 陈离怔了一下,不由道:“你是那个炼气境的疯道人?” 气氛陡然一滞。 陆万静静看着他。 白猿黑袍下的眸光,也露出了不满,甚至恼怒。 它心里想着,根据二大爷的教导,所谓主辱臣死,对方这是要弄死自己? “……” 陈离目光移到燕甲的尸身上,心中忽然一寒。 冥王宗的新一代翘楚,都已经死透了。 这庙里甚至没有多少争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只出了一剑,燕甲就死了! 这特么叫炼气境? “你可以选择,如刚才所说,上报司天监,为我送来奖赏。” 陆万神情平淡,说道:“你也可以选择,把我当做弑神者,再行上报!” “……” 陈离眼角都抽搐了一下。 眼前这一位,能以炼气境修为,斩杀道基境第四层的人物,谁能想象玄天观那位新任掌教,究竟是多么重视后辈弟子啊? 如今玄天观已灭,若再将这两个仅存的玄天观弟子,都一并拿下,岂不是要逼反一尊炼神境? 司天监不可能为了书河镇的一条鱼,彻底与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决裂! 至于柳策域尊,本身是铸鼎境界,仗着官印,才能与炼神境周旋,并且为人城府极深,应该也不可能为了一条鱼,去找炼神境大修行者的麻烦! 他心中想法转动,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据实上报,有个卵用? 在这一刻,陈离几乎想着,如果脱离司天监巡察使的身份,玄天观收不收自己? “这里交给你了。” 陆万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这一趟不亏。 三成黄泉水不说,燕甲临死之前的震惊,开出了四朵完整品相的虚花。 而刚才这个白衣巡察使,也贡献了两朵虚幻白花。 —— 曲江县衙。 这位县尊,已经铸就下丹田道台,乃是道基境界的人物。 正常来说,大乾疆域之内,各地县尊绝大多数都在这个层次。 紫阳域当中,也只有丰禾县最为特殊。 因为过往丰禾县,有着玄天观。 掌教是炼神境,麾下十七位铸鼎长老,更不乏道基境的执事,还有千余徒众。 当地县尊究竟是什么修为,都无关紧要,可以忽略。 白县尊以炼气境界,成为丰禾县尊,也只是因为他是“神都白氏”的旁支。 “于县尊……”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送上了两封书信:“写信的人,是司天监在紫阳域的巡察使……” 这位于县尊,正因为当今局面,而颇感棘手,甚是苦恼。 此番曲江罗氏得罪了玄天观,听闻玄天观两名使者,已入曲江县境内,修为太低,又携带重宝,使得不少修行者,心思浮动,多半要掀起不少风波。 如今又听到司天监的人,传来消息,不由得心头一悸。 他有种不妙的直觉。 果然信件上的内容,让他倍感压力。 书河镇最近新建了个庙,三天前落成,香火鼎盛,即将迎来新神入主。 但新神陨落了! 第一封信,写的是,冥王宗真传弟子燕甲弑神,被玄天观弟子所杀,请求奖赏。 “冥王宗?这些家伙不是藏在南部群山当中吗?怎么还流窜到我曲江县了呢?” 于县尊脸上变幻不定,低声道:“等等,信上说……玄天观弟子,斩杀冥王宗的真传?” 他抬起头来,看向传信的青年,问道:“玄天观还有多少弟子?” “不知道,只听说还有两个,奉命下山,来了曲江。”那青年人低声道。 “那两个不是炼气境吗?扮猪吃老虎?”于县尊脸色异样。 “应该就是炼气境,尤其是那疯道人,作为之前开阳山最后一个道士,他此前就颇受关注,情报非常详细。”这青年迟疑着道。 “那就是说,炼气境斩杀了道基境?” 于县尊有些口干舌燥,说道:“他娘的,那位玄天观新任掌教,是有多重视啊?” “毕竟玄天观就剩这两个苗子了,倒也可以理解。” 青年这样说来,心想:“如今玄天观正值用人之际,要不然我辞了曲江县衙的位子,去拜师呢?” 于县尊心生震撼,又伸手拆开了第二封信,只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变幻不定。 第26章 域尊养的海鱼,跟河神这种淡水鱼有什么关系? “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柳策域尊的寒阴鱼,已魂消魄散。” “这……”那青年低声道:“那咱们不得上报域尊?” “拿笔墨来。” 于县尊叹息了声。 他斟酌措辞,思考许久,才终于写好这一封书信。 但就在这时,门外却有人来报。 “紫阳域来信。” “嗯?” 于县尊拆开信件,扫了一眼,陷入了沉默当中。 那青年见状,不由得道:“是柳策域尊要问罪?” 于县尊放下书信,闷声道:“书河镇的神位敕封,还在走流程。” “什么意思?”青年皱眉问道。 “意思就是,司天监暂未将那座庙,收录入神册之中。”于县尊应道。 “也就是说,还未正式被朝廷认可?”青年若有所思。 “柳策域尊提及,未受朝廷敕封的异类,胆敢自立神庙,形同造反,即是淫祀邪神!” 于县尊停顿了下,道:“柳策域尊提及,伐山破庙,斩杀邪神,清正风气,是我辈修行者楷模,须予以重赏。” “可是……” 这青年低声道:“不是说柳策域尊的寒阴鱼,要顶替此神位?他豢养的寒阴鱼,已经被人家打得魂飞魄散了……” “胡说!” 于县尊说道:“域尊大人信件当中说明了,他老人家养的是海鱼,关河神什么事?” “……”青年眼角抽搐了一下。 “庙中被灭的,都是淡水鱼,全都跟域尊大人没有关系!”于县尊语气平淡。 “明白。” 这青年心中顿时恍然。 顶替神位的事情,是不能声张的。 而且,柳策域尊虽然号称凭借官印,能匹敌炼神境,但毕竟本身是铸鼎境界,比起货真价实的炼神境,还要稍弱一筹。 若是以往,一个寻常的玄天观弟子,分量不会太重,倒也罢了。 但是如今,世人皆知,那位玄天观新任掌教,万般重视门中仅存的两名弟子。 以柳策域尊的行事风格,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情,彻底与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交恶! “此事到此为止!” 于县尊说道:“待我书信一封,上报功劳……为这位陆万道友,请来这两份功劳的奖赏!” 一份是斩杀冥王宗弟子。 一份则是伐山破庙,斩杀邪神。 —— 天色明亮。 马车行驶于官道之上。 驾车的还是白猿。 而陆万坐在车内,摸着下巴。 他这一夜,倒是赚了不少虚花,甚至有部分是极为凝实的。 他猜测大约是斩杀冥王宗弟子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紫阳域。 而昨夜师祖告诉他,认下斩杀冥王宗弟子一事,有利有弊。 以炼气境斩杀道基四层,必然能掀起许多波澜,得获不少神花。 而此事也能借机试探柳策域尊目前对开阳山的态度。 但弊端在于,若战绩传开,会吓退一些居心叵测之人。 其实陆万并不觉得这是弊端,反而心中认为这是好事,至少能让接下来的路,更平静一些。 但师祖觉得,此次下山,就是要搅弄风波,若是风平浪静,就算亏了。 师祖在天亮时沉睡了过去。 临睡之前,师祖认为,在战绩传开之前,应该还会有些消息不大灵通的,赶来送死。 而每当遇敌,基本就要浪费神花,不免让师祖觉得心疼。 “你只会本门最粗浅的剑术,每次出剑,都全凭蛮力,手法太粗糙了。” “神花有不可思议的效用,非必要时,能省则省。” “能依靠自身之力,自是最好!” 师祖最后又传了一套玄天观秘传剑术。 本门最高层次典籍之一。 本门最高剑道法门,没有之一。 天玄造化剑! 过往的时候,这套剑术只有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尝试修行第一剑。 如今陆万得到了完整法门,正细细揣摩。 “第一剑,通幽。” 他用了一朵虚花,提升自己的悟性,没有耗费太多心神,就找到了入门的诀窍。 凝练一缕真气,融于上等法剑,催其灵性,交相呼应,最后真气归返己身! 历经九转七返,这一缕真气,将蕴藏锋芒! 动剑之时,威能倍增! 修至大成,周身真气皆锋锐无匹,只须以真气萦绕指尖,便能轻易断金切玉,碎裂百炼精铁,可谓锐利非凡! 这一门剑术,源自于初代祖师,但当年经过四祖衍法道君的改进,愈发适合紫气玄府长生功所修炼出来的真气。 “要将一缕剑气,转化为一缕通幽剑气,也不容易……” 陆万心中暗道:“若要将一身真气,尽数赋予通幽剑气的特性,少说也要经过三五年的修炼!” 不过他感应着脑海之中,雷霆树影之上的白花,信心大增。 想要练就通幽剑气,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但是其中的剑招、技法、诀窍等,对他也有极大的作用。 至少可以改变他如今野蛮的用剑方式。 才这样想着,便听见了白猿的惊呼声。 “老爷,有人劫道!” “嗯?” 陆万眼神微冷,拔剑出鞘,挑开车帘,看向前方。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人,眼神冷淡,充满着贪婪之色。 “等你们很久了。” 中年人双手夹着符纸,低沉着道:“你们来得比预料之中,要早一些。” “炼气境?也敢来杀我?” 陆万显得有些诧异。 “我年少遇师,登上修行路,意气风发,奈何年近半百,仍徘徊于炼气境,蹉跎半生,仙道渺茫。” 中年人看着前方的马车,语气平静,说道:“两位出身玄天观,身怀重宝,必然战力不俗,我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 他忽然笑了声,说道:“但都说富贵险中求,何况大道长生?” 陆万没有回应。 倒是白猿有些恍然之意,说道:“所以你是享福够了,余生修行无望,自觉烂命一条,今日拿命来赌?” “我自修行以来,享尽人间富贵,如今世事皆无趣,除仙道之外,别无杂念。” 这人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今日死了不亏!若侥幸取胜,夺得重宝,至少道基有望……” “……” 陆万神情冷淡,走下马车,提起断尘剑,心中想着,此人修为只比自己稍高一线,差距不大,正好用来磨练天玄造化剑的剑招技法! 而还没等他迈步,就见白猿伸手拦住。 “干什么?” “平常遇敌,小的打不过,是没办法,今日来了个炼气境,这种小鱼小虾,怎么还能再劳烦您老人家出手呢?” 白猿似乎忘了自己也是炼气境,满心只想着,根据二大爷的理论,力所能及之内,要为主人家,处理掉这种闲杂人等! 随便来个小角色,就让主人家出手,不免平白跌了身份。 遇到这种事情,自己若是没有眼力劲,迟早被冷落,从此前途无亮,今后猿生灰暗。 它掂量着手里的符纸,暗道:“上次从曲江罗氏家主怀里的符纸,掌教老爷赐给了我,弄死这么个炼气境的家伙,应该不是难事!” “再说了,我这般主动卖力,忠义无双,万一真打不过,老爷总不能看着我这个忠仆死在当场罢?” 它这样想着,已经往前杀去。 但还没走出两步,就听掌教老爷声音传来。 “他们不止一个,你确定要上?” “……” 白猿才怔了一下,就发现那中年人的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七八个身影。 他们都是炼气境,此次临时结盟,只为截杀玄天观两名身怀重宝的炼气境,事后均分宝物,再各自亡命天涯! 他们无门无派,没有牵挂,也没有前程。 但今日如能得手,就有了前程。 “……” 白猿转身回来,正色说道:“老爷,待会儿我来处理他们的尸体……这种杂务,您老人家不能跟我抢!” 陆万只是笑了一声,却没有动手,只是看向远方,心道:“省了几朵花。” 他心中念头才落,就见不远处,灵光闪耀。 十几道光芒,倏忽临近,杀向了那些炼气境修行者。 不过片刻的功夫,已尘埃落定,尸横遍野。 而那十余人,都看向了陆万。 当头一人,收剑入鞘,气机昂扬,赫然有道基境的修为。 他停顿了一下,旋即抬步往前而来。 临至身前,就见他双膝跪地,叩首道:“曲江罗氏长老罗图,拜见尊者!” 第27章 家传兵法之驱虎吞猿! 风吹草动,树梢摇曳,但场中气氛沉寂。 遍地的尸首,血腥味有些重。 陆万捂住了口鼻,低头看着身前拜倒的曲江罗氏长老。 “其实我等你许久了。”陆万随手扇了扇风,才出声说道:“看来曲江罗氏族中各脉,已经作出决断了?” “……”罗图缓缓抬头,脸色复杂,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以道基境跪拜炼气境,心里不是很畅快罢?”陆万语气淡然,说道:“但你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跪下来了!我想曲江罗氏的内部争议,应该已经取得了最后的结果,对吗?” “在下奉命而来,护送两位尊者,前往族中祖地。” 罗图眼神肃然,正色说道。 陆万点了点头,收剑入鞘。 白猿凑近前来,略显紧张,小心翼翼地道:“老爷,他们把我的活儿抢了……那我干啥?” 它声音才落,就转头看了罗图一眼。 这个抢活干的家伙,不但态度积极,而且修为比自己高,跪得更比自己还标准。 这是个劲敌啊……白猿深感人心险恶,有了一种竞争压力,心中忐忑不安。 “当好你白右使的身份。” 陆万这样说来,神情平静。 其实他对于眼下的局面,并不意外。 玄天观第六代观主斩杀了曲江罗氏家主。 如今曲江罗氏之中,必然会出现纷乱。 纷乱再是复杂,不外乎就是两种方向。 第一是彻底与玄天观决裂,第二是重新归附于玄天观。 但如今外界基本认定,玄天观第六代观主乃是“炼神境大修行者”,曲江罗氏必然是惹不起的。 所以曲江罗氏,不敢与玄天观决裂,只能选择第二个。 因此曲江罗氏必须派人护送这两位只有炼气境界的使者! 若是半途遭人截杀,不论真凶是谁,面对炼神境大修行者的怒火,曲江罗氏必将覆灭。 “此人奉命前来护送,只能证明,曲江罗氏怕我死在途中。” 陆万目光微凝,心道:“但以道基境,向我下跪,可见尊重……至少,这个罗图,是选择依附玄天观的那一批人。” —— 这一路安稳无忧。 各方心怀叵测之人,皆被清除。 曲江罗氏毕竟是当地最为强大的修行世家,在自家地盘上,当他们作出了决断,此行便没有了危险。 马车徐徐前行,罗图率人护卫左右。 但是驾车的白猿,还是有些忌惮的。 “老爷,这局面对咱们不利啊。” “怎么不利?”陆万正在修炼通幽剑气,听得这话,回应道:“说一下你的见解?” “看着像是把咱们保护在中间,其实像是把咱们给包围了。”白猿想了想,然后说道:“以我二大爷所传兵法来看,咱们这是陷入了十面埋伏的处境……由此可见,他们居心不良,现在您老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忠心耿耿的了。” “你二大爷还懂兵法?” “当然,我二大爷对兵法运用得极为娴熟,那老虎还没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可是称霸山中,自立为王。” “……”陆万莫名想到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随后又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运用驱虎吞狼这一计的时候,二大爷就被吞了。”白猿闷声道。 “那你二大爷,对兵法的运用,似乎也不够熟练嘛?” “我猜大概是它老人家看错了字,把驱虎吞狼看成了驱虎吞猿……” 白猿显然对于家传兵法,以及二大爷的能力,有极大的信心,宁愿认为是二大爷看错了字,都不愿意承认是二大爷的计谋出了差错。 它悄摸摸地凑过来,又道:“老爷,这种局面下,应该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我觉得吧……” “再给你几个保命的东西?”陆万平静问道。 “老爷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白猿满是诧异,随后抓耳挠腮,有着一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不安。 “就你这点心思……” 陆万抬头看了它一眼,悠悠道:“你刚才第一句话,说人家居心不良,莫不是用的是离间计?” 白猿浑身僵滞,眼神中露出惊骇,暗道:“老爷竟然如此厉害,一眼看穿了我如此隐晦的离间计?不好,今后我岂不是糟糕?” 它不由得愈发担忧,觉得老爷看穿了自己的伎俩,认为自己玩弄小聪明,将来更是会对自己产生戒心。 以二大爷所传知识来推断,接下来自己恐怕要被疏远,除非……证明自己的忠义! 以真心击碎所有的计谋!诚意高于套路! “那也得有表现的机会啊?” 白猿心头这般想着,冥思苦想许久,直到来了罗氏祖地范围,它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由得更加焦虑了。 照当前情况来看,曲江罗氏这群叛徒,是打算重新依附于玄天观了。 以后掌教老爷麾下,多了一批能用的修行者,自己这一身本事与才华、智慧与计谋、学识和阅历,岂非再无用武之地? 而这两天里,陆万也没有下过马车,甚至没有理会罗图等人。 每到夜间,四祖醒来,会指导他的修行。 期间在陆万的多次询问下,才勉强对于当前局势,以及前往罗氏祖地之后该如何行事,给出了一条意见,但强调是建议,仍然坚持让陆万自行决断。 陆万觉得,大约是四祖曾作为世间至强者之一,高高在上,视曲江罗氏为蝼蚁,不怎么放在心上。 近两日来,他老人家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对雷霆树影以及神花的研究上面。 而短短两日,陆万也已经将通幽剑气修至小成。 周身真气,有三成左右,已蕴藏锋芒,可断金切玉。 其中有断尘剑的功劳,这柄法剑乃是铸鼎境界的人物,用自身性命所炼制,平常锋芒收敛,实则暗藏神威。 但更大的原因,在于陆万这两日间,用掉了六朵虚花。 “你小子倒是舍得。”四祖不由得有些感慨。 “若用以对敌,自然是该省着用,毕竟用出去了,也就没了。” 陆万轻笑了声,说道:“但是用在自己身上,得以成长,终生受用,是永久存在的……” 尽管六朵虚花,只让他在这两天当中,维持着绝顶根骨天资。 但在这两天当中,他所修行的成果,却是稳固的。 自身真气,散则游走于四肢百脉,聚则填足丹田八成之高。 而其中三成真气,蕴藏锋芒,已然成为通幽剑气。 他在车内尝试了一下,依附在剑刃之上,可谓是锋锐倍增。 “再过片刻,罗氏祖地到了,他们应该会给你接风洗尘,明日再议大事。” “我想趁着四祖苏醒,夜间议事。”陆万思索了下,说道:“您老人家毕竟阅历深厚,这期间有什么套路生硬、不够圆润的细节性问题,您老人家好提点弟子一声……” “年轻人要靠自己领悟。” 四祖缓缓说道:“凡事你自行决断,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新任掌教的魄力和手腕!” 随后他老人家不由得有些苦恼,心想:“老夫除了读书钻研,就是创造法门,年轻时候总被人唤作书呆子!” “哪怕当年作为掌教,实则常年闭关,全靠师弟处理门中杂务!这些所谓权谋人心,完全一窍不通!” “这小子怎么非要问我?我作为师祖,又不能直说,若承认不懂,平白跌了长辈的威信!” 第28章 陆万: 看我眼色行事! 月黑风高。 这是一个让人有些寒冷的夜晚。 此刻曲江罗氏祖地,也显得有些冷清。 仿佛有一层厚重的阴霾,压在整个罗氏家族的头顶上。 玄天观的两名使者要来了。 分明只是两个炼气境的小修士。 却让偌大的曲江第一修行世家,举族上下,惶恐不安。 “罗图来信,这位陆左使,今夜就要召集我罗家高层,齐聚大堂。” “难道罗图没有告诉他,我罗家已经备下宴席,今夜为他接风洗尘?” “罗图自然告诉了他,但他执意要我等齐聚,在大堂等他车驾!” “区区炼气境,架子倒是堪比玄天观掌教!” “此来本就是耀武扬威的!” 诸位罗家高层,气氛沉重,颇感压力。 罗图信件上还提及,见到这位炼气境的疯道人之时,对方便说了两句话。 一是笃定罗家内部,已作出决断。 二是点破罗图以道基境,跪拜炼气境的心态。 这导致一路走来,罗图不敢妄言,姿态愈发卑微。 “看来此人善于揣摩,有攻心手段,今夜召我等齐聚,等候车驾,显然是反客为主!” “他言外之意便是,轮不到咱们罗家做主!” “好生强硬的作风!” 罗家诸位长老,各自对视一眼,深感压力沉重。 分明是个炼气境的小人物,放在过往,随手一拍,也就打死了。 但偏偏让罗家诸位道基境界的高层人物,在这一夜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意味。 “本以为玄天观那位新任观主,没有亲自到场施压,已是给我罗氏留下一个喘息的机会,但现在来看,局面依然不利。” “为何说这是一个喘息的机会?”开口说话的这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额上有个红色疤痕,乃是在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若玄天观主亲至,我等俱是阶下囚,也许三日前已经灭族!近来两日,更没有各种筹备赎罪的机会!” 刚才那位长老,缓缓说道:“派来两位炼气境,便是喘息之机!这也证明,玄天观主,愿意给罗家留下一条生路……” “长老说话不要卖关子,我怎么听不懂?”那额上有红色疤痕的罗家男子,皱眉问道。 “……”众人看了他一眼,俱是眼神复杂,隐约有些叹息:“我罗家这一代当中,最具修行资质之人,偏是如此愚鲁不堪。” “世人皆知,这两位炼气境,乃是玄天观仅存的两名弟子,深受器重,怀有重宝,乃是新任掌教万般重视的。” 刚才那位长老说道:“若是他们此番前来,要逼得我罗家活不下去,那他们的下场,又是如何?” “那我直接就砍死了他们!”这红疤男子昂然说道。 “玄天观主肯定不是让他们来送死的,也不是来逼死我们的!”这位罗家大长老缓缓说道:“因此,玄天观此番,只是要我曲江罗氏,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而不是将我等逼上绝路!” “原来如此!”这红疤男子恍然大悟,说道:“我还在想,区区两个炼气境,实在过分,砍了就是,哪能容得他们耀武扬威……” “罗宏。” 大长老沉默了一下,说道:“这几日里,你就不要在家了,免得误事。” “这叫什么话?如今家族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逃亡于外?” 这红疤男子不由得激动地道:“虽说比起诸位长老,我道行还不算太高,但好在也是紫阳域当中有名的年轻一代翘楚,道基境界的风云人物,威震紫阳域……部分地区……” 说到后面,他声音不由得小了一些,低声道:“那好歹也算威震曲江县了罢?” “虽说家族有难,但目前来看,不至于是灭顶之灾。” 大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怕你在,导致族灭人亡。” “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灾星!” 这红疤男子恼怒不已,当即拂袖而去! 众位长老,皆是沉默,随后才有人开口说道:“那日他说要代替罗图,去迎接玄天观使者……” “好在没去,不然以他的脾气,咱们这时候,大约可以挑墓地了。” “这时候早就尸骨无存了,还挑什么墓地呢?”又有长老开口,语气间竟带了些后怕。 “还是罗图办事稳妥,见着使者第一面,就给跪下了,是个有眼力的。” “罗图此人,将来可堪大用!” 随后诸位长老,开始商议,在玄天观两位使者到来之后,该给出什么样的交代,才能让那位开阳山上的玄天观主满意! 这一场商议,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有人来报,罗图等人,已经护送玄天观使者到来,大约一刻钟内,就能来到祖地门前。 “大堂上的布置,已经完成了,茶水也已备好,赔礼等物,已准备妥善。” “矿山那边的东西,也已经送到了。” “很好,那就动身,前往大堂,等候这两位使者的大驾。” —— 罗家祖地,恢弘气派。 不愧是炼器大族,眼前所见诸般建筑,横梁立柱皆有炼制痕迹,虽不入法器品阶,但历经岁月消磨,亦可千年如新。 除此之外,建筑勾连,法器纹路,隐约间形成阵法,若尽数催动,想必就算铸鼎初境,都未必能安然脱身。 但陆万神情依旧,在罗图的带领下,前往罗氏祖地大堂。 路上得见许多罗氏族人,投来的目光,皆万般复杂。 百年以来,曲江罗氏是玄天观附庸,自他们出生时起,就知道玄天观地位尊崇,心怀敬仰。 但曲江罗氏每年上供宝物,却又有族人心中感到不满。 直至玄天观覆灭,曲江罗氏头顶上,再无大山镇压,人心浮动,逐渐放下过往的尊卑之心。 此番家主前往开阳山,又死在了那里,族中众人感到愤怒、惊恐、懊悔等等情绪,最终甚至导致了内乱。 而如今这两名炼气境小修士的身上,已关系着曲江罗氏这庞大家族的生死存亡。 “这就是一尊炼神境,所带来的威慑之力吗?” 陆万深刻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暗道:“在外人眼中,这一尊炼神境,坐于山巅,足不出户,只派出两个炼气境,便能决断一个庞大家族的生死存亡!” 他正是这般感慨,便见白猿悄悄靠近前来。 “老爷,这回进了贼窝,对方这是人多势众,我瞧着至少有上百个家伙,其修为不在我之下,想来里边还有不少个修为在我之上的……放在书里,咱们这是自投罗网!” 白猿低声道:“我记得书里说,这种局面,叫做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形势比人强、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万偏头看了它一眼,眼神古怪,心里不由得想,这货想考研呐? “您老人家说,这次是来耀武扬威的,但我觉得这种局面,咱们好像应该随机应变。” 白猿声音压得极低,悄声道:“要不,待会儿咱们收敛点儿?” “……” 陆万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你不必多虑,如有变故,看我眼色行事。” 第29章 逼全让你装完了,老爷我显得很多余啊 曲江罗氏,祖地大堂。 此刻月黑风高,但内外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罗图在前引路,显得颇为恭敬。 而在前方,罗家诸位长老,皆在等候。 眼看着两名玄天观炼气境弟子前来,这些堪称位高权重的长老们,竟有了些许紧张。 “见过尊者!” 为首的长老,躬身施礼。 而身后众位长老,皆随之行礼,显得万般恭敬。 “……” 白猿见状,心想自身如今已是家养的妖怪,不再是野生的物种,出门在外,得有礼貌,不好给老爷丢脸。 旋即它就要弯腰回礼。 但却忽然看见了老爷偏过来的平淡眼神,连忙止住身形。 随后它打量了一下,发现老爷身姿挺拔,面对众位长老行礼,只是轻描淡写,挥了挥手,并无回应,显得颇为冷漠,姿态高傲。 刹那之间,白猿心中一震,暗道:“糟了,我的态度,应该跟老爷一致,刚才没有看老爷眼色行事,险些做了错事!此番怕是又惹得老爷心头不快……” “这短短几日,已接连犯错,我若再不能找到献殷勤的机会,今后岂能受得重用?” “说来还是我没能灵活运用二大爷所传的种种知识,真是有辱先辈,愧对祖宗。” 它这样想着,左右看了一眼,随后挺起身形,学着老爷的高傲姿态。 虽然浑身罩在黑袍当中,但至少两个眼睛,得要明亮。 它不由得动用了天赋神通,有摄人心魄,增添威压的效用。 “果然来者不善……” 罗家诸位长老虽然修为深厚,未有受到威慑,但却由此判定了对方的态度,心中愈发感到沉重。 再看当头这个有名的疯癫道人,背负着象征罗家历代以来炼器最高造诣的断尘剑,身上更有聚灵阵珠、镇灵符等等珍贵宝物。 任何一件宝物拿出来,佩戴在铸鼎境界强者身上,都不算跌了身份。 这样想着,罗家大长老便觉得此前准备给这两位炼气境使者的贵重礼物,已是普通平凡了。 随后他扫了一眼,给罗图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换下此前准备的礼物。 接着这位道基境第七层的大长老,侧身开来,语气恭敬,道:“请尊者入座!” 大堂之中,规格齐整,一尘不染。 每一个座位旁边,都已奉上了茶水,满堂清香。 但细看之下,左手上边两个位置,旁边的茶水当中,更有些许烟雾萦绕,隐约竟蕴藏着灵气。 陆万临近边缘,只闻得香味,便有浑身舒畅之感。 这两杯茶,显然极为不俗,远胜其他座位上的茶水品质。 而这两个位置,显然便是为玄天观两位使者所准备的。 “请坐!” 等陆万细嗅茶香之时,已见大长老坐在上位主座,满面和蔼笑容,说道:“两位使者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且先饮茶……” 陆万神色平淡,看了白猿一眼,用眼神示意它一同坐下。 然后就见白猿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个“我懂”的意味。 接着它就在陆万茫然且错愕的目光下,冷哼一声,往前走去。 大堂之中气氛顿时肃然。 只见白猿一步一走上高位,站在罗家大长老身前。 它身材矮小,哪怕站着,也只是跟坐着的罗家大长老,一样的高度。 它平视着罗家大长老,眼眸之中,幽光闪动。 天赋神通,摄人心魄。 随后便在气氛僵硬的大堂之中,听得稚嫩的声音,带着冷漠,缓缓传开。 “这是你能坐的位置吗?” “……” 罗家大长老浑身一滞。 大堂之中,气氛愈发沉凝。 “颠倒主次,反客为主!” 炼气境的白猿,厉声喝道:“你曲江罗氏,还是没有抹除这犯上作乱的野心吗?” 众人脸色皆变,眼神不由变幻不定。 而陆万的眼神之中,依然还有着些错愕和茫然。 刚才让它看老爷我眼色行事,它怎么就敢擅自行事? 而且,这白猿刚才不是还说要收敛一些吗? 怎么回过头来,比老爷我还要张扬跋扈? “……” 白猿冷哼一声,又不由得悄悄朝着老爷瞥了一眼,暗道:“这回可算我懂事了,刚才老爷不愿落座,足见是对于座位的安排,有极大的不满!” “但掌教老爷,出门在外,需要展示风度,要显得宽容大度,胸襟宽广,不能对这种小事揪着不放,以免跌了身份,所以他老人家给了我一个眼神!”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机灵懂事,还懂得审时度势,满是智慧学识的手下,就该主动出面,替老爷讲出以他老人家的身份,不适合开口的话!” “刚才我若是看不懂这个眼神,想必老爷就会觉得我是愚蠢的废物,恐怕此事之后,要被逐出开阳山!” “好在我经受二大爷的熏陶,才能瞬间领略老爷眼神中的深意,见机行事,迎合上意,立下功劳!” 白猿这样想着,眼神依然如旧,幽幽看着眼前这一位道基上层境界,在紫阳域也颇有盛名的罗家大长老。 此刻大堂之中,气氛万分沉重。 直到罗家大长老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尊者恕罪,在下不敢!” “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大堂之后,额上有红色伤疤的罗宏,颇是愤怒,然后耳边就听到了来自于大长老的传音。 “此人前日,斩杀冥王宗三大新星之一的燕甲,你比之于燕甲如何?” “……” “你今日出手,先被人家斩落头颅,接着我罗家族灭,你又觉如何?” “……” 气氛再一次僵滞,罗宏冷静了下来,但却发现刚才愤怒之余,无意间暴露了身形。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自己。 旋即就见罗宏沉默了下,方是饱含愤怒地开口道:“实在欺人太甚!当日我罗家那个罪人,就是如此践踏开阳山,侮辱玄天观,简直死不足惜!” “过往还不知道我罗家犯下何等大错,今日见此情形,方知前任家主,以下犯上,颠倒主次,实乃罪大恶极!” “今日我罗家仍无重视,于座位间竟颠倒主次,真是错上加错,惭愧难当!” “……” 当陆万的目光收回来时,代表着他对此人并不在意。 白猿见状,也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让罗家众位长老,心中松了口气。 而罗家大长老则是万分恭敬,就要请白猿落座。 但白猿则是看向了陆万,恭敬侧立一边。 它眼神熠熠,颇是欢喜,心想这回立功,老爷想必此刻在心中,万般欢喜。 陆万深深看了它一眼,心中不由得叹息了声。 逼全让你装完了,老爷我显得很多余啊。 但下一刻,耳边就听到了来自于师祖的惊讶声。 “神树开花了,这其中的门道,有点儿深呐?” 第30章 妖虎残留的严重影响! 罗家祖地,大堂之中。 陆万高坐主位,俯视下来。 他区区炼气,年龄未满二十。 下方皆是道基,基本年过半百。 而这里是罗家的祖地,可他并不姓罗。 所以气氛一时间,还是有些僵硬的。 “大家都不要拘谨,先喝茶……” 陆万觉得气氛有些僵滞,不利于待会儿的谈话,于是面上浮现笑意,说道:“诸位就当自己家,不要客气,茶喝完了再上。” “……” 诸位罗家长老,心头不免感到别扭,颇不自在。 白猿偏头看了一眼,心道:“只三两句话,就定了主次之别,上下之分,还显得颇为自然,毫不生硬!看来在人前显圣,耀武扬威这方面的造诣,老爷远在我之上!” 而罗家大长老,听得这话,只是微微抬头,心中怅然叹息。 其实根据座位安排,刚才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尽管玄天观乃是上宗势力,但这里毕竟是罗家。 过往有玄天观来人,也是当做贵客相迎,由罗氏家主坐于主位之上,隆重接待。 如今家主被斩,他作为罗家大长老,接替家主职权,坐于其上,也算理所应当。 可惜他没考虑得仔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就好比前些时日,局面不同,所以曲江罗氏胆敢践踏开阳山! 而眼下的局势,则是玄天观出现一尊炼神境的大修行者,可以随意决断紫阳域当中任何一方势力的生死存亡! 而今日迎来玄天观使者的是曲江罗氏,便也只是因为当日之事,咎由自取! 他这样想来,又深吸口气,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说道:“尊者恕罪!” 他已察觉到,这位能够反客为主的炼气境小修士,并非最初预料之中经验稚嫩的年轻人,所以主动请罪,总要胜过被对方兴师问罪。 陆万坐在上方,听闻此言,俯视下来:“你有何罪?” “罪非一人之罪,而在我曲江罗氏!” 大长老出声说道:“前任家主,遭人所惑,行事鲁莽,为人卑劣,前往开阳山,辱没玄天观,死不足惜!” 他语气沉重,继续说道:“原本此事过后,我曲江罗氏,举族上下,都理应前往丰禾县,于开阳山下,负荆请罪,听候发落!但族中有过往忠于前任家主者,仍有作乱之心,故而……清洗至今!” 他说到这里,把腰弯得更深,又道:“待处理族中内乱后,听闻玄天观已有使者,行至中途,故而遣人迎接尊者,但仍未有举族前往开阳山请罪,望尊者恕罪!” 随着他声音落下,在场诸位罗家长老,更是心情复杂。 而陆万面对这番请罪,则在心中询问师祖。 “师祖,当下局面,您老人家以为……” “年轻人要独立自主,面对此等局面,要展露才能,不能总是有所依靠。”四祖的声音,显得极为冷淡:“这也是老夫对你的一场考验。” “……” 陆万听得四祖的回应,心中微震。 旋即他便深吸口气,在罗家诸位长老略显紧张的目光当中,缓缓开口。 “原来如此,先前我见罗家祖地,人丁稀少,还当是迁移于外,作了两手准备。” 陆万含笑说道:“先前白右使还猜测,是否曲江罗氏,已提前送走部分嫡系族人,做好了翻脸的准备……” 罗家大长老闻言,连忙跪倒,出声道:“绝无此意!” 哗啦一片,诸位罗家长老,皆从座位落下,齐齐跪倒,以示心意。 而白猿则有些茫然,心想:“刚才我猜测过这个事儿?” 随后它便又释然,心道:“不过老爷既然说了,大约是刚才我灵光一闪,智慧浮现,看出了罗家当中的种种不妥,给老爷加以提点!” 它这样想着,看着大堂之下,跪倒了一片道基境的人物,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傲然之意。 “这些人物,往常见着一个,我都怕跪得慢了,被生吃了猴脑……如今他们却都跪在了我的身下!” “他们每一个的修为,不亚于当初的二大爷……” 它仿佛看见了下方跪着一大排的二大爷。 于是,它心头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但下一刻,迎来了老爷的冷淡目光,白猿连忙肃然坐正。 而就在这时,却见门外的罗图,提来了一个布袋,屈膝拜倒。 “嗯?” 陆万眉头一挑,还没等他开口,却见罗图打开布袋,将内中物事,倾倒出来。 那是大量的文书血契,数以百计! 其中还伴随着十余个头颅! 血腥味扑鼻而来,盖过了满堂茶香。 大堂之中,诸位罗家长老,更加心绪沉重。 因为这些头颅的主人,都是罗家嫡系血脉,乃是前任家主那一脉的族人! 其中还有着一些宁死不屈,意欲为家主报仇的血性族人! “我曲江罗氏,凡有不忠玄天观者,心存报复之念者,皆是如此下场!而家主一脉族人,均已立下血誓,永世效忠玄天观,有血契为证!” 大长老眼神沉凝,高声说道:“此外,听闻开阳山上,建筑倾塌,不复盛况,我罗家愿承担重建之事,负责所有人力及财物!” 他拍了拍手,便见罗图又送上一本账册,说道:“此乃过往三年,我曲江罗氏炼器生意之盈利,全数献于玄天观……此后十年,亦再无四六分成,必将尽数上供玄天观!” 随后又见罗图跪倒,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事,赫然是两枚精铁丹丸,双手奉上! “此为伏虎金刚甲,乃是罗家近来六十年,炼器产物当中,最为出色之物!” “族中仅有三套,今日取来两套,分别赠予两位尊者!” “请两位尊者笑纳!” 罗家大长老如此说来。 但半晌没有听得上方的回应,心中不由沉了下去。 哪怕给出了这样的诚意,也无法让玄天观感到满意吗? 而此刻陆万的心中,却极为复杂,只好喝了口茶。 他此行所考虑的一切,罗家全都提前办妥了,而且给得比他想要的还多! 逼都让白猿装完了! 事情又让罗家自己给办完了! 这还有自己什么事? 原本考虑好,此来是人前显圣,耀武扬威,一旦罗家有所不满,他就要展露本领,震惊四座,镇压罗氏全族,威逼利诱,杀鸡儆猴,最终达成目的! 这才应该是他心目中,正经的故事情节走向! “本应该是跌宕起伏,激烈澎湃,杀机四伏的,怎么就这样平淡无奇呢?” 陆万心中叹了声,暗道:“事都办妥了,显得我有些多余,怎么就不给个表现的机会呢?早知道让白右使自己来算了……” 他这样想着,放下茶杯,正要开口之时,却又听得大长老出声吩咐罗图。 “快去藏宝库,将二祖制作的百年灵茶,全数取来,赠予尊者!” “嗯?”陆万顿时反应过来,必然是刚才喝茶的举动,让对方误会了,不由得开口道:“大长老误会,我并非索要灵茶……” “那尊者是……要茶树?”大长老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然后又吩咐道:“没听见尊者的话吗?快去挖了园中的那株金刚灵茶树,封存起来,让尊者带回去……” “金刚灵茶树?”陆万微微一震,道:“可是当年罗家二祖,从南部群山带回来的两株灵根之一?” “尊者的意思是……”大长老脸色变幻,偏过头去,咬牙道:“连同另一株灵元朱果,都挖出来,共同封存,一并送往开阳山!” “这……” 陆万觉得对方误会大了,自己分明刚正不阿,清白做人,怎么在对方眼中,好像是来敲诈勒索的贪得无厌之徒? 他当即神色肃然,站起身来,满身正气,便要开口澄清,推拒赠礼。 但话到口中,却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 “那就多谢大长老了。” 说完这话,陆万心中想着,必定是前身被妖虎化作伥鬼,时至今日,后遗症也没有解决,所以舌头不受本意操控,胡言乱语。 第31章 关于神花的另一条发展方向 这一日,旭日将起。 罗家祖地,灵脉之中。 这里曾经是那位铸鼎境界的罗家二祖修行之地,后来则是罗家历代家主的闭关之所。 这里灵气充沛,远胜外界,当年是罗尘突破铸鼎之后,抢夺而来的灵山福地。 后来,便以此为中心,布置阵法,定为罗家的祖地。 今日,在这罗家灵气最为充沛之地,闭关修行的,却不是罗家之人。 “果然灵气不俗,在此修行数日,进益颇大,师祖看那白猿,似乎都想长住了。” 陆万笑了声,说道:“毕竟开阳山如今已是山势崩断,比不得这里的灵气……” “此地确实不俗,放眼整个紫阳域修行之地,可名列前六。” 四祖衍法道君这般说来,又道:“短短三五日,加上你摘花开言,天赋绝顶,如今只差一线,就到炼气境巅峰了。” 如今陆万周身真气,散于四肢百骸,几乎充盈饱满,而收聚在丹田之中,也超出九成界限,近乎填满。 此等层次,算是在炼气境当中,走到了顶层,当下就可以尝试铸就第一层道台。 不过以四祖的意见,根基须得稳固,在炼气境积累到极致,要将丹田填满十成十,完全杜绝将来出现根基不足的缺憾。 “以你摘花之后的绝顶天资,至多明日,便可圆满,丹田之气满溢,即为炼气巅峰,可着手尝试铸就道台。” 四祖缓缓说道:“你的紫气玄府长生功,有着关于道台铸造的方向……但具体详细法门,另有玄机,等离了罗家,再授你铸就道台之法。” 有那三成黄泉之水,破除桎梏并非难事,再有混沌天源木之上的神花,对于陆万来说,能够让绝大多数炼气境穷尽毕生心力,都未必能够铸就的“道基境”,并非难事。 倒是这通幽剑气,进益不小。 这几日来,陆万修行之所以如此迅捷,除却他以神花,提升自身的根骨资质以外,也运用神花来提升悟性。 如今他体内的真气,已有半数,具备锋芒,堪称通幽剑气。 而其中,也有罗家的功劳。 罗家大长老在陆万的授意之下,已将近百年来曲江罗氏炼造的最上等法剑,尽数送到此处。 在四祖的指点下,陆万将法剑分别置于洞府周边,按阵法方位布置,聚合洞府灵气,加快了真气沾染锋芒,九转七返,形成通幽剑气的速度。 “通幽剑气,对于你将来铸就五行道台之中的金性道台,也会有不小的帮助。” 四祖这样说来,又道:“另外,近来几日,老夫根据神花的特性,又得出了一些推断……” 陆万闻言,神色顿时肃然。 凡是涉及神花的推断,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 “你初到罗家祖地,你没有人前显圣,也没有耀武扬威,反倒是白猿歪打正着,悟错了你的眼神,张扬跋扈了一把!” “老夫原以为,这是白猿的耀武扬威,与你关系不大。” “但神树之上,却还是开出了白花。” “事后老夫仔细想来,神花绽放的时机,值得深思。” 四祖衍法道君,熟读古今典籍,学识渊博,用心钻研诸般法门,更创造过许多功法及道术,他老人家对于神花方面的研究,是极为细致的。 而陆万也深知这点,仔细倾听。 “白猿上前,逼迫罗家大长老让位,此举不免让罗家众人心绪起伏……如果放在你的身上,此刻神树已然花开!” “但那时候,神树风平浪静!” “直到白猿侧身站立在旁,以你为主,请你登位,才见白花盛开!” “老夫想来,当时罗家众人,应该都认为,白猿之举,皆得你授意,目光尽数汇聚你身,以你为主!” “那么此前对于白猿之举,所产生的‘敬畏,惊骇、愤怒、屈辱、恐惧’等等情绪,都最终汇聚到了你的身上。” “这时候,神树开花!” 四祖想了想,说道:“由此可见,许多事情,未必要你亲自去做!” 陆万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大约明白了四祖的意思。 “将来玄天观重建,本门中人得你法旨下山,行走于外,积德行善,他们的举动,也未尝不能成为你神树开花的机缘!” 四祖这样说来,又道:“这算是一条更宽广的道路,但目前只是初步推断,其中诸般细节,今后如何运作,还须仔细钻研……” 陆万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随后又听得四祖讲述了些,有关于神花方面的一些猜测。 等讲完了神花方面的事情,陆万才提起一事,说道:“师祖认为……” “小六认为罗家当前局势如何?” 四祖忽然开口,他老人家心中颇是满意,觉得这一招先发制人,反客为主,用得可谓炉火纯青。 只要他先一步开口发问,就轮不到这徒孙来问自己! “我观曲江罗氏,正值风雨飘摇,临近衰亡边缘……” 陆万缓缓说道:“所以,无论弟子想要什么,曲江罗氏都全力配合!弟子想来,哪怕此次,我玄天观不再问罪,曲江罗氏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成为我玄天观的附庸,借本门之势,借炼神境大修行者之名,求取生存的机会……” —— 与此同时。 罗氏祖地,大堂之中。 “那两位使者,正在洞府之中修行,至今已留数日,也不知何时才愿离去……” 罗图声音稍低,这般说来。 而罗家诸位高层,也颇感压力。 此番在大长老的带领下,各脉旁支合力清除了前任家主那一脉。 甚至将族中那些悍不畏死,想要为家主报仇的其他各脉血性族人,也都镇压了下去。 为的就是给玄天观,一个满意的交代! 而第二则是赔偿,曲江罗氏过往三年,往后十年,所有生意的盈利,尽数归于玄天观! 除此之外,还要为开阳山重建,倾尽家族底蕴! 前者断了家族一脉人丁,后者失了曲江罗氏百年积累。 如今就连金刚灵茶树,以及灵元朱果,当年二祖罗尘这位铸鼎强者最后留给曲江罗氏的遗产,也都赠予玄天观了。 “大长老干脆将整个罗家,都并入玄天观算了。”罗宏冷笑了一声,这般说来。 “老夫倒是愿意,只是玄天观怕看不上咱们。” 罗大长老缓缓起身,说道:“诸位是否觉得,老夫几乎快要将整个罗家,都赠予对方,实在屈辱至极?” “……” 众人沉寂,但此刻沉默,即是默认。 “看来诸位还没真正意识到,前任家主犯下的错,是何等滔天大祸……” 罗大长老叹息一声:“或者说,你们心知肚明,却依然心怀侥幸?” 第32章 大长老:我布局天下,谋略无双 场中气氛沉重,众位长老均是抬头,看向这位大长老。 “当年二祖身为铸鼎,得罪神都人物,几乎遭受灭顶之灾……最后成为玄天观附庸,才免去劫数!” 大长老神情冷淡,缓缓说道:“但今日我曲江罗氏得罪开阳山,若论其中仇怨,放在宗族门派当中,是比当年二祖结下的冤仇,还要更胜十倍百倍!” “当得知开阳山上,出现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时,老夫便已认定,罗家将会就此族灭,鸡犬不留!” “而玄天观的新任掌教,仁德厚重,给了机会,我罗家若再不能把握,没有展露出足够的诚意,便真就彻底覆灭了!” 他叹息一声,然后说道:“如今局面再差,至少我等都还活着,将来还有希望,血脉还有传承,后人还能繁衍……” 话说到了这里,众人才神情肃然,开始有些理解大长老的苦心。 “何况对方,也并非完全竭泽而渔,没有索取无度,好歹还是给咱们罗家,留了些底子……” 罗家大长老神情昂扬,说道:“这十年当中,要将所有盈利,上交玄天观,必然极为困苦,但也算戴罪立功!再过十年,我曲江罗氏,便可以松一口气,延续之前的局面……” “大长老所言极是!” 罗图终于开口,说道:“诸位应该都知晓,我罗家如今的处境……” 众人闻言,无不默然。 曲江罗氏,如今生意遍及三域,更胜于当年二祖罗尘在世之时! 失去了罗尘这尊铸鼎强者,曲江罗氏非但没有失势,反而日渐兴盛,究其原因,就是玄天观的威名! 但三年前,玄天观内乱,直至破灭! 曲江罗氏从那时候开始,就失去了紫阳域第一上宗的庇护!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遍及三大域的炼器生意,实在太过于令人眼红! 各方势力早已着手,开始联合,瓜分利益,蚕食曲江罗氏。 而当日前任家主,在开阳山上的举动,也有着虚张声势的意味。 他夺回断尘剑后,轻易斩杀玄天观执事,锋芒毕露,便是要让外人错以为,他仗着二祖法剑,威能已近乎铸鼎! 以此声势,来震慑各方,尝试保住曲江罗氏在紫阳域的地位! “没有了玄天观,我曲江罗氏,处境堪忧。” 大长老出声说道:“有了玄天观,反而得了喘息之机,有了重新依附于这紫阳域第一上宗的希望!” 罗图深以为然,点头道:“玄天观如今无人可用,我曲江罗氏倾尽全力,未必不能得到重用!” “大长老深谋远虑!” 就在此刻,又见一位长老,躬身拜倒,高声喊道:“族中若非大长老出面,已举族灭尽,我愿奉大长老为当代家主!” 随着这位长老开口,其余诸位长老也都对视一眼,旋即陆续拜倒,敬拜家主。 过往几日,大长老先清除族人,又谄媚于外,几乎送尽家产,其实令族中颇多争议,今日一番解释,方是豁然开朗。 见得众人拜倒,尊大长老为下一任家主,罗宏脸色先是茫然,随后变得复杂。 他虽然愚鲁,但并非蠢材,隐约间还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常。 但今日,众望所归,四十年前争夺家主之位失败的大长老,终究还是坐稳此位! —— 时值正午。 已经被奉为当代家主的大长老,亲自送上美酒佳肴,登山而行,去拜见那两尊使者。 而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激荡之意,尽管年迈,此刻却显出了意气风发之感。 历代以来,曲江罗氏,修为最高者,便是二祖罗尘。 而他的祖父,便是罗尘! 可当年二祖惹来灭族之祸,后来以命炼剑,才求得玄天观庇护,让罗家成为附庸。 临死之前,二祖深感惭愧,认为自己这一脉,再无资格担任家主之位,因此家主之位,传给了侄子。 而当年的二祖罗尘,就是他的祖父。 至于他的父亲,则是曾经的罗家少主,最后却没能继任家主之位,深受打击,余生颓丧,放浪形骸,直至死去。 “时隔百年,家主之位,终于归返正统!” 大长老这样想来,看向山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或许从整个罗家来说,经过内忧外患,已经虚弱不堪。 但对他这一脉来说,则是拨乱反正! 他能够知晓,无论是罗家内部,还是外界传言,甚至是对于玄天观来说,今日的自己,都是卑躬屈膝的。 后人会记载,他这一代家主,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延续了罗家的香火传承。 但只有他心中明白,他才是隐藏在暗中,完成了谋划,达成了目标,获得了真正益处的最大赢家! 他这样想着,登山而上。 待见得陆万,立即躬身施礼,随后打开食盒。 “尊者,这酒出自于南部群山,是猴儿酒,但酿造此酒的,是铸鼎大妖。” “哦?”陆万眉头一挑,笑道:“这般灵酒,从何而来?” “二十余年前,有人族修行者游历群山,偶然发觉藏酒之处,盗得三坛,归返大乾途中,遭猴王追杀,最后侥幸逃得性命……” “后来此人将其中一坛,卖于我罗家的炼器堂,换了三件法器。” 大长老低声说道:“这坛子酒,封存二十年,今日赠予尊者!” 陆万提过酒坛,倒出一杯,果然酒香四溢,只嗅得一口,体内真气便蠢蠢欲动。 “果然是好酒,这如此重礼,送给紫阳域的域尊,也都够分量了。” 陆万这样说来,脸上笑意吟吟:“今日若是我玄天观掌教到此,大长老以此相待,情有可原!而眼下送我一个炼气境小修士,似乎令人惊奇……” “尊者言重了,世人皆知,当今玄天观,您二位受尽掌教真人的器重,将来前程无量!” 大长老说道:“再者说,此番罗家犯此大罪,得以存留,再重的礼数,也都不够……” 他这般说来,又介绍起其他的菜肴。 例如炼气境的鱼妖,诛杀之后,去鳞脱骨,割下肉来,仅存鱼皮,厚一寸余。 鱼皮烫熟过后,切成丝条,辅以各类佐料,凉拌制成。 此外还有七道菜肴,但陆万没有兴趣听他全数介绍,只摆了摆手,淡淡开口。 “若我猜测不错,你是想让我,上禀掌教,认可你这一脉,作为曲江罗氏的家主一脉?” “……”大长老浑身一震,脸色微变,有一种被人看穿心思的不安之感。 “对你来说,成为家主,应是大喜,但罗家如今的境遇,实在不适合庆贺!只不过,请我喝酒,则名正言顺,无人敢有异议,但也算你在心中,自己为自己庆贺了一番?” 陆万笑意吟吟,说道:“我想你此刻心中,应是颇为得意的!毕竟……在你眼中,世人皆为棋子!” 第33章 白猿: 掌教老爷要造反? 罗家祖地,洞府当中。 大长老面色变幻,连忙躬身拜倒,口中喊道:“尊者误会,绝无此事!” 陆万神色如常,近几日间,他摘花开言,言出法随,在修行之上,有着极强的悟性。 但对于许多事情,似乎也想得更深沉了一些。 只听他轻笑了声,说道:“罗家族中,觉得你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实则是你借机清洗了族中内部,成功登上家主之位!” “尽管这场内乱,罗家折损惨重,但今后还能再借玄天观之威名,保得不灭。” “罗家后人还会记得,必将认为,你这一代家主,于危亡之际,深受压力,保全家族不灭。” “但让你更为得意的是,无论是炼神境的大修行者,还是我这个炼气境的小修士,都在无形之间,成了你的棋子!” 他这样说来,站起身来,淡淡道:“不过,尽管你有私心,但确实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曲江罗氏,失去玄天观庇护,陷入风雨飘摇当中,内忧外患,势必难免崩塌。 正如玄天观,失去第五任观主这尊炼神境的大修行者,便步入了灭亡的境地。 而如今大长老,不惜一切代价,依附玄天观,确实也成了当下唯一求存的道路! “……” 大长老沉默了一下,说道:“老夫确实有以公谋私的想法!但这一切,也是为了罗家!” 他说到这里,跪倒在地,说道:“前任家主犯下滔天罪祸,他这一脉理当付出代价,才能给玄天观一个交代,也才能替玄天观……震慑各方势力!” “替玄天观震慑各方势力?” 陆万笑了一声,却没有继续开口。 大长老深吸口气,说道:“在老夫看来,对于玄天观而言,曲江罗氏是一条狗!准确地说,是一群狗!” “前任家主有狼子野心,被斩于开阳山!” “如果不清掉他这一脉,就代表我曲江罗氏,都是狼子野心!” “只有清掉他这一脉,才能让玄天观明白,剩下的罗家族人,依然还是忠犬!” 他神色严肃,说道:“老夫愿意带领曲江罗氏,为玄天观,尽犬马之劳!” 说罢之后,便又听得他道:“也许尊者觉得,老夫心黑手辣,非属善类!但老夫想来,比起一条温顺而不敢咬人的狗来说,开阳山上那位掌教真人,应该更喜欢一条凶恶的忠犬!” “你说得对!如今玄天观人丁稀薄,所以在这世间,手底下的狗,自然要更加凶恶一些……” 陆万饮了一口猴儿酒,淡淡说道:“但掌教认为,这条狗,要听话。” 说到这里,便见陆万放下酒杯,叹息了一声,说道:“若是这条狗,表面摇头晃尾,实则内心认为,主家而今人丁稀薄,就胆敢加以算计……这种恶犬,留之何用?” “老夫绝无此等逆反之心!” 大长老面色大变,颤声说道:“曲江罗氏,永以玄天观为尊!” “希望如此!” 陆万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山去。 大长老战战兢兢,退了下去,脸色有些苍白。 他心中思绪万千,未有想到,心头那点儿小聪明,尽数被这个炼气境的小修士看穿。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开阳山上那位炼神境强者的指点。 可不论其中究竟如何,至少他心里明白,自家种种谋算,以及最后这一丝小人得意的心态,完全无法瞒过玄天观。 “他看穿了,更直接说穿了。” 大长老心中凛然,暗道:“他在敲打我,也在震慑我,更在威胁我……” 这般想着,大长老又在心中想道:“听他言外之意,并非忌老夫行事之手段,而是敲打老夫心中,那一点儿面对玄天观时,不应该生出来的‘得意’心思!” 原本因为成功登上家主之位,而心中升起来的欢喜与得意,在见到陆万之后,已然烟消云散,变得有些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而在大长老下山之后,便见白猿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老爷刚才一番话,就让那老头吓得脸色发白,完全点穿了对方的心思,使得对方从此再不敢升起半点不臣之心,实在英明!” 白猿神色肃然,充满崇敬之意:“莫非就是传说之中的霸王之道,号称御下之法,皇室制衡之术?” “……”陆万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也是你二大爷教的?” “当年二大爷也曾是山中霸主,要权衡山中各妖类势力,也是钻研过这种帝皇之术的!”白猿点头应道。 “……” 陆万摊了摊手,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而已……他要庆贺自己当家主也就罢了,还要借我的名义,又觉得我看不出来,而他则自以为凡事都在掌握之中,心头暗爽,装逼于无形之间!” 他饮了杯酒,淡淡道:“其实他是什么人,手段怎么高,心中又是什么想法,是否忠心耿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稳住罗家的局面,再以罗家的力量来帮我重建开阳山。” 说到这里,他把酒推了过去,说道:“这猴儿酒,对你这猿猴,也颇有效用!交你保管,回山再喝,一日准你喝一两,等酒喝完了,你就是炼气境圆满了。” 白猿双手接过,眼眸明亮,心中想道:“果然是二大爷口中的朝堂制衡之术,都说对于下属,要敲打一棒子,再给一个大枣,如此一压一捧,玩弄于股掌之上!” “今儿老爷把罗家那厮敲了,回头就给我一坛子好酒,典型的先抑后扬,经典的权谋运用!” “看来老爷,是钻研此道的高手,等等……老爷钻研这种皇权之术干什么?莫非老爷要造反?” “将来我岂不是封侯拜相,为我老猿家,光耀门楣?” 它心头念头转动,思绪纷呈,随后便听得老爷的声音传来。 “白右使?白右使?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把酒带下去吧……” “遵旨!”白猿当即躬身拜倒:“谢主隆恩!” “……” 怎么就画风突变了呢……饶是此刻的陆万,摘花开言之后,具备绝顶的悟性,可也没能理解白猿的言语思路。 但等他要开始询问的时候,就已经看见白猿跑开了。 而陆万感应着自身的真气,暗道:“这坛子酒,果然非同寻常,其中蕴藏的灵气,我明日此时,便能炼气圆满!至于通幽剑气……” 留在此地,借用剑阵,再修行几日,他能将周身真气,尽数化作通幽剑气。 但他觉得这并不是很有必要。 因为断尘剑,其实可以满足他炼化通幽剑气的需求。 他若今日启程,等回到开阳山,通幽剑气大约也已经完全炼成了。 而炼气圆满的修为,也应该能彻底稳固,可以着手铸就道基了。 “等正午之前,罗家挑选好人手,给出了清单,我就可以动身了。” 第34章 陆左使,有人笑咱们穷 曲江县衙。 于县尊接到了来自紫阳域的奖赏。 木盒盛放,灵符封存。 内中究竟何物,他也不知。 掂量着手中物事,他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玄天观那两位使者,可有消息?” “罗家封锁了祖地,暂时没有消息,但既然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没有降临曲江县,想来玄天观方面,应该对罗家给出的交代,还是颇为满意的……” 那炼气境的青年,低声说道:“按正常来说,这几日间,那两个炼气境的使者,应该都在宴席上,推杯换盏,观赏歌舞了,想必还有美人侍寝……”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毫不掩饰他的羡慕之意。 毕竟他也是炼气境,而且是炼气境圆满,即将铸造道台,可是门规森严,他长这么大,也都没享受过这般待遇。 “先前是罗图亲自护送,又有罗宏等人沿途清理各方闲杂人等,倒是少了很多精彩的劫杀嫁祸等好戏……” 于县尊这样说来,不由得叹息道:“这几日间,罗家颇为忙碌,通过种种迹象,我已可以确认,罗家是决意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归附于玄天观了。” “所以……”那青年想了想,说道:“县尊是在可惜,今后罗家借玄天观来稳住势头,不好再压榨一番了吗?” “什么叫压榨?会不会说话呢?”于县尊恼怒道:“那是过往罗氏家大业大,根基又在我曲江县,愿意主动为县衙多做贡献!” “可你上次还考虑要联合其他各家势力,夺来罗家一部分炼器的生意,跟宣阳域高家都眉来眼去!”这青年顿觉不服。 于县尊深吸口气,出声道:“你这个性子,若不是我师侄,在官场上活不过一天!” “那你把我踢出县衙?然后代我师尊,把我逐出师门?” 青年眼睛一亮,低声道:“我想去拜师玄天观,这两天我想清楚了,他们道观对弟子是真的好,炼气境就能赐重宝……啧啧,那可是炼神境大修行者都要高看一眼的断尘剑啊!” “你看连罗氏这样的炼器大族,还被两个炼气境弟子给惊得万分恐慌,足见玄天观弟子的分量之重!” “试想一下,换我这等炼气境圆满的人才,前去投靠山门,不得被当成下一任掌教栽培?” “将来我继任紫阳域第一上宗,肯定忘不了你,可以向朝廷举荐你,给你升官!” 他越说越是激动,紧握拳掌,面上涨红:“只要今日放我走,明日拜入玄天观,来日你我前程不可限量!您老也算有本事的,可如今就得了区区一个曲江县令的官职,连我家狗都嫌官小,怎么配得上您老人家……啊呀,别打人啊……” “滚!” 于县尊一脚将他踢出门外,满是无奈,随后吩咐一声,备好车驾,准备离开县衙。 —— 与此同时,陆万也已经准备离开罗家祖地。 那位大长老,极力挽留,心中惶恐,怕是招呼不周。 但最后还是为陆万备下了车马,并且命罗图长老,随行护送。 “不必了。” 陆万摆了摆手,说道:“让他护送建造材料,以及那百名工匠,前往开阳山罢……对了,那两株灵植,要小心护送!” 罗家大长老闻言,不由得表露关切之情,低声道:“尊者携带重宝,万一遇见歹人?” 陆万只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罗家大长老见状,便也只是躬身施礼,不再多言。 其实这两位使者,此番前来,途中有不少人尝试杀死他,借玄天观第六代掌教的怒火,覆灭曲江罗氏。 但如今这两位使者,已经代表玄天观,与曲江罗氏之间,达成了共识! 而且这位陆左使说过,已经用玄天观的本领,报知于开阳山上的那位新任掌教。 到了如今,其实哪怕陆万死在归途,从道理上来说,曲江罗氏的嫌疑也不大了。 既然对方执意要独行,罗家大长老便也不再阻拦,免得又惹不快。 “两位尊者,一路顺风!” 在罗家祖地,十余位长老,数百名族人,躬身施礼之下,看着那辆精致华丽的双驾马车,徐徐远去。 在这一刻,整个曲江罗氏,仿佛都消去了头顶上的阴霾。 尽管对方二者,都只是炼气境,但这数日之间,这三百年炼器大族,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论起源头,只在于开阳山上的玄天观第六代掌教! 这就是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分量! —— “看似鼎盛,实则虚张声势。” 陆万心中叹息,感应着脑海之中的混沌天源木,暗道:“有朝一日,炼就阴神,成为货真价实的炼神境大修行者,玄天观才能算是安稳无忧!” 他这样想着,心中又想到了宣阳高氏。 这一家名传大乾的千年阵族世家,对于开阳山,可谓虎视眈眈。 曲江罗氏前任家主,或许对玄天观早有不服,但之所以下定决心,践踏开阳山,摆脱附属之名,就是高氏家族的推波助澜! 而仔细算来,正好是在他身合开阳山,展露威势,惊退高老九的时候! “所以是在我惊退高老九之后,宣阳高氏仍然没有彻底死心,当日就决定将曲江罗氏当做棋子,用来再探开阳山!” 陆万心中不由想道:“开阳山对于宣阳高氏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当日事后,竟不愿另换别处,还要冒着彻底得罪炼神境大修行者的风险,对开阳山再行探查?” 他微微闭目,暗道:“前任掌教陨落,内忧外患之外,玄天观分崩离析……那么宣阳高氏,是否也在幕后推波助澜?” 想法尚未落下,他便听得车外驾马的白猿大声呵斥。 “何方鼠辈,胆敢拦路?” “曲江县令,于幽潜。” “你有钱关我们屁事?” “……” “道基境就了不起啊?来此当面炫富?” 白猿恼怒不已,近来曲江罗氏的道基境修行者,哪个看到它,不是毕恭毕敬? 区区道基,竟敢拦路? 它当即就要上前迎战,倏地一顿。 小爷我好像才炼气境? 随后就听它转头喊道:“陆左使,有人笑咱们穷!” 第35章 霸气侧漏,县尊来投 曲江县尊于幽潜,是个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蓄着山羊胡,面上含笑。 他本身有道基境的修为,在曲江县范围内,凭借朝廷官印,可以力压道基上层境界的修行者。 但是面对这个炼气境的小修士,他却没有半点轻视。 不单是因为这年轻道士出身玄天观,得获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重视,更是因为……这年轻道士的战绩! 书河镇的神灵,冥王宗的燕甲,都证明了,这小道士具备斩杀道基的能力。 所以他见到陆万的时候,以同辈道友相称。 “道友来到曲江,本官作为一县之尊,未能相迎,更未接待,实在有失礼数。” 于县尊叹了声,说道:“原本该去罗家祖地拜访,奈何近两年间,与罗家有了些误会……再加上罗家对道友万般重视,想必也不会让外人求见,便也只好等道友离开之时,途中相遇,表明心意。” 陆万看了他一眼,旋即说道:“县尊的意思是,罗家杜绝了我与外界的交流?” “莫非道友不知?” 于县尊惊讶道:“玄天观威名显赫,道友深受当代掌教器重,行走世间,不知多少家势力,想要攀附道友,期盼成为玄天观的附庸势力,得到玄天观的庇护!” “这又是何意?” 陆万似乎显得更为惊讶:“玄天附庸,可是紫阳域各方势力的‘耻辱’之名,否则罗家也不至于,要前往开阳山,摆脱附庸之名,怎还有人赶着上来呢?” “今时不比往日啊,三年前玄天观鼎盛至极,只因门中有炼神境大修行者,近些年衰落也只因失了炼神境大修行者。” 于县尊笑呵呵道:“而今开阳山上,又多了一尊撑天支柱,玄天观必将恢复兴盛荣光……各方势力,都想沾一沾光。” 他指着罗家祖地的方向,叹息说道:“罗家近百年来,虽无铸鼎强者坐镇,生意却遍及三域,风头之盛,犹在当年铸鼎境界的罗尘在世之时,不正是借了玄天威名?” 陆万闻言,恍然大悟,悠悠说道:“所以于县尊此来,也想沾一沾我玄天观的荣光,借一借我玄天观的威名?” “本官只是想要帮一帮道友而已。” “此言何解?” “道友不知,罗家这位大长老,已经继任家主,此人城府深沉,手段狠辣。” “我知道啊。” “……”于县尊怔了下。 “县尊是觉得,我玄天观如今人丁稀薄,掌教不可能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势必倚重于我,而我年少稚嫩,会遭人蒙骗?”陆万笑眯眯道。 “也不是这么说……”于县尊停顿了下,才低声道:“这老鬼手段极狠,更善于玩弄人心。” “何以见得?”陆万讶然道。 “其族中家主一脉,素来得到修炼资源最多,故而强者辈出!按道理说,纵然罗家各脉分支合力,也未必能完成清洗,但他偏偏几日之内,便完成了此事。” 于县尊低声说道:“只因他以罗家大局为重,迫使主脉几位长老,甘愿束手就擒,被逐去矿山!但转头间,他便诛杀了这些人……” 说到这里,于县尊又道:“这本是一场家族内乱,他造的杀孽,却冠上玄天观之名,而名正言顺!这老家伙,是以道友为棋子啊……” “然后呢?”陆万问道。 “本官愿为玄天观,效犬马之劳,盯住罗家一举一动。” “县尊作为朝廷命官,背靠大乾王朝,似乎没有必要,投靠玄天观罢?” “……”于县尊沉默了下,说道:“但如果不跟玄天观,扯上关系,也许这朝廷命官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嗯?” “书河镇神灵一事,其中真相,想必道友已经知晓!柳策域尊的安排,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但事情毕竟发生在曲江县!” 于县尊不由得叹了声,说道:“因涉及冥王宗,导致司天监颇为重视,神都那边隐约已察觉神位顶替之事,而柳策域尊的政敌,正在搜寻线索!” 陆万沉默了下来,没有回话。 白猿在边上,听得有些茫然,心中暗道:“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都话中有话,而且颇为隐晦。” “我全都没听清楚,偏偏老爷还都听出来了,现在还陷入了思考当中?” 它略有苦恼,暗道:“以后跟随老爷身旁,这种场面想必不会少,我总不能什么都听不懂!可恶,此番回山,必须告假,去寻二大爷得意之作!” 它从一开始,就仔细倾听,但也只听出了一点,掌教老爷霸气侧漏,具有雄主气概,才刚上路,就有当地县令前来投奔。 这不就是挖朝廷的墙角?还说不是要造反的迹象? 白猿这样想来,心中思绪纷呈。 而陆万则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看向于县尊。 “所以,你想借势?” “如果涉及到玄天观掌教,以柳策域尊的小心谨慎,就不会将我灭口。” 于县尊低声说道:“哪怕最后,柳策域尊将事情栽赃给我,但我也能够辩解!” 玄天观使者斩杀了恶神,诛杀了冥王宗弟子! 而他跟玄天观有所来往,那么他便可以洗清嫌疑,甚至立下功劳。 “……” 陆万不愿意牵扯此事,于是微微摇头。 但于县尊见状,却沉声说道:“其实我不求玄天观庇护,也不求玄天观为我做任何事情!” “哦?” “本官只希望,玄天观不要出面澄清,仅此而已。” “此言何意?” “本官替玄天观做事时,请不要明面拒绝,只须视若无睹!” “如此,柳策域尊,就会认为,你一直是玄天观麾下,在替玄天观做事?”陆万笑着道。 “正是,若最后上边彻查下来,也请玄天观保持沉默,不要出面否认,当然也不必承认。” “哦?”陆万眉宇微扬。 “他们不认为,我胆敢假借玄天观的名声!”于县尊自嘲一笑,说道:“其实,谁又敢假借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威名?消息一旦传开,岂非自寻死路?” “所以你先来知会我一声?由我上禀掌教?”陆万想了想,依然摇头:“可是不否认,则是默认。” “但不承认,将来便可以否认。”于县尊又道。 “玄天观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你又要怎么做?”陆万语气微凝。 “我可以借着玄天观之名,来统合曲江县各方修行势力,让他们听命行事。”于县尊说道:“将来他们都可以为玄天观所用……” “但他们是听你的号令!”白猿恍然说道:“所以,他们不算是我玄天观的附庸,而我玄天观也不必庇护于他们?” “正是!哪怕将来玄天观否认了这一切!最后向他们负责的,依然是我!”于县尊沉声说道。 “朝廷命官勾结当地修行势力,本也是大忌。”陆万缓缓说道。 “但对于一尊炼神境来说,此事无关痛痒。”于县尊说道:“至于我……只须避过这书河神灵一案的劫数,而所谓‘勾结’,自有人替我运作,最多调离曲江,离开紫阳域,另往他处为官!” “嗯?” “但至少在我为官之时,曲江上下,可以为玄天观所用。”于县尊停顿了下,说道:“而且,如果没有意外,下一任县尊,也是我这一脉的人,且我掌控着他的把柄!我可以保证,他一样可以受玄天观的驱使!” “口说无凭。” “我立血契。” “血契即是证据。”陆万淡淡道:“我玄天观,只会沉默,不会承认,更不会留下证据。” “我卸任之前,会交出下一任县尊的把柄!”于县尊这般说来:“若我反悔,玄天观随时可以追究我假借掌教之名的罪责,如此……便师出有名,哪怕斩我于县衙,朝廷也只会默许!” “关于此事,我须回禀掌教,不敢定夺。” 陆万这般想来,准备等待今夜,询问四祖的意见。 “有劳两位使者了!” 于县尊伸手入怀,取出宝物,低声道:“这是尊者斩杀书河邪神,诛灭冥王宗弟子,所应有的奖赏。” 接着他又取出物事,递了过去:“这是本官修成金灵道台之后,存下来的金性灵物!想来尊者很快就能成就道基境,有掌教栽培,至多三五年,便可尝试铸就五行道台,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第36章 伏虎金刚甲 官道之上,马车依然前行。 但这一次归途,并没有遭遇劫杀。 原本在陆万的预料当中,尽管各方势力会放弃杀死自己来嫁祸曲江罗氏,但是那些觊觎自己一身宝贝的散学修士,应该还会冒险一搏。 但走了半日,风平浪静。 “不知是曲江罗氏,还是那位于县尊,已经提早替我清理了前路的阻碍。” 毕竟这里是曲江县,代表着朝廷官府的曲江县尊,以及代表着当地最大修行世家的曲江罗氏,都不愿意看见陆万在曲江县出了变故,倒也可以理解。 而此刻他正看着手中的木盒,内中正是来自于紫阳域的奖赏。 内中有一张灵符,但以陆万的阅历,目前看不出来,属于什么符。 “不是说,我斩杀邪神,诛灭冥王宗弟子,立下两大功劳,赐下两件宝贝吗?怎么只有一张灵符?” 陆万摆弄了片刻,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这木盒之上,低声道:“原来这木盒,也算宝物吗?” 他对于紫阳域赏赐的这两件宝物,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等着入夜,四祖醒来之后,再问他老人家。 倒是白猿,正在把弄那一枚伏虎金刚甲。 此物呈圆形状,如丹丸一般,通体灰色,入手沉重,如同精铁所制,浑然一体。 但这铁丸,只要运使真气于其中,就会舒展开来,覆盖己身,形成甲胄,包裹全身,防御外力。 四祖点评过,这套甲胄颇为不俗,以白猿的修为,穿戴上身,那么在道基境当中,只有凝练了三座道台以上的修行者,才能击破。 初入道基境,想要打破甲胄,并不容易,除非手持断尘剑这样的利器! 否则的话,也就只能多次强力攻打,凭着透过甲胄的余力,尝试震碎它的五脏六腑! 而如果陆万突破道基境,真气更为凝练,穿戴上这身甲胄,那么大约是要七座道台的对手,才能勉强击破甲胄! “四祖提及过,这甲胄炼造材料特殊,只要自身真气充沛,那么在道基境当中,可算是护身的至宝。” 陆万心中暗道:“但是扛不住铸鼎境界的道术!不过对我而言,目前够用了……” 其实这伏虎金刚甲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可以收作一枚铁丸,遇敌之时,真气催动,立成甲胄,护卫自身。 曲江罗氏,作为炼器大族,并不缺乏这等品阶的防护甲胄,但能够熔炼成一枚铁丸,随身携带,才是其炼器造诣的体现! 他收起了手中的几件宝贝,便听得车外的白猿,出声询问。 “老爷,咱们要不要返回罗家祖地?” “怎么?你还沉醉于诸位道基境修行者,对你一个炼气小妖毕恭毕敬的氛围当中?” “也不是这么说,我是觉得应该回去降罪!”白猿咕哝着道:“先前那于县尊提及,曲江罗氏断了您与外界的交流,让很多想要投奔咱们玄天观的人,求见无门!” “你怎么看呢?”陆万问道。 “我看曲江罗氏,是认为咱们玄天观人丁稀薄,所以不让各方势力插手,想要当我玄天观麾下唯一的附属势力。” 白猿语气略有不满,说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玄天观的最大看重!说白了,就是想要争宠!” “你倒是看得透彻。”陆万笑着说道:“所以你对曲江罗氏,也是这般看法?” “……” 白猿连忙一缩头,不敢说话。 其实它心中也有些腹诽,本以为此行是来耀武扬威,踏平曲江罗氏的。 没想到掌教老爷,是来重新收服这家附属势力的。 在见到罗图来迎接的时候,它就察觉到自己的地位遭受威胁。 所以它觉得,曲江罗氏的想法,跟自己心中所想,大概是差不多的。 “无妨。” 陆万淡淡说道:“从一开始,我要的是,能够为我重建开阳山的力量!可以是曲江罗氏,也可以是金岭赵家,或者是常溪的严家,亦或者是哪家宗派,又或者哪家势力,都无关紧要!” 他慢悠悠说道:“曲江罗氏想要成为我玄天观唯一的附庸,就看他承不承受得住我重建开阳山的需求……” “若是曲江罗氏承受不住呢?”白猿问道。 “那这位罗家的新任家主,会想方设法替玄天观开拓门路,让其他各方势力成为玄天观的附庸,来分担他们的压力。”陆万这般说道。 “那老头儿不是鬼精鬼精的嘛?怎么没料到,迟早要走这一步,如今岂不是白费心思?”白猿略有不解,这般说道。 “一来,他尚不知晓,我重建开阳山的需求,究竟有多么沉重,而高估了他曲江罗氏的底蕴。”陆万笑着道。 “那第二呢?”白猿问道。 “二来,哪怕将来我玄天观麾下,添多了其他的附属势力,但在重建开阳山的初期,最艰难的时刻,毕竟还是曲江罗氏建立了最大的功劳!” 陆万这样说来,缓缓说道:“于县尊说得不错,这是一个老狐狸!只不过,对咱们来说,他是一条老狗,能力越高,越是狡猾,越是狠辣,就越是好用……” 说到这里,又听陆万笑了声:“前提是,这条恶犬,必须收敛他不必要的心思,安心做一条忠犬!不然的话,今后还得宰了他……” 哪怕自身只是炼气境,哪怕那罗家新任家主已是炼就七座道台,但陆万依然没有过于忌惮! 这就是脑海之中,两朵实花带来的底气! 有了本领,才有底气! 但实花毕竟是一次就消耗掉的! 唯有自身修为,才是实打实的稳固实力! 所以,还是修行为重! 在陆万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白猿心中也是思绪纷呈,暗道:“根据二大爷的教导来看,今天老爷这番话,极有可能是在点我?” “是觉得我小聪明太多,没有安心做一条忠犬?” “还是觉得我不够狠辣,不够狡猾,不够强大?” 白猿思绪颇乱,有些恍惚:“我该怎么成为一条合格的忠犬?” 过得片刻,忽然听得掌教老爷喊了一声。 “白右使,这个路口该摆右驶了。” “汪!” “……”陆万怔了下,怎么又画风突变了? “汪汪汪!!!” “够了!你发什么疯呢?”陆万喝斥道。 “这不是我叫的呀!”白猿颤声道:“老爷,前边有狗……” “有狗怎么了?你好歹也是个妖,莫非还怕狗?” 陆万放下车厢侧边小窗的遮帘,然后掀开前方的车帘,旋即瞳孔一缩,露出骇然神情。 第37章 镇狱神犬 时已入夜,月明星稀。 前方往右,有一座湖泊,倒映月光,清澈明亮。 夜风吹拂,湖面上泛起波澜,但见波光粼粼,宛如一片片银白色的鳞甲。 可是遥遥望去,却见湖上浮现出一尊巨大身影,形如猎犬,大如山丘。 它面貌狰狞,低声怒吼,扑进了湖中,张口欲吞水中月。 它在水中不断翻滚,怒吼咆哮,掀起惊涛骇浪,最终仰天望月,维持着这个姿势,沉入了湖中。 过得片刻,风平浪静,湖泊沉寂,月光倒影,依然如旧,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 白猿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老爷,刚才我是不是看错了?” 陆万微微摇头,神情凝重。 白猿停顿了下,又道:“刚才老爷是不是喊了一声‘快跑’?您老人家莫非也怕狗?” “你没看错,但听错了。” 陆万面无表情,这般说来。 而此时此刻,四祖的声音,终于响起。 “原来这是啸月湖啊。” “师祖,您老人家终于醒了?” “……”四祖衍法道君,总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不由得闷声道:“一刻钟前,入夜时分,老夫就醒来了。” “那么刚才,师祖为何装死?” “也不算装死,老夫早就死了。” “……” “其实老夫远远就察觉到此间变故,但误以为是冥王宗当年的守山妖王镇狱神犬复生过来!”四祖的语气显得有些凝重:“那家伙的天赋神通,能克制魂魄,因而专食魂灵,最喜神魂……若是老夫生前,自然无惧,但如今仅剩神魂,总要避它一避的。” “所以您老人家藏起来了?” “什么叫藏起来了?说得好像师祖我怕了它一样,主要是怕神魂气机外泄,给你招惹麻烦……” 四祖声音稍小,辩解了一句,才道:“如今掌教令牌与雷霆神树合而为一,又根种于你的识海当中,你要是死了,老夫大约也要灰飞烟灭的……” 他这样说来,又觉得没有解释清楚,便又继续说道:“典籍记载,那镇狱神犬来历神秘,世间有传言称,是冥王宗开山祖师,从幽冥地狱当中带回来的,凶威滔天,且极度挑食,换作一般等闲角色,它是不吃的。” “合着您老人家觉得,人家会嫌我修为太浅而显得肉质不佳,且营养不足,可能还有点儿硌牙,因此认定镇狱神犬懒得吃我?”陆万神情有些复杂。 “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毕竟你有两朵实花,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而镇狱神犬在典籍之中是极度自傲的,它也不至于自降身份,对你穷追不舍……好吧,老夫承认,就是认定了人家懒得吃你这么一个区区炼气境。” 四祖略有些郁闷,说道:“只要老夫藏起来了,镇狱神犬基本不会理会你这只蚂蚁!就算看你不顺眼,也就跟随手拍一只苍蝇似的,只要你动用神花的能力逃掉,谁又会去追一只苍蝇呢?” “师祖不懂得怎么解释的话,其实也不用向弟子解释的。”苍蝇道人陆万不由得郁闷道。 “什么叫解释?这叫澄清!”四祖显然对这个词语颇为不满,说道:“将来要是历代掌教醒了,得悉此事,不得嘲讽老夫?” 说到这里,他又继续说道:“最初老夫是想着,若是当时提醒了你,有很大可能,神魂力量会被镇狱神犬察觉,那么它一定会奋力猎杀,穷追不舍!不过现在看来,不是镇狱神犬……” “那这啸月湖之中的恶犬,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您老人家感受到了威胁,怎么如今又醒了呢?”陆万低声问道。 “因为它已经死了。”四祖叹息道。 “嗯?”陆万怔了下。 “一百六十年前就死了,刚才是它的残念。” “只一缕残念,就能如此震撼人心?” “它生前是铸鼎巅峰的妖物!” “铸鼎……”陆万闻言,神情肃然。 “它盘踞啸月湖,也不曾为祸各方,反而时常震慑南部群山的妖物,无形之间算是护住了曲江县,也算是守着紫阳域的南边……所以我玄天观默许了它的存在,朝廷甚至曾想要给它封神。” “那么后来呢?” “它拒绝了神位,接着就惹祸了。” “惹祸了?” “外界兴起传言,称它得到了昔年镇狱神犬的传承,涉及冥王宗,朝廷便要擒拿它!不过事实上,它得镇狱神犬遗留的传承,已过二十多年了,是神都皇室的一位王爷,想要降服它为坐骑,只是找了个借口,师出有名!” “所以它是被朝廷斩杀的?” “不,司天监来人之时,发现它已经没了。” “没了?”陆万想了想,说道:“您老人家说的‘没了’,不单是‘死了’的意思?” “就是没了。”四祖低声说道:“我玄天观毕竟是紫阳域第一上宗,曲江县虽然在开阳山的邻县,但官府也给予了一定的尊重!所以当年老夫是亲自来看的……” “像是在尝试突破炼神境的时候,遭受偷袭,被人所食。” “被人所食?” “是啊,老夫也一直纳闷,不知是哪一位凶狂魔头,连铸鼎巅峰境界都能生吃!”四祖停顿了下,说道:“而且从蛛丝马迹推算,它被生吃的时候,老夫就在开阳山上……没有察觉到半点异状!” “以您老人家的修为,哪怕相隔一县,剧烈争斗之下,应该也瞒不过您的感知。” “所以压根没有剧烈争斗,只一个照面,这铸鼎巅峰的啸月神犬,就被生吃了。” 四祖不由得叹了一声,说道:“不单是肉身被吃掉了,连即将凝就阴神的魂魄,都被吃空了……时至今日,都不知道当年那厮,究竟是何方狂徒,简直丧心病狂!” 说完之后,四祖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万以为他是解释完了,不愿多说。 但下一刻,便听得四祖低沉着道:“照这么说,情况不对啊?” “师祖此言何意?” “肉身和魂魄,全给吃光了,当年残念仅存一缕,历经百余年,早就消失殆尽了。” “那您老的意思是?” “刚才那条死狗,有问题啊。”四祖略有惊诧,片刻之后,才道:“小六……” “弟子理解您老人家为了崇高信念而不畏生死的坚定精神,但弟子完全不愿意为‘研究事业’献身!” “倒也不是这么说……”四祖低声道:“它早就死了,一缕残念而已,危险不大,老夫怀疑,它只是一闪而逝。” “一闪而逝?” “对!老夫有九成把握,认定它这一缕残念,不会再现了。” “九成把握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第38章 白猿:没有十成十把握,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啸月湖边。 马车停在了远处。 一人一猿,在月色之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摸近湖边。 “白右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湖里把那头恶犬除掉?” “什么?”白猿浑身一颤,然后低声道:“老爷,你是知道我的,我怕狗!再说了,就刚才这恶狗,一百个我,大约还不够它一口吞的,您让我去把它干掉?” 它瑟瑟发抖,停滞不前,心中慌乱不堪,但下一刻,又心思活络:“等等……以老爷的本事,上去不就是一个照面,就把它打死了吗?” “难不成他老人家真怕狗啊?” “不对,老爷精通皇权制衡之术,莫非这是一场对我的考验?” “若忠心耿耿,我便是未来的开国元老,可谓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福泽后代,流芳百世……” “若忠心不够,将来顶多当个曲江县令,狗都嫌官小的那种……” 白猿顿时醒悟过来,万般懊悔,此刻的表现,实在胆小,不堪大用,更展现不出自己一腔热血及忠心。 若二大爷在天有灵,见得自己如此愚蠢,没能把握机会,岂不是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对,二大爷应该是从茅坑里跳出来的。 它心思念头急转,只眨眼间便闪过了许多想法,从而悟通其中关隘,当即躬身拜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老爷的声音传来。 “那是条死狗,仅存残念,一闪而逝。”陆万神色如常地说道:“我有九成八的把握,它不会再现了。” “九成八?这么看倒是挺稳妥的……”白猿想了想,壮着胆子,往后就撤。 “你去哪儿?”陆万怔了下。 “不是说九成八的把握吗?小的去找剩下那两分把握……”白猿咕哝着说道:“冒险的事,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怎么比我还稳?”陆万闻言,心情复杂。 “当初我二大爷,也说有九成八的把握,能驱虎吞狼,结果就差了那两分,变成了驱虎吞猿……” 白猿缩了缩脑袋,小声说道:“它老人家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我当孙子的,总得记着吧?不然二大爷不就白死了嘛?” 有理有据,无言反驳! 随后陆万就明白了它剩下的两分把握,究竟从何而来了! 只见白猿一路疾奔,一跃而起,挂在树上,在林间晃荡而去。 过不多时,它就抓了几只野兔回来,悄摸摸来到湖边。 “老爷,先让它们去探路,您老人家觉得如何?” “再好不过了。”陆万满意点头。 “所以,老爷刚才考验的时候,并不是小的胆怯,其实是小的凭自身智慧,在瞬息之间,想到了更好的试探方式。”白猿悄声说道:“您看我忠勇无双,智慧超群,做事稳重,将来还是可以重用的……” “智慧确实不差,也确实稳重。”陆万应了一声,予以强烈的认可。 “……” 白猿心中略慌,暗道:“这忠勇两个字,老爷他怎么一字不提啊?” 随后就见它提着几只野兔,忙是说道:“老爷不必出手,且看小的上前,引恶犬出来,与它决一死战!” 它先是运使真气,穿戴了伏虎金刚甲。 只见那一枚精铁丹丸,忽然舒展开来,沿着它身外黑袍,进行覆盖。 不过眨眼工夫,就见白猿浑身披着铁甲,连同脑袋上也多出了一个头盔。 它正想说话,但偏过头去,却发现老爷也已经穿戴上了伏虎金刚甲。 “以老爷的本事,竟然还如此谨慎,真是我辈楷模!” 白猿心中暗赞一声,往前而去,临近湖边,将两只野兔抛向湖中央。 然后它看也不看,转头就跑,连滚带爬,屁滚尿流。 只听得一声水响! 两只野兔被抛入水中,掀起一片水花! 就见水花溅起的刹那,陆万心中一慌,时刻准备摘取实花,接应白猿,远遁百里。 然后,浪花涟漪,逐渐扩散。 水面之下,波光粼粼,月华银光,颇是优美。 两只野兔在水面上扑腾,朝着另一侧岸边游去。 夜风吹拂,颇是清凉。 “风平浪静,也在意料之中……”四祖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和白猿,这谨慎稳重的性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今后务必保持,铭记初心!” “弟子受教,今后一定稳住不浪!” 陆万这般说来,旋即就对一路连滚带爬的白猿,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我辈修行之人,理当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何况区区湖泊起波澜!” 白猿吓得瑟瑟发抖,往后瞧了一眼,却见湖泊如镜,倒映月光,但平静无波。 “莫非是两只野兔,肉量太少,它懒得吃?” “……”陆万沉默了一下,隐约觉得白猿的谨慎考虑,是值得认可的。 “老爷等我一会儿!” 白猿前后捉了三四次林间的飞禽走兽,扔进湖里,掀起波澜,最后还是风平浪静。 见得这般场面,白猿也就心里稳了一些,暗道:“看来老爷那九成八的把握,已有十成!刚才那恶犬,确实只是昙花一现,目前已无动静!既然如此,那我便该懂事一些,以表忠勇之心!” 随后便见它双膝跪地,叩首道:“小的愿在此处巡视,进行把风,接应老爷,您老人家安心去吧……” “你这句‘把风’,让老爷我觉得仿佛自己是去做贼的!” 陆万叹了一声,说道:“这个‘安心去’,像是一去就不复返了!” 他伸手拍了拍白猿的脑袋,说道:“以后你不会讲好话,其实可以不讲!” 随后便见他提着断尘剑,浑身甲胄寒光闪耀,就连脑袋上都浮现头盔,将脸面都一并遮住。 临近湖边时,陆万特意用神意撼星河秘术,稍微松开了混沌天源木的树根,让四祖得以轻松一些。 而四祖以神魂之力,探查湖中,良久未有开口。 “师祖?” “嗯……”四祖的声音,略有复杂,说道:“下边应该没了危险,老夫已经看穿了内中的景象!你若不想下水,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究竟怎么回事?” 陆万敏锐地察觉,四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与往常不同。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纵身扎入湖中。 湖下深水,他浑身重甲,迅速下沉。 但片刻之后,便觉浑身一轻。 水下竟然另有洞天! 正当陆万准备细看之时,头顶传来声响,他顿时拔剑往上。 却听得一声惊呼。 “老爷饶命!” 第39章 湖下祭台藏狗蛋 陆万及时收剑,才发现白猿也潜入湖底,不由眉宇一挑。 他知道这白猿,素来胆小,而且颇为稳重谨慎,一言不合,就跪地磕头。 怎么就敢下湖了? “上边有什么危险?” “没有啊。” “那你怎么下来了?” “您老人家既然身先士卒,小的怎敢不紧随其后?”白猿高声喊道:“小妖我忠勇无双,纵然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也绝不皱半点眉头!” 它这样想着,暗道:“这次我跟着下来,展露忠勇之心,遇险之时,老爷总不至于眼睁睁看我送死罢?” 虽是这般想着,但想起刚才那山丘一般大的恶犬,仰天啸月,沉入湖底,还是心中忐忑不安的。 刚才在湖边之时,它便已是犹疑了片刻,总觉得下一瞬间,湖底就会有一张如同深渊般的血盆大口,张口将它吞下! “你在我身后,如有变故,老爷我保你不死。” 陆万这样想着,又感应了一下脑海当中的神花,暗道:“面对死狗,两朵实花,保命应该够了。” 只见湖底之下,并无半点水流。 抬头看去,似乎有着无形的护罩,隔绝了开来。 而一人一猿,一高一低,分别穿着精铁盔甲,行走于湖底当中,沿着地穴,往前行去。 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一座高台。 目光越过高台,只见后方趴着一头巨犬,体大如山,通体鳞甲,怒目圆睁,充斥着强悍到了极点的气机。 恍惚之间,似有怒吼咆哮,震骇心神! 陆万浑身一震,几乎就要摘取实花,言出法随,离开此地。 但下一刻,就听到了四祖的声音传来。 “这是死的,无须惧怕。” “……” 陆万闻言,才吐出口气,神情变得平淡。 而白猿几乎在看见巨犬的一瞬间,就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待看到老爷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它才连忙起身,只是双腿依然发颤。 随后就见陆万缓缓收回目光,神情如常,毫无波荡。 白猿心中震动,暗道:“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如此巨犬,大如山丘,凶悍绝伦,老爷竟视如无物……看来老爷的本领,实在渊深莫测,无法揣度,超出了我认知之上!” 而陆万绕过高台,临近巨犬,只感压迫极重。 “师祖不是说,啸月湖的犬妖,已经没了吗?” “这不是当年的犬妖。” 停顿了下,才听四祖继续说道:“这他娘的,是冥王宗那头镇狱神犬……” “什么?” 陆万面色微变,低声道:“专克魂魄,喜食神魂的那头?” “冥王宗也只有一头镇狱神犬。” 四祖这般回应,低声说道:“当年冥王宗被灭,它重伤遁走,逃至南部群山,未想最后尸身落在了这里,瞧这模样,似乎还没死透。” “还没死透?”陆万吓了一跳。 “但它神魂没了。”四祖又道。 “您老人家说话,能完整些吗?一惊一乍,容易吓死人的。”陆万这才松了口气。 “失了神魂,即是行尸走肉,而法力失去神魂操控,会逐渐溃散,冲击肉身,迟早崩灭。”四祖想了想,说道:“这个祭坛,是在引导它的法力,有序地外泄……” “就好比洪水汹涌时,会冲垮堤坝?但是这阵法,算是另开渠道,提前引水外流,进而泄洪?”陆万沉吟着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四祖应了一声,然后又道:“你往后方,再看一看……” “嗯?”陆万绕过巨犬,看向后方,便只见有七八具尸体。 “死了不到十天。”四祖语气复杂,说道:“他们是冥王宗的弟子……他们死在了冥王宗的法术之下!” “内讧?”陆万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是死在你手里的燕甲。”四祖轻声说道:“他在这里也受了伤,残存着痕迹,老夫记得他的气机……” “您老人家的意思是,燕甲先是杀死了他们,然后又在书河镇被弟子所杀?”陆万沉吟着问道。 “应该是这样。”四祖想了想,说道:“另外,冥王宗有个规矩,十日一报,老夫猜测,此地冥王宗弟子,应该都听命于他!如果不是他死在你的手里,那么只须一道信件,传回冥王宗,报个平安,就能暂时藏住这里的变故……” “他为什么杀死冥王宗弟子?”陆万想了想,低声道:“用来献祭他的冥狱功法?” “这是其一。”四祖说道:“他大约是想夺走此地的机缘……杀死这些冥王宗弟子,可以加快‘机缘’的生长速度!” “机缘?” 陆万心中一震,然后便听得白猿大呼一声。 “老爷,高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 陆万抬头看去,只见一片幽光,轻轻闪动,但片刻之后,又陷入沉寂。 正当他诧异之时,便听得四祖说道:“上去看一看罢,没有危险。” 接着陆万收起伏虎金刚甲,减轻了重量,真气灌注双腿,纵身一跃。 这祭台显然极高,一步无法登上,因此他跃在边缘的岩壁上,再度施力,反向一踏,方是跃上高台。 而高台的中央,竟然是凹陷下去的。 陷坑之中,只见一物,通体浑圆,大如磨盘,外表一层血色肉膜。 “这是什么?” 陆万眉头微皱。 然而下一刻,便见这物事浮现幽光,形态似乎扩大了一圈。 过得片刻,幽光消散,形态也缩了一圈。 “它在呼吸。”四祖的声音传来。 “刚才……里边有东西!” 陆万低语着说了一声。 这时白猿也一跃而上,正巧这东西再次“呼吸”,幽光闪动,扩大一圈。 随着形体扩大,肉膜变薄,幽光映照之下,里边的东西便清晰了一些。 “卧槽!狗蛋?” 白猿当即目瞪口呆:“狗怎么还会生蛋?” 薄膜之下,只见一头异兽,蜷缩着身体,细看之下,如同家养的黑狗。 但它浑身鳞甲,呼吸绵长。 每次吸气,都会让肉膜涨大,躯体泛起光芒。 随后光芒逐渐隐去,肉膜又恢复原本大小。 祭台之上,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才听陆万在心中问道:“这就是四祖口中的机缘?” 第40章 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祭坛之上,陆万神情复杂。 而他脑海之中,开阳山幻景之下。 树根洞穿的四祖衍法道君,显化身形,微微抚须,叹了一声:“记得老夫先前与你说过的九幽聚魂法吗?” 陆万点头应道:“自然记得,您老人家便是以这一门法术,于悄然无息之间,避过妖虎感知,从而截下掌教的一缕魂灵,保得不灭。” “这九幽聚魂法,就出自于冥王宗。” 四祖眼神略有恍惚,说道:“当年朝廷攻破冥王宗,有一位司天监的金衣,搜山之时,得了这门法术,后来他以此术,跟我交换了一门房中秘术……咳咳,说偏了……” “……”陆万神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座阵法,名为九幽聚魂阵,是冥王宗的四大奇阵之一。”四祖连忙将话题引回正轨,肃然说道:“这就是根据九幽聚魂法术,从而衍生出来的阵法……” “那么此阵的作用是?” “聚合魂魄,凝练合一!”四祖出声说道:“冥王宗想要造出一头镇狱神犬的幼崽!” “莫非这是冥王宗凭空造就的产物?”陆万闻言,怔了一下。 “也不算凭空造就,应该是抽取了镇狱神犬的血脉力量。” 四祖出声说道:“老夫猜想,应该是镇狱神犬的神魂消失之后,法力溃散,肉身几近崩毁,但冥王宗不舍得眼睁睁看见这等强大的力量消散殆尽。” “这座祭台是一件巨大的法器,能够引导镇狱神犬体内残存的法力和血脉,融入在这当中!” “这肉膜当中,应该是一头具备天狗血脉的幼崽,跟原先啸月湖当中的铸鼎大妖,属于同种犬类!” “它是在母胎里,被活活取出来的,放置于此,承载镇狱神犬的血脉!” 停顿了一下,四祖缓缓说道:“但它尚未出生,一点魂灵,过于孱弱,按道理来说,是承载不住镇狱神犬的力量……” “那么现在呢?” 陆万看着这肉膜之中的犬胎,低声道:“它还活着!” “九幽聚魂阵,在给它补充魂力,壮大它的魂灵……” 四祖感慨道:“能计划出这种‘造物’之法的,是个智慧极高的人才,那厮必然是精通此道的行家!” 以他老人家的阅历,对于各类典籍,涉猎极广,也算学识丰富,但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也不会想到,一头失去了神魂的炼神境妖王尸身……竟然还能以如此另类的方式,替它延续新生! 眼前的天狗崽子,选取的是母体之中尚未生产的幼胎,像是一张白纸,更易于被镇狱神犬的血脉力量所改变,进一步朝着镇狱神犬的方向而变化! 九幽聚魂阵以及这个祭坛的搭建,也都融合得如此完美,阵法纹路,暗合玄机,极大地弥补了天狗幼胎,与镇狱神犬之间的种族差异! “没有解剖过数以十万计的生灵血肉,没有拆解过数以十万计的生灵魂魄,没有丰富的阵法经验与炼器造诣,制定不出这样的计划,更造就不了如此完美的阵法与祭台!” 四祖语气之中,难掩感慨,说道:“老夫能看出,这竟然都是同一个人的手笔!他不但是精通道术的高手,也是擅于炼器的行家,还是通晓阵法的大师……” “老夫能断定,此人更是解析过各类生灵的肉身及魂魄,对其中构造,有极为精深的造诣!” “这是个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啊!” 四祖语气之中,充满了赞赏之意,说道:“掌教,将来修炼有成,一定要尽早杀了他啊!” “……” 陆万闻言,不由错愕了下,他听着四祖不断夸赞对方,几乎是惺惺相惜,没想到下一句话,便是叮嘱自己要宰了对方?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四祖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掌教! 平常时候,四祖是将他当做后辈徒孙看待,称呼往往是“小六”,也象征着第六代观主。 但此刻的称呼,则变得极为正式! 也就代表着,四祖对此极为重视! “玄天观的内乱,多半是有他的手笔。” “什么?”陆万听得这句话,面色骤变。 “祭台底下,有一百零八具尸体。” 四祖的声音,变得有些复杂:“七十二名炼气境,三十四名道基境,还有……两位铸鼎!” 停顿了下,四祖语气变得更为低沉:“他们穿着玄天观的道袍。” 轰! 陆万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几乎空白! 死了? 几乎全都死了? 本门第五代掌教陨落山中,事后十二位铸鼎长老,不明其中究竟,仗着传承剑阵之威,而入山探查,最终死在虎穴当中,从而导致门中乱象进一步爆发! 在开阳山脉崩断之后,玄天观死伤惨重,乱象愈演愈烈,最终仅存三位铸鼎长老,携自家这一脉的徒子徒孙,离山而去。 从此,玄天观风流云散! 但如今,两位铸鼎长老连同他们的徒子徒孙,都死在了这里? 玄天观仅剩的三脉传承,在此葬送了两脉? 陆万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先前临近湖边之时,四祖用神魂感知了一番后,便显得极为低沉。 原来在潜入湖底之前,四祖已经洞悉了这其中的真相! “他们……在祭台下?” “被浇筑在祭台内部了。”四祖停顿了下,说道:“以你的魂魄凝练程度,神意撼星河已经入门,可以用魂力,沿着阵法纹路,窥探内中景象……” “好!”陆万微微点头。 “老夫传你阵法纹路的走向。”四祖缓缓说道:“你要万般谨慎,若是错了走向,极有可能会被九幽聚魂阵,掠夺了魂灵!” “……” 在四祖的指引下,陆万当即运使神意撼星河,探入其中,随后便看见了其中的景象。 一百零八位身穿玄天观道袍的身影,以一种极为扭曲而古怪的姿势,被浇筑在祭台当中。 九幽聚魂阵,抽魂夺魄! 被炼化的魂力,沿着阵法纹路,送到了那“幼胎神犬”的肉膜当中。 每输送一次魂力,肉膜就会扩大一瞬间,内中升起光芒。 “他们的魂魄,已经被炼化了,没救了。” 四祖叹息一声:“这幼胎神犬的炼化,已到了最后一步。” 但陆万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其中有些熟悉的面孔,怔怔出神。 前身朦胧模糊的记忆碎片,如浪潮一般翻涌起来。 第41章 幕后黑手,血海深仇 玄天观内乱之后,开阳山崩毁,祖宗基业已灭,仅存三位铸鼎长老,分别带着自家一脉弟子,离开丰禾县。 而被葬送在此的两位铸鼎长老,一位是传功殿的长老,另一位则是刑法堂长老。 内乱初期,刑法堂维持秩序,到最后彻底崩溃时,已压制不住,伤亡惨重。 刑法堂长老最初亲自出面,镇压了多起乱象,责罚各脉执事及弟子,他大公无私,最是铁面无情。 但到了最后,也引出了其他各脉铸鼎长老的出面,遭受压制。 内乱后期的刑法堂已无力执法,维持不住秩序。 而传功堂这位长老,则一直尝试调解各脉之间的矛盾,不愿参与其中任何派系争斗。 传功堂当中,多是道基境的执事,为后辈弟子教学授法,均是本领不俗,但也只有少数参与派系争斗。 但更多的,还是听从长老吩咐,未有参与其中。 因为传功堂,担负着玄天观道统将来传承的责任! “山势断绝,宗门将亡,传功堂是保存得最完整的一脉,也是最希望重建玄天观的一脉……” 陆万低声道:“我本以为,他们会另寻其他灵山福地,延续玄天观传承!” 他看着两位长老,不由叹息了声。 他受过刑法堂长老的责罚,感受到对方的严厉,也感受过其公正的一面。 在入门时,他得到过传功堂长老的亲自指点,也感受过对方温和仁善,厚待弟子的态度。 而在更底下,也有着更熟悉的面孔。 有着给自己赐下法剑,对自己颇多告诫的执事。 有曾经跟自己生出矛盾,争吵打斗过,最后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同门师兄。 也有着与自己谈论道法,后山捉鸟,下山饮酒的师弟。 还有给自己赠过疗伤药的师姐。 以及那位年仅十五的师妹。 她天真单纯,曾因为捉蝴蝶,误闯藏法阁,被罚后山面壁十日。 在那里,她遇见了已经疯癫的陆万,后来觉得可怜,也时常去后山探望,偶尔带着山下城镇的食物糕点。 尽管记忆有些恍惚和模糊,但陆万还是记起了当初,山势崩灭的那一天,同门争抢宝物,杀戮掀起。 这位师妹跑到后山,带着哭腔,要带走这个疯癫的道人,怕他死在这一场风波里。 那一天的陆万,疯得更加彻底,几乎拿剑刺伤了她。 再后来,她被师姐带走了,疯道人陆万,在某一个夜里,死去了。 “……” 陆万神色复杂,尽管前身的记忆,因为妖虎的原因,疯癫之间带着模糊与残碎的痕迹,并不算是很清晰,但他依然有些触动。 其实近些时日以来,他也曾经想过,当开阳山上,出现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传言,广传八方,是否会让他们闻讯归来? 能够稳住大局的第六代玄天观主诞生,会不会让这些不曾参与内乱,却漂泊在外,只想延续宗门传承的长老、执事、弟子们,返回宗门? “弟子本以为,也许还能在开阳山下,见到他们归来的身影……” 陆万低沉着道:“没想到竟是在这里,见到了他们再也不能归去的尸身。” 如果当初没有疯得彻底,跟着心怀好意的师妹离开,大约也是被浇筑在这祭台中的下场。 本以为下山是一条活路,没想到是一条早已注定的绝路。 “玄天观的灭亡,充斥着种种疑云,但老夫觉得,你修为尚浅,便不愿让你太早去探查这其中真相……” 四祖衍法道君的声音,也充斥着低沉之意:“但既然撞上了,便也不用刻意回避!” 陆万面色凝重,说道:“师祖是认为,玄天观的内乱,本不该发展到宗门破碎的地步,背后必有黑手推波助澜?” “不错!” 四祖缓缓说道:“甚至,老夫认为冥王宗不是唯一的幕后黑手!而且,他们的谋划,未必是从宗门内乱开始的!” 陆万明白言中深意,沉吟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从掌教真人葬身虎口之时,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谋定好的?” “线索有限,全靠猜测而已。” 四祖这样说了一声,叹道:“老夫并不善于权谋,更不善于揣摩人心……也许我的恩师,玄天观第三任掌教,定业道君,他老人家苏醒了,可以给你准确的方向,甚至真相!” 但下一刻,便听得四祖的声音,变得冷冽森寒:“但今日冥王宗,拿我玄天观门人,填补阵法,抽魂夺魄,来壮大这头天狗幼胎的魂力!” “无论冥王宗是否参与了毁灭玄天观的阴谋,单是眼前这一点……就已是血海深仇!” “掌教目前修为尚浅,正面迎战,全无胜算,但是……” 四祖微微抚须,只是眼神凝重,语气肃然:“我有一法,可夺此机缘,反击其身,重创此敌,不知掌教愿否?” —— 南部群山。 天色昏暗,野狼咆哮,夜枭捕食。 这里广袤无垠,然而飞禽走兽,数不胜数,其中更不乏妖魔异类。 只见一人,浑身笼罩黑衣,仿佛融入夜色。 他来到一处山涧前,听着水声潺潺,缓缓拜倒。 “宣阳高氏,高三十五,拜见殿主。” “你来早了。” 水下传来声音,颇是响亮,但语气冷淡。 高氏使者沉默了下,说道:“奉家主之命,想向殿主,借取一物。” “镇狱神犬尚未出生,这场合作还未完成,就想跟本座讨要报酬?” 水下的殿主,略带不满之意。 “根据殿主的指示,镇狱神犬至少还须一月,才能降生,家主有些等不及了。”高氏使者,语气依然恭敬。 “不必一月。”殿主淡淡说道:“会有人加快进度的。” “殿主曾说,两尊铸鼎,三十四道基,七十二炼气,以九幽聚魂阵,进行抽魂夺魄,再行炼化,可增益幼犬魂灵,使之能够安然承载镇狱神犬的力量……但须得一百零八天,方可功成!”高氏使者这般说道:“您没有说过,可以加快进度。” “本座若是说得通透了,帮你们加快进度的那个人,就不敢再做事了。”殿主如是说道。 “此言何意?”高氏使者略有不解。 “我冥王宗有一件宝物,唤作承灵匣,可以收聚魂魄!唯有此物,可以加快九幽聚魂阵的进度。”殿主幽幽说道:“但此物,一年前被贼人盗取,本座怀疑,是内贼。” “……” 那高氏使者,依然有些不解。 然而水流之下,微微动荡,泛起涟漪。 只见一个青年面貌的男子,从水面浮起,缓缓升高。 最后他站在了水面上,平静说道:“此次奉命看守啸月湖的十名弟子,皆有嫌疑,其中尤以宗主亲传的燕甲,嫌疑最重。” 第42章 五狱迷魂镜! 水面之上,青年殿主神情冷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此次镇守啸月湖的十人,皆为宗主一脉的真传。 而宗主一脉,对他这一脉,颇有忌惮。 因此,他不好直接擒拿审问。 但是他向宗门之中,建议将这十人,派往啸月湖,看守镇狱神犬的幼胎。 而在此之前,则都让这十人,分别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件秘事! “承灵匣有助于九幽聚魂阵的进度……” 青年殿主心中暗道:“献祭镇狱神犬,足以将冥狱功法修至最后一层!” “待到那时,炼神境之下,修行再无桎梏,只须十余年,就可修至铸鼎大成!” “这十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抵御这样的诱惑!” “尤其是燕甲,此人狡猾奸诈,心中歹毒,素来重利而忘义,承灵匣最有可能在他身上!” 青年殿主心中这样想着,如果换成他自己,那么必定会想方设法,引起内讧,杀死其他同门,用他们的魂魄,来壮大“神犬幼胎”! 甚至,他杀死这些同门之后,会寻找机会,在外进行猎杀,夺取魂魄,归返祭台,继续加快镇狱神犬的炼造进度! 原定的日期,应该在下个月! 凭着承灵匣的极限,那么最多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完成进度,使得镇狱神犬的幼崽,诞生于世! 如果没有意外,燕甲会将镇狱神犬的幼崽,用来献祭功法,打通冥狱,破除通往炼神境的所有修行枷锁! 因此,自己本意是在十日后,前往啸月湖,隐在边上,等待擒拿燕甲,收服镇狱神犬幼崽,并且取回承灵匣。 “可是燕甲死了……” 高氏使者,忽然抬头起来,语气复杂。 这位青年殿主,不由得怔了下。 “死在一个炼气境小修士的手中。”高氏使者再度说道。 “不可能!他是我冥王宗嫡传,同等境界之下,罕有敌手!”这青年殿主更是皱眉道:“在道基境当中,也只有上层境界,才能杀他!区区炼气……开什么玩笑?” “他叫陆万,是开阳山上,最后一个道士。”高氏使者这般说道:“那位凭空冒出来的炼神境大修行者,似乎想要重新恢复玄天观,因此对这最后一个留守山门的弟子,万般重视!” “万般重视?”那青年殿主陷入沉默当中。 “他身怀至宝,就连断尘剑,都被赐给了他。”高氏使者这样说道:“我知道燕甲分量很重,被誉为冥王宗新一代真传弟子当中,最出色的三人之一,但他确实死了,尸体还在紫阳域尊柳策的府上。” “……” 青年殿主继续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你是想对付他?” “正是!” “你想讨要什么?” “殿主的五狱迷魂镜!” “给你。” 青年殿主从怀中掏出一面古镜,周边刻有五鬼,阴气森寒。 高氏使者顿时伸手接过,躬身施礼。 而这青年殿主,则平静说道:“燕甲既然死在外头,应该是他杀死了同门,去外界进行猎杀,栽在了这小子的手里……” “那么燕甲身上的东西,应该也落在了对方的手中。” “本座将五狱迷魂境借你,但你要将燕甲身上的所有东西,取回来交给本座,若少了一件,必让你宣阳高氏永无宁日!” 他这样说来,然后微微拂袖,说道:“啸月湖那边,本座要亲自去看一眼!” 若是燕甲真的杀光了同门,而今又死在外界,那么湖底便也就无人看守。 镇狱神犬的血脉以及法力,都在缓慢地输送到“幼胎”的体内。 这幼胎原本的“天狗”血脉,会被逐渐替换! 而天狗有“吞月”的本能! 那些被祭台替换出来的“天狗血脉”,若没有人及时处理,就会逐渐累积。 血脉累积过多,则会成型! 在月圆之夜,或许会引发天狗啸月的幻景! 偏偏如今在八月份,正值每年明月当空,最为完满的时候! “用死去的镇狱神犬,来造就一头新的‘犬胎’……” 青年殿主暗道:“无论是建造祭台,还是融合九幽聚魂阵,又或者是平衡其中的关键,都是恩师花费了许多精力……才真正完成此事的计划!” —— 曲江县,啸月湖。 月隐星消,天色将明。 “今夜之事,只当从来不曾遇见!” 四祖即将陷入沉睡当中,但仍然告诫道:“你如今受尽各方关注,对此处越是在意,便越是容易被人察觉痕迹,你该将此事忘之脑后!” “等将来事成,一瞬而发,收获战果!” “此中的布置,最终的收获,定然能够对得起你留下的这一朵实花!” 说到这里,四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沉声说道:“不要试图借助官府的力量!” “您老人家,是指曲江县尊?” “老夫知道,他有意投靠,为你效力,但你不能用他。” “师祖的意思是,啸月湖一事,此人或许也参与其中?” “难说。”四祖出声说道:“这里毕竟是曲江县,他手中的官印,有着感应这一县大势的妙用!” “冥王宗在啸月湖底,修建这么一座祭台,布下这么一座阵法,而且将我玄天观两名铸鼎在内的百余人,都浇筑其中……闹出来的动静,必然是不小的!” “而曲江县尊,要么是参与了其中!” “要么则是有官职更高的人,封住了他的官印感知,让他忽略啸月湖的存在!” 停顿了下,四祖才缓缓说道:“而你不要忘了,冥王宗的燕甲,在书河镇斩杀老鱼,随身带着域尊柳策的寒阴鱼魂魄……” 陆万顿时明白了师祖言中深意,低声道:“紫阳域尊,或许有勾结冥王宗的嫌疑?” 四祖已经没有回应,直接陷入了沉睡当中。 此刻的天边,升起了朝霞,甚为绚烂。 只是被埋葬在水底祭台下那些同门,再也看不见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朝着啸月湖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白猿刚收了伏虎金刚甲,便匆忙赶上,心中颇为郁闷。 下了湖底,见到那祭台之上的狗蛋之后,掌教老爷便陷入沉默之中。 在后半夜,他老人家恍恍惚惚,闭口不言。 自己多次与他说话,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只显得自己颇为聒噪。 最后它便也不再说话,感到了万分枯燥,心中颇为忐忑:“老爷不理我,是因为我话多?还是因为,我昨天夜里,显得不够忠勇?” 它后半夜,几乎一直在反思当中,暗道:“昨夜我展露了出众的智慧、坚毅的心志、灵活的应变、稳重的行事风格、忠心耿耿的态度、以及勇闯湖底的果断及决心……” “按道理来说,表现是完满无缺的,怎么会惹得老爷不满,导致一夜都不跟我说话呢?” 白猿颇是苦恼,心中思绪纷呈。 二大爷曾经教导过它,关于各种局面下的应对方式。 但似乎也没有提起过,若是无缘无故,遭受冷落,应该怎样讨回老爷的欢心? “我本来以为只有山里的母猴子才会这样喜怒无常,怎么老爷也会……” 怔了一下,白猿悄悄看向掌教老爷的身后,心中暗道:“莫非老爷其实是女扮男装?那老爷还是老爷吗?” “白右使,过来驾车,愣在那里干什么?”陆万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咧,老娘……”白猿下意识应了声,然后连忙改口道:“老爷!” 第43章 采补之术,魅惑陆万 官道之上,双驾马车,徐徐前行。 陆万在车厢之中,感应着脑海之中,忽然多出来的一些虚幻白花,心中愕然:“我今夜只在湖底,怎么又有这许多白花生成?又是先前的名声外传,使得哪家高手,受我风采折服?” 他心中颇为诧异,随后又取出了两个盒子。 第一个是从燕甲身上得来的,内中曾经封住了寒阴鱼的魂魄。 现在想来,燕甲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寒阴鱼的魂魄,用来献祭于湖底,壮大镇狱神犬的幼胎。 “这第二个盒子……” 陆万陷入了思索当中:“两个盒子,外形略有相似。” 这第二个,便是于县尊送来的,内中放着一道符。 盒子跟灵符,就是紫阳域尊柳策,进行奖赏的两件宝物。 燕甲的盒子,有封禁魂魄的能力。 柳策域尊的盒子,有保存灵气,防止外泄的效用。 二者虽有不同,但外形相似,均是可以封存“灵性”的宝物。 “是巧合?还是那位域尊,借用这个木盒,在提醒什么?甚至是一种隐晦的威胁?” 陆万摸着下巴,暗道:“如果没有猜测出柳策域尊与冥王宗有勾结,那么我便不能体会到其中的威胁,就是一场纯粹的奖赏!” “但如果已经知晓了线索,那么这两个相似木盒,就值得深思了……” 随后陆万的目光,放在符纸之上。 当时四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灵符的作用。 出自于司天监,名为召神符! 就好比神都的达官显贵,游历到紫阳域当中,亮出家族信物,就足以让当地的微末小官,毕恭毕敬,听命行事。 而召神符,也相当于一种特殊的信物,修行人可以凭着这道灵符,号召紫阳域当中的“神灵”,前来相助。 但此符只能用三次,而能够被此符召来的神灵,同样也不会是上位神灵。 不过,此符的作用,不局限于紫阳域。 “受到大乾朝廷册封的神灵,必然在道基境以上,但是能被此符召来的,其修为最多不会超过三座道台!” 陆万心里想着:“一般来说,放在炼气境修行者身上,能召来道基境的帮手,也算是极为珍贵的宝贝了!” 他收好了召神符,心里想道:“放在我的身上,用处倒也不算大,只不过,若将来行走在外,迷了方向,还能召来个山神土地……再不济,也能问路,就当是一张只能用三次的地图!” 而随后却听得车外传来声音。 “老爷,咱们昨天拐到了啸月湖,现在回去的不是原路,稍慢一些,大概要后天上午,才到丰禾县,下午才回开阳山。” “稍微加快些。”陆万淡淡说道:“毕竟有些人,已经在山门前,跪了好些天了。” “嗯?” 白猿心中震撼,暗道:“老娘……啊不,老爷果然厉害,远在曲江,却对开阳山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它心中这般想着,又有一些犹疑。 昨天夜里,老爷对自己颇是冷落。 好不容易现在,愿意回自己的话,大概是心里的气消了。 此刻再提要求,是不是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它迟疑半晌,最后便听得车内传来声音。 “瞧你欲言又止的,干什么?” “阿这……”白猿又迟疑了下,才悄声道:“老爷,小的想要告假一天。” “告假?你离家出走的媳妇儿回来啦?”陆万语气平淡道。 “不是,不是,小的想要找回二大爷的遗物,权且当个纪念。” 白猿这样说来,它心情颇是复杂,过往总觉得自己是山里最靓的仔,下山三次,见多识广,阅历深厚。 在二大爷的教导下,它也觉得自己善于权谋,揣摩人心,学识渊博,智慧出众,通古达今,风采脱俗……等等! 但下山以来,跟随老爷身旁,总有些特殊情况下,会让自己有一种知识匮乏,理论不足的错觉。 比如昨夜受到老娘……哦不,老爷的冷落,它至今还没想到究竟是出自于什么原因。 所以它还是想要找回二大爷的得意之作,为自己似乎已经颇为渺茫的前路,指出正确而光明的方向。 —— 时值正午,曲江县,马踏镇。 再往东行,越过马踏镇,就可以回到丰禾县。 “去镇上买些东西,补些清水,再喂一下马。” 陆万闷在车厢里,倒也有些沉闷,待进了城镇之后,也就下马步行。 白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山下城镇的风俗人情,一处比一处不同。 隔了一座山,就有不同的意味,就连说话口音都出现细微差别。 而这座马踏镇,跟丰禾县相邻,是两县交易来往的重要道路,因此算是颇为热闹。 但对白猿来说,无论是哪里,都是新鲜的物事,万分有趣。 然而与此同时,城中高楼处,但见一人,手持折扇,面带笑意。 宣阳高氏,高九爷! “这就是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当下最为倚重的弟子?” 在他身后,是个女子,身材妖娆,面貌艳丽,举止间,颇有魅惑之意。 她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街道,打量了一眼,给出了评价:“区区炼气境界,除了长得俊秀一些,并无出众之处。” “看来这玄天观果然是无人可用,便也只好重用这么平凡无奇的少年了。” “倒是他背上的那把剑,非同寻常。” “细看之下,他腰间的灵符,脖颈上的灵珠,都不是俗物。” 那女子啧啧称奇,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而高九爷神情复杂。 断尘剑不说。 可那镇灵符,还有那聚灵阵珠,可全都是从他的手里,给拿出去的宝贝。 “青薇,你可知道,他这些宝物,单凭一柄断尘剑,就足以让一尊铸鼎强者出手!” 他怅然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任何一个道基境界的修行者,携带这一身宝物,行走在外,都有遭人劫杀的风险!” “可他一路从丰禾县,到了曲江县,大摇大摆,耀武扬威,如三岁稚童持金过闹市!” “时至今日,他却依然大摇大摆,来到了马踏镇。” “开阳山上那位,谁也不敢小瞧,但这一位,似乎也不简单呢。” 高九爷这般说来,吐出口气,说道:“我曾在开阳山上,被那位新任掌教驱逐过,不敢再轻易接近开阳山,免得被视作挑衅……但我迫切想要知晓那位新任掌教的态度,以及他将来行事的方向。” 他看向前方,闹市之中,一高一矮,两个黑袍身影,正牵着双驾马车。 “此来我倒也不是要杀他,只是想要与他谈些事情,但他如今受尽新任掌教的器重,此番在曲江罗氏,必然备受敬重,捧在云端,怕是心中飘然,眼高于顶。” 高九爷叹息道:“年轻人最为气盛,也最是目中无人,怕是不愿与我,好好谈话……” 听到这里,那名为青薇的女子,却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年轻人最为气盛,便也最容易陷在温柔乡。” “我这一门,擅于魅惑,采阳补阴,从来没有任何年轻人,可以在我的眼前,两眼空空,无动于衷!” “高九爷,你也是尝过这番滋味的……”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好似月牙儿,令人心如火烧,欲罢不能。 第44章 白猿:毛都不长,挤眉弄眼给谁看? 马踏镇承接着丰禾县以及曲江县的来往商路。 包括其他各处,南来北往的商队,也多数会停留于此,补充清水食物,购买当地特产,或者与其他商队进行交易。 陆掌教倒也难得地大方了一回,给了一个铜板,让白猿全权处理,允许它自由消费。 “上次你向老爷买命,给了三个铜板,这个铜板的分量可不轻……” 陆万轻笑了声。 白猿闻言,不由得尴尬地挠了挠头。 但下一刻,就拿着个铜板,一路小跑到了冰糖葫芦的摊位上。 它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就想掀开面罩,往嘴巴里塞。 但随后它就被陆万按住,免得露了真容,吓晕路人。 “一边吃去。” 陆万牵着马车,往前行去。 这马踏镇,有着来自于各方的特产,他既然经过这里,倒也想要购买一些。 只是没有料到,这凡尘俗世,诱惑太重,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陆万摸了摸口袋,发现兜里竟然空了。 他下意识认为,刚才被人偷了钱袋……然后转身一看,马车上堆积了大量的物事。 除了日常吃穿用度所需,还有些许精巧的小物件,还有一些精美的图画,上面的图案颇是让人热血沸腾,而且…… 啪! 陆万将画卷收起,面无表情,往前行去,找回了在边上舔着毛茸茸手指头的白猿。 “老爷,咱们要走啦?” 白猿连忙小跑过来,喜滋滋道:“这里可比丰禾县好玩,要不然咱们多住两天?” “……” 陆万眼角抽搐了一下,这才一个时辰,就把兜里这点儿银子花完了,要是多住两天,他岂不是要卖身青楼? 当即就听陆大掌教,哼了一声,往前行去。 “糟糕,我又说错话了!” 白猿连忙跟上,心里想着:“这种行程方面的决断,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干涉了?这可是大忌啊……” “如今若是不改,将来老爷登基,我若再犯,就是以下犯上,揣摩圣意,欺君之罪,岂不是罪该满门抄斩?” 它心里这般想着,不由得战战兢兢,旋即目光直视,不敢到处乱看。 但在不远处,却忽然听得许多莺声燕语。 许多女孩儿,倚栏而笑,拎着手帕,花枝招展。 而在当中,却见一个女子,身段妖娆,相貌极美,气质出众,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投去目光,眼神热烈。 “这玄天观,果然无人可用,两个使者,皆为炼气境……” 青薇姑娘面上含笑,眼神如水,似能融化人心。 但她心中,却念头转动,暗道:“前头那个矮的,浑身黑袍,目不斜视,只低头向前……” “如此推算,大约是相貌丑陋,身材矮小,有天生的缺陷,故而不敢以面貌示人,而心中自卑,姿态低下。” “这般劣等人,平日里必然受尽欺凌,心志低沉,此时如有女子,对他稍加看重,态度略显温和,他这样的人,必将神摇情动,死心塌地!” “只须勾勾手指,这矮小些的玄天观弟子,便能教他躺在温柔乡,再无半点心思!” “但瞧他的地位稍低些,便也用不着我亲自出手。” 如此想来,她便悄然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下楼,将那矮小些的玄天观炼气境小子拿下。 而她自己的目光,则是落在了那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气质出众,但修为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身上。 此人名为陆万,曾经疯癫,疑似被新任掌教治愈。 疯癫之时,怕也遭人欺凌,但如今年少得志,备受器重,此去曲江县,定然也受尽曲江罗氏的重视。 人生起伏,境遇逆转,必然心高气傲,眼高于顶,飘于云端! 但看那个矮小些的玄天观门人,在这个陆万道人面前,战战兢兢,态度卑微,就足见这陆万道人的盛气凌人。 少年气盛,又正值热血之年,对于世间女子,难免有许多想入非非的念头。 青薇姑娘自忖,近些年来,也算见过不少出身非凡的修行者。 年纪稍大些的,不好拿下。 但正在陆万道人这般年纪,未满二十,最易拿捏! 她看着下方,眼神恍惚,柔情似水,来往不少男子均是看得痴迷。 许多人已经忍不住,进了青楼当中,欲要求见青薇姑娘。 下方恍恍惚惚,吵吵杂杂,她却都不放在心上,只将满眼含情,柔润似水的目光,落在那双驾马车之前,正在徐徐行走的年轻人身上。 “呦……青薇妹妹,莫非看上了那少年人?” “瞧你的眼神,都快融化到人家的身上啦。” “胡说!” 青薇姑娘似嗔似怒,尽显娇羞,悄然间施展媚功,满是期盼之色。 而陆万也察觉到了异样,左右看了下,发现青楼门前有不少男子,对自己隐约怒目而视,心中不由得想道:“这群牲口,关老子屁事?” 随后他抬头,对上了那位青薇姑娘的目光,略有诧异。 而正在此时,却见前方,有个少女,忽然泼了水出来,撒在地上,溅了起来。 少许水珠,溅到了白猿的衣摆处。 “……” 陆万转头看去,不由皱了皱眉。 而楼上的青薇姑娘,心中暗怒:“这蠢材,什么时候不好泼水,正在这紧要关头,先前他已对上了我的眼眸,即将中我媚术,偏让这盆水给坏了事!” 此刻楼中小跑出来一个少女,面貌清秀,满是歉意,带着哭腔:“公子,人家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一擦……” 她拿出手帕,便要俯身为白猿擦拭。 但白猿瞬息之间,就要拔剑! 那少女吓了一跳,暗道:“这不解风情的木头!” 随后她运使媚术,含羞带怯,朝着白猿看了一眼,便要勾人心神,使之深陷,爱慕于自身。 可没有想到,却见那黑袍之下,传出了个稍显稚嫩的声音。 “你眼神不好啊?刚才我来那个方向,路边有个医馆,去看病吧!” “……”少女怔了一下,不由得将媚术运转到了极致,展现出更为清纯柔美的姿态,抿着下唇,楚楚可怜,令人万般疼惜。 “原来脑子也有病啊?” 随后就听眼前的黑袍矮小少年,低声咕哝着道:“脸上都不长毛,身上多半也不长毛,挤眉弄眼给谁看呢?算了,就当积德行善,不让她赔钱了……” 第45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伤风败俗 青薇姑娘斜倚栏杆,显得颇是慵懒,风情万种。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 自家侍女,极乐神功修成第一重,媚术已算登堂入室,拿下这么个玄天观的小弟子,也算是手到擒来。 但下一刻,她眼神就凝滞了下。 只见那矮小个子的玄天观弟子,随手就将自家侍女推开。 “你脑子也不好,眼神也不好,这回不要你赔钱了,下回注意,溅着别人,怕是没小爷我这般心善。” 白猿闷声说道:“别挡着路,边上去吧。” 它微微侧身,然后请掌教老爷先行。 陆万神情冷淡,扫了那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往前。 “……” 青薇姑娘面色微变,目光朝着边上,扫了一眼。 当下便有人领略眼神,顿时明白,有些话不能让青薇姑娘说出来,否则便少了许多诱惑。 旋即她便捏着嗓子,娇声喊道:“哎呦,小公子,快来玩呀……” “……” 陆万神情依然,摸了摸钱袋子,兜里空空,于是脸色愈发冷漠。 “哎呀!那位公子,我家青薇妹妹,都快把你的身影,融到她眼里去啦,你怎的这般铁石心肠?” “老爷,她们是不是喊你?”白猿听得声音,不由得偏头问道。 “不是。” 陆万神色肃然,摇了摇头。 随后却又听得那青楼之上,再一次传来声音,充满了嗤笑声。 “那马车旁的公子,我家青薇妹妹这般风情万种,你竟无动于衷,莫非那方面不行?” “……” 陆万闻言,眼神微冷,停住脚步。 而青楼上的那位青薇姑娘,见状不由得心头大喜,暗道:“只要他愿回头看我一眼,必然教他,满眼是我!” 她这等媚术,勾人心魄,动得少年心中喜爱,从此发于真心! 此乃真心喜欢一人,而非完全用术迷惑! 即便是炼神境,除非是亲自以神魂来探入这少年体内,否则的话,也看不出端倪! 正待她满怀期待之时,迎上了那少年的目光。 “……” 陆万神情平淡,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心想:“这女人一直挤眉弄眼,犯什么花痴呢?” 随后又听得莺声燕语,伴随一片嘘声,说他不行,想要激他入楼。 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谁能经得住这般激将法? 但年轻气盛的少年穷人,能够经得住任何激将法! “本掌教一心向道,心志沉稳,绝不动摇!” 陆万摸了摸兜里,旋即面无表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接着脚步又停顿了下。 那青薇姑娘心中暗喜:“他是为人迟钝,后知后觉,此刻才中媚术,得以起效,而回心转意,再来寻我?” 想法才落,就见那少年又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呸”了一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伤风败俗!” 只见陆大掌教,负手而立,昂然前行,正气凛然,全然不受半点影响。 “……” 看着对方的身影远去,楼上的气氛,显得极为沉寂。 青薇姑娘脸上的笑意,眼中的柔情,都尽数褪去,变得极为冰冷。 “滚!” 她只一声落下,周边的青楼姑娘,纷纷面色大变,连忙告退。 “青薇姑娘的魅力,连道基境界,都没有几个,可以抵挡得住……未想在一个炼气境界的少年身上,竟然落了空。” 高九爷的身影,从楼中缓缓走出,面上带着笑意,说道:“虽说玄天观已经无人可用,但他能够被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如此器重,我早料到他,绝非俗类!” “他若是年过半百,阅历深沉,心志坚毅,能挡我媚术,便也算常理之中!” 青薇姑娘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说道:“此人能无视我媚术之惑,必然另有缘故。” 高九爷微微摇头,说道:“那张镇灵符,没有动静,他不是借着灵符的力量!” “要么他不是男人!要么他依然还是个疯子!” 青薇姑娘哼了一声,说道:“否则没有道理,区区炼气,未满二十,气盛之年,热血之时,怎能将我这般风情,视若无睹?须知我媚术已至第三重造诣……” “不管怎么说,还是失败了。” 高九爷叹了一声,说道:“我本想着,以你的媚术,将他收在床上,使他满心是你,再无二意!此后,便能借着你,来与他好生交谈一番,探一探开阳山上那位新任掌教的口风……” 他这样说来,又有些遗憾,说道:“你的媚术,并非用术蒙蔽于他,而是勾他心中之念,使得钟情于你,便是炼神境都不能轻易看穿!他本可以,为我所用,使我获悉开阳山一切风吹草动的!” “妾身再试一遍?”青薇姑娘终究还是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若刚才他只是勉强挣脱魅惑,再尝试一遍,倒也无妨。” 高九爷摇了摇头,说道:“但他是全然无动于衷,显然对女色,完全没有心思,你再试一遍,怕是要被他辣手摧花!” 说到这里,高九爷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小瞧过他,所以在前方,已经备好了礼物。” 青薇姑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也就是说,这位宣阳高氏的九爷,从一开始,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成功魅惑住他? “你媚术造诣,确实不俗,但也只能惑住一些俗物而已。” 高九爷挑起她的下巴,笑吟吟道:“你以为你是凭媚术惑住了我?其实媚术对我,用处并不大,只不过换成任何一个男子,大约都会跟我一样,顺水推舟,占些便宜……” “高老九!” 青薇姑娘面上浮现出怒意:“你耍我?” 高九爷收回了手掌,说道:“谈不上耍你,只是玩你。” 青薇姑娘下意识便要动手。 却听得一个声音传来。 “九爷,礼物。” “放那儿吧。” 高九爷声音平淡,而青薇姑娘顺着看去,却发现那所谓的“礼物”,是自家侍女的人头,满面恐惧与狰狞,万般不甘。 刹那之间,她脸色惨白,低声道:“为什么要撕破脸皮?” “本来你若顺利魅惑住他,自然不会撕破脸!” 高九爷叹息了声,说道:“甚至,他要是不来的话,我跟你也玩得挺开心的,倒也不愿意撕破脸!可是现在……” 他眼神逐渐冰冷:“你对我没用了,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准确地说,你对他用了媚术,就会留下浅薄的痕迹,还有一点儿用处。” “你想以这点痕迹,来栽赃给我,把你自己摘个干净?” 青薇姑娘只觉坠入冰窟,万般森寒,咬牙道:“但这点痕迹,就算炼神境,都会忽略掉的。” “如果这小子死了呢,你猜玄天观的新任掌教,会不会进行全面探查?” 高九爷笑着说道:“若是这样,这点媚术痕迹,还会不会忽略掉?” 第46章 老夫当年就是这样子破阵的 时已入夜,天色昏暗。 这回陆万不打算歇息,打算趁夜赶路,于天亮前,回到开阳山。 他坐在车厢中,将断尘剑横在膝前,真气流转,沾染锋锐,并再行炼化,渐成通幽剑气。 他摘取一朵虚花,将自己根骨天赋提升,大约半个夜晚,就可以将周身所有真气,尽数转化为通幽剑气。 待回返开阳山,他就可以直接着手,准备铸就道台,成就道基初境。 才这般想来,脑海中又闪过马踏镇的那个青楼女子,不由得皱眉道:“此女略有些古怪,像是犯病……” 随后,便听得四祖的声音响起。 “咦……你身上怎有媚术的痕迹?” “什么媚术痕迹?”陆万怔了下。 “你不知道?”四祖也似乎有些错愕。 “媚术?”陆万不由得摸着下巴,随后将马踏镇上的青楼女子一事,如实说来,旋即又补充了一句:“这媚术不是勾引男子,魅惑人心的吗?弟子不曾察觉到,她有对我施展媚术的痕迹……”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施展了媚术,但你魂魄过于凝练,也就如轻风拂过,便全无感觉?”四祖沉默了下,这般说道。 “这么说来,是她媚术太弱?所以弟子甚至都没感觉出来,她在对我施展魅惑?” “能留下痕迹,证明不会太弱。”四祖缓缓说道:“虽然这痕迹留得太浅,已经要消散了。” “如此说来,是怪我魂魄太强,没能体会到媚术的滋味?”陆万陷入了反思当中,神情间流露出些许遗憾。 “……”四祖良久无言,旋即又道:“常人的魂魄,好比豆腐,受此媚术,深受重击,已千疮百孔,心神受对方牵引!但你的魂魄,如同岩石,她这一击,让你毫无感觉!” “所以四祖觉得我是不解风情的石头?”陆万叹了一声,似乎深受打击。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四祖甚至不愿意否认。 “那我看还有个女子,对着白猿挤眉弄眼,指不定也是动了媚术,怎么也没起效咧?”陆万又想起一事。 “这马车,是两匹马拉的吧?”四祖忽然话锋一转。 “与这个又有什么关系?”陆万不解道。 “你待会儿去跟这两匹马抛媚眼,你看理你不?”四祖没好气地道。 “原来如此,给一只白猿抛媚眼,那不就是对牛弹琴?”陆万恍然大悟。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四祖无奈说道:“下次有人对你用媚术,仔细看她眼睛,必然有幽光闪烁!以你的魂魄强度,凭神意撼星河之术进行反击,足以直接摧毁对方的魂魄!” “幽光闪烁?”陆万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猿,它眼中也有幽光,暗道:“它当初竟然是想给我施展媚术,但不起作用,所以干脆跪地求饶?看不出来,它浓眉大眼的样子,平日在山里用的是媚术,简直不堪入目……” “媚术痕迹消了。”就在这时,又听四祖说道:“你魂魄强于常人,非但不受魅惑,反而残存的这点痕迹,自然而然也就消了!但老夫瞧来,这大约是九欢宗的极乐神功!” “九欢宗?极乐神功?一听就很不正经!”陆万听到这些词,心里一下子就升起兴趣,当即就觉得这宗门是个邪门歪道。 “你怎么好像还有点儿兴奋?”四祖语气古怪。 “弟子对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这种事,向来比较兴奋。”陆万正色道。 “这确实是个邪宗,是跟冥王宗一样,被朝廷围剿,不敢浮出水面,只能在暗中搅弄风雨的邪道宗派,九欢宗战力不高,但门派当中,女多男少,善于魅惑。”四祖这样说道。 “那今日对我施以媚术……”陆万想了想,说道:“这是想要,我拜倒在她裙下,然后在玄天观当中,成为内奸?” “大约是如此。”四祖应了一声,又笑着道:“选了掌教来当奸细,也是一桩趣事……” “那弟子要不要,去找回场子?”陆万摸着下巴,这般问道。 “不用。”四祖说道:“人家在前边,又给你摆了个场子,这阵法颇为不俗……” “阵法?”陆万眉宇一挑,沉吟道:“师祖认为,该如何行事?” “老夫熟读古今典籍,对于破此阵的方法,心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且教你一个最有效的方法!” 四祖语气昂然,说道:“你先入阵,然后一路前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眼都不要眨,杀穿这个阵法,走过去就行!老夫当年就是这样子破阵的……” 陆万迟疑道:“眼都不要眨?那眼睛不会干吗?” —— 这阵法大约花费三日,布置而成,覆盖颇广。 此阵所用,消耗基础阵法器物,至少过百之数。 阵法玄妙,一环扣一环,一层第一层,复杂而繁琐。 入阵者如在迷宫,晕头转向,无处可返。 “此阵并非出自于我高家,乃是前朝破灭时,流传于世的,掌握此阵的各方势力,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高九爷坐在阵中,神色如常,心中想道:“不过,阵法布置,并非千篇一律,只须根据自身阵法造诣,加以改进,便可以是独属于自身的绝技!” “而且此阵最玄妙的地方,便是事后放一把火,林间燃起,就可消除阵法残留痕迹!” “今夜火起,我抽身而退,遮掩气机,便可置身事外。” 他心绪浮动,目光遥遥看着前方,等待着玄天观这位陆左使入阵! 今日他倒也并非是定要斩杀陆万! 只是他终究还是想要通过陆万,知晓玄天观的下一步动向,更要探寻那位新任掌教的想法。 若是拿这两名使者的性命,再添一把火,那这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态度,就能更加清晰了! “开阳山大势已经崩断,他堂堂一尊炼神境,窝在这凡俗山间,不就是蛟龙潜在泥浆中吗?” 高九爷叹了一声,心道:“他怎么还不走呢?偏偏还摆出一副,想要重振玄天观的姿态!可我高氏……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他才这样想着,身旁便走来一个少年,带着焦急神情,低语了一声。 “他杀了冥王宗燕甲?”高九爷面色大变:“刚收的消息?” “是的。”那少年低声道:“这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刚得到确认。” “不对,应该是高家内部,有人拦截了消息!” 高九爷面色变幻,迅速起身。 而阵法的前方,传来了响声,当即让高九爷面色苍白。 然而身旁的少年,却欣喜道:“九爷,玄天观那两个使者,已临近阵法,要来送死了!” “他若入阵,就能送咱们去死了。” 高九爷沉声道:“走!” 他当即转身,扯着这少年,喝道:“快逃!” 第47章 曾经一展登云天,后来一展入虎口 这阵法可以算是一座大阵,万分精妙,颇为不俗,有迷踪、惑神、困禁、幻像、压制、杀戮等等妙用。 放在大乾王朝境内,都算是中上等的行列。 但四祖衍法道君的评价则是:花里胡哨,繁琐杂乱,不堪一击! “阵法本身品阶不俗,但此人画蛇添足,将阵法布置得过于巧妙!” “在这世上,但凡过于精巧的物事,往往就会出现过多的破绽!” 四祖幽幽说道:“一环扣一环的阵法,环太多了……只敲掉一个零碎的部件,它便运转不畅,若是拔它三五个钉子,也就容易散了架。” 真正的高妙阵法,当是浑然一体,合乎天地,契合玄机。 而眼前的阵法,在四祖眼中看来,华而不实。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布阵者,至多道基境界! 尽管陆万脑海之中,仅剩下一朵实花,但铸鼎以下,皆可杀! “此处作为丰禾县与曲江县的交界地,铸鼎境界出手,声势不小,容易惊动炼神。” “外界都以为,开阳山上,有炼神境坐镇,因此,绝不可能出现铸鼎境界,拼着性命之险,来此截杀你一个炼气小辈!” “老夫的神魂,也未察觉铸鼎以上威势,此处布阵者至多道基境,坐镇其中者,应该就是此人!” “所以咱爷俩,何须谨慎顾忌?闯入阵中,就给他一路乱杀!” 在玄天观的记载当中,温文尔雅,仁善守礼,以德服人的四祖衍法道君,冷笑着喝道:“小六,上去砍他!” “……” 陆万沉默了一下,说道:“既然对方知我身份,碍于玄天观威名,就只能暗中行事,那么里边的人,必然不多……单杀一尊道基,实在没什么成就感!” “你是嫌人少,以炼气杀道基的风采,无人欣赏,没能开出更多神花?”四祖顿时反应过来。 “是啊,我若摘花杀人,展露风采,却得不回更多的神花,四舍五入,不是亏大发了嘛?”陆万有些迟疑。 “话是有道理的,但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才不过区区炼气境!” 四祖语气颇是复杂,说道:“如今是道基境的修行者,大费周章,耗费上百阵器,来布阵杀你……你还觉得,杀人家不合算?” “您老人家教导过,这神花是用来保命、修炼、杀敌、立威的……” 陆万思考了一番,想了想,低语道:“不过也是,不可能每一场战斗,都有更大的回报!有时候杀敌,也只是需要杀敌,无关其他!” 他这样想来,深吸口气,吩咐白猿看守马车,而自己提着断尘剑,往前走去。 一人一剑,闯道基大阵! 这阵法,本身便是要将陆万陷于其中! 所以,入阵,有脚就行。 一脚踏过,便入得阵中。 迷雾茫茫,压力甚重,颇感凝滞,到处充满了危险之感。 换成寻常修行者,哪怕道基境,此刻入得阵法,也会立即迷失方向。 但陆万魂魄,非同寻常,万般凝练,几乎不受影响。 再者说,识海之中,四祖神魂犹在,感知之强,可以轻易穿过任何阵法的桎梏! “就在前方!” 陆万持剑而行,大步而去。 他运使的步法,其实出自于天玄造化剑术的剑招技法……属于近身搏杀,为剑术所造的身法。 “你这身法还是短板,等你入了道基,可以真气外放,老夫传你一门御罡星斗步!” “这是咱们玄天观的秘传之术?弟子记得,这门身法,过往也是真传弟子,才能被授予!” “此术品阶不低,初卷为身法,但修至最后一卷,身法大成后,便凝成遁光,可腾云驾雾,遨游星斗,对炼神境来说,都有极大用处!” “弟子见过这门遁光的风采,当时掌教真人,就是使出这一门本领,把自己送到了虎口……” “……” 四祖沉默不语,但在识海之中,他揪着胡须,看向边上第五个“光点”。 他看似沉默,心中已然破口大骂:“逆徒!废柴!坏我道术的名声!老夫辛辛苦苦创造此法,生前名传八方,号称一展登云天,落在你手里,成了一展入虎口!” 而陆万并不知晓四祖心中的委屈,持剑一路上前。 所谓迷踪、惑神、困禁、幻像、压制、杀戮等等阵法作用,无人催动,危险降至最低! 就在陆万闯到阵法中间地带之时,才略有恍然,低声道:“这是座空阵……没有坐镇其中催动阵法的人!” 他神情万般复杂,最终还是吐出了口气。 陆大掌教入阵之前,先是做好了诸般心理准备,战胜了重重心理负担,准备摘花杀人,结果阵中无人! 这种情况下,就好比说前面有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要嫁给自己,但自己犹豫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愿意成亲,如今已经做好准备,欲入洞房……然后裤子都脱了,结果素未谋面的新娘子跑了! 他看着手中剑,又看了看周边的迷雾,闷声道:“拔剑四顾心茫然……那家伙千辛万苦布个阵法,莫非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上百个布阵的基础法器?” “这么说来,倒也不无道理。” 四祖也没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不由得迟疑道:“如今我玄天观,名声鼎盛,必然有些人,想要巴结,但又寻不到机会!可能是借这个方式,先送咱们上百个布阵的基础法器,补个善缘,将来登门,假装‘无意间’提起,便也算个人情?” “师祖不是说,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不善权谋吗?弟子瞧您老人家这番推断……”陆万赞赏道:“必然是八九不离十的!” 四祖闻言,沉默了下,然后给出了结论:“大抵是过往,师祖我将精力,都放在阅读典籍,钻研法门这方面上,从而忽略了自己在人情世故,权谋道理方面的才华与天赋。” 陆万深表赞同,正色道:“四祖若不是将满腔精力都放在正事上,多钻研一下人情世故及权谋,大约也是如同三祖定业道君那样的宗门大兴之主!” 四祖虽然认可这个说法,但也觉得理应谦逊一些,于是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他老人家用了“可能”两个字,尽显谦逊的态度。 而陆万打量了下阵法,心中则暗道:“但这阵法里,蕴藏杀戮之势,不像是来送礼的。” 如此想来,他对于四祖的自我评价,又有了些许动摇,暗道:“也许没有这个可能?” 第48章 今成通幽剑气!将定大道根基! 与此同时,在阵法之外,遥隔两三座山。 高九爷狼狈不堪,驾马而逃,发鬓散乱。 他身边的少年,已经被他远远落下。 不过这种情况,对高九爷来说,也是好事。 万一人家杀穿了阵法,追了过来,正好将那跑得慢的少年,挡在身后。 “他能杀燕甲,也就能杀我!” 高九爷脸色变幻,心中犹有后怕,暗道:“事情发生在六天前,偏是我今日才知!” “必然是消息来源早先被拦截,直到今日,避免家族察觉,才不得不发!” “定是高家当中,有人要借这疯道人的剑,斩我老九的头!” “我才离开宣阳域几天,族中派系内斗情况,已经如此疯狂了吗?” 他这样想着,脸色铁青,想起了曲江罗氏这一番内部血洗。 他隐隐约约觉得,宣阳高氏的内斗之势再不压制,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九爷……族中有新消息传来!” 就在这时,身后骏马疾奔而来,那少年匆忙赶来,喊道:“三十五爷,奉命从南边赶来,请动了一尊法宝!请九爷做好准备,七日后,引蛇出洞,布阵伏击!” “让他娘的自己去布阵!去他娘的吧!又想借刀杀人?”高九爷骂道。 “三十五爷他娘?不就是九爷的娘?”那少年怔了下。 “……” 高九爷沉默了一下,说道:“真是三十五弟亲自来?” 宣阳高氏这一代,可谓人丁兴盛,但与他一母同胞的,只有三人。 长兄已经成为当代高氏家主。 另外两人,一个族中同代排在第十三,一个则排在第三十五。 而其他兄弟,要么是同父异母,要么则是堂弟。 若是自家亲生兄弟,倒也可信得过了。 “信中可有写明,要我布下什么阵法?” “信中并未写明,但有个符文。”那少年如是应道。 “拿来!” 高九爷伸手接过,扫了一眼,露出异色。 这符文印记的痕迹,是出自于冥王宗的五狱迷魂镜? 三十五弟竟然能够从冥王宗,借来这么一件宝贝? 看来族中,对于开阳山,愈发重视了! 这也就代表着,族中对于占据开阳山的想法,从来没有放弃过! “如此说来,我欲布阵,就需要契合五狱迷魂境!我倒是知晓两座阵法,适合用此镜来作为阵眼!” 高九爷心中念头转动,暗道:“但九欢宗有一门阵法,更为合适,且事后还能栽赃!好在刚才留了那青薇姑娘一条性命!” 倘如他刚才杀死了陆万,又先灭口了青薇姑娘,等事后玄天观查过来,就摆明了是栽赃嫁祸。 所以他暂时留下了青薇姑娘的性命,准备后续布置妥善,再将她料理,未想如今倒是起了作用。 “她想来不会愿意配合,但我自有方法!” 高九爷这般想着,遥遥朝着阵法那边看了一眼,心道:“若有五狱迷魂镜这等宝物,来作为阵眼,以此构建大阵!纵然铸鼎,多半也要沦陷其中……” 他当即重燃信心,摒弃了刚才的狼狈,梳理了鬓发,昂然道:“走!” 胜败乃兵家常事! 失败乃成功之母! 今日大意失了手,七日筹备必得手! —— 而在阵法布置之处。 根据四祖衍法道君的指点,陆万拔除了不少基础阵法器物。 只拔了十来个,阵法运转便彻底失效,而白猿也驾着马车过来。 听得有大善人,送来上百基础阵法器物,白猿不由得大喜道:“此人真是出手阔绰,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随着这一人一猿,拔除了大量的基础阵法器物之后,白猿愈发觉得,对方这般赠礼,实在用心良苦,教人感动。 “回山!” 陆万将这所有阵器,扔到了马车内,心里想着:“这大阵范围,恰好能沿着山脚,笼罩整个开阳山,自此之后,闲杂人等,皆拒于阵外!” 阵法笼罩范围,正好与开阳山地势差不多宽广,如此巧合,让陆万心中不免又开始动摇了下,心想或许四祖的推断,是真的呢? 这般想着,他让白猿带路,进入丰禾县的范围,径直前往开阳山。 “路上好生修行,将通幽剑气尽数修炼圆满。”四祖徐徐说道:“待回了山门,布下阵法,便可以着手铸就道台,正式成就道基境。” “弟子明白。” 陆万坐于车上,于识海之中,摘下一朵三十六瓣白色虚花,口含道韵,低声道:“自此刻起,我根骨资质,旷古绝今!” 通幽剑气的转化,本已到了最后阶段,在如今陆万的冠绝古今的天赋加持之下,天色尚未明亮,还未回到开阳山,他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转化。 此时此刻,陆万的真气,锋芒毕露。 他将真气,运在手指。 食指及中指并拢,其余三指收起,当即并指成剑,往前轻轻一划。 顿时一声轻鸣,有剑啸之声! “老爷,怎么啦?”白猿吓了一跳,声音传来。 “没事,老爷正在演法。”陆万这般说来,心中问道:“师祖,我这通幽剑气,算成了罢?” “成了!刚才轻轻一划,就有断金切玉之锋芒!”四祖语气之中,毫不掩饰赞赏,说道:“你只须将真气在身,哪怕赤手空拳,也能轻易开碑裂石,生撕虎豹!这就是通幽剑气的不凡之处……” “若是依附剑上,锋芒倍增,愈发锐利!” 陆万跃跃欲试,但想到还在马车上,也只好作罢。 他收敛了真气,重新聚于丹田! 此刻丹田之内皆是真气,再无半点空余之处,可谓满溢充盈! 而他散开真气,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周身各处,尽皆可达! 这就是炼气境巅峰,已然到达此境圆满! 再加上通幽剑气这等神妙剑术,说起来他这一身本领,已算非凡! “在炼气境的成就,不要过于自满!” 四祖声音之中,也充满了笑意,哈哈说道:“待得铸就道台,成就道基,才算登堂入室,迈出修行大道的第一步!” 修行之路,好比铸造万丈高楼。 而道基境,须得铸造八座道台,就是这万丈高楼的根基! 至于炼气境当中所修炼出来的真气,则算是打造根基的材料! 如今陆万算是备足了材料,要来打造这足以承载万丈高楼的地基! 此为大道根基,世称道基境! 第49章 待我一人一剑,捅穿这个时代 对世间凡人来说,修仙之路,求之无门。 但实际上,在衍法道君的眼中,世人所缺乏的,不过是一个通往仙道的指引! 而他老人家认为,这所谓的“指引”,就是一部适合自身的功法! 得赐功法,持之以恒,炼就真气,并非难事! 当然,碍于自身的资质、师门的传承、居所的灵气、还有天材地宝、丹药符器等物的影响,修行之路,有先后之别,有快慢之分。 有人得获功法,一夜炼就真气,入得道门,获得真传。 有人得获功法,长久修行,十年方得气感,三十年才孕育一缕真气。 但前者属于奇才,世间罕见。 而后者平庸,能持之以恒者,少之又少。 更多的人,往往无法坚持这长久岁月,也就无法得到收获。 因而,在四祖眼中,炼气境是一个修行的起点。 “尽管世间无数修行者,穷尽毕生心力,也止步于炼气境当中……” 四祖缓缓说道:“但实际上,这都可以归咎于一点!就是灵气!” 自身根骨的不同,功法品阶的高低,以及所居之处的灵气,还有丹药、灵石、灵符、法器、阵法等等物事,都可以影响到炼气境的进境。 但实际上,炼气境只是积累真气的一个过程。 这是汲取灵气,以功法转化的过程,而不是关卡! 唯有道基境,才是世间修行者,在大道之路上,面临的第一个真正关卡! “明白!” 陆万想了想,说道:“炼气境好比挣钱!世间凡人,以耕田、砍柴、摆摊、织布、杀猪等等不同的营生,赚来钱财!” “有人赚得多,有人赚得少,最终都只是为了赚够一笔钱!” “这笔钱赚够了,才有资格,去买官!” “屠夫往往要比樵夫赚得多,也就赚得快,能更快攒够这一笔钱财。” “但最后的这一步,都是要用这笔钱,从一介布衣,变成官身!” “普通百姓,得了官身,好比摇身一变,鱼跃龙门!” 陆万叹息道:“但更多的普通人,别说攒钱,就连维持生活所需,都极为不易!如此换算来看,普通的修行者,在炼气境的积累方面,也是极为艰难……” 他想起了被曲江罗氏杀死的那些散学修士,低声道:“因此,他们选择劫杀弟子,来赚取横财,希望走得更远!” “你这个比喻过于俗气,但道理大致上是对的。” 四祖虽然觉得这个说法较为庸俗,但却也觉得颇是新奇,另有一番见解。 随后又听他老人家,带着感慨之意,说道:“但是,这仅仅是修行路上第一道关卡,也是登堂入室的第一步!” 炼气境,成就道基。 好比凡夫俗子,一介白衣,得以进入官场。 但这只不过是个芝麻小官! “这并非一步登天,而是新的起点!”陆万神色肃然。 “但你具备世间所有修行者,所不具备的优势!”四祖沉声说道:“只要你心志坚毅,必能步步高升,去撼动这世间绝顶势力的权柄!” “……”陆万沉默了一下,又不禁问道:“若以这般比较,那么承冥天师府及大乾王室等顶尖势力,所出身的修行者,又该如何看待?” “他们生来富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待成年,即可任命官职,甚至封侯拜相!” 四祖语气复杂,缓缓说道:“他们具有着世间最顶尖的资源,拥有着最富有的一切!” “他们只要不是愚蠢至极,便注定可以轻易登临高位,俯瞰众生。” “他们的起点,便已是世间修行者,毕生追求的巅峰!” “而在不远的将来,你必然会直面这些出身于云端的天之骄子!” 随后便听得四祖的声音,变得更为沉凝:“而他们本身,以及他们的背后,都不会愿意,看见这世间诞生出更出色的存在,从而动摇他们今日的权柄!将来,他们或许会是你大道路上的竞争者……” “师祖当年,也跟这些出身于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争斗过吗?”陆万不由得问道。 “斗过。”四祖语气平静,说道:“未能取胜,也不曾落败!所以,老夫成就炼神,成为此世大修行者!” “哦?”陆万眉宇一扬。 “但凡落败的,无论是多么惊艳的奇才,都已经成为了岁月的尘埃,不复存在。” “那么取胜的呢?” “一千三百年前的胜者,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苟存半条残命,逃到了紫阳域。” “初代祖师,太玄神君?” “正是!” 四祖应了一声。 此刻识海之中,山门幻景,有天象变化。 山巅之上,雷霆树影,依然如旧。 但四祖显化身形,来到第一个黯淡光点之前,躬身施礼,旋即神魂之躯,点出一指,触碰这个光点。 恍惚之间,四祖的背后,似乎出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缓缓转身,看向陆万,语气沉凝。 “掌教,你怕了吗?” “……” 陆万神情异样,倏地眉宇舒展,哈哈一笑,昂然说道:“祖师且等着,看我一人一剑,捅穿这个时代!” “少年当怀壮志!” 四祖面上露出赞赏之色,旋即转身,拜倒在地:“第六代掌教陆万道君,心怀凌云之志,身具万古造化,祖师有灵,已明其心,请赐仙道真法!” 象征着初代祖师的光点,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一点玄光溢散,倏忽散开,随后消失不见! 这里原是掌教令牌当中,自成洞天的一方世界,而今完全融于陆万的识海! 当玄光渗入识海当中,陆万隐约之间,似觉万千痕迹,倏忽明悟。 这不是功法文字,也非口诀符图,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悟。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无法铭刻于世间。 “上元八景功!” 陆万面色微变,眼神之中,充满了震撼之色,看向了四祖衍法道君。 “这是初代祖师的道台铸造法门,但历代以来,无人可成,包括老夫!” 四祖语气严肃,说道:“此为仙品道台铸就之法!” 第50章 上元八景,仙品道台 “仙品道台铸就之法?” 陆万闻言,心头微震。 他知道玄天观的道台铸造之法,分作三等。 等级品阶越高,象征着道台品阶越高,将来成就也就越高! 但是,想要以此铸就道台,也就越是艰难! 其中,第三等的法门,最容易铸就道台,但也因为过于简易,难免有所瑕疵。 此等法门,相较于世间顶尖势力而言,可谓十分粗糙,甚至可以说是残缺! 凭借此法,哪怕最后铸就八座道台,也无法完成最后一步,无法合为道基! 但世间散学修士,往往无从选择。 毕竟流传于各方势力之外,能够被散学修士所获的铸就道台法门,往往都是这最次的劣等法门! 再其次,散学修士,往往根基不足,甚至有所缺憾,亦或者肉身有损,甚至寿元无多,便也只能选择这难度最低的道台铸就之法! “就好比世间穷困之人,一穷二白,无家可归,漂泊世间,飘零无依,经受风吹雨打!如能积攒钱财,建得茅屋一座,便能遮风挡雨,安居乐业,已算心满意足。” 陆万心道:“对于炼气境而言,如能铸就这第三等的道台,就像是建造了一座茅屋!有了茅屋,便有了根基!毕竟有了道台,也就有了大道的根基!” 至于中等法门,道台得以稳固,大致已然达成,但仍不能完美,虽能将八座道台,尽数合一,成就道基,甚至有望铸鼎! 但根基并非最为稳固,如建高楼,难免隐患,往往难以成就炼神! 但也有例外,极少数天纵奇才,凭着自身的特殊体质,仍可成就炼神,镇压隐患! 除此之外,世间有某些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甚至是极少数的神妙法门,可以修补隐患,铺平炼神之路! 但这些例外,终究是极少数! 这中等法门,铸造道基,可算砖瓦房屋! 并且基础稍稳,将来也有希望,能再添辉煌,在原来基础上,添砖加瓦,或许还有望再来翻修一回! 至于上等法门,则道台完整无缺,根基稳固,并无隐患,直至修成阴神,亦无隐忧! 相较之下,这就是高楼大厦,辉煌殿宇! 而在玄天观当中,就拥有这么一门上等道台铸就之法,唤作黄庭九重楼! “本门之中,竟然还有比‘黄庭九重楼’更为高妙的道台铸就之法。” 陆万心中震撼,低声道:“黄庭九重楼已是世间最上等的道台铸就之法,那么这上元八景功……” “世间三等道台铸就法,若说下等为茅屋,中等为砖墙瓦房,上等是辉煌殿宇,那么这一门……” 四祖沉声说道:“造的是天宫!” 天宫,凌驾于人间之上的殿宇。 因此,人间的文字无法承载,人间的典籍无法记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玄天观历代以来,能够有望获得初代祖师赐法的,不过寥寥数人。 基本都是在炼气境界,便崭露头角,天资不俗,被当做下一任掌教栽培的人物。 “但历代以来,无人能够凭‘上元八景功’,得以修成道台。” 四祖感慨着说道:“包括老夫,当年也是受赐上元八景功,但仍不能成!最后,还是以黄庭九重楼,铸就的道台……” 黄庭九重楼,已是世间上等道台铸就之法,乃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可望不可及的顶尖秘法! 但听得四祖的语气,显然还是对上元八景功,有放不下的执念。 “玄天观历代掌教,心性大多沉稳,均是少年老成,心怀大局,顾虑甚多,反而失了锋芒锐气。” 四祖感慨道:“大世相争,我等虽然没有一败涂地,却也没有得以取胜!” “而你有初代祖师年少时的风采,有他老人家当年凌驾时代之上的心气!” “而你这言出法随的底气,得天独厚的机缘,而更是初代祖师所不具备的底蕴!” “老夫相信,你将来的成就,必然会胜于玄天观历代祖师!” 只听得四祖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期盼,低声道:“所以,老夫收回了原本要赐予你的‘黄庭九重楼’,而替你请来这‘上元八景功’!” 随后四祖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 陆万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天色将明。 “老夫且先去睡,你仔细揣摩上元八景功,待回山之后,铸就道基!” 四祖缓缓说道:“杂事勿理,回山之后,布置阵法,隔绝外界,仔细参悟!” 陆万闻言,应了一声是。 此刻开阳山之前,还跪着一些人。 通过之前他留下的子母传音符,可以听到山前的一些风吹草动。 而其他人,顾忌山巅之上的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不敢擅自探查开阳山,自然便也察觉不到那一张灵符。 原本陆万还考虑,回山之后,先处理跪在山前数日的这些旧人,但四祖此刻的叮嘱,便是让他不要理会,以修行为重。 “白右使,加快行程,回开阳山去。” 陆万掀起车帘,说道:“这条路,跟咱们来时的路不同,正好可以绕到后山。待会儿你将马车停在后山,带着这些阵器,按我吩咐,布置于开阳山下……记住,杂事勿理,专心布阵!” “好咧。” 白猿这样应了一声,它砸吧砸吧嘴,只觉有些口渴,又开始惦记掌教老爷赐它的猴儿酒。 啪的一声! 剑鞘砸在它脑袋上。 “想酒驾啊?” 陆万呵斥道:“办完正事,才准你喝酒。” 白猿脑袋一缩,连忙应是,又有些心慌:“这不知不觉间,又让老爷嫌烦……” “刚下山时,以我的学识和才华,本以为是足够伺候掌教老爷了,如今愈发感到知识匮乏,总会无意间犯错!看来没有二大爷手把手的指引,我前途堪忧,若不改进,怕是不得重用!” “好在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我还有改进的机会,可若是将来掌教老爷恢复玄天观,甚至成功造反……所谓伴君如伴虎,我将来再错,岂不是迟早要被生吃猴脑?” “听说皇帝还都喜欢诛九族,到时候连狒狒、猩猩、金丝猴、长臂猴这些远亲,指不定都给挖了猴脑,说不得还辅以葱蒜、姜丝、滚油、辣酱等调料,来一锅凉拌的。” 白猿思绪纷乱,心道:“告假一事,可以暂且压后,此番回山,好生布阵,使得老爷消除对我的不满。” “但过得三两天,必须再去虎穴,探一探二大爷的遗书!事关前程,万不得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