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侠秦琅 昭观十三年,惊蛰。 大周西境,青州,剑平县。 边境的小县城,虽比不上中原螭江两岸的大城那般车水马龙,几条小街小巷也算是攘来熙往。 与官道相连的主街上,有个老叟,正在雨后的茶摊上说书。 啪——! “天水垂枯城,仙阙螭江开!” “话说就在咱剑平关外的天山顶上,有个女子,乃是真正的仙人。” “传言,从天山流下来的万里螭江,便是天山女子一剑劈出来的。” …… 说书老头摇头晃脑,却没注意到台下座位上的客人们逐渐吵嚷,正在陆续起身,跟着很多街上的行人,纷纷前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快点儿!县衙出大事了!” “来了来了!说是有人揭了官府的追缉令!” “追缉令?血刀门的那个?咱们县什么时候出这等英雄人物了…” …… 喧闹声愈发密集,茶摊上很快就没了人,只剩说书老头一脸的怨气。 而在另一边的剑平县衙,闻讯前去围观的百姓,已经把衙门附近包了个水泄不通。 “嘶…就是他揭的榜?” “这么年轻?是个少侠诶。” “啧啧啧,这小哥可真俊,这身材,这脸,这腰杆…” “娘,我爹还在呢,少说两句…” …… 窸窣人声围绕中,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麻衣短褐,五官俊秀且棱角分明,温雅倜傥又不失锋锐,高大挺拔的身板笔直地站在县衙门口,右手正抓着一张泛黄的罗纹纸,举在自己的耳边。 而站在他面前的一名捕快,此刻正紧锁眉头,眯着眼睛反复在男子和黄纸之间打量: “姓名?” “秦琅,王良琅。” 年轻男子开口,声音沉稳清亮。 “这画像…是你吗?” “是我。” “是吗?” “是,那时候…我还很瘦。” …… 一番对话,围观百姓悚然后退的同时,难掩震惊。 敢情这小哥,不是揭榜,是来自首的? 这年纪轻轻,一脸正气的美男子…会是那杀人如麻,曾经祸害青州多年的血刀门主? “啧啧啧,这血刀门主可真俊,这身材,这脸,这腰杆…” “娘,再说一遍,我爹…咦?爹你如此兴奋作甚?” …… 其实关于血刀门主的问题,捕快也把握不住。 追缉令是十年前青州府联合江湖豪门天合宗一起签发下来的,官府除了画像,连血刀门主的真名都不知道。 如今十年过去,突然蹦出个小伙子秦琅,说自己就是血刀门主,想要自首入狱,偏偏画像上又跟他不像… “你等等。” 此事端的蹊跷,捕快进门,直接将后院的县令老爷请了出来。 “老爷你看,就是他自称血刀门主,叫秦琅…” 县令老爷托了托将军肚,看看追缉令,再看看秦琅。 “这是你?” “是他。” 捕快接过话,点头如啄米: “十年前他还很瘦。” “……” 县令老爷脸色一黑,随后陷入沉思。 他娘的… 这不是瘦不瘦的问题,关键这画上的人物是个老头啊… 十年过去,你长壮了可以理解,江湖习武之人嘛。 但十年过去,你返老还童成个大小伙子,我把你送到青州府去,知府大人也不能信啊… “大人。” 秦琅见县令犹豫,立刻又拱手道: “秦某平时杀人放火,淫人妻女,辱人姐妹,霸人师徒,逼良为妻的时候,都会易容,这画像是我易容后的样子。” “易容?” 县令老爷闻言一愣,也对。 血刀门毕竟是排进【三宗六派十二门】的有名势力,其门主会个易容术也正常。 “原来如此…” 这下合理了。 县令缓缓点头,都十年了,自从十年前,三大宗门之一的天合宗将宗业染指青州后,就没听说血刀门还敢在江湖上嚯嚯了。 眼下突然冒出来的功绩,管他是真门主还是血刀门弟子替主顶包什么的,只要画了押往青州府一送,论功行赏就是本县令一个人全包,又岂有不要之理? “带下去!” “是!” “传师爷,写罪状,准备画押!” …… 然而半晌过去,这边公堂内状纸还在斟字酌句,另一头的监牢却传来一阵动乱。 嘭——! 哐啷——! 沉重的闷响和破门声先后乍起,县令和师爷大惊失色,以为血刀门主是要诈降杀官造反,慌忙跑出公堂一看,却见那秦琅右手正拽着一个穿着狱服的老太太的头发,在地上划出一路泛血的尘土,生生将其拖到了衙门口。 劫…劫狱? 不对! 哪有劫狱的光天化日还没出县衙,就把同伙给劫成半死不活的? 再一细瞧,这老太太分明是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惯偷,十年前突然出现,屡教不改后又辱骂公堂,咬伤衙役,最终得了个十年的牢狱之灾。 眼下她都要出狱了,怎么突然被这秦琅如此对待? 县令惊疑不定,秦琅却如置身无人之境,将那手脚已然被打断,双目阴鸷的老太拖出来后,兀自从身上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心魔录】三个字。 …… 每当看到这三个字,秦琅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天山上,某个美妇人故作高冷的俏脸儿。 比起《心魔录》,他也更愿意称这本小册子为“师姐的记仇小本本”。 …… 秦琅捧着册子翻到倒数第二页,颔首看着地上的老太: “血刀门门主,薛贵?” “你!?” 话音一落,只见地上那老太太原本佝偻的腰背,忽然绷的笔直,整个人陡地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薛贵… 别说外人,自从他改头换面,在监牢躲藏仇敌至今,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差不多忘了。 可眼前这个古怪的后生怎么会… “二十年前,你杀完一家农户后在青州鹅县避风头,被路过的一个白衣女子不小心踩了脚,旋即骂她【臭娘们儿吃的什么,真他妈重】,是也不是?” “什…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地上的老太惶然无措,且不说二十年前,就秦琅口中这种破事,哪怕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他堂堂血刀门主也不可能记在心上。 如今这算什么?被一个年轻人像是当成罪行一样宣读出来? “算了,记不得无所谓,知道你是薛贵就行。” 没想到正如师姐在《心魔录》所载,这血刀门主用了二十年前在鹅县一样的手法,跑到大牢里来安居乐业了… 秦琅也不废话,蹲下来一挥手,薛贵脸上一张软塌塌的老太太面皮被揭下,露出了一张既悚然又茫然的老头的脸,竟跟那追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附近的百姓以及县令捕快等,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你既然都已经忘了我师姐,那她是谁你也没必要知道了…作恶多端数余载…幸好师姐把你记下了,该杀。” 平静地吐出最后一个“杀”字,秦琅右手化爪,箍住薛贵下巴脖颈,旋即臂腕猛然发力。 咔嚓! 于青州西边诸县横行多年的血刀门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县官大人。” “本…本官在!” “麻烦收尸吧。” …… 杀完人后的秦琅,显得格外平静。 扭断薛贵脖子的那一刻,秦琅甚至感觉,跟他在天山上扭断一只野鹤的脑袋没两样。 不过有一说一,师姐还真是“记”恶如仇。 秦琅翻了翻手里厚厚的《心魔录》,很难想象,某个天山女子行走江湖的时候,竟把那些惹过她的坏蛋全都记了下来,几乎挨个杀光了。 包括骂她重的。 笑她衣服脏了的。 走路撞掉她手里糖葫芦的。 啧… 明明挺温柔的一个妇人家,平时也就是有点儿任性,没想到年轻时候这么狠… 得亏杀的也都不是好人,倒也问心无愧就是了。 心中默默腹诽过后,秦琅将《心魔录》揣回怀中,深邃的眸子下意识望向了剑平关外天山的方向。 —————— 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其实秦琅并非这个世界的土著。 二十年前,他以一个弃婴的身份,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天山脚下,被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捡了回去,起名【秦琅】,将他收为师弟,自诩师姐。 二十年后,秦琅在师姐的哺育喂养下学得了一身好武功,眼看年华及冠,各方面都长大了,长壮了,某女子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却也知道不能将大好男儿养作自己的笼中雀,闺中鸟,是时候让他出去闯荡历练了。 …… “琅儿,你可愿下山?” “即刻出发。” “你!小白眼儿琅!你就这么急着离…” “?” “哼…!没什么…” …… 下山前,师姐给了秦琅一本《心魔录》,上面记载的是她行走江湖时结下的仇人,总共一百多页,如今还剩下最后两页,也就是两个人没有解决,要秦琅替师报仇。 其中一个,便是血刀门主薛贵。 关于这种事,秦琅没什么好纠结的。 四个大字:天经地义。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师姐的水还浇灌了秦琅足足二十年,秦琅都不知道该涌多少泉给师姐才够孝敬她。 于是,大周昭观十三年春,秦琅下了天山,要去茫茫江湖中寻那《心魔录》上的最后两人,替师姐报仇还愿。 顺便也见见世面,历练红尘。 只不过秦琅没想到,刚下山不久,他就在天山脚下最近的剑平县里找到了薛贵。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初入江湖的少侠,第一次出手,面对的好歹也是武林中有名号的狡诈老登,所以哪怕对方年老体弱,秦琅依然不敢托大,行事相当果决,一进牢房就将其双手折断,见他还要逃,又是一记正蹬踹将其踢废,最后轻松将其击杀。 但饶是如此,杀完薛贵的秦琅,始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他只是一招就折断了对方的脖子,对方连碰都没碰到自己,可为什么自己的胳膊却隐隐有些胀痛… 难道是第一次实战太激动,用力用大发了… 秦琅心有所虑,无视了围观人群的哗然与议论,颔首默默离开了衙门。 …… 而在围观人群之外,附近一家客栈屋檐下,一名梳着垂挂辫儿的小侍女目睹全程过后,则是满脸兴奋地看向了身旁的青衫少女: “小姐,那俏官人杀人啦~好凶啊~” “就爱胡说…” 青衫少女脸蛋儿精美如瓷,清澈的灵眸含笑带嗔,冲着小侍女眨了眨: “张口就是俏官人…谁的?你的啊?” “嘻嘻~小姐先相中的男人,当然是小姐的呀,你不发话,奴婢才不敢随便抢呢~” “好了好了…” 少女粉腮微热,有些遭不住这坏丫鬟的调侃。 她明明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秦琅一眼,然后…然后单纯地觉得,他比一般男子好看了些,潇洒了些,就又多看了两眼三眼,四眼五眼,不知不觉就从他踏入衙门看到了现在而已。 如此清清白白,怎么算得上“相中”呢? “轩儿,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回小姐,轩儿可正经了。” 小侍女收敛神色,双手抱腹,挺了挺鼓鼓囊囊的衣襟,以示正经: “轩儿已经看明白了,那个血刀门主,当年得知咱们天合宗要联合官府清缴他,居然在县牢躲了足足十年!谁都没发现!结果今天这年轻少侠却能一下将他捉出来…唔…轩儿觉得吧,他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高人…” 少女细眉微颦,水润的唇瓣儿轻轻抿了一会儿: “这次宗门让我出来巡视各地的产业,按理说,任何惹眼的风吹草动都该留意才是……追缉薛贵的事情,虽是一桩陈年旧案,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秦少侠的确有些让人在意……这样吧轩儿,我先上楼住店,你亲自过去,跟那少侠套几句话,探下他的底细。” “啊?我去啊?” “去吧,你嘴巧舌滑,随便套他两下,他肯定出货。” “……”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我去了…” —————————— 第二章 大丫鬟轩然 杀完薛贵的秦琅走在剑平县的街头,右手一直有些莫名的不适。 明明肉眼也观察不出什么异象,但秦琅总感觉,是薛贵那老登暗中对自己使了什么手脚。 这并不怪秦琅多疑。 因为秦琅这次下山,本来就是带着一些“难言之隐”。 具体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水土不服,自下天山后,秦琅所修炼的内力,包括师姐灌注给自己的那一部分,全都如同野火变星烛一样散尽了。 没有内力,对于大周的习武之人来说,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在当世,练武不练内力,就好比吃焦圈儿不蘸豆汁儿,不地道。 奈何当秦琅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师姐已经布下山门禁制,开始了两年一次的闭关养伤,秦琅想要回天山和师姐讨教原因,也回不去了。 因此现在的秦琅,虽有外功和武技傍身,但在从头开始修炼内力之前,最忌惮的就是遭遇内伤暗劲之类的偷袭。 …… 眼下秦琅就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没注意的时候,吃了那血刀门主的什么邪门歪道。 正在思忖的时候,身后却蓦然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 “少侠请留步~” “?” 秦琅闻声驻足,回头一瞧,年方二八左右的少女,一袭素色对襟襦衫,身段儿亭亭玉立,气质灵动又不乏典雅,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嗯… 这姑娘,看着真大气… 秦琅心中赞许,默默将目光从对方大气的胸脯上收回: “请问你是?” “小女名叫轩然,是我家小姐的贴身女婢,姓氏随我家小姐不便透露,少侠可以叫我轩儿。” 轩然… 秦琅的目光忍不住再次下移,停顿片刻后,有些了然地点头: “好好好,那…轩儿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唔…其实不是我找你…” 小侍女望着秦琅俊朗的面庞,眉目闪动间,心下也是不禁微微一热: “…是我们家小姐,觉得少侠你有些眼熟。” “眼熟…” 秦琅心说这可就闹了鬼了。 他在天山呆了二十年,唯一与其陪伴的就是师姐,以及师姐养的一只用来打探山下消息的霄飞练。 除此之外,认识秦琅的活物,最终大多进了秦琅的油锅或者烤架。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小丫鬟,说她家小姐看自己眼熟… 难不成你家小姐是那只霄飞练成精? 秦琅心中生疑,却忽然觉得脑袋有些迷糊,没法进一步思考,眼前的光景似乎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你家小姐…以前是在哪见过我…?” “这个就说不准了,我家小姐身居江湖豪门,从小跟随长辈去各种名门游历拜访过,见多识广,眼下便是见得少侠之后,感觉曾在某地有过一面之缘,又见少侠身姿矫健,耍得几分扎实的功夫,便好奇少侠师出何门,技从何路,说不定与我家也曾有缘分。” …… 诚如小姐夸的那样,小侍女一张樱桃小嘴翻的又快又巧,一字一句颇为讲究。 可此时的秦琅是真的感觉身体不对劲了,不光思考乏力,连说话都支吾了起来: “你…你家小姐应该认错人了,我没有什么家族门派,生在猎户家…从小被娘亲养大…胡乱学了些拳脚…” “哦哦,这样啊…那少侠是打何处来的?“ “鹅县…” “来剑平县作甚?” “游历路过而已…” “那关于血刀门主…诶…诶?少侠?少侠?!” …… 小侍女本来眼见秦琅有问必答,似乎很老实的样子,却没想到对方说着说着,整个人居然摇摇晃晃地朝自己倒了下来。 这么大一个男人往自己身上倒,轩儿柔弱的手臂也只能勉强扶住秦琅的腋下。 对方胳膊上结实的肌肉,以及形容不出来的男人才有的气息,让以前从未接触过男人身子的小侍女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而秦琅迷迷糊糊间,脑袋一垂一垂的,最后更是干脆直接一头栽进了小侍女鼓胀的心口。 “少…秦少侠…?” 虽然两人现在身处的这条小街巷没什么人,但秦琅的呼吸痒痒地喷薄在肌肤上,小侍女依然面如火烧,双腿也忍不住并的紧紧的。 反观秦琅,则是依稀间仿佛回到了天山,回到了小时候,像是把脸庞深深地埋在了一片蓬松的雪地里。 只不过这雪一点儿也不冷,反而暖暖的,香香的。 嗯… 好像还会跳… 这熟悉的感觉… 好像…突然想师姐了… …… 当一些走马灯似的碎碎念和画面掠过脑海过后,秦琅便在耳边一声声逐渐模糊的“少侠”的呼唤中,彻底晕厥了过去。 …… 江湖险恶… 没想到薛贵老登,居然在他那张人皮面具上下了毒… ———————— 这之后,秦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说是梦,其实就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投影。 毕竟秦琅中的只是软筋散,是薛贵涂抹在面具表面的一种蒙汗药级别的毒,因为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的关系所以不敢下的太狠,内力基础比较扎实的习武之人都能轻易解掉。 秦琅虽然因为失去内力的关系中了招,但也因为毒性较弱,没有被永久剥夺感官。 因此,当自己晕倒在那个叫轩然的大波里…呸…叫轩然的丫鬟怀里之后,秦琅好几次半醒不醒,都能稍微感知到周围的一些事情。 …… 比如自己被送到了一张床上。 比如有一个青衫少女喂自己服下了一枚药丸。 比如青衫少女和轩儿叽叽喳喳磨蹭了半天,才帮自己脱掉了衣裤。 再接着,就是两个少女的一些交谈内容。 提到了什么“潘安”“嫪毐”“天合宗”“宗门催促”“三天两夜”之类的东西。 …… 总之当秦琅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杀完薛贵的三天后了。 秦琅只身处于一件客栈房间内,那个在街上跟自己搭讪的丫鬟轩然,还有青衫少女,都已经不在。 房间里徒留一抹伊人余香,清清淡淡,袅袅绕绕,跟天山师姐身上那种馥郁撩人的熟女幽香相比,倒是别有一番动人的少女风情。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显然也算是被人救了。 以前在天山上,师姐就警告过秦琅,像他这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是哪天在江湖上昏迷倒下,很可能就会被一些不正经的女子门派捡去,作为人畜圈养起来,为她们长期提供美容养颜的滋补药品什么的。 昨天那种情况,尽管在剑平县被捡去熬药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扑街这种事情总归都是不安全的。 幸好秦琅遇到的不是什么不正经门派,而是两个善良的女孩子。 …… 如果说薛贵不惜在自己的人皮面具上淬毒,让秦琅感受到了江湖险恶的一面。 那么秦琅被两名陌生少女救治,则又让他感受到了江湖里侠肝义胆的一面。 黑与白,正与邪… 果然不论什么世界,都是二元并存的,不说好坏,至少世界也是因此而精彩吧。 …… 当当当—— “客官?客官?” “我在!” 初入江湖的少侠正心生感慨呢,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店小二来催房。 秦琅可能比两名少女预计的还要稍微多睡了一夜,既然客房已经到期,已然解毒的秦琅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咦?” 只不过离开之前,秦琅倒是在枕边发现了一枚银片,看上面雕制的半只蝴蝶,多半是那两名少女中的一位,遗落的发饰的一部分。 行,这下到算是有途径报恩了。 秦琅将其收好,想着以后要是能遇见此物主人,定要答谢这次恩情。 不过在此之前,出了客栈的秦琅发现,自己接下来不论是选择自由地闯荡江湖也好,还是继续去寻找《心魔录》上最后一人也好,其实都面临着一个很现实的阻碍。 那就是人在江湖,衣食住行,是要花钱的。 …… 秦琅在天山二十年,过的是幕天席地,狩猎摘采的日子,除此之外就是通过师姐养的一只神异的霄飞练来获悉山下红尘事。 黄白之物什么的,可以说连见都没见过。 如今身无分文,秦琅别说离开剑平县继续闯荡江湖了,就连眼下的食宿都成问题。 偏偏这小小剑平县里,人人务农,商皆家营,莫说镖局武馆,连个庖丁樵夫的营生都找不到。 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别看秦琅三天前入狱杀贼,做的是英雄行径,可如今囊中羞涩,英雄至此也未必英雄。 秦琅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讨生计,抬脚刚想去城外寻些野果野味什么的,身后却梅开二度地又响起了一句熟悉的话语: “少侠请留步!” “?” 第三章 赏银 当听到“少侠请留步”的时候,秦琅下意识以为那个很大的大丫鬟又回来了。 “轩…” 然而秦琅回头,发现并不是轩然,眯起眼睛认了一会儿,才认出喊住自己的居然是县衙的师爷。 “有事儿吗?” “秦少侠。” 师爷一脸恭敬地抱着拳: “你醒啦?” “嗯…你知道我在客栈?” “对,衙门知道少侠在休息,所以有件事情就一直没打扰你。” 秦琅心想自己当时是晕倒在街头的,全程应该也有人目睹,消息传到县衙倒也不意外,便也没有太在意。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县衙也是三天前被某个大宗门的人物点了一水,所以才专门派人在客栈关注秦琅的动静。 现在秦琅醒了,师爷便闻风而来。 “衙门找我有何贵干?” “少侠三天前入狱杀贼,英雄事迹已传为佳话,这个…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嘛,我也是特受知县老爷委托,跟少侠说一下关于追缉令赏银的事情。” “追缉令的…赏银?” 钱? 秦琅微微一怔。 真是说曹操,人妻就到… 秦琅当时只顾着揭榜当作进牢的门票用,还真没注意到薛贵的追缉令有赏银。 眼下正愁银子的事情,师爷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赏银有多少?” “五十两。” “……” 秦琅讶然,五十两可不是个小数。 …… 行走江湖,少不得钱财。 除了衣食住行,兵器和坐骑也是必要的开销。 尤其是坐骑。 秦琅若要去天南地北追寻《心魔录》上的最后一人,怎么少得了坐骑? 可他刚到剑平县就打听了一下,当今世道,一匹冰清玉洁,珠圆玉润的漂亮小母马要三十多两银子! 就算那种身经百战,瘦骨嶙峋的万人骑,至少也得十几两一匹。 身无分文的秦琅,本来都不敢想买马的事情,眼下还在考虑糊口的事儿呢。 结果这一笔五十两赏银下来,别说坐骑了,甚至还有闲钱找县里的铁匠打一件趁手的刀剑。 …… 不过话虽如此,师爷却又表示,按照大周例律,薛贵的尸首需要送往青州府呈验之后,赏银才能批下来。 “需要多久?” “一个月左右。” 师爷从怀里翻出了一张类似凭证的纸条,交给了秦琅,随后又预付了二两银子。 有了预付金,秦琅在这边境小城可以连住一个月客栈还绰绰有余,但他并不想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尤其身边也没有师姐的陪伴,在天山冷清惯了的秦琅,便让师爷指点一个更僻静的落脚处。 “僻静…倒是也有!” 师爷朝着远处一指: “剑平县东门外青牛岗上有个仓房,本来是先帝时用作存放皇粮的,后来大周和北离停战,当朝女帝减去了边关赋税,仓房就被彻底弃用,看粮人的房间空着一直没人居住。” “行,我就住那儿吧。” ——————— 于是,为了五十两赏银,秦琅便于这剑平县的青牛岗上暂住了下来。 这一住,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 半个月以来,除了每天从零开始苦练内力以外,秦琅有时也会在县城里逛逛。 一开始,冷不丁遇见几个认识自己的路人,向自己投来或敬仰或羡慕或渴求的目光,口中连称“少侠”“英雄”“好人儿”等等,秦琅倒也蛮有一番成就感。 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渐渐食之无味。 在小县城里呆的越悠闲,秦琅越等不及想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看看。 可惜赏银不下来,寸步难行,秦琅就只能偶尔到茶摊上蹭个座位,听说书老头吹一吹江湖奇闻。 然而秦琅很快发现,这老头也是个水货,整天也不会说点儿别的,就知道讲些所谓天山仙人的故事,间接给师姐造谣。 …… “话说那天山上的女神仙啊,虽然长生不老,体格却如幼童一般!” “不不不。” 秦琅听的直接摇头: “什么幼童,她…嗯…还挺大的,看起来少妇模样。” “咳…话说那天山仙人,有着三头六臂,浑身长满了红毛!” “不不不。” 秦琅继续摇头: “她素手玉腿,一身白衣,婀娜翩翩。” 至于长红毛什么的… 更是扯淡。 秦琅从小在师姐怀里摸扒滚打,有没有毛他还不清楚? “话说…不是,话说秦少侠,您能别一直拿老身开涮嘛?” …… 时间一长,说书老头终于受不了,他就是讲个故事而已,天山上怎么可能真有个仙人呢? 可这位秦少侠也不知道为何,老是跟自己一个说书的过不去。 说书人当然不知道秦琅是在为自己的师姐辟谣,秦琅也不多作解释,反问说书人道: “老先生,天天都这一出,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别的?” 说书老头无奈嗤笑: “我倒是想说,哪有人写啊?” “没人写?” 秦某不是人吗? 于是一来二去,秦琅干脆就主动请缨,自己动笔给老头写了一篇本子。 结果头天写,第二天说书老头就感激涕零: “秦少侠!你写的《骆冰传》真是绝了!老身这辈子都没在一天内挣到三十文之多的打钱啊!” 才三十文? 从文果然没前途,幸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走文抄路… 秦琅略一思忖,当即提笔又给他写了一个故事。 “啧啧啧…” 老头在一旁看秦琅笔走游蛇,金钩铁画,忍不住咂舌称赞: “这字写的这么好还这么快,少侠真是文武双全!” “确实。” 对于说书人的夸奖,秦琅一点儿也不觉得受之有愧。 因为早在天山的时候,为了培养秦琅的心性,某师姐从小就逼迫秦琅练字。 作为督促,如果秦琅每天在半柱香内写不好一篇《姊弟赋》,师姐就要在秦琅的腹肌或者胸膛上写一个【正】字,以警示他心境要正。 …… “师姐,这样行吗?” “不行,下笔用点儿力!见字见心,男儿的字,写再快也要稳住笔锋。” “这样呢?” “再用力…” “现在呢?” “用力…” “这样?” “嗯,再…再快点儿…” “?师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 就这样,在师姐亲自监督下,秦琅虽然不懂诗词歌赋,却被迫练成了一手又快又好的毛笔字。 本以为这辈子也没什么用,谁知道如今写小说话本倒是显摆了一番。 “喏,拿去吧。” “谢谢秦少侠!” “还有啊,你这个说书的方式,还能改善下。” “请少侠细说!” ———————— (今天还有更,一章拆成两章,避免阅读疲惫,一文倒最宠粉了~) 第四章 江湖偌大 写完了本子的秦琅,又给老头出了些做买卖的小技巧,老头之后的生意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虽然最多的时候一天也就四五十文的收入,不过对于边境小百姓来说也绰绰有余了。 至于老头之前一直说的“天山仙人”的故事,秦琅估摸着也就是师姐上天山前,在剑平县一带显露过某些高超武艺,于是被人以讹传讹地流传了开来。 除此之外,就像老头说的,尽管如今世道侠客遍地,轶事颇多,可说书唱戏能用的本子的确少。 …… 大周朝国祚悠悠,自开国以来便是重武轻文。 而今虽然因为北境战事平息多年的缘故,渐渐也冒起了崇文之风,不过也尽都是诗词歌赋一类,或作风雅消遣,或作点缀文章。 至于小说和话本这些“杂文”,虽然有人爱看,却少有人爱写,毕竟也写不出什么荣华富贵。 如此一来,说书人能说的素材自然也就少了。 …… “不过,非要提到荣华富贵的话,据说圣上…倒似乎挺好这口的。” “圣上?当朝女帝?” “对。” 说书老头的消息还挺灵通,身处边关却能打听到京城大内的事儿: “据说去年圣上过诞辰,京城的青璃郡主送了几册精美的小话本,还带画儿的那种,圣上龙颜大悦,当场就赏了青璃郡主一盒桃酥。” “?” 秦琅闻言不解: “皇帝行赏,就赏一盒桃酥?” “少侠这就有所不知了。” 说书老头笑笑,不自觉打开折扇来: “京师的青璃郡主,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 “姐姐…” “对,两人关系极好,一些爱吃的爱喝的小物件儿才算得上真心赏赐。相反,金银绫罗这类俗物,皇上和郡主几乎都是同享,皇上用什么,郡主就用什么,哪用得着赏啊…” 讲到这里,老头也是压低了声音: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也就是至今还没招面首,否则的话,恐怕连男人也要跟青璃郡主共享…” “不至于吧…” 秦琅觉得有些夸张了: “既然关系这么好,皇帝的亲姐姐怎么不封亲王,只封了个郡主?” 关于这一点,说书老头却是连连摆手: “这个…就涉及到朝堂争斗了,据传女帝也是出于对自己姐姐的保护什么的…总之老身一介草民,不好妄议啊…” “……” 你都编排姐妹俩同享男人了,这会儿又不敢妄议? 秦琅撇撇嘴,懒得理会说书老头的故弄玄虚。 不过一番闲聊下来,秦琅对剑平县外的天下倒是更添了几分憧憬。 …… 以前天山女子经常教育秦琅:好男儿,应当心怀天下和师姐。 所谓天下,无非是江湖与庙堂。 如今天下,江湖中有【三宗六派十二门】为中流砥柱,庙堂里有【千手奔雷坠梨刀】可威震天下。 两者表面上分庭抗礼,实际上倒也没有绝对的泾渭分明,明里暗里共同维持着红尘秩序,是为天下。 而所谓“心怀天下”,或处江湖之远,或居庙堂之高,都有各自不同的方式。 秦琅就属于前者。 他来自江湖之远,想要像师姐说的那样心怀天下,就得先心怀江湖再说。 …… “既如此,少侠准备何日去往江湖?” “再等半个月吧…” 傍晚的说书摊上,秦琅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又缓缓摇头: “…不对,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剑平县的这半个月以来,其实我也算身在江湖。” “哈哈哈,非也非也!” “?” 听了秦琅的说法,说书老头忽然笑了两声,旋即摇头晃脑起来: “少侠须知,江湖之偌大!武林之厚重!你一腔赤心,身怀武艺,该去的终究不是眼下这样的小江湖啊。” “……” ———————— 江湖偌大… 武林厚重… 日暮西陲,秦琅盘坐在青牛岗上的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摩挲着师姐给的《心魔录》,心中若有所思。 …… 如今薛贵已死,《心魔录》上还剩最后一人。 此人是当年重伤师姐,害她隐居天山养伤至今的元凶。 很显然,她跟师姐一样,也是个很大很大的大高手,跟薛贵之流有着云泥之别。 师姐对她的憎恨也毋庸置疑,亲口嘱咐秦琅,将来找到这个“大贱人”的时候,不仅要拿下她,还要把她创立的一个什么山头给彻底抹平。 …… “琅儿,将来你寻到她,一定要犁其庭!扫其穴!把那大贱人和她手下的那帮小贱人,全部送上天!集登极乐!一个不留!明白吗?!” “谨遵师命!” …… 犁庭扫穴者,斩草除根也。 师姐对这《心魔录》上最后一人的深仇大恨,可见一斑。 但话说回来,且不说此人神出鬼没,除了一个叫【南宫琢】的名字以外,连师姐对其的记载都少的可怜。 关键是,以秦琅现在内力都要从头练的武功水平,显然不可能一根筋地去茫茫人海中寻找那样一位大佬。 这样一来,自行闯荡江湖,在江湖中磨砺身心,就成了秦琅现在最合理的选择。 然而,如今说书人的一番话,又让年轻的少侠对所谓的“闯荡江湖”产生了一丝茫然和忐忑。 …… 诚如老头所言,区区一方剑平县,只是很小很小的小江湖。 半个月前,秦琅在这小江湖里成就了少侠之名,杀了薛贵,如今其尸首应该也送到了青州府。 再有半个月,赏银下来,置办了兵器马匹,便是天高任鸟飞。 届时的秦琅,若是继续呆在这方小江湖里,扪心自问,既不符合自己的心气,恐怕也对不起天山师姐的期望。 那么如果离开了剑平县,秦琅又该何去何从? 他应该去哪里,体验所谓的江湖之偌大,感悟武林之厚重呢? …… 这个年纪的浪子,总会对未来感到迷茫。 秦琅望着天边的霞光,同样也有些多愁善感。 而就在他正准备闭眼,继续打坐宁神的时候,却忽见远处的天际线上,似乎有余晖拉长了一抹疾驰的掠影。 “驾~!驾…!” “?” 不待他起身远眺,一匹白马沿着官道由远及近,不消片刻,便在一阵尘土飞扬中堪堪停在了秦琅身前。 秦琅皱眉还未细察,紧接着,腿上蓦地一沉一暖,旋即又是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扑面,低头一瞧,竟是个美妇人不偏不倚坠马入怀,一袭粉衫染血,鼓鼓胀胀的衣襟半散开来,内里一圈白布裹胸上,用正楷写着两个胖乎乎的大字: 【江湖】 “……” 世事无常,少侠秦琅明明方才还在感慨江湖之偌大。 谁知下一刻,这偌大的江湖竟然就自己寻上门来了。 第五章 武林厚重 夕阳西下,剑平县外的青牛岗上,一匹秀美的白色小母马耷拉着眼皮,正惬意地打着响鼻。 而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槐树下,一名盘坐在地的年轻少侠正紧皱双眉,轻轻摇晃着怀中的一名女子。 “姑娘?姑…呃…夫人?” 面对怀里“从天而降”的温香软玉,秦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 熟美的少妇模样,但肌肤又和少女别无二致… 这种情况倒是跟师姐一样,如此说来,称“姐姐”似乎更为合适? …… 美妇人眼眸紧闭,黛眉轻颦,秀挺的鼻尖儿微微翕动,娇俏的脸庞上尽管缺了些血色,却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再瞧她身上,腰挂一柄佩剑,衣服质地柔软细密,一颗璞玉裙坠十分温润,素白的绣鞋上还勾勒着精美的银线… 毫无疑问,绝对是大家闺秀出身。 至于如此华贵的一袭粉色襦裙下,还穿有一条骑射用的裤装,显然是为了方便骑马。 包括衣襟内写着【江湖】的白布裹胸。 “……” 秦琅的目光下意识再次朝那两个字瞥去,只能说… 江湖,的确偌大。 如果拿三天前的小侍女比较,轩儿姑娘算是优秀,而这位则是顶级。 秦琅甚至能想象出,要是没了这裹胸,怀里的美妇人在那匹白马上,将会是如何的颠簸与酸痛。 因此无论什么闺秀不闺秀,凡女儿家行走江湖,裤装加裹胸的装扮,倒也都属正常。 …… 不过这些信息,也就是一过眼的功夫。 秦琅并非好色之人,他在意的不是这些无聊的事情。 怀中女子粉衫染血,左肩窝处有半掌宽的刀伤,明明也不深,可鲜血却一直缓慢地汨汨而出,颇为诡异。 秦琅不知这是何人所为,但止血肯定是第一位的。 习武之人,没有包扎条件的时候,自然是封穴止血。 于是秦琅抬手,将内力运至右手指尖,照着少妇身上的三个穴道快速点了下去。 “云门…” 啪! “中府…” 啪! “神藏…” 咚~ “?” 奇怪,许久没练点穴,脱手了不成… 秦琅目光一厉,气沉丹田,双指抻的笔直,再次点向了美妇人的神藏穴。 咚~ “……” 秦琅接连又点了几下,手都点酸了,发现似乎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神藏穴位于人体左胸部的位置。 而自己的指尖点了根本透不进去。 啧,太厚了。 这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武林厚重”吗… 秦琅以前只在师姐身上练过点穴,虽然师姐的神藏穴也埋的比较深,可比起眼前的少妇也还是要差一点点儿,哪里会有如此离谱的情况? 这怎么办… 没办法,秦琅只能先将女子温润香软的身子横抱起来,总之把她先带回自己住处再说。 ———————— 秦琅落脚的粮仓,离槐树不过几丈远,虽然简陋,不过数日来早已拾掇整洁。 吱呀—— 推开门,秦琅将受伤女子连同她的配剑,一起轻轻放在床上,又扯了根布条先给女子的臂膀扎了一下,虽然诡异的伤口依旧不止血,但也是聊胜于无。 扎好之后,秦琅又起火烧了壶热水,以备不时之需,一边烧一边打算再试一下给她点穴。 毕竟城里也没有医馆,想要在不熟悉的这附近采些止血草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采回来说不定人都没了。 …… 讲道理,如果是三天前,遇到这么一个受伤的妇人,秦琅救她可能还需要犹豫。 但就因为自己三天前刚被两个陌生女子救过,秦琅心有所感,这才果断地管了这个闲事。 …… 把女子抱到了床上,秦琅也专门把被子叠起来,作为靠枕稍微垫在她身后,以保证血流通畅,避免淤血回流。 再一看她那双原本明净的银白色绣鞋,因为长途奔波的缘故,也已经沾染了水尘泥土,秦琅就顺便将她的鞋儿脱下,把藏在里面的一对玲珑双足取出。 “唔…” “……” 大概是感觉到了动静,女子一声轻咛,差点儿一脚踢到秦琅鼻尖。 秦琅只好稍微捉住她不安分的脚掌,安抚了一下,再褪去两只微微潮热,带着幽幽体香的小袜子。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 金州特产的浮烟绫织造的高级罗袜,摸起来细软丝滑且轻薄,秦琅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里面那份纤足的柔软,缓缓地脱下,随之展示出来的,果然也是一对格外白腻细滑的脚儿。 盈盈一握的足腕… 圆润纤巧的足跟… 柔美娇嫩的脚心… 高级布料随着曼妙的足弓曲线完全褪下,最后几粒珍珠似的脚趾头,也排成一颗颗,整齐地显露出来,或微蜷,或微抻,似是无意的撩拨,却最为勾动懵动的少侠心。 “……” 秦琅一时间看的有些呆,甚至以为自己手里握住的是一捧温润的暖玉。 再瞧那莹润的脚趾甲上细细涂描的红色蔻丹,整双玉足就宛若精米细面制成的江南糕点上,点缀了一枚枚裹着蜜糖的山楂片儿。 望之软,触之弹,仿佛品之也甜… 当然了,秦琅也不是什么变态的登徒子,不会真地去“品”什么的。 只不过,大约世上所有好看的女人,都有一双好看的脚吧。 秦琅仅仅是见足思人,就想起了天山上的师姐。 …… “琅儿~” “又怎么了师姐…” “啧,你个不孝的东西,喊你一声你就不耐烦……过来,帮师姐揉揉脚。” “你自己揉…” “哎呀快点儿嘛~师姐上回是逗你玩的,这次保证不…不踩你那个了,好不好?” …… 少侠离家,总易激起思乡之情,如此怀恋之下,难免就对着床上女子的脚儿多看了一两眼,两三眼,三四眼… 但在看完过后,秦琅就只是单纯地,好好地将其放下,然后转身开始烧起了热水。 ———————— 然而,就在秦琅添好了柴火,准备起身到床边察看女子情况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金石嗡鸣之声。 锵——! 旋即银光乍现,便是一缕锋锐寒气四溢。 秦琅凝神望去,原来是那受伤女子醒了过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头脑的昏沉,拔剑架在了秦琅的脖子上。 “你…你是何人…!” ————————— (老读者都知道,倒倒的书里,有些内容是必须要有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所以不喜请理解) 第六章 苏银瓶 “你…你是何人…!” 美妇人红唇轻启,虽然语气想要表现出冷傲强硬,奈何声线天生的轻柔软糯,气质上也明显不是那块料。 加上受伤缺乏气力,这一声呵斥竟带起三分娇嗔味道。 配合少妇模样的丰韵姿容,闪动着惧意的水润杏眸,倒是让秦琅原本紧绷的防线下意识缓和了一点儿。 “这位姐姐。” 秦琅余光扫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颤巍巍的剑光,又看向床上的美妇人: “你所受刀伤奇特,流血不止,最好不要再妄动。” “问牛答马!你到底…嘶…” 女子话到一半,忽然唇瓣儿一抿,面露疑色。 倒不是牵动了伤口,而是…自己心口某个位置,不知为何有些酸疼。 莫非是来了葵水? 日子也不对啊… “在下秦琅,王良琅。” 秦琅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直接自报家门: “方才白马将你送至我怀…呃…我身边,见你受伤,我才将你带进寒舍。” “此话当真…?” 女子稳了稳手里的兵刃,天光下反射出一道金属棱条。 秦琅这才讶然发现,原来这不是佩剑,而是佩刀。 …… 直身窄盘,脊长于刃。 这种横直刀,因其既有剑之王风,又有刀之霸气,在大周是决不许平民私自持有的。 别说平民,就是普通的官员权贵也不得擅自持有。 就秦琅所知,比如大周皇家侍卫羽林卫的标配武器【坠梨刀】,貌似就是这种横直的款式。 …… “问你呢!此话当真!?” “当真!” 秦琅把视线从刀身上移开,悠悠抱拳道: “若我有加害姐姐之心,至少在姐姐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取走姐姐的佩刀,以防不测!” “……” 女子略作思忖,这话说的倒是有理… 再瞧眼前这男子,眉清目秀,身材高大,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看着倒也一身正气… 虽然妹妹和堇儿都经常跟自己说,人心隔肚皮。 但在有些情况下,也不得不把人的面相作为一个判断标准。 就比如眼下。 女子瞧了瞧周围陌生的环境,再看看自己的伤,终究也别无选择地只能相信秦琅,收回了手中早已拿不稳的刀。 “你就…只遇到我一个人?一匹马?” “对。” “那堇…那其他人呢?” “青牛岗下只有这一条官道,目前我只遇到了你,没有其他人。” …… 听闻这一回答的美妇人,似乎心中顿生几分愁绪忧虑,心伤连累刀伤,面色又苍白了几分,甚至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鞋袜已然被某人脱下的情况。 她跪坐在榻,软弹的脚跟儿垫在浑圆如月的臋线上,双手用佩刀杵在床上,才勉强地撑着自己的身子直起来。 “呃,我说这位姐姐…” “什么姐姐…都是江湖儿女…你叫我女侠即可…” “……” 江湖儿女… 这位女侠大人殊不知,且不谈穿着打扮,光是一把横直佩刀,已经暴露了她身份绝非凡俗。 秦琅叒瞄了一眼她鼓胀的裹胸上写的【江湖】二字,心中算是有谱了。 很显然,对方应该是那种平日养尊处优,但对江湖有所向往,所以才专门出来闯荡的人。 “这位女侠。” 秦琅暂时也不戳破,言归正传: “你的刀伤奇特,还是尽快封穴止血为好。” “你…会点穴?” “略会。” 秦琅点头: “实不相瞒,姐姐刚来,秦某就试过一次,但我指力有限,暂时未能成功,眼下也只能继续尝试,不敢打什么包票。” 原来如此… 女侠身子发虚,柳眉紧蹙地看了秦琅两眼,勉强抬起胳膊抱了抱拳: “…少侠仁义…苏银瓶日后必报,绝不食言…” 苏银瓶… 倒是个清脆的名字。 “苏女侠,事先声明,你身上需要封的穴道不止一处,其中有一个,比较…” “这个…无需顾忌…” 秦琅本来还想委婉地说明一下,苏女侠却有“自知之明”。 江湖规矩嘛,她懂,她的妹妹喜欢看一些杂文小说什么的,她也因此书里了解过。 穴位暗合人体经脉大势,很多习武之人都忌讳外人触碰自己身上的穴位。 可眼下性命攸关,苏银瓶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少侠请自便…我身上的穴位都给你…你想怎么封就怎么封…” “那就得罪了。” 秦琅抱拳,旋即指尖再度运力,朝着苏银瓶身上点去。 云门穴。 啪! 中府穴。 啪! 神藏穴。 咚~ “?!” “……” 果然还是不行啊… 秦琅意料之中地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至于坐在床边的美妇人,则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眸儿,呆了半晌后才想起捂住衣襟。 “你!原来你!…” 绯色的晕儿从苏银瓶俏脸儿上渲开,很快就连同莹润的耳垂和雪白的脖颈一齐染的通红,一如此时屋外的霞色。 难怪自己方才胸口会莫名酸痛… 所以他…他之前到底戳了自己多少次啊! “抱歉苏女侠。” 秦琅挥挥手指头,为难道: “你也看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想帮你止血,可你的…呃…” “我知…我知道了!你别说出来啊!” 苏银瓶既然想要出来闯荡江湖,自然就没有自恃某个尊贵身份的打算,但抛开这些不谈,她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女人家,可今日居然就这么被一个陌生男子戳了心头肉… 而且还不止一次! 再联想到自己所遭劫难,羞急与悲苦一齐涌上心头,苏女侠攥紧了佩刀,清澈的杏眸眨了一下,两下,眼眶里霎时间就腾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 秦琅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 坏了。 原来这女侠跟师姐一样,也是那种会嘤嘤嘤的少妇… 秦琅在天山二十年,从小到大没少惹师姐不高兴,因此他很清楚,要哄一个哭哭啼啼的磨人小少妇究竟有多难。 “苏女侠,你现在失血过多,耽搁不得。” 于是,趁苏银瓶的眼泪水还未成气候,秦琅赶紧说正事儿: “至于穴位太深的问题…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个法子。” “你说…” 苏女侠为了维护形象,也在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水雾凝聚: “什么法子…” “很简单,请苏女侠躺下即可。” 苏银瓶本来也快撑不住了,闻言身子一倾就侧躺在了床上。 “咳。” 秦琅捏了捏眉间,稍微凝视了一下深渊: “平躺,不要侧躺。“ “哦…” 苏女侠点点头,听话地换了姿势。 侧躺变平躺,武林不再厚重。 【江湖】二字,也从正楷变成了隶书。 “嗯,差不多…麻烦女侠你自己…再扒拉扒拉…” “???” 自己无奈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要自己主动配合? 在难以置信的震惊过后,苏银瓶双唇紧抿,恶狠狠瞪着秦琅,红红的眼眶里水色顿时又浓了几分。 那泫然欲泣中带着羞愤的小模样,哪是什么女侠,活脱脱就是个受人欺辱宁死不从的良家小妇人。 秦琅明明也没有欺辱她,却依旧被瞪的一阵莫名心虚,生怕她来一句“咕,杀了我吧。” 当然,一直瞪也不是办法。 诡异的刀伤似乎开始加重了,肩窝处的一阵裂痛,让苏银瓶的思绪不得不冷静了几分。 她毕竟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丫头,在重新掂量孰轻孰重后,女侠大人终究还是带着一脸不甘和屈辱,依着秦琅的意思照做了。 于是,苏银瓶抬起纤柔的手指,缓缓压在【江湖】上。 随着力道的增加,阻碍的确更薄了,但旖旎的风情也一点点从指缝间溢出… “你…你看什么!” 苏银瓶羞的面如渗血,真的有点儿想哭了: “还不快上手!” “哦对。” 秦琅回过神,开始再次不断尝试点穴,同时让苏银瓶不断调整厚薄位置等。 啪——! 最后,几番尝试下来,秦琅的指力终于不轻不重,精妙地透进了苏银瓶的神藏穴位。 伤口处一直缓缓外溢的血迹,终于肉眼可见地停了下来。 “成了!苏女侠,血止住了。” …… 血,的确止了。 可清白,似乎也流干了。 因为秦仁戳来戳去再加上自己的配合,苏银瓶此时已经双颊酡红,心生异样,心中更觉羞臊的同时,再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普天之下除了妹妹,哪有人如此轻薄过自己? 于是乎,女侠大人长软的睫毛颤了几颤,眼眶里那酝酿许久的泪珠儿,终于在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如豆子似的,啪嗒啪嗒滴了下来… “……” 扪心自问,秦琅理解苏银瓶的委屈。 但此时的他却沉默不语,望着床头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美少妇,只觉得这样的女侠大人… 真好看。 第七章 我家夫人在哪 “不是,女侠你别哭啊…” “谁哭了…我没哭…” 青牛岗的仓房内,女侠苏银瓶像一头倔强的小母鹿似的窝在床头,双臂抱着佩刀,深深陷入衣襟间,湿漉漉的眸儿一眨不眨地盯着脚尖,眼泪水一颗一颗打在衣服和被褥上: “江湖…我是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容易哭…” “对。” 秦琅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主要是大周的西境风沙略大,所以才迷了女侠的眼。” “……” 苏银瓶的哭腔一顿,眼睛红红地偏过头,稍微看了看秦琅,旋即呜咽声渐渐变小了一些。 …… 可恶的家伙… 他要是长的丑一点儿就好了… 那样的话,自己悲愤起来,肯定也会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 秦琅见女侠抽泣声小下来,心头也是一缓。 旁边水也烧好了,秦琅便用一只小木碗盛了碗热水,再从一个竹篓里取了一段半掌长,筷子粗细的草束,折下来泡进了水里。 “苏女侠,给。” “……” 苏银瓶吸了吸微微泛红的秀气鼻子,斜睨了秦琅手里的木碗一眼,也不说话,默默偏过头去。 “苏女侠?” “(๑•̀_•́)” “不是,你别这种眼神…” “(๑•̀︿•́)” “苏女侠…” “(๑•̀皿•́)” “……” 苏银瓶瞪着红红的眼眶,像只随时都要咬人的猫儿一般。 秦琅无奈,只好自顾自地介绍道: “这叫木贼草,当地人喝的茶,包括茶摊上,都是泡的这个,虽然不如正经的茶叶,但却有滋养补血的功效。” 听到这里,苏银瓶才终于缩了缩身子,俏脸儿稍微偏回来了一点儿: “好喝吗…” “……” “我…我不是挑!我是江湖人…没有娇生惯养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嗯,我明白。” 秦琅有点儿想笑,把手里端着的木贼茶伸过去: “喝吧,很清甜,跟贝母水一样。” “贝母…” 苏银瓶想起了以前喝过的贝母梨片羹,用银朱国进贡的云石小锅煮出来,缀上一小勺桂花酱,的确清爽甜蜜。 另外… 该说不说的,人家毕竟救了自己,眼下也是好心好意煮水泡茶给她。 尽管自己被“轻薄”这件事情,苏银瓶短时间内确实没法不在意… 毕竟单论严重程度,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她家里,这个男人肯定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可现在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苏银瓶也没什么办法,就姑且先从他手里接过了小木碗。 咕噜… “呜——!” 然而,冷不丁喝了两口,苏女侠当即就瘪起了嘴巴,粉润的舌尖儿露在外面,一阵吞吞吐吐。 “好…好苦!” “不至于吧?” “苦死了!你不是说跟贝母一样嘛!” “是跟贝母一样啊,煮出来味苦微甘,还有些涩。” “可是宫里的做法…” “宫里?” 秦琅想起她那把横直刀,这下心里对她的身份更加有数了,但表面还是故作茫然: “什么宫里?” “宫…宫里就是…” 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苏女侠脸色一红,眼珠子心虚地转了转,唇瓣儿轻轻地嗫喏起来: “就是工地里…” “工地?” “就是竣造功作的地方…你不知道嘛…” “工地叫工里?那怎么不叫地里?” “要你管,懒得跟你说…” 苏女侠抱着佩刀,眼皮子抬起来,望着房梁,一副不想跟秦琅说话了的样子。 “行吧。” 秦琅也不逗她了,把小木碗重新端给了她: “不说贝母了,其实木贼茶就跟普通茶一样,苦味过了就能尝到回甜了,你把它喝完吧。” “……” “嗯?怎么?这可对你的伤势有好处,苏女侠同为江湖儿女,该不会这么怕吃苦吧?” “怎么可能?!喝就喝!” 话到这个份上了,床上的美妇人小嘴一抿,屏住了鼻息,端起木贼茶重新开始喝。 —————————— 趁这个时候,秦琅便细细地观察起了那把夹在苏银瓶【江湖】中间的刀。 既然苏银瓶已经暴露了她可能来自“宫里”的身份,那么她配有横直刀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至于“宫里”的横直刀… 最著名的,就是脍炙人口的【千手奔雷坠梨刀】里的坠梨刀了。 秦琅眯起眼睛打量了没多久,果然在看似朴素的刀鞘鞘口处,发现刻有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 而刀盘护手上,则又单独刻有一片花瓣。 如此设计,刀身出鞘刹那,便有如一片梨花瓣凋零。 果然,正是坠梨刀。 …… 坠梨刀,实际上是代指朝廷的皇家护卫,羽林卫。 昭观元年,女帝登基,将最高监察机构巡天司改制,设下五千名羽林卫。 羽林卫皆为女辈,御赐犀袍,佩坠梨刀,主要负责皇亲国戚,重要大臣,包括女帝本人日常的安全。 因此哪怕是羽林卫中官品最低的百户,其武力也不逊于江湖上某些小门派的掌舵。 …… 秦琅虽然暂不清楚苏银瓶的武功如何,但光看穿着与气质,她应该也不可能是羽林卫。 之所以能够持有羽林卫的坠梨刀,多半是哪家王公大臣里的小姐…或者夫人什么的。 看其二十多岁的样子,秦琅估摸着后者可能性更大。 比如是哪家大人失宠的小妾?或者没了老爷的小寡妇? 因为在深闺中太过寂寞,所以才向往并踏入了外面的世界… …… 大周尚武,并没有缠足等太过限制女子的规矩,否则也不会有女帝临朝的事情发生,因此秦琅的这种推测其实挺合理的。 但合理归合理,推测始终只是推测。 秦琅倒是想直接问问她的身份,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告诉他。 比起这个,秦琅在意的是当下一些更重要的信息。 —————————— 咕噜咕噜… 嗝~ “……” 空腹喝完了一整碗木贼茶水后,某女侠不小心打了个小嗝,脸蛋儿一热,偷看了一眼秦琅的表情,感觉他应该没有注意到,这才放心地擦擦嘴巴。 “女侠。” “嗯?!” “紧张什么…” 秦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凝神正色道: “…既然苏女侠血已经止住了,现在是否能透露一下你的来处去处,又是遭遇何人,因何遇袭的?” …… 让人血流不止的刀伤显然不是一般路霸匪类可为,秦琅对此好奇已久。 苏银瓶闻言则是略作思忖,犹豫片刻后,也准备把来龙去脉简单告知一下秦琅。 毕竟秦琅实打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 虽然某种意义上,苏银瓶总觉得…自己其实也已经报过恩了… …… “我是…从京城而来,一路从淮州扬州金州过来,主要就是出来游历见见世面什么的,到青州之后,想着顺道去看看天山,于是就朝剑平县方向过来,结果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帮自称血刀门的人劫道…” “血刀门?” 秦琅眉头一皱,那奇怪的伤口居然是血刀门下的人所致,难怪颇有些奇特: “血刀门虽然是江湖门派,甚至排进了目前的【三宗六派十二门】,但行事作风跟绿林山匪无二,在青州可谓臭名昭著,劫道之类的事情完全能做出来。” “嗯,这个情况,其实我来青州前也了解过,但是…” 苏银瓶说着,也是面露疑色: “原本我听说,血刀门已经销声匿迹十年了,沿途的青州本地百姓也都说现在官道上很安全,却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又开始活动了…” “……” “就包括半个月前,我在青州和金州边界住店的时候,路人都说,现在血刀门很久都没再出现了,可不知为何半个月后的今天,偏偏就被我赶上了…” “……” “?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点儿怪?” “咳…没什么。” …… 秦琅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秦琅基本可以断定,血刀门之所以重出江湖,多半是跟其门主薛贵半个月前被杀有关。 半个月都过去了,薛贵的尸体都差不多该送到青州府了,其身死的消息自然也该传开了。 换句话说,眼前这位苏银瓶苏女侠之所以遭难,严格说来,似乎跟自己是有一定关系的… …… “那苏女侠,你这一路上是单枪匹马?” “不是的。” 苏银瓶摇摇头,提到这个,眉眼间明显又忧虑起来,只是张嘴还未继续说话,却听得屋外又一阵渐进的马蹄声骤然响了起来。 “驾!驾——!” “?!” 秦琅神色一凌,站起身,立刻傍臂贴在门口,侧目看向床边少妇: “是你同伴?” “诶…?” 苏女侠脸上刚升起一缕喜色,却又马上凝重下来: “不对啊,堇儿的那匹马,应该已经被那帮匪人给…” “那就是敌人了。” 秦琅了然点头,看来是来者不善。 苏银瓶的那匹白马就停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屋内定然是藏不住人了。 秦琅耳听得屋外马蹄声逐渐清晰,接着又渐渐消失,说明来人已经下马,伸出手指捅破窗纸,除了槐树下多了一匹紫骝马以外,就只有平静的霞光。 坏了,人不见了… “你呆在屋里。” “不行!我也…嘶…” “你别在动伤口了,我去外面看看,屋里有情况你就大声叫。” “你…那你要小心啊…” …… 这种时候,秦琅宁愿主动先到外面,为的是避免将室内变做战场,到时候就太容易波及到伤员了。 事实证明,秦琅的选择是对的。 他前脚刚出屋子,关上门扉,后脚一个转身的功夫,就看到一道全身裹在黑色劲装中的纤挑身影,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不好! 秦琅一惊,猛然举起双臂,一个贴身推靠,想要和忽然近身的对方拉开距离。 簌——!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间,秦琅霎时间觉得有两股裹挟着凉意的香风,精准无比地刚好从自己抬起的双臂间空档穿过。 “别动!” 一声清冷的断喝在耳边乍然响起,秦琅屏住呼吸后,才看清身前有两把亮银色的匕首,一把抵在自己腹部,另一把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剖腹,或封喉! 对方在瞬间给自己提供了两种死法! 而在这生死关头,离自己面门只有一尺的地方,秦琅看到的,则是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庞,高高束在脑后的一尾秀发,以及一对冷艳的锐利双眸。 “我家夫人在哪…” 第八章 少女顾堇 “我家夫人在哪…” 本该清亮的动听声音,因为语气的缘故却稍显阴冷。 说来也怪,两只匕首,一只架在秦琅喉上,一只抵在腹部,秦琅的思绪却只有七成在上面,另外三成则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位“女刺客”本身上。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有多好看。 而是她的眸中,有一种“不具杀性的杀气”。 或者说… “有杀气而无煞气”。 …… 秦琅觉得很有意思,明明眼前的女子本身就如同她手里的兵刃一样,像一只蛰伏的毒兽,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可他却偏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甚至超过普通人的清冽与明澈。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清澈,她眼中的冰冷神采,才没有普通刺客那么让人胆寒,而是要多一些…冷漠的意味。 …… “说话。” 十六年华左右的刚成人的黑衣少女,将手里的匕首又抵了抵。 秦琅看着她的眼睛: “你家夫人在哪,你应该问你家老爷。” “我家没有老爷,只有夫人。” “没老爷,怎么能叫夫人?” “夫人就是夫人,有夫人,才能有老爷。” “那你家夫人身份不简单啊。” “与你无…” …… 简短而迅速的几句对话后,少女却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话音未落,只见秦琅双臂一个内合下压,突然发力,要顺势擒住自己的两只胳膊。 聊天流。 这是秦琅在天山上,跟师姐过招时用的一种旁门左道。 然而少女反应迅捷无比,在秦琅双掌抓住自己之前,胳膊如蛇一般往后一抽,带着两道银色利刃往回刮。 这一招属实狠辣,一旦中招,可能就会像刮鳝鱼似的,将双臂从臂弯处一路剖开,手筋挑断,基本人也就废了。 秦琅尽管也及时展开手臂躲过,但额头却瞬间渗出了冷汗。 毫无疑问,论反应,秦琅这一躲已经已是极限,少女却胜他太多。 …… “好了姑娘,到此为止。” 大周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秦琅几句话下来其实已经明白,对方多半就是屋子里那位的同伴,于是便打算停战。 “其实咱们都是…” “谁跟你咱们!” …… 奈何,秦琅“自己人”三个字还未出口,少女却压根不容秦琅再凝神喘息,右匕正手反握横切,接反手下撩,左匕反握横切腹,接反手撩扎。 电光火石间连续几个转身,犹如刮起一阵刀刃旋风。 秦琅在天山十八般兵器都接触过,但就匕首这一块,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耍的如此精彩。 一时间,他甚至看不清少女到底有多少只手,勉强用几个撑臂挡住进攻后,手掌也被拉出一些小口子。 如此情况,一不做二不休,秦琅既然看不清少女的招式路子,干脆就凭借着赌博的心态,整个左臂猛然探进。 砰… 一声轻轻的肢体接触的闷响,也不知道是秦琅运气太好,还是少女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秦琅,自己的左臂竟然正好擒抱住了少女的右臂。 少女面露愕然,显然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右臂尝试下只抽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整个右臂已然被秦琅的蛮力控住无法施展后,便果断放弃挣扎,左手反握匕首,刀刃对准秦琅的面门贯下! 看似的纤柔胳膊,因为内劲的加持,这一击,竟带起隐隐的破空声。 这一记若是真扎下来,秦琅不死也得废一只眼睛。 但好在秦琅已经将少女右臂擒住,她的施招无法再如鬼魅般的眼花缭乱,秦琅看清来势力,右手统一捏鹤嘴,躲开锋刃的同时,上挑挡开了少女手腕。 “?!” 少女一惊,当即又是连续几个下扎穿插撩扎。 然而令她觉得诡异的是,秦琅此刻右手的鬼魅程度竟丝毫不亚于自己方才的身法。 掸臂下压! 勾手挑臂! 上托掌! 搂手! 盖掌! 少女万万没想到,当自己的速度不再那么快的时候,她单手所有的攻势,竟然全被秦琅用一套看不清变化的诡异手法一一化解! “这是…什么功夫…” “想学啊你?” 没有内劲支撑的秦琅,甩了甩生疼的右手,无奈苦笑: “我教你啊,只要姑娘你听我先说一句,我们是自己人,先停战行不行?” “……” 其实停不停战已经由不得谁了,秦琅本来就打的累,而少女既然能主动开口,就说明她也因为某些原因已经无力继续战下去。 以至于,当秦琅说了停战过后,少女只是轻轻点了个头,旋即整个人就软倒在了秦琅怀里。 “???” 秦琅抱着怀里的姑娘,第一时间不是去感受少女身子的香柔,而是看着她的脸庞皱起眉来: “你其实也受伤了?” 少女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稍微偏过了头去。 “……” 行,应该是没错了。 难怪秦琅运气这么好,一个探手就擒住了她右臂,看来对方是因为伤势,远远没有使出全力。 而因为零距离的关系,秦琅的手掌也很快在少女身上摸到了一处湿漉漉的黏腻痕迹。 低头一瞧,满手的血红。 “姑娘,得罪了。” 少女的黑色劲装算是夜行服的款式,秦琅为了察看伤势,也像最开始对苏银瓶那样,稍微掀开了一些衣襟,里面只有一件染血的薄薄的素色小衣,并没有用到某女侠的那种白布裹胸。 再一细看,少女终究不比少妇,心口也就是很轻巧的盈盈两捧,挺可爱,用不上裹胸这种东西。 而她受的刀伤,倒是好巧不巧跟苏银瓶处于一个位置,因为勉强跟秦琅打了一架,伤势比苏银瓶还要严重一些,此时倒在秦琅怀里更是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你……你…” “嘘,刚才打架就把伤口牵的厉害,现在就别说话了,小心血崩。” “……” 道理当然谁都懂,可这就是这登徒子随随便便掀她衣服的理由么! 不过可能因为毕竟是刺客吧,同样是被“轻薄”,少女并没有像某女侠那样脸色绯红或者嘤嘤嘤,只是紧紧抿着薄薄的唇瓣儿,原本清冷的眸中则是弥漫着一层倔强的,不甘心的薄薄水汽。 “那个…” 秦琅将少女猫儿般轻盈的身子横抱起来,转过身朝着紧闭的房门: “…方才一直没空回答,其实你家夫人在我床上。” “?!” 少女震惊。 “现在你也一起吧。” “???!!!” 本来满眼倔强的少女,终究还是身子一颤,晕了过去。 ———————————— 少女晕过去的原因,主要是受伤后还勉强跟秦琅打了一架,已然筋疲力竭。 吱呀—— 当秦琅推开门,抱着少女往床边走去的时候,一直窝在床上的美妇人一时间也忘了疼,猛地撑起了身子。 “嘶…诶哟……” 痛苦地哼哼了两声后,苏银瓶眉眼间还是透出了惊喜之色: “堇儿…堇儿!” “她是你的丫鬟?侍女?” “嗯嗯…” 江湖儿女苏银瓶先是点头,旋即又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秦琅: “她是我行走江湖的同伴,姐妹。” “啊对对对。” 秦琅不跟女侠扯这些空话,把少女也挨着苏银瓶放在了床上。 “堇儿她怎么…她没事吧?她武功很高的,怎么看着比我伤的还重?” “因为她非要跟我在外面打架啊。” “为什么!” “主要是她不听人说话…” 秦琅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有些心虚,毕竟在少女第一次问他夫人在哪的时候,他大可以直接回答,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但话说回来,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上来就刀架脖子,即便问的是所谓的“我家夫人”,秦琅也不得不多加警惕,不好马上就傻乎乎回答。 “话说你在里面,就没听到轩…呃…堇儿的声音吗?” 轩儿,堇儿,秦琅自己在师姐口中也还是个琅儿,秦琅一不小心就没分清。 “我听到了一两声,像是她的声音,所以我就喊了啊!” “你喊了吗?” 秦琅一边找些干净的布料替昏迷少女清洁血迹什么的,一边狐疑地瞥着苏银瓶: “我不是说了,让你有什么事儿,要大声喊吗?” “我…” 听闻这话,苏女侠顿时就委屈起来: “…我明明已经很大了啊…” “……” 秦琅眉头一跳,熟练地看向她的【江湖】,倒也无法反驳这句话。 “算了,听你嗓子也有些沙哑…话说这丫头全名叫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废话,救人不能救的不明不白吧?” “哦…她叫顾堇…” “怎么写?” “革字堇。” “顾堇…” 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 秦琅麻利给少女顾堇做完简单的清洁工作,接下来就跟对待苏银瓶一样,先给她止血。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啪啪啪! 秦琅也顾不得先收拾自己被匕首划拉的口子了,指尖运力在少女的心口三个穴位,都没用多少工夫,指力就很轻松地透了进去。 “……” 某女侠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杏眸眨了眨,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襟,旋即俏脸儿一热,默默地把衣服紧了紧,撅着小嘴静悄悄地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秦琅想的就要直接多了。 难怪觉得这个名字那么适合她… 顾堇顾堇… 古井无波是不是就这样来的… ———————————— (上推荐之前,每天0点前1根,时间不固定) 第九章 青璃郡主 “喂…” “我不叫喂。” “秦…琅…” 苏银瓶总觉得这个名字喊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细想又不知道怪在哪。 “秦琅,堇儿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太阳都下山了,应该晚上醒吧,如果睡过去,就是明天早上醒。” 床上的少妇玉颜虽未着脂粉,但幽幽的馥郁体香依然袅袅,显然是经常花沐香浴蕴养出来的,秦琅坐在小凳上包扎着自己手掌和胳膊上的匕首伤,一边嗅着满屋的妇人香,一边又不禁回想起在天山练功的日子。 美人卧榻,少年煮茶。 以前秦琅每次练完武之后,回到山殿洞中,差不多也是这种气氛。 但与眼下不同的是,曾经的秦琅要是因为练功受了伤,某个过分溺爱自己的师姐,总是要亲自帮他上药疗伤什么的,拦都拦不住。 …… “师姐,可以了…” “不行,再吃会儿。” “啧,口水真的不能代替药水…” “哎呀,师姐不一样嘛,山下的人都说师姐是仙人呢,仙人当然浑身都是宝了~…哈唔~” “可我受伤的是手指头,你吃错地方了…” …… 很多事情,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以前秦琅嫌师姐麻烦,眼下一个人处理伤口,却又难免对师姐的温暖有几分格外的怀恋。 —————————— 天色渐暗,不大的粮仓小屋里,一灯如豆,秦琅拨弄火钳,熄了夯土小灶下的柴火。 几块熹炭偶尔噼啪作响,温着红泥炉里的热水,窗外时不时有几声鸦雀作响,屋旁被秦琅牵回来的一白一紫两匹小母马,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响鼻… 秦琅坐在火炉前,听着这些静谧夜晚里仅有的点缀,倒也有几分惬意。 “秦琅…” “说。” “你打算这样坐一晚上啊…” “我得守着,你受了伤,你的护卫也昏睡,万一血刀门来人怎么办?” “都说…不是护卫了…” 苏女侠嘀咕了两声,却也没有认真地反驳了,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偷偷地看了一会儿秦琅的侧脸: “秦琅你是哪里人啊?” “算是本地人,住在剑平县外一点儿的山野林间,无父母,从小被我师姐养大,略学了些拳脚。” 秦琅一次性把苏银瓶想问的都交代了,亦真亦假,之前跟轩然说的是自己被娘亲养大,这会儿就索性直接说是师姐了。 “你呢?” 秦琅一偏头,有些玩味地看着苏银瓶: “女侠自称从京城来,莫不是无量山下来的仙姑?” “京城来就一定是仙姑吗?而且仙姑们都是穿道袍的,血刀门再狠也不过是过气的十二门派末流,怎么敢惹三宗的人?…哦对了。” 苏银瓶说到这里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眨眨眼认真地建议秦琅: “秦琅你其实不用守夜的,这里已属剑平县内,青州各县十年前就已经受天合宗保护了,血刀门最多只敢劫个道,三宗的地盘上是绝对不敢乱来的。” “不好说,除去天合宗和无量山,云州境内的禅真寺不也是三宗之一吗,据说先帝时候,就有几个和尚在云州被蟊贼杀了。” 秦琅举了个栗子,苏银瓶却摇摇头: “不一样,你也说是蟊贼了嘛,不知者无畏,当时禅真寺派了个护院金刚,第二天就把那一窝百号小蟊贼全超度了。再看血刀门如今上下,据传总共也才二三十号人,还不如小蟊贼呢,但他们可是清楚三宗的厉害。” “不管怎么说,小心总是没错的。” 秦琅自己心里清楚,血刀门时隔十年重出江湖,干起劫道的老行当应该只是顺便之举,真正原因八成是跟薛贵之死有关。 他们会不会为门主报仇,才是秦琅最担心的事情。 如果这帮人要为薛贵报仇,那秦琅不怕贼偷,也始终怕被贼惦记着。 毕竟秦琅也不可能为了躲他们而在剑平县呆一辈子。 “银瓶啊…” “?” “呃…苏女侠…” 秦琅本来想套个近乎,但显然女侠没有这个情调,俏脸儿红扑扑,当即就满眼警惕地盯着秦琅。 “我是想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被血刀门截杀的?” “我们啊…当时就好好地骑在官道上,结果堇儿眼睛很尖,发现路上有几条绊马索,于是我们就停下马来,谁知道这一停,才正好中了血刀门的埋伏,两边的土坡上瞬间扔下好多拳头大小的沙袋,装的都是迷魂药之类的东西,我们的反抗能力也因此骤降,是堇儿拼死,才保护我艰难逃杀出来…” 苏银瓶说到此处,瞧着睡在一旁的少女,眼眶发红,一脸的惆怅和后怕: “当时她骑的那匹枣红马都被砍断了腿,我一度以为她已经身死…还好她也夺了只马匹逃回来了…” “这帮宵小,居然直接拿药砸,难怪了…” 秦琅摸着下巴缓缓点头: “…血刀门主大概也就是个普通武师的实力,门下弟子皆尽武夫,也就凭靠一口妖异的血刀,才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堂,按理说,以顾堇的实力能杀一百个才对,奈何被埋伏下药…” “一百个?” 苏银瓶愕然,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秦琅: “堇儿她…有这么厉害?” “你自己的护卫你不知道?” “她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但有事的时候,她总是及时出现在我身边,跟个…跟个…” “跟个鬼一样?” “不许你说堇儿!” “……” 秦琅眼皮一耷,望着粉腮鼓鼓,一脸正色“护犊子”的美妇人,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说,你平时也没见过她杀过几个人,对她偶尔展露的身手也没什么概念是吗?” “嗯嗯,是的。” “作为贴身侍卫真够专业的,不愧是宫里训出来的人…” “宫…诶?” 苏银瓶一怔,秦琅则是莞尔: “女侠你不用掩饰了,实际上你也压根没做什么掩饰,穿的一身贵气,配的又是坠梨刀,再加上你那匹白色的小母马,也是万中无一精挑细选出来的西罗夏种,有着“骑股香裆”之名,是天下最适合女人骑的马儿,非大富大贵人家不能有。” 所谓【骑股香裆】,其实是秦琅现编的名号,但事实的确如此,据说骑这种小母马的女子,是不会把屁股蛋儿骑黑的。 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由于武功,尤其是内力练的不是很好,骑马最怕骑黑了,所以才会重金买来这种名贵坐骑。 当然,有功夫的,尤其是内力底子不错,或者轻功练的好的女子,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比如匕首少女顾堇,秦琅相信,她不管骑什么马,骑多少次,都应该是白白嫩嫩的。 “原来…这些你早都知道了啊…” “不光我,但凡有点儿见识的,应该都能看出你的身份不好惹,顾堇她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故意没有提醒你,我想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希望识趣的江湖人少对你打主意。” 但显然,长期在大周西境青州一带厮混的血刀门,是没有这份眼力见儿的。 门主有没有不好说,反正小弟如是。 “至于你具体出身哪家王公大臣,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问的。”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秦琅轻笑了两声: “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其实苏女侠是对的,身在江湖就是江湖儿女,萍水相逢,相识即缘,其它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 “?你看着我干嘛?” “没…没有…” 苏银瓶听秦琅云淡风轻地将很多事情娓娓道来之后,盯着他有些怔怔出神,颔首沉默片刻后,又重新抬眼,看着这个救了自己和堇儿的年轻少侠在火炉旁沉思的侧影,良久后忽然开口: “你把灯灭了吧。” 灭了灯,夜色中,就只有淡淡月光透过窗户倾洒。 秦琅以为苏银瓶要睡了,谁知耳边却蓦然响起轻轻的声音: “秦琅…” “嗯?” “我是皇上封的郡主,号青璃。” “???” 突然的信息让秦琅有些懵,可再轻唤苏银瓶两声,对方却不吭声了。 “青璃郡主…” 没记错的话,秦琅在说书人那里了解过,这是当今女帝的亲姐姐吧…? 所以他…这算是救了皇帝的姐姐? 秦琅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但最终,却都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 这傻郡主… 还真就敢跟自己坦白啊… …… 不过从她想要出来闯荡江湖这一点,秦琅倒是也能看出,苏银瓶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坐享富贵的女子,更不可能是一个精于算计权谋的女子。 身居高位,又是女人,其实很多事情多少有点儿身不由己。 如今这一趟遭遇,也算是经历过了生死。 经历过生死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对一些事情大彻大悟。 秦琅看着苏银瓶虽然不至于这样,但在此情此景下,将自己的身份向救命恩人和盘托出,却也算是一种大彻大悟式的情绪发泄吧。 如此一来,秦琅也是能理解的。 …… 秦琅一个人在火炉边又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刻发现青璃郡主苏银瓶有些掀被子,才起身坐到床边帮她重新掖了下被角。 “……” 月光清淡,不得不说,在夜晚静下心的时候再看她,苏银瓶的姿容属实称得上国色天香,美貌比之师姐绝对是不相上下。 当然了,若论气质,师姐在认真起来的时候颇有出尘的仙味儿。 而眼前这位,虽不出尘,但偏偏就是那股红尘世家的雍容华美,还有那种有些傻乎乎的单纯,也足够惹人心动。 另外还有她的那一双玉足。 秦琅看向那一对玲珑纤巧,白天的时候没有时间细细欣赏,现在趁着月色,只觉郡主的脚儿更被衬的如瓷如玉。 秦琅看久了,就有些忍不住伸手,想捏一捏其中一颗软乎乎的脚趾头,结果手指刚拈上,就听夜色中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 第十章 “诱拐少女” 在顾堇出现以前,秦琅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某一天,会想用“广寒宫的仙子”来形容一个刺客。 但事实是,当银色的月华照耀在顾堇清清冷冷的瓜子脸上的时候,秦琅发至内心地就有这么一种感觉。 “你在干什么。” “呃…” 秦琅低头,看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再看看某女侠可爱的脚趾头,最后再目测一下两者之间几乎碰到一起的距离。 坏了。 正所谓瓜田李下。 眼下的情况,顾堇要是把自己误会成“半夜没忍住诱惑,想要玩弄女子秀足的变态”,那可就不好了。 “……” “……” 屋子里在奇妙的氛围中沉默了一小会儿,蜷着长腿坐在床上的少女,跟蹲在床尾的少侠对视了半晌,最终少侠抬头讪笑了一下: “你猜我在干嘛?” “……” 这话出口,秦琅自己都觉得尬,但很快也反应过来: “我主要是看夫人她…脚上好像也有些伤,反正守夜没事干,就顺便检查一下…” “……” 少女沉吟,侧头望向窗外月,束起的高马尾飘逸依旧,雪白的后颈上浅浅的绒毛在月华下泛着晶莹的晕儿,就这么有意无意地散发着特有的。 “白天…多谢。” “嗯?什么?” 顾堇回头,注意到了秦琅的心不在焉,重复了一遍: “谢谢,白天救了夫人。” “不客气。” 秦琅有些好笑,这丫头一看平日就不怎么爱说话,“谢”字后面甚至不愿多说一个“你”。 “你发呆,是打什么坏主意么。” “这叫什么话…” …… 直言不讳的少女,前脚感谢完救命恩人,后脚又展露出十足的警惕性。 尽管她表面上总是没有表情,可她的心思几乎全都写在脸上,写在眉眼间,表达方式直接的甚至有些笨拙。 秦琅觉得,这大概也算是她平时不爱说话的佐证和原因之一吧。 …… “我要有坏主意的话,白天苏女侠…郡主大人晕倒的时候,我就已经打了。” 秦琅坐到床边,和少女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我刚刚吧,只是觉得你很好看,所以看的有些发呆。” 咻——! 破空声乍起,一把熟悉的银色匕首抵在了秦琅肩窝。 “坏主意…” “不是,说你好看就是打你坏主意?” 秦琅白了她一眼,抬手将她的匕首撇开: “行,那你难看。” 咻——! 梅开二度,秦琅的另一边肩窝,被另一只匕首抵住: “你才难看…” “……” 横竖都是错,秦琅无语地将她另一只胳膊撇开: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们这么严重的刀伤,这几天就少做这些没必要的动作了。” …… 秦琅倒是清楚,少女表面上凶凶的,但实际上并没有真要伤自己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仅仅是将匕首对着自己肩膀。 对待郡主的救命恩人,稍显木讷的顾堇,心里显然是有分寸的。 …… “话说,你只感谢我救了苏银瓶,不感谢我救了你吗?” “不用。” “为什么?” “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我的命。” “……” 秦琅眉头微皱,盯着少女轻轻攥在床边的纤手看了一会儿,没有追问,许久后站起来,提起小火炉倒了一碗热水,熟练地将一截儿木贼草泡进去,端给了顾堇。 “给。” “?” “木贼茶,你家夫人也喝过了。” 顾堇有些犹豫,秦琅就自己先喝了一口,表示没毒什么的,再给她。 “……” 见她还是像个木头一样没反应,秦琅又将小碗转了半圈: “这边我没碰,喝吧。” “……” 似乎是少女心思被猜中有些窘迫,她那双冷眸的眸儿终于有些略显慌乱地转了转。 尽管只是昙花一现,但秦琅却看的心头会心一笑。 咕噜… “怎么样?”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好喝…” 少女的口味跟某女侠显然具备完全不一样。 “这茶能够活血化瘀,对刀伤的康复有好处。” 秦琅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包裹双手的布条缓缓取下,露出两只手掌上好几道深褐色的刀口。 “你…” 少女顾堇微微动容,不需秦琅多说,也能瞬间知晓这是两人邂逅时,自己给他造成的匕首伤。 “这个。” 她看了眼手里的小木碗,捧到了秦琅面前: “你喝。” “我不喝。” “……” 顾堇微不可察地颦了颦纤柔的眉儿,双手捧紧了小木碗,有些不服气似的,又往秦琅身前推了推: “你喝。” “不喝。” 秦琅看着她的眼睛: “我也觉得我的命不重要,所以不喝也没事。” “……” 他什么意思… 这个人奇奇怪怪,顾堇决定不要理他了,把木碗往床头矮几上一放,笔直地往床板板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秦琅也不作声,换了新的布条包扎了双手,继续坐回了小火炉旁,保持着基本的警惕性,默默地又坐了一两个时辰后,屁股坐的有些疼了,便轻轻推门走出屋外,走到老槐树下,呼吸着月下凉薄的空气,静静凝望青牛岗下流经的螭江水。 …… 不知不觉,两三柱香过去。 衣衫单薄的秦琅搓搓手臂,有点儿冷,想回屋了。 于是,他转身,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单薄身影,端端正正立在自己身后,两只白嫩的双手,正捧着一只重新装上热水,笨拙地泡了一大把木贼草的小木碗。 “不是睡了吗?”秦琅咧嘴一笑。 “喝了它。” 有什么好笑的,同样也受了伤,真不知道他怎么笑出来的… 反正顾堇是笑不出来,昂起面带愠色的小脸儿,直勾勾看着秦琅,把木碗抵在了他的肚子上。 “何必呢?” “不想欠你…” “我都说了,我的命不重要,所以你不欠我,就好像你的命也不重要,所以即使我救了你,你也同样不欠我。” “……” 少女自觉说不过他,所以就紧紧抿住唇瓣儿,摆出永远都不想说话的架势,只把手里的小木碗更用力地往他肚子上抵着。 “堇姑娘你别生气,其实这事儿很简单。” 秦琅“循循善诱”,莫名有一种诱拐少女的感觉: “只要你收回那句话,承认自己的命也很重要,那你就算真正地欠我,我也就喝了这茶便是。” 顾堇沉默半晌后,轻声开口: “我是夫人的亲卫,是死士。” “对啊,死士就更要重视生命才对!” “……” “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重视的死士,凭什么去重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生命?” “……” “换句话说,如果你自己不重视自己,将来出了事,谁去保护夫人?” 秦琅严肃地望着少女,抬起一根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下: “这点儿觉悟都没有,轻易地说出什么自己的命不重要之类的话,有意思吗?” “……” “别老不说话啊,这样吧,你收回,并且以后都不再说那种话,我就喝了这茶,同意吗?” “……” “同意就点头。” 顾堇的双眸漠然地盯着秦琅,就这么盯了他好几息,最后终于僵硬地点了一下脑袋。 长长的马尾随之轻漾,晃出一阵淡淡的清香。 秦琅这也才把快将自己肚子抵出红印的小木碗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 “放太多,我都觉得苦…嗯?怎么了?” “……” 少女欲言又止,眼中的惊疑一闪而过,嘴唇嗫喏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算了… 忘记把小木碗转过去,让他喝了自己喝过的地方… 以她的身份,大概这一辈子,都不适合去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的同一片夜空下,青州府衙内,依着扬州风格打造的后花园充满静谧,小桥流水,红花绿柳,风雅别致。 此时明月高悬,花园内一处十几丈见方的人造小湖内,两个老者坐在湖心亭下,一人饮酒,一人饮茶。 饮茶者慈眉善目,一袭云纹锦服绣有飞禽,年过半百,须发依然乌青。 饮酒者眉眼阴鸷,穿着脏兮兮的灰麻长袍,一头蓬乱白发不修边幅。 “大人,事关重大,恕老身今夜不便多陪,我就直说吧,半个月前我们门主在剑平县遇害,前日听闻,尸首已然送到大人府中,不知是否属实?” 白发老头开门见山,黑发老者没有看他,举起酒杯悠悠地抿了一口: “薛贵的死…不说你们,本官其实也没想到,毕竟追缉令都是十年前发的,你们门主凶名赫赫,谁知道区区五十两赏银也能有人不惜盯上他,说明当今世道的侠义之士不在少数,这不是挺好的吗。” “大人!” 白发老头明显很不耐烦: “十年前天合宗的产业从益州扩到青州,我们血刀门也很识趣,门主都甘愿躲进牢狱,全派上下一百号人也锐减到如今的二三十,可谓壮士断腕…”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悲壮。” 黑发老者瞥了对方一眼: “你们是什么货色,枉为江湖十二门之一的一帮土匪罢了,自己心里没数?十年前签发追缉令,不仅是天合宗的意思,也是青州百姓和本官的意思,之所以弯弯绕绕给你们留下一丝生机,已经是看在你们门主与我往日情分的面上了,你今天来,还想提什么要求?” “大人说的这些我当然清楚!” 白发老头咬了咬牙: “我身为门中长老,深知我血刀门从江湖中彻底消失只是迟早的事,如今倒也不奢望什么,之所以还厚着脸皮跟大人扯一些故往,只不过想求大人一个合乎情理的事情。” “合乎情理的事情还用求…呵…说吧。” “希望大人将我门主薛贵的尸首,赐还给我们血刀门。” “为什么?他的尸首上有什么宝贝不成?” 黑发老者无意的一句话,白发老头的眸光却悄然一颤,旋即镇定道: “门主在牢房受了十年的苦,哪有什么宝贝可言,只是我们这些最早跟着门主的元老,多少还有一点儿江湖义气,实在不忍…” “好了好了。” 黑发老者抚了抚长须: “我也直说吧,一具尸体,运来州府无非是让验明正身,前日已经验过了,的确是薛贵那老东西,你们要拿回去就拿,我这边该发的赏银照发就是,此事就这么了了。” “谢知府大人!” “来人,带这位老先生去找仵作……哦对了,另外你们最好不要因为薛贵的事情,又在江湖上冒头,京城有消息说,有个大人物可能会经过我朝各大州县,你们要是踩到铁板,血刀门可能就不仅是除名,更要除命。” “老身谨记!回去定然让众门徒低调行事!” …… 很快,白发老头在仆人带领下远去,而知府在独自又饮了几杯后,再次召来了一名下人。 “大人有何吩咐?” “找人跟着点儿,看看薛贵的尸体有什么猫腻。” “是!” 第十一章 剿灭血刀门 秦琅以前其实从来没有干过守夜的活,在天上从来都是遵循自然标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偶尔半夜醒来,要么是被尿憋醒,要么就是被身旁鬼鬼祟祟的师姐用一些奇怪的方式弄醒。 因此,秦琅在救了苏银瓶两人的第一天守夜,其实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守夜。 …… 当天色刚吐鱼肚白,远处城内第一只公鸡啼叫,秦琅出于不习惯,还是找了点儿茅草随便搭了搭,靠在床尾小憩起来。 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秦琅醒来的时候,晨雾正好刚散。 身上有一条不知谁给自己披上的薄毯。 屋子里稍微有些框框当当的动静,秦琅靠在墙角伸了个懒腰,抬眼瞧见,是屋子另一头的小土灶前,某个黑衣少女在添柴烧水。 而在床上,一位美妇人正盘坐在床,青丝挽髻,玉手掐决,因为脸上血色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更加娇润多姿。 “受伤了还坚持还练功啊?” 秦琅的声音带睡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床上女子睁眼,看到秦琅脸庞上淡淡的笑容,脑海里先是下意识闪过一道“他真好看”的联想,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该如此“随便”,清了下嗓子后柔声道: “我也是刚醒,简单跑下心法…秦琅,辛苦你了啊。” “哎,没事。” 别说,听这种小妇人用温婉的口气喊自己的名字,秦琅也是莫名觉得爱听,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身子怎么样了?” “还行,昨晚有些热,然后现在就是身上有些地方…有点儿酸,有点痒…” “嗯?哪些地方?” “就是…” 苏银瓶余光斜睨了一下屋子里默默烧水的某少女,放低声音后,俏脸儿微微一热: “就是你昨天…你点过的那些穴…偶尔会痒什么的…” “那你揉过没?” “刚开始没有,后面没忍住,就揉了…” “结果呢?” “越揉越痒,直到天亮了,练了会儿功才好…” “这是正常现象,恢复期都这样,但容易把伤口揉出问题……这样,下次你别自己揉了,痒了找我,我帮你再点点。” “……” “呃…放心,不点之前那些了,点其它地方,也是促进身子恢复。” …… 话虽如此,但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两人在一边“嘘寒问暖”的时候,另一边坐在土灶前的某人,总觉得夫人和少侠这番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有些…不是很想听。 而恰好,顾堇现在,其实是有一个很想听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她才在秦琅醒来以后,一直悄悄地竖起耳朵。 …… “对了,有个事儿。” 秦琅再次开口,坐在灶前的顾堇把一块柴火反复拨了又拨,心思显然并不在烧水上。 而秦琅则是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何人何时,趁他睡觉时给他太盖上的一条薄被,心中一暖,微笑着望向正在穿鞋袜的苏银瓶: “谢了啊。” 不得不说,秦琅真的是那种笑起来的时候更具亲和力的类型,苏银瓶双颊一红,杏眸胡乱眨动两下: “谢我什么啊…” “没什么,就当是感谢相遇的缘分了。” 不承认就算了。 秦琅可以理解苏银瓶贵为郡主大人的矜持,虽然只是偷偷盖个被子而已。 砰! “?”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灶前的某个正在烧水的少女却忽然将火钳一扔,沉着小脸儿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堇姑娘,你去哪?” “……” 堇姑娘步子一停,扭头冷冷地看了秦琅一眼,根本不想跟他说话,继续往屋外走去。 啪! 顺便有些用力地甩了下门。 “……” 秦琅一头雾水地看向苏银瓶,同样有些懵的苏银瓶只能面露歉意: “堇儿一直都不怎么待见生人,你别在意……但是别看她话少,心思应该也和普通小姑娘一样敏感,喜怒哀乐什么的,可能总有需要突然发泄的时候。” “嗯。” 秦琅缓缓点头: “昨晚跟她聊了会儿,确实能感觉到一些…” 苏银瓶闻言讶异: “你昨晚跟她聊天了?” “对啊。” “她说了很多话吗?” “不多,也就十几句吧,而且还吞吞吐吐跟算盘珠子似的,一两个字地往外蹦。” “……” 秦琅殊不知,苏银瓶对此,其实是颇为意外的。 毕竟在京城府上的时候,一个月加起来,苏银瓶都不一定能听到顾堇凑够十几句话。 —————————— “女侠,你们其实可以考虑去客栈住,比这里舒服多了。” “不用,城里人多眼杂…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 人多眼杂只是一种说法,说白了其实就是苏银瓶刚经历了一劫,像秦琅这里这种人少安静的地方,反而能更让她安心。 …… “好吧,那我去城里买点儿米菜,你和堇姑娘能走动了,之后几天也可以去城里转转,逛一逛,听听书什么的…哦不对。” 秦琅想了想: “书就别听了。” “为什么?” 苏银瓶还正感兴趣呢,妹妹就特别喜欢听书看杂文什么的,苏银瓶多少也有些耳濡目染。 “呃…本地的说书人不太正经。” “?” “说的东西不是很能登大雅之堂。” “???” “总之不听为好,没什么好听的。” 床上的郡主茫然歪头,秦琅忽然很想往她嘴里塞个糖葫芦什么的,看起来可能会更加呆萌。 吱呀—— 推开门,秦琅四顾,看到某少女牵着两匹马在槐树下吃草。 不愧是刺客属性的亲卫,她似乎远远地就听到了这边开门的动静,回头望了一眼。 秦琅举起胳膊,刚一朝她挥手致意,她又立马果断把脑袋扭回去了。 “……” 这货怎么感觉…像在生自己的气似的… 还在因为昨晚的事情? 不应该啊… 秦琅这才知道,原来少女心跟妇人心一样,都是海底针,摸不透也抓不着。 …… “那我走了啊。” “嗯嗯。” 秦琅出了屋子,从青牛岗往县门口走去,苏银瓶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双手抱在小腹前,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 “早点儿回来啊…” “好嘞!” 喊完之后,站在原地的郡主大人又抻着脖子,绣鞋一踮一踮的,盯着秦琅的背影望了半天,等回头之后,正好看见顾堇将两匹马又牵了回来,不由一喜: “堇儿你回来啦。” “嗯。” 少女一边栓马,一边头也没抬地道: “夫人。” “嗯?” “以后那人出门的时候,你最好少那样看。” “为什么?” “时间长了,会变成望夫石。” “诶…?!” —————————— 秦琅进了城,其实也不光是买菜啥的。 并且这次进城,他还专门撕了一张布片儿做面巾带上,一切低调行事,只因血刀门重出江湖。 …… 犹记得先帝时,昭统年间,一代盗圣白玉汤曾有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贼王尚且怕贼惦记,更别说普通人了。 秦琅是个普通人,是怕贼惦记的。 因此昨天他才简单了解了一下苏银瓶的遭遇,根其描述,判断血刀门下那帮弟子的实力决然是不如自己的。 而他们最擅长的,无非就是下药这种阴损事情。 秦琅在薛贵手上已经被阴过一次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了天山以后,自己内力的修炼速度缓慢到可怕,想要做到无视软筋散或者迷魂药什么的,还远远不够。 但正因为如此,秦琅就更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现在他处于剑平县辖内,受官府和天合宗的保护,可将来有一天他迟早是要走出去的。 与其到时候被准备充分的血刀门人寻仇,秦琅决定,他要主动去寻那血刀门的老巢,提前将其直接剿灭! 当然,可能在外人看来,年轻的少侠这个想法很大胆。 不过秦琅在天山毕竟有过类似的经验。 十六岁那年,他抱着同样的心理,去剿灭那帮雪狼巢穴的时候,那些雪狼的凶狠程度可是要远超血刀门弟子的。 …… “老先生。” “坐吧,鲜泡的木贼茶,一文钱一……哟?秦少侠?” 当茶摊上的说书老头看到秦琅脸上的面巾时,当即就低下声音看了看四周: “秦少侠,你这是…” “害,其实也没什么,想低调下罢了,坐下说。” 看得出这老头挺上道,秦琅在一张小桌前坐下,跟说书人打听起来: “县里有没有什么…卖草药的?” “草药?医馆?” “也不是,就是…唔…老先生曾言,江湖偌大,武林厚重,我这不是打算去行走一趟看看嘛,就怕路上遇到什么黑店,给我下点儿蒙汗药什么的…” “哦——” 这么一说,说书人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指了指北边: “少侠往北走,河边住了个金婆婆,据说本来是益州一带五仙教的人。五仙教虽是十二门之一,但本来就长期听命于天合宗,这金婆婆也是随天合宗来到了青州,会捣一种醒脑丸,以前县里的猎人含在嘴里,去林子里就不怕瘴气,多少有点儿百毒不侵的意思,秦少侠不妨去找她讨要几枚。” 秦琅闻言当即动身,别说,这金婆婆并不像秦琅想象中那样是个什么样的怪人,就是普通的很和善的一个老太太,听闻秦琅需要醒脑丸,都不问用途就爽快地给了他十枚。 有了这东西,秦琅暂时也就算修复了内力不足以抗毒的缺憾。 ———————— 当天夜里,秦琅又跟苏银瓶了解了下她们当时遇袭的位置等细节,在得知秦琅准备一个人去端掉血刀门的时候,苏银瓶立刻就表示太危险。 而秦琅到这时,也才将自己半月前杀了血刀门主薛贵的事情,吐露给了二人。 “原来是这样…” “嗯,所以一方面,我肯定已经被血刀门盯上,另一方面,可以说血刀门也是因我才重出江湖,你们…算是被我连累,我…” “不,不能这样说。” 苏银瓶一脸正色,决然不同意秦琅的说法: “什么叫连累?难道侠义之士杀了贼人,反而还有错?这是倒反天罡!秦琅,这件事没有人会怪到你身上,包括我和堇儿,侠者为义若是有罪,那我大周成什么世道了?” 其实苏银瓶身为郡主,她能有这种态度,秦琅就已经很欣慰了。 至于秦琅自己内心,因为事实的确发生,所以多少还是有些想要负责。 总之这样坦白了前因后果,秦琅第二天傍晚,真地就打算动身前往血刀门出没的那段官道。 “堇姑娘,能否借你抢来的紫骝马一用?” “……” 一天一夜没有跟秦琅说过话的少女,在听到秦琅的这个请求的时候,依然一语不发,眸儿依旧冷漠地看着他,站在马桩前,手里紧紧地攥着拴马绳… 第十二章 夜夜当新琅 “等几天。” “为什么?” 夕阳西下,牵着马绳不放的少女面对秦琅的疑问,缓缓吐出两个字: “一起。” 顿了顿,又仿佛在解释什么似的地补充道: “我很厉害。” “呃…这个确实,所以呢?” “所以伤好之后…不需要你,我就能杀光他们。” “不行。” 秦琅果断地摇头。 …… 按理说,顾堇之前杀了血刀门的一些人,和苏银瓶一起逃出来,其实同样也属于被血刀门惦记的对象。 眼下剑平县附近若有血刀门的人马眼线,必然也是会留意逃走的苏银瓶两人的。 单论这方面,顾堇就有充分的理由,跟秦琅一样想要剿灭血刀门。 事实上,如果顾堇没有受伤,秦琅可能还会主动请她一起动身。 但问题就在于时间上。 顾堇伤好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左右,在这之前,秦琅担心,血刀门的人越来越多地掌握自己的情况,包括自己的画像什么的。 这也是为什么秦琅现在外出都要带面巾。 夜长梦多,秦琅本来就怕贼惦记,怎么可能还放心地让贼惦记那么久? 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难跟无赖斗。 某少女一对匕首使的天花乱坠,未使全力,秦琅就已经看不清其路数,结果不也在那帮宵小之徒手上吃了大亏吗? …… 事不宜迟,秦琅坚持即刻启程,最终说服堇姑娘松开了缰绳。 “你看你,挺好看的脸又沉着,总这样不好。” “……” “你要是因为这事儿又不高兴了,那我答应你,等我回来,就把那天我制住你单手匕的那套武功教给你,怎么样?” 还别说,听了这个话,顾堇那双漂亮的眼睛真就稍微亮了亮。 “驾!” 秦琅言罢也就翻身上马,马儿打了声响鼻,屋子里的苏银瓶闻声踩着小碎步跑出来,双手微微提着裙腰,遥望着驰去的一人一马: “秦琅!你要小心啊!” “知道啦——!驾!…” “……” “嗯?怎么了堇儿?” “夫人以后…还是别叫那人的名字了…” “为什么?” “叫多了,容易长针眼…” “???” 还有这种说法? 郡主大人对青州的民风民俗不甚了解,但眼下也没心情关心这些,待秦琅的身影走远后,双唇一抿,眉眼间的神色严正了起来: “堇儿,之前秦琅说,让我们方便行走了,可以去县里逛逛。” 看似有些突兀的话,顾堇闻言却心有所会,抬眼看了看苏银瓶手中,不知何时捏着的一枚写有【青璃】二字的金镶龙纹玉佩。 …… 就这样,在“少侠入狱杀贼”事件半个月后,剑平县这个边境小县城的衙门口,于这日太阳下山前,再一次地热闹了起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百姓无从明晓。 他们只知道,在得知有两个神秘人进入县衙之后,正在茶摊上听书听的口干舌燥的县老爷,整个人当场脸色煞白,汗流直下,差点儿一跟头从板凳上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回到了县衙。 随后,县衙大门就忽然紧闭起来。 沿街一排排捕快佩刀站岗,甚至包括很多临时招来的人员,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似的,将县衙包了个严严密密。 如此肃穆紧张的阵仗,直到几只传信的飞鸽,从县衙朝着青州府方向飞去,才逐渐散去。 ————————— “驾!驾!” 与此同时,出剑平县往东的官道上,秦琅驭马飞驰,衣袖猎猎作响。 秦琅虽然生在天山,但却是学过骑马的。 并且从小就学。 孩童嘛,都爱玩骑马马的游戏。 小时候在山上,师姐就很喜欢扮做小…大母马,让秦琅骑马马玩。 为了有意培养他将来的骑术,师姐时不时还故意让他骑不动,非要秦琅挥舞自己的小鞭子,抽一下圆滚滚的马屁,才肯一脸红晕哼哼唧唧地继续在地上爬。 后来长大一些,懂事了,秦琅就会在天山脚下的草原上真地学骑马了。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马,秦琅骑的还是野马,无镫无鞍地骑,一身骑术自然是不消多说。 “驾!” 在官道上约莫骑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下来,眼看不远处就是苏银瓶描述的遇难的那个回马弯,秦琅亮起提早准备的火把,假装马儿乏了,放慢了速度。 同时他的耳朵也在仔细注意周围的动静。 窣窣… “!” 忽然,左面山坡上传来一阵草木声,秦琅心中有数,但假装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 沙沙… 很快,右面山坡上响起了类似的动静,极为隐秘,在晚上很容易被当作鸟兽穿行。 哒…哒… 秦琅纵着马继续往前,随着一声嘶鸣,马蹄突然乱了起来,估摸着是遇到了绊马索。 看来是同样的手法。 若是疾驰,大晚上的秦琅肯定已经被绊倒。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马匹受惊驻足就已经够了,却听“咻咻咻”数道破风声乍起,一人一马迅速被四起的粉尘包围。 “什么人!怎么回事!” 在秦琅“惶恐”的呼喊中,两边山坡逐渐亮起一个接一个火把,最后在渐渐嘈杂的人声中,将秦琅包围了起来。 “咳咳!…你们…” 一圈火光掩映下,秦琅口含醒脑丸,看清楚了约莫十来个手持环刀的人,个个面相不善,在看向秦琅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儿想要与其交流的欲望,纯粹已经把秦琅当作了待宰的羊羔,最多像检查货物一样地看秦琅两眼,随后就是自顾自地内部沟通。 “七哥,皮子好像不肥啊。” 有人似乎对秦琅还挺嫌弃,走到已然“昏迷”的秦琅边,抬脚踢了他一下: “就一人一马,身上的物件儿怕是还搜不够药钱。” “老四你别这么说,有马就已经够回本了…兄弟们从深山老林才刚出来几天啊?别说杀人玩了,连个女人都没得玩!前天遇到那点子还忒地扎手,直接折损了十几号兄弟,眼下艰难,能赚点儿是点儿得了…” “唉!主要是这趟门内所有兄弟都来了,兴师动众蹲了一天一夜,就这么个东西…” “马带走,东西再搜搜,然后呢?这人怎么处置?” “我看看…啧,这小伙模样倒挺标致,卖到青楼还不错。” 地上的秦琅心里咯噔一下。 青楼? 卖我? 确定没卖错地方? 把我一个大男人卖去青楼干嘛?夜夜当新琅? …… “最近听说金州的凝香馆开了新营生,专收些小相公,供贵妇人和怪客狎玩,这人说不定能值个花魁钱。” “凝香馆?七哥,不妥吧,这天底下的凝香馆可都是天合宗的产业,咱们血刀门…” “一码归一码,做生意跟谁不是做?凝香馆现在本来就在跟听雨轩竞争,同为秦楼楚馆,听雨轩可是教坊司的生意,代表的是朝廷!天合宗跟朝廷掰手腕,什么资源不得要?还会在意从哪来的?” …… 原来如此。 秦琅倒是没想到,躺地上装个睡,还能听到一些奇妙的小新闻。 …… “七哥,既然这样,干脆我们几个直接去把剑平县给端了吧,杀门主那小子说不定还在那呢!” “对!前天那两臭娘们儿也往剑平县方向去了,把她们也杀了!” “还有县里其他人,除了官府的不方便惹,其它能杀的干脆都杀了!小孩儿和寡妇就留着玩,玩够了再杀!哈哈哈!算是给兄弟们祭刀,也给门主祭天!” …… 听到这些话,秦琅差点儿忍不住皱眉。 只能说这血刀门的确是恶名昭彰,人性如兽,死有余辜。 …… “蠢货!老子说了一码归一码!现在端人家天合宗的地盘!不要命了?” “那卖人给凝香馆这事儿,要不要等长老回来?” “等他作甚?门主一死,家里就他一个长老,不跟着兄弟们一起谋生,倒跑去青州府跟那知府献媚去了…哼!那老头在青州府吃香喝辣,可在乎兄弟们这边就剩十几个人了?” “害,别说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老九!过来先把这小子绑了!” …… 话到这里,秦琅也算听明白了。 原本他还打算看情况,比如要不要装个富商,主动当人质,然后混进血刀门老巢什么的。 结果现在一听,敢情整个血刀门上下,除去顾堇上次杀的那些,如今全部就只剩周围这十几个了! 哦,还有个出门在外,似乎跟青州知府有些勾搭的长老。 那事情反倒简单了。 于是,当周围一人靠近秦琅,刚弯腰想要绑他,整个人却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忽然不动弹了。 “嗯?老九,怎么了?” 被称为七哥的血刀门弟子觉察不对,伸手拍了一下老九的肩膀,却听对方口中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声,僵硬地转过一张瞪大眼睛的脸庞的同时,也显露出了插在自己喉咙上的刀尖。 “老九!” 大股的鲜血,沿着老九自己用的那把环刀,从刀尖往刀把流。 而握住刀把的那只手,正属于“昏迷”在地上的秦琅。 “你!…竖子好胆!” 一瞬间,其余人都意识到了异变发生,当即最近的两名血刀门弟子,抬起环刀就朝着秦琅剁去! 秦琅双腿鼓劲,左右一分,各自将一名弟子扫倒在地,同时起身,双手接住两人持刀的手腕,往回一扣! 噗哧! 两声闷响,血花齐绽。 此等高超且骇人的身手,一时间着实镇住了当场不少人,但也不是所有。 “啊———!” 秦琅杀完两人还未脱手,背后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毛脸大汉的怒喝,听声音正是七哥,双手握着血刀门标配的血刃单环大刀,对着秦琅的背脊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秦琅则是右臂一伸,顺势擒住另一人的持刀手腕,反手一个上撩斩。 铛锵——! 血刀阔脊宽刃,重量本就就不轻,这一个上下相抵,直接砍出了火星子。 而让在场所有血刀门人心头一凛的是,两人对刃后,身形居然都是纹丝不动。 要知道,七哥是双持下砍的一招力劈华山。 而秦琅却是在单手借力的情况下,向上提刀撩挡。 如此情况下,秦琅不仅胳膊手掌没有一丝颤动,连整个身形都稳如磐石,可以想象他的一身外功底子有多强横! “好好好!” 七哥目露血丝,满脸凶戾之色: “好小子!好功夫!报上名来!” “报你个头。” “?” 七哥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和自己盘道报蔓的打算,似乎杀人就是唯一目的,只见他叫号的功夫,秦琅已经将方才借力撩刀的那人抹了脖子。 算上老九,眨眼间,四名血刀门弟子已经死于秦琅手下! “找死!” 七哥顿时暴起,提刀再朝秦琅冲来,秦琅也看出来了,这帮血刀门的余孽中,就属七哥最有实力,秦琅就偏偏先不跟他打,手握一把血刀,直接背对七哥,冲向血刀门其余众人。 “杀!” “?!” 这众人原本还想秦琅如此高手,应该会先和七哥单挑,然后他们就找机会搞点儿偷袭啊,投毒放暗箭啊之类的操作。 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秦琅根本就不理会暴走的七哥,而是直接提刀冲着自己几个功夫浅薄的混子奔来。 欻——! 刀光掠影,横扫千军,又是两人倒在血泊。 余下几人悚然,却也不想坐以待毙,三个弟子同时对着秦琅面门劈砍而来,秦琅将刀横在身前一拨一推。 铛! 随即连续三个转身,秦琅单手连续甩出三记白云盖顶,刀走流光,刀刀见血,三人也接连倒下! 不到半柱香,仅存的血刀门弟子,就有七位命丧一人之手! 七哥最在秦琅后面乱砍一气过后,到此时尽管目眦欲裂,但却反而清醒了一些。 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什么不是路人,而是专门抱着剿杀血刀门的目的而来! “你到底是谁!” “秦琅,王良琅。” 此时除了七哥,还有四名弟子早就惶恐的不行,四散着往左边山坡逃了去。 秦琅追击不及,只能脚下一踩一勾,将一柄血刀直勾勾踹向几人方向。 咻——! 呲啦—— 刀光穿过处,四名弟子或小腿或腿弯,均被撕开了口子,依照血刀的特性,这个伤口注定让他们逃不久也逃不远。 而后,秦琅才正对着七哥,撇了撇衣摆上的血迹,冷声道: “你们门主薛贵,就是我杀的。” “你!……为什么!” “因为…嗯…他二十年前骂了我师姐。” “?!” “至于杀你们,应该是因为…你们想把我卖到青楼吧。” 第十三章 “谢谢”和“不用谢” 月黑风高。 剑平县外的官道上。 地面横七竖八倒了几支火把,昏黄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同样横七竖八的,还有不少尸体。 …… 问明了秦琅的名号后,血刀门七哥自然没有将秦琅的口花花放在心上。 毕竟血刀门这些年是怎样的名声,身为血刀门人,七哥自然也清楚。 可以说,血刀门和薛贵能活这么久,本就是倚靠狡诈的行事轨迹和一些贵人稍微的帮扶。 说白了,连七哥也知道,薛贵不得善终的死亡是迟早的事。 而秦琅的出现,也是迟早的事。 …… 今夜事已至此,多说已然无益,看了看满地的尸体,七哥深吸一口气,提起十二分精神,双手紧握血刀,对着秦琅就是一个弓步下劈。 砰! 血色的单环大刀劈砍在了砂土地上,溅起的漫天灰尘在弥漫半晌后,忽然又被另一道刀光破开。 抬眼一看,只见跃步腾起的秦琅在空中一个转身,右臂顺势对着自己的头顶甩下了一记劈斩,七哥赶忙抬刀相扛。 锵啷——! 同样的刀,血刀门的七哥双持,使的一套大刀法。 而秦琅依旧是单手,用了一套单刀法。 尽管环刀厚重,在秦琅手上却如耍钢鞭,在七哥招架之后,他像方才杀其他弟子一样,几个转身,接缠头裹脑盖顶式,跟抽陀螺一般,狂风骤雨地朝七哥连砍数下。 浮光掠影间,却有雷霆之势! 而七哥作为血刀门比较能打的人,反应也不慢,当即提刀接反撩再接横挥斩。 铛!铛!铛! 夜色下,火星四溅,七哥硬生生将秦琅一波凛冽的进攻招架了下来,并且在最后一刀劈下时,一个全力上撩,将秦琅的刀身挑开。 叮锵—— 趁秦琅身前暂时吃了空档,七哥直接一个前踏步,抹身横斩。 “小子纳命来!” 刀风带着不小的劲气切向腹部,秦琅不得已身体后仰,近乎折了个直角,躲过了这一刀后起身,却见对方的又一记力劈华山已经直奔面门而来。 …… 对于双持大刀法,力劈华山无疑是最粗暴有效的攻击招式。 而七哥越能反复使用这一招,也越说明他的体能基础着实扎实。 …… 铮——! 铁刃嗡鸣声起,秦琅立刀护心的同时,一个侧身,刀身再一偏,抹刀顺力,将七哥这一记重砍力道卸下。 然而,在这一瞬间,秦琅也发现自己的刀刃上已经满是豁口,在七哥大开大合的进攻下,很可能随时都要崩断。 于是秦琅不多犹豫,在侧身抹刀之后,眼疾手快,竟直接探出左手中指,抠住了七哥刀背上的那枚刀环。 “什么?!” 这一下,七哥绝对是万万没有想到。 而紧接着,他也是大惊失色,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可也来不及了,秦琅左手紧紧扣住对方刀环的同时,右手上自己的刀刃却紧贴着对方的刀身,直直地推向了七哥握住刀把的双手。 铮——! 又是一阵刺耳的金石交错之音,此时七哥为了保护双手,不得不丢下了刀把,而如此一来,他最担心的被秦琅缴械的事实也已经发生。 砰… 秦琅左手扣住刀环,顺势将七哥的刀往地面一扎,本来右手紧接着就该直接挥刀结束战斗。 不料,那七哥也是好胆,在求生欲趋势下,自己武器脱手的一瞬间,心中顿时发狠,抬手一掌,竟直接往秦琅的刀身上拍去。 啪! 别说,这一下秦琅刚好没来得及转过刀刃,刀身侧面吃到一股大力,秦琅自己也瞬间丢了兵刃。 一时间,眼看二人要从白刃战变为拳脚战,但七哥却殊不知,秦琅心里压根没有浪费时间继续打的意思。 他右手背一弓,五指捏弄,起手掐起鹤嘴,用弓起来的指根位置,直接撞向了七哥的手腕,再趁其吃痛,快速接上一记推掌再击手腕,小臂… 啪!啪!…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眨眼间,秦琅的手型不断变化,无比的诡谲莫测! 七哥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手臂不断被击中各种要害,却压根无法琢磨秦琅的进攻路数,想抬起另一手阻挡,结果却只是徒增了受害部位。 咔嚓! 最终,随着接连几声脆响,七哥的手筋和关节就这么在短短几息间被秦琅单手折断,彻底失去了任何的抵抗能力。 …… 如果薛贵或者堇姑娘看到这一切,应该会感到非常的熟悉。 因为当初在牢里,薛贵就是被秦琅的这一套手法折断了手脚。 而顾堇跟秦琅邂逅时的那最后一波匕刺,也是被秦琅用同样的手法拆挡下来。 只不过眼下面对七哥,秦琅明显充满了狠辣的力道。 …… “呃啊——!” 巨大的疼痛让满脸凶相的大汉冷汗直流,以至于当即脱力跪倒在了地面。 而相比起痛苦,七哥此时心中的震惊可能要更大一些。 “龙象…拨云手?!” 作为血刀门中除了门主和长老以外,为数不多在早年间走过些世面的人,七哥再看秦琅时,那双瞪圆了的眼睛中,已经满是见鬼般不可思议。 “龙象拨云手!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 “曾经的六派之首…龙鼎山庄…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朝廷斩草除根了!你怎么会他们失传的独门绝学!?” “绝学…?” 听到这两只的秦琅微微皱眉,只是发至内心地感到疑惑。 这也算绝学? “抱歉,这只是我师姐教我的一个生活小妙招而已,不是什么拨云手,你认错了吧。” “你!……” 面对秦琅云淡风轻的回答,七哥仿佛喉咙被噎住了一样,临终前的最后一声斥骂硬是没有说出来,旋即就被秦琅捡起地上的刀,刺透了心脏。 “坏了,有点儿超时了…” 和七哥的纠缠,超出了秦琅的预期,他看向左边夜色笼罩下的山坡,关于那几个被他伤了腿的血刀门的最后余孽,定然是不能放过的。 于是,杀完七哥的秦琅不待歇息,捡起地上的一个火把,直接追了过去。 …… 本来血刀门就有一个长老不在,可不能再多漏网之鱼了,每多一条,秦琅就多一个贼惦记,人身安全就多一份不确定因素。 师姐一直教导自己行事要谨小慎微,秦琅不能允许这样的隐患。 只不过按照他大致的算计,即便腿上中了伤,那几个余孽依然大概率逃远了。 这一点倒着实让秦琅有些郁闷。 …… 然而,让秦琅没想到的是,上了山坡入了林,跟着血迹追了没多久,他竟然就见到了那四个逃走的血刀门弟子。 而且四个人全部躺在地上,秦琅伸手一探,居然都没有了呼吸。 “真的假的…” 秦琅有些懵逼,这就死了? 他那会儿投出去的一刀,明明只是划到了他们的腿上,难不成还划到大动脉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琅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稍微又检查了一下几人的尸体,果然,在四个人的脖子上,全都发现了一道丝线般的伤口。 不动则已,秦琅稍微一拨弄,那细若无物的伤口,才倏然冒出一缕缕鲜血。 显然,这是另有人帮秦琅杀了他们。 “……” 秦琅望着地上的尸体,良久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随即返回官道,徒步几百米,牵回了那匹早已躲的远远的紫骝马,一个翻身,举起火把,踏上了返回青牛岗的路程。 ———————— “驾!…吁…” 月明星稀,秦琅回到青牛岗,拴好了紫骝马,又看了一眼苏银瓶用的那匹白色小母马。 “……” “?” 小母马刚吃完一口草苗,感觉到眼前这个帅气的雄性人类目光不对劲,于是抬起雪白的脖颈,眨巴着长长的睫毛,疑惑地将脑袋往秦琅的胳膊上蹭了蹭。 而秦琅,却依然盯着马背上的银色织锦马鞍,若有所思。 这小白马… 这个时间点没有睡觉就算了,居然还吃草… 秦琅抬手,犹豫着摸了下马鞍。 嗯… 没有热度… 但并不能说明什么,夜风太凉,要是有人骑过,温度很快也能冷却。 不过因为马鞍上镶织物的缘故,气味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了。 于是,为了确认心中的某个猜测,秦琅看看周围,再看看马鞍,将鼻子朝着曲线玲珑的马背上,同样曲线玲珑惹人遐想的马鞍上,缓缓凑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 伴随强烈的既视感,秦琅身子一震,僵硬地扭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黑衣少女: “呃…我是想看看,这马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有骑股香裆之效…” “……” 顾堇冷冷地盯着秦琅,秦琅也不知道她到底信没信,总之赶紧扯开话题: “那什么,血刀门的人,我已经解决了,除了一个出门在外的长老,剩余十几号人都死了。” “哦。” 顾堇的反应不轻不淡。 …… 三宗六派十二门,虽然说起来,血刀门是十二门之一。 但是一来,比起三宗六派,江湖十二门的罔替,本来就比较频繁。 二来,就算血刀门不被灭,隐匿江湖这么久,被剔出十二门之列也是迟早的事情。 …… 总的来说,在顾堇这种郡主亲卫,皇帝亲姐姐的侍从看来,江湖十二门之一被除名,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 相比之下,顾堇似乎有更在意的事情,在默默看了眼秦琅衣服上的血迹后,眸光故作随意地瞥向外面的月光。 “你受伤没。” 她忽然轻声说道,语气平淡的听不出问句还是陈述句。 “没有。” “……” “那个…其实那会儿发生了件怪事,有四个血刀门的人,我都以为他们逃跑了,但却在山坡上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脖子上的伤痕像是高手用利器所伤…不知堇姑娘你对此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 顾堇脱口而出,转身就要进屋。 “诶等下,之前说好的,我回来之后教你武功,不学了?” “……” 顾堇眸色微亮,但旋即,余光又悄然扫了一眼自己本应恢复不少的肩膀,顿了顿后,依旧只吐出两个字: “改日。” 说完,纤巧的身影闪进了屋里。 秦琅站在外面,望着她消失的门口,片刻后,哑然失笑。 关于那四具尸体,某少女虽然不承认,但她却不知,自己说谎时,发丝间那两只被染的粉莹莹的耳朵,却早已出卖了她。 ————————— 回到屋内,苏银瓶熟睡着,秦琅依然朝着床尾处的草垫走去。 顾堇则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和郡主一起睡在床上,而是跟秦琅类似,在土灶旁铺了个简单的草垫。 尽管小床的确也挺拥挤的,不过顾堇之所以不肯睡床,只是出于当亲卫的习惯。 秦琅对此不多管闲事,往自己的草垫子上一倒,结果半天都没睡着。 可能是第一次杀了那么多人吧,心潮啥的,多少有些澎湃。 无奈,只好又起来去屋外转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秦琅朝土灶前稍微多看了一眼,便将自己身上的那条薄被,盖在了顾堇身上。 “谢谢…” 轻声地随口说了一句,前前后后也算折腾了半天,他这才算终于成功地有了困意。 …… 然而,秦琅并不知道,大概自己前脚入梦的时候,后脚某少女又徐徐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并非争当夜猫子。 毕竟少女失眠,跟秦琅失眠的原因完全不一样。 “……” 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少女清冽的眼波中,似有一抹月光流转而过。 她抬手,下意识想要碰一下被子,但旋即就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低呼。 小心地揭开衣领一看,原本处于恢复期的伤口,果然因为自己今晚擅自偷摸的行动重新撕开了一些… 不过没关系。 他是夫人的救命恩人。 她是夫人的亲卫。 她去确保他的安全,顺手帮他解决四条漏网之鱼,不管出于对夫人的效忠,还是出于江湖道义,都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 所以… “不用谢…” 喃喃的小声嘟囔过后,少女再次闭上了眼睛,继续忍受着肩头时不时的阵痛。 而这一次,她葱白的手指头攥着身上的薄被,终于很安静地睡着了… 第十四章 皇家软饭 翌日,又是天刚蒙蒙亮,秦琅是被痒醒的。 跟天山上的日常不一样,这一次,是脸痒。 “……” “……” 睁开眼睛,秦琅看到的是脑袋倒在自己肩膀上的苏银瓶苏女侠,琼鼻微微翕动,如兰似麝的呼吸正均匀而有节奏地轻轻地喷薄在自己脸上。 第一时间,他并没有想通这是怎么做到的。 但在一个激灵清醒之后,秦琅才看清楚,郡主大人也不知道闹哪门子幺蛾子,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居然也跑到床尾靠着睡了。 屋里的这张床是靠墙的。 床尾和墙面构成直角,秦琅是靠着墙的那一面睡,而苏银瓶此时便是靠着床尾这一面睡。 结果睡迷糊之后,香喷喷的郡主大人就歪七扭八地往秦琅的方向倒了过去,唇间温热的呼吸吹啊吹的,就把秦琅吹的痒醒了。 …… 这些天以来,秦琅虽然很洒脱,与堂堂青璃郡主不卑不亢地同住,可心里也是有一把秤的。 郡主毕竟是郡主。 何况青璃郡主还不是一般的郡主,是亲王级别的,当今圣上的亲姐姐! 就因为这个原因,秦琅平日与其交往,多少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尊重的。 最典型的,就比如睡墙根。 …… 因此秦琅眼下一瞧,郡主大人都快要倒进自己怀里了,再倒下去说不定就得碰到更不得了的地方了,当即整个人就清醒过来,抱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基本原则,将郡主大人的身子轻轻推直了过去。 “呼…” 玩归玩,闹归闹,皇帝的姐姐的身子可不能随便乱搞。 当然,在其睡着的时候,为她检查一下玉足上的伤势这种事情,是不算乱搞的。 “嗯?堇姑娘,你来的正好。” 永远神出鬼没的黑衣少女,不知何时又已经站在了秦琅面前,秦琅指了指苏银瓶,虚着嗓子小声道: “郡主可能梦游还是怎么了,跑我旁边来睡了,你把她抱上床吧。” “……” 少女很难得地不再面无表情,冷冷的眸儿当场白了秦琅一眼。 “不是,堇姑娘,你可能误会了…” 少女不想听他解释,也没有把苏银瓶抱上床,而是直接抓着苏银瓶的肩膀轻晃起来。 “夫人,夫人…” “唔…” 女侠睡的很香,一点儿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于是少女加大了摇晃的幅度。 “夫人!夫人!” “~…” “……” 不仅没醒,莫名感觉睡的更香了。 于是顾堇小脸儿一黑,眉儿一颦,抬起手来,对准苏银瓶腰线下浑圆的满月,不轻不重地甩了下去。 啪~! “?!” 梦呓般的一声惊呼,苏女侠的臋儿连带身子一颤,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瞧瞧旁边假装看风景的秦琅,再下意识捂了捂痛处,女侠霎时俏脸儿就通红,站起身来,笃笃笃踩着小碎步,把顾堇拉到了一边儿,含羞带嗔地一跺脚: “堇儿!你怎么又这样叫醒我啊…” “不行么?” “在…在家里可以,但是在外面…” 在外面,苏女侠不是郡主,而是江湖儿女。 可江湖儿女也同样是要面子的,被人知道自己每天靠“同伴”打屁股才起床,那岂不是丢死个人了? ……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在一旁窸窣,秦琅也不方便偷听,只是方才那颤巍巍如涟漪荡漾一般的美妙画面,总是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放。 “那什么,我插个嘴…” 秦琅摸了摸鼻子: “…你们慢聊,我先买菜去了。” 秦琅边说边提着竹篓出了屋子,带菜篮不带刀的少侠,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在青牛岗住到现在一直都是过着这种如同退休老侠客的生活。 “等下。” “?” 没走几步,黑衣少女跟了过来。 “怎么?” “有些事情,一直没说。” “什么事?” “夫人…爱吃鱼。” “鱼?” 秦琅眨眨眼,咧嘴一笑: “这不巧了吗,今天我就准备去河边抓点儿鲫子,给你们伤员熬点儿鱼汤。” “还有,夫人喜欢吃肉,喜欢甜。” “行,记住了。” “夫人不爱吃空心菜,吃了偶尔胃会难受。” “嗯?这怎么没早说?前两天都吃了来着。” “夫人出门在外是女侠,女侠不挑食。” “这样啊…” …… 秦琅回想起当初苏银瓶抽抽搭搭的那句“我是江湖人,没有娇生惯养”,不禁心中莞尔,莫名觉得郡主这种有些小倔强的地方,其实挺可爱的。 …… 女侠不挑食,可郡主是挑食的,郡主只是不说,但她的亲卫出于忠诚和关怀,还是忍不住想给秦琅嘱咐一下,就这么陆陆续续给秦琅说了很多关于苏银瓶的喜好。 “夫人她从小到大的喜好…很多都不是能轻易实现的,麻烦了…” “……” 顾堇并不经常用长句子,就这么低声的忽然一句话,秦琅隐约听懂了一些东西,朝屋子看了一眼后点点头: “其实你说的那些也算不得挑食,吃饭这个事情,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只要不是龙肝凤胆就行。” “……” “那我走了。” “……” “你…” “?” “夫人喜欢吃的东西,你到底记住了没…” “记住了。” “真记住了么…” “真的,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一些夫人的事情,堇姑娘越问,平淡的语气中似乎越夹杂了一些低落。 “我走了。” “……” 顾堇站在原地,没有理会秦琅的招呼,也没看他。 等秦琅背对自己走了十几米远,她才斜睨了一眼他的背影,眼底中闪过一丝倔强与黯然后,默默地攥了攥小拳头,转身准备去喂马。 直到把两匹马儿牵到槐树下后,她的背后又蓦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对了,堇姑娘…” “……” 顾堇略错愕地转身,看到秦琅走了半天居然又跑回来了,俊气的脸庞上带着点儿窘迫,讪讪地对自己一笑: “你刚才光说苏女侠了,你呢?你爱吃什么?我也一并记下。” “……” 心儿里面,像有颗小石子扔进一汪清湖,漾起了一圈儿令人神怡的涟漪。 顾堇的眸光淡淡地划过一抹明媚,双手有些不安分地抚弄着马儿的鬃毛,半晌后才木讷道: “木贼草…可以多带…” “行!” …… 苏银瓶喜欢甜食,苏银瓶不喜欢的苦苦的木贼茶,顾堇似乎却格外喜欢。 …… 离开前,顾堇还从朴素的胸怀里摸出一颗碎银,秦琅没有收下。 之前夫人也给过他钱,但剑平县这小地方,三个人加起来其实也花不了什么钱,秦琅手头的就绰绰有余,更不用说马上赏银也要下来了,并不差这点儿。 正经的赏金,报酬,秦琅受之无愧。 这种救人之后搭上的软饭,虽然很香,可秦琅谨记师姐的教诲,万万不敢随便吃。 …… “可是,师姐你哺育我多年,不也算是吃软饭吗?” “师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师姐的饭比其他女人软!比其他女人香!是真男人也可以吃的,明白?” “是,谨遵师姐教诲…” …… 软饭吃不得,师姐的除外。 尤其是皇家的软饭,按照最坏的可能,万一眼下有命吃,将来没命咽呢… ——————————— 第十五章 摸鱼 龙象拨云手。 这是在血刀门七哥口中,曾经的六派之首,龙鼎山庄的不传绝学。 但对于秦琅而言,这还就真就不算个什么。 说是师姐教的生活小妙招,也的确用于生活。 其中最常用的事儿,就是摸鱼。 …… 不论是雪顶上的寒潭,山脚下的湖泊,秦琅在徒手抓鱼这一块,绝对是可以用神功大成来形容。 因此,秦琅给自己的这套生活小妙招,其实曾经起过别的名字,叫【天山摸鱼手】。 不如七哥嘴里的【龙象拨云手】霸气,但胜在贴切。 不论是深寒冰冷的雪窟下,还是水草丰茂的湖里,秦琅用这个手法摸鱼,可以说如探囊取物。 而那一系列在战斗中看似变幻莫测的手法,用于摸鱼的时候,就简单多了,无非讲究一套八字真诀。 抓!握!抹!按! 有了这四个字,再滑再肥,再胖再嫩的鱼儿,都逃不出秦琅的魔掌。 当然了,就跟骑马一样,凡是这种技能向的东西,师姐必然都曾亲自指导过秦琅。 比如小时候还不懂事的年纪,在山上的温泉洗澡,师姐就会让小秦琅学习抓鱼。 …… 当然,后来秦琅才知道,师姐让他练习抓的,并不是所谓的“天山特产大白鱼”。 …… 往事不堪回首。 时隔多年懂事之后,这种记忆秦琅一般都选择封存在深处,不愿回想,想多了,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干净了… 但就结果而言,不管怎么说,秦琅现在的确成为了一个摸鱼小能手。 家里两个姑娘要养伤,正好郡主爱吃鱼,秦琅在去往河边的路上又遇到了未出摊的说书人,索性就勾肩搭背地带着老说书人一起下河摸鱼。 有了说书人打下手,秦琅就只负责往岸边扔鱼,说书人一条一条往竹篓里放就是了。 这种不到巴掌长的小鲫鱼,河里多的很。 听说螭江南岸的淮州地区,很多农户直接在田里捞鱼喂猪,秦琅现在跟捞也差不多,踩在鹅卵石铺就的河底,弯腰探手一抓就是一条。 没多会儿,竹篓里起码就装了足足三十几条小鲫鱼。 “啧啧,螭江的水就是好啊,这爆率…” 秦琅兴奋地嘀咕着一些说书人听不太懂的词儿,上岸之后一提竹篓: “老先生,你带点儿回去呗?” “害,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老身过年多吃点儿肥肉。” 说书人一脸的不稀罕,秦琅也就不客气了,在早市上又买了些豆腐,茶摊上薅了点儿木贼草,像个货郎一般丰收回家了。 ———————— 吱呀—— 回到家里,秦琅看见苏银瓶又端坐在床上练功,就没有打扰她,放下其它东西,只提着一竹篓鱼来到了槐树下。 黑衣少女也坐在那里,身边是苏银瓶的白色小母马,一人一马一树,沐浴在柔和的晨曦中,静谧美好的像一幅画。 “还在喂马?” 秦琅径直在顾堇身边坐下,少女面露警惕,往另一旁挪了挪屁股。 秦琅无奈一笑,也不在意,将竹篓放在旁边,拿出一把很旧的钝柴刀,开始杀鱼刮鳞。 他的动作麻利,处理好第一条的时候,旁边的少女还没偷看清楚。 于是等处理第二条的时候,顾堇忍不住主动开口了: “你在这儿杀?” “对啊,屋子里杀鱼,味道太大,这里风高,下面还有螭江,杀完之后内脏鱼鳞扔进江里就行,尘归尘土归土。” 秦琅一边说一边干活,顾堇看着他沾染着尘土的侧脸,一时间甚至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跟普通农户青年一般的男人,昨晚居然一个人灭掉了整个小有名气的江湖门派。 当然了,准确地说…是“几乎”一个人… “我看苏女侠她,好像每天都坚持练功?在京城也是吗?” 秦琅忽然这样问了一句,顾堇闻言沉吟后,缓缓点头: “嗯,每天都练…《普心决》,很基础的内功,十几年如一日地练。” “十几年…” 秦琅皱眉喃喃,顾堇抬眼,看向天边的青云: “对喜欢的事情,夫人她,一直很努力。” “苏女侠喜欢武功,喜欢江湖,不喜欢守在深闺,不喜欢…孤独,对吧?” “……” 顾堇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异样地瞄了秦琅一眼,然后和小母马一起继续望天。 “夫人她…天资非常愚笨。” “?” “尤其在武功方面,笨的很,但她却一直梦想,能有一天成为大武师。” “大宗师…” 秦琅心头微微一凛,那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才配有的称号。 …… 大周世界的武功境界,虽然没有明确的划分,但不明确的划分却是有的。 武夫,武师,宗师,大宗师,至少在江湖上,这四个档次不是可以胡乱称呼的。 像三宗六派的掌门,叫别人“一介武夫”,就是在狠狠地骂人了。 而真正算是武夫的,像血刀门七哥这类打架好手,说他是武师便是抬举,如果称其为宗师的话,就更加折煞。 据秦琅自己估计,江湖十二门的掌门人,比如有刀在手的薛贵,其实力应该就得上是武师了。 至于大宗师… 那无疑得是六派中的高人,三宗里的大佬,到了那种级别才有资格。 …… “可是以夫人的资质,别说大宗师,宗师之境,可能这一生都达不到…” “……” 秦琅很想说,你身为亲卫,这样说自己的家主是否有些欠妥。 但细一瞧,却又看到顾堇眼中没有半点儿讥讽或调侃,有的只是淡淡的低落。 “夫人她始终相信,坚持和努力,一定可以能成就她的梦想…” “这种事情…你信吗?” “信。” 顾堇轻轻点头: “夫人信,我就信…在京城,夫人她能被允许去坚持和努力的事情,本来就不多…” “……” 秦琅是第一次听到顾堇主动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对苏银瓶和顾堇产生了真正想要了解她们的好奇心。 “你经常说夫人如何如何,能聊聊你自己吗?” “我没什么好聊的。” 离开了【夫人】的主题,黑衣少女果断回复平常的冷漠,甚至连长长的马尾辫儿也停止了随风飘扬,冷冰冰地垂在了脑后。 秦琅也不多说,默默地继续杀鱼。 “……” 顾堇见他居然真地就不再追问,心中也不知道升起了一股子什么滋味,反正就是有些不舒服,于是良久后,突然拿起了竹篓里的一条鱼,再伸出一把自己的匕首。 噗! 哗哗… 开肠破肚,刮鳞片,从来没有干过这活的少女手脚异常麻利,让秦琅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把鱼当成了自己… “咳…其实就像刚刚那样挺好…” “……” “就是说…你偶尔不想聊,咱就不聊…” “……” “就这么静静呆在一起,你不说话的样子,其实也很好看。” 呲啦—— 手中的匕首颤了颤,划歪了,不小心斩断了一颗鱼头。 “没割到手吧?” 秦琅皱眉,下意识抓起少女几根白皙的指尖,还没看清,对方已然飞快地挣了回去,转身牵着小白马离开了。 留给秦琅的,除了一袭黑衣的背影以外,依旧还有两只藏在发丝间粉扑扑的莹润耳朵… ———————— 稍晚一些的午后,青州府。 中堂会客厅内,小叶楠木雕成的太师椅上,黑发童颜的青州知府周宁一边吹着盖碗茶,一边时不时看向站在面前的一名官兵。 “大人。” 时间一久,官兵被看的有些不舒服,抱拳道: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收到剑平县的飞鸽传书以后,我们四十骑人马全副甲胄,口覆面巾,彻夜奔袭血刀门,结果天快亮的时候,就在路上看到了血刀门众人的尸体,他们所在的山寨也已经空无一人,似乎…已经被谁灭门了!” “哎呀知道了,慌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 知府周宁皱眉抿了一口茶: “我只是在想,之前我让人跟踪那个白毛长老,跟到一半,那老头把薛贵的尸体往河里一扔,逃之夭夭了,现在血刀门都死光了,他会跑到哪儿去呢…?” …… 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语成箴,周宁前两天还在提醒那个长老,让血刀门低调,除名总比除命好。 谁知道他们还真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好死不死,抢劫抢到了大周的青璃郡主头上。 结果就是,微服私访的郡主,让剑平县知县连夜飞鸽传书过来,点名要剿了血刀门。 血刀门作为十二门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圣上的亲姊妹,亲王一般的存在还亲自点名。 这一来,全天下除了摄政王,还有谁能保它血刀门?不光除名,还真就得除命了! 只不过说来也巧,周宁这头已经很迅速地从州府派遣了兵马,谁知道还有人更快,在官道上就把血刀门除长老以外的人全都杀了。 对于周宁来说,不得不说,也算是帮了小忙了。 …… “大人,您觉得…会是何方神圣灭了血刀门呢?” “那谁知道?血刀门臭名昭著,如今重新冒头,说不定哪个江湖大侠路过青州,顺手就给它灭了也不奇怪,这就是江湖,懂吗?” “是是是…” 官兵满脸恭敬,周宁不以为然,自顾自思忖了片刻后,嘀咕道: “血刀门现在人死光了,长老失踪了,门主的尸体也被长老抛河里了…嗯…这样吧,把【青州府派兵成功剿灭江湖祸害血刀门】这件事情,分作两道消息,一道,回复给剑平县的知县和青璃郡主;另一道,找人带些银两,在青州和金州两地的听雨轩传播开来。” “大人?” 官兵有些不解: “咱们这回,往大了说,可算是讨伐逆贼啊,是否可以直接禀报圣上?讨个赏什么的?” “蠢货…” 周宁白了官兵一眼: “大周各地的听雨轩,本就是朝廷教坊司的产业,教坊司归属礼部,礼部又全是圣上的人…这听雨轩表面上是官家的青楼,实际上就是圣上在整个大周的耳目!就好比同为青楼的凝香馆是天合宗的耳目一样!所以我这消息一旦传到听雨轩,听雨轩的人再一听说跟青璃郡主有关,皇帝自然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可是大人,既然反正都要传到圣上耳中,这弯弯绕绕的…有必要吗?” “废话!你觉得青璃郡主微服私访,还差点儿被血刀门害了,这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吗?!” “哦对对对!是属下愚钝…” 周宁这么一骂,官兵才后知后觉地连连点头。 “还有啊,那个薛贵,是剑平县那个少侠杀的,赏银发下去没有?” “已经送过去了。” “你这样,备匹快马追上去,给他的赏银再加五十两。” “那…大人,关于这个少侠的情况,要不要也放进消息里传出去?” “不用,除非皇上亲口过问,否则就不单独提门主了,重点是血刀门被我青州府剿灭就行。” “是!” 第十六章 冒犯郡主大人 杀完鱼,清洗干净,秦琅决定将一部分用来现吃,另一部分用来晒成鱼干。 之所以有这个条件,其实跟剑平县本地也有关系。 青州是产盐大州,剑平县往南就有一座井盐矿,所以青州本地诸县的盐价都便宜,不少百姓私人家里都储有一两块粗盐石什么的。 虽然这也属于私盐范畴,但私人用跟大批量售卖终究性质不一样。 加上青州地广人稀,位置偏僻,法不责众等等原因,百姓自己用点儿便宜私盐,朝廷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秦琅现在就是趁当地盐价便宜,狠狠地腌了几十条鱼干,在屋外挂起一条绳子晾晒起来。 青州日晒长,气候较干,即便惊蛰时令也不会太潮,晒个鱼干还是没问题的。 ——————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师姐在心,神怡气静…” “…忘我守一,师姐第一…” 晒完鱼干儿的秦琅收拾干净,盘坐在老槐树下,体内默默运转着天山女子亲手著成的内功心法——《孝心决》。 …… 苏银瓶每天早上坚持练内功,秦琅这半个月以来,其实有空也在练。 毕竟他现在内力要从头练起,县里金婆婆的醒脑丸,对付血刀门用的那种一般的迷药倒是没问题,但总不可能包解百毒。 何况内力也不光是用来抗毒的,作为大周武功体系的核心,内力对大部分武技和防御技都有大幅度的加成。 只有极少数专练外功的狠人,或许可以单凭肉体,反压制修炼内力的同境界对手。 但即便如此,这样的人上限却注定无法再提高。 …… 和两个姑娘不一样的是,秦琅没有受伤,所以除了内功,外功他也可以练。 也不知为何,可能跟自己下天山后内力消失是同一个原因,总之秦琅如今修炼内力的速度,基本上只有在天山上的两成不到。 如果具象化一些,比如正常人从零开始练半个月,内力可在丹田凝聚出一滴水。 但秦琅练了半个月,却只有一缕水汽,奇慢无比! 无奈内功这东西,正常情况下,每天有效的练习也就那么一会儿,秦琅练完之后就开始在槐树下,对着粗壮的树干打拳。 砰! 砰! …… 五十来拳打完,树皮碎渣脱落了一地,秦琅又开始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又是五十个做完,开始仰卧起坐。 五十个仰卧起坐完,秦琅开始绕圈跑,从槐树到粮仓小屋,再到县城东门,再到青牛岗下,再回到青牛岗槐树下。 一共要跑五圈,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屋子里的某个女侠忍不住了,捧着一叠刚整理好的被子,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顾堇: “哎哎…堇儿,你看见没?” “没有。” 顾堇头也不抬,挑拣着一些带血的脏衣服,往竹衣篓里扔: “堇儿不是夫人,没有偷看男人的习惯。” “你!哼,堇儿你变了…” “……” “你变成坏姑娘了,动不动就胡说…” 苏银瓶好歹是个郡主,在外也是个女侠。 世上哪有喜欢偷看男人的郡主或者女侠? 书里倒是有,比如妹妹爱看的那些杂文里面… 只不过那里面的女侠和郡主,下场都很… 苏银瓶脸红红地摇摇头,忘掉妹妹藏书里的那些不雅的文字和图画。 总之她这么端庄自爱的女子,肯定不适合被冠以“喜欢偷看男人”这样的名号。 “堇儿,我说真的,秦琅他在外面一会儿打树,一会儿对着地面打桩…” “……” “…一会儿又跑来跑去的,这是在干嘛呢?” “大概是练功。” “练功?” “外功。” “外功…哪有这样练的?一点儿招式架势都没有,最起码也扎个马步什么的吧?看他这些…倒跟京城九眼桥附近,举石锁耍把式的差不多…” “嗯,是有点儿像。” 话到这里,顾堇也暂时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抬眼透过推开的一扇小窗户,看向外面远处跑步的男人背影: “不过…这些举动虽无章法,却的确能加强体魄。” “可如果是练外功,多熟练武技不是更重要吗?体魄再强,到最后不还是得靠内力支撑,光是体魄的话…哦!” 机智的郡主大人想到了什么: “他该不会想要跟九州镖局的刘镖头一样,死磕横练功夫,肉身成就宗师吧?” “应该不会…” 顾堇面露狐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肉身宗师谈何容易,虽同境界无敌,但终究没法再上一个档次。 这也是为什么,六派只有一个九州镖局,只有一个刘镖头。 “话说…这个天也不热吧,干嘛非得脱衣服…” 苏银瓶望着窗外挥洒汗水的年轻少侠,那有力的双腿,高挺的身材…看着看着,目光就变得直勾勾,双手将手里的被子攥啊攥,攥的都快出水儿了,嘴里却还在小声地批判: “啧,男人家家的…真不修边幅…” “……” 顾堇瞥了下自家夫人那双盈盈闪动的杏眸,眼皮一耷,直接伸手将窗户一关。 啪。 “?堇儿你干嘛?” “夫人不是不偷看男人么…” “我…我这是帮他警惕一下周围…” 苏银瓶眼睛胡乱眨了眨,抬手拢了下耳边的头发: “他那么不修边幅,万一待会儿有县里居心不良的…不守妇道的女人,跑去欺辱他,把他勾搭坏了…什么的…” “……” 苏银瓶一边说着,一边又悄悄伸出玉手想要推窗,结果被眼尖的亲卫发现,直接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啪! “嘶…堇儿你又打我!” “下次打屁股。” …… 居心不良不守妇道的女人… 县里有没有不好说。 反正这小屋里是有一只的。 惩罚这种女人,当然就要打屁股了。 —————————— 跑完了几圈,练完功的秦琅又再槐树下吹了吹风,随后回到屋中准备做中午饭。 然而,让他稍感意外的是,仅仅一上午的功夫,家里竟像是被好好翻新了一场似的。 从床被到桌柜,从灶台到门窗,全都变得整洁一新。 再瞧那小土灶的台前,某个熟悉的人影换上了一身本地质朴的青色麻裙和藕色绣鞋,但身段儿依旧丰腴有致,蹲在地上添柴火的时候,细软的腰肢下,满满胀胀宛若玉盘般的一道温润弧线,更是沉甸甸显得格外诱人。 “……” 不得不说,麻布做的裙摆真够扎实,换做丝绸肯定早崩坏了。 秦琅是个正经人,所以倒也没细看,再瞧另一道站在苏银瓶旁边的清冷倩影,此时居然举着菜刀在帮忙切豆腐。 “呃…堇姑娘。” 秦琅走过去,看着菜板上惨不忍睹的豆腐碎,哭笑不得: “那什么,多谢你们忙这一上午了。” “没,都是夫人做的,我只打了下手…” “打下手也是帮忙嘛,至于这个切菜,就我来吧,你先休息。” “……” 顾堇低头,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那报仇雪恨一般的刀工,让她自己看完也沉默了,最终将菜刀往菜板上一放,走到一边儿去了。 “嗯…要不要学下? 秦琅想了想: “我教你?” “……” 少女冷冷地偏过头去。 不就是切菜么,她一个耍匕首的死士亲卫,切不好菜就算了,只要切人就行,学这个做什么… “我来试试吧。” 顾堇不理会秦琅,自然有人理会。 苏银瓶站起身来,沾染了些许灶灰的双手裙子上揩了揩,完全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妇似的,举刀小心翼翼地切起剩下的豆腐来。 “不不不,你这个,拿刀就拿错了。” “诶?” “你这姿势是拿佩刀,不是拿菜刀,要这样,一根手指放这儿…” …… 秦琅莞尔一笑,郡主果然还是郡主,一看就没有下厨的经验,于是手把手地从握刀开始教苏银瓶切菜。 “豆腐很软,你就这样直刀下去,不要抖不要抹…” 秦琅站在苏银瓶身后,身高优势足够他越过苏银瓶的个子,看到菜板的情况,而苏女侠很快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这个男人的气息包围了。 “切太厚不容易入味,也不容易入口。” “嗯…” “切太薄呢,炖鱼汤容易炖烂,所以差不多就这样。” “嗯…嗯…” 苏银瓶的脑瓜有点儿晕乎乎的,后来只会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比起学切菜什么的,让她更在意的,是某人的下巴时不时磕在她的头顶,某人的胳膊近乎环抱着自己的腰身,以及某人宽厚的大手包着自己细滑的小手… 点点滴滴的肢体接触,若即若离地感受着秦少侠结实的身子,却算是郡主大人第一次和男性接触的这么亲密。 当然,如果点穴那次也算的话,这算是第二次… 而跟她比起来,秦琅就老实本分多了。 他是正儿八经在教苏银瓶切菜,至于苏银瓶的手有多软滑,苏银瓶的头发多好闻,苏银瓶的身子有多娇润… 这些东西,秦琅不是没感受到,只是没去专门在意罢了。 直到发现身前的苏银瓶脑袋越埋越深,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的晕儿越来越红,小巧的耳朵越来越烫,秦琅才意识到自己对郡主大人的接触,似乎有些“僭越”了。 “咳…苏女侠…郡主,抱歉,有些冒犯了…” “没…不至于…” 倒也谈不上冒犯吧… 顶多是冒了下… 还没开始犯呢… “那我先煎鱼去了…” “等…等下!” “?” “我还没…没学会…就差一点儿…” “……” 好吧,学习最怕半途而废。 在好学的郡主大人的要求下,秦琅只好继续手把手地教她切菜。 …… 而全程一直坐在旁边小板凳上,假装擦拭匕首,实则利用匕首反光看到这一切的某少女,眸光复杂地出神半晌后,深吸一口气,默默走出了屋子… 第十七章 甄姬 晌午正当,金轮高挂。 土灶生火,小锅一搭,秦琅把几条小鲫鱼煎黄了用热水一沏,再将切好的几块豆腐扔下去。 咕噜噜… 鱼汤在锅里慢慢咕噜着,鲜浓的香味惹得某女侠一愣一愣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锅边的热气。 “至于吗。” 秦琅饶有兴趣地看着乖乖坐在床边等待鱼汤的苏银瓶,总感觉她要是有根尾巴的话,可能这会儿都已经甩来甩去晃个不停了: “你在京城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你也说了,那是在京城…这次出来以后,就很久都没有吃过鱼了。” “那你闯荡江湖的时候都吃什么?” “肉。” 苏银瓶认真地昂起俏脸儿: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你会喝酒?” “会,只能喝一点点。” 苏银瓶捏拢食指和拇指,表示一点点: “我妹妹比我稍微能喝一点儿,也稍微爱喝一点儿,” “那你还大口喝酒?” “是一种加了罗汉果的马奶酒,莽州特产,我路过莽州和金州交界的时候,用碗喝过,其他时候就只能用杯子…” 看得出苏银瓶对此有些小郁闷,两只藏在裙摆里的小腿晃了晃,带着小巧的绣鞋在地上轻轻踩了两下: “堇儿总说我没有侠气,所以我有机会都会练下酒量…” “哈哈哈…” 秦琅朗声一笑: “真正的侠气和酒量无关,好酒量对于侠客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侠气的人,喝再多也只是酒蒙子。” “真的吗?” “这么说吧,你觉得我有侠气吗?” 秦琅厚脸皮地指了指自己,苏银瓶想了想: “有。” “对嘛,我…” “但不多。” “……” 秦琅眉毛一跳: “为什么?” “你…你虽然是救了我和堇儿…还杀了坏人薛贵,但…但是…” 苏银瓶哼哼唧唧了半天,越哼唧脸色越红,最后索性抓过一旁的薄被,抱在怀里,把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儿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两只眼睛冲秦琅眨巴着: “你…摸了我…” “……” “胸…” “不是…” “还让我…跟你一起摸…” “……” 秦琅也不知道,自己点穴的大义之举怎么被她描述成这样了。 现在还好,将来要是等她回到京城,跟皇上也这么说… 秦琅想到这里,多少脖子还是有些发凉的,但好在身正不怕影斜影子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苏女侠,你说的这些都是为救人,我其实对那种东西毫无兴趣,只是…” “还有…脚…” “什…嗯?” 苏银瓶依旧抱着被子,眸儿扑闪扑闪的,长软的睫毛轻颤: “你后来…又脱了我的鞋袜…摸了我的脚…” “……” “还…捏我脚指头…” “咳…” 坏了,原来她只是当时没说,心里跟明镜似的… 虽然秦琅也可以用当时被顾堇抓包时的那套说辞,但说出来终归没有点穴时那么踏实,会很心虚。 所以对于苏银瓶“有侠气,但不多”的锐评,秦琅也不好厚着脸皮多做反驳。 “反正我只能告诉你,我就是一个不喝酒的人,当然了,大口吃肉谁都喜欢。” …… 话到这里,善解鱼意的秦琅帮忙给几条洗着热水澡的鲫鱼翻了个身,锅里扑鼻的鲜香味顿时更浓郁了几分。 “再有会儿就能吃了。” 秦琅盖上木锅盖,推窗看了一眼屋外: “我刚看堇姑娘出去了,是又喂马去了吗?” “不,这个时间…应该是她想去看风景了。” “看风景?” 秦琅回头疑惑: “堇姑娘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啊不是…” 苏银瓶已经放下了被子,摆摆手解释道: “我说的是马,不是人。” “马?” 秦琅一愣,指了指外面: “你的那匹白色小母马?她想看风景?” “嗯。” “……” 秦琅眼皮跳了跳: “是…她告诉你的?” “嗯。” “……” 行,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联想起之前她朝蹭自己胳膊的事情,秦琅严重怀疑这货莫是有些成精了。 就跟天山上师姐养的那只霄飞练一样。 “她比普通的马通人性,而且…我给她起了名字的。” “哦?叫什么?” “叫…唔…” 苏女侠对自己给坐骑起的名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会儿才小声道: “叫甄好骑…” “……” “后来妹妹老说我起的这名太难听,一般就不叫她大名,叫她甄姬了…” 甄姬… 这个名字,用在一匹丰美娇美的小母马上,倒是合适多了。 前提是没有那个大名… “甄姬好像挺喜欢这里的,而且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秦琅心说名字都叫“好骑”了,性子能不好奇吗。 “最近一没事,甄姬就像是找什么东西似的,在周围各种跑,虽然是马,但没个人看着,说不定还真会走丢。” …… 苏银瓶说着站起来,出门去找顾堇回来吃饭。 而秦琅把柴火熄灭之后,注意力则是放在了角落处挂起的一条纱幔上。 挂这玩意儿干嘛… 这是今天两个姑娘打扫屋子新添置的东西,秦琅也没多想,伸手掀开看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原来是这些天换下来,已经洗过的衣服,都湿漉漉地挂在幔帐后面。 有秦琅的,也有两位姑娘的。 包括一条熟悉的白布裹胸。 明明某女侠出于矜持,已经挂的很后面了。 可秦琅还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一眼穿过其他衣物看到了。上面的【江湖】二字没有脱色,原来是用墨漆所写。 而在其旁边,还有一条黑色裹胸。 也不知道是不是黑色显小,或者是洗完缩水了… 总之比起白色的【江湖】来,这条黑色裹胸就远没有苏银瓶的那么长,也没有那么宽,就小小的一块儿,薄薄的,轻飘飘的,就仿佛它神出鬼没的主人一样,风儿一吹,就会随风一起无影无踪。 看着…很可爱。 “嘿…” 可爱到秦琅瞧着瞧着,竟忍不住一时间笑出声来。 尽管他的笑是一种有些温馨,有些调侃的那种。 可有道是瓜田李下,当苏银瓶带着顾堇回屋,正好看到秦琅对着少女裹胸笑的时候,至少顾堇是第一次对着秦琅表现出了淡漠以外的情绪。 “哼…!” 她对秦琅冷哼了一声,之后红着耳朵喝鱼汤的时候,就把每一条鱼的眼睛都挑出来,嚼炒豆儿似的吃掉了。 第十八章 馋身子 接下来的两天,青牛岗的日常生活,似乎已经逐渐变得规律起来了。 每天早上醒来,苏银瓶练功,顾堇喂马,秦琅去买菜。 买完菜回家的秦琅也要练功,先练内功,再继续做那些对着地面打桩啊,满山岗跑啊之类的事情。 这个时候,姑娘们就会在屋子里收拾家务,添柴烧水,聊天什么的。 这种低强度的活动,倒也有利于她们伤势的回复。 而某女侠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坐在窗边的,干一会儿,就抬头往外面看一会儿,望着外面少侠俊硕的身子,眼睛一个劲儿冒水水。 啪… “?堇儿你怎么又关窗啊?” “太阳刺眼。” “?” 凌晨刚下的雨,哪来的太阳啊。 “堇儿,虽然我理解你,可秦琅他…” 苏银瓶轻咬着唇瓣儿,柔柔地抱着顾堇胳膊,认真地看着她: “堇儿,秦琅他,是个好人。” “……” 顾堇睫毛微微一抖。 “真的,至少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否则也不会救我们,还杀了薛贵,后来还去剿了那帮匪贼,然后…对我们…这些天各方面也挺照顾的,每天给我们做饭,还抓鱼什么的…” “……” “大家一起生活这些天,也算不得生人了,堇儿你真的没觉得秦琅他是个好男人吗?” “……” 顾堇眸光颤动,薄唇微张,却如鲠在喉。 “堇儿你也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好姐妹,说句不敬的话,我对你的感情,跟金銮殿上那位都是一样的。” “嗯…” 谈及这个,顾堇倒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所以啊,你就看在我这个好姐妹的面上,多接纳秦琅一些,好吗?” “……” 不求让你跟他关系有多好,至少…先把他当个朋友吧?怎么样?” 朋友… 顾堇眸底闪过一丝道不明的神采,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苏银瓶: “夫人。” “嗯?” “你对秦…你对他,是当做朋友么…” “我啊…” 苏银瓶脸颊微热,眸儿盯着自己的双手,十根手指头一下一下,不安分地交叉着: “我对他…我就是…唔…反正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侠士和侠女什么的…” 侠侣…? 顾堇心头咯噔一下,这些天隐隐悬在心尖儿的一块石头,仿佛一下子坠了下来。 冷不丁地,沉沉地,一坠到了心底。 是了… 说起来… 夫人本来早就该有个心上人了… …… 顾堇记得,从夫人还是小姐的年岁,一直到夫人成为夫人的年岁,各路权贵就一次又一次地登门造访,无非是为了跟皇家攀亲。 最早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顾堇六岁被夫人救回府中的那一年。 那时,圣上刚刚登基三年,夫人刚满及瓜之年,作为圣上的亲姐姐,苏银瓶府上的门槛几乎都被踩破了,却不见苏银瓶给那些人露过一点儿好脸色。 头些年,她会躲起来,偷偷跟顾堇一起去花园玩,让府上的丫鬟去应付。 后来长大一些了,不方便躲了,她便干脆以面巾覆脸示人,还是密不透风的那种黑布,以此表明态度。 直到后来,百忙中抽出身的皇帝终于得知了这个情况,私底下暗搓搓地敲打了京城的群臣权贵,夫人才再也没受人叨扰。 而此时的夫人,哪怕有心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却也已经荒废了那么长的一段大好岁月… 尽管身为姐妹的皇帝,也一直孤身到了同样的年纪,可两人身份总是不一样的。 帝王者,本就孤家寡人也。 女帝勤于家国政务,不招面首男宠,多半是没那个精力和时间。 可姐姐苏银瓶,从来都不是对男人没兴趣,只是厌恶身边那些攀龙附凤的东西,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在京城被活活耽误到了现在。 顾堇对此很清楚,夫人多年来守在深闺,一心向往江湖的她,却又何尝不向往书里那些江湖侠侣? 就不说江湖侠侣,哪怕是普通人家那种男耕女织,携手白头的夫妻生活,苏银瓶也是羡慕的。 …… 而今,夫人离家来到江湖,大千世界,的确也该遇到一个令自己心动的男人了。 只不过… 这个男人刚好是他罢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有什么特别的呢? 说到底,此番若是不跟着夫人,她可能一生都没机会遇到他。 夫人是一人之下的高岭之花,而她只是花下的一簇绿叶。 花儿想要追求的幸福,绿叶若与之争抢,便说得上是倒反天罡了。 所以… 算了吧… 既然下定决心,此生连为夫人付出性命都心甘情愿了。 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好奢望的… 只是偏偏,越是这样想,那天晚上,那个奇怪的男人对自己说的奇怪的话,越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在心底。 【…除非你承认自己的命很重要,你才算欠我的…】 【…你收回那句话,承认你的命也很重要,我便喝了这茶…】 即便如今想来,依然是很奇怪的话。 是顾堇一生以来,听过最奇怪的,最莫名其妙的,最独一无二的话。 却和剿灭血刀门那天夜里,他给自己披上的被子一起,成为了少数留在顾堇记忆里的,有关夫人以外的东西… …… “堇儿,堇儿?” “……” 思绪飘忽间,回过神来的时候,苏银瓶满脸都是错愕,玉手轻轻抚在顾堇清丽的小脸上: “你忽然…哭什么啊…” “诶…” 有些不可思议地摸了摸眼角微凉的湿润,顾堇怔怔地看着苏银瓶,看着她眼里对自己的关怀,半晌后开口: “我是…为夫人高兴…” “?” “我先…去看看甄姬…” 黑衣少女心神不宁地离开了屋子,苏银瓶无奈,猜不透她的心思,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自由自在地看男…呃…可以继续帮秦琅警惕附近不守妇道的女人了。 ————————— 实际上,今天因为早上下了雨的缘故,地面太过邋遢,秦琅跑圈的时候没有跑太远,也没有跑太久,没多会儿就回到了家里。 “回来啦?” “嗯?嗯,回来了。” 看到苏银瓶一个人在门口,葫芦儿似的美妙身段儿亭亭玉立,双手捧着小腹,红润的俏脸儿一脸乖巧地望着自己,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秦琅甚至下意识想要把她搂过来亲一口。 这并不是说秦琅有多么地馋她身子。 只是那些每天在家盼着丈夫归来的小娘子,一般就差不多是这样,秦琅身临其境而已。 当然了,一切都只是想想。 对方皇帝的姐姐这个身份秦琅不是不知道。 光想想的话,应该是不会掉脑袋的吧。 “有热水吗?” “嗯,那会儿刚烧好,温着呢。” 秦琅打了些热水到桶里,照例准备擦下身子,洗掉外面跑出来的一身汗水。 哗啦… 一桶温水备好,挤了挤毛巾,秦琅刚在腹部抹了一下,却感受到一股柔柔的阻力。 回头一瞧,是苏女侠轻轻扯住了毛巾。 “苏…女侠?” “?!” 其实苏银瓶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住毛巾。 但既然已经扯了,总感觉,有些话儿…似乎也能豁出去,说出口了… “要不…我帮你擦吧…” “?” 秦琅一怔,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没关系的,你…你背那么宽,有些地方擦不到,不方便…” “女侠…不是,郡主大人,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贵为郡主,这个…” “?” 苏银瓶闻言有些震惊。 贵为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你开局就把郡主摸了,还跟郡主一起“同居”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这些? 该说不说的,秦琅这话,直接苏银瓶忽然有些来气,十分怀疑对方是欲擒故纵。 “秦琅!” “在…在!” “你…你是不是故意作弄…本郡主!” “???” 真没有啊… 这郡主,怎么似乎有点儿把握不好人与人的边界感呢… 嘶… 还是说,其实自己才是把握不好边界感的那个人? “郡主,擦身子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毕竟有伤…” “别老拿伤说事。” 苏银瓶白了秦琅一眼,直接抢过毛巾: “去,床边坐好。” “郡主,这…” “一口一个郡主,那你现在是怎么?以下犯上,想顶撞本郡主吗?” “不不不,不想…也不敢…” “那就坐好。” 没办法,初入江湖的少侠,怎能与朝堂权贵相抗,秦琅紧皱双眉,趋于郡主威压,只好乖乖地坐在了床边。 而苏银瓶就重新拧好了毛巾,一手扶在秦琅腰后,一手从他腹肌开始擦拭起来。 一… 二… 三… “郡主?你…数什么呢?” “诶?没…没什么…” 郡主脸色一红,好丢人,居然出声了。 算了算了,无碍,刚才数到哪儿了? 六… 七… 居然有八块腹肌…? 妹妹收藏的那些杂文的插画,虽然画的比较含蓄,关键地方都遮蔽住了,但腹肌还是画了的。 而画里面的男人,一般不是只有六块吗?秦琅却有八块? 啧… 这可是新发现,长见识了。 还好有她这个当姐姐的亲手勘误,不然身为皇家女子,还像一辈子都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 八块腹肌说多肯定是多的,但说少其实也少。 反正郡主已经尽力放慢速度,隔着毛巾亲手细细地数了,可终究还是有数完的时候。 之后又数哪里呢? 胸肌? 胳膊? 要不…一不做二不休…往下稍微数数…? 人在吃美食的时候,都喜欢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在最后。 在苏银瓶决定最后擦哪一部分的时候,秦琅其实也被郡主大人擦的有些心生异样了,再侧目一瞧,苏银瓶那水濛濛的眸儿泛着波光,像要化了似的。 嗯… 难不成…郡主大人这是馋我身子? 第十九章 女人心 我是谁… 我在哪… 什么是江湖… 武林的意义何在… 有点饿了…师姐呢… …… 当秦琅神情恍惚地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居然已经昏黄。 枕边幽香熟悉而迷人,是郡主的味道。 郡主呢…? 秦琅依稀记得,自己是练完功以后,苏银瓶要帮自己擦身子… 结果擦着擦着,可能因为太舒服,自己似乎…就睡过去了? 不过此时屋子里并非只有秦琅一人,就在窗台前,两道身影静静坐在霞光下,正窸窸窣窣地聊着什么。 “夫人,是这样么…?” “不对,要左边走一下,再从右边穿出来,瞧…” “……” “嗯?怎么了?” “没…只是突然想到,天下人可能很难相信,夫人会是个懂家务通女红的人…” “唉,你也知道的,在府上无聊,什么都想做做…” …… 窗台前,苏银瓶手持针线,似乎在缝补衣裳。 要是普通妇人也就罢了。 但是考虑到苏银瓶的身份,的确有些让人难以想象。 皇帝的姐姐,居然在自己亲手搞针线活…再加上每天还整理房间什么的,传出去的确有些“惊世骇俗”。 …… “说起来,我倒觉得,有件关于堇儿你的事情,别人可能更难相信。” “?” “就是你现在啊,一天内居然会说这么多话了~” “……” “这不挺好的吗?你声音本来就好听…唔…跟我妹妹挺像的。” “再像哪有夫人像…夫人和圣上毕竟是…” “不不不,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声音和相貌不一样,我和圣上可能声音底子相同,但性格就导致差别还挺明显的。” 苏银瓶说着,话锋稍微一转: “堇儿,其实关于说话这方面吧,虽然你不待见秦琅,但我还是得感谢他。” “感谢…他?” “是啊,就因为我们当中多了个平起平坐一起生活,一起说话聊天的人,所以你也才耳濡目染,话变的多些了。” …… 姑娘们零零碎碎的话语,像是静谧的夜里,小颗小颗的雨滴敲打在草棚上的感觉,给人一种莫名的温馨。 迷迷糊糊刚醒来的秦琅,倒也也没听进去几句具体内容,揉着眼睛坐起身子,伸着懒腰,轻轻呻唤了两下,然后便看见某黑衣少女的耳朵悄然一动。 “……” 这家伙的耳朵是有多敏感… 秦琅有些想笑,但更多是觉得有趣,不免又想起了她板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掩盖自己害羞的心情时,耳朵上渲染的那种粉润如莹的可爱颜色。 就像阳春三月刚刚绽放一点儿的桃花瓣,想要用鼻尖蹭一蹭,甚至轻轻咬一口。 “夫人。” 听到秦琅动静的顾堇,没有回头: “秦少侠醒了。” “?” 苏银瓶转头: “秦琅你醒啦?” “呃…?啊,是…” 秦琅稍微愣了愣。 秦少侠… 印象中,顾堇这是第一次叫自己秦少侠吧? 之前会叫他“秦琅”,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称呼,或者“喂”。 而眼下这一句“秦少侠”落在秦琅耳朵里,却有一种明显的距离感。 嗯… 是发生了什么吗…? 秦琅感觉脑海里的思绪有些乱,起身朝窗台慢慢走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苏银瓶手中的针线活上。 本来秦琅以为她是在缝补自己的衣裳,毕竟她被血刀门袭击过后,最开始的衣服肯定是被砍破了的。 结果看了一眼,秦琅却愕然发现,缝补的貌似是自己之前在和血刀门缠斗时受损的衣服。 “秦琅,你从早上那会儿睡到现在,饿了没啊?” 苏银瓶不自觉地又摆出了她小娘子的气质,惹得秦琅心中一暖: “没有,应该是之前清缴血刀门那天晚上没睡够,今天回光返照了。” …… 秦琅应该是在苏银瓶为他擦身子的时候睡着的,只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这事儿。 苏银瓶自觉是未出阁的“妇人家”,当然是要矜持的。 秦琅则是顾忌郡主的身份,也觉得不太好提。 …… “你这是在…” “哦,我们收拾屋子的时候正好找到些针线,就想着把破损的衣服缝一下,我和堇儿的都缝好了,现在缝你的。” “这…” 秦琅思忖了下,感觉让郡主给自己缝衣服,跟让她给自己擦身子,其实都是一个性质。 多少沾点儿“大不敬”啊,“”之类的。 于是清了清嗓子,吐出了三个字: “使不得。” “……” 苏银瓶当时就听的柳眉一颦,杏眸微嗔的同时,甚至忍不住悄悄掐了下秦琅的手指头。 给你擦身子的时候,就在那使不得使不得… 弄的像是自己仗着郡主身份,对他一个清白少侠用强似的… 现在缝个衣服,他又来这出? “行,你既然觉得使不得,那就把缝好的地方撕了吧。” 苏银瓶转头: “堇儿,别给他缝了,还给他吧。” “诶…” 本来准备在旁边一直当树桩的顾堇,没想到夫人强行把话头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呃…原来给堇姑娘也添麻烦了啊。” 唰—— 顾堇心儿一紧,飞快地将手里的物什,藏到了身后: “我没有…” “……” 秦琅尴尬地摸摸下巴: “没事,给我吧,这种事情就不辛苦你们了。” “堇儿,他要跟咱们客气,就还给他呗?” 连夫人也在旁边撺掇… 可是… 不能给啊… 顾堇的在背后紧紧地抓着快被自己手心汗水浸湿的布料。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可她还是把他的衣服缝的歪歪扭扭的… 论武功,自家夫人的确愚笨。 可论这些东西,她这双从小只会拿刀的手,恐怕比夫人还要笨十倍。 原本以为交给夫人就能混过去,谁知道却闹了这么一出… 关键是,再抬眼偷偷一瞧,却见那人的眼神…竟然充满了期待一般! 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这让她那堪称滑稽的手艺,怎么拿的出手啊… …… 顾堇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夫人被刺客挟持要撕票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样。 没有夸张。 眼下的情况,在她本来就不大的那一方小小的内心世界里,就是如此的严重。 …… “堇儿,没事的,给他吧。” 苏银瓶此时其实的心思其实已经不在秦琅的“使不得”上面了。 她看着顾堇,眼睛里满是鼓励,其实是希望能顾堇能通过多和秦琅日常交流,让她的性子别再那么冷冰冰的。 毕竟对于这个在自己身边呆了十年的好姐妹,苏银瓶比谁都清楚,在冷漠的外表下,顾堇心中到底有多么向往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若是她能和秦琅搞好关系,甚至做成朋友,那无疑是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堇儿…” “……” 于是,在苏银瓶温言细语地鼓励下,最终,耳朵绯红的黑衣少女冷着脸,狠狠地瞪了秦琅一眼,眼睛里竟仿佛有水雾闪动一般。 “?” 秦琅有点儿懵。 什么情况?这…至于吗? 然后,少女才将秦琅之前穿过的一条麻布裤子,从背后拿了出来,一股脑地塞进秦琅怀里。 “秦少侠!还给你!” “……” 秦琅感觉自己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大反派似的,总之先看了下手里的裤子,一眼就发现了裤脚处,一道蜈蚣似的歪歪扭扭的缝合线。 甚至因为缝的太过扭曲的关系,裤脚都连带着小了一圈。 “厉害啊!” 秦琅看了半晌,然后眼睛一亮,对着顾堇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玩匕首的,手就是巧,我自己缝的话,肯定跟筛子似的,堇姑娘有心了!多谢!” “……” 黑衣少女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秦琅发呆了半天。 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紧张也好,烦躁也罢,心头那些让她喉咙有些发堵的情愫,竟因为他的两句话,全都烟消云散了… “堇姑娘?” “!” 秦琅唤了一声,她有些慌乱地蓦然颔首,良久后平复了心中的情绪: “秦少侠…拘礼了…” “害!” 秦琅哭笑不得,这家伙到底果然有些不对劲,一声“秦少侠”不够,还开始跟他整词弄景了。 这是忽然决定要冷暴力自己吗? …… 两个人面对面,就这么一高一低地站着。 虽然一时间谁也没再说什么,不过一旁的苏银瓶望着别扭的少女和秦琅两个人,唇角却一直都挂着微微的弧度。 …… “对了,上衣呢?” “上衣是…夫人缝的,夫人缝的很好…” 苏银瓶这才插话道: “还没缝完呢,你要使不得的话,我就不继续缝了,喏…” 说着,苏银瓶把自己缝补的上衣部分也扔给了秦琅。 缝线整齐,细密,精巧。 破损比较大的口子处,苏银瓶甚至还绣上了几条竖纹来增加和谐度。 该说不说,纯论技术力而言,郡主大人的水平完全不像是一个江湖女侠,简直就是绝对的贤妻良母。 不过,秦琅却谨记着天山师姐的教诲。 …… “琅儿,你知道世上最柔软的东西是什么吗? “师姐的手?” “错,是女人的心!女人心是最需要男人好生温暖呵护的,明白吗?” “明白…师姐你先把我放开……你的心太大,我…我喘不过气了…” …… 女人心,柔软而脆弱。 少女心,只怕会更纤细。 看着苏银瓶为自己缝补的衣裳,秦琅掩藏了心中的惊艳,表现出了跟看到某少女作品时一样的欣喜和赞赏: “你们俩,是不是一起在宫里学过?” “哪有,我是在宫里是郡主,堇儿是护卫,学这个干嘛?” “总之就是都很厉害,真心多谢两位。” …… 说是这样说,可黑衣少女的眼睛也不瞎,稍微瞧一眼夫人的手艺,明显就能看出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而比起这个,当秦琅和夫人说话的时候,顾堇更是眼眸一颤,清楚地看到了夫人背在腰后的一只手上,食指尖被抹开了一片殷红… “秦少侠。” “?” 短暂的沉吟后,少女忽然平静抬头看向秦琅: “夫人她…比我做的用心多了。” “没没没,这个其实…” “夫人做的比我好很多,而且你的衣服,今天大部分都是她缝补的,我费了很久也才补了一小点儿。” “……” “所以你要谢,就多谢谢夫人,夫人她…真的很关心你。” “堇儿…” 少女突然的这番话,让苏银瓶脸色一窘,张开还想说些什么,顾堇却是朝着秦琅抱拳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屋子,又去牵小白马甄姬了。 第二十章 贴身男侍 翌日。 啪——! “上回书说道,这女儿身的教书先生白洁啊,一路向西到村口,就来到了这个门房秦大爷的家里…” 剑平县的说书老头最近挺勤快,秦琅走在主街上,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自从秦琅给他写了几篇本子以后,茶摊上每日几乎座无虚席。 “…却见那白面口袋似的往外一摊,秦大爷顿时眼冒绿光……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说到精彩处,正当台下几桌人听的也快眼冒绿光的时候,老头一拍惊堂木,开始歇息起来,顿时惹得人群一阵不满。 “噫——!” “老头你行不行啊!” “断在这儿?你是个人?” “就是!我特么裤子都脱了!” “咦?臭小子!你怎么也在这!?” “爹…爹?你不是跟娘说去锄地了吗…” …… 不过也不知为何,台下众人喝倒彩归喝倒彩,打钱却更加殷勤地往竹篓里扔,叮叮当当一会儿功夫,篓里的铜钱便黄澄澄一片。 而这种看似反常的情况,其实也得归功于秦琅给老头出的那些做生意的“小技巧”。 …… “哎,老先生。” “哟,少侠来啦。” “我说,这光天化日的,你能不能少说点儿这些?我不是还给你写了本《天龙英雄传》吗?不能说?” “害!那个也不错,可怎么也比不上其它的攒劲啊…” “……” “我这不也是说点儿大伙都爱听的嘛。” 说书人看看周围,小声地朝着秦琅一顿挤眉弄眼: “少侠放心,你教我的那些套…套…” “套路。” “对!那些套路,老身都记着呢,你也看到了,这大白天的,也就说个点到为止,无碍风雅,无碍风雅!哈哈哈…” 好吧,看来说书人自己心里有数。 秦琅也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无非也就是帮人写几篇本子,也算不得大事,总不至于发生那种“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住它”的情况。 “行,我去别处逛了啊。” “好嘞!少侠慢走。” …… 大周西边的小县城,没有江南扬淮两州的那种小桥流水人家,但古朴的特色风貌,也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秦琅走在街上,考量着今天午饭的食材,尽管距离杀薛贵已经时隔多日,但偶尔还是能听到有路人小声八卦自己。 …… “咦?娘你看,是你日思夜想的秦少侠诶。” “嘘——!别让你爹听到了…” “怕什么?你昨晚不还让爹扮成秦少侠吗?” “唉,他那根老泥鳅…不提也罢…关键你知道人家真实身份吗?你娘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 不远处一对母女俩的对话,听的秦琅当时脸就一黑。 就离谱… 什么叫我的真实身份? 秦琅坐不改名,立不改姓,非说身份的话,那就是【少侠】。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身份? 秦琅就纳闷了,难不成最近有什么关于自己的谣言?让自己风评被害? “秦大人!请留步!” “?” 真是奶壶不开,提奶嘴。 秦琅正琢磨“真实身份”这事儿呢,结果身后却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称自己为“秦大人”。 回头一看,秦琅更是皱起眉来: “师爷?又是你?” “呃…” 师爷略显尴尬: “秦大人,咱们也算是有半个多月没见了吧,怎么能说又呢…哦哦!莫不是小的愚钝,有什么得罪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大人海涵呐!” “停停停…” 好家伙,这一套又是拱手又是鞠躬,让秦琅属实摸不着头脑了。 半个月前,师爷来跟自己说追缉令赏银的事情,态度还算是不卑不亢吧。 怎么如今,就跟九品芝麻官见了京城一品大员似的,如此毕恭毕敬? 再结合方才那烧娘们儿嘴里的“真实身份”,秦琅思绪一转,可以肯定绝对是有什么奇怪的风言风语在城里传起来了。 “师爷,我问你个事。” “秦大人,小的也正好要找你呢!” “找我?” “对对对…” 师爷满脸堆笑,从袍袖里翻出一张写满字,盖满红印的纸张,双手递在了秦琅面前: “这是…追缉令的赏银!一百两!还请您收下!” “一百两…赏银…” 这倒算是个惊喜了,但秦琅没有急着接过来,先眯起眼睛问清楚: “不是说一个月才下来?” “是一个月左右!最多一个月!这青州府快马加鞭之下,今日也就正好到了。” “那五十两怎么变一百两了?” “这个…是青州知府周宁,周大人临时加赏的,毕竟血刀门好歹也曾是十二门之一嘛,秦大人少年英雄,杀了薛贵,就是再多赏几百两也不为过的…” “……” 话说的再好听,秦琅也知道是马屁,左耳进,右耳出即可,关键还是更在意自己的“真实身份”。 “师爷,你之前可是叫我秦少侠,如今一口一个秦大人…能解释下吗?” “哈哈哈…这个嘛…哈哈…” 师爷面露窘迫,以为秦琅是要找自己的茬,一时间甚至额头都冒出了几滴汗,擦了擦之后,又看了看周围,才继续小声道: “之前…是我县失察,不知道秦大人是郡主侍卫,随郡主前来微服私访,所以未能好生招待…” “……”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之前秦琅去清缴血刀门时,苏银瓶因为实在不放心,又去县衙里飞鸽传书给青州府,让州府火速派兵前往剿灭血刀门。 这件事情在前几日,苏银瓶已经告诉秦琅了。 但秦琅并不知道的是,苏银瓶为了避嫌,早就将秦琅说成了跟顾堇一样,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如此一来,之后苏银瓶跟秦琅一起在青牛岗上住,也就变得合情合理,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 秦琅自己这些日子过的习惯了,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而秦琅这个“郡主贴身男侍”的身份传开以后,一方面,师爷这样的朝廷编制人员,自然对待自己就不能再像之前对待江湖人士那样,因此态度才像眼下这样变得有些谄媚。 另一方面呢,就比如刚才那对母女,一听说秦琅是郡主的贴身男侍,那就“懂的都懂”,基本上就把秦琅当做郡主的半个男宠看待了。 试问,再饥渴的妇人,又岂敢跟皇帝的姐姐抢男人? 于是这才有了方才那段看似离谱的对话。 …… “贴身男侍…” 不过苏银瓶对自己的身份这样处置,也算合理。 至少秦琅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身份。 第二十一章 云州妖族 “我回来了。” “秦琅~” 买完菜的秦琅回到家,准确地说,还没到家,就看到苏银瓶又在门口乖巧地等着自己了。 “秦琅,辛苦了哈…你累了吧?” 小娘子版的苏银瓶双手抱腹,脚儿一踮一踮的,仰着微红的俏脸儿望向秦琅的时候,杏眸里仿佛有小星星在闪烁: “一定…又出汗了吧?来,快把衣服脱了…” “咳…” 秦琅被郡主大人盯的有些不自在,厚厚的脸皮竟然有点儿想要发热的感觉。 “脱衣服…干嘛?” “给你擦身子啊。” “上午不是擦过了吗…” “那昨天还擦过呢,今天吃饭,明天就不吃了?早上吃了,晚上就不吃了?” “……” 这是擦自己的身子有瘾还是怎么的… 秦琅的身子又不是能吃… 就算能吃,她还想一天吃三顿不成? 讲道理,一个浑身幽香的丰腴美妇人,亲手给自己擦拭身体,如兰似麝的呼吸钻进鼻尖,细嫩温暖的柔荑蹭在身上,完全就是在考验自己的定力! 试问,哪个少侠能经得起这种考验? 有一说一,但凡换个人,秦琅早就也给对方也擦身子了。 这并非登徒子采花贼,只是出于男性本能的一种礼尚往来。 只不过,眼前这人可是大周皇帝的亲姐姐… 她要给自己擦身子,自己理论上应该感恩戴德。 可自己要是给她擦身子的话… 嗯… 即便按照郡主给自己安排的身份,秦琅也只是个贴身男侍,而不是擦身男侍,没有郡主大人的命令,暂且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 “对了,堇姑娘呢?” “喂马。” “又喂马…” 其实喂马已经算个泛义词了,甄姬乃是马中贵族,和普通的那种脑子里只有草的廉价母马不一样。 正如之前苏银瓶说过的那样,甄姬会欣赏风景,好奇心重,喜欢周边到处跑,因此顾堇每天除了喂她,也不得不多找时间看着她,陪伴她什么的。 “啧,你瞧你,去买一趟菜,前天刚洗好的衣服又弄脏了…” “嗯?有吗?” “有啊,你看…” 于是,苏银瓶将秦琅的衣服脱了下来,给他看了上面一个小泥点儿之后,“后知后觉”地“惊讶”地一掩嘴: “呀~” “怎么了?” “一不小心…还是把你衣服给…” “……” “那…既然脱都脱了…” 苏银瓶嘴里说着,脚下已经踩着欢快的小碎步,跑去拿毛巾和水桶了。 …… 吱呀—— “夫人,甄姬她…” 于是,在某黑衣少女回屋的时候,就正巧看到自家风情万种的夫人,正拿着毛巾在…那个男人…身上擦啊擦,嘴唇似乎还嗫喏着在数什么。 “咦?堇儿回来啦?” “堇…堇姑娘,我…” “打扰秦少侠了,夫人,我再去喂会儿马。” 啪! 少女冷冷地转身,连口热水都没喝,就再次关门而去,叒喂马去了。 “……” 秦琅心底五味杂陈。 他发现,自从顾堇称自己为秦少侠开始,自己每次见到她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当初两人刚邂逅的时候,他还挺洒脱的地给她讲了些珍惜生命之类的大道理。 结果自己如今每次面对她,不仅洒脱不了,反而还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莫名感到一种…不好受。 说起来,除了对自己的称呼变成秦少侠,变得更生分了一些以外,她的性子,她的态度,其实都没变,本就是这样才对。 也就是说,她对秦琅…只是没有特殊对待而已。 可秦琅自己却变了。 变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有些想要被她特殊对待了… “苏女侠。” “嗯?” “我…想去看看…甄姬。” “?” 想看小母马?苏银瓶眨了眨眼,旋即恍然点头: “嗯嗯!好好跟堇儿聊会儿吧,那孩子其实很需要朋友的。” “知道了。” 秦琅莞尔,站起身来,让苏银瓶给他披上衣服,又给他合好衣襟,系好腰带,最后掸一掸衣裳的灰尘。 一番细致打理下来,以至于出门前,秦琅下意识转身朝着苏银瓶张开了两只胳膊。 “???” “……” 夫君出门前,抱一下再亲一下家中娘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错把某人当做娘子,就有些尴尬了。 还是那句话,不是秦琅有非分之想,只是被迫身临其境了。 —————————— 顾堇牵着小白马,今天并没有去槐树下俯瞰螭江,远眺天山。 说来也怪,小白马这两天仿佛是真的爆发出了性子里的好奇心,把青牛岗附近的地方几乎都踏遍了,就像是这片地下种满了她爱吃的大萝卜一样,各种不安分地东跑西跑。 至于某少女… 倒是有些庆幸甄姬的这种表现,让她又足够扎实的理由,不去打扰那谁和夫人在一起腻歪… “堇儿——” “?” 什么动静… 甄姬变了? 顾堇看了一旁悠哉的小母马,结果声音更加明显地从身后响起: “堇儿——” 顾堇这才回头一瞧,看到居然是秦琅。 “堇儿,原来你在这儿啊。” “……” 咻——! 破空声忽现,秦琅的一脸憨笑僵硬在脸上,缓缓低头,看到一把银色的匕首插在自己脚尖边上,一厘也不多,一厘也不少,似乎是先投的匕再画的靶一般精准。 “你叫我什么。” 顾堇面目冷若冰霜,一如秦琅初见她时的模样。 “害,堇儿,你这是何…” 咻——! 另一把匕首飞过去,但似乎这次不够准,秦琅口中惊呼,旋即倒吸一口凉气,抱住小腿屈身弯了弯腰。 “嘶!…” “?!” 顾堇冷淡的小脸儿陡然一变,扔出匕首的那只手轻颤着蜷了蜷,唇瓣儿一张,懊悔与忧色在双眸中瞬间涌现,然后… 然后下一刻,这些神色就迅速消散,顾堇下意识想要朝秦琅迈去的修长双腿,也稳稳地收了回去。 “嘶…倒霉,好像踩到个碎石头,硌到我脚底的筋了…” “……” 秦琅一阵龇牙咧嘴地抖了抖腿,皱着眉再抬头时,只发现黑衣少女面沉如水,眼神似乎比方才更加冰冷,可偏偏两只好看的耳朵却又莫名地闪动着淡淡的红晕… 犹记得嫪毐曾经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 秦琅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看到对方都这样了,也就不强行套近乎了,捡起地上的两个匕首,讪讪地走过去递给她: “堇…堇姑娘,你东西掉了…” “……” 顾堇缓缓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后睁开,将匕首收了回去,然后第二次,狠狠地瞪了秦琅一眼: “哼…!” “……” 秦琅绝对不是那种喜欢挨女人骂的变态男性,但有一说一,顾堇的冷哼是真的好听。 会有一种越听她冷哼,就越想惹她生气,甚至直到把惹哭的冲动。 不过眼前这位,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哭的类型吧… “秦少侠有事么。” “害,也没啥事儿。” “?” “呃…不是,其实有点儿。” 秦琅没事也得找事,指了指一旁的甄姬: “关于甄姬最近的情况,我也有点儿在意,整天也不爱被拴着呢,周围到处跑,跟见了鬼似的,就想着她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或者水土不服引起疾病了吧?” …… 秦琅这番话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因为甄姬最近的确很反常。 顾堇听完之后,也是颦眉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小母马,摸着她的耳朵和鬃毛喃喃: “甄姬…你该不会真得什么病了吧…” “呼~…” 而小母马闻言,居然蹭着顾堇的胳膊打了个小小的响鼻,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的秦琅当时眼睛就瞪圆了。 这货是真通人性啊… 而且通人性的程度怕是近乎妖了。 当秦琅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时候,秦琅甚至感觉甄姬朝自己抛了个媚眼,柔顺的马尾一扫,混圆的臋儿甚至扭了下。 秦琅揉揉眼睛,感觉大为震撼。 “堇姑娘,这甄姬…来头不小吧?” “?” 顾堇瞥了秦琅一眼: “你不是知道么,西罗夏种,自然不是人人都能骑的。” “我也就知道这点儿皮毛了。” 秦琅抓了抓头发: “具体就不懂了,总感觉吧…甄姬太聪明了,甚至有点儿通灵近妖的感觉。” “……” 顾堇对此不置可否,拍了拍甄姬的马鞍,缓缓道: “稀世血脉,说是妖也不为过…” “嗯?怎么说?” “秦少侠,从小没有听过关于妖灵鬼怪的故事么。” “这个倒是有。” …… 鬼怪妖精的故事,孩童时期多少都听过,哪怕是大人用来吓唬自己。 师姐给了秦琅一个完整的童年,自然也听过。 只不过比起别人的童年,秦琅的童年完整的有些过头。 说白了,师姐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用力过度。 比如别人家给小孩子讲妖怪的故事,也就是讲一讲,最多配以一些辅助的象声词。 但师姐给秦琅讲妖怪的故事,主打的就是沉浸式。 口技精湛的师姐,在模仿各种鬼怪声音之类东西的时候,都特别的像,而除此之外,她还会自己做一些小道具,来亲自扮演那些妖怪。 其中扮演的最经典的,就是猫妖。 当师姐头戴一对雪貂绒制成的猫耳,晃着一条不知道安装在哪里的尾巴,嘴里“喵喵喵”的时候,别说小时候的秦琅了,连师姐自己养的那只霄飞练也会瞪圆蓝宝石般的眼睛,惊疑不定地以为自己的同类变异了。 本来吧,师姐讲妖怪故事是用来哄秦琅睡觉的。 结果试想一下,大晚上的,师姐亲自扮演一只大猫妖在旁边喵喵喵,还哄睡什么?谁睡得着? 反正最后师姐都叫累了,自己睡过去了,秦琅也硬是没睡着。 …… 现在时隔多年,在聊甄姬的时候又久违地提到了妖精鬼怪之说,秦琅也是绕有些兴趣,耐着性子跟一字一句的黑衣少女请教了很久,才大致地了解到,原来甄姬的背景还真有些奇妙的说法。 ———————— 甄姬,一匹高贵的西罗夏种小母马,通体雪白,身段丰腴圆润,女子骑之,有骑股香裆之效。 如此玄奇的马种,自然也该有同样玄奇的背景。 传说中,西罗夏种这一马种,本来就是曾在大周境内云州一带活跃过的妖族后裔。 而关于这一点,民间素来就有传言,三宗之一的禅真寺之所以坐落在云州,就是为了镇压当地的妖族。 当然了,上古先贤者鲁子曾曰:一切恐惧的来源都是于武力不足。 此类鬼怪神魔范畴的传闻,更多地是在前朝流传,而在武德充沛的大周渐渐就成了逸闻,关于什么云州妖族鬼怪的事情,但凡说与一些会拳脚的糙汉听,只是徒增笑料耳。 不过此外的另外一些人,尤其是寻常百姓家,还是有不少信这一套的,民间也因此才有各路精怪山神的传说。 而作为传说中“镇压妖族”有无上功德的禅真寺,自然也因此收受五湖四海不断的香火。 至于妖族到底存在与否,至今民间也说法不一。 说有吧,天下之大,哪里出没了一只妖怪,最多在当地喧闹一时,很快就不了了之。 说没有吧,这样的喧闹在民间,尤其是在云州,倒也时不时就会出现。 有些传的比较大的,以至于对其它方面产生了一定影响的,可能连朝廷也会重视。 比如当今昭观女帝登基时,云州就曾传言,有九尾出世,磕头三拜东方以敬祝女皇天治。 当然,这其中真假,是否又有意渲染,不得而知。 具体到秦琅身边的甄姬,只能说,妖族的传说无疑为小母马的出身增添了一份更加神秘高贵的色彩。 …… “她啊,若真是个什么妖族的后裔,那咱们就真得注意点了。” 秦琅这句话让顾堇一怔: “为什么?” “因为她说不定真就在附近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呗。” “……” “开个玩笑,我先做饭去了,记得早点儿回来吃饭。” 秦琅说完就笑着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女在听到“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眼中略显慌乱的眸光… 第二十二章 南宫琢 青州府,府衙。 当当当—— 书房响起敲门声,知府周宁停下手中毛笔,看着桌案上的画卷,沉沉开口: “进来…” 吱呀—— “大人。” 来人正是不久前带人前往剿血刀门的官兵,名叫李沣,只不过今天他并没有穿着一身甲胄,而是一身家仆便装: “大人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血刀门那一摊子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血刀门被我青州府派兵剿灭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天合宗下的那些凝香馆,还有朝廷的听雨轩,甚至都争相请了人去说书,把当时的场景编的有模有样的。” “这样啊…” 周宁缓缓点头: “看来,你这几天常去这俩地方嘛。” “呃…” 李沣一顿: “属下是…为了探查,所以小…小去了一下。” “行吧,小去不算去。” “……” 李沣无言,周宁举着毛笔重新在画卷上勾勾写写起来: “这听雨轩和凝香馆,近年竞争的挺激烈啊,这点儿机会也要争相找个说书的捧场…之前我更听说,凝香馆还到处招收俊美的男子…” “确有其事。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天合宗从最开始的益州,扩张到景州,而后又到青州,三州地盘,光是宗门内就有多少人要养,青楼作为天合宗最主要的营生,又有眼线作用,不竞争也不行啊。” 李沣一边随声附和,一边也将目光偷偷往周宁的画卷上凑。 然后他就发现,周宁此时写写点点,又是标注又是注释的,原来是在揣摩一张地图。 一张大周全境地图。 包括京师在内的大周十一州,很简洁明了地划分了出来,周宁用朱红色大字在其中大部分地块上做了标注。 青州,益州,景州,西至西南三州,标注了【天合宗】。 京师,越州,正东方向的两州,再加上越州海岸外的那座仙岛,标注了【无量山】 东北方向的云州,标注为【禅真寺】 很显然,这是大致标明了当今天下三宗能够影响到的地域范围。 而云州再北面一点儿的凉州莽州两州,周宁则是用较小一点的朱笔,标注为了【镇北王】。 这两州从先帝昭统时期就一直被镇北王祝岳山管辖,两州再以北,便是曾跟大周征战多年的北离国度。 …… 除去以上,剩下的淮州,金州,扬州三个地方,周宁就暂时没有再用朱笔标注了。 然后便是用再小一号的墨笔,标注了六派的位置。 【凝香馆】 【听雨轩】 【九州镖局】 【凌霄阁】 【问剑宗】 【碧落谷】 剩下一些更小的字,就是十二门的分布了。 也不知道这张地图最早成于何时,江湖上现今的【三宗六派十二门】,皆被标注其上,虽然十二门的标记有好几处删改,但三宗六派始终还是没动。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这张地图,至少是在先帝“平蛮镇国”,灭掉龙鼎山庄等老一批六派之后,才绘制完成的。 “大人,您闲来无事,这是在…” “呸!你才闲来无事!” 周宁瞪了一眼李沣: “天下局势,实时更新,这叫闲来无事?十二门跟三宗六派可不一样,血刀门灭了之后,马上不就有新的门派排进十二门?我不得记下来?” “是是是…” “话说…这次顶替血刀门新加入十二门的,是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叫清风寨。” “呵…” 周宁嗤笑一声,这名儿,可比血刀门更像土匪山贼。 “这清风寨,情况如何?” “大人,清风寨也在青州地界,是咱们的人,一直都是做些武馆的营生,零碎还做些镖局赌场之类的,跟血刀门可不一样,突出一个老实本分。” “那就好。” “但是…据说清风寨现任大当家有些不服众,跟二当家还有三当家,时不时会闹些矛盾,清风寨内部也因此大抵分了三派,人心不是很齐…” “嗯,那更好了。” 周宁满意地点头: “他不服众,自然就需要本官帮他服众,人心越不齐,就越容易听外人的话…” 李沣闻言,眼珠子转了转: “大人,那如果清风寨这样下去,以后要是自己乱了散了,怎么办?” “废话,清风寨要是自己作没了,十二门又不能没,再找一个门派继续顶上去呗…” “啊这…” 李沣面露难色: “大人,咱们青州地界的门派,老是又被剿,又被换的,折腾太频繁,该不会惹得龙颜不悦吧?” “啧,说你笨你就不聪明!在朝为官,三宗六派动不了,那就得经常动这十二门,这才说明朝廷是能管住江湖的!不然你以为,同为江湖势力,三宗六派为何从来对十二门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所谓的十二门,排出来,本来就是专门为了给朝廷管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了!” “哦对了,那个杀薛贵的人,赏银发过去了吧?” “嗯,用了府上第二快的马,今天应该已经到了…哦,大人,我也是今天刚听说,好像那个杀薛贵的,其实是青璃郡主的侍卫。” “哦?那甚好,甚好啊,这赏银加码算是加对了…” —————————————— 剑平县外,青牛岗上。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春风不暖,甚至挟有丝丝寒意,正好秦琅做了一锅暖呼呼的饭菜,特别适合今天。 “锅里再咕嘟一会儿就好了,刚把米饭沥出来,热米汤也有了。” 秦琅搓搓手,而闻着锅边溢出来的鲜香滋味,别说苏银瓶了,连回到屋子里的顾堇都有些忍不住动了动喉咙。 “抱歉啊苏女侠,今天没肉,是素菜。” “没事没事。” 郡主才挑食,女侠不挑食,坐在床边乖乖摇了摇头: “秦琅你做的什么啊,闻着好香,比之前的鱼汤还香。” “嘿,香吧?” 秦琅得意地揉揉鼻子: “这是我拿手菜,我师姐也爱吃。” “师姐…” “……” 秦琅口中的“师姐”,苏银瓶和顾堇都曾听他提过一两次,本来一直也没细问,这会儿趁着等菜好的时候,两个女子都非常默契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由苏银瓶主动开询问起来: “秦琅,说起来,你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啊?我还挺好奇的…” “身世?我说过啊,就是我跟我师姐住在大周境外一点儿的山里,相依为命。” …… 秦琅以前遇到大丫鬟轩然的时候,说的是自己生在猎户家,跟娘亲长大,那是因为跟轩然第一次见面,并不熟,当时中了薛贵人皮面具上的毒,也不知道对方会救他,所以口胡的比较厉害。 但跟苏银瓶和顾堇呆了些时日以后,秦琅对她们就不想隐瞒的太多。 当然,适当的隐瞒还是必要的。 毕竟师姐正在天山上闭关养伤,如果只关系到自己的话,秦琅就算把自己的情况对苏银瓶们和盘托出倒也无妨。 也不是不信任苏银瓶和顾堇吧,只是人在江湖,慎重一点儿总没错,比如秦琅就听说,益州的五毒教那些人,会一些搜魂大法什么的。 …… 眼下苏银瓶重新问起自己的身世,秦琅依然是秉持“该说说,不该说的不说”这个原则。 “秦琅,你说你跟师姐相依为命,那你们师父呢?” “没有师父。” 秦琅摇头: “师姐捡到我就直接把我认作师弟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做师父显老。” “……” 秦琅这话是真的,所以面面相觑的苏银瓶和顾堇眼中的无语,也是真的。 “那你的师门,没名字吗?” “没有。” “你师姐多大了?” “不知道,她不说,但看起来…跟苏女侠差不多吧。” “咦?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说杀薛贵是给师姐报仇是吧?” “嗯,薛贵死了,现在还剩一个。” “谁?” “南宫琢。” 秦琅说出了那个师姐记载在《心魔录》上的最后一人的名字,那个师姐要求秦琅“犁其庭,扫其穴”的大魔头的名字。 不提这茬秦琅还没意识到,此时一提,秦琅眼睛也是顿时一亮。 虽然这个神出鬼没的大魔头记载信息很少,不过以苏银瓶皇帝亲姐姐的身份,说不定应该听说过这个人。 “南宫琢…” 然而郡主大人只是眨眨眼,继而问了秦琅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她姓南…还是姓南宫啊?” “……” 秦琅忍住哭笑不得的表情: “姓南宫,玉不琢不成器的琢,你听说过吗?” “没有…” 苏银瓶皱眉,又问了顾堇,顾堇仔细想了想,也表示从没听说这个名字,连【南宫】这个姓,在江湖上也都没听说过什么名号。 “那算了,本来我也没妄想这么简单地找到这人。” 毕竟连师姐都说她神出鬼没,一旦对方改名换姓,甚至跟薛贵一样换个皮,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秦琅找她只能是大海捞针。 “先吃饭吧。” 锅里咕噜的差不多了,秦琅麻利地盛出来之后,将一个小板凳倒扣在桌上,板凳中间点上一支蜡烛,搭成了一个“小灶”,把菜从大锅里盛到小锅,再往“小灶”上一坐,看的苏银瓶顿时一亮。 “好久没吃打边炉了~秦琅你好厉害,这也行!” “简陋了点儿,但吃着热乎就好。” 锅里的菜品也终于解开了面纱,青州本地咸盐腌制的雪里蕻,加上切好的豆腐,简单的两位食材在锅里炖够时间后,却激发出了极为鲜美浓郁,甚至超过肉食的美妙滋味。 “好吃吗?” “嗯嗯!堇儿,你也多吃点儿,热乎乎的,吃完身子也暖洋洋的好舒服!” “来,我教你们,这样用勺蒯着吃。” 秦琅边说边蒯了一勺,软嫩的白豆腐加上咸香的雪里蕻,带着热滚滚的汤汁,往米饭上一浇,光是看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一口下去,让秦琅也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来: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儿不及吾…~” “……” “……” 秦琅显然是有些得意忘形,唱完之后才发现,“皇帝老儿”的姐姐,以及其亲卫,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第二十三章 皇宫内的女子 单论这一世,秦琅是在天山上自由惯了的人。 在道德礼仪上的讲究,秦琅顶多牢记了一个【孝】字,对师姐的孝。 但在其它方面,他可能就比较“野”了。 也不是不懂,只是才刚从荒山野岭进入江湖社会,还没习惯,时常就会忘记在意,因此就发生了眼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 “噗…~” “?” “……” 然而,秦琅是幸运的。 因为目睹他口出狂言大逆不道的,不是别人,是苏银瓶。 当听到“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儿不及吾”这句话之后,苏银瓶一开始自然是震惊于秦琅是不是不要脑袋了。 但紧接着回味一下,加上自己也在吃这道“咸菜滚豆腐”,身为“皇帝老儿”的姐姐的她,莫名就觉得有些好笑,甚至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当然了,她笑是笑,其他两人,别说秦琅了,包括顾堇也是一点儿也不敢笑。 “咳咳…” 等皇帝老儿的姐姐笑完了之后,她才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先矜持地按下起伏的胸襟,再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秦琅,你刚才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是。” 秦琅没有傻到问为什么,也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谨遵郡主大人教诲。” “嗯。” 正经事就要正经办,该有的规矩必须要有。 青璃郡主本人可以平易近人地秦琅交往,可皇帝的威严,作为姐姐,她也是需要维护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是在外面,算不得私底下,秦琅的身份也…也还…没到某种程度… 就算到了,龙威也绝不可触! “秦琅,这次算你初犯,就当我们没听到,下不为例,你明白吗?” “明白!” 秦琅也不敢嘻嘻哈哈,很认真地颔首抱拳。 恃宠而骄也得有个限度,更别说秦琅一个大男人也没想恃谁的宠,口出狂言的主要依仗不过是天高皇帝远,以及救过眼前两位的性命罢了。 …… 该吃饭继续吃,此事就算揭过。 但也没完全揭过。 大家又吃了几口热乎乎的豆腐煲,最终顾堇又忍不住再次重申: “秦少侠,以后行走江湖,请谨言慎行,尤其是到了中原京师地段。” “嗯嗯,堇姑娘的嘱咐,秦某铭记在心!” “……” 谁让他铭记了… 她只是帮着夫人补充两句,又不是…格外地有多么关心他… 不过既然说了要铭记,那…再多让他记两句,也不是不行… 少女脑后的长马尾轻轻一晃,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豆腐几下之后,语气漫不经心地继续道: “圣上跟夫人…不是一类人,你记着这点就行…” “嗯,能理解。” 秦琅点头: “很多兄弟姐妹,一生下来差异就很大,完全不像是一个父母生的,但的确就是兄弟姐妹。” “我指的是性格。” “呃…对,不过外貌的话,其实差异大的也很常见。” “……” 秦琅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发现顾堇和苏银瓶的脸色都有些古怪,两人相视一眼,苏银瓶的眸儿更是闪过了一抹促狭之色,让秦琅一时有些不知所以。 “我是…又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 苏银瓶轻轻摇头,温婉的妇人看着正经,实际上唇角依然明显噙着一丝调皮的笑意,秦琅不由更是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了?” “唔…” 苏银瓶咬着筷子想了想,用手肘戳了戳顾堇软乎乎的可爱心口: “堇儿,你告诉他吧?” “……” 顾堇倒是无所谓,既然夫人这样说了,她也就对秦琅正色道: “夫人和圣上,不是普通的姐妹。” “?” 秦琅心头一凛,什么意思? 不是普通姐妹还能是什么? 姐姐和妹妹… 嘶… 难道事关宫廷禁忌…? 秦琅眨眼间已经脑补了一些奇怪的情景,结果却又听顾堇道: “夫人和圣上,乃是一对双生子。” “啊?” —————————— 与此同时,京师皇城。 …… 朱墙金瓦,谨严有序。 太华殿外,许多面带英气的女侍身着犀袍,手按坠梨刀,数量并没有寻常百姓想象中的多。 更多的反而是一串串行走于殿内外,穿行于游廊的宫女,或忙着修剪店内大院的花草,或忙着其它杂事。 正殿内,一方铜镜嵌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梳妆案上,身着红锦金丝长袍的女子坐在镜前,如墨长发顺垂脑后,本来正在静静地等待身后侍女的梳理,却蓦地黛眉一颦,打了一个喷嚏。 “克啾~” “?” 侍女手中的象牙梳一停,小声关心道: “圣上,可是今早上朝受了凉?” “应该不是…” 两片不点而朱的唇瓣儿轻轻分开来,女子的声音底子,正如她的某个最近在外祸祸的姐姐一样好听,只是相比之下少了几分随和,多了几分沉稳淡然。 身后侍女闻言继续梳头,轻笑道: “那便是千里之外有人牵挂圣上呢。” “牵挂朕?谁?” “当然是青璃郡主了。” “她啊…” 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语。 而如果要是秦琅在此,一定会被女子的相貌所惊呆。 眉如画,眸若水,细嫩纤巧的脸蛋儿,柔润略尖的下巴弧线… 皇宫内的女子,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儿未施粉黛,就这么自然地散发着这个年纪的女人特有的熟美气韵,从眉眼到唇鼻,竟和远在青州剑平县的青璃郡主苏银瓶,长的一模一样。 “她还牵挂我…不到处惹事就不错了…” 大概是因为身在寝殿,女子比较放松,说起话来也平添一丝慵懒。 而就是这样的慵懒,倒让她身上那股子淡淡的天生媚意,稍微凸显了些。 “…这才几年啊,又私自跑出去…之前好歹还只是在京城里转转,这会儿倒好,跑到青州去了…呵!怎么不干脆跑北离去呢?” “圣上您息怒。” 侍女听得出女子语气里那种无奈的宠溺,附和道: “郡主只是贪玩罢了。” “有那样贪玩的吗?听雨轩都来人了,说她差点儿被一伙歹人给害了,万幸逃走,才叫青州府的人派兵给剿了…这事儿闹的,都不好传出去。” …… 说话间,女子头上的三千青丝也梳好了一个简单的凌云髻,起身来到小叶紫檀制成的龙榻前,金红色长袍沿着纤巧的一对儿香肩轻轻滑褪而下,露出内里的云白色齐胸襦裙。 金色束带勾勒着妖娆纤细的腰身,女子于榻上侧卧下来,贴身饲养的两只胖乎乎的玉兔,一只拱簇着另一只,将温香的衣襟挤的鼓鼓囊囊。 与苏银瓶同样曼妙的身段儿曲线,刚在她的腰间陷下,却又马上在腰下高高弧起一轮圆润的满月。 …… “另外,我还听说了一些事情…” 女子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抻了抻,于裙摆下稍微露出两截儿白嫩的小腿,玲珑双足舒缓地微蜷着,伸出玉手,捻起床边托盘上的一颗红葡萄,放进了唇间: “…说是银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招了个男侍卫,杀了血刀门的门主,可有此事?” “回圣上,听雨轩的确也有这种说法,只是不知真假。” “嗯…” 女子沉吟,舔了舔唇角,又拿了一颗葡萄。 这葡萄乃是东海上无量山才有的绝品红提,甜如奶蜜,色艳如火,一如女子娇嫩的脚趾头上涂着的绯红丹寇。 “按理说,明明千手都跟着她去了,她还招个男侍卫作甚?” “圣上的意思是…?” “嗯?我可没什么意思…” “是。” 侍女浅笑着屈膝施了一礼: “不过圣上,还是那句话,郡主大人本就贪玩,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此番行走民间路途遥远,其实也难免深陷红尘…” “你是说…” 女子长软的睫毛缓缓眨动: “她这次贪玩,还开始玩上男人了?” “这话奴婢可不敢胡说…” 侍女略作惶恐,继而又道: “…只是听雨轩中,的确还有一种说法,说是郡主大人在青州招的,并非什么侍卫,而是…情郎。” “情郎?” 女子眉儿一皱,不会吧… 姐姐以前可是跟自己一样拒男人千里之外的,现在怎么…玩的这么直接? “确定她招了个情郎?” “传闻中是情郎。” “唔…是不是的再说吧,总之先让她回京城再说,堂堂青璃郡主,一点儿也不注重自己的安危…圣旨和人马什么的,都派去了吧?” “回圣上,三百羽林卫昨日已携圣旨派往青州。” “嗯,朕乏了,先退下吧。” “是。” 拉上床幔,待侍女走后,睡在床上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又舔了舔嘴角,玉手伸出窗幔外,又摘了一颗红葡萄。 只不过这次没拿稳,葡萄顺着精致的锁骨,咕噜噜,滚进了充满蜜香的深渊。 “啧…掉哪了…这颗?……呀~?这颗不是…” ———————— 第二十四章 寻找失踪少女 “郡主和当今圣上…” 秦琅直勾勾盯着苏银瓶的脸庞,犹疑不定地喃喃自语: “居然是双胞胎…” “?” 顾堇颦眉不解: “什么是…双炮台?” “呃?是双胞胎,不是双炮台,就是双生子的意思。” …… 苏银瓶模样的女帝啊… 秦琅望着盆里白花花雪嫩嫩的豆腐,嘴里含着筷子想象了一会儿,别说,稍微还是能想象出来。 “听堇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说郡主你跟圣上,只是性子不同,身子外貌什么的…是一模一样的?” “嗯…” 苏银瓶俏脸儿一红,并了并双腿: “差不多吧…” 姐妹俩的身子其实倒也说不上完全一模一样,有些地方还是各有妙处的… 而刨去这些不能说的地方,青璃郡主和当今圣上这对姐妹,外貌的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不说还没感觉,知道皇家的苏式姐妹是双生子之后,秦琅再看苏银瓶,想象着初遇她时粉裙银鞋的雍容华贵的模样,往金銮殿一放,似乎还真能匹配得上一位女皇的形象。 只不过具体的气质,就不好说了。 如果是她现在这种温婉娴淑的小妇人味道,那即便穿上龙袍,比起皇帝,她可能也更适合皇后的角色。 “话说,郡主你这次出来,圣上是不知道的吧?” “本来是,不过现在…” “嗯,也是,现在应该知道了。” 血刀门毕竟曾是江湖十二门之一,被灭门的消息,用不了多久,肯定会传遍大江南北。 其中关于青璃郡主的蛛丝马迹,定然也会早早地传到皇帝耳朵里。 “我估计,她现在应该派人来找我了…” 苏银瓶心情忽然有些低落,这次回去,妹妹肯定会找人看着自己,说不定还要把“奔雷”派到府上,届时自己要想再跑出去闯江湖,可就难了。 除非… 除非她自己变的强大。 就比如这次血刀门事件,虽然主要是因为对方太阴险狡诈,连顾堇都失算了,可如果自己足够强大一点儿,至少伤势也能不至于这么严重,说不定还能帮着顾堇把那帮人当场消灭。 如此一来,哪还需要麻烦秦琅,惊动州府,惊动妹妹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呢… “秦琅。” “嗯?” “我的伤势恢复到现在,是不是可以稍微练下外功了?” “练功啊…” “对,我平时用刀比较多,我想练刀了。” 练刀… 秦琅看了下苏银瓶放在墙角的那把横直坠梨刀,想了想问道: “郡主你有固定使用的刀法吗?” “有的,叫…” 苏银瓶正欲开口,又蓦地捂住嘴巴,旋即和顾堇交换了一下眼神,才抿了抿唇儿道: “我练的叫《游龙斩》” “游龙斩…” 听名字,秦琅就能理解苏银瓶刚才的反应了。 八成也是一项不外传的绝学,带“龙”字的话,来源恐怕也跟皇家挂钩,苏银瓶犹豫过后还是把这个名字告诉了自己,秦琅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感动。 信任,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 人都是有感情的,不论是自己对别人的信任得到了尊重,还是别人主动对自己表达信任,都是一件很让人感动的事情。 “行,若郡主你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将现在的刀法简单施展一下看看,然后…嗯…不说指点吧,只是我师姐也教过我一些使刀的手段,我可以瞧瞧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 当天秦琅就帮忙检查了苏银瓶的伤口,让秦琅比较羡慕的是,她的肩窝处刀疤的结痂比较细软,等脱落之后,以苏银瓶的身份,随便找点儿上好的药膏一涂,伤口基本上就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而秦琅之所以羡慕这一点,是因为伤口能恢复成这样,无疑跟内力的存在有关系。 以苏银瓶的实力,她的内力水平固然高不到哪里去,可秦琅在人家面前依然是小巫见大巫。 秦琅自己稍微感受一下,现在他丹田内的那一缕“水汽”,比起好几天前,最多也就稍微浓郁了一星半点儿。 这种程度的内力,完全就不像是一个练了十几年武的人。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之就先这样吧。 …… 既然如此,稍微舞刀弄剑一下确实也无碍。 不过今天就算了,等明天早起再练也不迟,今天秦琅就嘱咐苏银瓶好好地休息,晚上再好好睡一觉,睡前喝一碗热乎乎的木贼茶。 至于秦琅自己,本来也是准备养精蓄锐,明天起来见识下苏银瓶的刀法。 结果半夜睡到四更左右,一股莫名的心慌让秦琅忽然醒了过来。 “?” 鬼压床? 秦琅寻思自己也没睡床上啊,再揉揉眼睛看了一下四周,愕然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个人。 灶台前面的窗台下的草垫上,顾堇不见了。 …… 其实这么久了,苏银瓶也多次让顾堇上床跟她一起睡,但顾堇就是不肯,床太小,本来就倔的黑衣少女,就一直跟秦琅一样睡在草垫上。 苏银瓶其实对此还挺在意的,上次之所以蹲在床尾靠着睡,原本也就是想表明自己跟其他人“平起平坐”的态度。 当然了,结果依然是被秦琅和顾堇劝上了床。 …… 眼下秦琅试着往床上一瞧,果然顾堇也没有在床上。 所以大半夜的,这货跑哪去了… 说起来她是个亲卫,本来就神出鬼没,属于是刺客型的那种,锦衣夜行什么的无需秦琅来担心。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她出门在外,身在青州,跟秦琅过着“一家人朴朴素素”的生活,秦琅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大半夜跑出去,于是终归还是揣着不安的心,起身出门去找她了。 吱呀—— 结果刚出门,秦琅一下就猜到顾堇为什么出去了。 只见门口的拴马桩上,此时只栓了一匹紫骝马,因为很放松的缘故,都没有站着睡,而是窝在地上睡的很香。 而另一匹小白马甄姬,已然不在了。 根据这几天的情况,秦琅猜测,多半是甄姬半夜不安分,顾堇才又醒来安抚她了。 此时一人一马,应该就在附近晃荡呢。 “堇姑娘——” 秦琅稍微先看了下槐树下,没有,就又朝着屋后面的方向走远了一些,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下。 一方面,这个程度的声音,也不至于吵醒屋子里的苏银瓶。 另一方面,青牛岗不大,大半夜鸦雀无声,如果顾堇在的话,足够她听到自己的呼喊。 然而,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秦琅又一眼没有望见人影,就果断换了方向,朝着青牛岗下扫了一眼,还真就发现,月光之下,静静流淌的螭江水边,黑压压的小树林间,影影绰绰地闪动这一个雪白的身影。 “甄姬…?” 看到了小母马,秦琅一溜烟儿直接跑下青牛岗,三步并作五步,钻进小树林,还不待他呼喊,就看到河边的一块石头上,一位少女正坐在上面,怔怔地看着自己。 “堇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 少女薄唇微张,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他怎么… “堇姑娘。” 秦琅看了下四周,并没有瞧见甄姬在附近,说明此处跟他方才从高处看到的位置应该有一段距离。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秦琅走到顾堇身前,借着月光能看到顾堇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你不睡觉…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小声嘀咕道。 “这不突然醒了,然后发现你不在,就看看你是不是又出来管甄姬了。” “甄姬她…不是很听我的话,只听夫人的…” 顾堇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身后静静流淌的螭江,一字一顿,幽幽道: “一个时辰前,她好像很不安…我醒来,跟着她…一路到了这片林子里,然后她…就自己跑了,我喊她…也不回来…” “等下。” 秦琅抓到少女话里的一些盲点: “你在这儿呆了一个时辰了?” “……” “不是,她不回来,你不自己去找她吗?” “……” 顾堇的眸儿眨了眨,没说话,但秦琅却清楚看到,她那双不会说谎的耳朵又开始微微泛红了。 “你…呃…” 于是秦琅眯起眼睛: “堇姑娘,你该不会…怕黑吧?” “……” 她依然不说话,然后忿忿地瞪着秦琅。 嗯… 不得不说,这货生气的样子真挺好看的… 秦琅心中腹诽,然后观察了下她耳朵的颜色,排除了“怕黑”的可能。 也是,身为一名亲卫,怕什么也不能怕黑啊,毕竟刺客啊之类见不得光的威胁,往往都是发生在晚上的,怕黑还怎么保护主人? 呜呜—— 正在秦琅猜测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氛围中,忽然响起一串不知名的鸮雀叫声,旋即树丛草叶间又传出“哗啦啦”的动静。 而这时,秦琅便分明观察到,坐在石头上的黑衣少女,纤柔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 “……” 于是,秦琅心中顿时有了新的猜测。 呼—— 一阵阴风紧接着吹拂起来,林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下张牙舞爪,秦琅眼看某少女的表情连带着身体瞬间绷紧了起来,最终开了口: “堇姑娘,你是不是把之前我们聊天时,关于甄姬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的事情…当真了?” “……” 顾堇没有再瞪着秦琅,长长的马尾悠悠一晃,稍微把脑袋偏了过去,依旧不说话,但耳朵却不出意外地变得粉嘟嘟起来。 秦琅有些好笑,然后似乎听到了附近有响鼻声。 “你在这不要走动,我先把甄姬找过来。” 他转身,正要抬腿,林间又是几声鸮雀呜咽。 “?” 然后,秦琅便感觉身形微微一滞,回头一瞧,黑衣少女依旧偏着脑袋坐在石头上,没有看自己,只伸出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的一点儿指尖,紧紧地扯住了自己的衣摆。 第二十五章 崴脚 “所以说,你还真是怕…呃…” 秦琅望着拉住自己衣服的黑衣少女,想了想,没有用【鬼】这个字眼,换了个词: “…你怕不干净的东西?” 顾堇闻言,除了拇指和食指,又多伸出来一根手指。 三根纤柔的手指头,一起攥住秦琅的衣服,少女依然偏着脑袋,但却对秦琅的质疑作出了回应: “呵…!” “呵个屁…” 秦琅快被这货逗笑了,轻轻托着她好看的下巴,把她的小脸儿转了过来: “说话看着人,老这样扭着,脖子不酸吗?” “……” “那天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人还说猫猫狗狗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呢,都像你这样,那不是家家户户都不敢养了?” 秦琅说了这话,顾堇也终于开口,小声吐出了四个字来: “猫不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 “猫…很乖…” “这话说的…不是偏心眼儿吗?猫乖,狗就不乖了?” “狗笨。” 而且总是傻乎乎的,没骨气。 顾堇以前在京城当铺见过一只小狗,主人不小心踩伤了她,头一天她还趴在地上生闷气,一副再也不要理谁的样子。 结果第仅仅二天,就因为主人摸了摸她,跟她说了几句好话,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原谅了主人,又变成了平时那种忠诚的傻样子… 所以顾堇不喜欢狗,但喜欢猫。 “就算猫再乖,要是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你还喜欢吗?” “……” 少女微微昂起下巴,双眸望着旁边的螭江,有些失神。 她居然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行了别纠结了,你尽情喜欢就是,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秦琅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 “人死不过一抔土,云州妖族的传说也只是传说,哪怕传说为真,就现在的环境来说,也应该是那些妖灵精怪怕我们,而不是我们怕她们。” “……” “明白了吧?明白的话,就好好在这等一下,我去把甄姬牵回来,很快的。” 秦琅说完,转身又要走。 但是不出意外地,又没有走动。 身后抓住自己衣摆的手,已经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 秦琅无语地望着坐在石头上,双手攥住自己衣服,却又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的女孩子,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她像条被扔在路边的小狗,有种想要就这么牵她回家养起来的冲动。 只不过,她偏又是只倔强的小狗。 不肯讨好,更不肯撒娇,甚至不肯让人看清自己漂漂亮亮的小模样,就那么一声不吭的。 啧… 这样的小狗… 谁肯捡回去啊… …… 秦琅沉默着,她不说话,他也不想说了,看她双手抓的那么紧,倒也反而放心下来,就当负重训练了,就这么硬是往前迈起了步子。 别说,这样以来,顾堇被他带着,还真就从石头下来了。 “嘶…!” “?” 然而,跌跌撞撞跟了几步之后,身后倒吸凉气的声音让秦琅不得不停下来。 一转头,黑衣少女正死死咬着下唇,纤柔的眉儿痛苦地颦在一起。 “怎么了?”秦琅神色一凝。 “……” “说话!” 这是秦琅第一次不耐烦,第一次大声了点儿。 顾堇被他吼的怔了一下,本来又想瞪他,可望着他的脸庞,却也不知为何就没了力气,最终只是将目光看向了一边儿,咬着牙嘀咕了一声: “疼…” “哪儿疼?” “脚…” “?” 怎么个意思?脚崴了? 秦琅眉头一皱,眸光一动,看向了少女的靴子。 还有这种…倒霉事? 怕鬼就算了,难怪这家伙一直坐在石头上,动都不动弹。 一想到她已经傻乎乎这样在江边林里呆了一个时辰,秦琅心头是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揉过没有?” “没…” “为什么?” “疼…” “废话。” …… 这个少女年岁的郡主亲卫,不怕黑,但是怕鬼,不怕死,却怕疼。 秦琅有时候真地看不懂她。 但总之,现在走是不能走了。 秦琅一只胳膊从搂过了顾堇单薄的后背,无视了她身子的轻颤,另一只胳膊紧接着托在她的腿弯上,一口气将其横抱了起来。 尽管方才秦琅觉得她像只倔强的小狗,不过真正抱着她的时候,又觉得她像只猫。 轻的像只猫,安静的也像只猫。 是的,她居然没有挣扎。 或者说有一刹那,顾堇也想过挣扎。 可是第一次这样蓦然身陷男人的怀抱,让她此时实在忘记了该如何挣扎,甚至忘记了该怎么说话,怎么呼吸。 嗡嗡的小脑瓜里,除了可以听见自己砰砰砰飞快的心跳声,似乎周围的一切动静都变的模糊了。 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的手…该往哪放? 就这么一直…呆呆地按在自己胸前么…? 是不是应该… …… 少女的思绪开始变得乱糟糟,整个人横在秦琅怀里,缓缓抬起眼睑,望向他的脖子,然后试着抬了几次胳膊… 但终究都没抬起来。 …… 沙沙… 夜晚的步伐踩在林间草地落叶上,几步的路,却仿佛有从京城到去青州那么长。 当顾堇感觉自己不再被那种热乎乎的,让她久违地想要脸红的气息包围的时候,她已经被秦琅放下,重新坐在了石头上。 “不过也是,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不能乱揉,否则还真容易揉严重了。” 秦琅说着蹲下身来,刚一伸手,顾堇便将自己的双脚往后面一撤。 “?” 秦琅抬头: “不是疼吗?我给你看看,躲什么?” “……” 他这么说,顾堇就不躲了。 “哪一只?” “右…” 堇姑娘身段苗条,本来就不大,靴子自然也是小小的。 秦琅小心地将她右脚上的小靴子缓缓褪下,然后稍感意外地动作一顿。 “怎么了…?” “呃…” “……” 夜风轻轻拂过少女脚面儿,顾堇看着秦琅的表情,一时间紧张的不行。 难道…?! 不…不可能啊,以她的内力和轻功… 而且这几天她也跟夫人坚持日常清洁,秦琅不在的时候,还互相帮忙擦过身子来着,怎么会… “有…有…” “嗯?” 她好小声,好小声地支吾了一会儿,直到刚刚才恢复的两只耳朵又重新涨的通红了,结果依然一个字也没崩出来。 而秦琅抬头看着她,却反而琢磨出了少女心中所想,莞尔一笑自答道: “嗯,有点儿味道。” “!” 看到某少女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都差点儿像受惊的猫咪一样竖起来的样子,秦琅却捧着她的小脚笑的更开心了: “淡淡的香味儿…唔…有点像栀子花。” “……” 虽然内心第一时间长舒了一口气,可顾堇那张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脸蛋儿,却也第一次在秦琅面前展露出了漂亮的浅浅的红晕。 至于说她的脚脚有栀子花的香味什么的… 少女的眸儿只是忿忿地瞪着秦琅,粉腮一鼓一鼓地鼓了半天,最终小脸儿一扭,脑后的长马尾也跟着一甩,香柔的发丝拂过秦琅脸庞的同时,嘟嘟囔囔地吐出两个字: “变态。” “咳…” 果然被误会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秦琅说的是真话,问心无愧。 而他方才之所以在为顾堇脱下靴子的时候有些错愕,是因为他发现,顾堇脚上穿的,并非普通的如苏银瓶那样的用锦或绸制成的罗袜。 而是一种黑色的,摸上去手感不仅柔软细腻,甚至还带有十足弹性的布料。 秦琅对这种布料是又好奇又喜欢,但眼下显然不是忙着细究的时候。 “具体是哪个地方疼?脚腕吗?” “不是…” “不是?” “嗯…是脚心…” 脚心疼? 谁崴脚会崴了脚心啊? 秦琅心中咯噔一下,估摸着事情应该不是崴脚那么简单,总之先把她带着温香的小袜子脱下来再说。 …… 一个身体轻盈如猫的少女,纤足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小巧,盈盈一握的尺寸,差不多刚好可以站在秦琅一只手掌上。 光洁的足背上渲开一片细腻的雪白,五颗圆乎乎的脚趾头宛若切成丁的奶豆腐,趾缝整齐而柔密,干净莹润的脚趾头未着寇色,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晕儿,仿佛涂着一层珍珠粉一般,如梦似幻。 “嗯…脚踝处的确没有扭伤的淤痕…” 顾堇说脚心疼,秦琅只好稍微将她的足底抬高一点儿。 不得不说,哪怕仅仅是用一只手托着,也足以感受到少女小脚的软弹。 而在曲线曼妙的足弓下,顾堇的脚心儿也充满了少女感,粉嫩柔软,甚至几乎没有一丝明显的褶皱。 然而,秦琅眼睛一眯,还是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只见少女足心的正中间,居然扎进了一颗褐色的“米粒”,周围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迹。 “铁鸢藜?” 秦琅一惊,直接道出了这玩意儿的名字。 …… 铁鸢藜是一种不怎么常见,但也不算罕见的植物,长的有点儿像狗尾巴草,而这米粒大小的东西其实是铁鸢藜的花蕊,坚硬如铁的同时,因为两头尖的米粒造型,还挺锐利。 别的不说,至少扎破鞋底扎进脚底还是很容易的。 关键是这东西,虽然本身没有毒性,可见了血就会产生毒素。 秦琅之所以了解它,也是因为当年师姐曾经也中过招。 至于中招的部位,秦琅也不想去回忆了,毕竟当初也是他帮师姐解毒的… …… “堇姑娘,你说的脚疼,是不是一种微微发麻的胀痛?” “嗯…” “那没错了,是中毒了。” 秦琅苦笑着摇摇头: “还好发现的早,不然整条腿都会失去知觉长达七八天之久。” “那…那现在怎么办…?” “趁着还没扩散,把产生毒素的血排出来就行。” 秦琅拔掉扎进少女脚心儿的铁鸢藜,试了一下单纯地用手压和挤,果然没有什么效果,何况脚心儿的位置本来也刁钻。 “堇姑娘,得罪了。” “你…你想……诶?!等…” “滋滋…” …… 没办法,解毒要紧,秦琅果断凑到了少女软乎乎的脚心儿,用以前帮师姐解毒的方法,将毒血一点点吸出来。 尽管鼻尖的栀子花香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但秦琅此时也别无二心。 毕竟他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崴个脚的事情,会发展成弄脚成嘬的情况。 第二十六章 碧落谷与七彩月蚕 月明星稀。 青牛岗下的螭江旁,林间有白马四顾,也有清柔丽影。 少女坐在石头上,双唇紧抿,双手撑着微微后仰着身子,尽量地保持小巧的右脚抬起来,让秦琅给自己清毒。 “滋…” “……” “滋滋…” “……” “滋滋滋~” “……” 很难形容,被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自己心里有那么点点在乎的男人,亲手…或者说亲口帮自己的脚脚解毒…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反正对于脑袋晕乎乎的顾堇来说,黑夜倒是正好可以掩盖她脸上酒醉似的酡红。 那种奇妙的,怪怪的,甚至会让自己心儿莫名发烫的感觉,本来好几次都惹的她想要说停。 可悄悄看秦琅一眼,看着他那副一点儿也没有嫌弃的认真态度,甚至仿佛捧着精美玉器细细雕琢的样子,顾堇全都忍住了。 尽管她知道,夫人跟他才是… 但总而言之,或者说正因为如此,他对她的任何一点儿关心,她才都想要更加好好地记住。 …… “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所谓了,时间在这个夜晚里对某少女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反正他在她身边为她解毒的这段时间里,她只觉得既漫长,又短暂。 “毒血应该都出来了,还好铁鸢藜的毒素扩散的很慢,回去多喝点儿木贼茶吧。” “又喝…” “呃…没办法,它不是包治百病,但反正是对血液相关的问题都有一定好处就是了。” “……” 无妨,顾堇本来也挺喜欢喝木贼茶的。 “现在不疼了吧?” 秦琅捏了捏她的脚趾头。 “嗯…” 顾堇轻轻点头,然后看着他还在继续捏自己的脚趾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蓦地问了一句: “好看么…” 秦琅一愣: “什…什么啊?” “脚…” “……” 眼下好像不是怀疑自己耳朵有没有问题的时候,秦琅张了张嘴,然后果断点头: “好看。” “跟夫人比呢…” “?” “谁的好看…” “……” 坏了,这怎么回答? 虽然秦琅的确也捏过郡主的脚趾头,两人玉足的不同特点,秦琅心里也的确有数… 但就这个问题而言,秦琅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选择题。 毕竟在天山的时候,秦琅对师姐做的都是填空题。 不论什么,只需要回答“师姐”就行。 比如世上谁最好看啊,谁最白啊,谁最软啊什么的。 秦琅都只需要,也只能回答两个字:师姐。 可下了山,就不一样了。 譬如眼前的情况。 秦琅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回事儿,突然问这种事情… 不过既然她问了,他就得回答。 “你的好看。” “诶…?” 本来就因为自己鬼使神差的提问而心中逐渐慌乱的少女,在听闻秦琅的答案之后更是一阵失神。 “那…那夫人…” “也好看。” “……” 原来如此。 少女水盈盈的眸儿几乎在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和冷漠。 说起来她就不该问的。 本来都决定当个看客了,明明都决定只把他当“秦少侠”,然后默默地看着他和夫人好就行了的。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问了那种奇怪的,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话题… “但是如果非要比个高下的话。” 然而,此时的秦琅又想了想: “我觉得,堇姑娘的脚是最好看的。” “你…你…” 顾堇的眸光再次难以置信地眨动起来,支吾了一会儿,小声道: “郡主的脚…不好看么…” “不是。” “……” 也对,不好看的话,他第一天晚上还偷偷摸什么。 “堇姑娘的脚,我觉得是天下第一好看的。” 顾堇鼻尖微不可闻哼了哼,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至于郡主的脚,我觉得是天下第一漂亮的。” “……” 顾堇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琅,想到了他的那个师姐: “你师姐呢…” “我师姐的脚,应该算是天下第一美的。” “呵!…” 少女的冷笑又似是嘲笑,嘲笑的不是秦琅,而是自己。 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个那么没有骨气的人。 哪怕某人刚刚才耍了她,接着只要说自己两句好听的,她就又会当真地相信他。 —————— 总之毒也解完了,秦琅还是先帮顾堇穿好鞋袜再说。 带着温香的黑色小袜子,因为秦琅一直揣在怀里的缘故,此时拿出来依然是温的,十分蓬软,因为其弹性的缘故,逐渐包覆足部的时候会有一种柔密的安全感,光是摸上去也能想象到很舒服。 不管是因为材质本身还是因为纺织技术,反正这种布料真的很奇妙,上面还有着竖向的针织纹路和暗印花。 “来,脚给我。” “……” 秦琅将整只袜子卷到底,让少女的脚趾头试探似的先稍微在袜尖里动一动,确认贴合后,再一点点沿着玲珑的足弓曲线从脚掌裹到脚跟,继而拉至脚踝,最后在纤细的足腕处收拢,留下浅浅的一圈收拢的缝合边。 不需要系带,直接就能靠着弹性穿好,还不脱落。 秦琅惊叹于这布料的美妙,摸着顾堇的小袜子问道: “堇姑娘,这是什么材料做的?” “?” 顾堇没想到秦琅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道: “棉花。” “……” 真是质朴的回答… 不过平民穿的布袜的确也有棉布的,只不过… “以大周现在的技术,普通的棉布,不会有这么高的品质吧?这弹性怎么做出来的?” “你…对纺织也感兴趣?” 顾堇心中暗自有些吃惊,秦琅会武功,饭也做的好,莫非还懂布匹织造? 真不愧是我…不对!…真不愧是夫人看中的男人,什么都懂一点儿… …… 实际上,顾堇的猜想还是太夸张了,秦琅并没有那么万能。 “我不懂纺织,只是单纯好奇,觉得这种布料很厉害。” “很厉害么?” 顾堇并没有概念,先蹬上小靴子,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这一袭黑衣。 实际上,顾堇现在身上的黑衣,已经是她换的第二套了,她和苏银瓶此次出行,备用不时之需的行李都挂在马鞍袋上,还是挺富余的。 “我身上的衣服,也是这种布料。” “啊?” 秦琅有些意外,随即扯了扯顾堇的裤脚,再扯扯衣袖,再扯扯腰带… “你…你要作甚!” 少女紧紧抓住自己的腰带,忍住脸红的情绪,凶巴巴地盯着秦琅。 “抱歉,手误。” 秦琅讪讪,但最终也确认,顾堇身上的黑衣,跟她的小袜子一样,属于是一种具备高弹性的棉布所制成。 只不过用于外衣外裤的布料,弹性相对于袜子而言没那么大,所以秦琅需要扯一扯才能感受出来。 而在秦琅越发好奇的询问下,顾堇也是终于道出了这种布料的由来。 “这身衣服,这种布料,都来自碧落谷。” “碧落谷…” 秦琅眼睛一眯: “当今六派之一?那个精于刺杀暗取的碧落谷?” “嗯。” …… 碧落谷作为六派之一,常年为大周皇室,各大世家,权臣巨贾,甚至各大江湖其它门派,培养刺客暗卫。 而顾堇身上的一整套夜行衣,便是由碧落谷特有的七彩月蚕吐出的丝,纺做丝绵,再二次精纺而成。 包括顾堇身上这些服饰,漆黑如墨且无比均匀的颜色,也不是染出来的,而是天然的颜色。 …… “七彩月蚕…” 秦琅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神奇的生物,但丝绵还是知道的。 说白了就是蚕丝制成的绵絮,只不过这种棉絮是用茧表面的乱丝加工而成,大周的有钱人家会在衣服里填充丝绵御寒,或者做成蚕丝被。 但很显然,这种七彩月蚕所纺成的丝绵确实极为独特,其自带的高弹性,是任何其他纺织原料都绝无仅有的。 或许在碧落谷看来,这样的布料用于刺客暗卫什么的,会相对更加修身,更方便活动,比起同样方便修身的劲装,也会更舒服,适合长期埋伏隐蔽什么的。 但在秦琅眼里,这种弹性,尤其是像顾堇的小袜子那样可以达到的高弹性,却是有着更为让秦琅心生澎湃的用法。 “堇姑娘,请问这种布料,碧落谷有没有做过更薄的?” “薄…?” “对,薄如蝉翼那种,但是还要保持很高弹性…” “?” 布料做那么薄干嘛? 顾堇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个东西了,望着秦琅很是不解: “太薄了,不是很容易就会撕破么?” “这个…有利有弊吧…” 秦琅心虚地摸着鼻子: “你就说碧落谷有没有更薄的吧。” “应该能做出来,但是我没见过。” “这样啊…那你刚才说,七彩月蚕这东西吐出的丝的颜色也是天然的,听名字的话,这七彩月蚕应该不止能吐一种黑色的丝线吧?” “这是自然。” 话题果然越扯越怪了,但是秦琅既然问,顾堇就答,甚至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起来: “碧落谷的七彩月蚕,能产出黑丝,白丝,灰丝,紫丝…” “好好好!够了够了!” “?” “好啊,这碧落谷,好地方啊…” 秦琅满面红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堇想不通,但却不同意秦琅的说法。 “碧落谷…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嗯?” 秦琅听到少女清晰的吐词,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顾堇能对碧落谷的七彩月蚕如此熟悉,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兴趣。 “堇姑娘,莫非你…” “……” 顾堇沉默许久,然后道: “我六岁跟了夫人,然后七岁起,每半年都要去一次碧落谷学武,一去半年…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杀人,都是在那。” “……” 行吧,就这种经历而言,碧落谷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不过眼下时间也不早了,耽搁这么久,秦琅也不再废话,和脚伤恢复的顾堇一起在附近找到了不远处在江边欣赏自己倒影的甄姬,然后往青牛岗上回去了。 “秦琅…” “哎。” “你今天说…妖族会怕人,是真的么…” “应该…” “……” “咳!绝对是真的!放心吧!话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堇姑娘。” “你说。” “你为什么…又肯重新叫我名字了啊…?” “……” …… 两人的对话声从江边林间渐渐远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没走多远的时候,在甄姬曾驻足过的旁边一棵树尖儿上,有两点蓝色的光芒在夜色中闪动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秦少侠的简单刀法 呼—— 呼—— 翌日清晨,屋后的平地上,一道倩影于晨雾中辗转腾挪,风啸伴随银光,带动地上的草屑和落叶上下翻飞。 歘——! 一记反身斜劈,刀刃点向地面,一片飞起的落叶被切成两片。 美妇人的身姿暂停在这一收手式,因为反身挺胸的动作,起起伏伏的胸襟显得格外阔绰,加上跟额头一样沁出的一层薄薄香汗,一时宛若白坪浮水露,雪地落冰梅,煞是动人心弦。 啪啪啪… “好!” 掌声响起,在一旁观看不多时的秦琅,一边拍着手一边朝着苏银瓶走去: “好大!” “?” “不是…呸!呃…好刀法!” 不小心说吐噜嘴了,秦琅假装没有看到对方脸红红扯住衣襟的动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评价道: “单刀法本就比双刀法难掌握,像刚才郡主这般,把刀耍出剑走游龙之势,不容易啊,除了这《游龙刀》本身精妙以外,自身不练个十年八载也达不到刚才的效果。” “秦琅你这样夸我,是不是太夸张了啊?” 郡主大人心生腼腆,嫣红双唇噙着憨乎乎的笑意。 “夸不夸张,试试就知道了。” 秦琅说罢,脚下一踩,翘起一根二尺树枝握入右手,一个跃步朝苏银瓶挥下。 在宫中或者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侍女。 郡主大人即使练武,显然也是有专人陪练过的,面对秦琅“突然发难”,一点儿也没慌张,抬臂横起手中的坠梨刀,将秦琅的下劈挡住。 “嗯,很稳。” 秦琅点头,紧接一招怪蟒翻身,又被苏银瓶用腕花下截挡下。 像“腕花下截”这种招数,就是典型的常见于各路剑法,此时却被苏银瓶的《游龙刀》用在了刀上。 而正好,坠梨刀这种横直刀,本身就能兼具一些剑的用法,《游龙刀》也可谓是一部为坠梨刀量身定制的刀法了,不愧是大周皇室自用的刀法。 镫镫镫—— 刀与树枝连续几个来回,秦琅几个简单的基本攻势都被苏银瓶化解,旋即二人又默契地交换了攻守,苏银瓶刃走游龙,挑刀,撩刀,劈刀,扫刀…各路刀式穿插变化,跟普通的单刀法相比,又灵动地加入诸如“点刀式”等来源于剑法的招式。 秦琅跟苏银瓶越打越佩服,这《游龙刀》若是练到最高境界,说不定能跟顾堇的匕首一般,敌人眼花缭乱间,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倒下。 当然,其实即便以苏银瓶的水平,两人过招期间,秦琅也已经眼花缭乱了。 只不过,是被各种颤巍巍的甩动,和白晃晃的抖动迷了眼。 秦琅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只是郡主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比较放松随意,最近穿衣嫌麻烦就没有裹【江湖】,也就导致了这种没有办法的事。 “秦琅,你觉得怎么样啊?” 过完招,郡主擦擦额头,俏脸儿红扑扑的,秦琅直接竖起大拇指: “很不错,不练个四五年不会有这种功夫。” “我…” 苏银瓶闻言有些语塞,眼神黯了一下,但马上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手指头在腹前捏来捏去: “…我练了十年了…” “嗯…这个其实…” “没关系的,秦琅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资质,我还是知道的…虽然比别人难一些,不过你也看到了,别人练四五年,我练十年也能成,只要再坚持下去,总会成为高手的。” “……” 秦琅心头动容,看着苏银瓶,沉吟片刻后灿然一笑: “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证那一天。” “嗯!” “不过就我看来,《游龙刀》虽然厉害,但实在太需要长年累月地熟练,你如果再辅助练习一些…不说速成吧,至少从入门到精通流程比较短的刀法,可能会更适合你。” 秦琅的这番话,苏银瓶是赞同的,但旋即俏脸儿一苦,也是有些幽怨: “其实当初选刀法的时候,我妹妹她就找来了几乎天下最好的那些刀法任我挑,可其中最厉害的,我能学会的单刀法,就只有《游龙刀》了…” 至于其它更厉害的刀法,也不是没有,可要么苏银瓶学不会,要么就比《游龙刀》更需要时间。 “…后来妹妹甚至找了无量山和禅真寺的人,可那些人高高在上,就算我是郡主,没有资质也是一点儿面子不给,根本不肯外传他们的武功…” 苏银瓶用手里的坠梨刀挑飞了一块小石头: “…三宗里面,无量山和禅真寺虽然最为出尘,老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连大周朝廷也对他们礼敬三分,可有时候他们未免也太傲了些,难怪妹妹她自己倒是愿意跟天合宗亲近些…” “原来如此。” …… 秦琅也明白,苏银瓶嘴里的“亲近”多半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三宗代表的江湖的最高势力,跟庙堂天生就是“水火不容”,若是真正的亲近了,大周天下岂不是相当于一山二虎了? “那这样吧,我其实也会一点儿刀法。” “?” 秦琅一句话直接戳到了苏银瓶的心里,郡主大人立刻眼睛一亮: “好啊好啊,那我们换吧?唔…你教我你的刀法,我教你《游龙刀》。” “不不不…” 秦琅苦笑: “郡主你别把我当做什么武学奇才,你这《游龙刀》虽然练的慢,但好歹也入门了,可我刚才看了一番,对我来说,这刀法实在…太难了。” “太…难?” “对。” 秦琅是个老实人,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在女人面前逞强,摇摇头叹了一声: “只能说不愧是皇室刀法,尽管你刚刚所的好像挑大白菜似的挑了这么一套《游龙刀》,不过其中的万千变化,以及运用到实战里的套路,实在太过繁复,没有个两三年入门是不可能的,秦某本身其实也只擅长拳脚功夫,不擅兵刃,《游龙刀》高深莫测,怕是学不会的。” 两三年入门…? 唔… 两三年的话… 其实问题也不大吧,只要把秦琅带回府中,然后让他慢慢学的话,不就… 苏银瓶感觉心跳的有点儿快,想到了一些关乎未来的事情,而秦琅则是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苏银瓶: “不过郡主,虽然《游龙刀》很难,但我这里有一套无名刀法,姑且成为《刀法甲》吧,就如我刚才所说,属于比较速成的简单刀法,我觉得还是挺适合郡主你的,要是你不嫌弃…” “不嫌不嫌!” 武功这种东西,可以的话,每个江湖人都巴不得多掌握一些,怎么可能嫌弃。 “事不宜迟,秦琅你直接露手吧。” 苏银瓶气势胸胸,眼神很坚定: “我看一遍,看能不能学会。” “放心,我会的武功,包括刀法,都是特别简单的那种,一学就会,相比起来,《游龙刀》可是难太多了…还请郡主借刀一用,然后稍微退远一些,这刀法杀气比较重,练习初期尤需注意误伤。” “嗯嗯!” …… 秦琅说罢,接过苏银瓶递过来的坠梨刀,整个人像标枪一般扎在地上,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后,轻声提醒道: “起手式…” 唰—— 刀出鞘,一线银光刹那间破开了将散的晨雾。 “?!” 苏银瓶的一双杏眸,瞬间瞪的溜圆。 因为这不是一种感觉,而是她实打实地,亲眼见到,不远处的那一幕淡白色的晨雾,仿佛一张白纸似的被切开了! 本来模糊的景色,就这么忽然被一条线性的清晰视野,生生地隔开成了上下两半! “第一式!” 紧接着,秦琅一声断喝,手中坠梨刀一个横扫,身前落叶草丛往外刮开,手中倒了一个刀花,接连几个跃步的同时,刀影组成的寒光开始不断地切开周围的雾气。 就好像真地在一张白纸上划口子一般! 被切开的雾气,硬是就那么断在空中,半息过后才重新融合或者消散。 而事实上,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不光雾气,秦琅脚底下的那些叶片草苗,也在变的越来越细碎。 砰! 短暂而有力一个驻足踏出,刀光消失的瞬间,秦琅回首一记反撩,坠梨刀稳稳停在空中。 嗡—— 一声久久回荡的嗡鸣,乃是刀身快速划过空气的结果,一般来说只会造成破空声,但秦琅这一刀却快到让空气反过来震动了刀身。 嚓! 旋即,刀入鞘,秦琅也收起架势,憨厚地走到目瞪口呆的郡主面前,指了指方才舞刀时经过的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 “郡主你看…” 一阵晨风吹过,顺着秦琅手指的方向,那棵树在秦琅收刀十几息后,响起一串“吱呀”声,整个树身断成五六节,哗啦啦倒了下来。 “…这就是第一式,学会没?” “……” 这就是简单的刀法? 他哪来的脸皮说《游龙刀》很难? 不说别的,就单论那个起手式,世间到底有几个刀法,能一刀把雾气斩断?! 这和抽刀断水有什么区别! 苏银瓶此时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学画画,画前先生告诉自己很简单,结果画的第一笔还没让她看懂,他第二笔就已经画完了一整副《万里江山图》! 秦琅他…他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教自己还是嘲笑自己的! “郡…郡主?” “……” 苏银瓶咬着下唇,久久不语,最终眼睛眨巴了一下,两下,然后湿漉漉的水雾就迅速酝满了红红的眼眶。 “秦琅你这个骗子!呜…” “???” 苏银瓶抱着刀,屁颠儿屁颠儿地踩着小碎步,跑回了屋子。 望着她的背影,秦琅不仅眉头,连脑花都皱成了一堆。 《刀法甲》乃是自己八岁时,师姐就开始教自己的最简单的刀法,这怎么就骗她了呢… ———————— (ps:求追读啊,有人不追读,结果第二天内容就变了,那并不是作者修改的,老读者都懂,请追读!) (ps:明天开始固定更新时间,每天中午12点和晚上8点各更一章,盟主加更) (ps:不是倒倒嚣张才盟主加更,而是倒倒有难处,呜呜呜) 第二十八章 师姐的实力 当天,秦琅回到屋里,看见女侠双臂抱着膝盖,胸中埋着刀,哭唧唧地坐在床上,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嗯… 说来可能有点儿不太好,不过秦琅还挺喜欢女侠这副样子的。 幽幽怨怨挂着泪珠儿,在床角缩成一团儿,把怀里养的胖兔兔都挤得都快没位置了,要跳出来了似的……这样一个梨花带雨的美少妇,有些人可能不喜欢,但秦琅是喜欢的。 所以秦琅第一时间没有诓她,而是一脸“慈祥”地欣赏了一会儿。 直到苏银瓶自己忍不住了,侧目狠狠瞪了秦琅一眼,秦琅才终于如同收到了“快来哄我”的信号一般,乐呵呵地伸出手,把她撅的老高的两片唇瓣儿捏了捏。 “正好,家里的灯油壶没地方挂,以后就挂这儿吧。” “(๑•̀︿•́)” 凭什么?郡主大人就不给他挂,把娇润的红唇抿了回去,顺便再嘀嘀咕咕骂一句: “骗子…” “害,郡主明鉴,我怎么就骗你了?” “假惺惺说什么游龙刀好难,你的刀法好简单,结果…结果根本就…” 苏银瓶话说到这里,听到秦琅没吭声,就悄咪咪瞥了他一眼,结果发现,秦琅的神情七分凝重,三分木讷,似乎对于苏银瓶口中指控他是骗子的理由,真的有些不解。 “银瓶…” “!” 他…他叫她什么…? 郡主大人的心儿漏跳了一拍,夸张点儿说,脸颊飞过的那一瞬间滚烫的温度,差点儿将泪痕蒸发了。 然后…然后郡主大人原本软乎乎的身子,就因为某人坐到了床边,而变的紧绷绷起来。 “秦…秦琅,堇儿她…待会儿就回来了…你别在这儿…” “?”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琅现在很严肃,因为他的心中的确感觉很困惑。 “银瓶,说真的。” 秦琅看着苏银瓶水水的眸子,正色柔声问道: “你真的觉得,我刚刚的那套《刀法甲》,比你的《游龙刀》难吗?” “难道不是吗…” 苏银瓶又想起他方才一刀断雾的起手式了: “你那个刀法,连雾气都能切断,游龙刀可不行…除非你自身实力,包括内力什么的,都达到了很高境界,像传说中的大宗师那样,可以一刀砍出刀气,一剑刺出剑意什么的…你有吗?” “没有。” 秦琅光是听到内力两字,就直接摇头,然后试探着问了苏银瓶一个问题: “郡主,你以前一开始练刀的时候…是怎么练的?” “还能怎么练啊…都是先用木刀练最基础的动作,劈砍挥斩,拔刀收刀,练稳了之后,就砍木头人稻草人什么的,再后面一点儿就和陪练实战过招了…” “……” 秦琅心中大概有数了。 原来,早从最基础的武学练习开始,天山上师姐的教授方式,貌似就与山下的江湖有所不同。 比如练刀这事儿,秦琅至今记得,八岁那年,师姐直接给了秦琅一把锋利的九环单刀,将他带去了一处温泉。 …… “时辰不限,什么时候将这温泉里的雾气切断,什么时候就正式教你刀法。” “师姐,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这是基础,很简单的~” “那师姐,你先从温泉里出来吧。” “不要~师姐先泡个澡,等琅儿你把这雾气切断了,师姐被你看光了,一害羞,不就出来教你了?” …… 因此,究其根底,秦琅在学刀的时候,最基础的就是抽刀断雾! 而当秦琅真地做到这一点后,再跟着师姐学《刀法甲》,起手式里的抽刀断雾真的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二十年天山生活,秦琅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个天下所有人练刀都是这样的。 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 “银瓶,我觉得事情是这样。” 秦琅自己想明白了肯定不够,还得好好跟苏银瓶解释: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练武这事儿,是反过来,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我看《游龙剑》是真的变化多端,自觉拿捏不住其中奥妙,可《刀法甲》至少我是从小就练,可能渐渐地早已无法感知其真正难度…” “……” “…所以吧,我并不没有故意扮猪吃虎,嘲笑你的意思,银瓶你若是觉得《刀法甲》太难,我也不教你便是,武功这东西,可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尽管此时,苏银瓶有两成心思早已迷失在了某人的一声声“银瓶”当中,但还有另外八成,是足够思考清楚这件事情的。 实际上,就算秦琅真有嘲笑她的意思,她堂堂女侠,最多也就闹一会儿别扭而已,不会真地放在心上。 而如今秦琅都这样说了,苏银瓶也表示理解。 “秦琅,那我再问你个问题啊。” “嗯,你说。” 秦琅弯起食指,轻轻擦了擦苏银瓶的泪痕,很难想象郡主大人肌肤这么细滑,眼泪居然还能挂的住。 “就是…你的实力大概是个什么水平啊?” 讲道理,两人相识至今,秦琅大概也知道苏银瓶的强弱了,苏银瓶却还不清楚秦琅的高低。 而秦琅的回答则是让苏银瓶感觉说了等于没说。 “我不强,也不弱。” “哼…不想说就算了…” “不,只是我除了师姐,几乎没有和其它人交过手,所以…” “行,那我自己猜猜。” 苏银瓶思忖了一会儿道: “薛贵作为十二门之一的掌门,应该是有武师的实力,但年老体弱被你杀掉就且不提,而那个七哥,应该水平已经很接近武师了,你能杀掉他,说明你起码也有武师水平!” 武夫,武师,宗师,大宗师。 秦琅如果处于武师之境,就意味着可以跟江湖十二门平起平坐,已经算是高手了。 但秦琅对此只是苦笑,表示自己很没有实感。 “可能还是因为没有走过江湖的原因,交手的人太少,说实话,我对实力高低的概念还停留在和我师姐在一起时的那个样子。” “那是个…什么样子啊?” 秦琅很耿直地郑重道: “能和我师姐打的,就是高手,否则就是低手。” “那你师姐什么水平?该不会是宗师吧?” “不清楚,但应该有。” …… 秦琅从小到大,跟师姐过招的时候,永远都感觉师姐比自己强一点点。 小时候强一点点,长大了还是强一点点。 这只能说明师姐的实力深不可测,秦琅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真正探清其深浅,反正到了那一天,自己肯定也就是真正的高手了。 …… “在成为我师姐那样的高手之前,就算再杀一百个七哥,我觉得也说明不了什么,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秦琅老老实实地说道,苏银瓶却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儿莫名的狂气。 师姐之下,皆为蝼蚁? 感觉在秦琅心里,他的师姐就是天下第一,而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的… 唔… 就这一点而言,其实自己名义上也算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似乎…跟他还挺登对儿的… —————————— 第二十九章 顾堇的往事 这之后,作为惹郡主大人哭泣的赔偿,秦琅干脆就先教了郡主大人一套“天山摸鱼手”,也就是七哥口中的《龙象拨云手》。 这套手上功夫,比起《刀法甲》,可着实好学很多。 不过苏银瓶在简单地入了门之后,还是表示,她要学《刀法甲》。 难是难了些,但她想学,秦琅也愿意教。 …… “我感觉江湖上吧,越是上乘武功,就越难得有一个舒服学习的环境。” 郡主能作此感慨,显然也是有故事的。 只不过故事来源并非她自己,而是顾堇。 “我听说堇姑娘是在碧落谷学的武吧?” “她都告诉你了?” 苏银瓶有些意外和欣喜,没想到顾堇跟秦琅的关系,发展的这么快,明明不久前还对秦琅那么排斥呢。 “堇儿学的武功绝对算上乘,所以,碧落谷的培养也很严厉。” 苏银瓶手腕抖了个刀花,收刀入鞘,跟秦琅一起坐在屋后的石槛上,娓娓说起了黑衣少女以前的故事: “其实堇儿六岁那年刚来我府上的时候,没有人要她做亲卫,是那孩子自己倔,就非要…报恩什么的…所以才主动要去碧落谷。” “主动去的?” “嗯,不过也行吧,碧落谷教出来的人,真本事绝对是有的,但在里面吃过的苦头肯定也少不了,在那里面受训…很多都是几岁就开始杀戮,尤其少不了同门相残什么的…” “……” 原本七彩月蚕的存在,让秦琅本来对碧落谷这个地方的印象,还不错。 但“同门相残”这四个字,一下就令秦琅对碧落谷瞬间改观了。 尤其还是让小孩子们同门相残。 “据说碧落谷为了找到最优良的培养对象,会从一开始就从各地送来的孩子当中选出一个…她们会把那些孩子都喂了毒,让他们用任何办法互相厮杀,最后活下来的才能得到解药…” 苏银瓶说到这里,眸底也是涌上一股后怕的神采: “…当初因为我实在不放心让堇儿长期呆在那个地方,所以才让她半年一个来回…结果她十岁那年,依旧没能逃过那一劫,和十来个同龄的女孩子被喂了毒,扔到谷中的野林间,三个月里每天睡觉不超过两个时辰,每天最多只能吃到一顿饭,除了蛇虫鼠蚁,更是随时都要提防被其它小女孩用各种方法杀死…” “等等,没有男孩儿吗?” “碧落谷和天合宗,是江湖上仅有的两个只收女子的宗门。” “这样啊…” 秦琅本来还在想,一群十岁的小女孩,自己都又饿又困,她们能有什么手段还去杀死别人。 结果苏银瓶却表示,她们被喂下的毒很特别,会让她们身上一天比一天痒,而痒处却又不在表面皮肤,而是在贴骨处的肌肉,不管怎么挠,哪怕挠的皮开肉绽,都不能止痒。 在这样的折磨下,她们为了解药就能爆发出可怕的杀心和执行力,很多女孩儿要么被石头砸烂了头,要么被藤条勒死,要么沼泽里被溺死,要么被尖锐的石块划破喉咙… 而这一切,都是跟这些死者同龄的,所谓同门姐妹的小姑娘做的。 不管自愿还是被逼,她们都是为了活下来,为了成为碧落谷将来培养的对象。 “所以堇姑娘她能活着从碧落谷出来…也是…” “嗯…” 苏银瓶点点头: “堇儿第一次杀人,就是十岁那年,在碧落谷和其他小女孩儿争夺解药的时候,只不过…唔…她并没有杀那些同门的小姐妹。” “嗯?” 原本一脸沉重和无奈的秦琅,闻言一怔: “她…没有杀那些竞争者?那怎么活下来拿到解药的?” “堇儿她,把当时喂她们毒的那个碧落谷护法,杀死了。” “???” 秦琅震惊,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又听苏银瓶慢慢道: “当时那个护法大概也有个武师级别,而堇儿当时根本不会武功,人都才十岁,不过也因此没有人想到她会对护法动手。” …… 于是,在某个晚上,十岁的顾堇提着一颗已经被毒沼腐蚀掉皮肉的同龄女孩儿头骨,来到了那片试炼野林的出口,谎称自己杀完了所有人,要见护法拿解药。 当时,没有人怀疑这个眼神冰冷的小女孩儿,更多的是惊叹于她的狠辣和效率。 而实际上,当半个时辰后,碧落谷发现护法死在她的木屋中,后脑勺被一颗头骨砸的血肉模糊的时候,在一旁面无表情嚼着解药的十岁的顾堇,也的确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的狠辣和效率。 …… “所以…” 秦琅心有感慨,眼神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冷冰冰的性子…是从那个时候就养成了吗…” “不,应该是在来我府上之前吧。” 苏银瓶颔首望着怀里的坠梨刀,回忆起了更久远的一些事情: “秦琅,你对先帝…了解多少?” “先帝?昭统帝?” 秦琅愣了愣,继而沉吟许久才道: “我自小身在边关,对先帝了解有限,只知道他是个…有大气魄…的人。” 大气魄… 苏银瓶对这个说法表示理解,有些赞赏地瞧了瞧秦琅: “昭统年间,除了大周与北离的战事等等,先帝做的最轰轰烈烈的事情,无疑就是平蛮镇国,你应该听说过吧?” “略有耳闻。” 苏银瓶继续道: “…那时候,江湖上的三宗六派十二门,除了三宗依然是三宗,其余很多闻名的门派都不是现在这些,而全都是不服朝廷管束的武蛮势力,以至于百姓称那些门派的掌门,都叫做【飞地蛮王】…” “…比如曾经名噪一时的龙鼎山庄,丐帮,等等…这些门派曾经何等的跋扈,从来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互相之间为了抢地盘,半月一小斗,一月一大斗…” “…不晓礼法道德,凡事全靠武力断绝,当时有些门派治下的地去,真就如蛮荒一般,连百姓的田粮,都是看谁打赢了谁就有资格霸占…” “…我大周是尚武,何况当时还有北离战事,但在如此荒谬的‘江湖分治’下,首先民不聊生是肯定的,攘外必先安内,于是先帝下了兵令要平蛮镇国,要以铁血手段整治江湖门派,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以前的六派…” …… 说实话,对于先皇时期的旧六派,秦琅之前也就知道个龙鼎山庄,还是从七哥口中得知的。 由此可见,当年的平蛮镇国,将这旧六派灭的也足够干净。 …… “…旧六派包括,龙鼎山庄,摘星楼,丐帮,逍遥派,罗刹神教,还有…顾家堡…” 当秦琅听到【顾家堡】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苏银瓶也会意地点点头: “顾家堡作为当初六派中唯一一个只做正经的武馆和草药生意,不抢地不当土皇帝的门派,在平蛮镇国的时候,其实是被先帝网开了一面,只要求顾家堡上下弃武从商,而堇儿,就是当时顾家堡里一对年轻夫妇的女儿…” 果然,秦琅心中恍然。 当初血刀门七哥临死前,还以为秦琅是什么旧六派龙鼎山庄的秘密传人。 结果没想到,顾堇才是旧六派顾家堡的传人,根正苗红的那种。 第三十章 火烧云好烧啊 青牛岗上,屋后并排坐着的秦琅和苏银瓶,一个静静地诉说,一个静静地倾听。 看似模样闲适,聊的内容却多少有些沉重。 …… “…那对夫妇生下堇儿的时候,平蛮镇国都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顾家堡早就改名顾家,按照先皇的意思做着草药布匹的生意,然而,在堇儿六岁那年,也就是我妹妹登基三年后,朝堂上的斗争远没有像现在这样稳定下来,先皇的独子,前太子储君,还在明面上疯狂地使用各种手段争夺皇位…” “…其实当初先皇留下遗诏,让自己死去的弟弟的二女儿,也就是我妹妹继承皇位的时候,满朝文武皆惊,尽管大周史上也出过几位女皇,但这种罢免第一储君,传位给一个过世亲王的次女的做法,属实太让人难以接受…” “…没人知道先帝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反正关于皇位的风波争端,自从我妹妹十三岁游学归来,登基至今,一直都没停过,而最开始的五年则是闹的最凶的…” “…而为了皇位,前太子在摄政王的扶持下,也不惜采用过一切手段,其中就包括倒行逆施地去抹杀先帝的意愿,弱化先帝的影响力!另外,他知道我妹妹从小去江湖中游学过,说不定也加入过某个门派,因此他对江湖门派无理由的憎恨,也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下来的事情,苏银瓶不说,秦琅也能大致猜出来了。 原本被先帝特赦的顾家,终究被疯狂的前太子强行翻起了旧账,以“替父平乱”之名,连同其它一些在平蛮镇国中被赦免的门派后人,惨遭灭门! 其中,顾家在被灭门的时候,彼时的顾堇,刚好才六岁。 为了逃过官兵的追杀,小顾堇躲进一辆驴车,从顾家所在的越州一路逃到了京城,正好饿晕在了青璃郡主苏银瓶的府前,被十六岁的郡主大人捡到,并在后来官兵“查漏补缺”的时候将其藏了起来,从此才彻底保住了顾堇的性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堇要做苏银瓶的亲卫,要抱报她的恩,还说些“我的命是夫人的”之类的话。 “前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诶?” 在听完苏银瓶讲完关于顾堇的事情之后,秦琅安静了很久,最终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苏银瓶有些意外,但还是答道: “据宫里人说,他现在好像有些疯疯癫癫的,一直住在他过世的娘亲,也就是太后的福寿殿里,但自从他这样以后,原本扶持他的摄政王的力量却日渐大了起来……据说妹妹现在最主要的烦心事,也就是摄政王了。” “摄政王…” 秦琅想起自己当初问说书人,为什么皇帝给亲姐姐只封了郡主,没有封亲王,说书人说事关朝堂争斗,为了保护姐姐什么的,秦琅还觉得是故弄玄虚。 如今听苏银瓶亲口提到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可能不信也得信了。 不过眼下秦琅之所以问太子的消息,并非是考虑到那些离自己很远的乱糟糟的朝堂之事。 他只是觉得,某个那么重情重义,脾性又倔强的少女,既然小小年纪就把“报恩”铭记在了心中,那么…“报仇”呢?… 对于那样的一个少女来说,仇与恩,多半同样的刻骨铭心… 那么小的女孩子,自愿去碧落谷学武,可能…不只是为了报恩而已吧… —————————— 过去的终归要过去。 未来的却还是未来。 听说了顾堇的往事后,秦琅虽然对某少女更了解了些,但对目前的日常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姑娘们的伤还要养,秦琅陪伴姑娘的生活还要继续。 只不过现在相对以前,要更加规律了一些。 秦琅的生活每天除了练功做饭,又新增了两项固定任务,即,白天教苏银瓶刀法,晚上陪顾堇去遛马。 …… 后者也属于无奈之举,自从那晚在江边过后,小母马甄姬已经把晚上出来满世界溜达当做了固定活动,没人看着不行,顾堇一个人又那啥。 尽管秦琅觉得,甄姬每天晚上溜达的样子,越发像是在寻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过也不好当着顾堇的面说出来,免得让她更害怕。 当然了,说是晚上,也不一定非要大半夜的才行。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远处的大半个天空,像一捧朱砂落入碧泉,在高天晕染起了无比绚烂迷离的光彩。 两个人偶尔漫步在灿烂的晚霞下,秦琅便开始给顾堇讲一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打发时间。 秦琅的小时候其实挺平淡,一开始讲来讲去只有自己和师姐,某少女似乎不仅不感兴趣,反而越讲越对秦琅有些爱答不理。 于是后来,秦琅就尽量讲一些师姐以外的东西。 虽然秦琅只说自己和师姐住在山里,没有说是天山,不过并不影响讲故事,什么雪豹啊,冰川啊,雪莲啊之类的东西,照样可以讲给顾堇听。 而顾堇最爱听的,就属那只霄飞练的事情了。 …… 所谓霄飞练,其实就是对白色猫猫的爱称。 顾堇本来就喜欢猫,正好师姐养的那只白猫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而她最为神异的一点,就是通人性。 “通人性?跟甄姬一样?” “比甄姬还通,她能懂人话,然后我师姐好像也能听懂她的猫语,所以她才能经常从山下带一些普天下比较重要的消息回来。” “那她…该不会也是云州妖族的后裔吧…” “什么叫也啊…” 秦琅哭笑不得: “别说那只猫了,甄姬也不一定是什么妖族后裔,都说了嘛,传说是传说,无需太当真,好吗?” “哦…” 顾堇点点头,然后一边牵着甄姬,一边稍微离身边的秦琅凑近了些。 秦琅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比以前更重视她的这些小动作。 因为秦琅明白,在从小经历过那么多不该经历的事情过后,少女朝外人靠近的一小步,在她的内心可能都是一大步。 于是,说冲动也好,说有准备也罢,秦琅一边并排和悄悄凑近自己的少女走在夜空下,一边也伸手搂住了她细软的腰肢。 “?!” “……” 手掌间传来的,除了少女身子的柔柔暖意,还清晰地传来一丝本能的挣动。 只是这缕挣动,很快就消弭下去,像一方冰块似的融化在了某人有力的大手里。 “……” “……” 接下来的光景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依然静静地漫步在暖暖的天色下,只有身旁的白马时不时环顾周围,时不时又意味深长地朝着秦琅放在顾堇腰间的大手看上一眼。 直到… 唰——! “?” “!” 两人一马的脚步几乎同时停下,秦琅皱眉侧目看向了不远处的树林: “堇姑娘,你看到了吗?” “嗯…嗯…” 顾堇的声音小的可怜,秦琅茫然回头,这才感知到自己的腰背已经被顾堇的两只纤柔胳膊环住,双手则是有些熟练地又牢牢攥住了自己的衣服。 “不是,刚才像是有个大白耗子蹿过去了了…” 多说无益,少女衣襟低垂着脑袋,紧贴着埋在了秦琅的肩窝处,似乎今晚已经不打算抬头了。 “……” 秦琅有些好笑,这货怂的也太快了吧,看来以后真的不能给她讲什么妖怪的东西了。 但刚才,一抹刺眼的夕阳光芒尽头,的确有一抹白色闪了过去。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旁的甄姬已然兴奋起来,然后扭着毛茸茸的臀儿,直奔着林间冲去。 “甄姬!” 哒哒哒—— 要不说的确是好马,正儿八经跑起来,秦琅根本来不及追,小母马就已经消失在了林子里。 而令秦琅和顾堇都没想到的是,两人来到树林边缘,准备进去找她的时候,甄姬自己竟然又迈着优雅的步伐回来了。 “甄姬?你跑哪儿去了?” “~” 小母马不会说话,但她优雅的步伐中明显还带着一丝欢快,紧接着,秦琅和顾堇就赫然发现,跑回来的甄姬,嘴里竟然吊着一坨东西! 那是一坨,比她的马屁更加毛茸茸,但是约莫只有一尺来宽的白色毛球。 “妖…妖…” 从秦琅肩窝里探出一只眼睛的某少女,惊疑不定地哼哼不出完整的词儿。 但秦琅就不一样了。 第一时间,他就觉得团白色毛球有些眼熟,再腚眼一看,一个无比熟悉的称呼直接脱口而出: “团团?!” “喵~~!” 几乎一瞬间,马嘴里叼着的那坨白毛球,发出了一声堪称妖娆的猫叫,两对蓝宝石般的大眼睛从毛球里钻出来之后,先朝秦琅兴奋地闪动了两下,旋即又狠狠瞪向了甄姬的马脸。 “嗷呜——!” “……” 秦琅万万没想到,自己下天山快一个月后,这家伙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而顾堇在同样看清毛球的大概模样后,也终于昂起小脸儿,扯了扯秦琅的袖子: “秦琅…这个…是猫还是狐狸?” “她叫团团,就是我跟你说的,在山上养的那只霄飞练。” 秦琅熟悉地介绍了一下白毛球的特征,然后一伸手,顺利从甄姬的嘴里捧过了毛球的身子: “这玩意儿张的像猫也像狐狸,尤其尾巴,特别像狐狸狐狸,很大一条,毛茸茸的,把身子裹起来就跟球一样了。” “喵——~” 团团似乎能听懂秦琅的话,却毫不介意,而是第一时间在秦琅怀里撒起了娇,仰天望着秦琅的脸庞,四只粉嘟嘟的爪爪缓缓刨动,然后探出一只来,轻轻按在了秦琅的脸上蹭了起来。 “啧,别闹,有人呢…” 秦琅宠溺地嗔了这货一眼,却没有注意到,这只猫的眸光,突然迅速黯了一下,在近乎呆滞了一瞬间之后,才重新恢复清亮透明。 但那双大眼睛中的神采,却似乎变的有些微妙… 然而,如此细微到极致的东西,别说秦琅了,身为亲卫,理应慧眼如炬的顾堇也没注意到。 两个人,一个沉浸在与“老相好”相聚的惊喜中,另一个本来就喜欢猫猫的人,也很快被团团本身的颜值所吸引了。 “秦琅,团团是男是女啊?” “在山上的时候是个大闺女,现在嘛,嗯…检查一下就知道了,嘿嘿…” “……” 猫的性别还会变来变去不成?秦琅完全是故意作怪,先抓着团团一通挼,把她挼的嘴歪眼斜,粉色小舌头都吐在外面滴着口水之后,又痴笑着将她的两只后爪打开来。 “喵…喵~…” “嗯,检查完毕,还是女孩子。” “秦琅,你变态。” “害,堇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猫就喜欢我折腾她。” 秦琅说着,又把团团反过身来,让其俯跪着趴下来,然后在她毛茸茸圆溜溜的猫屁股上拍了几下,拍的她的大尾巴一个劲儿朝天上抻,一对儿大大的猫眼水湄如丝。 “……” 如此娇媚的猫咪,一时间,也是看的身旁的顾堇竟有种想要脸红的冲动了。 “这猫好…好…” 她支吾着,有些字眼却说不出来。 “嗯,我懂。” 秦琅却仿佛知道少女心中所想,一边继续拍着团团的屁股,一边笑着看向了远处天山顶上的红霞,耐人寻味地说了句: “今晚的火烧云,好烧啊…” —————————— 与此同时,被火烧云覆盖的天山上,某处山洞中。 平日用于打坐的一尊石莲台上,一个浑身白衣的俏丽女子,熟美动人的脸上染满了红晕,正如此刻天上的火烧云一般娇艳。 “呼……~” “哈……~” 她此时并没有最近养伤那样端坐在莲台上,而是一身香汗淋漓,嫣红双唇喷薄着如兰的粗气,有些有气无力地趴跪在莲台上,腰下满月似的浑圆弧线高高撅起。 而透过掀起的薄薄的裙摆内衬,在那轮玉色的圆月上,竟然能看到几个手掌印似的淡淡红色。 “白眼儿琅…!让你下山去闯江湖…你却到处沾花惹草…这个逆…嗯~…” 呢喃的话语未落,女子风风韵韵的身子又是一颤,红色手印又多一个的同时,女子本来漆黑的眼眸却也同时闪过了一抹蓝色。 就这样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女子已是一脸的酡红与迷朦,满眸的盈盈水色,整个身子都瘫软的不行。 “可恶…通灵术太难坚持……否则…哼…” 她的瞳色终于不再闪动蓝色,不过整个人也就这么咬着银牙,在莲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至此,山洞恢复寂静,只是偶尔有莫名的滴水声,从那女子座下的石莲台上朝地面滴落… 滴答~ 第三十一章 我的也紧 “小烧猫,火烧云都没你烧。” “喵~” “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喵呜~” …… 翌日一早,苏银瓶没有练刀,顾堇也没有喂马。 两个人坐在床边,望着角落草垫上的秦琅和一只漂亮的白猫“眉来眼去”,忍不住窸窸窣窣地说起了悄悄话。 “堇儿,她谁啊…” “她叫团团,昨晚我们带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了。” “什么来路?” “秦琅以前和师姐一起养的。” “那不是霄飞练吗?怎么变白狐了?” “夫人,这就是猫…” “诶?” …… 在反复确认了团团的确是只小母猫,只不过比普通猫咪要多一些狐媚子味道而已之后,苏银瓶这才理解了秦琅一大早起来就跟团团打情骂俏。 毕竟谁不喜欢小猫儿呢? 很快,苏银瓶和顾堇也加入了和团团的互动。 只不过她们很快就发现,团团在面对秦琅以外的人的时候,整个猫就跟其它猫一样十分高冷,蓝宝石一般的清冷双眸,除了颜色以外,基本跟某少女是同一个漠然的味道。 事实上,顾堇和苏银瓶还算好的。 当秦琅带着团团去县里买菜的时候,她对周围真正算得上陌生的人,态度更是冷淡到…没有态度。 一尺来长的团团蹲坐在秦琅肩膀上,就像一尊雪白的雕像,对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型生物们完全没兴趣,闲着没事就伸出小舌头舔舔秦琅的耳朵。 她的舌头也跟尾巴一样,并不具备普通猫儿的特性,没有那么明显的粗糙倒刺。 柔软如米糕,滑腻若膏脂。 非要形容的话… 团团的小猫舌,其实跟人类少女的丁香应该是差不多的感觉吧…? 当然了,就“少女”这个范畴,秦琅至今也没有尝过任何一条小舌头,不能确定,只能猜测。 不过除此之外,他倒是发现了团团的另一个特点。 …… “秦大人,早啊。” “啧,老先生你怎么也开始调侃我了…” “嘿,你毕竟是郡主的侍卫,朝廷的人,老身能不那啥嘛。” 说书人乐呵呵地搓搓手,然后小声道: “那个…秦大人,之前老身说过一些大不敬的话,那个其实…” “嗯?什么大不敬?你说过吗?” 秦琅“茫然”皱眉: “你要是说过,我怎么没听过?” “啊对对对!是老身记错了!秦大人…秦少侠高义!秦少侠英明啊!哈哈哈…” 说书人眉开眼笑,转身就去端了碗木贼茶给秦琅。 而秦琅喝了一口之后,却始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再喝一口,秦琅顿时反应过来了。 “老先生?” 他看了看自己肩头的团团,试探着问说书人: “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 说书人一呆,然后捻着长须打量了秦琅一会儿: “嗯…我观少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比往常更有福相,正所谓…” “停停停!” 这老头什么时候变算命的了… 秦琅心生古怪,直接道: “老先生,你看看我肩膀,没发现异常吗?” “肩…哦?” 秦琅如此一说,说书人才顿时眼睛一亮,惊讶道: “少侠何时养了这么只白狐?望之颇为神俊,不似凡种啊…” “她不是狐狸,是猫,你刚才一直没看到?” “呃…可能是老身年纪大了吧,少侠提醒后老身才注意到,实在抱歉。” “……” 说书人如此表现,秦琅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在街上又随机问了几个路人,结果证实了一个相当令人惊叹的事实。 那就是,团团的存在感,似乎天生就低的可怕! 以至于在陌生人眼里,如果不专门提醒,哪怕她就在眼前,别人也根本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并非看不见,而是意识到不到自己能看见。 虽然就结果而言,两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此等特性,的确不愧秦琅总是评价她很“神异”。 而更加玄奇的是,她这种低存在感的特性,貌似对女性的效果要低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苏银瓶和顾堇都没有像说书人那样,团团要是站在她们面前,至少是能第一时间意识到的。 …… 当然了,即便秦琅为男性,可从小跟团团接触了十几年,也就不一样了。 咦? 不对! 秦琅现在想来,自己可能跟团团相处的不止十几年。 应该是满打满算的二十年。 只不过在自己小时候的那几年,他很可能也跟说书人一样,并没有意识到团团的存在。 嗯… 怎么说呢,幸好也就是个猫,否则总有点儿细思极恐的感觉啊… ———————— 有了团团的日子,跟以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团团也是不抓老鼠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跟秦琅发烧。 说她是造粪机器吧,偏偏还从未看见她撇小药丸。 别说在青牛岗了,实际上在天山秦琅也从未见过团团撇小药丸,也不知道她是藏哪去了,反正毛茸茸的小臀儿总是干干净净,这也是秦琅喜欢挼她屁股的原因之一。 闲暇之余能有个方便好挼的玩具,代价仅仅是饭桌上多一张嘴,挺好。 正巧之前秦琅晒的那么多小鱼干,现在也都不怕烂在杆子上了。 …… 说来也挺唏嘘的。 当初秦琅下天山,杀了薛贵之后本来只打算在剑平县呆一个月,然后就去闯更大的江湖。 如今赏金早就提前发了下来,秦琅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个多月了依旧没有离开这里。 不过一个多月过去,苏银瓶和顾堇两位姑娘的伤势倒也在有条不紊地恢复。 某天秦琅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郡主和她的亲卫窸窸窣窣,似乎准备主仆之间互相切磋一下,一来验证下这些日子郡主练刀的成果,二来也活动活动,帮助促进后期的身体恢复。 “行!我来当观众!” 秦琅是巴不得看女人打架的。 好看。 爱看。 于是也马上起身,把趴在身上的某只雪白的绒布球提起来暂时扔到一边儿,然后就发现,郡主大人在这切磋的“大好日子”,的确准备的很认真,又是扎裤脚,又是束腰带,一身粗布裙装被她收拾的格外利落不说,还认认真真地在擦刀。 只不过… 比较别扭的是,她那圆鼓鼓的衣襟依旧有些扎眼,让秦琅很担心到时候打起架来,会不会颠的各种酸疼,她那粗布上衣的领口本来也比较宽松,到时候打着打着,要是跳出来的话,就更… “郡主。” 于是,秦琅还是斗胆小声提醒了下她: “切磋比试的话,行动方便很重要,你的那个【江湖】…不带上吗?” “?” 秦琅一开始说“江湖”,苏银瓶还没明白过来,顺着秦琅的眼神朝自己的裹胸看过去,脸蛋儿上才恍然大悟地飞起两朵红晕: “其实…其实不是我不用,只是那个东西洗完之后,比以前更紧了,就有些带不上…” “……” 太紧了? 原来是这样… 秦琅顿时有些尴尬,想象了一下郡主大人强行用太紧的裹胸,结果“咚”的一下,从南边溢出来一大片雪白的丰腻… 似乎的确还不如不用。 “咦?堇姑娘?” “?!” 然而,就在秦琅和苏银瓶沟通这件事情的时候,房间里的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偷偷摸摸已经凑到了幔帐前。 当秦琅回头一瞧的时候,正好瞅见,某少女在将一件小巧纤薄的黑色裹胸,放回幔帐内的晾衣绳上。 “你这是…?” “……” 被逮了个正着的顾堇,小脸儿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彻底冷下来,但是耳朵却红彤彤,扭脸儿盯着秦琅瞪了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脸颊绷不住地微微一热,声若蚊蝇地嘟囔道: “我…” “?” “我的也紧…” “……” 这傻丫头,脾气还真就是倔… 没有的东西,非要假装有,何必呢… 第三十二章 堇儿 “堇姑娘,你…确定不戴上吗…” 顾堇昂首挺胸: “太紧了,戴不上。” “……” 讲道理,郡主大人情有可原,你也说紧,就很勉强了… 也罢也罢,秦琅想起之前捏她脚趾头的时候,生怕她再问一句“谁的紧”,就不多管闲事了。 说起来,秦琅作为一介普普通通的江湖少侠,能够直问皇帝姐姐和她的亲卫这种戴不戴的问题,放到京城其实已经很僭越了。 不。 应该说不管放到哪,只要还在大周境内,就很僭越,很刑。 只不过也就是苏银瓶了,郡主大人化身苏女侠,不知不觉和平头百姓秦某打成了一片,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所以才能相处的这么自在随便。 …… 一切准备妥当后,屋后平地,苏银瓶和顾堇相对而立。 苏银瓶玉手单持坠梨刀,粉裙轻垂,肃然而立,七分富贵气带着三分凛冽飒爽。 顾堇古井无波,反握两只匕首,黑衣随晨风猎猎,看眼神,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跟郡主切磋了。 这些日子教苏银瓶练刀,连秦琅都没有真刀真枪地跟她干过,此时主仆二人都是真兵真刃,说明双方心里肯定都是有数的。 “夫人,请。” “嗯嗯。” 苏银瓶点点头,抬刀跃步横扫,坠梨刀划出极为尖锐的破空声,远超苏银瓶之前的阵势,速度之快,让顾堇的小脸儿上当时就闪过一丝讶异。 《刀法甲》起手式! 锵——! 顾堇双匕招架,推开苏银瓶的刀身,顺势钳住苏银瓶拿刀的右手腕。 苏银瓶娇声断喝,左手化掌拍向顾堇心口,顾堇放手后撤,两人重新分开呈对峙状。 一寸长一寸强,用匕首对横直刀本来就极为劣势,再加上是正面战,顾堇明显因此降低了自己的实力,否则不好切磋。 咻咻咻——! 跟当初跟战秦琅时那样,顾堇再次动身,手中匕首如旋风,转身接左右手轮换下刺,刀刃像雨点一样密不暇接地朝苏银瓶挥去。 从这里也就能看出顾堇的匕首使的有多么灵活了。 如果不是眼疾手快各种调整方向,在面对单刀时,对方只需要几个横扫上撩,或者抹身上挥斩,直接就能缴掉顾堇的匕首,甚至斩掉双手。 但顾堇的每一次下刺,不仅没有把手腕暴露给苏银瓶的刀刃范围内,反而都是朝着苏银瓶的手腕上使劲。 若是面对真正的敌人,这就意味着,你想斩我的手,我便先挑你手筋。 匕首作为短兵,本就不易近身,而在交战中,手腕是人不得不暴露出去的部位,顾堇选择先用匕首破坏对方战斗力,而不是跟优势兵器硬抗,是很正确的。 铛铛铛几声交错,能听得出双方的力度都很克制,苏银瓶面对顾堇攻击自己手腕的做法,自己也只能用比较保守的格挡。 斜上斩,反撩刀,甚至抹刀横推。 此时顾堇攻势正烈,大开大合是会反而暴露手腕破绽给对方机会,苏银瓶不得不先这样防御。 但仅仅是这样,顾堇却也看出了苏银瓶的明显进步。 首先就是快。 她的匕首本来就擅长速度,苏银瓶的几个贴身的格挡能做到准确无误又及时,已经很厉害了。 而再看她的路数,顾堇更是惊讶地发现,她方才格挡的这几招连起来,如果转为攻势,大开大合地原模原样打出来,完全就是杀招。 同样的一套路数,收则防!开则杀! 这无疑是真正意义上的,堪称完美的攻守兼备! 这究竟… 是什么刀法…? 顾堇虽然是匕首专精,但自幼在六派之一的碧落谷学武,再加上任职在皇室,自认也见过不少精妙的刀法了。 不论是纸上谈判的图谱,还是一些擅长刀法的敌人。 不过真正能做到进退如一,攻守转换只在一念之间的刀法,顾堇绝对是第一次见,而这种刀法,无疑是放眼整个天下也都是顶尖。 锵! 顾堇两只匕首一上一下夹住苏银瓶的刀身推了推,顺势一脚轻点地面,倒退半丈后稳稳落下: “夫人。” “嗯?怎么了?” “你这是…什么刀法?” “唔…秦琅教我的,他说是无名刀法,干脆就叫《刀法甲》。” “……” 无名刀法… 少女狐疑地望向在一旁看戏的秦琅,秦琅立刻老实巴交地点头: “真的是无名刀法,师姐教我的时候就已经叫《刀法甲》了。” “堇儿…” 苏银瓶杏眸闪闪地凑过去: “这刀法是不是很厉害啊…?” “嗯…” “我也觉得,至少比《游龙刀》厉害对吧?” “游龙刀…” 顾堇沉吟了一下: “…跟这刀法比起来,可能会沦为三流…” “啊?不会吧?” 苏银瓶吐了吐舌头,她知道秦琅的这套刀法厉害,如果让《游龙刀》沦为二流还差不多,沦为三流可就真的很不得了了。 《游龙刀》虽说是皇室刀法,但最初也是改良自已经被灭的旧六派之一【摘星楼】的刀法,如果它都沦为三流,那《刀法甲》岂不是要三宗藏有的武技才能媲美? 不过江湖这么大,本就不乏各种隐世高人或者不为人知的绝技,《刀法甲》连秦琅和他师姐都不知道名字,很可能就属于这种冷门绝学。 就好像名人字画一样,据说去年摄政王在京城地摊上随便买了一副《俊贤图》,结果经鉴定才发现,竟是千年前前朝的一位书画名家的作品。 书画尚且如此,一些上乘的失传的武功心法等,当然也不乏这种经历。 …… “夫人的刀长进很大,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刀法请务必珍惜。” “等下等下…” 顾堇已经有意结束切磋,不过苏银瓶兴致勃勃地又道: “除了刀法,我这段时间还学会了一套拳脚功夫,堇儿你再试试?” “拳脚…?” 别说苏银瓶有兴趣,顾堇也好奇了起来,点点头,立刻又挥动匕首攻了上去。 啪! “?!” 然而,这次没有用刀的郡主大人,似乎比用刀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抬起右臂,一个鹤嘴手型,直接就击打在了顾堇已然刺下来的右手手背上。 正当顾堇被这似曾相识的招式怔住的时候,苏银瓶手型一变,抬腕上撩,再接掸臂下压,顾堇有些随意的一记匕刺,竟直接被苏银瓶这突然的手法破的差点儿脱手。 “……” “怎么样堇儿~这招厉害吧!” “……” 厉害。 而且很熟悉。 顾堇熟悉,是因为这就是秦琅当时第一次见她时,使出来的招数。 针对匕首很好用,顾堇自己也非常感兴趣。 所以当他后来说要教她的时候,顾堇心里其实高兴的像个小孩儿。 但显然,在教自己之前,他终究还是教了别人。 当然了,顾堇也不能去抱怨什么。 一来,是自己当初拒绝了他。 二来,教给谁,教几个,这也是他的自由。 三来,何况他教的还是夫人。 因此,顾堇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也没有理由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只不过是,再往下切磋的心情,或者今天一整天吃饭的心情,尝试挼那只小白猫的心情,都轻飘飘地消失了,没有了。 非要说心里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有一股子浓浓的悔意,越想越浓。 …… “我去喂甄姬了。” “嗯嗯去吧。” 沉浸在练武的成就感中的苏银瓶,没有多想什么。 但秦琅自然是抓住了少女脸上的那一缕变化,原地皱眉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在顾堇走后不久便目露恍然之色,小跑着跟了上去。 “堇姑娘!” “……” 顾堇牵着甄姬往槐树下走,听到背后的声音,并没有理会。 “堇儿!” “………” 小小的脚儿顿了顿,顾堇继续牵着马走,但缰绳明显绷紧了一些,步子慢了下来。 踏踏踏… 某人从身后追过来的脚步声在靠近,却听的少女忍不住眉儿微微一颦。 真慢… “堇儿等一等!” “………” 他又自作主张地乱喊,这是第二次了,可能因为心中实在不悦,顾堇又再一次地放慢了脚步,等到秦琅终于追上来之后,就将提前冷下来的小脸儿扭过去给他看。 “……” “呃…咳…” “……” “你别这样看我,其实也没啥,我就是想问问…” 秦琅讪笑着一挠头: “之前我说过教你那个龙…龙象拨云手,你说改日…” “……” “你看这都日了多久了…” “…………” “呸呸呸!我是说…你看这都改了多少日了,要不今天你就学呗?” “……” 什么意思… 所以他是看出什么了么… 这个人,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似乎就老是能往别人心里看,不得不说真挺很讨厌的… 反正顾堇是讨厌他这一点的。 然后,在他再次提出要教自己那一手绝活之后,顾堇晃着长长的马尾偏过小脸儿,蓦地轻轻开口: “你是只教我…还是有别的人也学了…” “……” 第三十三章 朋友 “郡主她…学过了。” “……” “就一小玩意儿,我寻思教谁不是教呢,想学就教呗,所以…” “你的龙象拨云手,专克短兵近刺。” “你放心,除了你和郡主,我绝不教给外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嗯,我明白,了解敌人就是保护自己,所以你对这个武功很重视!很向往!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教你,怎么样?” “……” 槐树下,牵着白马的黑衣少女拍着甄姬的马鞍,半晌之后,眨了眨眼睛看向秦琅: “你只给女子教武功么。” “?” 这叫什么话? 秦琅一脸正气: “不,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之前还教过别人武功么。” 秦琅脸上的正气扭曲了一下: “没…没有。” “……” “以前…都只有师姐教我的份…” “……” 那不就还是只教女子么… 要么就是被女子教… 呵呵。 顾堇在心中冷笑,明明并不好笑,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冷笑,笑起来的时候,心儿就一揪一揪地发酸,不是很舒服。 “总之你想学的话,我现在就能教你,你看,很简单的。” 秦琅说着当场就比划了起来,顾堇默默地看着他使完了一套拨云手,也不表态。 “呃…如何?看明白没?有想问的没?” “没有。” 顾堇的马尾和甄姬的马尾,同时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我就看看,不学。” “……” 这话听的秦琅眼皮跳,总觉得有些熟悉。 以前师姐似乎也经常对小时候的自己说“我就看看,不碰它”,结果… “你这是何必呢?” “你教了别人,我就不学了…” “对我而言,你是夫人以外的别人,夫人是你以外的别人,但对你来说,夫人是别人吗?” “不是,但正因为是夫人,我才不学。” 倔强的少女又在奇怪的地方钻了牛角尖,很认真地道: “夫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那是丫鬟。” “堇儿…” “我是亲卫,不是丫鬟。” …… 亲卫有亲卫的职责,丫鬟有丫鬟的职责。 府上有些丫鬟,会偷吃夫人吃剩的点心,稍贴身的丫鬟,会陪夫人吃陪夫人喝,暖床丫鬟会在寒冬陪夫人睡,时间长了关系亲的,甚至还会将来跟着夫人陪嫁。 可亲卫不是这样的。 亲卫有单独的房间,吃饭的时候,灶房丫鬟会把她专门的饭送到门口。 在府上,亲卫来无影,去无踪。 除非夫人亲自召唤,或者有安全问题,她才会现身。 虽然她愿意为夫人的安慰赴汤蹈火,但夫人吃剩的她不会吃,将来更不可能…陪嫁什么的… 可能外人无法理解。 但这就是属于她的那点儿尊严。 …… 或许顾堇自己都无法用三言两语把这种感受说清楚,但反正具体到眼下,她就是不要学秦琅教过给别人的武功。 至少…嘴巴上一定是要这样说的… “而且,既然夫人学了克制我的武功,我再去学,有僭越之嫌。” “……” 秦琅不信她的这通胡说八道。 或者说,秦琅认为这些话算不得顾堇的真心话。 “你把夫人看的那么重,那你作为夫人身边最重要的人,自己不重视自己吗?” “夫人是花,我是叶,叶除了衬托花,也能支撑花。” 少女这话的意思,大概是说自己和苏银瓶哪怕好成一个人了,长在同一株上了,也是要分清楚花和叶的。 说实话,秦琅没有办法认同她这样的话。 “那行吧。” 最终,他对她说了这三个不清不楚的字,然后转身离开。 ———————— 第二天开始,秦琅就再也没有纠结教顾堇龙象拨云手的事情。 只是每天早出晚归,出门在外的时间似乎更多了。 除了早上练会儿功,中午吃会儿饭,晚上睡会儿教,其余时候都不在家。 没人知道秦琅跑一天天的跑去干什么了,一开始还带着团团,后来团团也被扔在家里,整天抱着秦琅晒的鱼干儿,幽怨地“买醉”,看的苏银瓶都担心了。 “团团天天这么吃鱼干儿,能行吗,我记得以前宫里有一只滚地锦,就是吃鱼干太多,最后好像…好像就齁死了……堇儿?你在听吗?” “诶…?哦,是…” 少女心不在焉,自从秦琅每天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就总觉得心头空了一块似的。 倒也不是又多么想和他说话,只是以前习惯了可以看到他的时候,现在却看不到,就… 难道…他是因为教拨云手的事情,不想理会她了,所以每天才宁愿在外面呆着也不回家? 可事关尊严,她确实… 啧… 话说回来,她的所谓尊严真的很重要么… 当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堇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想到了那些主人夸奖一下就忘掉一切的小狗。 可如果他…如果那个十几年以来,自己唯一愿意和其多说两句话的人,真的从此不再想见到自己,不再想跟自己说太多的话,那她要因此后悔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迄今为止,她真正意义上交到的这个“朋友”,难道要被自己亲手推开么… …… 对于“朋友”这个概念,至少在接触到秦琅以前,顾堇是没有的。 实际上,在刚认识秦琅以前,顾堇也没有把他当做朋友。 那一晚,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让她重视生命的话,于是之后,作为感谢和报答,她带着伤偷偷地跟着帮他杀掉了四个血刀门的人。 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之后她却好像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人们常说的“朋友”的感觉。 尽管夫人也把自己当朋友甚至姐妹,但这是两码事。 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是因为他那一夜给自己披上的被子么… 可那也是自己先对他做过,只不过被他误会成夫人做的了而已,也算是无形中的礼尚往来吧? 不知道。 不明白。 对于某个少女来说,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复杂。 “朋友”之间的感情,更是复杂,比十岁的时候杀个人要复杂的多。 …… 第三十四章 三色堇 秦琅最近很忙。 一开始带着小母猫团团一起忙,后来自己忙,再后来,让幽怨的团团守了一段时间活寡之后,又带上她一起忙了。 秦琅本来是考虑到带着猫不方便,不过之后却觉得,带着猫办事可能反而更方便一些。 原因大概可以归结为两点。 第一,就是她在外人面前如同隐形的低存在感。 第二,团团虽然是猫,生的狐媚相,但却有一双狗鼻子。 可能不准确吧,不过团团对周围环境的感应能力的确是很了不得,这也是为什么她能二十年如一日地把大周各地的消息带到天山上去。 包括这次来找秦琅,她也是因为对环境的敏感,所以才极为警惕地在周围呆了很久,惹得同样敏感的甄姬也一直各种不安分,最后才被甄姬叼出来。 秦琅带上她去办事情,夸张点儿说,就就好像带着一个随身的天眼,各方面都挺方便。 …… “喵…” “怎么了团团?” 事实上,就在顾堇和苏银瓶切磋那天之后不久的某天,秦琅走在剑平县城里,肩膀上本来如同雕像的小母猫,真就忽然眨了眨蓝色的大眼睛,然后喉咙发出了警惕的呼噜声。 团团一般只在两种情况下打呼噜。 一是爽的时候。 二是不爽的时候。 眼下肯定是后者,小母猫打完呼噜后,又朝着四面八方看了一下,随后才蹭着秦琅的脸庞安静下来。 “……” 秦琅没有随随便便懈怠她的这些反应,摸了摸口袋里剩的一些醒脑丸,该办的事情照办,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之前用的面巾又重新带了起来。 ———————— 如此这般,约莫七天过去,秦琅的事情办完了。 作息也恢复了。 早上不紧不慢地练功,练完之后给郡主大人擦身子…不对,应该是把自己的身子给郡主大人擦,之后再陪郡主大人练练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刀法甲》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练到位的,这些天没有秦琅在旁边看着,说实话苏银瓶练起刀都不是很得劲。 至于傍晚晚上这段时间… 秦琅虽然也想跟之前一样,陪着某少女去遛甄姬,不过某少女自己却似乎有些回避自己。 甚至在秦琅恢复正常作息以后,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话,都是让苏银瓶代为传话的。 “她说什么了?” “堇儿说…让你好好地…陪夫人…” “?” “她…她说的夫人…自然就是我…” 苏银瓶怕秦琅听不懂,扯着自己的裙摆踮了踮脚,昂起微红的俏脸儿解释了下: “我就是…那个夫人。” “咳,明白…” “她让你…好好陪我…” “这个…也明白…” 秦琅有些尴尬,是因为苏银瓶的尴尬而尴尬。 没办法,因为“好好陪夫人”这话,要是顾堇亲口说出来也就罢了,外人转述起来着实容易有几分歧义,会让明明还未出阁的某郡主大人有些害羞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苏银瓶也不傻,也知道顾堇的本意不在此。 说是让秦琅好好陪夫人,言下之意不是就是“去找夫人,别来找我了”吗? 苏银瓶十六岁起就把顾堇当做姐妹一样,十年来的感情发展,早已不亚于自己跟龙椅上那位的感情深厚,如今,自己向来冷漠的好姐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似乎能当做真心朋友的人,苏银瓶自然也看不得他们两人闹掰。 “秦琅,到底是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还是堇儿她又耍性子了啊?” “嗯…这事儿说来挺复杂…” 秦琅想了想,也不好直说是因为我答应教她拨云手,结果先教了你,所以她心里有了小疙瘩。 这搞的不就像是秦琅在挑拨两姐妹的关系了吗? 秦琅虽然从小跟师姐两人长大,但对于一些大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有理论上的一些常识的。 不挑拨就是其中之一。 而其中之二,也是秦琅即将做的,就是面对同样在乎的人,一定要一碗水要端平! “银瓶,你把鱼干儿藏起来,团团最近吃太多了,我去找堇儿。” “嗯嗯,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啊,堇儿她长这么大,目前为止就只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 “放心,我心里有数。” 秦琅莞尔一笑,有意无意地按了按苏银瓶的玉手,本来是示意她安心,殊不知不但没把郡主的心儿按下去,还一个反弹,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有一说一,男人的身子就是结实,连手指头都这么有力气…~ —————— “驾!驾——” 又是傍晚,黑衣少女骑着甄姬在青牛岗下跑了一圈,等再回到槐树下的时候,秦琅出现了。 “堇儿。” “……” 顾堇张了张嘴,想说些“别这样叫我了”之类的话。 没有理由,只是朋友之间闹矛盾应该都是这样吧。 反正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府上有些小丫鬟之间就这样,所以顾堇觉得她和秦琅之间也应该这样,闹别扭就认真地闹,应该停止用比较亲昵的称呼。 但想想,还是算了。 不是说她有多么爱听他叫她“堇儿”,只是…只是她好歹是夫人的人,为人处世应该大方一些… 所以他愿意叫就叫吧,不过顾堇是要停止叫他秦琅的。 “秦少侠,有事么。” “你还在因为我教夫人拨云手的事情生气吗?” “诶…?” 顾堇愣住了,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在…说什么啊… 生气…? 什么时候…? 谁对谁…? “那个事情…嗯…怎么说呢,我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 秦琅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我虽然答应了教你,但当时并没有考虑到你对这个事情的重视程度,所以吧,这后面办的也挺随意的…” “……” “不过通过这个事情,堇儿,我也希望你以后心里怎么想的,就多多地说出来,多表达一些自己的意愿,然后…就是…” …… 秦琅说的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但是不重要了。 因为他后面的那些话,在顾堇的耳朵里已越来越模糊。 而同样模糊的,还有眼前的一切。 昏黄的天光,身旁的甄姬,高大的槐树,还有熟悉的他的脸… “堇…堇儿?!” “……” 当顾堇眼帘中的景色,不知不觉被湿热的水汽所覆盖的时候,秦琅的声音终于也越来越小。 瞧着笔直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女那双原本清丽冷冽的眸子,竟然也可以湿漉漉地变得如此柔软怜弱,秦琅有些难以置信地抬了抬手,本来想要抹去从她眼角静静淌下的眼泪,却发现自己越擦拭,她那张依旧不动声色的脸上,热乎乎的泪珠儿滚落下来的就越多。 “明明是你…” 哪怕秦琅给她擦眼泪的时候,顾堇的眸儿也没有眨动一下,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昂着小脸儿,望着秦琅,声音里带着一丝抑不住的哽咽。 “什…什么是我啊…?” “明明是你生我的气了…明明是你…不理我了…” “???” “我不该…我不该那样,所以你…” 她很久没有过这样抽抽搭搭地说话了,时隔多年,终于才又想起,原来人在心里难受的很的时候,是怎么努力也无法把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整的: “我知道,自从惹你生气了…你每天早上走那么早…回来那么晚,就是…就是不想看到我,不想跟我说话,我…” “没…没有啊!堇儿,你…” “从小夫人一直都…让我交朋友…我以前试过,但是失败了…这次又…” “没没没,这次没失败!” “都…都怪我…” “堇儿你…你别这样说,不是的啊…” …… 忽然面对某少女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看着眼前梨花带雨却又木讷地自责的郡主亲卫,秦琅一时间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从没想到,世上会有哭泣的刺客。 不,就不说刺客,就只谈暗卫亲卫这样的大人物的贴身侍卫,秦琅也从未想过,他会亲眼看到这样的人哭泣的样子。 然而仔细一想,她到底也才十六岁,是刚成年的年纪。 从小目睹全家被灭口,寄人篱下,又进碧落谷… 这样的经历,的确会让大部分人都习惯性地觉得,这样的人,怎么能哭呢? 就算哭,又怎么能哭的这么让人心碎…甚至让人心动呢? 可事实上,顾堇,从来就不是大部分人,包括秦琅以为的那种,失去了感情,无比冷血的杀手。 她本人或许都天真地想要藏起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本性,却殊不知,这种东西是藏不干净的。 这件事情,在秦琅得知她十岁那年杀掉碧落谷护法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的。 如果是一个人们想象中,因为全家被灭口,所以失去了普通人感情的小女孩,又怎么会宁愿以身犯险去杀护法,也不愿去伤害当时参加试炼的其他女孩子呢? 是的,对顾堇而言,从小经历的惨剧,没有让她失去感情,而是让她更加渴望感情… 她那冷淡的性子,从来都不是因为漠视感情,拒绝感情。 仅仅只是因为太早地失去了父母家庭,所以不会表达而已。 …… “堇儿。” 秦琅不再尝试去擦拭少女的眼泪。 既然她以为自己一直在生她的气,那正好,今天秦琅本来也是要把自己这几天忙活的结果交给她的。 “我想送你个东西。” “……?” 黑衣少女吸着红红的鼻子,定定地,且茫然地看着秦琅。 然后,秦琅从怀里取出了一朵花。 一朵刚好有顾堇拳头大小的花,整体看上去很纤薄,晃悠悠的,但四片花瓣上,每一片都分布着紫,白,黄三种丰富的颜色。 “这叫三色堇。” “三色…堇…” “嗯,不算大周原产的花,但边境有,以前在山脚上看到过,结果这几天找了很久。” 秦琅把花交到顾堇的手里,有些窘迫道: “我生在边境,是个糙人,不如京城或者江南地区的人那么懂情致,送你这朵花可能有些俗气,不过我之所以去找这朵花给你,还是因为切磋那天,你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 切磋那天… 最后… 【夫人是花,我是叶,叶除了衬托花,也能支撑花】 顾堇很快就想了起来,因为当时就是她说完这句话,秦琅到了声“行吧”,然后第二天开始就不理她了。 但实际上,秦琅只是去了附近找了这朵三色堇,送给了他认为最适合这朵花的人。 “夫人的确是花,但你并不是她的绿叶,你也是花。如果要我形容的话,夫人就是牡丹,天生富贵,有无数人喜爱和羡艳,而你就是这朵三色堇,看似不起眼,却自有自己的颜色…我想,当初你的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希望你能像三色堇一样,活出自己丰富的色彩吧…” “……” 顾堇低着头,听着秦琅的话,看着手里的花,很久过后,湿哒哒的眸儿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抬起头来: “所以…你这几天就是…采花去了…” “……” 秦琅嘴角一抽。 这妮子会不会说话… 合着他说了半天,把自己说成采花贼了?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那你…没有生我的气…” “嗯,当然没有,我倒是以为你生我的气呢。” “那我们…还是朋友么…” “是。” 秦琅眼神坚定,抓起少女的小手捏了捏: “比朋友还朋友!” “……” ———————— 当朋友间的误会解开,继续做朋友的时候,同一片夜空下,通往剑平县的官道上,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在朝着剑平县行进。 “驾——!” “驾!” 三百匹枣红马,马上人员身着勾金墨色犀袍,腰按坠梨刀,脸上全部绣有白色梨花的黑色面纱,虽看不清容颜,但凭身段和喝马声可知,皆为女子。 “镇抚使大人,剑平县快到了,是否派信鸮通知当地县令?” “不必了,圣上说了低调,还是加紧赶路,早点儿接郡主她们回去吧。” “……” “怎么?” “镇抚使,敢问她们是指…” “哦,也是,你们不知详情…郡主大人此次出行,千手大人也在一起陪同。” 第三十五章 千手大人?牵手大人! 今天吃什么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秦琅走在县城里买菜的路上,精神也挺不错。 当然,他遇到的所谓喜事,自然就是和顾堇和好如初,甚至关系更胜。 如此好事,就难免想着中午是不是买点儿好肉奢侈庆祝一番什么的。 “喵…!” “?” 然而,跟之前有几天的情况类似,秦琅带着面巾走在街上,蹲在秦琅肩头的团团却表现的稍有些不安。 一些充满灵性的动物总是这样,比如之前甄姬就是感应到了团团的存在,所以整天都在附近乱跑。 那么团团现在又感应到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团团给带的,秦琅现在走在街上,还真就老感觉暗地里,有一道不是很友善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第一天如此。 第二天也如此。 …… 在秦琅找到那朵三色堇送给黑衣少女之后,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已经是第五次了! “老先生。” “哎!少侠别来无恙啊?” “有恙。” “有恙?” “而且这恙怕是不小…” “……” 茶摊上,两个老熟人间走过三言两语,再交换一番眼神,说书人一抬手,倒掉了秦琅茶碗里的茶。 哗—— “这茶不新鲜了,少侠随我后面来,挑些新采的吧。” “麻烦了。” 两人起身,钻进了茶摊后主街库房所在的一条小巷里。 …… “最近有人盯着你?” “嗯。” “嘶…少侠确定?” “确定,而且就在县里。” 说书人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剑平县里人流量仅次于客栈的,而且比起客栈,人来人往的信息更透明。 秦琅把事情给他讲了之后,老头抚着长须来回踱步了一会儿,随后皱眉道: “还别说,老身摊上虽然隔几天都会有些生面孔,不过最近确有一名外来的常客…” “哦?” 秦琅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本来老身不觉有异,可少侠今天这么一说,那人举止还真有些可疑。” “细说。” “那人乃是一白胡子老者,头戴帷帽,檐下垂纱,来我这儿喝茶也有好几日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准时来,晨雾一散便又准时去了…” “每天如此?” “每天如此!” 说书人琢磨着,要是这人跟他打听点儿什么倒也不稀奇了,结果偏偏什么也不问,就每天按时地来茶摊上坐一会儿,以前没细想,现在说书人反而觉得这种情况有些不正常。 “少侠…” 说书人放低声音: “…以老身之见,这人每天来茶摊上呆的时候,似乎恰好…” “恰好是我每天早上来城里买菜的时候。” 秦琅双眉紧皱,接过了说书人的话,对方显然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眼下还不待两人再进一步交换信息,秦琅肩上的团团忽地抬起一只爪爪来,“吧唧”一声就呼在了秦琅的脸上。 “喵…” “?” 秦琅顺着小母猫扇自己巴掌的方向看去,霎时捕捉到小巷的尽头外,有什么东西从眼帘前闪过。 与此同时,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再次爬上秦琅的背脊。 秦琅当时没有再跟说书人多说什么,默默等到第二天再去问的时候,说书人表示,那个带着帷帽的白胡子老者忽然没有再来茶摊了。 “看来我们昨天谈话的时候,他也全部看在眼中,今后怕是不会再这样出现了…” “少侠,你这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端端地当着郡主侍卫,怎么还能招惹仇家啊?” “新仇的确惹不上,就怕还有旧恨…” …… 具体是哪位旧恨… 秦琅作为这个江湖里的初生牛犊,自然也无需纠结于太多的选择。 他还记得,自己前往剿杀血刀门的那一天,亲耳听到血刀门人在谈及将自己卖给凝香馆的时候,提到门中还有一位长老,当时正去了青州府,跟那里的知府有些勾搭。 如今血刀门从江湖除名,可那长老,秦琅既没有杀,也没有见过,可谓是血刀门唯一的余孽! 若论旧恨,十有八九,便是这位余孽无疑了。 …… “血刀门都没了,他居然不隐姓埋名,反而要回来找我寻仇…看不出,这血刀门里居然还有这种讲究江湖道义之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句话就仿佛是缠住了秦琅,时隔多日,他不得不面临再次被贼盯上的事实。 只不过这一次,对方的动机属实让秦琅有些拿捏不透。 毕竟以血刀门一窝宵小贼寇的气质,秦琅很难相信那个长老回来找他,是为了替宗门报仇。 可除此之外,秦琅也的确想不到其它。 他杀了人,又没拿人一分一毫的东西,血刀门如今可是朝廷也要清缴的,这个余孽除了报仇,也没理由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找自己… 现在秦琅最关心的,就是对方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或者说,什么时候会朝自己突然动手。 只要对方还是用血刀门的那几下子,秦琅有醒脑丸在手,姑且还是不惧那所谓的长老。 至少听血刀门人对他的态度,那长老的实力应该不会太高。 关键是家里的苏银瓶和顾堇,秦琅却属实不想牵连她们。 尽管她们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但上一次顾堇偷偷跟着自己去杀人的事情,已经让秦琅心里足够在意了。 …… 明明两人受伤差不多,顾堇的内力还比苏银瓶强很多,事后顾堇的伤势恢复速度却比苏银瓶还慢。 这显然就是因为她那一次强行跟过去杀人,加重了自己伤势,秦琅心里对此怎么可能没数? …… 因此,这次如果真的是血刀门余孽冲着自己来,那秦琅说什么也不想牵扯顾堇或者苏银瓶。 秦琅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搬出去住,免得哪天血刀门长老找上门来,殃及池鱼。 然而,正当秦琅走在回家路上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青牛岗上,出现了浩浩荡荡一群黑压压的整装肃齐的人马,从岗上一直排到岗下,居然能有几百人,为首处正对着自家门口! “喵?” “……” 这特么的又是何方神圣… 秦琅刚刚才得知自己被血刀门余孽盯上的消息,眼下看到大队人马在自家门口停着,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自然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内力问题也施展不出多好的轻功,于是秦琅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跑到了家门口。 那几百号人也是训练有素,眼见着秦琅一路奔过来,竟然没有一个擅自动作的。 直至秦琅快到家门口了,正对着领头的一人才淡淡一瞥,挥了挥手,旋即两道猎猎风声骤起,两道人影轻踏马镫,空中一个跃步,然后稳稳地落在了秦琅面前。 “来者何人!” 两人异口同声,束发蒙面,墨色面纱上均绣有一朵白色梨花,眼神凌厉但声音却略显尖锐。 秦琅稍微听的一愣,但旋即就冷笑: “这是我家,你们才是来者,来者何人!” “?”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没想到会被人如此反问。 而就是这么一刹那的疑惑与松懈,二人下一刻只觉劲风一掠,面庞一凉,蓦然回首,只见眼前男子的手里抓着两张面纱。 好快的身手… 领头者眸中精光一闪,而秦琅则是对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原来是俩野丫头,嗯…长的倒挺不错,就是蠢了点儿。” “你!…” “放肆!” 一声断然冷喝响起,“放肆”二字乃是出自领头人之口,话音刚落的瞬间,人还未至,一抹黑光就已然朝着秦琅面门扫来。 好快的身手… 同样的惊叹于秦琅心中响起,一个抹身侧步躲过之后,才发现那道黑光乃是一把连着刀鞘的横直刀,其外貌更是无比熟悉。 坠梨刀? 秦琅微微一怔,不等说话,那人手腕一拧,刀身一倾,又马上朝着秦琅横切过来。 虽然是带着刀鞘,可要是真被击中腹部,秦琅少说也得躺在地上暂时失去动手能力,而情急之下秦琅偏又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自己人,于是也不好大开大合地还击,干脆以缴械的目的,一手抓刀,另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啪! “?!” 领头人见状,立刻抬起一条腿朝秦琅扫去,秦琅顺势抓着她的手腕和刀身往下一挡,没成想正好被对方借力,一个鹞子翻身,另一条腿又朝自己甩来。 这腿真特么长… 秦琅心中暗骂一声,直接推出去一掌。 砰! 一腿一掌相撞,两人皆是往后退了退。 而那领头人站稳之后,抬手下意识地就要拔刀,结果刀锋刚露半尺不到,却忽听一阵风啸声陡然袭来。 叮! 一朵火花在刀把处乍现,本欲出鞘的刀,竟被一把飞来的匕首生生敲回了鞘中。 “住手!” 双方都有些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一个黑衣少女从屋后赶来,如蜻蜓点水一般,越过屋顶,翻身而下,落在了秦琅与那几百号人马的领头人之间。 而一见顾堇露面,领头人当即单腿跪地,双手抱拳。 她这一动不要紧,身后几百名身着墨色犀袍的人,全都齐整划一地翻身下马,朝着顾堇单膝跪地,一齐拱手,异口同声的清脆而英气的声音,响彻整个青牛岗: “羽林卫参见千手大人!” “……” 秦琅傻眼了,因为事发突然,在顾堇和她面前行礼的几百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看的某少女耳朵又粉扑扑的了,才恍然明白了一切。 “千手奔雷坠梨刀…原来你…” 秦琅虽然震惊,但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颇有些激动地抓起顾堇的一只小手捏了捏: “堇儿,原来你就是闻名江湖的千手啊?” “你…你先放开我…” “哦哦,抱歉…嘿,难怪堇儿你那么厉害…” “……” 顾堇有些没好气地冷嗔着秦琅,秦琅也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但跪在顾堇面前比较近的那些羽林卫女子,几乎人人都有些跪不住了,偷偷摸摸地一阵面面相觑后,都用眼神在询问身边的人。 刚才那男子…是不是管千手大人叫“堇儿”来着? 尤其是领头的那位,不仅听的最清晰,看的也最清晰。 当看见眼前的男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将她们千手大人的柔荑捏在掌心里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了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 千手大人… 怎么变成牵手大人了? …… 然而,接下来另一个女子,或者说是此次女主角的出现,就更让青牛岗上的三百号羽林卫长见识了。 “这是…你们怎么来了啊…?” 当苏银瓶牵着甄姬从屋后赶来的时候,三百羽林卫先是继续跪在地上齐声道: “恭迎郡主!” 随后,她们就看到,那个叫做秦琅的男子,熟练地把当朝皇帝的姐姐一双玉手也抓了起来,柔声道了一句: “银瓶…” “……” 这一刻,向来训练有素的三百羽林卫,终于都纷纷忍不住地抬头,眸光闪动,看向了那个叫秦琅的…看起来颇为俊秀的男子。 第三十六章 回京 “镇抚使大人…这俊哥儿什么来头…” “胡闹!什么俊哥儿!” “哦哦…那个…这男的什么来头啊…?” “我也不知…” “大人,实不相瞒,来前我在东街听雨轩附近都在传,说郡主大人在青州招了个贴身男侍,实际上作情郎…” “啧!谨言慎行!” “是…” …… 三百羽林卫单膝跪地,本应噤若寒蝉,可眼下确实窸窸窣窣,连领头的镇抚使和身后的一名千户都在碎碎念着实时交换一些“敌情”。 实际上,别的羽林卫可能不知,或者只是听传闻,但镇抚使却是着实收到了当今女帝的口谕,含含糊糊地吩咐过她一些注意事项。 因此比起其他人,镇抚使心里对这个男子的身份,其实是要更加有数一些的。 …… “可是大人,如果这人真是郡主的情郎…怎么他对千手大人好像又…” “放肆…你把千手大人当什么了?…区区情郎…说白了就是一介男宠,千手大人又不是丫鬟,需要跟郡主大人分享…?” “哎呀大人,这不是分享的事儿…” “嗯?什么意思?” “大人您也是见多识广的,京城的大人物什么癖好没有?…您想想,万一郡主大人只是图好玩儿…所以就让千手大人…” “够了够了!谨言慎行,咳…谨言慎行啊…” …… 越是口口声声“谨言慎行”,三百羽林卫心中越是五花八门的猜测都有。 而在小屋前的三人,也已经趁这功夫把眼下的情况大致说明了一遍。 说白了,就是某个大家闺秀私自出逃京城,在偏僻的边境州县被贼寇差点儿害死这件事情,通过种种途径,添油加醋地传到了这位大家闺秀的妹妹,也就是一位更大的大家闺秀耳朵里。 于是乎,这位更大的,或者说天下第一大家的闺秀,就派了天下最精锐的三百名卫兵,包括一位镇抚使,两名千户,不远万里浩浩荡荡,前来将受伤的姐姐接回京城。 当然,时至今日,姐姐的伤肯定也该好了。 接下来只需要安安全全地将她护送回京,当妹妹的也就放心了。 可问题是,妹妹想让姐姐回去,姐姐自己事到如今,却似乎不是很想回去了… …… “秦琅…” 苏银瓶杏眸盈盈,喊了一声眼前男子的名字,然后…然后居然就咬着唇儿,一时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嘘…” 秦琅有些哭笑不得,小声凑到她耳边: “苏女侠,你可别哭啊,面前这么多人呢。” “可…可是…” 可是他说的好听,结果张口一句久违的一声“苏女侠”,一瞬间就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都清晰地唤醒在了郡主大人的心间。 从两人邂逅开始到现在的这些日子的一幕幕,仿佛走马灯似的浮现在郡主大人眼帘。 她都无需经过什么酝酿,眼眶儿就没法控制地泛起红润,宛如枝头凋零的桃花瓣儿,很好看,秦琅也爱看,但现在不是时候。 “你要哭,待会儿到屋子里,咱们慢慢哭好吧?” “嗯…呜…嗯…” “但是有个问题我想问哈。” “你…你说…” “你是为什么哭呢?” “因…因为…” 郡主大人吸了吸鼻子,哼哼唧唧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怔住了。 对啊,又不是生离死别,她为什么要哭? 而且别说生离死别,就连离别…也好像不一定吧…? “秦琅。” 苏银瓶擦了擦眼泪水,眸光透出几分坚毅和几分羞赧,望着眼前和自己朝夕相处至今的男子: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 “京城…” …… 秦琅沉默了。 对他来说,京城是个迟早是都要去的地方。 实际上,在原本的计划里,拿到追缉令赏银之后的秦琅,第一时间不可能去寻找《心魔录》上那个难以捉摸的“南宫琢”,多半也是要朝着京城方向进发的。 毕竟作为大周的皇都,不管是闯荡江湖还是什么,可能多少都要去一趟才算完整。 只不过秦琅从来没想到,要以现在这种被当朝皇帝的姐姐带回去的方式,直接去京城。 当然,这种方式,秦琅也不是不能接受。 京城那么大,四通八达,光从见识方面讲,说不定去京城一天,就能等同于其它地方待一年,秦琅闯荡江湖的本质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变化。 因此,在今天之前,秦琅面对郡主大人的好心邀请,可能会点头。 但现在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自己被血刀门余孽盯上的事情,秦琅并没有跟苏银瓶和顾堇说,怕的就是牵连她们。 尽管她们回到京城之后乃是一等一的权贵身份,安全方面的安排也一定会比以往更加严密。 可自古明枪怕暗箭,尤其那个血刀门长老,如果真的是要为宗门报仇,那他作为宗门的最后一个人,很可能已经是百无顾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的出来。 往最坏的可能想,那老登跟着秦琅一路追到京城,然后蛰伏个十年二十年什么的…谁又能说的准? 所以如今,不处理掉这个祸害,秦琅可能没法安心地就这么跟着苏银瓶去京城。 …… “郡主大人。” “?” 然而,就在秦琅自己纠结的时候,镇抚使忽然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苏银瓶拱了拱手。 当然,她也是亲耳听到苏银瓶真地对这男子口称“情郎”,才忍不住提醒苏银瓶道: “郡主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 苏银瓶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顾堇,双手捧腹,面目肃然,很轻松地转换成了一副大家千金的气质,点了点头: “镇抚使这边请。” “郡主请。” 苏银瓶往槐树方向走了十几步,镇抚使跟在身后,等苏银瓶停下来之后才面露难色: “那个…郡主大人,来之前,圣上口谕嘱咐了一件事情…” “我妹妹说什么?” “圣上说,此次护送郡主回京,不可以带其它人…” “为什么!?” “郡主息怒,郡主可还记得,去年礼部侍郎从凉州带回京城的那个小妾的事情…?” …… 镇抚使这么一说,苏银瓶脸上的怒色便随之一黯,张了张嘴不好再说什么了。 去年礼部侍郎去凉州办公,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子,结果没多久就被发现是刺客,女帝当时就在朝堂上斥骂群臣,警告群臣不要贪恋美色什么的。 此事过去也刚不久,作为女帝的姐姐,如今要是再带头贪恋美色,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可就… …… “不过圣上也说了,说郡主难得看上一个男人,郡主此番先行回京后,也可令他单独行至京城,到时候性质啊说法啊什么的,都会不太一样,好处理的多…” 第三十七章 苏女侠的吻 同一件事情,处理方式不同,带来的影响自然也不同。 有礼部侍郎贪色带回刺客的前车之鉴在,苏银瓶如果要直接带秦琅回京,不太合适。 但苏银瓶回京之后,秦琅自己作为一个江湖少侠,哪里去不得?去京城也很正常。 届时就算发现秦琅真的是刺客,女帝对臣下也大可以称:郡主慧眼,在青州就对秦琅起了疑心,又因郡主仁怀,所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做了最妥善的抉择,没有将其带回京城。 所以看似结果一样的事情,实际上却是不一样的。 苏银瓶是聪明的,听了镇抚使的这番话之后,心下一番思忖之后,只对镇抚使提出了一个命令: “让我们在这儿再留最后一晚,明日出发。” “郡主大人,可是圣上让我们,尽快…” “还不够快吗?!” 要怎么才算快? 要她现在就上马车,连秦琅做的午饭都不吃,就离开他?离开青牛岗上的这间屋子? “我说了,今日休息!明日启程!” 苏银瓶双眉一颦,眸光一厉,真正拿出郡主气质斜睨着镇抚使的时候,腰板打的直直的,胸儿挺的鼓鼓的,再加上那副跟当今圣上一模一样的脸庞,着实让镇抚使也心头一凛。 “听明白了就吩咐下去。” “属…属下遵命…” …… 于是,当天剑平县外,青牛岗下螭江两岸的树林外,三百羽林卫像军队似的,黑压压地就地扎下营来。 营账外高高竖起的旗帜上什么标志也没有,只有纯粹的金黄色。 偶尔路过此地的剑平县人,初看到这个阵仗无不是被吓了一跳,尤其见这帮人带着面纱,都以为是血刀门没了之后又闹起了“黑刀门”什么的。 一来二去消息传到县里,把当时正好又在茶摊上听书的县令大人,又吓了个满身大汗,连滚带爬叫人去喊师爷。 师爷当时也吓了一跳,得知是京城羽林卫来了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摸了一把身边的知县夫人之后,翻出窗外穿好衣服,跟知县汇合。 两人一起去青牛岗下拜见了羽林卫,自然是啥事儿也没有就又被赶回了县里。 不过态度还是要有的。 当天晚上,又是一圈衙役,把县衙围了个满满当当,守了个通宵。 …… 而与此同时,青牛岗的老槐树下,一名身着粉裙的熟美女子正抱着膝盖坐在树下,银色绣鞋乖巧地并拢在一起,时不时就翘一翘鞋尖儿,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干嘛呢?” 有些低沉但格外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银瓶没有回头,望着月亮嫣然一笑: “赏月啊…青州每天晚上的月亮都这么圆,真好…” “你就因为这个觉得青州好了?” 秦琅坐下来,和苏银瓶肩并肩,靠在了槐树底下: “忘了自己被血刀门劫道的事情了?” “没有啊…” 苏银瓶摇摇头,然后皱了皱鼻子嗔他: “明天我就回京城了,你能不能别提这种扫兴的事情啊?” “行吧,那你慢慢赏月。” “你不一起赏?” “我就不了,没这习惯,等中秋吧。” 秦琅咧嘴笑了笑,忽然伸出小指头,朝着天上的月亮勾了勾,看得苏银瓶一阵迷茫: “你在干什么?” “我跟月亮约好了,等中秋的时候,一起赏你。” “……” 苏银瓶闻言一怔,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笑着笑着,鼻头就一酸,两只眼眶又有些湿漉漉的,看得秦琅又好笑又心疼,抬起手指轻抚着她的眼角: “说实话,老爱这么哭的话,别人还真不容易看出来郡主你是个坚强的人。” 苏银瓶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但是不揉眼睛,眼角留给秦琅继续给她擦: “我…我很坚强吗…” “当然了。” 不管是坚持练武,坚持心中的目标,还是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她都是很坚强的。 “而且郡主很勇敢,勇敢的人一般都坚强。” “勇敢?” “嗯,这世上的很多人,为了面子也好,为了自尊心也好,可都是不敢随便哭泣的。” 秦琅看着苏银瓶,嘴角的微笑里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 “郡主爱哭,说明至少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光凭这一点就比世上很多人都强了,还不够勇敢吗?” “……” 苏银瓶感觉这人真会讲歪理,而且总是讲那种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的歪理。 包括那个三色堇和牡丹的道理。 “牡丹?” 当苏银瓶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秦琅有些惊讶和尴尬: “堇儿她…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你了?” “嗯,那天你们很久没回来嘛,我就一直问……那孩子大概也是不会说谎,或者不会对我说谎吧,反正就大致说了你送她三色堇的事情,还有那些话…” 苏银瓶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过,你和堇儿能和好,的确也得亏你的花言巧语了。” “咳…那个…不是花言巧语,是肺腑之言的…” “嗯,我信。” 苏银瓶确实相信这一点: “以前府上也有丫鬟试图和堇儿做朋友,她们的嘴巴不会说你所说,可心里也同样没想你所想,她们…大都是带着我的任务,或者说命令,才去跟堇儿交往的,并非真心实意,最终当然都不了了之…” “其实我以前也没有交过朋友,就一个师姐,亦师亦姐,亦娘亦友,亦…咳…总之什么都被她亦完了,至于真正的朋友什么的,也是直到遇到郡主你和堇儿。” 朋友吗… 苏银瓶闻言,眼中水波轻轻一漾,蓦然开口道: “你和堇儿是朋友,和我…也是吗…?” “?” 秦琅愣住了,不等回答,却听苏银瓶又紧接着问道: “京城,你会来吗。” “会。” 秦琅斩钉截铁,心头默默想的是,既然皇帝也有口谕不许他跟着,那他就正好先解决了暗中的那个血刀门长老,无仇一身轻,然后就出发去京城。 “秦琅…” “嗯?” “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帮我治伤的吗?” “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的郡主思绪多变,怎么忽然又提起这档子事了,秦琅虽然窘迫,却也老老实实答道: “记得,主要郡主那时候的伤,恰好也在肩窝地方,想要点穴止血,不得不…” “嗯,我知道。” 苏银瓶点点头: “那现在,我的伤好了吗?” “伤?” 秦琅顿了顿,犹豫道: “应该…好了吧?” “伤是你治的,你不知道伤好没好?” “我…” 秦琅心中纠结,一时语塞。 这练刀都练了这么久了,苏银瓶的伤也不可能没好啊… 只不过她这么一下突然问起来,莫非伤势还有什么隐情? …… “秦琅…” “?!” 正当秦琅因此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却陡然发现,郡主大人紧抿着双唇,明艳俏丽的绝美脸庞上有两抹红晕轻轻渲开,明明眼中眨动着说不出的紧张神采,却依旧在月光下平添了几分撩人心弦的娇媚。 而最为关键的,最让秦琅一颗心高高悬起的是,郡主大人的两只玉手,已经牢牢地抓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掌。 “郡主…” “叫我苏女侠。” “苏…苏…” 不等秦琅喊出口,苏女侠已经抓着他的手,径直伸向了自己柔软的衣襟… 而那衣襟里面,比衣襟更柔软的,独属于女子的美好,也同时满满地,暖暖地填实了秦琅的掌心… “苏…” 秦琅喉头一干,勉强张了张嘴: “银瓶…” “秦琅…” 再看他时,苏女侠双颊的红晕更盛,而眼中荡漾的水光,也仿佛浓的要滴出来一般: “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前,你不应该检查下一下我的伤势吗?” “……” 秦琅寻思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没这样过啊… 可眼下,比起掌心里的娇柔旖旎,比起那股玉碗倒扣一般的温润,更让秦琅心动的,是眼前女子眸中略显决绝的深情。 “你说,我是敢爱敢恨的人…对吗?” “嗯…” 那么,一个真正敢爱敢恨的女子,更是敢于用行动证明她的敢爱敢狠。 苏银瓶是这么想的。 于是,这么想着的苏银瓶,在秦琅说出“嗯”字的一刹那,昂起绝美的俏脸儿,将那一双娇润嫣红的唇瓣儿,稳稳地朝着秦琅迎了上去。 “?!” “…” “……” “…~…” “~…” “~~” 生涩,但热烈。 笨拙,但深情。 青璃郡主将一生中第一次的这一吻,毫无遗憾地给了自己一生中第一次喜欢上的男人。 她用这一吻告诉了自己的情郎,她想要和他做的,从来都不只是朋友而已。 …… 是夜,清冷月光因为这一刻而略显温热。 …… 而同一时刻,槐树下两人“唇齿相依”的亲密身影,也深深地,清晰地,刻印在远处屋檐下静静站立的一名黑衣少女眼中。 啪嗒… 先是少女的手里,那一簇采了一整天,本来是用作跟某人告别用的三色堇,零零碎碎地掉在了地上。 啪嗒… 在这之后,才是大颗的眼泪,悄然滴落在了那些看见的,和看不见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 少女的吻 三百羽林卫的营地,彻夜鸦雀无声。 能把一帮女子组成的皇家内卫,训练成堪比军队的纪律性,也不知道是女帝有两把刷子,还是羽林卫的最高指挥使有两把刷子。 但反观另一边剑平县的百姓们,很多今晚就睡不着了。 不论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很多都在兴奋地讨论着来自京城的稀罕阵仗。 …… “话说那羽林卫,我只在书里听过,真的全是女侠?” “那可不!不过那些女侠可是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真的假的?” “废话,不然镇的住谁?!” “不不不,你不习武,懂不懂什么叫内力?” …… “哎,知道吗?之前那个郡主身边的秦大人,据说今晚可要遭殃咯…” “嗯?细说?” “还细说个屁!羽林卫何等人物?反观那秦大人不过是郡主名义上的侍卫罢了,俊成那样,哪个女的看了不腿软?” “娘…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啧!傻丫头你懂什么?这羽林卫来接郡主回京啊,郡主不得…不得那什么…对!犒赏三军!” “犒赏三军?” “是啊!秦大人正好就是给羽林卫现成的最好的赏赐!女儿,你听说过军妓没…” …… 边境百姓们丰富的猜想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往往很多传奇故事就是这么流传开来的。 可以预见,过了今晚,秦琅这个名字也将会在青州一带流传开一些相当精彩的故事。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一夜过去,秦琅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面前是某小母猫睁着一双柔媚的大眼睛,伸着爪爪在自己脸上挠: “喵~” 死鬼,压我尾巴了~ 相处多年,秦琅还是能够简单地理解一些团团的意思,挪了挪胳膊,把她的大尾巴让开之后,起身四顾,发现屋子又被整整洁洁地收拾了一遍。 而姑娘们的衣服啊,还有用来晾晒姑娘们衣服的幔帐啊这些之前都习以为常的东西,眼下都不见了。 人…走了吗? 苏银瓶… 顾堇… 秦琅脑袋有些恍惚,连忙出来一看,还好,人还没走。 “秦琅~” 羽林卫在青牛岗下等候,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青牛岗上。 粉裙银鞋的苏银瓶站在马车边,着装一如秦琅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但神情面貌却不再是当初那般虚弱,晨曦中的她,那唇角略带羞意的笑,甚至有着一种新婚小妇人般特有的甜美韵味,看的秦琅心头一阵悸动。 “郡主…” 秦琅也挤出一抹笑容: “…是要启程了吗?” “嗯…” 苏银瓶此时虽然很平静,但从她眼角的痕迹能看出,郡主大人昨晚一定偷偷又哭过来着。 镇抚使和两名千户手里提着两包裹放进了马车,看样子应该是这段时间苏银瓶两人的私人物品,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对于苏银瓶无疑具有很多难忘的意义。 “郡主大人,时候不早了。” 镇抚使抱拳,倒也不算催促,就平时的作息而言,这会儿的确不算早了。 “堇儿呢?” “千手大人…还在屋后喂马…” “唉…” 苏银瓶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亲自去找她,但想了想,还是看向了秦琅。 秦琅明白她的意思,转身便朝屋后走去。 而在经过小屋门口的时候,他的目光陡然一凝,脚步随之一顿,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簇散落的三色堇。 “……” 一瞬间,秦琅仿佛知道了一些自己不曾亲眼目睹的故事,神色几番变化后,将三色堇收入怀中,再继续往屋后走去,然后就看到了那熟悉的一人一马。 白色的小母马甄姬。 黑衣的少女顾堇。 “堇儿…” 秦琅走过去,顾堇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可秦琅却分明看到,少女的眼睛周围,明显比郡主大人的眼眶还要红肿。 “堇儿,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 “然后…有礼物送你。” “……” “我不是送礼成瘾哈,这个礼物不同,是专门道别的礼物,然后…也刚好作为你的还礼。” 秦琅说着,将自己怀中的那一簇三色堇拿了出来。 顾堇霎时眸光一怔,纤薄的唇儿张了张,却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微微撇过小脸儿去,只有手里的缰绳攥的更紧了些。 “昨晚…本来打算跟你说会儿话,但是跟郡主说过之后,回来发现你已经睡了,就没打扰你…” 秦琅收好了三色堇,另外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慢慢朝顾堇身边凑了过去。 咻——! 结果刚走到她面前,银光一闪,一把冰凉的匕首忽然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用匕首架在秦琅的脖子上。 但和那时不一样,此时她的小脸儿上,没有警惕,没有冰冷。 有的只是一种有些熟悉的倔强,一种有些不甘的决绝,和一点点虽然压抑着,却还是没能藏住的委屈。 “……” “……”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秦琅先一步动起来,就抵着她的匕首,再次朝她凑近了半步。 “你!…” 少女的匕首毫无意外地退缩了。 “这个,送给你。” 然后,秦琅拿出了一根木贼草,将它系在了绑住少女长马尾的发带上。 又拿出一根,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了一个手环。 “你喜欢喝的木贼茶,出了剑平县就没有了……马车上,我让郡主带了一大包,咱们再一人一根带在身上,也算是一种…友情的见证了吧。” “……” “其实,木贼草这东西,本来的名字叫空心草。” “……” “是不是很无趣的名字?” 秦琅轻声一笑: “所以后来当地人就想,这翠绿翠绿挺好看的小草,为什么会空心呢?一定是被专门的贼偷了的吧?” “……” “木贼草,被贼偷了心的小草,自然也就是空心草了…” “……” 他在说谁… 是说他自己么? 应该是的。 反正顾堇才不是那棵被偷了心的小草… 少女眼睑轻垂,望着秦琅手腕上的木贼草环,拿着匕首的胳膊逐渐落下,良久后,低声呢喃了一句: “京城,你会来么…” “会。” 同样的问题,秦琅回答的同样斩钉截铁。 于是她转身,牵着甄姬朝着马车方向走去,秦琅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然后在两人快要出现在屋前的时候,顾堇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 秦琅也跟着停下,一个抬眼的功夫,脚下突然被一跘,整个身子一下子跌坐在了屋后的台阶上。 砰… 咻——! 紧接着,银光再次乍现,爱耍匕首的少女再次将利刃架在了秦琅的脖子上。 “堇…堇儿?” 少女低着脑袋,秦琅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她主动抬起头来,秦琅就又看到了她那双红红的漂亮耳朵。 “我也…” “?” “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语毕,秦琅愣住了,下意识想要起身,少女的匕首却没有再后退,而是进一步抵住了他。 旋即,长发带起一缕清甜的香风,清丽的小脸儿埋下来,一对凉薄柔嫩的唇,微颤着,印在了秦琅的嘴上。 “……” “……” 跟昨晚的某人相比,这一吻分开的很快。 少女喘着粗气,匕首却依旧没有放开,而是问了秦琅一个问题: “昨晚你跟夫人…亲了几下…” “呃?” 秦琅木讷地脱口而出: “就…就一下…唔!?唔…” “……” 于是,毫不犹豫的,少女强硬地埋下脑袋,第二次吻了他。 这一次,她的唇少了些颤抖,却多了些莫名的傲气。 第三十九章 血刀门长老万庆阳 “你对三妻四妾的人怎么看…” “我看?我…我虽然觉得娶妻纳妾很正常,但是这种人吧…不太好…” “怎么不好…” “就是…活的比较累…” “……” 某少女在强吻了秦琅两次之后,问出了有些突兀的问题。 秦琅一边感受着嘴边未散的清凉甜香,一边感受着脖子上的锐利刀刃,姑且想了一个大概不至于当场被封喉的回答。 “哼…” 随后,少女轻轻一声冷哼,收回匕首,骑上甄姬,朝着停在屋子前的羽林卫队伍小跑了过去。 “……” 秦琅心情复杂,意犹未尽地从屋后慢慢走出去,黑衣少女骑着白马已经往青牛岗下走去,门口马车旁的苏银瓶则是望着少女的背影,一脸无奈地碎碎念: “这妮子反骨越来越重了,让她一起坐马车都不肯…哼,回去打她屁股…” “想什么呢。” 秦琅笑着来到苏银瓶身边: “回去之后,她每天早上不继续打你屁股叫你起床就不错了。” “现…现在不一样了嘛…” 郡主大人俏脸儿一红: “现在我会你的拨云手了,回去就各种拨她,狠狠地拨,正好克制,看还她怎么打我屁股…” “嗯。” …… 故作随意的一些寒暄过后,该到的时候还是到了。 苏银瓶本来是不想坐马车的,奈何妹妹对此也有口谕,这么大张旗鼓的护送队伍,才遭了劫难的郡主大人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 “秦琅…” 坐在马车里的苏银瓶,掀起车窗布帘,杏眸中那一汪秋水浓的如胶如漆,恨不得把时间都粘在这一刻似的: “京城…你一定…” “我一定去。” 秦琅很想不顾周围羽林卫的看法,当场握住马车上美人的纤纤玉手,甚至再回味一次自己的初吻。 自己的,也是她的初吻。 可一来,他此时的嘴边明明还残留着另一个少女的味道。 秦琅本就洁身自好,再加上方才少女那个关于妻妾的问题,让秦琅心头莫名有些发虚,实在无法再对郡主大人一亲芳泽。 二来,秦琅也怕自己此时跟她互动越多,心中越有留恋,越有旁骛。 他可是还记得,自己如今是被暗中的血刀门长老盯着呢,那老登多半也是在等羽林卫离去,等羽林卫走远了,不多时就会来找自己麻烦,秦琅必须时刻坐好警惕和应对,不能太过心不在焉。 …… “苏女侠,江湖再见!” 马车旁,少侠抱拳。 马车里,美妇泫然。 “秦少侠…江湖再见!” 她也抱拳,临行前勉强为他挤出了一抹尽可能好看的笑。 “回京——!” “驾!” 镇抚使一声令下,三百羽林卫整齐地踏上官道,此去便是千里万里。 队伍中间偏前的马车上,郡主远眺着她的秦琅,直至看不清人影。 秦琅驻足青牛岗上,默默地等待队伍偏后的部分经过,等到了白马上的黑衣少女,目送她纤柔的身子,也直到看不清。 …… 双方渐行渐远,当感觉秦琅的目光终于消失,队伍后面的黑衣少女才勒马回眸,远眺着他转身回屋的身影,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不大的小屋里,有他在的那一天天,那一幕幕… “千手大人?” “……” 有人疑惑催促,顾堇默默回头,继续在队伍中随行,顺便将一名羽林卫唤上马背,同骑在自己身后。 “千手大人,有何吩咐?” “帮我…系下头发…” “头发?” “嗯…把那根木贼草系的再紧些…” 少女小声嘀咕,然后语气忽然变的冷厉了些: “切记不要弄断了…否则…” “遵…遵命!” ————————— 羽林卫走了。 苏银瓶和顾堇走了。 秦琅回到那个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居住的粮仓小屋,望着空荡荡却尚且氤氲着女子幽幽体香的屋子,莫大的空虚和失落,充满了秦琅的心中。 但这样不行。 秦琅知道,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先买菜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只不过这次去城里之后,除了买菜,秦琅还打算把赏金给花掉一部分。 青州西面是草原,有不少游牧民,因此边境地带再怎么穷,也是不缺马市的。 秦琅先去了一趟马市,只能说,习惯了甄姬,看别的马都不是很顺眼。 于是又来到铁匠铺,想要买件趁手的兵器。 …… 论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秦琅其实都有涉猎,不好说有特别擅长的。 铁匠一开始建议给他打把宝剑,可剑这玩意儿,比起刀枪,要把杀招练出来实在太难,练到最高境界虽然杀起人来玄之又玄,仙妙无比,可光是练成剑意这个东西,就让无数剑客都遥不可及。 而刀这种东西,铁匠这边只会打双刀和长杆大刀,相比起来秦琅更喜欢用的单刀,铁匠技术有限,实在打造不出太让秦琅满意顺手的。 “咦?这位师傅,那把剑…你给我看看?” “这个?害,这个不是剑,这是早年间当地猎户打野猪用的。” “打野猪…” 秦琅眼睛一亮,单手能打野猪,那不挺好的? “就给我来这个!” “这玩意儿可少有人耍啊,尤其是先帝时候民间禁用过,如今真没看多少人使了,少侠你确定要?” “确定!” …… 于是,马虽然没置办好,但闯江湖必备的兵器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团团。” “喵…” “陪我再睡会儿吧。” “喵~” 买完兵器的秦琅像对待宝贝一样,将兵器层层包好,回到青牛岗上就又招呼着团团睡觉。 有些奇怪的是,秦琅身边的两个女人刚离开的时候,团团本来还没太多情绪,顶多就是脚步轻快了些,尾巴翘的高了些。 而眼下的团团,却似乎神经慢了一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银瓶和顾堇走了,于是表现的有些异常兴奋和得意,连带着举止都更人性化了。 一听秦琅说要她陪睡,立刻先跑到苏银瓶睡了许久的床上,满床打滚,试图用自己的味道洗去那个“野女人”的味道。 旋即又叼着被子一掀,整个猫侧躺在上面,一只前爪撑着脸,另一只前爪搭在交叠起来的后爪上,狐狸似的大尾巴悠悠晃着,水湄的大眼睛眨巴着,说不出的千娇百媚。 “你啊,迟早成精…” “喵~” 秦琅有些好笑无奈摇摇头,也就好在这猫不掉毛,于是也躺上床,抱着团团的腰肢,一边捏着它毛茸茸的小臋儿,一边渐渐地入睡了。 …… 秦琅并不知道,此时天山顶上的一个山洞里,再次积累了足够力量的某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也正一脸陶醉地侧躺在石莲台上。 火红娇唇不安分地轻咬,雪白修长的双腿也在不停地并拢…… 丰韵女子的瞳孔中闪动着宝石般的蓝光,却也透着一股子羞答答的幸福,一手轻抚着腰下盈盈如月的弧线,秀挺的鼻间哼哼着断断续续的轻声嗔怪。 “这臭小子…从小睡觉就爱乱捏…~…” ———————— 秦琅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反正当天晚上,直到明月高升,也没见他从屋子里出来过。 而就在周围万籁俱寂,比往常更加安静的时候,一个有些佝偻的,戴着帷帽的黑影却忽然从秦琅的小屋前掠过。 唰—— 黑影从屋前掠到屋后,在观察犹疑半晌后,从怀里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筒,插破窗户纸,呼地一吹,一团白雾就这样被吹进了屋子。 如此这般又等了半柱香功夫,黑影终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吱呀—— 进了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床上隆起的被子,以及窝在被子外一团软绵绵的雪白。 黑影帷帽下的一对阴鸷双眼顿时闪过精光,旋即手中掏出一把短刀,并没有奔着要害,而是对着床上人影的双腿处割了过去。 噗—— “?” 然后一瞬间诡异的软绵手感,让黑影当时心中就暗呼不好,果不其然,顺势挑开被子一看,自己捅到的不过是一堆衣物,包括那只“白猫”也只是一团旧棉絮。 而在黑影意识到自己中计的一瞬间,白天养精蓄锐已经睡饱了的秦琅,也悠悠地开了口: “这位老先生,真是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啊,白天羽林卫刚走,晚上就来找我了。” “?!” 黑影闻言,大惊失色,猛然抬头,赫然看见房梁上一个冷峻的男子脸庞正在自己眼帘里迅速放大。 轰——! 一声闷响,黑影原地翻滚,躲过了一道随之砸下的黑光。 等起身定睛时,他骇然发现,自己原本待着的床头位置,有一方土灶竟被生生砸了一大块夯土下来! 这…此子哪来的这般怪力?! 电光火石间,黑影却迅速想到了一种可能。 白天的时候,他也跟踪了秦琅,看到他先去马市,再去的铁匠铺,便以为他只是在羽林卫走后,顺理成章地准备离开剑平县,因此置办兵马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黑影却忽然意识到,秦琅白天买马可能本就是障眼法,他要买的兵器正是用来针对自己的! “你是血刀门长老吧。” “小子眼尖!” “七哥他们的情况,想必你应该也探查过了……没错,你们血刀门用刀,我也是用刀剿的血刀门,你对此应该有所防备,只可惜,我现在又不用刀了。” “……” 秦琅的一字一句落在黑影耳朵里,没有半点儿废话,听的他有些心惊肉跳。 这狡诈小儿,竟把他算计到的一些东西,也都算了过去… 黑影人的衣服下面,此时的确穿了一件防锐器的软甲。 可眼下也不知道秦琅到底使了个什么兵器,比之刀剑,杀伤性竟然如此蛮横!方才那一击要是击中,自己哪怕身着软甲也定然粉身碎骨! “老夫乃是血刀门的护法长老,万庆阳!” 事到如今,正面一战是必须的了,黑影扔帷帽,露出了帽檐下的满头白发白须,眼睛一眯朗声自报家门。 而秦琅也撇了撇屋中尘土,缓缓将一条长短粗细与宝剑相仿,整体却无刃,成棱柱状的东西扛在了肩上,冷冷一笑: “无门无派,秦琅,王良琅!” 直到这时,黑影长老才终于看清,这小子使的武器非刀非剑,甚至非锤非斧,而是一把锏! 等等…不对! 不是锏,锏是四方四角,秦琅拿着的却是六方六角… 这年轻人,竟使了一把当世江湖少见的六棱钢鞭! 第四十章 天下第一 所谓十八般兵器,包括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 里面的鞭,通常指硬鞭,而非软鞭。 鞭和锏,作为短兵中的打击钝器,比起锤斧这类同样可以破甲的狠货,使用起来会更加灵活可控一些。 比如不容易出现砸进敌人身体拔不出来的情况。 而通常来说,鞭锏之中,鞭比锏又要略长一些,一寸长一寸强,更适合单手持用。 另外比起四棱的锏,大部分鞭是六棱,打击角度更多,挥舞起来的时候,在空气中的受力面更多更分散,也就更顺畅。 …… 秦琅现在手里的钢鞭,其实也不真是钢制。 以大周目前的冶炼水平,“三十炼”“五十炼”的钢材强度质量普遍不高,而精致的“百炼钢”又太昂贵,所以所谓钢鞭,其实就泛指硬鞭,大部分都是以铜,铁,铁木,甚至纯木制成。 秦琅现在手里这把鞭,就是铁木制成,呈六棱宝塔状,共有十三截,跟刀剑一样有柄和锷。 秦琅整个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仅用单手,便将自家土灶砸碎一大块,砸在人身上的威力可想而知! 当然,按照这种强度,用鞭的秦琅本人也必然得有足够的内力或者强悍体质来支撑,否则刚才拿一下人没打着不说,反而容易把自己的虎口震裂! “秦琅小子!你身上果然有什么秘宝!” 血刀门的余孽长老,白发老头万庆阳此时心态还不错,提前的几手准备都被秦琅破除,说话却依然游刃有余: “老夫方才放进来那么多软筋散,居然都没把你怎么样,你可是身上携有什么妙物?” “软筋散?” 秦琅一琢磨,不就是当初薛贵人皮面具上的那种吗? “区区下三滥而已。” 秦琅淡然笑道: “长老认为,我的内力会有那么差?” “……” “你也探过了,你们血刀门灭门那天,大包小包砸了那么多各种迷药,可又能奈我何?” “废话少说!那就看刀吧!” 这老头倒也是快人快语,说着就横起手中短刀。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跟薛贵一样年老体弱的缘故,他的动作实在太慢,架势摆好了,刀却还没出鞘。 秦琅本来躬身准备先后撤,暂避他的拔刀起手式,结果看他居然慢条斯理,身形也就下意识地一顿。 结果没想到,这一下正中万庆阳下怀。 只见白发老头目光一冷,趁着秦琅放松警惕的刹那,手上动作忽然快如闪电,刀刃瞬间出鞘。 嗡——! 然而,这一次出鞘,却是带着一团白雾从刀鞘里飞散开来! 又是迷药? 秦琅眉头一皱,口中尚且含有醒脑丸,便随意地屏住了呼吸。 但下一刻,他就心头一紧。 这不是迷药!是石灰! 只能说血刀门的老登一个比一个阴损,秦琅慌忙闭上眼睛的同时抬起胳膊,抡起手中钢鞭胡乱挥了一下。 这一下自然是没能打中什么,而等秦琅重新睁眼恢复视野的时候,胸前却顿时如被铜锤砸中一般,一股剧痛透过筋肉,直冲内腑! 秦琅心中大惊,惊的不只是自己受此重击,而是这一击的掌法,他竟然莫名熟悉。 秦琅在天山自幼习武,但一直都学的很杂,从各路兵器到刀拳脚掌腿,师姐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而其中的掌法一类,就学过不少,也都跟《刀法甲》那样的刀法一样属于无名无派,师姐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武功。 眼下万庆阳给自己的这一掌,秦琅自己就会。 此掌充分调用了内力,打中人体之后,外伤不会明显,但力道会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但凡不及时调整防御,就会让人一瞬间浑身瘫软,失去行动力! 哐当… 秦琅中掌之后,当即身子也就往床边一靠,手中钢鞭无力垂下,整个人冷漠地盯着眼前的万庆阳。 “哈哈哈…” 万庆阳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刀鞘中暗藏石灰这一手,他显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看到方才还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秦琅,此时因为自己的阴损计谋瘫坐在床边,更是得意非凡: “秦琅,你以为就你会《龙象拨云手》,殊不知老夫也会《八极擒龙掌》吧?哈哈哈…” “……” 八极擒龙掌? 跟龙象拨云手一样,自己原本熟悉的武功,又被人赋予了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 秦琅心头虽然疑惑,不过表面上确实装作故意无喜无悲的平静样子。 这老头从今晚进屋开始就没想要一次性断送自己性命,倒也解释了秦琅之前的猜想,血刀门长老原来并非是为宗门报仇才盯上自己,而是显然在自己身上有所求。 秦琅此时便想看看,他究竟有何目的… “龙鼎山庄啊,江湖的一代传奇…” 万庆阳一副很感慨的样子,坐在小凳上,盯着秦琅打量了一会儿: “老夫查过,龙鼎山庄不该有秦氏一脉传承,说吧,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 看来这老登跟当初七哥一样,把自己当做了旧六派之首龙鼎山庄的传人… 见秦琅还是不说话,万庆阳也不急,捻须冷声道: “小子,你不说也没关系,实话告诉你,你灭我血刀门一事,我并不想追究……血刀门气数已尽,就是没有你,本来也不会存在太长久,我现在,只对你身上的龙鼎山庄传承感兴趣。” “传承…?” 秦琅抬眼淡然道: “你也想学龙象拨云手?” “也…?你把这绝学教给其他人了?” 万庆阳两道白眉一皱,不过旋即又一松,摆摆手: “无妨,世人皆知,《龙象拨云手》是龙鼎山庄的绝学,却少有人知道,这不过是全套《龙象功》之一!” 说到这里,万庆阳又看了一眼秦琅,见秦琅居然白了自己一眼,他心中倒是更有几分欣喜。 看来这小子心里有数啊… 于是他呵呵一笑,干脆当做跟秦琅对峙似的继续道: “龙鼎山庄的全套《龙象功》,其实包括了《龙象拨云手》《八极擒龙掌》《象山浮屠拳》以及最重要的《龙心诀》…不知道这几样,秦琅小兄弟身上有几样啊?” 几样? 严格来说,一样都没有! 毕竟像拨云手啊擒龙掌啊什么的,秦琅会是会,但以前真不知道跟什么《龙象功》有关。 “当初检查了薛贵和老七的尸体,我认出了你使的《龙象拨云手》,方才我对你的一击,想必你也认出了《八极擒龙掌》,现在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万庆阳收敛了脸上的风轻云淡,稍微凑近秦琅的面庞,神色变得严正庄重起来: “…老夫也不贪心,对拨云手甚至浮屠拳都可以不要,只要你现在将那《龙心诀》交出来,老夫今晚定然保你一条性命!从此我也远走高飞,你我相忘于江湖!如何?” “……” 秦琅看了万庆阳一眼: “你只要《龙心诀》?” “对!” 万庆阳眼露精光: “老夫说到做到!” “啧…” 秦琅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之后,满脸烦恼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龙心诀龙心诀…世人为何就这么想要这东西呢?” “呵呵…” 万庆阳闻言嗤笑: “小子,你终究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明白《龙心诀》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的名头是什么概念!更不明白我们这种老东西到底有多需要它!” 天下第一内功心法…? 秦琅心头被这几个字震撼了一下。 关于内功,秦琅一直以来都是在天山修炼的《孝心诀》,如今下天山后,内力成了扶不起的鬼样子,秦琅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另修,或者多修一种内功心法,看看自己的丹田会不会有变化。 只不过这种东西涉及到武学根基,乱学或者学的太差,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现在一听这个什么所谓的《龙心诀》,居然有着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的名号,秦琅怎能按捺住不心动? 只不过眼下面对万庆阳,秦琅只是不屑道: “什么天下第一,徒有虚名而已!” “虚名?” 万庆阳冷笑: “从前朝至今,千百年以来,江湖朝堂皆有无数高人频出,然而,哪怕算上禅真寺和无量山两大超然仙地,也不过仅有两人敢称天下第一!其一是大周开国太祖皇帝,其二,就是曾经的龙鼎山庄庄主!” “……” “先帝平蛮镇国时,庄主一记象山浮屠拳,轰碎两百铁骑!世人以为靠的仅仅是表面上的功法,殊不知全因他所修炼的《龙心诀》!那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心法,以一心法驭万法,万法皆成神通!秦琅小子,你作为龙鼎山庄的传承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好了好了,我也不废话了。” 话已至此,秦琅直接不耐烦地打断了万庆阳: “《龙心诀》,我身上的也不完整。” “哦?” 万庆阳闻言,眼中精光再次暴盛: “无妨!只要第二篇!或者第二篇以后的就行!” “嘶…这么说来,你身上有第一篇?” “?” 秦琅嘴角忽然扬起的笑意,让原本沉浸在喜悦中的万庆阳,心中顿时莫名一寒。 “你!…不好!你!” 然后下一刻,本应该失去行动力的秦琅忽然就从床边站了起来。 “就凭你那种程度的八极擒龙掌,只要稍微及时地偏下膀子,调整卸劲,就能化解力道在体内的分散,这一点,你可能不清楚…” 砰——! 话音未落,秦琅手里的钢鞭已经悍然横砸在了万庆阳的腹上。 万庆阳冷汗爆流,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当即弓成一条虾似的缓缓跪到在地,抬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秦琅。 “别看了,把你的《龙心诀》第一篇交出来,我保你一条性命,如何?” 第四十一章 男朋友 青州,玉堂县,晚。 处于青州官道交通要害的小县城,往日都是酒肆勾栏营业到深夜,江湖中各色往来人物喧嚣不已,时不时就能见到一两个醉倒街边的糙汉,或者打架骂街的泼妇。 然而今天一切全都不一样了。 整座小县城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了宵禁,且从酉时傍晚就开始执行。 而执行监督的人物,则是一群带着面纱,身着犀袍,腰佩横刀的人物,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可以镇住整个县城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今天玉堂县迎来了三百位。 街边几乎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位,腰上的一把坠梨刀,对任何敢于闹事心怀不轨的宵小贼人,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少有人知道,这么一群人物护送的,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反正只知道,当地县令弯腰赔笑,慌慌忙忙腾置出来县衙正堂的屋子,人家不想住,宁愿住到客栈里去。 当然,客栈附近的看守就更加严密了。 包括原本的店小二什么的,全都被换成了羽林卫,客房中的人物,只接受羽林卫的伺候。 …… “克啾~” 时值半夜,客栈最好的上房里,一声与皇宫里某位同款的喷嚏声,引起了守候在房门外镇抚使的注意。 “郡主?夜深了,需要加毯子吗?” “没事儿。” 房屋里,苏银瓶轻声回应着,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明这里的被褥铺盖,都比某个地方小土屋里的条件好的多,可苏银瓶却反而睡不着,时不时就往床尾看一眼,迷迷糊糊间,总幻想着某一刻,能够看到床尾有一个窝在草垫上的俊气男子… “唉…” 一声幽叹,竟叹出了几分深深的闺怨。 郡主大人微微颔首,望着绣有双鱼吐珠的藕色肚兜,脑海里想的,却是昨夜与某人的那一吻,以及他的那只炙热的大手。 唔… 也不知道当时… 给他够没… “?不对不对,想什么呢…” 一阵怔怔出神后,郡主大人才蓦地为自己心中所想红了红脸。 可有一说一,也不怪郡主大人不多想。 毕竟此去一别,也不知道要等多少日子,据说男人都是食髓知味的动物,秦琅血气方刚的年纪,昨晚自己主动给他尝了尝,以后他没有了,要是去找别的女子… 啧… 应该不会吧? 有些患得患失的郡主大人低头凝视着自己,然后抬起玉臂,解开雪白后颈上的丝线,将双鱼吐珠的轻薄小布片儿缓缓撤下。 毫无疑问,平时就落落大方的郡主大人,在私下的某些方面,也担得起“糯糯大方”四个字。 总之在自我评测一会儿之后,苏银瓶某些杞人忧天的担心算是稍微削减了一些。 就她这样的雄厚资本,天下间除了双生子的妹妹以外,能有几个女子拥有呢?秦琅应该不会因为自己临走前的一手“赏赐”,而饥不择食地去闯荡其他女子的【江湖】吧… …… 想到【江湖】,苏银瓶又下意识地将目光瞥向枕边的白色裹胸,从京城跑出来的时候,她可没曾想到,这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竟会承载着自己一生可能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夫人…” “?!” 然而,就在失眠的苏银瓶傻笑的时候,一个清冷声音让她吓了一跳,连带着怀里饲养的玉兔们也颤巍巍地一跳。 “堇儿…” “…你每次半夜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预警一下啊?” “……” 刚从房梁上悄然跃下的黑衣少女,无视了苏银瓶的建议,只是直勾勾盯着苏银瓶的心口: “夫人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检查下伤势。” 女子习武,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但凡不是深至骨的伤口,恢复以后都不会留疤。 顾堇的目光在苏银瓶雪白的肩窝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移到同样雪白的两大坨,久久不语。 “咳…” 苏银瓶眸儿心虚地闪了闪: “这么晚了堇儿你还没睡着吗?要不别睡房梁了,下来我们一起吧。” 顾堇睡房梁,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和别人共享床榻的习惯,不过对于苏银瓶的类似要求,偶尔还是满足了几次。 眼下闻得苏银瓶邀请,本来也正在犹豫,结果也不知道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学着刚才郡主的样子,也悄悄低了下头。 “……” 目之所及,没有深渊,只有平原。 以及平原外,一对小巧的脚尖儿… 咻—— 于是,脚下轻轻一点,少女重新回到了房梁上。 “夫人早点儿睡吧。” “我就是睡不着啊…” 苏银瓶朝着房梁哼哼起来: “…堇儿,反正你也睡不着,就下来陪陪我呗,快点儿嘛。” “……” 郡主开始撒娇了,顾堇有些拗不过,姑且还是下来,然后在苏银瓶的催促下,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所以,夫人为什么失眠。” “就是…就是…” 有了说小话的伙伴,苏银瓶也是迫不及待地和顾堇贴贴,杏眸眨巴两下,俏脸儿一红,小声地在顾堇耳边嘀咕道: “堇儿,我想他了…” “……” 顾堇望着床顶: “谁…” “就…秦琅…” “这才一天不到。” “是啊,可是…” 苏银瓶抿了抿唇儿,幽怨地看着顾堇的侧脸: “可是没办法,想了就是想…堇儿,我就不信你不想他?” “……” 顾堇眼皮跳了跳: “一般。” “才不一般呢,你也没睡着,我看啊,估计也是想他来着。” 话都这样说了,顾堇也不作什么争辩,只是沉吟片刻后忽然问道: “夫人。” “嗯?” “你今晚…想了他几次…” “几次?” 这还能论次数吗?不过苏银瓶还是姑且算了下: “从住进客栈到现在,大概想了十来次吧…” “……” 顾堇不语,唇角掠过一丝微妙的笑意。 “然后每次大概想半个时辰左右。” “……” 顾堇唇角的笑意光速消失。 一天一共就十二个时辰,这才走半天,合着你就一直想着他没断过是吧? 行,非要这样算的话,其它人倒也差不多就是了… “夫人和秦琅,是朋友么?” “朋友?” 苏银瓶一愣,然后喃喃: “是的吧…” 他和她就只是稍微亲了一下,摸一下,其它什么都没做,就江湖上的规矩而言,应该算还是朋友吧? 尽管苏银瓶已经表明,自己并不想跟他做朋友…但就事实而言,两人目前也只能是朋友。 “一个朋友,至于连续想几个时辰么。” “可他和一般的朋友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他…他是男子…所以…” 苏银瓶忽然灵光一闪: “对!我在府上的那些丫鬟朋友都是女的,可秦琅是男的,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 顾堇对于郡主临时造出来的这个词,总感到有些别扭。 “嗯嗯!秦琅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也是为唯一的男朋友,堇儿你也是吧?” “诶…?我…” “秦琅是我的男朋友,也是你的男朋友…唔…那我们就都是他的女朋友了~” “……” “所以嘛,女朋友想念男朋友,自然要比想念普通朋友多用心一些了,难怪咱们会失眠。” 郡主为自己的失眠找到了一个极为合理的原因,心头一开阔,精神一松,随意反而涌上来了,没多久就伴随着一些碎碎念入了梦,徒留某少女一个人继续睁着眼睛,在默默念叨了一次“男朋友”这个词之后,心尖儿莫名地一热,缓缓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小脸儿。 真是个奇怪的词…跟那个人一样奇怪… —————————— 而与此同时,剑平县外的青牛岗上,秦琅已经懒得跟被打废在地的万庆阳多说什么,姑且问了他一下《龙心诀》的所在之后,也懒得理会他那副打死不说的眼神,用麻绳将其五花大绑,然后直接就在他身上翻出了一本略显古朴的书籍。 果然,最重要的东西,贴身藏着才是最安全的。 “《龙心诀》…” 封面上的三个大字,不知为何,第一个【龙】字却有着明显的涂改痕迹,一眼就可见原先并不是【龙】字。 第四十二章 “万庆阳”的真面目 第四十三章 四方云动(补昨天) 第四十四章 堇儿一激灵 三日后,傍晚,剑平县。 啪——! “接上回书,话说这大理国镇南王之子段根,醉酒后题了反诗,为逃避朝廷缉捕,来至花果山中,因种种机遇,学得一身摸金倒斗的本领…” …… 夕阳西下时的剑平县,是县里主街上的茶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田间干完活的农户,铺子打烊的小掌柜,闲汉寡妇等等…坐满了茶摊的桌子,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书。 遥想一个多月以前天天讲“天门仙”的时候,这可是说书人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而现在的这一切,全都靠一个叫秦琅的少侠的帮助。 —————— 此时,在下面听书的人群当中,也有不少没有座位,只好围站在附近的听众,依旧听的津津有味。 包括两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少女。 “小姐。” 身着淡黄色交领襦裙的少女,抬手拢在一旁稍微高挑些的青衫少女耳边,小声道: “这摊儿的人气,比上次我们来的时候高好多啊,老何什么时候会写这么有趣的本子了?” “唔…” 青衫少女咬起一根手指思忖起来,贝齿在莹润的指甲轻轻地啃啊啃的,也不知为何,啃着啃着,就变成了抿。 抿着抿着,就从指甲到了手指头。 粉嫩丁香缠着白皙的指尖儿抿了一会儿还不够,眼看又要往下吃更多,一旁的侍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小姐,你又…” “呃?…哦哦!” 青衫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下手指,吐了吐舌头的同时,唇指间却也牵起了一丝儿逐渐扯断的晶莹水线。 …… 如果秦琅在场,不说这青衫少女,至少旁边的侍女他一定能一眼认出。 正是一个多月前,在街头和秦琅搭讪的大丫鬟轩然。 这两名曾经帮忙解掉秦琅身上软筋散的少女,在匆匆离开剑平县之后,如今又折返了回来。 …… “我看啊,老何他是有高人指点。” 青衫少女一番思考后,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当即给轩然使了个颜色。 轩然会意,默默在人群里轻咳了一声。 “咳咳…” “?” 专注的听众们,自然没有人在意一个少女的咳嗽。 但说书人却是在台上可眼观六路,在第一时间朝着咳嗽声投去视线后,当即就目露敬畏之色,惊堂木果断往台上一敲。 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噫——” 又是在最精彩处断掉,听众纷纷表示不满,甚至不少人都骂骂咧咧地摔碗拍桌。 可奇怪的是,饶是如此,桌前笸箩里的打钱却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比听书的时候给的更多了。 这个反常的现象,让两位少女也是感到更加好奇。 待到摊上的顾客陆续都走光后,二人找了个桌边坐下,说书人则是东挑西拣地选出了今天最好最嫩的木贼草,给两位少女泡上,毕恭毕敬地端了过去。 “圣…小姐,请用茶。” 青衫少女点头不语,一旁的轩然开口道: “老何,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呃…回大人,您也看到了,比以前好太多。” “嗯,那就好。青州这么贫瘠,当初我们天合宗肯把钱投过来,都是多亏了小姐赏脸,老何,你作为剑平县商户的头子,可是要带头交够租子哦?” “是是是…” 听着轩然的嘱咐,说书人心里其实也不免有些腹诽。 什么叫多亏了你家小姐赏脸啊… 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给你家小姐练手,天合宗才把青州地界的营生盘下来给她的吗… 不过也不得不说,天合宗不愧是三宗之一,为了培养门中人物,不惜用这么大的手笔。 “老何。” 青衫少女抿一口茶,开始询问正事儿: “你现在说书的本子,是哪来的?别说你以前了,我在各地的凝香馆都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本子。” “承蒙小姐夸奖,实不相瞒,老身现在还有好几个有意思的本子,但却是都并非出自老身之手,而是一位叫做秦琅的少侠…” “秦琅…秦琅…” 青衫少女当即颦眉,眼看又要开始咬手指头,一旁的轩然却是更快地反应过来: “是他!小姐,就是一个月前杀了薛贵,你让我去探他底细的那个秦琅!” “嗯…对,是他…” 青衫少女眸光闪动,很快回忆起了某个少侠的面貌。 一个多月前,那个少侠到县衙自首,进入大牢将血刀门主杀死,却没想到如今短短一个多月过去,别说门主了,整个血刀门都在江湖上除名了。 不过对于秦琅本人,青衫少女的印象依然还是挺深的。 “刚才你说的那些故事,都是那位秦少侠写的?” “没错!” 这秦琅… 敢情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材料…? 青衫少女和轩然相视一眼,又继续开口问道: “我看方才你停口不说了,台下人还在不停地扔打钱,怎么?剑平县的人现在这么阔气吗?” “非也非也,这其实也是多亏了秦琅少侠教给老身的一些…呃…做生意的小门道…” “小门道?” “对对…” 说书人老何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 “两位,其实你们刚刚听的那些,白天的内容,并不是最精彩的…” “?” “老身这摊子吧,其实还有夜场。” “夜场?” 青衫少女和轩然面面相觑,唱戏的是有夜场,可头回听说,说书的也有夜场? “这是秦少侠出的主意,说是把重点,本子上最精彩的内容,都放在夜场里说,说这叫…付费内容。” “付费内容…” 两名少女眼睛亮闪闪,越发觉得新奇了。 “对,白天那些虽然也能搜到打钱,但都是小头,秦少侠所其实算是免费内容,如果听众听了感兴趣,想要听付费内容的话,就要看我这笸箩了。” 说书人指了指台前用来收打钱的竹篓笸箩: “只有这笸箩里的打钱,到了一定的量,老身才会在晚上出来说夜场。所以两位刚才也看到了,即便老夫现在暂时收摊,那些人也一个劲儿地投打钱,为的就是想听晚上的夜场!秦少侠说这叫…众筹解锁付费内容!” 说书人的这一番话,让两名少女听的颇有些惊为天人。 众筹解锁… 付费内容… 这些听起来古怪,却又十分新鲜有趣的词儿,让两个少女都大为惊喜。 没想到这秦琅秦少侠,文武双全不说,似乎竟还有些经商的头脑? 这岂不是全才? “小姐!” “嗯,我明白…” 青衫少女心中有数,如今天合宗本来就面临着以朝廷为主的竞争,宗门下一些地方的凝香馆,甚至不得不招男妓。 而宗门之所以要让她出来巡视各方产业,除了锻炼她以外,能够在期间发现和招拢一些对宗门有利的人才是最好不过的。 本来少女们和秦琅只是邂逅于一场简单的江湖恩情。 但没想到,如今在了解了秦琅的简单情况后,两名少女都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拉拢进宗门的对象。 别的不说,至少天门宗旗下,包括一些凝香馆内部,就也有说书的行当。 以前只把这东西当做点缀,可现在,如果让这些说书摊,全都像老何这里一样,安排什么付费内容夜场,说不定能增加一比客观的营收。 “老何,那个秦少侠现在何处?” “呃…两位且慢,这个秦少侠还有些众所周知的情况,老身先提醒下二位。” 说书人言罢,就将秦琅和青璃郡主的事情告知了少女们。 “郡主的贴身男侍?” 轩然闻言,看向自家小姐,却见自家小姐眸光如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吃起了手指头: “也就是说,他是皇帝的姐姐的男人…” “小姐,你…” “咳,没什么。” “……” 说是这样说,但主仆多年,轩然其实很了解,自家这位看起来总是故作矜持的小姐,其实却拥有很多奇怪的…癖好。 其中一个,便是“喜好人夫”… 只不过,她的这种喜好法,是“前后颠倒”的,也就是说自己要先喜欢一个人,然后才会希望那个人成为别人的夫。 也因为这个奇怪的顺序,导致小姐的这一癖好,至今都只是空谈。 毕竟她还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 …… “秦少侠何在?” “就在青牛岗上,平时每天会进城买菜最近三天倒是没见他了。” …… 说书人三天没见到秦琅其实很正常。 因为就在秦琅修行了完整的天下第一心法《沐心决》之后,他丹田的内力凝聚成了一颗金色的水滴,他本人却也因此昏迷了足足三天,至今未醒。 “喵…” 但不知为何,他身边的小母猫团团却显得很淡定,这三天以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跟平常的日子比起来,顶多也就是在无聊的时候,玩玩秦琅的逗猫棒。 当当当—— “有人吗?” “秦少侠在吗?小女子南灵越前来拜访~” “喵?!” 相比秦琅连续三天的昏迷不醒,两名陌生少女的突然造访,才让团团反而提高了警惕,浑身炸毛炸成了一朵蒲公英。 —————— “?” “怎么了堇儿?” 于此同时,通往京城官道上的马车里,苏银瓶从窗帘内探头,奇怪地看着忽然停下马来的顾堇。 “没什么…” 顾堇摇头,方才也不知为何心头没有来地激灵一下,继续骑马缓行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一片翠绿的梧桐叶,恰好落在了头顶,落在了某人送给自己的那根木贼草发带上。 “……” 第四十五章 屈辱与恩情 第四十六章 岂不是更刺激? “天合宗?” “嗯,厉害吧~?” …… 夜幕降临,剑平县当地唯一一家客栈的客房里,醒过来的秦琅跟眼前两位少女,交谈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秦琅如今已然得知,侍女轩然口中的小姐,那名青衫少女有一个清脆动听的名字,叫南灵越。 当然了,不光名字,少女的容貌也是清新水灵。 小巧的瓜子脸上眉目如画,唇鼻精致如瓷,婀娜有致的身段儿虽然没有成熟女性那样的“飞扬跋扈”,也没有轩然那样的“童颜巨可爱”,却自有一番恰到好处的少女风情,曼妙线条朝气蓬蓬勃,充满了“战未来”的资本。 …… 双方毕竟一个多月前就有过一面之缘,交流的过程可以说是相当自然随和。 对于自己的昏迷,秦琅只用“走火入魔”四个字就轻松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而两名少女的真实身份,秦琅也是刚刚才得知,感到颇为意外。 “你们是天合宗的人,两次跑到这偏僻的剑平县作甚?” “天合宗的产业主要就遍布在青州益州景州三个州,我们家小姐代表宗门巡视一番,是很正常的~之前只是因为宗门有事情,临时召回了小姐,如今重新巡视,虽然更改了方向前往景州,但小姐还是要经过剑平县的,只是没想到与少侠你…颇有缘份~” …… 青、益、景三州相邻,益州作为天合宗的大本营,位于大周最西南角上,不仅十二门中的五毒教和五仙教这两大江湖“毒医圣教”在其范围内,更是与大周曾经的敌国,如今的附属国银朱国毗邻。 益州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天合宗作为三宗之一扎根于此,也就自有其道理和依仗了。 又因为益州的崇山峻岭的阻碍,剑平县这个青州地界的小县城,倒是成为了益州通往青州和景州两个州的必经之地。 …… “景州…景州在东,是不是与越州和京师相邻?” “嗯,对啊。” 看到秦琅眼里忽然闪过亮光,轩然抱了抱自己的大波,好奇道: “秦少侠是要去景州吗?” “不…” 秦琅缓缓摇头: “我想进京…” “进京?” “嗯。” 秦琅“嗯”了一声,可一时间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刚下山的时候,他还壮志满怀,心往江湖。 现在的话… 倒也不是不向往江湖了。 只是比起江湖的刀光剑影,秦琅的心中更是多了一道挥之不去的倩影… 嗯… 好吧,别骗自己了。 不是一道,是两道。 虽然对秦琅而言,去哪都是去江湖,不过对于“进京”这个特殊方向,他承认,自己是屈服了心中对那两道倩影的向往。 尽管他也不清楚,自己去了京城,再次见到那两人之后又能如何。 继续在京城郊外找个小屋,三个人继续过着青牛岗上那样的平淡生活,在小灶上吃着雪里蕻炖豆腐吗? 秦琅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反正就是挺想见到那两个人,然后跟她们说说话什么的… 毕竟,这两人是秦琅二十年以来除师姐以外,第一次相识相知的人。 让秦琅觉得幸运的是,她们都是好人。 …… “秦少侠?” “呃…抱歉,走神了。” “没事儿。” 轩然抱着南灵越的胳膊坐在桌边,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又看了看秦琅: “看秦少侠的样子,莫非是在京城有什么挂念的故人?” “嗯…算是吧…” “可是青璃郡主?” 少女们已经在说书人那里听说了秦琅和青璃郡主的事,能猜出来,秦琅也不意外,莞尔一笑敷衍道: “蒙郡主抬爱,招我做了侍卫,只是因为一些规矩,不好和她一起回京,需要我自己去京城…算是赴任吧。” “仅仅是这样?” “?” 侍女的反问让秦琅有些愕然: “轩儿姑娘的…” “哎呀真麻烦,叫我轩儿就行啦~” “哦…哦,那轩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秦少侠堂堂大男儿,不想着做一番事业,怎么前脚杀完薛贵做了大英雄,后脚就只心心念着女人了?” “事业?” 秦琅听了轩然这番话,兀自想了想,蓦地轻笑起来,倒是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南灵越眸光微微闪动。 “轩儿姑娘觉得,什么叫做事业呢?” “事业就是…就是…” “说书人摆茶摊,算事业吗?” “当然算啊。” 轩然点点头: “但那是小事业。” “那,做英雄,算小事业吗?” “怎么会!那可就大事业了,很大很大的那种!” 轩然挺了挺鼓鼓的衣襟,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圈,表示很大。 “对。” 秦琅赞许地点头: “既如此,英雄这样的大事业,我在杀薛贵的时候已经做过了,至于小事业,我去给郡主当侍卫,不比风餐露宿地说书好?这两番大小事业,世人已经少有人能成其一者,秦某自认已经是世人中的少数了,余下的人生随心所欲即可。” “包括儿女情长?” “包括儿女情长。” 秦琅深吸一口气,沉吟道: “只有愚夫才会不屑于儿女情长,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儿女情长,反之仇怨来的才是太简单…” …… 这一席话,一个多月前的秦琅肯定是说不出来的。 然而如今,秦琅却是发自肺腑。 尤其是自己的内力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内力的修炼进度也不再有异,能保证最基础的安全,至少再也不用怕软筋散什么之类的药物。 这以后的路啊,秦琅就想的比较简单了。 先正儿八经去做个侍卫,然后利用侍卫的身份和在京城的便利,慢慢地打听《心魔录》上的那个“南宫琢”,同时武功该怎么练就怎么练。 倘若有一天找到南宫琢了,秦琅就去替师报仇。 倘若找不到,秦琅年龄也不小了的时候,就回天山找师姐,如果师姐的伤势养好了,就接她下山一起过日子,要是没好…就再在天山陪她二十年吧,就像她养育自己二十年一样…如果大家都能活那么久的话… …… 不知不觉间,秦琅心里已经在想着很远很远以后的一些事情了。 或许有些虚无缥缈,或许也有很多考虑不够细致。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一席话,让此时房间的两名少女都是心生动容。 尤其是那一句“只有愚夫才会不屑于儿女情长”,南灵越在心头不知对这话给予了多少的赞许与欣赏,终于忍不住开口直言道: “秦少侠,你…” “别,太麻烦了。” 秦琅给一旁的轩然回了一个柔和的眼神,插嘴道: “叫我秦琅就行。” “……” 轩然被秦琅的这个回应弄的心头悠然一跳,眨了眨眼睛,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 南灵越则是嫣然一笑: “秦琅,我想说的是,你真是个很适合我们天合宗的人。” “适合…天合宗?” “是啊,毕竟江湖各大门派,要论儿女情长,可能没有比我们天合宗更重视的了。” 南灵越伸出手儿,掰起了手指头: “这天下间啊,好多门派动不动就要求什么断情啊,断缘啊,甚至断根什么的…学个武功吧,学起来的时候一副不屑人间红尘的样子,结果最后学成的目的,不还是为了红尘中的那点儿权与利,恩与仇,情与爱的破事?…呵!自相矛盾!说难听点儿就是虚伪!” “……” 秦琅听南灵越这说辞,总觉得她在暗示什么。 结果接下来的话直接就不是暗示了。 “尤其是禅真寺和无量山的那些秃驴和牛鼻子!” “……” 嗯,果不其然啊。 虽然同为三宗,但仅凭秦琅跟两个少女的接触,就能明显感觉到天合宗的风格绝对是独树一帜。 “禅真寺和无量山,长年累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德行,同为三宗,世上想要拜入它们的江湖人也不在少数,其中有多少为名为利的?它们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非要带着儿女间的情爱大作文章,秦琅,你知道为什么吗?” “咳…那个…你说…” “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一帮无情无义,唯利是图的人,当然不敢让那些敢爱敢恨,在乎儿女情长的人加入麾下了。” 南灵越说着,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天合宗就不一样了~天合天合,天作之合,咱们宗门不仅不会道貌岸然地这这那那,反而最看重,也很鼓励儿女情长,甚至咱们宗门的教义和武功,也离不开一个男女阴阳调和之说~对了秦琅,你听说过双修吗?” “等…等等!” 秦琅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南小姐…” “什么男小姐,还女小姐呢。” 南灵越的小鼻子不满地皱了皱: “秦琅你跟轩儿都不见外了,跟我还这么客套?” “那个…灵越姑娘…” “灵越就行。” “灵越,你跟我说这些,刚才又说什么我适合你们天合宗,到底是想…?” “我的意思,既然你都在问了,说明你也看出来了呗。” 南灵越和轩然对视一眼,旋即吃吃一笑,双手托着下巴: “秦琅,你愿不愿意,为我们天合宗做事?” “我?” “嗯,你有不错的武功,在老何那又听说了些你其他方面的本事,可以来我们宗门效力试试……具体做什么事儿,先走一步看一步嘛,反正吃住和银两也绝对是不会缺的,怎么样?” 秦琅面色僵硬: “可我已经算是朝廷的人,是…郡主的人了…” 南灵越闻言,喉咙却是蓦地微动,一双大眼睛再次眨动起来的时候,娇俏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妩媚: “所以呢?” “所以…” “瞒着朝廷…替天合宗效力,或者瞒着郡主替我效力,岂不是更刺激…?” “……” ———————— “吁——” 同一片夜空下,金州楚县的一家客栈旁。 跟之前的玉堂县一样,今天的楚县也被羽林卫设置了宵禁,苏银瓶刚从马车上下来,就一眼看到了顾堇脑袋上的不对劲。 “堇儿。” “嗯?” “你头上有东西。” “?” 苏银瓶抬手,将不知何时落在顾堇头上的一片梧桐叶撇下来。 呼~ 结果风儿一吹,不偏不倚,翠绿的叶片从顾堇的发带上,又飘到了苏银瓶的头上。 “堇儿你看你看~到我头上了~” “……” 第四十七章 粗人秦琅 第四十八章 点苍派 “秦琅,久等了~” “啊,没事。” 当南灵越和轩然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漂漂亮亮的丫头已然重新恢复了淡定,连带着刚刚使用媚功的事情,都直接假装忘记了。 “所以秦琅,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们啊?” “呃…虽然两位一直很热情地招揽我,可我就一个江湖少侠,是个粗人…” “……”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 南灵越吸了吸鼻子,小脸儿微微昂了昂: “你继续说。” “我就是觉得,我加入你们天合宗,应该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吧?”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啊,你给青璃郡主当侍卫,也不可能天天都要抓刺客吧?” 南灵越双手背在身后,稍微昂了昂下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秦琅你别把自己看作什么雇佣兵似的,非要立刻就帮宗门干出什么事儿来,反正只要你同意,我也可以同样给你一个侍卫的职责,然后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先去到处巡视宗门产业看看,如何?” “这……” “而且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我们这次巡视的最终地就是京城,从景州去京城,可比从青州过去要近的多呢~” 南灵越双手重新托起自己好看的下巴,长软的睫毛随着眸儿一起眨动: “秦琅,你应该很想见到你的郡主吧…?” “……” 这丫头… 秦琅莫名有些想笑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给个答复,却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慢悠悠地蠕动了起来。 “喵…” “?” 一颗雪白的猫猫脑袋从秦琅衣襟里探出来,先打个哈欠,然后冷冷地环视了一圈,最终一只爪爪指着南灵越和轩然,另一只爪爪拍在了秦琅下巴上。 啪叽~ 说,这俩新的野女人又是哪里来的? …… 自从在青牛岗上看到这两个少女闯进来,一直默默守护秦琅的团团就警惕地躲进了秦琅的怀里。 当然,这也就是她感觉到两个人没有恶意,否则多少也得用猫猫拳挠她们几下。 结果秦琅怀里太舒服了,小母猫在里面一呆就直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两个女人居然还在。 “喵…” 团团想要表达的意思很好理解,秦琅看她人模人样的,呵呵一乐,敲了敲她的脑瓜,小声道: “别闹,人家是我的恩人,救我两次了。” “喵…?”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 “喵…” 既然如此,那团团也就相应地降低了警惕,自身的存在感也迅速在南灵越两人迅速高涨。 “诶?” 于是两个少女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 “秦琅,你衣服里…有只猫?” “嗯,她叫团团,从小就在山上一直跟着我和我师姐。” “师…姐?” “啊对,关于这个,抱歉啊,当时轩儿跟我说话我是提防着的,其实我并不是什么猎户家里出来的…” …… 秦琅趁此机会,统一了自己的说辞,顺便也问了一下有关《心魔录》上“南宫琢”这个名字,结果不出所料,两个天合宗的少女也同样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喵?” 说话间,团团感觉屁股有点儿硌,于是从秦琅怀里翻啊翻,翻出了一枚银片。 秦琅一瞧,顿时也想起了这档子事,将银片递给了南灵越: “灵越你看,这好像是你之前落在我这儿的。” “这是…我发簪上的?” 南灵越一怔,马上让轩然帮忙看了下,果然是自己发簪上掉落的一枚银片,但南灵越却并没有将其收下,而是将秦琅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你我江湖有缘,这个也就算是某种信物,送给你了吧。” 秦琅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江湖有缘,我会收好的。” 哗啦——! “?!” “??” “!” “喵?” 话音刚落,三人一猫同时被一阵嘈杂响动惊扰,随后便是更多的一连串吵嚷打砸声从楼下传来。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客栈闹事?大丫鬟轩然颦眉一声冷哼,心口不满地起伏了一下,抬脚就要出门问个究竟,却被南灵越伸手拦住: “别冲动。” “小姐…” 少女的冷静本来让秦琅有些赞许,结果下一刻就看到,南灵越从腰衱处抽出了一把半尺来长的弯刀,语重心长地交到了轩然手里: “要有什么事儿,看清楚人了再割。” “嗯嗯!” “???” 秦琅当时脸就黑了,甚至连带着小秦琅也跟着一凉。 什么就割啊… 割什么啊… 你哪怕换个字呢,“打”或者“捅”什么的,顶多也就彪悍了点儿。 一句“看清楚了再割”,让秦琅顿时感觉,天合宗的人干某种裆鸡立断的事情,似乎很稀松平常一样? 啧,这就是“妖门”少女的含金量吗… …… 不过还好,当轩然推门出去之时,南灵越小脸儿凶巴巴地在脖子上比划的那一下,证明秦琅想多了,她口中的“割”应该是“割喉”。 嗯… 其实仔细想想,刚听到点儿动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准备了割喉刀,这样的妖门少女已经算是挺狠的了… 等轩然揣着刀缓缓下楼的时候,秦琅和南灵越则是在楼上廊道简单观察了一下楼下的情况。 一楼的桌椅板凳,此时乱成了一片,幸好晚上倒也没多少客人还在吃饭。 尚且完好的一张桌子旁,一名个光头的彪形大汉满脸酒气地骂骂咧咧,掌柜的则是在打碎的酒坛旁连连作揖。 “老子奔波了一路!就想住个上房,就非要闹到这一步?!” “这位大爷,上房真的有人住了,您就在中房将就一下…” …… 楼上的秦琅和南灵越一听,这小客栈总共就一间上房,正就是他们现在呆的这一间。 敢情这大半夜突然喧闹起来的动静,还真并非事不关己,而是飞来横祸? …… “废话!老子说了!把上房的人挪到中房,上房不就给老子腾出来了?你听不懂人话?!” “大爷您息怒,住在上房的客人…呃…是贵客,我们实在…” “放屁!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他妈什么贵客?” 听闻掌柜这么一说,光头大汉也是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结果正好和二楼的秦琅对上了眼。 “……” “嗯?” 再一看秦琅身后的房间,原来这一身粗布衣的小子就是所谓的贵客? 嘶…不对。 家中老父亲曾嘱咐自己,出门在外要三思后行。 这小子虽然看起来穷酸了些,不过他旁边那小姑娘倒是穿的人模人样… 难不成那小姑娘才是贵客?这穷小子是她姘头? “哎!那小子!我问你!” 于是,光头站起身来,直接指了指二楼的秦琅: “就是你住在上房?” 秦琅看这光头有几分傻气,顿时一乐道: “对啊。” “那你旁边那丫头呢?跟你一起的?” 一旁的南灵越本来张口就想说是,可话到嘴边,脸蛋儿上蓦然闪过一抹粉晕,又紧紧抿上了唇儿。 秦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思急转,环顾了一圈二楼其他房门紧闭的客房,此时也不知道有多少在偷听偷看呢,今晚的话头也必然接续到明天一早,到时候万一对南灵越指指点点… 少女心思这种敏感脆弱的东西,秦琅以前或许不太懂。 可自从认识了某位黑衣少女,秦琅再不懂也能揣摩几分。 于是,他有意地跟一旁的南灵越拉开了些距离,大声朝着光头回道: “她是隔壁的!我住上房!刚好一起出来看你笑话罢了。” “……” 听到秦琅的回答,南灵越略有些发愣地偷瞄了一眼秦琅的侧脸。 “哦…” 而楼下的光头则是恍然,幸好他谨遵父亲教诲,问了一下,否则就误会了: “原来如…嗯?!臭小子你说什么!你看我的笑话?你知道大爷我是谁?” “你谁啊?” 接话的不是秦琅,而是已然下楼的侍女轩然。 啪! 轩然昂着下巴,一手叉腰,一手拍桌,颇有几分娇蛮味道: “臭光头你谁啊?大晚上的还敢砸店,打扰本姑娘休息不说,你知道青州这些店家都是谁的产业吗?” “哟嚯?” 光头一看面前居然又出来个小丫头,还跟自己叫板,当时就怒了: “老子的老子,乃是点苍派的掌门!你算什么东西?” 点苍派… 秦琅对这个名字不是很了解,而身旁的南灵越却是面露一丝玩味,低声与秦琅通了气之后,秦琅才得知,原来这点苍派是金州的一大名门,在如今的江湖十二门中排第八。 “他们家的内劲拳很有门道,这光头既是掌门之子,实力应该不弱,若是打起来,轩儿怕是要吃亏…” 南灵越一面嘀咕着,一面也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秦琅: “秦琅,你之前不是还问,能帮到宗门什么忙吗?现在机会来了,你…能不能打过他啊?” 南灵越不了解秦琅的战力,这一问完全是出于试探。 然而没想到,那光头浑的很,上一句话刚落下,也不跟面前小姑娘多理论,一声暴喝,直接跃步腾空,右手捏拳,对着轩然面门就砸了过去! “这夯货!” 不得不说,光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内心跟长相一样莽头莽脑。 秦琅本来在二楼刚好有一个完美的角度欣赏楼下的轩然大波,正感身心治愈的时候,光头却突然发难,顿时让秦琅眉头一皱,立刻从二楼跃下。 第四十九章 吃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