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朝堂之上,举目皆敌! 秦王政八年,咸阳宫,正殿。 二十一岁的嬴政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的身高,臂膀粗壮结实,见之便觉孔武有力,狭长的双眸中蕴敛着冷漠、睿智与傲然,以超然之姿审视着台下群臣。 只是他那一身健硕的肌肉被一席黑底红纹冕服所遮掩,蕴于眼底的王者之气也被演在脸上的青涩懵懂所隐藏。 在王冠真正加于头顶之前,嬴政竭尽所能的收敛着自己的强势与进攻性,用生与死之间锻炼出的演技演出了一副清澈而愚蠢的模样。 同处高台,嬴政左侧一丈之遥。 相邦吕不韦端坐于软榻之上,低垂的眼眸看着嬴政,双眼之中好似牵出了缕缕丝线,正操纵着嬴政这尊提线木偶:“王上,下令吧。” 嬴政沉默几息后,叹而摇头:“仲父,长安君年岁尚小、经验浅薄,何来的统兵之能?” “让他引兵伐赵,我大秦必败,不知多少大秦好儿郎将凭白赴死!” “寡人,于心何忍?” 而嬴政的话好似给了一些人以勇气。 治粟内吏韩仓出列拱手,沉声劝谏:“臣请谏!” “长安君善言词之利却不通战阵之术,甚至不曾踏足过沙场!” “长安君不知兵的啊!” “此番我大秦发兵伐赵,即是为开疆扩土,又是为报两年前五国伐秦之仇,我大秦上下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依微臣之见,长安君无能扛起如此重担。” “微臣谏言,当请上将军王翦为主将,长安君可为副将胁从!” 嬴政赶忙点头:“仲父,寡人以为韩上卿此言有理。” “我大秦猛将何其多也,何时轮到长安君挂帅出征了?” 嫪毐却是迈步而出,朗声驳斥:“韩上卿大谬也!” “凡猛将,皆有初登战阵之时。” “长安君年已十六,更有扩地百里之功,实乃当世大才,韩上卿凭什么说长安君不知兵?” “韩上卿这般言说,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让天下人以为长安君怯战啊!” 韩仓赶忙找补:“本官绝无长安君怯战之意。” “只是此战事关重大,我大秦合该启用久经战阵的老将以求大胜,而非是启用未曾上过战场的长安君!” 当韩仓开始辩解,他那本就不多的主动权就已彻底丧尽。 嫪毐一笑,甚至没有理会韩仓的找补,而是对着嬴政拱手一礼,沉声开口: “长安君身为先王之子,未来或将成为王室宗亲之首,理当承担起为大秦而战之责。” “至于王上之忧?令一老成之将为长安君副将,便可迎刃而解。” “微臣举荐将军樊於期为副将。” “臣以为,有少年英才之长安君挂帅,有老成持重之樊於期为副将,王上当无忧矣!” 伴着嫪毐话落,一众朝臣纷纷出列劝谏: “王上仁善,然身为王者,亦当识人善用,此战以长安君为主将,必当大胜!” “王上莫不是对长安君心存打压之意,故而不愿长安君挂帅出征?” “臣再谏,请长安君挂帅伐赵!” 阵阵声浪汇聚成浓浓的压迫感向嬴政袭去。 嬴政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指甲盖深深凹入肉中。 他知道,在这大势之下,他无力回天! 群臣让他来下令是给他面子。 但若他不接这个面子,吕不韦完全可以‘代’他加印下令! 嬴政更不愿意同意,只能以沉默对抗。 吕不韦深深的看了嬴政一眼,又看向坐高台之下第一列的嬴成蟜:“群臣皆为长安君是否挂帅伐赵之事议论纷纷,长安君为何一言不发?” 一席话,引得满堂朝臣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嬴成蟜身上。 迎着一双双审视的目光,嬴成蟜心中叹息。 没人知道,他是一名穿越者,而且还是一名胎穿的穿越者。 知道自己来到大秦之后,嬴成蟜觉得以自己来自后世的见识肯定可以碾压这群古人! 可现实却给了嬴成蟜接二连三的大逼斗! 当今大秦的内斗烈度堪称恐怖。 就连未来会成为千古一帝的嬴政在无权无势的现在都形同傀儡,被各方势力争相操持。 他嬴成蟜即无权又无势甚至没有名分大义,凭什么和这群老狐狸斗? 即便嬴成蟜很清楚吕不韦这看似给他军功的建议其实是为了要他的命。 他又能怎么办?! 嬴成蟜只能起身拱手,低声回应: “战战兢兢,几不敢言。” 吕不韦爽朗而笑:“长安君太过自谦!这可不是我大秦好男儿该有的姿态!” 见嬴成蟜没有主动请战,留他自己一个体面,吕不韦也无心多言,直接沉声下令: “传王令!” “着长安君嬴成蟜为主将,樊於期为副将,发兵十万以伐赵!” “从速出征,不得有误!” 嫪毐等一众朝臣当即拱手山呼: “大王圣明!” 嬴政心头苦涩。 圣明吗? 这根本就不是寡人的命令! 待李斯将王令篆刻于竹简之上,吕不韦看向嬴成蟜:“长安君嬴成蟜,还不接令?” 嬴成蟜带着七分惶恐和三分期待的接过李斯递来的竹简,朗声而呼: “臣,嬴成蟜,尊令!” 吕不韦满意颔首:“甚善!” 大秦等闲不会召集群臣开设大朝议,今天这场大朝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用百官表态来逼迫嬴政屈服。 既然已经让嬴政沉默、嬴成蟜屈服,这朝议也就没了继续的必要。 待群臣退去,嬴政略显踉跄的站起身来:“仲父,寡人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长安君,来搀扶寡人。” 吕不韦温声叮嘱:“大王自去便是,只是还请大王记得温书,今日大王合该诵读《去私》了!” 嬴政脚步一顿,没有回答,只是让嬴成蟜搀扶着自己,走向后殿。 一路走到御书房,嬴政突然下令: “寡人要处理奏章,都散了吧。” 数十名一路随行而来的宦官尽皆面露难色: “回禀王上,随身服侍王上乃是华阳太后所下懿旨,我等也不敢违逆啊。” “王上处理奏章之际,我等就站在门口,绝不张望。” “万望王上体谅臣等。” 嬴政心头自嘲。 让大王体谅臣属,允许臣属将太后的旨意凌驾于大王的旨意之上。 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但对这几名宦官而言,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这又是何其的悲哀! 就在嬴政准备进一步呵斥之前,嬴成蟜率先喝问: “蒙侍郎,王令即下,尔可听闻?” 侍郎蒙恬当即侧身横刀,拦在了御书房门口,双眸扫过一众宦官,沉声呵斥: “王令既下,四海景从。” “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宦官们还是不愿罢休,但蒙恬已经关上了御书房的门,亲率侍郎堵住了门口。 任由侍郎和宦官在门外争执,嬴政径自走向御书房的角落,打开一方酒樽,舀了两爵稠酒,嬴政将其中一爵递给嬴成蟜。 先是自己痛饮半爵,嬴政方才轻声叹息: “得了兵权,王弟可喜悦否?” 嬴成蟜也抿了口酒,摇头自嘲:“得了兵权?” “得了加之脖颈的斧钺还差不多!” “有何可喜?” 嬴政目露欣慰:“王弟着实清醒。” “此番令王弟挂帅伐赵,虽然看似是朝臣谏言,但实则是仲父的意思,两宫太后也多有臂助。” “这些人不会对你如此好心。” “而他们甘愿让你掌控十万大军也要图谋的事,必然极大!” 顿了顿,嬴政闭上双眼,声音也多了些无奈: “他们所图,是你的命!” 嬴成蟜的态度却颇显平静:“我知道。” “自夏太后崩,愚弟就已是这朝堂之上的众矢之的。” “不知多少人想让愚弟速速去死。” “他们能忍到夏太后下葬之后方才出手,已经出乎愚弟所料了。” 先王嬴异人一生只有两个儿子,就是嬴成蟜和嬴政。 嬴政在赵国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嬴政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那嬴异人‘唯一’的儿子嬴成蟜就是理所当然的秦王接班人。 对于那個时期的嬴成蟜来说,只需要安安稳稳的等到嬴异人驾崩,他就能顺利的当上亲王。 但嬴成蟜自己是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彼时嬴异人名义上的母亲华阳太后稳坐后宫头把交椅,嬴异人的生母夏太后却是蠢蠢欲动的想要体验一下后宫之主的滋味。 为了获得优势,夏太后笼络了嬴成蟜的生母韩夫人,然后以嬴成蟜登基后的封赏为未来期许,以韩夫人的母族势力为基本盘,聚拢了大批人才,迅速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韩系外戚势力,并以此试图对华阳太后发起冲击。 而就在韩系外戚们撸起袖子加油干时,吕不韦竟然带着嬴政回国了! 王位只有一个,可夏太后和吕不韦却都想推自己的傀儡坐上那尊宝座。 这是不死不休的斗争! 如今夏太后离世,以夏太后为首的韩系外戚势力群龙无首,吕不韦又怎么可能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可是大位之争啊! 嬴成蟜一日不死,吕不韦一日不得心安! 嬴政心痛的看着嬴成蟜,自责长叹:“是愚兄对不起你。” “若非愚兄迟迟不能掌握大权,又怎会将你逼至如此绝境!” 满饮爵中酒,嬴政诚声承诺:“王弟,寡人会尽力拖延时间。” “你趁着这段时间速速婚配。” “待弟媳诞下子嗣,兄当待其如亲子,常留于身边教养!” 给嬴成蟜留下一条血脉传承,这是嬴政唯一能为嬴成蟜做的事了。 嬴成蟜也饮尽爵中酒,笑着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大殿穹顶:“大兄的好意,愚弟心领了。” “这咸阳城中暗流汹涌,愚弟便是有万般本事也难施拳脚。” “而今他们想通过让我领兵伐赵的法子杀我?” “呵~” “他们可曾听闻,放虎归山?” 第2章 待寡人发兵百万接你回家! “臣等,拜见太后!” 听见门外的呼声,嬴政又给两人都舀满酒水。 遥遥互敬,兄弟二人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恰在二人放下酒爵之际,房门打开。 满头白发、衣着华贵、姿态雍容的华阳太后迈步而入。 嬴成蟜和嬴政齐齐拱手,用甜了好几个度的嗓音高呼: “见过祖母。” 二人的称呼并不合规矩。 但华阳太后一生无子无女,最渴望的就是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二人这偏向于民间祖孙之间的称呼,反倒是正对华阳太后的心头好。 华阳太后慈祥的笑而颔首:“免礼。” “孤听闻,这些佞臣坏了政儿的心情?” 华阳太后选择把锅甩给那几个宦官,好似令他们跟紧嬴政的人不是她一样。 嬴政看着华阳太后,乖巧回应: “孙儿亦知他们是想护孙儿周全,只是孙儿想和王弟说两句私密话,不想被他们听见。” 嬴政选择把问题抗在自己身上,好似下令关闭御书房门的人是他一样。 华阳太后笑的愈发慈祥:“政儿与蟜儿兄友弟恭,当为天下表率!” “是那些宦官做的不对,孤这就去申斥他们,你们兄弟安心交谈便是。” 嬴政赶忙搀住了华阳太后:“祖母何故匆匆欲走?便是祖母现在不来,待会儿孙儿也要去拜见祖母呢。” 华阳太后笑的更开心了:“就你最乖!” 理所当然的坐在本该属于秦王的软塌上,华阳太后和嬴政、嬴成蟜亲切热情的聊起了家常。 半晌后,华阳太后突然温声吩咐: “政儿,你先出去等等。” “孤有些话想和蟜儿单独聊聊。” 嬴政乖巧点头:“诶!” “孙儿就在门外等着。” 御书房的房门合拢,反倒是将这位大秦的王隔绝在了门外。 华阳太后眉眼含悲的看向嬴成蟜道: “蟜儿,孤听闻,你要以主将之身引兵伐赵了?” “可有把握?” 嬴成蟜故作害怕的摇头:“半点也无。” “孙儿本不想去,奈何相邦高估了孙儿的本事。” 华阳太后拉着嬴成蟜的手,眼圈已是微微泛红:“孤苦命的孙儿啊!” “战阵凶险,刀剑难防。” “孤知你勇武,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当谨记,切莫逞能!” “按我大秦《军爵律》,主将可遴选大军中的一成士卒为亲兵,伱定当藏身于亲兵丛中……” 华阳太后双手握住嬴成蟜的手,不厌其烦的讲述着战场保命的方法,与寻常人家那叮嘱孙儿活着回家的老奶奶一般无二! 嬴成蟜听的很认真。 但嬴成蟜更知道,别看吕不韦好像权柄滔天,但华阳太后更不是善岔子。 假若华阳太后真心想保嬴成蟜无恙,嬴成蟜麾下的党羽固然会被剪除的一干二净,但嬴成蟜本人却大概率能活下来,做个富贵封君。 所以嬴成蟜在耐心的等着。 等待华阳太后暴露出她的目的。 半晌过后,华阳太后终于掏空了自己所知,语气也愈发低沉了。 “蟜儿,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自身的性命,你是子楚唯二的子嗣,你当将子楚的血脉发扬光大才是。” 嬴成蟜诚恳点头。 “孙儿谨记!” 华阳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塞进嬴成蟜手中,郑重叮嘱: “此乃楚国过关凭符,你持此符可直入楚国境内。” “万一战事不妥,切莫担忧回国后会遭到相邦的惩处。” “孤已令昌平君书信族中,为你安排了去处。” “你大可持此符前往楚国寻求庇护!” 熊启是大秦的昌平君,同时还是楚考烈王的庶子。 昌平君的宗族愿意为嬴成蟜提供庇护,也即是楚国王室愿意为嬴成蟜提供庇护。 这柄保护伞,可是够硬的了! 嬴成蟜接过铜符,满脸感激的郑重道谢: “孙儿,拜谢祖母活命之恩!” 华阳太后眼眶微红的将嬴成蟜揽入怀中,动情恸哭: “孤身为你的祖母却不能护你周全已是失职,怎能得你如此拜谢?” “孤苦命的孙儿,定要活下去!” 嬴成蟜也满脸悲戚,悲声回应: “祖母,孙儿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活下去的!” 祖慈孙孝了好半晌,华阳太后才擦了擦眼泪,挤出一個笑容:“孤岁数大了,便总是话多。” “孤先回去休息,蟜儿自与政儿亲切便是。” “有孤在,那些外臣的爪子还伸不进此地!” 最后一句话,华阳太后终于显露出了几分坐镇大秦几十年的太后风范! 嬴成蟜搀住了华阳太后:“祖母,孙儿送您。” 一路将华阳太后送出御书房,兄弟二人与华阳太后拱手道别。 待目送华阳太后远去,嬴政直接拉着嬴成蟜退回御书房,并关紧了房门,担忧的发问: “祖母此番所为何事?” 嬴成蟜伸出手掌,掌心便躺着一枚足龙铜符。 接过铜符看了一眼,嬴政的眉头就深深皱起。 “楚国过关凭符?” “祖母是希望你兵败之后去楚国?!” 只是一瞬,嬴政就明白了华阳太后的心思。 于私。 虽然因为政治身份的原因,华阳太后需要嬴政来做秦王,但华阳太后是真把嬴政、嬴成蟜二人当亲孙子看待的,她真心希望嬴成蟜能活下去。 于公。 华阳太后在秦国近乎超然物外的高绝身份来源于芈氏一族数十年的积累,华阳太后需要对芈氏负责,也需要对投靠她的楚系外戚负责,所以她需要嬴成蟜成为楚系外戚的一道保险。 万一华阳太后离世之后,嬴政不念旧情开始清理大秦的楚系外戚,他们就可以立刻把嬴成蟜请回来,集楚系外戚与楚国之力,借嬴成蟜先王次子的身份,帮助嬴成蟜武装夺权。 做不做是一回事,单就嬴成蟜的存在就足以让嬴政多些忌惮! 想通关窍,嬴政攥紧了手中铜符。 这是对他王位的极大威胁! 但随即嬴政又露出放松的笑容,将铜符还给了嬴成蟜。 “楚国是个好地方。” “待王弟去了楚国,定要品尝一番楚国的橘子,并书信告知愚兄那橘子究竟是何等美味,竟能让祖母想念数十年!” 嬴成蟜却是把铜符甩到了御书房的案几之上,语气决绝: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愚弟感谢祖母的活命之恩,但愚弟却不会按照祖母的设想活下去。” “祖母此举是为愚弟谋生,更是为芈氏求稳。” “长此以往,芈氏未尝不能行那田齐代姜之事!” “愚弟身为大秦嬴氏宗亲,怎能因苟且偷生就行那动摇宗族之举!” 嬴政心头微颤,赶忙跑过去捡起铜符,又用力塞回嬴成蟜手中,沉声喝令: “宗族之事自有宗族长辈来操心,你别管。” “这终究是祖母的一番心意,便是用不上也莫要因一时之气就扔在王兄这儿。” “拿着,你拿着!” 嬴成蟜却始终没有接下铜符,只是反问: “大兄,若祖母果真有意庇护愚弟,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祖母究竟意欲何为,大兄难道看不清吗!” “还请大兄为我嬴氏宗族思虑!” 嬴政目光悲戚的看着嬴成蟜,声音微微发颤: “王弟,为何连你也要逼寡人!” “活下去,哪怕受点委屈的活下去,待寡人掌权,寡人定发兵百万威逼楚国边境,将你救回大秦!” “好不好?” 嬴政从小就缺乏亲情,所以他愈发看重亲情。 他曾尝试着将亲情寄托在嬴异人、赵太后、夏太后等这些所谓的亲人身上,他们却一个个的让嬴政失望。 华阳太后虽然视嬴政如亲孙,但这份亲情是有条件的。 而今这偌大的王宫之中,唯有嬴成蟜能让嬴政感受到真挚的、不掺杂利益的亲情。 嬴政不只是在努力的想要挽救嬴成蟜的命,同时也是在挽救他自己那颗已经残破不堪的心! 看着嬴政那哀求的目光,嬴成蟜轻声一叹: “愚弟,不愿与大兄为敌。” “更不愿成为大兄夜夜不得安寝的威胁!” 退后一步,嬴成蟜对着嬴政合手前推再稍向上举,施了一个天揖礼。 “臣弟心意已决。” “望大王恭安!” 嬴政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嬴成蟜的手。 “王弟!” 然而嬴成蟜却避开了嬴政的手,脚步坚定的离开了御书房。 看着嬴成蟜那毅然决然的背影,嬴政失魂落魄的跌坐于软榻之上。 嬴政还不知道吕不韦究竟准备如何对付嬴成蟜。 嬴政只知道,嬴成蟜此去,九死一生! 在软榻上坐了许久,嬴政才缓缓起身。 “九死一生,也仍有一线生机!” 将蒙恬、李斯、赵高等几名信得过的近臣宣入御书房,嬴政坚定的双眼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沉声开口: “寡人。” “欲亲政!” 第3章 内忧外患 离开咸阳宫宫门,嬴成蟜回望身后高耸的宫墙,好像在看一只匍匐在地、择人欲噬的猛虎。 “一群老阴比扎堆在一起往死里斗,演技各个能拿影帝影后。” “大兄他究竟是怎么笑到最后的?” 虽然嬴成蟜是胎穿而来,以嬴氏族人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但已经养成的三观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嬴成蟜内心有对嬴氏宗族的认同感,也愿意为嬴氏而战,但还不至于用自己的命去为嬴氏宗族的稳定性添砖加瓦。 真正让嬴成蟜毅然拒绝铜符的原因是他清楚,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退,也是个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徒增兄弟之间的间隙? “在这座权力的八角笼中,一份亲情简直就是奇迹!” “希望这份奇迹可以多维系一段时间。” 最后看了一眼宫墙,嬴成蟜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回府!” 奔出咸阳城,跨过渭水河,复行六里便到了嬴成蟜的封地,长安乡。 韩仓等十余名韩系外戚的中坚力量刚下朝就来了长安君府,耐心等待着嬴成蟜。 见嬴成蟜入府,众人赶忙拱手而呼: “我等,恭迎长安君!” 嬴成蟜拱手还礼,笑着招呼: “诸位免礼,且随本君入内。” 在正堂分宾主落座,很快就有仆从端上了各色美食美酒。 但即便众人已经因为大朝议而忙活了一上午,也没人动筷。 韩仓直接出言上谏: “主上,臣以为相邦令主上率军出征一事,有诈!” “臣谏言主上诈病不出,避开此祸。” 仆射孙希当即反驳: “韩上卿,大朝议之际某便想要直接驳斥于你了。” “此事何诈之有?” “古往今来,何曾有人会因诈而将十万大军拱手让人?” 孙希对着嬴成蟜拱手一礼,诚声谏言: “主上,臣以为此乃相邦拉拢之举。” “王上年已二十一,即将加冠亲政,相邦岂能不担心大权旁落?” “臣以为相邦此举便是令主上与王上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以主上之势逼迫王上必须继续依赖相邦,而不敢轻举妄动!” “臣谏言,主上当携重礼登门拜访相邦,便是不言投效之事,也要与相邦达成默契。” 韩仓冷声一哼: “孙仆射怕不是忘了,王上乃是相邦费尽周折千里迢迢送回咸阳的,我等却是与相邦争斗了十余年!” “相邦怎会轻信主上?” 孙希断声开口: “无他,利益尔!” “相邦绝不会允许王上稳坐王位!” 紧随韩仓和孙希之后,其他臣属也纷纷开口,各执己见。 嬴成蟜胡坐在软榻上,自饮自斟,静静的看着一众臣属吵个不休。 夏太后在世时,凡事夏太后可一言而决。 但嬴成蟜在大部分韩系外戚的眼中都只是一個傀儡,他没有、也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自夏太后过世,这样的争执就经常出现,他们不只是在争一件事的对错,更是在争夺话语权。 也不怪吕不韦出手,风雨飘摇之际都无法达成内部统一的韩系外戚简直就是一块肥肉,无须狩猎就能吃的满嘴流油! 半晌过后,待韩仓等人吵累了,嬴成蟜方才发问: “韩上卿可有法子劝说相邦收回成令?” “本君若装病,韩上卿可有法子令本君不遭蒙武安君旧事?” 秦人谁不知道武安君旧事? 武安君那是真病了,但因病而几次拒绝出征命令的他结果如何?被逼自裁! 真病了尚且如此,何况装病? 至于让吕不韦收回成令?韩仓要是有那本事他早就施展了。 韩仓只能底气不足的回应: “臣以为,可寻华阳太后相助,能多拖一日便多拖一日。” “至少给我等留出探查相邦此举意欲何为的时间!” 见韩仓势弱,嬴成蟜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又看向孙希发问: “孙仆射以为,相邦可呼风唤雨,助本君在前线得胜?” 孙希赶忙解释: “樊将军为此战副将,更是经年老将。” “若有相邦说和,樊将军定会鼎力相助,助主上此战得胜!” 嬴成蟜笑了: “难道本君不去拜谒相邦,相邦就要密令樊将军渎职,坐视本君战败?” “本君愚钝,还望孙仆射解惑,相邦究竟是需要本君胜利,还是需要本君战败?” 假若吕不韦真的是想扶持嬴成蟜来制衡嬴政,他怎么能坐视嬴成蟜战败呢? 即便嬴成蟜不去找吕不韦,他也应该全力支持嬴成蟜打赢这一场才对。 这显然和孙希一开始的谏言是相左的。 所以孙希毫不犹豫的拱手一礼。 “臣以为,相邦必然希望主上大胜而归。” “拜谒相邦之事完全可以放在主上凯旋之后。” “是臣急切了!” “臣知罪!” 低头垂眸间,孙希眼中却看不出什么失望和自责。 他刚刚那些话确实有逻辑漏洞,但那些话本就不是说给嬴成蟜听的,而是说给不在此地的吕不韦听的! 嬴成蟜的语气也转为和善: “孙仆射何罪之有?孙仆射心中担忧,本君深知矣。” 旋即嬴成蟜看向众人,慷慨而喝: “旁的事,都当放在战后再做思考。” “既然此战避无可避,那我等能做的,就唯有备战!” 韩系外戚集团中没有哪怕一名善于征战的将领,他们更擅长从朝堂之上获得利益,对战争即陌生又恐惧。 所以即便嬴成蟜语气激昂,臣属们依旧在思考避战的可能性,而不是去思考如何备战。 见众人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嬴成蟜加重语气: “若能避战,本君也不愿战,但当下朝堂局势诸位都该能看的分明,本君出征之事近乎已成定局。” “本君从未踏足过沙场,更不懂兵事,若不早早准备,定出祸乱!” “诸位也不愿看到本君死在前线吧?” 听见这话,臣属们这才认真了起来。 嬴成蟜是傀儡,却也是大义名分,更是他们的旗帜。 虽然嬴成蟜的意见并不重要,但嬴成蟜的命却极其重要,万一嬴成蟜死了,他们所有人最好的结局也是被逐出朝堂! 韩仓等人肃声而呼。 “主上定当凯旋!” “臣等愿献上所有家兵仆从随主上出征!” 嬴成蟜轻轻颔首。 “本君若能安然回朝,全赖诸君全力相助。” “韩上卿,本君心忧朝中有人不愿见本君得胜,甚至暗害本君。” “故而本君出征之时欲携足够二十万大军嚼用三个月的粮草。” “之后军中需要一直保持足够全军嚼用两个月的粮草。” “可否做到?” 嬴成蟜的提议并不符合规矩。 一般来讲,大军都是一路走一路征调粮草,哪会在出征的时候就带上够吃仨月的粮食? 朝廷更不会留给大军足够吃那么久的粮食,而是保证粮道顺畅,一边吃一边送。 否则你反叛了怎么办? 但恰好,身为治粟内吏的韩仓管的就是钱粮! 思虑片刻,韩仓顶着巨大的压力起身拱手: “臣,必不辱命!” 嬴成蟜再次开口。 “近来局势愈发复杂,本君意欲大量启用贤才。” “请诸位将韩国不得志或地位配不上才华的贤才撰成册子,递交本君,本君当亲自书信征募。” 绝大多数韩系外戚的母国都是韩国。 嬴成蟜准备大规模启用来自韩国的贤才,那他们岂不是就可以重点推荐自家子弟了? 所以这一次所有人齐齐拱手: “臣等,遵命!” 嬴成蟜欣然而笑,举爵邀饮: “能得诸位臂助,本君心甚慰之!” “诸位,饮胜!” 第4章 死也要死的体面! 所有人心里都揣着事,真让他们饮酒作乐他们也嗨不起来。 要是夏太后还在,他们硬着头皮也得把场面搞的热络起来,为夏太后寻乐避忧。 但面对嬴成蟜?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所以仅仅半个时辰后,一众臣属便纷纷佯醉告退。 对着空荡荡的正堂,嬴成蟜饮尽爵中酒,略显萧瑟的起身向后院走去。 刚跨过院门,嬴成蟜就看见十余名女子站在院内。 为首那女子身着华服、体态丰腴、皮肤白皙、气质清冷,身高更是约有一米七。 在身后那些平均身高不足一米六的侍女映衬下宛若一名即高且冷的女巨人! 即便外人见之也能一目了然,此女必然是这后宅中的显贵人物。 因为她完全满足了老秦人的审美观。 高就是美,大就是好! 嬴成蟜更是加快脚步,温声笑问: “母妃这是在赏月?” 此女正是嬴成蟜的生母,韩夫人! 韩夫人挤出了一个笑容: “可惜今夜乌云盖顶,无月可赏。” “蟜儿,随我来。” 随后韩夫人看向左右,沉声吩咐: “尔等把守住各门。” “若无通传,不许任何人入内!” 一众侍女当即屈身应诺: “唯!” 嬴成蟜跟随韩夫人一路走进书房,推开门就看到了一副挂在木架上的铠甲。 打眼一看,嬴成蟜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大秦的铠甲。 大秦目前的制式将军铠以皮甲为主体,上缀160片左右的青铜钉板,对胸背、下裆和两肩提供防护。 眼前这幅铠甲虽然同样以皮甲为主体,采用的却是更为细小的铁质甲片,数量更高达八百余枚,不仅增加了对心肺、侧腰的防护,同时细小的甲片也提供了更高的灵活度,偏偏因其使用了铁片,总重量并没有比大秦将军铠更重多少。 在铠甲之后还横亘着一根长约3米的长戟。 同样不同于秦军制式的联装青铜戟,这根长戟的戟头采用精铁锻造,戟头与戟杆处则是以柲帽进行连接,与西汉时期的长戟已经没多大差别。 更加牢靠还是其次,关键是帅啊! 嬴成蟜目露惊喜:“这是母妃送给我的礼物?” 韩夫人轻笑点头:“去岁夏太后病重时我就书信父王,请宜阳铁坊的大匠帮你锻造一件合身的甲胄和趁手的兵刃。” “前些日子这套甲胄和这柄长戟方才送至长安乡。” 韩夫人语气中多了些悲伤: “未曾想,刚送到没几日便要派上用场了。” 嬴成蟜些错愕:“夏太后病重时,母妃就已经在为孩儿准备铠甲了?” 韩夫人轻声解释:“夏太后崩,你我母子二人便会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你终究是先王之子,又言辞谨慎,不曾闯祸,他们想要对你下手必动兵戈。” “或战或逃,皆需甲胄护身。” 嬴成蟜愈发意外。 韩夫人在史书之上只有寥寥几笔,而在嬴成蟜的感受中,韩夫人每日除了看书、种花、女红之外就只有叮嘱嬴成蟜安分守己、低调度日,根本不参与权利争斗。 却没想到,韩夫人的政治嗅觉并不弱,甚至比韩仓等人的政治嗅觉更灵敏几分。 随即嬴成蟜又为之恍然。 韩夫人终究是韩桓惠王之女,自幼长在深宫,耳濡目染都是争权夺利,她若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才是荒唐。 韩夫人一直以来的置身事外,或许只是另一种斗争的方法。 以不争为争! 调整了一下心态,韩夫人露出笑容。 “来,我帮你穿上!” 嬴成蟜也抛开思绪,乖巧的应了一声。 “诶!” 在韩夫人的帮助下,嬴成蟜很快穿好了这套盔甲。 又拿起长戟略略舞动几下,嬴成蟜不由得赞叹出声。 “不怪苏秦盛赞韩国的铁器。” “果真精良!” 韩国的铁器、弓弩一直以来都冠绝天下。 没法子,谁让韩国坐拥天下第一大铁矿呢,有资源,就是豪横! 韩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更浓郁了几分: “便是有了精良的甲胄也莫要逞能。” 帮着嬴成蟜整理了一下甲胄,韩夫人认真叮嘱: “吕不韦乃当世大才,他的才智谋略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我们斗不过他的。” “出征之后你可率军前往秦韩边境,一旦发现破绽即刻离营出逃。” “韩国自会有援军前去接应。” 韩夫人给了嬴成蟜同样的选择,逃去她的母国。 嬴成蟜坦然相告: “母妃,我不会逃去他国。” 韩夫人没有多劝,只是给出了另一个法子: “那就拖!” “伱可以率军经屯留入赵,屯留是你的封地,你可以驻军屯留,等待转机。” 这個办法,就是原本历史上嬴成蟜采用的对策。 所以嬴成蟜当即摇头: “吕不韦不会容忍我太久。” “他定会用计诬我谋反,然后派大军围剿于我!” 韩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嬴成蟜,肃声相告: “若果真到了那等局面,我儿便是死,也当死的体面,莫要堕了先王的威仪。” “母妃也会随你而去,莫怕!” 嬴成蟜温声劝慰: “母妃,事情不一定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孩儿定会竭尽全力的活下去,但有些事需要母妃协助。” “其一,便是需要母妃帮孩儿稳住韩仓等人。” “孩儿观孙希已有二心,若孩儿出征之后孙希等人从背后捅孩儿一刀,孩儿必败无疑!” 见嬴成蟜有自己的想法,韩夫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应诺: “自当如此。” 嬴成蟜再度开口:“其二,孩儿希望母妃能向韩国各郡县的主要官吏及朝中重臣撰写求援信。” 韩夫人愕然:“所有?” 虽然韩国现在只剩三郡之地,但官员数量不少。 如果给地方和朝廷的每一名主要官员都写一封求援信,那至少得写几千封信! 现在毛笔可还没问世呢,每一封信都得用刀刻,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嬴成蟜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所有。” 韩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嬴成蟜一眼: “你当母妃是随军刀笔吏吗?” “几千封求援信,你怕不是想累死母妃!” “真要求援,母妃给王兄写一封信便是,何必写几千封?” “且如此之多的信件离开内史郡,绝对会引起吕不韦的防备!” 嬴成蟜低声解释: “这些求援信不需要现在就寄出,更不是为了寻求援军。” “孩儿以为,孩儿能否挺过此难,关键之处就在韩国。” “所以孩儿需要借母妃之名,获得韩国各郡县官吏的配合!” 第5章 变法,变这天下的法! 秦王政八年,八月八日。 时隔两个半月,咸阳宫正殿内再次召开了大朝议。 廷尉熊茂高声而呼: “传,长安君上殿!” 一众廷卫口口相传,将熊茂的话一路传至宫外: “传,长安君上殿!” 伴着声声高呼,嬴成蟜将秦剑和长戟交给宫门卫保管,身着将军铠、头戴圆盔,踏步入宫。 一路走到正殿的高台之下,嬴成蟜轰然拱手,朗声开口: “末将嬴成蟜,拜见大王!” 看着顶盔掼甲的嬴成蟜,嬴政目露欣慰,慨然赞叹: “王弟果真英武!” 嬴成蟜拱手再礼: “谢王上夸赞。” 嬴政身体微微前倾,担忧的发问。 “王弟可已准备就绪?” 嬴成蟜肃声回应。 “末将已厉兵秣马,随时准备为王上而战!” 嬴政欣然起身,朗声而赞: “甚善!” “今日王弟携我大秦军士出征,乃是为我大秦而战。” “寡人当长送王弟十里,为王弟壮行!” 吕不韦:??? 你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现在外面多乱你知不知道? 还出城十里相送?我替刺客谢谢你啊! 吕不韦赶忙出声制止: “王上此举不妥。” “我大秦从未有大王为将军壮行而送十里者!” 嬴政露出明显的犹豫之色,几秒之后才诚恳的看向吕不韦: “《吕氏春秋》有言:故善为君者,矜服性命之情,而百官已治矣,黔首已亲矣,名号已章矣。” “仲父您的书中就有说过:善于当君主的人,应该谨慎地保持住真情本性,因而百官就能治理了,黔首也就能亲附了,名声也能显赫了。” “仲父,寡人真的想送送王弟和将士们,这就是寡人的真情本性啊!” 吕不韦大为诧异: “王上已经在读《勿躬》篇了?” 吕不韦意外极了。 根据他的教学安排,嬴政现在应该正在读《吕氏春秋·先识览》,现在嬴政怎么直接援引了《吕氏春秋·审分览》中《勿躬》篇的语句? 难道嬴政正在主动学习甚至预习《吕氏春秋》? 这孩子现在这么好学的吗! 嬴政乖巧的点头回应: “上旬寡人便已熟读《先识览》,现在正在读《离俗览》。” “仲父所书,寡人多有不明。” “然仲父近来愈发忙碌,寡人也不愿打扰仲父,便在自行理解,许是有些偏颇之处。” 吕不韦畅快大笑: “善!” “甚善!” “王上已有仁君之象啊!” 吕不韦虽然一直将嬴政当做傀儡,但吕不韦却从来都没想过篡位,更没想过杀害嬴政。 以他的政治智慧不难想到他现在的举动十分危险,更会让嬴政恨极了他,一旦得势就很可能会杀了他全族! 那他图什么? 其一,自然是权力,吕不韦渴望权力,也享受着权力。 其二,便是实现他的理想,将大秦的以法治国改为人治当先、法治为辅、君主无为、有吕不韦特色的治国理念,然后帮助大秦鲸吞六国,进而将治大秦之道升格为治天下之道!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修订《秦律》,拖延嬴政亲政的时间,更殚精竭虑的教育着嬴政。 可惜,大秦的法家理念深入人心,根本不是几年就能改变过来的。 吕不韦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他的变法也随时可能因为他的死而停止。 好在嬴政才二十一岁,正如初升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 吕不韦设想的最好的未来,就是嬴政的思想完全变成了吕不韦的形状。 嬴政接受《吕氏春秋》中任贤、择相、知人、纳谏等一系列约束君权的要求,吕不韦得以继续保持大部分权利,君臣二人合力变法,给这江山日月换个新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吕不韦都觉得这個想法只是一个梦想,甚至是妄想。 但嬴政今天表露的态度却让吕不韦看到了希望。 吕不韦迫不及待、无比诚恳的叮嘱: “王上切记,便是微臣再忙,王上但有不明也可随时来问。” “微臣所做之事较之王上的学习而言,不及万一!” “切莫因小失大啊!” 嬴政赶忙拱手: “寡人知之矣!” “那,寡人为王弟壮行之事?” 吕不韦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温声劝谏: “道理从来都不是孤立的。” “正如德治当以法治为辅,无为却需有为而成。” “《重己》篇有言: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 “意思是说:祸患并非无故降临,而是人的所作所为招致而来,所以,君主应该修身以载道,尤其要重视招致祸患的原因。” 嬴政若有所思: “便如孟子所言的: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吕不韦欣然颔首: “然也!” “而今天下纷乱,五国伐秦之战方才过去两年,各国对我大秦仍是虎视眈眈,咸阳城外并不安全,此乃岩墙也!” “王上若离城相送,那便是立乎岩墙之下,更是招致祸患之举。” 嬴政恍然大悟的点头,又把话题拽了回去,诚恳的追问。 “那仲父以为,寡人究竟该当如何?” 吕不韦是不希望嬴政出宫的。 吕不韦可以确定韩系外戚中一定有人想要刺杀嬴政! 嬴政一死,王位就有了悬念,嬴成蟜和嬴扶苏都有机会。 但他们是有机会了,凭着嬴政仲父身份才坐稳相邦之位的吕不韦可就没机会了,更别提实现什么理想。 然而吕不韦同样不想打击嬴政的学习积极性,这可是嬴政第一次学《吕氏春秋》以致用,总不能让嬴政无功而返吧? 略做思虑,吕不韦给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王上可送长安君至城门。” “如今大军已云集于城外,王上于城门处亦可检阅全军、全兄弟之情。” 嬴政大喜拱手。 “多谢相邦!” 随即嬴政就快步下了高台,拉住了嬴成蟜的胳膊,雀跃而呼: “王弟,寡人送你出城,为你壮行!” 嬴成蟜满是灿烂的笑容: “此乃全军将士之幸也!” 看着两兄弟拉着胳膊往外走,吕不韦不由得露出笑容,轻声喃喃: “终究还是孩子心性。” 长身而起,吕不韦看向群臣,朗声开口: “诸位同僚,王上亲送长安君,为将士们出征壮行,此乃仁君之举。” “我等身为臣子,自当随行相伴,为王护驾!” 一众朝臣当即拱手: “唯愿同往!” 他们想一起来,但嬴政却不想带着他们。 吩咐蒙恬率侍郎围绕身周,嬴政就把吕不韦等人和自己隔离开来。 确认左右没有外人,嬴成蟜笑着调侃: “以愚弟出征之事做契机,得那相邦欢心。” “王兄,你可得好好补偿愚弟!” 第6章 最高的道德是不要道德 嬴政颇有些意外:“你看出来了?” 嬴成蟜点了点头:“大兄援引了两次《吕氏春秋》中的文章,且都是相邦还没教授给你的内容,不过是想告诉相邦你在积极主动的学习这本书。” “合理,但略显刻意。” “但也可能是因为愚弟早就认定了大兄不会跟相邦一条心,所以想的多了些。” 朝争不是刑侦,不需要证据。 很多时候只需要感觉有问题,那就可以认定是有问题的! 嬴政眉头微微皱起:“仲父对愚兄的警惕极重,王弟都觉得有问题,仲父肯定也会觉得有问题。” “看来愚兄是弄巧成拙了。” 嬴成蟜温声宽慰:“无碍。” “吕相就算是知道王兄在故意奉迎,想来也不会戳穿,而是会配合你继续演下去。” “只要王兄真的在认真诵读、理解《吕氏春秋》,相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嬴政不解反问:“即便仲父知道愚兄是在故意奉迎,甚至刻意装成认可《吕氏春秋》的态度,他也不在意?” 嬴成蟜点了点头:“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终究是在认真学习《吕氏春秋》。” “现下博士馆禁止大兄入内,大兄想要阅览什么书籍皆需相邦首肯,大兄所接触的思想都是与《吕氏春秋》相似的思想。” “即便大兄假意学习,也终究会被《吕氏春秋》的思想所熏陶。” “如此,相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让一个人按照自己的预期做事,不只有强按脑袋一条路,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洗脑。 咸阳宫就是吕不韦为嬴政精心搭建的信息茧房! 吕不韦十余年如一日的教育嬴政,又请来了大量讲经博士不断对嬴政输出他的思想,《吕氏春秋》更是他洗脑嬴政的大礼包! 吕不韦不怕嬴政讨厌自己,更不怕嬴政质疑《吕氏春秋》。 只要嬴政一直接触的都是《吕氏春秋》的思想,那他即便质疑《吕氏春秋》也只能从《吕氏春秋》里寻找漏洞,这反倒是加深了嬴政对《吕氏春秋》的进一步理解。 莫说现在,即便是在大部分人都接受过义务教育和海量信息的后世,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十余年如一日的洗脑? 事实上,嬴政也抗不住。 亲政之后,嬴政十分刻意的去回避《吕氏春秋》中的具体举措。 《吕氏春秋》说天子应该戴有垂旒的冕冠,以此表示天子在一些事上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嬴政就偏偏要废除冕旒,改用通天冠,以表明自己必当明察秋毫。 但同时,嬴政却也在不自觉的发扬着《吕氏春秋》的核心思想。 秦国历代君王对孝道都是有点重视但不多,秦国对不孝之人的惩处也只停留在道德谴责层面,但嬴政亲政后却一直在推进将不孝入刑,更手段强硬的引导天下形成孝文化。 诚然,嬴政的具体举措来自于韩非子的《忠孝篇》,但若没有《吕氏春秋·孝行览》的影响,嬴政这么一个父不义母不慈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推行孝道文化? 诸如此类的思想延续数不胜数,这又何尝不是吕不韦的另一种胜利! 嬴政当即反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愚兄所思所想,皆是愚兄之思、愚兄之想。” “莫说仲父,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愚兄的思想!” “便是仲父日夜教授《吕氏春秋》,愚兄也有李斯等臣属为愚兄授课解惑!” 嬴成蟜摇头笑问:“大兄,李侍郎从何处来?” 嬴政默然。 李斯就是吕不韦送到他身边的。 虽然李斯更倾向于法家思想,但如果李斯的想法与吕不韦大相径庭,吕不韦又怎么可能把李斯安插到自己身边呢? 思虑间,嬴政心生惧意。 当他的思想完全被改造成另一个人想要的模样,那他还是他吗? 嬴政身后不远处,李斯后背更是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伱们兄弟聊归聊,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啊! 察觉到李斯的异样,嬴政笑着安抚: “李侍郎的很多想法确实与仲父相仿。” “但李侍郎学的更多的是荀子之道,更明白何为忠君!” 李斯感激的当即拱手:“微臣愿为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又宽慰了李斯两句,嬴政顺势岔开了话题: “愚兄近日来已在为亲政之事做准备。” “一有良机,愚兄便会上请华阳太后做主,许愚兄加冠、亲政。” 嬴政认真的叮嘱: “王弟切记,莫要以身犯险,尽力保全自身,待到王兄亲政,便会立刻宣你回朝!” “万事交给王兄,王兄定会保你周全!” 嬴成蟜郑重点头:“愚弟谨记!” “只是此次亲政,王兄可有把握?” 两年前嬴政就曾试图亲政,却被吕不韦联合赵姬一同挡了回去,不止亲政失败,还损失了一批忠于嬴政的近臣。 嬴政沉声回答:“愚兄已经失败过一次,便不会再失败第二次!” “近些时日愚兄会稳住仲父,尽可能让仲父同意愚兄亲政。” “若仲父不同意……” 嬴政轻吸一口气,加重语气:“便是赌上身家性命与大秦社稷,寡人也定要夺回寡人该有的权柄!” 蒙恬等人目光都变得坚定了起来,若非吕不韦等人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他们高低得大喊一嗓子,愿为王前驱! 嬴成蟜肃声低喝:“愿王兄万胜!” 顿了顿,嬴成蟜补充了一句:“也请王兄多加关注王太后(赵姬),两年前王兄未能亲政,不一定仅只是相邦一人之意!” 嬴政眸光微凝,轻轻点头:“愚兄知之矣。” “莫说愚兄了,愚兄为你争取了两個半月的时间,王弟怎的仍未娶妻?” “王弟府中姬妾可有怀身孕者?” 嬴成蟜赶忙拱手讨饶:“这几个月间愚弟忙着安排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寻欢作乐?” 话题不正经了起来,蒙恬等人构成的人肉隔离圈也变得松散。 两万名抽调自咸阳大营的精兵早已等候多时。 出了城门嬴成蟜便翻身上马,汇入大军前端,对着嬴政拱手一礼,肃声而呼: “末将定当旗开得胜,不负大王一路相送之恩!” 嬴政的目光散向全军,但视线却一直落在嬴成蟜一人身上,口中大喝: “唯愿诸君凯旋!” 军中传令兵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将嬴政的话扩至全军。 这可是嬴政诶! 大秦的王! 亲眼见到大秦的王、亲耳听到大秦的王的话,可把两万大军激动坏了,扯着嗓子呐喊: “大秦万胜!” 嬴成蟜最后看了嬴政一眼,用力一拽缰绳,手中长戟高举,朗声喝令: “全军,出征!” 站在城门处,嬴政眼睁睁的看着嬴成蟜率军离去。 直至嬴成蟜的身影已被大军掩盖,嬴政仍久久不曾动作。 嬴政熬得住,但不少老臣已经站到腿酸了。 吕不韦见状只得上前提醒:“王上,长安君已出征,王上仁爱士卒之心业已昭示。” “该回宫了。” 嬴政头也不回的发问:“仲父,王弟能活着回来吗?” 吕不韦沉默了几秒后方才回答:“王上,治乱安危,存亡之道,其固无二;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德。” “何解?” 这句话出自《吕氏春秋·审分览·任数》,嬴政早已读过。 嬴政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声音低沉的回答:“治乱安危存亡,本来就没有另外的道理。” “所以,最大的聪明是丢掉聪明,最大的仁慈是忘掉仁慈,最高的道德是不要道德。” 嬴政回头看向吕不韦,双眼之中满是不甘和怒火:“但那是寡人的王弟啊!” “寡人如何能忘掉仁慈?不要道德?” 吕不韦温声劝导: “看来王上已经读过《审分览》了,却仍不能解其本意。” “随臣回宫,臣为王上讲书解惑,可好?” 嬴政压下愤怒,轻声一叹:“谢仲父解惑。” “回宫!” 看着嬴政眼中的愤怒和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吕不韦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嬴政看不出他们在针对嬴成蟜,那说明这孩子废了,以后谁又能继承自己的思想? 如果嬴政不为嬴成蟜说话,那说明这孩子太过冷血理性,以后又如何能奢望他对吕不韦网开一面? 从理性上来讲,吕不韦欣慰于嬴政的成长。 但从感性上来讲,吕不韦却又无法接受嬴政拥有自己想法、脱离他掌控的变化,更忐忑于嬴政当权后究竟会如何待他! 千百思绪化为一声轻叹,吕不韦对身侧招了招手。 嫪毐顺势站在了吕不韦身侧,低声发问:“相邦有何吩咐?” 吕不韦低声叮嘱:“明日联手群臣,弹劾韩仓!” “两个月内,我要将韩系外戚全部逐出朝堂,并将他们空出来的关键位置全部换上我们的人!” 嫪毐微微皱眉:“会否太过仓促?” 吕不韦看着嬴政那犹如铁塔般的身影,沉声低语: “时不我待啊!” 第7章 他将成为全军的敌人 八月十五日,河东郡,秦军临时大营。 “嘶~~~” “痛啊!” 嬴成蟜压抑着声音,低声痛呼。 他在出征之前设想过很多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但第一个难住他的,却是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上厕所! 无论是在咸阳城时还是在长安乡时,嬴成蟜上厕所后都是上好的绸布擦拭,所以即便身处秦朝,嬴成蟜也从未在如厕方面有过任何困扰。 但现在,嬴成蟜出征在外,可没有粗使婆子帮他洗厕绸。 那他难道要自己洗用过的厕绸?或是让身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家兵们帮他洗?若是他将用过的绸布直接扔掉,那些连衣服都有些褴褛的基层士卒见了又会作何感想? 为了军心,也为了避免关键时刻适应不了,嬴成蟜只能生平第一次开始尝试使用厕筹清洁。 可是这玩意是真的不好用啊! 小帐外,家兵八夫扯着嗓子发问: “家主,用俺帮忙不?” 嬴成蟜即羞且怒的呵斥: “噤声!” 让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帮自己擦? 嬴成蟜想想就能做噩梦! 折腾了好一会儿,嬴成蟜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小帐。 八夫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個盆:“家主,净手吧。” 嬴成蟜见状笑赞:“你若是闭上嘴、只留眼睛,日后便是不做家兵了也能做个管家。” 嬴成蟜对使用厕筹实在没什么经验,少不得手上沾点秽物,赶忙将双手放入水盆细细清洗。 但清洗过后,嬴成蟜却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吸~吸~” 对着自己的手闻了闻,嬴成蟜又闻了闻空气,不解发问: “八夫,你闻闻是不是有点腌臜气?” 八夫梗着脖子回答:“那哪能啊。” “若是家主觉得没洗干净,俺再去打盆水去。” 嬴成蟜摇了摇头:“不是我身上的气味,似是从远处飘来的。” “走,去看看!” 带上五十名家兵,嬴成蟜在军营中走动了起来。 沿路遇到的秦军士卒不说心怀怨言,却也是士气低迷,这不由得让嬴成蟜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临时征募来的士卒不愿打仗也就算了,现在军中的这两万士卒可都是出自咸阳大营! 他们每个人都曾砍下过至少一名敌军的头颅,一旦大军补充兵员完毕,他们也都将担任军中的中基层官吏或主将亲兵。 这些人,是最应该闻战则喜的! 结果现在他们的士气却如此低迷? 嬴成蟜低声吩咐:“卦夫,安排些袍泽去军中打探打探。” “为何军中士卒士气不盛!” 卦夫当即拱手:“遵命!”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直至走到营地边缘,嬴成蟜才终于知道了那空气中的臭气是从何而来。 只见军营东侧的一块洼地处竟满是秽物,面积扩达千余平方米! 几名士卒想站在洼地边缘如厕却被军法吏驱赶,只能硬着头皮,脚踩秽物的走进粪堆,硬着头皮如厕。 这换谁谁能高兴? 隐隐的,嬴成蟜还能听见一些士卒的抱怨吐槽: “咱们也是打过好几次仗的人了,何曾见过连个如厕之所都安排不好的将领?” “罢了罢了,三日后在河东郡的征兵就结束了,届时自会拔营出征,路上如厕就方便多了。” “今日秽物已经可以没过鞋面,三日后那秽物岂不是能没过膝盖了?这与粪坑何异!” “俺早就听说长安君不通兵事,未曾想竟是这般不通兵事,他不懂可以问啊,樊将军肯定懂!” “人家毕竟是大王的弟弟,还是此军主将,樊将军如何能劝的动?” “唉,造孽啊,我都不求此战得功了,只求不被主将害死,可以活着回家!” “行了行了都少抱怨几句,若是被旁人听见就不好了,那长安君非得定咱们个扰乱军心不可!” 听着这些士卒的抱怨,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粪坑,嬴成蟜面色阴沉,沉声发问: “八夫,其他将领军中的厕坑也是如眼前一般?” 八夫也神色严肃的解释:“家主,我曾随上将军王齮出征,王将军扎营之前就会先每隔一段距离就挖一个大坑,每两日盖上一层沙土,拔营后彻底将粪坑掩盖。” “绝不会像这般让大军汇聚在一块洼地处便溺!” 韩系外戚集团的军事力量极低,八夫、卦夫等家兵能打是能打,但却也不懂战阵,最多也只有曾经出征时的一点见闻而已。 但仅是这点见闻就够嬴成蟜明白,这是不正常的! 嬴成蟜都被气笑了:“我以为他们会以刺客、炸营、诬陷等法子害我。” “却未曾想,竟是先从这腌臜处下手?” “何其可笑!” 一甩衣袖,嬴成蟜阔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走,去寻樊於期!” ……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 都尉刘安沉声上禀:“将军,长安君去营东厕坑了。” 樊於期目露诧异:“他去厕坑了?” “他这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会去大军厕坑!” “莫不是他的家兵看出了不对,引他去的?” 樊於期在军中使的小手段很多,但他自信嬴成蟜不会发现。 他可太了解这种出身名门,一出征就被委以重任的小年轻们了。 这些年轻小将的心思全放在谋略计策上,嘴里聊的都是火攻、水攻、截粮道等计谋,即便是稳重一些的,聊的也是锥形阵、雁形阵等军阵阵型。 他们根本不会放低姿态去看看士兵们每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想的什么。 他们飘的太高了,着眼处也太高了,眼里哪能容得下士卒们的屎尿屁? 只有老将们才能明白,计策谋略固然重要,但衣食住行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是决定一支军队能否善战的基础! 刘安摇了摇头:“长安君的所有家兵都在我部监视之下,他们的吃喝拉撒也都在中军范围内完成,无人曾去过大军厕坑。” “依斥候回报,长安君今日先派遣家兵潜入军中向士卒们打探消息,但还没等家兵打听到消息,长安君便在巡营途中发觉了厕坑之所。” 樊於期轻抚胡须,笑而摇头:“我们这位主将今日巡营竟然巡去了厕坑,他这是发现指挥不动大军,便想去指挥指挥厕坑中的蛆虫吗?” 大帐内,几名樊於期的亲信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支大军名义上以嬴成蟜为主将,但实际上,从副将到都尉的所有高层军官全都听命于吕不韦。 在他们眼中,嬴成蟜名为主将,实际上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已。 出征至今,若无樊於期允许,嬴成蟜的将令根本出不了中军! 笑过之后,刘安出声询问:“长安君稍后或会来寻将军对峙,可需属下担责?” 樊於期豪迈的承诺:“你是为本将做事,本将岂会让你为本将担责?” “本将更会主动挑衅长安君,与他大吵一架!” “若本将果真与长安君起了争吵,诸位需将此次争执传遍全军。” “让全军都知道长安君不懂兵事也就罢了,更视士卒如蝼蚁,本将本想为全军将士请命,却被长安君骂的狗血淋头!” 樊於期的笑容变得有些残忍:“本将要让他成为全军将士的众矢之的!” “逼的全军将士恨不能啖他之肉、喝他之血!” 第8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一众亲信畅快大笑: “将军放心,末将定会让那长安君被全军将士所鄙夷!” “将军还是过于谨慎了,就算任由那长安君施为,想来他也会激起兵变。” “军中事还得是军中人来管理,他一个从未踏足过沙场的人却当了主将,将士们心里可早就憋着火了!” 对于这个颠倒黑白的任务,亲信们毫无压力。 嬴成蟜确实是主将,但忠于他的人只有那一百名家兵,如果没有这些将领的帮助,嬴成蟜怎么让全军都听到他的声音? 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士兵们信不信?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军方历来是比较排外的,大秦军方更是如此,士兵们是在拿命去拼富贵,谁都不希望追随一名无能的主将,平白送了性命! 嬴成蟜这么一个年方十六、毫无知兵之名、从来都没有踏足过沙场的小将,在士兵们眼中就是瘟神!可能会害了他们性命的瘟神! 士兵们天生就不会和嬴成蟜一条心,抹黑起来毫无压力。 樊於期的语气却转为凌厉: “但本将的丑话也说在前面。” “打压军心、诱导兵变,只为借兵变之举除掉长安君。” “平乱之战不会有任何军功,尔等切莫有趁乱杀害袍泽,拿着袍泽的头颅来领军功的念头。” “更莫要因私废公,借此机会行那打压异己、纵兵肆虐之举!” “否则,本将定斩不饶!” 一众亲信赶忙肃声回应: “末将等,谨遵将军令!” 樊於期略略点头:“诸位自行整顿兵马便是。” 待一众亲信离开大帐,刘安却没有走,而是担忧的发问: “将军,末将还是觉得借兵变除掉长安君过于行险。” “长安君再怎么说也是先王次子,大王之弟。” “长安君死,将军定遭责难啊!” 樊於期笑的很轻松:“先王之子、大王之弟,身份确实尊贵。” “但问题就在于他的身份太尊贵了,甚至有资格继承王位!” “有这么一個人在,大王如何心安?” 樊於期若有所指的看了刘安一眼:“你当本将凭什么敢在军中杀了长安君?” “大王或许会为了王室脸面责罚本将,但日后大王定会重重拔擢本将!” 刘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但他……” 樊於期打断了刘安的话头,沉声开口:“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但相邦早已托门客嫪毐告知本将:没有人希望长安君活着回到咸阳城!” “君上不方便的事总要有人来做,本将此举乃是为大王分忧。” “即便出现最坏的结果,本将遭难,本将的家眷亲族也定会得大王厚待。” “刘都尉,你亦能得大王惦念!” 樊於期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危险,但从军打仗的人谁没直面过危险? 樊於期以己度人,认为嬴成蟜理应是嬴政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场赌局风险小、收益高。 那为何不下注! 见樊於期态度坚定,刘安也放下不安,轰然拱手:“末将遵命!” 说话间,大帐外传来争执之声。 “长安君莫要强闯,将军正在帐内议事!” “还请长安君稍待,待我等先行通报!” “放肆,我家主上才是此军主将,莫说中军大帐,便是去这军中任何地方也无须向他人通报!” 樊於期当即抬脚走出大帐,便见嬴成蟜的家兵正与戎卫中军大帐的士卒对峙,嬴成蟜则是背负双手站在家兵之后,看着大帐若有所思。 樊於期赶忙沉声怒喝:“放肆,此乃我军主将,大秦长安君,尔等哪来的胆子阻拦?” 听见樊於期这话,一众士卒赶忙让开道路,樊於期却好像怒气未减的继续呵斥: “今日我便代主将行军法处置。” “都尉刘安!” “将这几个犯上作乱的士卒拉出中军,仗责二十!” 刘安轰然拱手:“末将遵命!” 几名看门的士卒顿时就慌了。 二十军棍打不死人,但征兵结束后他们就要出征了,一路颠簸行军的情况下,他们的伤势不可能好转,而是会出现感染,并最终因伤口感染而死。 那可比被直接打死更难受! “且慢!”嬴成蟜终于出声阻止了刘安,温声宽慰:“见尊者仍能秉持军纪,戎守中军大帐没有半点马虎,何错之有?” 几名士卒狠狠松了口气,赶忙拱手:“拜谢将军仁德!” 樊於期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颇为嗤嘲。 想要在军中立一个仁德的形象吗?又是个听名将故事听傻了的小将! 吴起吸脓,而将士为他效死。 看似是因为吴起仁德,但前提条件是吴起本就是在军中威望极高的杀神! 你一个在军中毫无威信的人却还想着彰显仁德,只会让全军将士欺你更甚! 嬴成蟜笑着拍了拍其中一名士卒的肩膀:“我看你们几人孔武有力,颇有精气神。” “想来投军也是为了一番功业。” “既如此,今日本将便将你们编入先登营,擢官职为什长,万望诸位奋勇争先,博个封侯拜将!” 几名士卒顿时就慌了: “将军饶命!” “末将阻拦将军,也是出于军令考虑,绝非为难将军!” 他们都不是刚从军的新兵,他们很清楚先登营意味着什么。 虽然在先登营中立功很容易,但活着回来却是难了,先登营可就是炮灰营啊! 嬴成蟜面色转冷:“先登营中皆是勇士,本将将尔等编入先登营乃是看重尔等,尔等却言称饶命?” “尔等究竟是贪生怕死,还是要违抗将令!” 几名士卒无言以对,全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樊於期。 樊於期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看明白了,嬴成蟜根本不是想立仁德的人设,而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樊於期,此地究竟谁说了算! 偏偏嬴成蟜就算在军中孤立无援那也是此军主将,樊於期根本没办法明着和嬴成蟜作对,只能对着自己的士卒呵斥: “没听见长安君的命令吗?” “还留在这里作甚?滚去先登营!” 几名士卒都快哭出声来了,却也只能绝望的应诺: “唯!” 几名士卒被押走,嬴成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盈盈的对樊於期发起邀请: “樊将军,今日天气大好,何不同去出恭?” 第9章 樊於期,你意欲篡位乎! 樊於期:??? 听见嬴成蟜这话,饶是樊於期颇有城府却也差点没绷住。 不是,你可是堂堂先王次子、大秦长安君,为什么会这么随便的说出‘出恭’这么埋汰的词。 甚至还邀请本将一同去出恭! 樊於期断然拒绝:“末将还要主持征兵事宜,暂时无暇他顾。” “长安君自便便是!” 嬴成蟜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征兵之事本将都不急,樊将军急什么?” “若是旁人不知,还以为樊将军才是此军主将呢。” 虽然事实如此,但这话绝对不能明着说,所以樊於期赶忙做出一脸惶恐,拱手告罪:“末将不敢!” 嬴成蟜又恢复了笑容,甚至抓住了樊於期的手臂:“既如此,便随本将走走!” 樊於期也不再推脱,跟着嬴成蟜一路走向大营东侧。 渐渐的,一股臭味钻进了樊於期的鼻腔,越往东走这气味还越发浓郁。 樊於期也终于恍然,怪不得嬴成蟜发现了厕坑的异常,原来真就是闻着了味道! 终究还是没用过这种超大型露天厕坑,没有经验了啊。 站在厕坑边缘,嬴成蟜看着明显又高了一层的粪水淡声开口: “这是本将第一次见到军中厕坑,着实是令本将瞠目结舌。” “不过樊将军乃是经年老将,更被相邦盛赞为稳重老成之将,令本将多多倚重将军。” “樊将军既然选择如此安排厕坑,一定有樊将军的道理!” “只是这道理本将看不明白,不若樊将军为本将演示一番?” 嬴成蟜目光转向樊於期,右手一引,笑着发起邀请: “樊将军,出恭吧?” 樊於期毫不犹豫的躬身拱手:“寻常军中的厕坑绝非如此安排,末将也从未如此安排过厕坑。” “是末将失察,忘记了提前挖掘厕坑,若非军中官吏主动引全军来此地便溺,末将险些铸成大错。” “恳请长安君降罪!” 樊於期没为自己辩驳半分,十分光棍的就认错了。 毕竟此事放在哪儿争论都是樊於期的失职,完全没必要死咬着这一点提高嬴成蟜的警惕性。 嬴成蟜上下打量着樊於期,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不信任:“身为经年老将,历经战阵数十次,更被相邦誉为稳重将才。” “樊将军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樊将军究竟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樊於期毫不犹豫的再度拱手:“确实是忘记了,末将知罪,恳请长安君降罪!” 嬴成蟜一脸不信的追问:“真的忘了?” “如厕啊!每天都要处理、每次扎营都需要考虑的事,你忘了?” “就算你忘了,军中校尉、都尉、幕僚全都忘了?” 樊於期满眼坦诚的回答:“历来挖掘厕坑之事皆与营盘布置融为一体,而营盘布置乃是主将一言定之。” “所有人都认为长安君您定然早已考虑过此事,再加上此事太小,军中将领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所以才并无人提醒。” “而末将则确实是忘了!” 假如樊於期说自己是故意的,那嬴成蟜有很多名目惩处樊於期。 但樊於期咬死了自己就是忘了,又阐明这份工作原本应该是嬴成蟜的工作。 你自己的工作,你自己都忘了,那我也忘了有毛病吗? 一点毛病都没有! 你难道还能因为伱自己的失职来惩罚我吗? 那你身为主将,是不是也要一同受罚?否则这可就是赏罚不公啊! 而只要嬴成蟜有了一次赏罚不公,士卒们对嬴成蟜的不满绝对会瞬间攀升好几层台阶! 看着樊於期诚恳的目光,嬴成蟜轻声一叹:“厕坑事小,但军中诸如此类的事何其多也?” “正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构成了一场战争的胜败!” “经由此次,本将深知本将不懂军事,还没等遇见敌军呢估计就会先乱了己方军心。” “而军中众将也根本没有辅佐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将军的经验。” “这还怎么打胜仗?能安然走到秦赵边境而不兵变都已是万幸!” 嬴成蟜好似心灰意冷一般摆了摆手:“罢罢罢,传令全军,班师回朝吧。” 这次樊於期再也绷不住了,双眸瞪的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说话都有点不连贯了: “长安君,你、您说什么?” “班师回朝?” “您要撤军?这才刚出征没几天,全军才刚行进到河东郡,连边境都还没走到呢,您要撤军?您竟然要撤军!” 樊於期想过嬴成蟜在识破他的计划后直接爆发冲突,也想过嬴成蟜委曲求全、忍下不满。 但樊於期万万没想到,嬴成蟜竟然会选择班师回朝! 那樊於期还怎么玩? 一旦嬴成蟜撤军的消息传出去,士卒们即便再不满也不可能作乱,毕竟又不是事关性命的大事,只是生活上的一点难题而已,忍上十来天就过去了,犯得着兵变吗? 士卒若不兵变,樊於期难道还能亲自一剑斩了嬴成蟜? 这二者看似结果相同,但在名份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明火执仗的手刃大王之弟,嬴氏宗族不会放过他。 把事情办的这么糙,吕不韦和嬴政也不一定能念他的好,甚至可能还会恨他无能! 嬴成蟜理所当然的反问:“本将不知兵,将军也想不起来这点小事,甚至全军上下都不知道要提醒本将。” “计策谋略这等大计本将力不能及,衣食住行这等小事诸位又浑不在意。” “那还打什么?让战士们去送死吗!” “不如班师!” 樊於期赶忙劝说:“但朝廷可是令君上率军伐赵的。” “而今君上甚至没走出大秦疆域就班师回朝,此乃抗命之举。” “按律,当斩首!” 嬴成蟜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本将乃是先王之子,又在出征之前就说没有能力领兵。” “如今本将确认自己真没这个能力,主动撤军回朝,乃是为大秦保全了士卒,降低了损失。” “朝中或会责罚本将,甚至褫夺本将爵位、封地,贬为庶人,但怎会要了本将的命?本将可从未承诺过会为大秦带来一场胜利啊!” “撤军之事就劳烦樊将军了,一定要快,本将已经等不及回府高乐了。” “八夫,去收拾行李。” 八夫不明所以,却当即拱手:“唯!” 樊於期却是急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嬴成蟜从一开始就没想出征,但凡找着个理由,他就想立刻回咸阳。 至于抗命所带来的后果嬴成蟜更是不在意,爵位、封地随你拿,只要留他一条命就行了。 嬴成蟜能否实现这个目的,樊於期不知道,但他不敢赌。 如果嬴成蟜真的现在就回咸阳城,那他的机会可就没了。 而以他的能力,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别说一步登天了,想更进一步都难! 樊於期上前一步抓住了嬴成蟜的胳膊,无比诚恳的劝说:“君上稍待!” “一军主将入新军,总是需要磋磨一二,前几年王上将(上将军王翦)初至函谷关,也是用了十八天时间才整顿好大军,令上下景从。” “君上之忧,末将已知之矣!” “自今日起,末将当担起军中大小事务,万事仔细思虑,绝不会令今日之事再现!” “恳请君上对自己多些信任,也对我等将领多些信任,莫要轻提撤军之事啊!” 嬴成蟜面色却是无比阴沉,用力掰开了樊於期的手。 樊於期赶忙致歉:“末将一时情急,冲撞了君上,万望……” 然而不等樊於期说完,嬴成蟜却突然飞起一脚,直接踹向樊於期的腹部! “嘭!” 底部镶着铁板的牛皮战靴与将军铠腹部的青铜钉板轰然相撞,发出震耳的撞击声。 毫无防备的樊於期被这一脚踹的倒飞出了半丈,又坠入厕坑。 高度已过脚踝、发酵了数日的粪水被撞出一片涟漪,各种颜色的秽物不仅充盈了樊於期的甲胄,更砸了他满头满脸! 见到这一幕,樊於期的家兵都要疯了,直接拔剑涌了上来,怒声嘶吼: “胆敢辱吾家主,当杀!” “主辱臣死,今日若不为家主雪耻,我有何颜面苟活!” “快去将家主拉出来,我等拦住他们!” 八夫等人有点懵,他们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家家主会把樊於期踹进粪坑里,但家主永远是对的! “保护家主!” “全军听令,副将樊於期意欲作乱,保护主将!” “谁敢上前一步,斩立决!” 两方亲兵直接拼杀在了一处。 嬴成蟜却是背负双手,站在厕坑边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樊於期,冷声喝问: “你来担起军中大小事务?” “你有什么资格担起军中所有事务?” “樊於期,你意欲篡位乎!” 第10章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句将军! 当樊於期跌落厕坑的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樊於期虽然不是名门子弟,却也出身于士族家庭,从军后虽然经历过一段苦日子,但很快就因军功爬了上来。 他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不,这不是委屈。 这是折辱! 而当他的余光瞥见一根落在鼻尖的蛆虫正在快速蠕动时,樊於期真的要疯了! 猛的坐起身来,樊於期怒声嘶吼: “竖子,尔敢!!!” 也就在此刻,嬴成蟜的声音传入樊於期耳中: “樊於期,你意欲篡位乎!” 樊於期找回理智,抬头定睛便看到了嬴成蟜那充盈着怒气和杀意的目光。 这一刻,樊於期是真的很想振臂一挥:本将今日便杀了你这竖子又如何? 可惜,他不能。 杀害己方主将在《秦律》中属于重罪里的重罪,事后不仅樊於期要死,樊於期全家甚至他家的邻居都得被惩处。 事关《秦律》威严,别说相邦了,嬴政都没法搭救他。 樊於期再怎么想让嬴成蟜死也必须借刀杀人,把这个黑锅结结实实的扔出去才行! 就在樊於期挣扎犹豫间,嬴成蟜向前迈了一小步,再度喝问: “樊於期!本将问话,为何不答!” 樊於期急促的呼吸了几次,终于压下心中杀意,自粪水堆里站起身来,沉声怒喝: “樊护,尔等在做甚?” “怎敢对着君上刀兵相向?还不快快跪地请罪!” 旋即樊於期对着嬴成蟜轰然拱手: “末将言称的担起军中大小事务,只是说末将会细细思虑军中大小事务,并将结果告知君上。” “最终该如何决断,还是以君上一言而决!” “末将是军伍中人,嘴笨,不会说话,君上大可责罚末将。” “但末将是军伍中人,最重上下尊卑,还请君上信任末将的忠诚!” 任氨气十足的粪水从他的发冠流到头发上,又流过他的脸颊,带走一根蛆虫后融入粪堆之中,樊於期的样子让人作呕,但他的神色却是情真意切,语气中的诚恳更是让人无法怀疑: “末将只是希望能为大秦、为君上带来一次胜利。” “末将绝无半点犯上之意,万望君上明察啊!” 话到最后,樊於期更是不顾脚下就是粪堆,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任膝盖砸皱一池金水! 自家家主都这般表态了,樊於期的家兵们也赶紧跪倒在地,任由八夫等人的剑刃横在他们脖颈处诚声求饶: “是我等莽撞了,万望君上治我的罪!” “方才犯上之举乃是我等自作主张,与家主无关,万望君上只罪我等,切莫牵连家主!” “卑职愿以此身性命抵罪!” 单看这般场面,好像嬴成蟜才是那个恶人,樊於期等人却是被嬴成蟜苦苦相逼的忠臣一般。 嬴成蟜的视线中依旧只有樊於期一人。 定定的看了樊於期几秒后,嬴成蟜方才轻声叹息: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句将军!” 樊於期头颅压的更低了一些,诚声解释: “是末将之失!” “口称君上只是出于末将的尊敬,别无他意!” 嬴成蟜又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好一番犹豫后终于开口: “以后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樊於期大喜过望。 既然嬴成蟜说起了以后,那就说明这道坎过去了,总算不枉樊於期的这般牺牲! 樊於期轰然拱手,肃然再礼: “副将樊於期,拜见赢将军!” 樊於期的家兵们也随之见礼: “卑下,拜见赢将军!” 嬴成蟜看向远处那些没有动作的士卒,面露不满。 八夫见机当即出声呵斥:“都愣着干什么呢?” “聋了?!” 远处吃瓜的士卒们有点懵。 这还有我们的事呢? 不过吃瓜吃了这么久,总得付出点代价,所以这些士卒也赶忙跟着呐喊: “卑职等,拜见赢将军!” 更远处的士卒不明所以,但既然袍泽们喊的这么热火朝天,想来是有好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凑個热闹,于是阵阵高呼逐次传向全军: “卑职等,拜见赢将军!!!” 征兵刚刚开始,军中士卒仅有不到三万人,但就是这三万人的呐喊,却也已称得上震耳欲聋! 听着这股声浪,嬴成蟜心中升起一丝满足。 自进入军营至今,从来没有哪怕一个人称呼他为‘将军’! 都是一口一个‘长安君’,一口一个‘君上’。 嬴成蟜屡次想要改变却都被糊弄了过去,明面应的好好的,之后他们该怎么称呼还是怎么称呼。 别小看了一句称呼。 ‘将军’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更代表着这些士卒从军以来一直接受的服从意志。 樊於期等人口称‘君上’看似是尊敬嬴成蟜,但实则是在刻意剥离嬴成蟜身上主将身份所携带的权力与威严,强调嬴成蟜只是个来镀金的二世祖。 如果不改变这个称呼,士卒们也一直都会对嬴成蟜有一种疏离感,不把嬴成蟜当成自己人。 而今,嬴成蟜终于找到机会扭转这一局面了! 嬴成蟜看得出的转变,樊於期也能看得出。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等小事的时候,樊於期朗声而笑:“将军,您听见了吗?” “军心可用!士气如虹啊!” “将士们有如此好战之意,将军何故撤军?” 嬴成蟜做出犹豫之态,上下打量着樊於期反问:“樊副将果真能处理好军中一切事务?” 樊於期断声回应:“末将绝不会辜负将军所托!” 嬴成蟜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既如此,那便继续出征!” “但本将会派遣家兵在军营内不断巡视,一旦发现明显的疏漏,就说明樊副将的能力也不足以领军出征,我等便当即刻撤军!” “除此之外,卦夫你再挑选二十名家兵,跟在军中校尉、都尉身边好生学习。” “本将则是会亲自跟在樊副将身边学习。” “相邦既然令本将挂帅出征,本将也不能浑噩度日啊!” “樊副将以为如何?” 樊於期松了口气,赶忙拱手应诺: “末将,谨遵将令!” 嬴成蟜朗声而笑:“不愧是相邦盛赞的将才,果真值得信任。” “误会了将军实乃本将之失,诶呀呀,将军何故还要在那污秽地站着?” “来来来,快站在这干岸上!” 听嬴成蟜这话说的急迫,甚至还举起了双手作势搀扶自己,樊於期心中升起了一丝报复的期待。 粪坑里面路不平,很正常吧? 待你也下了粪坑,本将让你也摔进金水之中,尝尝本将尝过的滋味,也很合理吧! 可惜,樊於期等了好几秒,等到的还是只有嬴成蟜那急迫的目光,嬴成蟜的脚却没有半点挪动,更没有沾染到一丝秽物。 樊於期:??? 伱脸上的急迫能再假一点吗! 樊於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末将自行出来便是。” 待樊於期走出厕坑,嬴成蟜迫不及待的贴心叮嘱:“现下已入秋,晚上天凉。” “本将这浑身秽气的着实不雅,便先回去沐浴更衣了。” “将军身上还担着全军细务,更不敢着凉生病,也快些沐浴更衣去吧!” 垂首掩藏住自己想杀人的表情,樊於期轰然拱手:“唯!” 应诺过后,樊於期快步离开厕坑。 待远离了嬴成蟜后的第一时间,冰冷的声音就从樊於期的牙缝里迸了出来: “刘都尉,告知众将,立刻前来本将营帐议事。” 刘安也微不可查的退了一步,低声提醒: “将军,可要先行沐浴更衣一番?” 樊於期心中羞愤欲绝。 你刚刚后退的那一步是认真的吗! 第11章 若畏惧死亡,死亡将不可避免! 目送樊於期远去,卦夫无奈的面向嬴成蟜拱手一礼:“家主,息怒啊!” “您虽是此军主将,但军中主要将领全都是樊副将的人。” “若是您果真与樊副将爆发冲突,甚至不死不休,那俺们也只能舍命护送家主出逃了。” “俺们都死光了也不要紧,但家主能否逃出军营,尤未可知啊!” 八夫说的更直接:“别什么尤未可知了,根本杀不出去!” “即便士卒们不参与动乱,单就此军的中高层将领再加上樊副将的家兵数量便是咱们的好几倍。” “方才俺紧张的上裳都被冷汗打湿了,若樊副将翻脸,家主肯定得死在这儿!” 这么冒犯的话,也就只有身为家兵的他们能说出口了。 家兵不同于亲兵,他们都是将领从家里带出来的,不打仗的时候也是将领在养着,甚至家兵的全家老小都在依靠将领过活。 他们与将领的利益基本一致,日常接触的也多,他们的忠诚无须质疑,更无须依靠媚上来获得什么,说话时自然也更直接。 八夫、卦夫也都不是在空口白话,所有家兵刚刚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 嬴成蟜的声音却很平静:“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堂,想要获得权力都必须要争!” “死于争权,司空见惯。” “本将自诞生于这方世界便已身处局中避无可避,若因畏惧死亡和失败就放弃斗争,死亡将会变得不可避免!” “唯有斗争,才是求存之道!” 家兵们心头愈发沉重,但却也燃起了一股破釜沉舟之气,纷纷轰然拱手: “卑下等,愿为家主效死!” 嬴成蟜面露笑容,温声宽慰:“莫忧、莫怕。” “本将还没活够,更不愿见二三子去死。” “当本将看见他们从腌臜事入手时,本将就知道,这就是本将最好的时机!” 八夫瘪了瘪嘴,低声嘀咕:“那您还把樊副将踹进粪坑。” “若是换成俺,俺要是被人踹进粪坑那绝对得跟人拼命,不死不休的那种!” 紧接着八夫又赶忙舔着脸笑呵呵的找补:“当然,要是家主把俺踹进粪坑,那俺肯定啥想法都没有。” “家主那么做,肯定有家主的道理。” 嬴成蟜不禁笑骂:“你这话若是让韩上卿听了,定要骂你是个佞臣!” 嬴成蟜一脚把樊於期踹进粪坑,当然不只是出于一时之气,更不是为了报复。 当嬴成蟜发现樊於期竟然是从粪坑这种小事上出手,就知道樊於期没打算明火执仗的亲手杀他。 嬴成蟜把樊於期踹进粪坑,就是趁着现在处于相对安全的局面,对自己的判断进行一次测试。 樊於期落入粪坑都没有暴走,甚至没有动怒,仍在劝说嬴成蟜继续进军。 这足以说明樊於期杀嬴成蟜的决心极大,嬴成蟜之死能给樊於期带来极大的利益,让樊於期宁愿忍下如此大辱,也要把嬴成蟜拽回原计划之中! 这反倒让嬴成蟜松了口气。 嬴成蟜最怕的就是樊於期早已被燕国收买,打算拿着嬴成蟜的脑袋去当投名状。 现在樊於期的反应却证明他对大秦仍有着极大的政治诉求,既然如此,二人就能在一定时间内以斗而不破的关系继续相处。 恰好,时间就是嬴成蟜最需要的东西!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家兵们说。 笑骂两句后,嬴成蟜就又面色一肃,沉声下令: “卦夫,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去向军中所有中高级将领学习。” “学习他们如何处理行军细务、解决军中矛盾、安排行军扎营等方面的方式方法。” “每学到一点新知识都给本将用刀笔刻录下来,每日晚本将是要检查的!” 卦夫有些担忧:“若他们不教给我等,我等该当如何?” 嬴成蟜认真叮嘱:“莫要与他们发生矛盾,他们不敢杀本将,却不一定不敢杀你们出气。” “若他们不让你们学,你们便来告知本将,本将直接去寻樊於期的麻烦!” 卦夫松了口气,当即拱手:“卑下遵命!” 嬴成蟜又看向八夫:“本将留下五名家兵随侍左右,余下所有家兵伱带走,再拨你钱十万枚以供取用。” “你要去军中的最基层,去直面刚入伍的材官(步兵),和他们打成一片,了解他们的心声,引导他们的思考。” 八夫爽朗的拍着胸口保证:“家主您放心,俺最擅长交朋友了!” “但家主身边只留五名家兵也太不安全了,您给俺派十个人就足矣!” 嬴成蟜加重语气:“切莫掉以轻心!” “本将认为樊於期想要引导全军将士敌视本将,你要做的就是拉住全军将士的心。” “只要你成功了,十万大军皆是本将家兵。” “若你失败了,尔等便是日日跟在本将身边,本将也难逃一死!” 八夫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轰然拱手:“卑下定不负家主所托!” 嬴成蟜面露笑容:“甚善!” “待回返长安,本将定不吝重赏。” “都各忙去吧。” 一众家兵纷纷拱手: “唯!” 家兵们四散而去,一部分开始学习中高层将领的基础知识,随时做好取而代之的准备,一部分则是打入大军内部,拉拢军中基层。 力求借助这个机会帮嬴成蟜夺回这支军队的掌控权。 嬴成蟜心中却有些沉重。 “樊於期究竟是何时投奔了燕国,又为何要投奔燕国,与本将可有关系?” “其间是否还有本将未曾料到之事?” 怀揣着疑惑,嬴成蟜阔步走向中军大帐。 …… 五天后,相邦府。 南宫宦丞嫪毐、大夫王敖、北宫佐戈邬竭三人齐聚书房。 吕不韦将一张绸布递给了三人:“未曾想,长安君还有几分能为,都看看吧。” 扫了眼樊於期发回的信件,嫪毐面露嗤嘲:“竟然被嬴成蟜踹进了粪坑还不敢反抗。” “这等人也堪为将军?” 对嫪毐的作态,吕不韦心生不满。 吕不韦欲杀嬴成蟜,那是因为双方的政治身份对立而不得不杀,并无私人恩怨,吕不韦也从来不会直呼嬴成蟜之名。 嫪毐如今直呼嬴成蟜之名,已有犯上之嫌,完全不符合吕不韦的政治思想。 但想到现在正值关键时期,内部不能不稳。 吕不韦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好像没听见嫪毐的话一样继续开口: “长安君想来已经发现了樊於期的计策,也在派遣家兵深入士卒群中,收拢军心。” “诸位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嫪毐果断提议:“直接让樊於期明火执仗的杀了嬴成蟜便是。” 没用吕不韦反驳,王敖已是摇头:“不可能。” “樊於期与我等只是合作关系,他并不认同我们的政治主张,他需要的是利益。” “樊於期甚至希望我等配合他,让他能以有心护卫、无力回天,最终为长安君平定兵变报仇雪恨,又率残兵伐赵而回的功臣身份回到咸阳城!” “引导兵变,借士卒之手杀害长安君,已是樊於期能接受的极限。” “他绝不可能为了我们的计划牺牲那么多。” 嫪毐眉头皱起:“恁麻烦。” “要我说,不若直接说那嬴成蟜意欲谋反,令那樊於期直接在军中杀了嬴成蟜。” “领王令而杀嬴成蟜,这樊於期总不会再不满意了吧?” “左右不过是写份王令盖個章的事,何须如此之多的算计。” “一点都不爽利!” 第12章 大秦第一大瓜就此诞生 吕不韦再也压不住心中不满,怒声呵斥:“放肆!” “你怎敢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王令乃是大王的权柄,到你嘴里却变成了随手可为之事?” “你心中可曾有过对大王的尊敬!” 嫪毐心中嗤嘲。 我有大不敬的想法?是,我是有大不敬的想法。 但你大不敬的事可没少做啊,王令真的是大王的权柄吗?不过是你的权柄! 结果我建议一句都不行?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奈何大事未成,嫪毐也只能一脸慌忙的起身拱手:“卑下知罪!” “卑下再不敢有半点轻视大王的想法!” 吕不韦定定的看着嫪毐:“你最好如此!” “这大秦的王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现今王上。” “待到王上加冠,本相自会还政于王,王上也将执掌大秦,待到那时伱若还有如此不敬的想法便是取死之道!” 王敖也附和着补充:“嫪宦丞,你太心急了,假若大王果真下令让樊於期杀了长安君,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大王?” “如此冷血残暴之主,谁敢投奔?” “连同父之弟都可以编造理由、随意斩杀,他日未尝不可杀三公、杀上将啊,大秦上下也将人人自危!” 说白了,吕不韦、王敖,甚至包括樊於期等人都希望能在规则范围内下棋。 今天能逼嬴政下令直接杀了嬴成蟜,嬴政亲政后就可能学会这招,直接下令杀了他们所有人! 今天樊於期能袭杀嬴成蟜后全身而退,那明天刘安没准就也能杀了樊於期后得享高官厚禄! 规则即是对吕不韦等人的束缚,但同时也是对他们最低限度的保障。 哪怕双方都恨不能杀死对方,但只要双方都是规则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就会共同来维护规则。 但嫪毐不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规矩,他就想掀桌子! 虽然心中不屑一顾,嫪毐面上却是一脸恍然,拱手再礼: “卑下知之矣,拜谢相邦、王大夫教诲!” 吕不韦失了兴致,摆了摆手:“长安君便是发现了樊於期的想法也无可奈何。” “他手中能用的人手太少,根本不足以帮他扭转军中风评,不过是徒劳而已。” “待征足了上党兵,那些早已暗恨大秦的上党人自会在樊於期的引导下发生兵变,袭杀长安君。” “大事未变,诸位心中无须忧虑,都散了吧,王大夫留一下。” 嫪毐和邬竭赶忙拱手:“唯!” 一路走出相邦府,嫪毐和邬竭在府门处各奔东西。 但片刻后,嫪毐和邬竭却又在一架马车之中重逢。 嫪毐躺在软榻上,冷笑嗤嘲:“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想成大事却惜身,那还做什么大事?” “不如归去!” “相邦老了,身子骨不行也就算了,胆子也变小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何故周旋至斯!” 越说,嫪毐越气:“还有那王敖,不过是个无实权的大夫而已,只是会说话了点,就敢随意教训本丞。” “他有什么资格?他配吗!” 邬竭笃定的回答:“他不配!” 嫪毐一拍小几:“对,他不配!” 坐直了身子,嫪毐声音凌厉:“不过是除掉个嬴成蟜而已,相邦还犹犹豫豫、瞻前顾后,那本丞便帮他一把。” “邬佐戈,你放個风声出去。” “就说……” 略一思考,嫪毐嘴角微微上翘:“嬴政乃是吕不韦与王太后所出,根本不是先王的种!” 邬竭:0ДQ 邬竭眼睛瞪的溜圆,就像是掉进瓜田里的猹一样,即不敢置信又满心好奇的发问: “大、大王不是先王之子?” “这这这、真的假的?” 嫪毐嗤嘲而笑:“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瓜不熟,邬竭有些遗憾。 但细细想想邬竭也就明白了,赵姬被送给嬴异人之后足足过了一年多才诞下嬴政。 说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时间根本对不上啊! 邬竭很是无语:“这个消息真的有人会信吗?” 嫪毐反问:“你难道没有一瞬间的相信吗?” “永远不要怀疑大部分人的脑子,这天下有几个聪明人?” “且这还是宫闱秘事,谁不乐意多听两耳朵?” “即便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他们照样乐意兴致勃勃的告知所有人!” 邬竭目露恍然,拱手而赞:“嫪宦丞,大才!” 嫪毐继续吩咐:“记得先从韩仓等人身边开始传,他们听见这个传言之后绝对会主动帮忙,进一步扩散这个消息。” 邬竭双眼一亮:“然后我等就可以说这个消息本就是韩仓等人传出来的。” “而韩仓等人传出这个消息乃是受到嬴成蟜的指使,嬴成蟜放出这个消息乃是为了谋逆!” 嫪毐满意点头:“不错。” “只要嬴成蟜谋逆之事定了,怎么杀嬴成蟜可就由不得相邦了。” 邬竭有些忐忑:“但这个谣言对相邦的伤害是否过于大了?” “为了区区一个嬴成蟜,让相邦和大王背负如此之大的污蔑,不值当啊!” 嫪毐笑了。 为了杀区区一个嬴成蟜,当然不至于去污蔑吕不韦和嬴政。 但我原本就没打算只杀一个嬴成蟜啊! 或者说,杀嬴成蟜不过是随手而为,给吕不韦和嬴政泼脏水,动摇嬴政的王权合法性才是嫪毐真正的目的! 身体前倾,嫪毐一把揽住邬竭的脑袋,摁着他的后脑勺迫使他的额头贴住了嫪毐的额头。 嫪毐如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就这么近近的盯着邬竭,低声笑问:“邬佐戈,大王加冠亲政之事还能拖几年?” “三年?五年?” “三五年后,你觉得咱们这位相邦会怎么死?” “届时你是想跟着咱们这位相邦一起去死,还是随本丞之尾,尝尝官居九卿的滋味?” 邬竭心脏猛地一颤。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嬴政登基之后吕不韦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吕不韦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他们这些吕不韦的麾下肯定更不好过。 邬竭也没少为此而无奈叹息,吕不韦他咋就不敢跟大王干一架,甚至直接杀了嬴政,把年仅两岁的嬴扶苏扶为新王呢? 如果有新的、更好的出路,邬竭非常乐意改换门庭,早早跳下这艘注定沉没的船。 但,嫪毐允诺自己以后可以官居九卿?这可能吗! 看出邬竭眼中的闪烁犹疑,嫪毐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放心,王太后(赵姬)站在本丞身后。” “你也很清楚华阳太后、夏太后都有何等权柄,如今大王的生母意欲亲自下场参与朝争,几个三公九卿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王太后想掌权,也需要贤良辅佐啊!” 邬竭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片火焰。 是赵姬在招人?你早说啊! 邬竭毫不犹豫的跪在车板上,轰然拱手:“卑下愿为王太后马首是瞻,助王太后成就大业!” 嫪毐畅快大笑:“善!” “甚善!” …… 另一边,相邦府。 待到嫪毐和邬竭离去,王敖垂手询问:“相邦独留卑职所为何事?” 吕不韦沉声发问:“蒲鶮可有书信传回?” 王敖当即点头:“蒲鶮已招募到了二十名游侠儿,这二十人皆是燕地游侠,勇武而重诺。” “前番书信传回时,蒲鶮言称已至河东郡,正欲投军。” “可要令蒲鶮与樊副将相认?” “有樊副将相助,蒲鶮也更容易接触到长安君。” 蒲鶮和王敖一样,同样是吕不韦的门客出身。 只是王敖善唇舌辩论,所以早早入仕成了大夫。 蒲鶮却武艺出众,忠诚重信,一直被吕不韦好生供养,直至此次方才将他派出。 吕不韦毫不犹豫的摇头:“不,蒲鶮之事除你、我之外,莫要再让第三人知晓。” “告知蒲鶮,若樊於期能顺利引导兵变,袭杀长安君,那他便在亲眼看到长安君阵亡后即刻撤离,本相会安排人接他回返咸阳城。” 顿了顿,吕不韦目露不忍,语气却格外坚定:“若樊於期未能成功,请蒲壮士铭记本相厚待,为本相出手,亲杀嬴成蟜!” “蒲壮士的家族老小……本相会尽力搭救。” 第13章 看别人歌舞要钱,看你的歌舞要命吧? 从前车马很慢,吕不韦的秘令和嫪毐的谣言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来发酵。 但从前征兵却很快。 嬴成蟜还没离开咸阳城时,各乡的有秩(大乡乡长)、啬夫(小乡乡长)就已经带着乡中吏员照着名册去黔首家中叫人了。 八月二十二日。 待到东征大军抵达屯留县时,七万兵员便已等候于此。 翻看着新兵登记名册和测试结果,嬴成蟜目露诧异:“七万新兵中有五万余曾踏足过战场,更有三千余人亲手杀过敌军。” “这上党郡临时征募的士卒看起来竟比从咸阳大营调出的精兵都不差分毫了啊!” 樊於期笑着点头:“自然。” “近百年来上党郡斗争不断,仅仅是近五十年间,此郡便发生过三十余次大战,数换旗帜。” “能在这般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兵员质量自然远超他处!” “这也是为何末将坚持只在河东郡征兵一万,余下七万缺额皆在上党郡补足的原因。” 嬴成蟜目露恍然,对着樊於期拱手一礼:“本将受教!” 樊於期赶忙侧身避让:“将军何必如此?”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嬴成蟜欣然开口:“教导将军可从来都不是副将的分内之事,本将这番道谢,樊副将当得起。” “正好这屯留县乃是本将封地,今日本将便做个东道,宴请诸位将军,以此表达本将谢意!” 樊於期眉头微皱:“将军,这不合适。” “虽然此地还地处大秦,但军中将帅尽皆离营,难保出现什么乱事。” 嬴成蟜一脸的随意:“能出什么乱事?” “此军之中大半是上党兵,他们还能在自己老家作乱,去抢了自己爹妈不成?” “樊副将无须担忧,此事就这么定了,让军中所有中高级将领皆来参宴!” 樊於期百般推辞不过,也只能无奈拱手:“末将,尊令!” 离开中军大帐,樊於期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营帐,召集亲信。 听完樊於期的叙述,刘安就感觉心里发毛:“将军,不妥啊!” “长安君不可能看不出他被我等架空,在军中有名无实,怎么可能对我等心存善念?” “他邀请我等参加宴会或许只是为了将我等全数调离军营而已。” “末将担忧,长安君是要行那夹谷之会旧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大名鼎鼎的鸿门宴之前就曾有过诸多类似的宴会,而夹谷之会就是其中典型。 齐景公如项羽一般以宴会之名在夹谷邀请鲁定公会盟,又在宴会之上暗藏杀机,打着让鲁定公欣赏歌舞的借口,直接召出了刀斧手和弓弩手,意欲杀害鲁定公。 幸赖孔子当时是鲁国大司寇,随鲁定公一起参加了这场宴会,并以个人勇武和言辞之利帮助鲁定公全身而退,甚至还硬生生逼着齐景公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所以一提到嬴成蟜设宴,刘安第一时间就是宴无好宴。 其他亲信也纷纷开口: “俺寻思着那就别参加不就得了?长安君又无实权,他就算不满又能耐我等何?” “长安君能如何?他能直接撤军!咱们这位主将想成事没能耐,但想坏事可太有本事了。” “要不,提前发难?军中有这么个主将,本将这心里总是腻歪的不行。” “今日新兵方才入营,若我等直接呼啸兵变,有多少人会响应?不妥!” “要我说,不如就去参加宴会,看看长安君究竟要做甚,他手里那点家兵还不够我一個人杀的呢!” 听着亲信们的想法,樊於期也渐渐下定了决心: “长安君便是想行那夹谷之会,他也没有能耐提前埋伏大军,怕个甚?” “本将并不担心长安君在宴会之中暴起发难,只担心他在军中作乱。” “今夜,半数校尉、三成都尉随本将去参加宴会,余者诸位今夜就不要睡了,彻夜盯守!” 刘安众人当即拱手:“唯!” 黄昏时分,顶盔掼甲的樊於期率五名校尉、七名都尉抵达屯留县西侧十里处。 看着占地面积颇广的府邸,刘安低声吐槽:“果真是天生富贵的人物。” “此战结束之后长安君这辈子能来几次屯留?” “只是为了短暂住一段时间就置办了这么大的府邸,殊为浪费!” 刘安嘴上在吐槽,但语气里的酸劲儿和眼中的渴望简直要溢出来了! 樊於期笑着拍了拍刘安的肩膀:“一个府邸而已,算个甚?” “相邦和王上不会亏待我们的。” “若是除去长安君后我等还能再伐赵凯旋而回,那此战之封赏必然极其丰厚。” “届时莫说这一座府邸,便是两座、三座,对你我而言也不过是随手可置!” 刘安的内心愈发火热,用力点头: “谢将军提携之恩!” 正说话间,早已等在府门外的嬴成蟜快步上前,离着老远就笑而拱手:“诸位能登门拜谒,实乃本将之幸也!” 樊於期也肃然拱手还礼:“末将樊於期,与众将前来拜谒。” “我等都是军中莽夫,不通礼仪,唐突之处,还请将军体谅。” 嬴成蟜拽着樊於期的胳膊,把臂向府内走去,口中笑着招呼: “本将现在也是军中人,怎会嫌弃诸位同僚不通礼仪?” “今日我等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纵情享乐!” “来来来,快请入内!” 樊护等家兵想跟着一起入内,却被卦夫拦住,右手一引: “与将军们一起喝酒多不自在?” “诸位,且随某来偏院,我们喝个痛快!” 樊护当即看向樊於期:“将军!” 樊於期早就料到嬴成蟜不会允许自己带着家兵入正堂,便笑着摆了摆手。 “自去便是,长安君府上的餐食定是绝顶美味,当多吃一些。” “但切记家规,出征在外莫要喝酒。” 一众家兵轰然拱手:“遵命!” 在正堂坐定,嬴成蟜高声而呼:“来人,上酒!” 一声令下,手里捧着各种器具的侍女鱼贯而入。 看着置于鼎簋(guǐ)中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等各色美食,刘安的眼睛更红了。 “长安君果真豪奢!” 刘安好像是没见过美味的破落户一样,还没等嬴成蟜宣布开宴,就伸出筷子把面前的所有餐食都尝了个遍。 嬴成蟜失笑:“这算什么豪奢?” “终究是时间有限,不能准备更好的餐食,诸位能喜欢便是。” 刘安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后,轰然拱手:“谢将军!” “末将嘴笨,不会说话,末将敬将军一爵!” 不等嬴成蟜答话,刘安已经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嬴成蟜哪还能看不出刘安这是在帮樊於期等人试毒? 但嬴成蟜脸上的笑容依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举爵邀饮: “出征至今,本将多得诸位照拂,更得樊副将传授了各种治军之法。” “便是本将的家兵也在诸位将军的照拂下学到了很多。” “此爵,本将敬诸位!” “众将,饮胜!” 樊於期余光看向刘安,见刘安面无异色、轻轻摇头方才拿起酒爵,朗声大笑: “末将岂敢当将军如此夸赞?” “将军,饮胜!” 有樊於期带头,其他将领也尽皆举起酒爵,朗声高呼: “饮胜!” 堂内气氛活络了起来,樊於期等人也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嬴成蟜却突然笑着开口: “有美酒佳肴,却无歌舞为佐,终究是少了几分滋味。” “来人,请歌舞!” 一番话落,樊於期、刘安等人心脏猛的一沉,右手更是直接按住了剑柄。 上歌舞? 看别人的歌舞要赏钱,看你这歌舞怕不是要命吧! 第14章 是人是鬼都在演! 夹谷之会时,齐景公就是借着请歌舞的机会召来了兵马,意欲杀害鲁定公。 旧事在前,谁会不对‘请歌舞’这三个字心生警惕? 而伴着嬴成蟜的话音,前院中竟还响起了战鼓声! “咚!咚咚!” 听见这隆隆鼓声,将领们的警惕心更是直接拉满,刘安甚至已经用右手拇指抵住剑格,将长剑推出了些许,左手握住了剑鞘。 他们不知道嬴成蟜究竟做了多少准备,更不知道待会儿会冲进来多少人,省却拔剑的那几秒钟就可能救回一条命! 唯有樊於期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满是不解。 樊於期本以为嬴成蟜会在酒菜里下毒,所以特别吩咐刘安抢在所有人前面把所有酒菜都尝一遍。 但无论是刘安的反应还是樊於期自己的体感都能证明嬴成蟜是没有下毒的。 不提前在酒菜里下毒就直接翻脸掀桌子了? 你怎么敢的啊! 没给樊於期多思考的机会,正堂房门被猛然拉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一道轻快爽利的女子歌声顺着房门传入正堂。 而于此同时,刘安却是已经左手发力将剑鞘扔向嬴成蟜的方向,同时拔剑暴起,怒声厉喝: “杀!” “啊!!!杀人啦!!!” 数十名女子共同发出的尖叫简直要刺穿刘安的耳膜! 刘安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三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刚刚走进堂内,而在她们身后,还跟着数十名衣衫单薄的女子。 “这、这、怎么,怎么会是女子?!” 刘安人都傻了。 即便刘安的嘴再硬,也不能说这些身着轻纱、身材高挑、肌肤晶莹的女子是刀斧手啊! 嬴成蟜侧头避开抛来的剑鞘,一脸诧异的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发问: “刘都尉,你这是要作甚!” 刘安茫茫然的转过头看向嬴成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沉默间,嬴成蟜试探着发问:“刘都尉如此警惕,难道是在担忧本将会行那夹谷之会旧事?” 刘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樊於期则是眉头紧锁,轻轻拔出了一截剑刃。 他是不希望背负上弑杀主将的罪责的,但假如嬴成蟜要就此翻脸,那他樊於期也没办法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 嬴成蟜自嘲一笑:“看来本将是猜对了,但本将为何会被诸位将军如此猜忌?” “诸位将军啊,本将杀你们作甚!” “本将不通兵事,更没有本部兵马,本将杀了你们之后谁能替代你们?” “本将难道要自己吆喝着指挥全军将士们送死吗!” “本将若是不想战了,那更简单,撤军回朝便是!” “何苦与诸位将领搏命啊?” 樊於期不由得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难道嬴成蟜看不出他所面临的危局吗?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他真的不打算动手? 但随即樊於期又松了口气。 嬴成蟜不动手是最好的,因为他也不想动手! 几经犹豫,樊於期最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将领们当即收回长剑,刘安更是把剑扔到地上,单膝跪地轰然拱手,诚恳的解释: “末将绝无此意!” “末将只是想剑舞一曲,为将军助兴而已!” 嬴成蟜犹疑发问:“果真?” 刘安垂下头颅,掩住飘忽的目光,沉声大喝:“果真如此!” 恰在此时,偏院内爆发出一阵喊杀声: “我听到将军的喊杀声了,定是长安君痛下杀手了!” “保护将军!” “尔等果真是小人也,杀!” 刘安的脑袋垂的更低了,战靴里的脚趾头更是恨不能当场挖出条地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自己刚说完自己是准备剑舞一曲,没有半点战意。 结果家兵们就暴起发难了? 还有比这更快的打脸吗! 好在樊於期笑着打了圆场:“刘都尉,你若是莽夫就少想着附庸风雅。” “先是把姑娘们吓的够呛,又吓着了家兵,更唐突了主将。” “将军为我等精心准备的宴会却被伱搞的一团乱,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啊!” 刘安赶紧顺坡下驴,果断认错:“末将有罪,恳请将军责罚!” 嬴成蟜笑着摆了摆手:“无碍,刘都尉乃是一片好心,何罪之有?” “只是还要劳刘都尉先去安抚一番家兵,免得起了不忍言之事。” 刘安松了口气,赶忙拱手再礼:“谢将军!” 任刘安自去安抚亲兵,嬴成蟜对着乐师舞女们高声吩咐:“些许小误会而已,怎能误了本将与诸位将军饮酒作乐?” “接着奏乐,接着舞!” 鼓瑟之音再起,舞女们虽然胆战心惊,却也赶忙顺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 …… 就在军中高级将领们享受着美食美酒还有舞女的取悦时。 军中基层士卒们也在‘享受’着他们的晚餐。 刚入伍第一天的苏角捧着木碗,表情扭曲的吞咽着嘴里的粟。 粟,就是未脱壳的小米。 粟壳不止几乎没有营养,而且颇为坚硬,难以下咽。 每吃一口粟饭,苏角都感觉有一些石子正在剌自己的嗓子。 对于苏角而言,他根本不是在吃饭,他就是在受刑! 袍泽见状笑呵呵的指点:“别光盛粟,你也打点粟汤。” “每次连粟带汤的吞入口中,然后一股脑咽下,会好入口的多。” 苏角赶紧照着袍泽的指导来吃,然后便是惊喜低呼:“果真没那么疼了!” 袍泽继续分享:“我吃饭时喜欢把酱直接倒进粟米之中搅匀,感觉能更好吃一点。” 苏角也赶紧把酱倒进碗里搅合均匀,又尝了一口后眼前一亮:“有滋味了!” “这么吃果真要比干吃粟饭强太多!” “多谢前辈指点!” 袍泽乐了:“都是同伍的袍泽,日后便当生死相托了,些许小事你谢个甚?” 苏角憨憨的笑了笑,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来自袍泽的善意让苏角下意识的想要靠拢,没话找话的发问:“大秦军中的餐食都只是一斤粟米一勺酱吗?” “这未免也太难吃了些!” 不等袍泽回答,不远处又有一人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这就是秦军的伙食?” “一斤粟米一勺酱就把我等打发了?” 恸夫手里拿着碗,对周边怒目而视: “袍泽们,秦国闯入我等的家门,强征我等从军也就罢了。” “他们却连军饷都不愿给我等的家人,一个大钱都不给啊!” “为了家眷不被连坐,我等忍了,但忍耐退让的结果是什么?” “是秦军给咱们吃这等糙米!” 恸夫手指中军方向,怒声厉喝: “俺亲眼看见那些咸阳兵吃的都是舂过的米,凭甚给咱们吃的都是未舂过的粟?” “就因为他们是咸阳人,咱们是上党人?” “照我看,此军主将就是看不起咱们上党人!” 第15章 我大秦,能者上、庸者下! 很多人都对手里的粟饭有意见。 更多的人则是对秦军不发军饷这事有意见。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憋着心里的怨气不敢发作。 但奈何现在有人带头啊! 当即就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 “就是的,同在军中,凭什么区别对待啊!” “俺们也要吃精米!” “韩军虽然吃的也差,可韩军发军饷啊,比这秦军好多了!” “你是没给魏国当过兵,魏国不止给军饷,吃的也比这好!” “俺听说就是此军主将蛊惑了咱们大王,咱们大王才把屯留以西的地界送给秦国的,要不是此军主将,咱们还是韩人嘞!” 眼瞅着士卒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名都尉循声策马而来,怒声呵斥: “都在说甚?” “闭嘴!” “谁再敢祸乱军心,当军法处置!” 一见都尉,所有士卒顿时就老实了,赶紧半蹲下身子假装扒拉晚饭。 只有恸夫还在梗着脖子反问: “俺说错了吗?” “此军主将就是看不起俺们上党人!” 都尉策马走到恸夫面前,居高临下的呵斥: “将军就是看不起尔等,又如何?” “尔等先为魏人,又为韩人,再为赵人,今又为秦人,对我大秦哪有老秦人的忠心?” “临战之际,谁能信的过你们这些上党兵!” 硬了! 不少上党兵的拳头都硬了! 自三家分晋以来,上党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韩、赵、魏三国对上党郡的争夺从来都没有停下过,而当秦国也开启东出计划后,上党郡的战争烈度变得愈发激烈。 名传千古的长平之战,起因便是在于对上党郡的争夺! 接连不断的战争不断摧残着上党郡,很多上党人手里都有三四份身份凭证,每一份身份凭证又都对应着他的一个国籍。 但,这能怪他们吗? 恸夫怒吼:“你当我等不愿意只是一国之民吗?” “我等有什么办法?” “昔年武安君攻打上党,我就拖家带口的想逃回韩国,是你们拦住了我!” 恸夫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对啊,你当我们想打仗?你当我们想做秦人? 还不是没得选! 都尉狠狠的抽了恸夫一马鞭: “还敢扰乱军心?此罪当斩!” “带走!” 两名军法吏出列,按住了恸夫的肩膀,押着恸夫就往外走。 恸夫却还是不忿的大喊:“俺怎么就扰乱军心了?俺不服!俺说的都是真话。” “此军主将就是偏心!就是苛待我们上党兵!” 都尉看不下去了,低声提醒:“行了,演的过了。” “伱是要被处军法的人,你该害怕,得哭才行!” 说话间,都尉又甩了恸夫一鞭子,怒声责骂:“还敢继续扰乱军心?” “莫不是意欲连坐亲眷乎!” 恸夫赶忙扯着嗓子哭嚎:“将军,是我失言,罪我一人即可,切莫动我亲眷啊!” “将军!!!” 可惜,饶是恸夫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挤出一滴眼泪。 因为他本就是听从这名都尉的命令而来。 接下来的他也不会去接受军法处置,而是会去融入另一群上党兵,重复刚才的戏码! 可惜,士卒们对这些一无所知。 看着恸夫的背影,听着恸夫的怒吼,所有上党兵的心中都升起一丝悲凉,同时也升起一丝迷茫。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算是哪个国家的人。 如果有军饷的话也还好,就当是出来赚钱贴补家用了,给谁打仗都是打,可大秦连军饷都不发,他们凭什么为大秦而战? 苏角的目光也有些失神,不解的反问:“既然主将信不过我等,又为何要征募我等为兵?” 问话刚落,苏角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谁说主将信不过我等了。” “那都是妖言惑众!” 袍泽看到苏角身后出现的人,赶忙笑着拱手:“确实,那新兵完全是在妖言惑众。” “将军怎么可能信不过我等士卒?不合理啊!” 苏角皱眉反问:“既然将军信得过我等,为何我们吃的餐食和咸阳兵完全不同?” 袍泽赶紧拉了下苏角的袖子,低声提醒:“别乱说话。” “此人乃是主将家兵,八夫!” “你若是乱说话,你的下场比刚刚那人更惨!” 苏角顿时心中一凛,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只是下意识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竟然就被主将的家兵给听见了。 喂!你可是主将的家兵啊,你怎么满军营的溜达?你很闲吗! 八夫哈哈笑了笑:“那么紧张做甚,俺虽然是将军的家兵,但谁还不是个人嘞?” 随意的坐在苏角身边,八夫张口解释:“你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吃的不一样?” “很简单,因为人家有爵位。” “朝廷运来的都是便于保存的粟,需要军中辎重营加以捣舂才能舂出米。” “军中辎重营就那么多人,根本无法做到供应全军吃米,所以军中只有簪袅爵以上者才能吃精米,这是《秦律》的规定,不是将军的规定。” “爵不足簪袅者,别管他是咸阳人还是上党人,皆吃粟!” 苏角虽然心里紧张,但见八夫不像不好说话的人,还是继续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凭什么他们都有爵位,我们就没有?” 八夫乐了:“你是对我大秦没有半点了解啊。” “我大秦的爵位可不是随便来的,那都是要搏命去赚的!” “你以为咸阳那些士卒和你一样都是初上战场的新兵吗?他们可都是上过多次战场,手握不少人头的精兵!” 八夫认真的看向身周士卒:“我大秦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尔等皆以为尔等乃是庸者?” 苏角下意识的反驳:“我怎会是庸者?我若上了战场,定能斩获头颅而回!” 八夫笑着拍了拍苏角的肩膀:“那你吃粟的日子就不剩多久了。” “我大秦确实没有军饷,但对斩获的封赏乃是天下第一高。” “但凡你能在战场上斩获一级敌军的头颅,你这辈子就都不用愁了。” “你将获得公士爵位,朝廷会直接赏你田一顷、宅一处、仆人一名,仆人的衣食都由朝廷承担,只要你还活着,朝廷每年还会发放五十石粟做你的俸禄。” “让你来选,你选军饷还是封赏?” 听着八夫的话,周围不少士卒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俺肯定选封赏!” “让朝廷赏的仆人去耕朝廷赏的地,再加上岁俸,俺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啊!” “只需要杀一個敌军而已,这很简单的吧?” 八夫的声音愈发充满煽动力:“这还只是杀了一名敌军的封赏。” “若是杀的更多,那封赏也就更多。” “若你们果真像你们说的那般勇武,没准以后你们自己就能成为一军主将呢!” 苏角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我们是什么身份?怎敢妄想成为一军主将?!” 八夫轻笑摇头:“若是在赵、魏、韩,这确实不可能。” “想在那些国家当大将军,你首先就需要出身名门,但唯独在我大秦,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可知,麃公便是寻常农家子出身,现在麃公可是我大秦的上将军!” “麃公能以农家子的身份做到如斯地步,你们若是如麃公一般勇武善战,凭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位上将军?” 一番话,说的苏角等士卒热血沸腾: “俺也能当上将军?” “这么一说,大秦还挺好的嘞。” “俺之前还觉得大秦苛待咱们呢,原是俺想错了,这大秦的封赏之重,其他几国怎么比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听完八夫介绍的大秦封赏制度,新兵们热火朝天的畅聊起了未来。 八夫脸上满是鼓励的笑容,心中却颇为沉重。 樊於期会派出多少人来扰乱军心? 就凭他们这七十余名家兵,怎么可能安抚的过来啊! 第16章 与虎谋皮,谁敢大意? 人定末时(23点),一群酒气醺醺的将领回返军营。 樊於期和嬴成蟜更是勾肩搭背、踉踉跄跄、毫无形象的并肩而行。 “将军注意脚下,那谁,刘都尉,去寻两个舞女过来伺候着将军,今夜让将军好生休息一番。” “樊副将这是在考教本将不成?军中禁女色可是樊副将教给本将的,本将可记得清清楚楚啊!” “末将怎敢!末将只是以为明日我等便要拔营出征,将军得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指挥大军而已。” 嬴成蟜用力摇了摇樊於期的胳膊,满脸都是无奈:“樊副将,本将知道诸位将军都有建功立业之心,但本将都如此宴请诸位了,便多等几日,不好吗?” “本将现在还没学到多少兵法呢,现在就出征伐赵?本将心里没底气啊!” 樊於期拍了拍嬴成蟜的肩膀,满脸豪气:“无碍,末将自当为将军保驾护航!” “辅佐将军获得此战胜利,本就是末将此行的任务!” 嬴成蟜连连摇头:“等等,再等等,等本将再多学一学再出征。” “樊副将放心,接下来每日酒肉歌舞不断,定不会让各位将军白白等候。” 一路说着醉话,直至进入中军范围,家兵们才上前搀住了自家家主。 然而即便是被樊护架着胳膊,樊於期还是对嬴成蟜的方向醉醺醺的大喊: “将军,您怕个甚啊,咱们一定能大胜!” 目送嬴成蟜摆了摆手,踉跄着走远,樊於期也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营帐。 但刚回到自己的营帐,樊於期脸上的醉态便消失不见,转为一丝笑意:“看来相邦所料果然不错。” “长安君固然善唇舌之利,却无果敢之勇,面对如此危局,他只敢躲在屯留等待机会。” 刘安脸上也没了醉意,轻笑着附和:“长安君若不如此,他又能如何?” “他在军中做的那些事全都被将军一览无余。” “屯留县令也是相邦的人,长安君那府上便是飞进去一只蝇虫都逃不过我等掌控。” “长安君便是有心动作,他又能如何?” “末将先行恭喜将军了!” 韩夫人建议嬴成蟜等在屯留,静待变数。 嬴政也建议嬴成蟜等在屯留,等他亲政。 但这么多人都能想到的法子,难道吕不韦和樊於期就想不到吗? 嬴成蟜驻军屯留不前,恰恰正是樊於期最为期待的局面。 嬴成蟜需要时间来等待机会,他樊於期更需要时间来完善自己的计划! 樊於期颇为期待的发问:“恸夫他们做的怎么样?” 樊护当即拱手上禀:“回家主,恸夫等八百人已以新兵身份进入军营各处,今夜共同鼓噪。” “但在他们鼓噪之后,长安君的家兵也随之而来,搬出《秦律》向新兵们解释,同时以军功爵制鼓励新兵,反倒是激起了新兵们的士气。” “恸夫等人所为有效果,但效果并没有达到我等的预期。” 樊於期轻笑:“不,已经达到了。” “长安君的家兵看似鼓动了新兵士气,但等新兵们冷静下来后就会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有没有斩下敌军头颅的本事。”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是那么好剔除的。” “今夜恸夫等人鼓噪之言都是事实,虽然是有前提条件的客观情况,但人都是盲目的,他们只会看到自己现在过的不好,却不会在意旁人曾经付出过何等努力。” “只要他们还吃一天粟饭,恸夫等人的话就会像是一根粟壳般卡在他们喉中,只待我等将其激发!” 樊护闻言恍然,迫不及待的发问:“家主,那接下来我等该当何为?” 樊於期不疾不徐的安排:“让人假扮新兵激怒长安君的家兵,逼迫他们动手互殴,抹黑长安君家兵的形象。” “安排人手去咸阳兵之中传流言,言称长安君意欲谋反,屯兵屯留就是在为谋反做准备。” “去新兵之中传流言,言称长安君……” 越说,樊於期越是振奋,接连说了十几条命令后右手一挥,正声开口: “待到士卒们怨念丛生,便让恸夫等人率先振臂鼓噪,再让军中数名中层将领带头起事。” “有袍泽点燃心中积蓄的不满,又有将领带头承担责任,士卒们必然作乱。” “乱军之中,长安君必死无疑!” 刘安笑着附和:“将军您也想不到长安君在军中声望竟如此之差。” “兵变之后,将军也只能徐徐收拢兵马、镇压兵变,实在无力救援长安君,只能当场斩杀参与兵变的士卒,为长安君报仇雪恨!” 樊於期满脸笑容的摇了摇头:“只可惜了恸夫等人,必然族灭!” 刘安拱手一礼:“将军仁义无双!” …… 另一边,卦夫也搀着嬴成蟜进了帅帐。 “家主,您慢点!” 扶着晃晃悠悠直打颤的嬴成蟜进入帅帐,卦夫赶紧回身拉上帐帘,不想让士卒看见自家家主狼狈的一幕。 结果拉好帐帘的卦夫刚转过头就看到嬴成蟜已经站的笔直,正背负双手皱眉沉思,眼中一点醉态都没有。 卦夫惊愕的眨了眨眼:“家主,您没喝多?” 嬴成蟜声音平淡:“与虎谋皮,谁敢大意?” “莫说本将,参宴的所有人就没一个喝多的!” “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卦夫赶忙回答:“乍听喊杀之声时,他们直接暴起发难,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 “好在我等也有准备,第一时间以桌板抵挡,刘都尉又来的及时,所以只有三名袍泽轻伤,无人重伤。” 嬴成蟜满意点头:“善!” “受伤的那三名袍泽每人赏百钱,直接发给他们的家眷。” 卦夫大喜拱手:“卑下代袍泽拜谢家主!” 嬴成蟜笑着摆手:“你我之间还谢個甚,去寻八夫来。” 卦夫拱手再礼:“唯!” 话音刚落,八夫已经撩起帐帘走了进来,拱手回禀: “家主,今夜有至少五百名刚入伍的新兵在军营各处鼓噪。” “皆是对咸阳兵与上党兵伙食不同的不满,并以此认为家主您并不信任上党兵,想在军中打压上党兵,以后所有难以攻破的军阵都会驱使上党兵去送死!” 嬴成蟜目露诧异:“他今日就想引导兵变?!”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为何未曾炸营?” 八夫略显得意:“我都不需要多说什么,直接把《秦律》搬出来就行了。” “我把《秦律·军爵律》一念,新兵们的战意反而更高亢了呢!” “那个鼓噪的士卒也被都尉抓走了。” 卦夫毫不犹豫的开口:“那个都尉肯定是和那名鼓噪的士卒相互配合的。” “明日家主若是问起,那名都尉就会说那名士卒已经被处罚完毕,逐出军营,以此保全那人。” “樊副将根本没准备今夜兵变,他很清楚新兵们都是刚入军营的,不可能刚入营第一天就去做亡命之事。” “他只是在引导士卒们对家主心生不满!” 八夫顿时就紧张了起来:“那咱们怎么办?” 卦夫眉头皱的很深:“想要破局也简单,让大军获得一次胜利即可。” “只要上党兵中多出一些有爵者,区别对待之类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但以我等的能力,没有办法在将领们不配合的情况下获得一场胜利。” “而且接下来樊副将肯定还会从各个角度攻讦我等。” 卦夫面容苦涩:“所以,此策无解!” 八夫更紧张了,满心不安的看向嬴成蟜:“家主,要不今晚我们就护着您逃吧!” 嬴成蟜倒是很轻松:“逃什么?” 八夫焦声劝说:“樊副将的计策这么精妙,还一环扣一环的,咱们根本挡不住啊!” 嬴成蟜轻声一笑:“布局越精妙,就越容易出错。” 嬴成蟜声音转冷,断声下令:“通知下去,三日后动手!” 第17章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狩猎良机 八月二十五日,黄昏。 训练结束,军营中各处又响起嘈杂之声。 “练练练,每日一练也就算了,即没军饷吃的也差,秦军怎能如此苛待我等?” 恸夫又一次站在士兵们之间,唾沫横飞的煽动: “我昔日给韩国当兵的时候,吃的可比这多多了,而且五日才一练,别的时候都可以自行玩乐,哪像在这秦军之中,根本不被当人看!” “我现在就恨不能赶紧出征,然后赶紧战败,让赵国夺了上党郡,好让我继续去当上党人!” 另一名托高声回应:“还出征呢?” “我昨晚亲眼看见将军们跑去军营之外高乐去了,他们才没想出征呢!” 恸夫眼睛一瞪,满脸的不敢置信:“什么?将军们让我等日日锻炼,他们却去夜夜高乐?” “不当人也!” 随着恸夫二人的话,士卒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凭什么他们每天累成狗还吃的差,将军们就每天开开心心的去玩乐? 即便是偏理性的士卒也不免担忧这么一群只知道玩乐的将军能否带他们打胜仗。 即便是渴望军功封爵的士卒也愤懑于大军已经集合完毕,为何还不出征? 一时间,无论是怀揣着怎样想法的士卒们心中都怨气满满。 不远处,八夫看着那还在口若悬河的恸夫,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暗暗喝骂:“可耻!可恨!” 但八夫能怎么办? 他知道,很快就会再来一名高级将领把恸夫带走,言称要重重惩罚恸夫。 可结果呢? 这已经是八夫第三次在军中看见恸夫鼓噪了,答案不言自明。 另一名家兵低声劝说:“屯长莫要动怒了,这事咱们管不了,想想家主的吩咐。” 八夫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知道!” “诸位各自散去,能否成事,就在今夜!” 一众家兵纷纷拱手,肃声应诺: “唯!” 一众家兵散去,八夫也向一处新兵营走去。 远远看见八夫,苏角就是一乐:“八夫将军,您又来了?” 八夫也笑了:“怎的,不想我来?” 面对恸夫等数百人的鼓噪,八夫等几十名家兵根本安抚不过来。 所以嬴成蟜果断让八夫等人放弃了大部分士兵,只针对少数心向大秦的上党兵进行思想引导。 重点深耕,以质取胜。 所以这三天间,每天八夫都会过来一趟。 八夫折节下交,说话随意,连带着苏角等士卒对八夫的态度也愈发亲近。 苏角赶忙摇头:“哪能啊,将军能来,实在是荣幸之至,我这等小兵欢迎都还来不及呢!” 八夫笑骂:“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欢迎我,而是欢迎我手里的吃食!” 说话间,八夫把一个竹篮抛给了苏角:“接着!” 看了眼篮子里的烤鹿肉,苏角的眼睛都亮了。 但苏角还是先把烤鹿肉拿了出来,用小刀细细分切,自己只是拿了一片,余下的全都分给了周边的士卒。 将鹿肉片送入口中含着,嗦尽其中滋味后,苏角方才不舍的将肉片吞入腹中,满足长赞:“爽!” 即便苏角等人一人只能吃一小片肉,也把远处的士卒们馋的够呛。 八夫见状笑骂:“瞧你们那般模样,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偷瞧算个甚?” “今日连块鹿肉都不敢想,明日尔等若上了战场,可敢肖想军功乎?” 当即就有士卒大喊:“将军,俺也想吃肉!” 八夫直接怼了回去:“你当这肉是怎么来的?是俺们出营自己猎的。” “原本应该献给我家家主吃,家主却让我将其分与军中新兵。” “想吃,明日若我等猎的多了便分与尔等,要么就随我等一同外出狩猎!” 苏角惊喜的发问:“我等也能外出狩猎吗?” 八夫笑着点头:“有我带着,出营狩猎一圈不是难事。” 听见这话,所有士卒都欢呼了起来:“真的可以出营狩猎啊?” “八夫将军,俺跟您一起去,俺是猎户出身!” “总算能猎点肉吃了,这陈年豆酱和粟饭着实是给俺吃恶心了!” “将军,何时要去狩猎,您打个招呼,俺当即就跟您走!” 八夫面露笑容:“既然大家如此迫切,那择日不如撞日。”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狩猎良机!” …… 当日晚。 乐师鼓瑟,女子舞动着曼妙的身姿。 樊於期等军中将领于嬴成蟜的府邸中举起酒爵,朗声高呼: “饮胜!” 饮尽爵中酒,嬴成蟜慨声而赞:“舒坦!” “本将虽是先王之子,但自幼便只能待在深宫大宅之中,受太后、母妃管束,何曾有过如此与豪杰们畅饮的经历?” “自在!畅快!” 樊於期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恕末将直言。” “我等此番毕竟是为出征而行,将军留在屯留学习兵法,以求稳胜赵国,末将可以理解,也愿意倾囊相授。” “但大军在外,每日人吃马嚼都是巨大的消耗,朝中对我等的忍耐是有限的。” “末将谏言,以后这每日的酒宴便罢了,将军还是多腾出一些时间来学习方为正理!” 嬴成蟜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本将知之矣。” “本将白日里学习的难道不认真吗?樊副将所授,本将可都铭记于心了!” “既然白日里学习了一天,晚上自当放松放松,以作犒劳啊。” 樊於期也不得不承认,嬴成蟜的学习态度确实非常认真,不仅记的快还能举一反三,甚至还能针对樊於期那些故意的布置提出异议。 出征至今仅仅不过是半個多月,在只考虑军中细务的情况下,嬴成蟜已经达到了寻常副将的最低标准,虽不出彩,却也出不了太大的错漏。 但嬴成蟜学的快跟他有什么关系? 樊於期想的很清楚,想享乐的话等回返咸阳之后机会多的事。 何苦置身于敌人的地盘,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樊於期肃声开口:“即便如此,也当节制。” “每日单单出营回营的时间就足够将军再多学不少知识。” “末将再谏,明日起取消酒宴,将军就留在军营之内好生学习。” 领头的舞女停下舞步,如一团香风般吹入樊於期怀中,轻柔而娇媚的声音咬住了樊於期的耳膜:“将军这是不愿见奴家吗?” 樊於期心脏猛的跳动了一拍,旋即便收拢姿态,温声开口:“柔娘何出此言?” “柔娘之舞步实乃本将此生未见之美,本将怎会不愿再见?” “只是如今出征在外,我等需要对将士们的性命负责,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柔娘仰头看着樊於期,一双眼眸柔媚的似要渗出水来。 似是见樊於期目光笃定并无作伪,柔娘为樊於期斟满爵中酒,芊芊素手举爵邀饮:“将军果真大丈夫也。” “只可惜柔娘无福随侍伺候,便以此酒敬将军凯旋而回!” 嬴成蟜见状朗声而笑:“果真是自古美人好英雄。” “诸君何不同饮此爵?” 说话间,所有舞女都停下舞蹈,各自钻入一名将军的身旁,软语奉承。 刘安等人也凑趣的举起酒爵,高声而呼:“饮胜!” 樊於期笑着看向柔娘,温声开口:“柔娘先请。” 柔娘娇媚的看了樊於期一眼,便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又停了几秒,见柔娘并无异样,樊於期这才笑着举起酒爵:“柔娘爽快!” “既如此,本将也饮了此爵!” 说话间,樊於期也将酒爵凑至唇边,一仰脖便要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但就在他高举酒爵的瞬间,余光却捕捉到了一点寒芒! 第18章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待舞女就位,众将纷纷举起酒爵,嬴成蟜也笑着举起酒爵。 而当他看到樊於期高扬头颅,举爵痛饮,看到韩柔故作娇羞的以手挽发,嬴成蟜的右手一松,握在手中的酒爵跌落案几,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咚~~” 伴着这声闷响,嬴成蟜抓住了一枚青铜食鼎的鼎耳,所有舞女的目光都是一凝,韩柔更是已经摘下发簪,对准樊於期的脖颈突刺而出! 可惜,就算是以有心算无心,樊於期的反应速度也不是韩柔可比的。 余光捕捉到韩柔的动作,樊於期怒声厉喝:“好胆!尔果真心怀不轨!” 怒吼间,樊於期已经侧身避让,韩柔刺出的发簪未能刺中樊於期的脖颈,只扎穿了他的右肩。 久经战阵的樊於期根本不会被这点小伤困扰,只会被其激怒。 飞起一脚直接踹向韩柔胸膛,樊於期口中怒喝:“你这贱婢竟……” 一声怒吼未落,嬴成蟜已经抡起青铜食鼎,对准樊於期砸出。 “嘭!” 又是一声闷响,青铜食鼎砸的樊於期一个踉跄。 食鼎内滚烫的菜汤更是灼的樊於期发出一声悲鸣:“嬴成蟜,你这小人,怎敢如此暗害本将!” 嬴成蟜正声喝令:“一击即走,切莫恋战!” 骤然发难之下,一名校尉、四名都尉被舞女们洞穿了咽喉。 却还有四名校尉、五名都尉只是轻伤,甚至根本没受伤,正在追着舞女砍杀! 吩咐舞女迅速退走,嬴成蟜已经抽出腰间长剑,对着樊於期的方向扑杀而去! “休伤我主!”一名校尉刚解决了刺杀自己的侍女便见到嬴成蟜这般动作,直接持剑迎了上去。 仗着自己胳膊长、剑长,嬴成蟜甚至没有闪避,便一剑洞穿了这名都尉的额头! 樊於期刚扒掉盖在自己眼睛上的菜叶子,就见嬴成蟜已经旋身抽剑,剑刃顺势对着樊於期的脖颈斩去。 樊於期惊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下意识的举起右臂。 “铛~~” 右臂皮甲上镶嵌的青铜钉板与剑刃相交,发出金铁交鸣之音,更将这一剑荡了出去。 樊於期本想趁此机会拔剑,嬴成蟜却前冲两步,左手薅住了樊於期的发冠,右膝猛然上撞。 “呕~咳~”膝盖上透出的巨力直达樊於期的五脏六腑,樊於期差点把刚吃进肚子里的晚餐吐出来,哪还有力气拔剑? 趁此机会,嬴成蟜已经调整好了剑身姿态,对准樊於期的心口猛然刺出! 看着自心口穿刺而出的长剑,樊於期有些恍惚。 虽然他杀过很多人,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人被刺穿心脏时的感觉和被针扎皮肤的感受其实差不多,没那么痛,只是会因为血压骤降和知道自己即将死亡而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看着自心口喷出的鲜血,樊於期绝望怒吼:“嬴成蟜,你怎敢如此?” “军中将领皆是本将的人,军中士卒也心向本将。” “你便是来骗,来偷袭了本将,军中将士也定会诛杀你,为本将报仇雪恨!” 说话间,樊於期还在尝试着拔剑。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他死定了,他现在再不去考虑利弊,只想在临死之前拉嬴成蟜垫背! 可惜,嬴成蟜已经飞起一脚,将樊於期踹出一丈开外。 俯视着躺倒在地的樊於期,嬴成蟜淡声开口:“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知道你为何年过六旬却还没能成为一军主将吗?” “樊副将的计谋很精妙,但伱想的太多了。” “本将在等你放松警惕,你又在等什么?” 樊於期眼中有些恍惚。 他一直为自己布局的能力所自豪。 出征至今他也一直在布局,先用各种手段引导士卒心生不满,再让自己人率先作乱,那些本就心存不满的士卒肯定就会发动兵变,进而杀了嬴成蟜。 樊於期自问这个局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再给樊於期半个月的时间,樊於期相信即便嬴成蟜态度强硬的想要撤军,军中还是会出现兵变,嬴成蟜还是得死! 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织网,嬴成蟜就会像一只落在网中的蝶一般,再怎么挣扎也挣不脱这张大网,只能一步步的看着局势愈发糟糕,最终被蚕食殆尽! 但樊於期想不到,嬴成蟜竟然直接掀桌子了! 看嬴成蟜出征至今的作态,谁能想到嬴成蟜会在今天突然掀桌子啊! 樊於期更无法理解,嬴成蟜他怎么敢的啊! 极速降低的血压支撑不住樊於期继续思考了,他只能勉力扬起脑袋,不甘的发问:“你怎么敢?” “你就不怕死吗?你怎么敢的啊!” 嬴成蟜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让樊於期心甘情愿的瞑目。 抹了下脸上的鲜血,嬴成蟜看向堂中将领,冷然开口:“副将樊於期蛊惑新兵,意欲犯上作乱,率军投降赵国。” “其中证据本将已搜集完毕,并于昨夜便送往咸阳。” “众将与本将协力,为国诛杀樊於期,本将自会为诸位将军表功。” “谁赞成?谁反对?” 说话间,韩柔等十余名残存的舞女也已经从屏风之后搬出长弓。 一根根寒光猎猎的箭矢对准了刘安等人。 几名将领面露犹豫。 他们做这么行险的事本就只是为了功劳,嬴成蟜既然答应帮他们表功,那里外里不亏啊! “成蟜小儿,无信无义,满口谎言!”刘安嘶声怒吼:“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为将军报仇!” 怒吼间,刘安等几名将领已经持剑对着嬴成蟜冲杀而去。 嬴成蟜看向堂内还站着的三名校尉、五名都尉,面露笑容:“本将必死无疑。” “能得诸位全族陪葬,倒是幸甚至哉!” 几名将领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们自己可以去死,但他们不希望家眷也跟着一起去死! 刘安见此赶忙开口:“他嬴成蟜擅杀樊将军,这本就是取死之道。” “相邦更是将嬴成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得此机会必杀嬴成蟜。” “我等若提早将他斩杀,乃是为相邦与大王分忧,何罪之有!” 嬴成蟜怒声喝问:“都尉刘安,本将问你,谁是此军主将!” 刘安无言以对。 嬴成蟜上前一步,断声开口:“本将才是此军主将。” “依《秦律》,主将于军中可先斩后奏,在发觉副将通敌之后,本将更有权斩杀副将!” “这件事哪怕是拿到相邦面前,他也说不出半個不字,否则大秦军方必将震怒!” 旋即嬴成蟜诚恳的看向每一名将领,诚声劝说:“诸位将军应该都知道樊於期为何要杀害本将。” “但此等腌臜事能拿到台面上说吗?” “就连樊於期也不敢明火执仗的杀害本将,诸位将军却意欲手刃本将?” “如今樊於期已死,本将若是再死了,谁来担这份罪责?” “还不是诸位将军!” “不若归降,无论接下来本将是生是死,诸位总归不会担负罪责,还能落个惩奸除恶的功劳。” “至少不亏啊!” 听着嬴成蟜的话,越来越多的将领动摇了。 正如嬴成蟜所说,杀了嬴成蟜之后,他们怎么办? 主将杀副将会被问责,但校尉杀主将却肯定是必死无疑,即便他们拿出同样的证据,证明嬴成蟜要投敌也不行。 你怀疑主将要投敌,你就杀了主将?谁给你的权利?你今日能怀疑嬴成蟜,明日就能怀疑王翦或杨端和! 为了大秦所有将领的人身安全,此例绝不可开! 吕不韦冒着与王翦、杨端和等所有大秦将领翻脸的风险也要保他们性命的可能极低。 见袍泽们眼中的犹豫越来越盛,刘安不禁怒喝:“你们都醒醒,莫要听他蛊惑之言。” “樊副将平日里待我等不薄,如今樊副将被杀,我等怎能不为樊副将报仇雪恨!” “至于未来更不需要担忧,我等大可去投奔赵国,性命无忧!” “随本将冲杀!” 刘安不敢再让嬴成蟜说下去了,举起长剑就要杀向嬴成蟜。 然而另一柄剑却已刺向刘安。 “为了本将的族人老小,还请都尉赴死!” 第19章 我要看血流成河! 时间拨回一刻钟之前。 偏院内,十几处篝火熊熊燃烧,每一处篝火之上都有一只六十多斤重的白条羊正在被高温舔舐。 二百余张案几上摆满了各色烤肉,两百四十名来自不同将领府上的家兵沉默的吃着肉。 不同于正堂的热闹,偏远内的气氛格外沉闷。 一名乐师的身影在院门外闪了闪,卦夫见状直接抱起酒坛走向樊护,笑着邀饮: “樊兄!来,共饮一爵!” 樊护声音平淡的拒绝:“卦兄无须再劝,既然家主有令禁止饮酒,那就没有任何一名家兵会饮酒。” “你看这几日有哪名家兵饮过一口酒?” 卦夫无奈的坐在樊护身边:“都是一军之中的袍泽,难不成我等还会害诸位不成?” “我家将军都允许诸位喝酒了,怎么就不能喝上一口?” “这好端端的宴会若是连一口酒都不喝,那还有什么氛围!” 樊护却只是摇了摇头:“某乃家兵,而非士卒,无须听从将军调遣。” “至于猜忌之心却是卦兄想多了,若是某果真猜忌,就不会吃这烤肉。” 事实上,第一天酒宴时所有家兵都没吃一口宴会上的饭、没喝一口这府上的水,只是用自己随身带来的肉干和水囊充饥解渴。 直到第二天时嬴成蟜提供了活羊活鹿,又提供了未经研磨的盐巴等调味料,樊护等家兵确认嬴成蟜不存在投毒的机会,这才亲自动手烹饪了食物,总算是在嬴成蟜的府上吃了口热乎饭。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允许所有食材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也是为何好端端的院子里却摆上了十几处篝火的原因。 说是没有猜忌,但樊护等家兵对嬴成蟜的防备简直都要写在脸上了! 卦夫无奈摇头:“我算是明白我家家主为何总是申斥我等了。” “与樊兄一比,我这家兵当的确实不称职。” “但我家家主可是交代了,务必要让我等陪好诸位,可你看……” 环视了这沉闷的现场一圈,卦夫无奈摇头:“既然诸位不饮酒,那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樊护也能理解卦夫的无奈,更没理由拒绝卦夫,便笑着点头:“卦兄请!” 卦夫清了清嗓子,用酒爵拍打案几以做节拍,慨然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其他嬴成蟜的亲兵也跟着唱了起来: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句一出,全场家兵就知道卦夫在唱什么了。 老秦人的歌曲不少,但论传唱度,却无一首能出《无衣》之右。 而在大秦军中,这更是比战鼓更能振奋军心的战歌! 不由得,其他家兵也跟着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一名、两名,随着乐声越发激昂,两百余名家兵都引吭高歌: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听着歌声,樊护有些感慨。 这歌声慷慨激昂,他们要做的却是苟且之事。 这歌词同袍同泽,他们要做的却是弑杀战友的事。 何其讽刺! 何其悲哀!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好胆!尔果真心怀不轨!”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曲歌罢,卦夫畅快大笑:“彩!” “诸位果真真袍泽也!” 樊护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犹疑的发问:“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樊於期的那一声呵斥在经过墙壁、大门的阻隔后本就已经衰微。 在两百多名家兵同声高歌的声浪中更是只掀起了丁点水花。 饶是樊护耳聪目明却也只是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若是换做第一天,仅仅这点不和谐就足以让樊护暴起发难。 但正是因为第一天时樊护仅凭一声‘杀’就掀了桌子,杀奔正堂,让樊於期十分难做,所以今日的樊护反倒是不敢再因为这丁点猜忌便直接暴起。 卦夫慷慨而呼:“是我大秦敢于向六国挥刀的声音!” 一众家兵热烈的抚掌而赞:“彩!” 卦夫再次打起节拍,朗声而呼:“诸位袍泽,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两百名家兵再次齐齐高唱,只有樊护佯做溜达的走到了院子边缘,侧耳倾听。 半晌过后,终于又有一道声音穿透大合唱传入樊护耳中。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休伤我主!” 隐约听到这句呵斥,樊护直接拔出长剑,怒声而喝:“正堂有异!” “诸袍泽,护卫家主!” 一声令下,不只是樊於期的家兵,其他所有将领的家兵全都在一瞬间停下歌声,抽出腰间长剑。 卦夫没有拔剑,只是张开双臂挡在院门处大声呵斥:“樊兄,你这又是何意?” “将军们与舞女们玩点新奇的,喊两嗓子你就听风便是雨?” “前番就因为你过于敏感,我的三名属下负伤,我更是被家主训斥了半晌。” “今日你又来这般作态?若是我何处没有招待好,伱大可直言,莫要借此挑拨将军们的关系!” 经过第一天的乌龙,樊护也不能确定他刚刚听到的喊杀声究竟是出于误会还是出于争斗。 樊护不敢拖沓,却也担心这是嬴成蟜的计谋,就是想诈他们这些家兵,借他们之手提前扩大矛盾,坏了樊於期的布局。 所以樊护不敢直接杀人,只能沉声喝令。 “樊府家兵,撞开道路!” 五十名家兵低垂长剑,闷着头往卦夫身上撞,这哪是卦夫能挡得住的? 即便卦夫带着参宴的二十名家兵一同堵门,却也终究还是被撞开了道路,只能焦急大喊:“樊兄你这是做甚!” “若是嫌我歌声难听,你直说便是啊!” 樊护闷声开口:“若是某判断错了,某自当赔罪,甘愿受罚。” “樊府家兵,随某走!” 有樊护带头,所有家兵全都向着正堂方向跑去,卦夫也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偏院就在前院侧边,而正堂就在前院之中,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十丈。 只是十余息的时间,樊护就冲到正堂门口。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了,飞起一脚,樊护直接踹开大门。 映入樊护眼帘的,便是数具尸首和满地鲜血,更有一柄秦剑正对着刘安刺去! 刘安的家兵眼睛都红了,怒声嘶吼:“家主,小心身后!” “保护家主!” 得家兵提醒,刘安赶忙转身,横剑荡开了这一刺,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后之人。 “杨都尉,你欲杀本将?” 都尉杨虎不言不语,只是持剑再刺。 刘安的家兵哪能坐视自家家主被杀?毫不犹豫的就冲了上来。 与此同时,杨虎的家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自家家主都开杀了,他们怎能落后?持剑便刺向刘安的家兵! 双方共二十名家兵拼杀在一起,口中怒吼,其他将领也纷纷喝令: “本将麾下,速杀刘都尉!” “张唐,速来保护本将!” “挡住他们!家主如今占优,我等拦住这些家兵便可!” “俺拦住他们,尔等立刻去保护家主!” 自家家主还活着的家兵倒还好,有个指挥。 自家家主已经死了的家兵们却完全陷入茫然。 谁是敌? 谁是友? 我该保护谁?又该去杀谁? 樊护更是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樊於期怔怔出神。 “家主!家主!!!” 樊於期死了,樊护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他不知道樊於期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死之前又经历了什么,他的心中只有满满的自责和懊悔。 为何他没有早一点赶来! 跪在地上,给樊於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樊护怒声嘶吼: “樊府家兵,死战!死战!” “杀嬴成蟜,为家主报仇!” 杨虎心中一凛,甚至放弃了杀刘安,而是赶紧奔向嬴成蟜,口中怒喝: “胆敢靠近将军者,杀无赦!” 狭窄的门口变成了绞肉机。 刚刚还勾肩搭背、载歌载舞的家兵们此刻却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高台之上,嬴成蟜轻轻抿了口爵中酒,静静俯视着台下的血流成河。 第20章 合着咱们是一伙儿的! 虽然已经接触过一段时间,但军中所有将领的家兵加起来足有七百余人,有几个家兵能记得住其他所有人的样貌和身份? 即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你能记住对方家主给他下达的是什么命令吗? 在不确定对方是否与自己目的相同的情况下,唯有一个杀字,最为稳重。 即便是刚刚同唱《无衣》的袍泽,也照杀不误! 现场唯有樊於期和刘安的家兵目标明确,就是要杀嬴成蟜! 一边各自为战,一边结阵推进,杨虎左支右绌之下难免漏过几个人。 “嬴成蟜,死来!”刘安斩杀一名杨虎的家兵之后,终于闯到了嬴成蟜面前。 韩柔心中一凛,当即娇声喝令:“放箭!” 十余名舞女齐齐张弓搭箭,箭矢瞄准刘安之后飙飞而出。 刘安却只是抬起手挡住了要害,任由那些箭矢射在自己身上。 结果也如刘安所料一般,大半箭矢即便射中了刘安也被他身上的皮甲挡住,只有那些未被皮甲覆盖的部位挂上了几根箭矢。 刘安嗤嘲大笑:“不过是孩童玩闹时才会用的半石弓而已。” “嬴成蟜,你就想用这十几副软绵绵的弓震慑住我等军中将领吗!” 怒吼间,刘安手中长剑对准嬴成蟜的脖颈突刺而出。 见嬴成蟜自左下向右上扬起长剑,刘安目露喜色。 世人皆知,这种上挑的剑势力道最弱,这上挑的一剑怎能挡住自己的刺击! “铛~” 金铁交鸣之音炸响,在刘安震惊的目光中,他手中的长剑不可控的向上荡飞,更有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来,震的他右手发麻,剑都险些脱手! “这怎么可能!” 世人皆知,嬴成蟜善游说辩论,又年仅十六。 一名年仅十六、把大半时间都投入到游说中的小年轻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力道! 可惜,他的疑惑注定无法得到解答。 在他的视线中,一柄剑身在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 最终洞穿了他的咽喉! “但就是这十几副软绵绵的弓,却确实震慑住了诸位。”说话间,嬴成蟜上前一步,让长剑完全刺穿了刘安的咽喉。 任由动脉血溅射到自己身上,嬴成蟜继续开口:“虽然诸位很快就能看出破绽,但只是片刻的震慑便足矣。” 刘安面露苦笑,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即便他振臂高呼,也没人跟他并肩子上了。 无论嬴成蟜能不能打,他都没有任何战绩,在老将面前是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的。 当十名处于暴怒状态下的老将在面对这么一名小年轻时,他们不会考虑那么多。 敌众我寡,优势在我,还考虑什么?顺着怒火去战斗便是! 但当十名处于暴怒状态下的老将面对十几名拿着弓的舞女时,局面却不一样了。 即便他们明知道以舞女的力气拉不动太重的弓,即便他们不会因此心生胆怯,即便他们毫无畏惧。 但十几张弓带来的威慑力也会让其中一部分人压下怒火,找回平日里指挥作战时的冷静。 去考虑该如何以最低的伤亡制服对方,去考虑自己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甚至去考虑这样做会给家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十几张软绵绵的弓杀不死他们,却能杀死他们上头的热血。 至此,裂隙顿生! 刘安不甘的悲鸣:“枉我等一生征战沙场,却被你这孺子的疑兵计所骗!” 嬴成蟜诧异反问:“难道你以为本将单人独剑杀不了你们?” 刘安:…… 虽然不知道嬴成蟜为什么这么能打,但就凭嬴成蟜方才的武艺,与他们这群将领拼個同归于尽并不是不可能。 至此,刘安心中的那丝幻想也消失不见。 双手抓住剑身,刘安艰难的发问:“可否,放过末将家眷?” 嬴成蟜没有答话,只是抽出长剑。 挥手斩下! 大动脉中的血液彻底没了束缚,喷涌而出。 嬴成蟜则是举起刘安的头颅,怒声厉喝: “刘安已被就地正法,主犯诛尽矣。” “降者不杀!” 杨虎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见嬴成蟜已经高举着刘安的头颅,顿时振奋大吼:“降者不杀!” 劝降之声愈发高涨,卦夫等家兵也终于从家兵丛中杀出一条血路,跑到了嬴成蟜身边。 “家主!家主您可无恙?”说话间,卦夫的手就要往嬴成蟜身上摸,嘴里还在埋怨:“柔书史,你等就是这么护卫家主的?!” 嬴成蟜没好气的打掉了卦夫的手:“都是旁人的血,本将无碍。” “也别说韩柔护卫不利,韩柔所部战损已过半!” 脸色苍白的韩柔面露羞惭,微微屈身:“卦屯长说的没错,确实是卑下办事不利。” “若卑下能手刃樊将军,想来不会出这么多乱事,更不会让少主身陷险境。” “请少主责罚!” 嬴成蟜拍了拍韩柔的手,温声劝慰:“何故自责?” “诸位本就不是士卒,而是母妃的女宦。” “为防耳目窥伺,诸位甚至连训练都不敢在白天训练,只能入夜之后躲进屋子里悄悄练习。” “能手刃数名将领已是万分出色。” “又能张弓为本将鼓噪作势,更是完美完成了本将所托。” “何愧之有?” 嬴成蟜的声音转为诚恳:“诸位先回后堂休息疗伤,战死的女宦本将定当厚赏、厚葬,并护其家眷!” 百名家兵是先王给嬴成蟜的定额。 以嬴成蟜在朝中所处的环境,但凡敢超额一人,第二天就会有人攻讦嬴成蟜意欲谋反。 但百名家兵根本不足以让嬴成蟜有多少安全感。 嬴成蟜就把韩夫人的女宦也培养了起来,而其中领头的便是韩夫人的书史韩柔。 虽然她们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普通士卒,却胜在一个出其不意,而且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震慑作用。 倘若没有韩柔先吸引了樊於期的注意力,没有其他女宦纠缠住将领,嬴成蟜很难保证在第一时间斩杀樊於期,免不得与所有将领开战。 如果进入那种局面,即便嬴成蟜能杀尽堂中将领,后面的事也会变得颇为棘手。 韩柔面色好看了些许,收起弓箭,屈身一福:“谢少主!” 正持剑警惕的卦夫急了:“家主,此刻正是战时,要治伤也不是这个时候。” “即便柔书史不能近战,却也可持弓策应啊!” 嬴成蟜面露轻笑:“大局已定,无须担忧。” “大局已定?”卦夫不由得看向战场,便见原本纷乱的局势竟变得清晰了起来。 残存的几名都尉、校尉将自家家兵聚拢在身边,联手作战。 而所有死了家主的家兵却都被挤压在战局中间,四面皆敌。 这一次,结阵而战的变成了杨虎一方,各自为战的却变成了樊护一方。 随着一名名家兵阵亡,战争的天秤终于产生了偏移。 杨虎将被绑缚了双手的樊护扔在嬴成蟜面前,单膝跪地,轰然拱手:“末将御敌不利,竟令将军亲冒锋矢。” “请将军降罪!” 其他几名校尉、都尉也齐齐拱手:“请将军降罪!” 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一群将领,卦夫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我一直都觉得伱们是樊於期的人来着。 合着咱们是一伙儿的! 第21章 最坏不过夷三族而已! 嬴成蟜快步下了台阶,离着老远就伸出双手,然后抓住杨虎的胳膊,用力将他扶了起来:“杨都尉何罪之有?” 旋即嬴成蟜又看向其他将领,正声开口:“本将也只是隐隐感觉刘安有二心。” “直至方才听刘安亲口承认,本将才能确认刘安竟然真的欲行那叛逃之事,幸得诸位将军与本将共斩此僚。” “诸位将军有功,无过!” 嬴成蟜这番话给所有将领的行为和身份定下了基调。 一众将领纷纷轰然拱手、振奋高呼:“谢将军!” 但语调的振奋并不代表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上一个轻信嬴成蟜的人,可正躺在血泊之中呢! 杨虎试探着发问:“那这些家兵,将军您的意思是……” 看向披头散发、身披数创、跌坐于地的樊护,嬴成蟜轻声一叹:“樊於期、刘安等人作乱。” “但这些家兵却是义士,更是我大秦的好儿郎,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责任。” “卦夫,给他们个体面吧。” 卦夫拱手应诺后,走到了樊护身边,一剑斩开了绑着樊护的绳子,又将手中剑递给了樊护,轻声开口:“樊兄,抱歉。” 樊护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挤出一个笑容:“无碍,各为其主而已。” “这辈子没能与你痛饮,下辈子某再寻你痛饮三百爵。” 残存的十余名各家家兵踉跄着走到了各自将领身边,用衣服帮樊於期擦干净了脸,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 然后又跪在自家将领面前磕了三個响头:“家主,卑下无能,未能帮您复仇。” “求家主在黄泉路上多等等,卑下绝不会再让旁人碰您一根汗毛!” 直起身来,樊护高昂脖颈,持剑自刎,口中悲呼: “家主,某来也!” 话落,鲜血喷涌! 所有残存的家兵都选择用最为决绝悲戚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看着满堂的尸首,卦夫别过头去,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一起欢歌笑语,不过是转眼间,为何就到了如此地步? 但这些家兵的做法也给了卦夫以强烈的心灵震撼。 虽然他给嬴成蟜当家兵已有数载,但平日里做的活儿跟护院差不多,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家兵二字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杨虎等将领的心也终于放松了。 樊护等家兵很清楚杨虎等人与樊於期之间的勾连,如今这些家兵死了,人证也就没了。 杨虎等人彻底甩脱了曾经配合樊於期意欲杀害嬴成蟜的罪责,至此,他们才终于实现了有功无过的目标! 但仅至于此,还不够。 杨虎低声发问:“将军,副将作乱、都尉通敌,此乃大事。” “末将心忧吕相震怒、朝廷发难啊。” 嬴成蟜反问:“杨都尉心下何意?” 杨虎当即谏言:“即刻率军回朝!” “副将作乱,此乃天大的事,以此为由撤军,即便相邦也无法斥责将军。” “且即刻回朝也能表明将军对朝廷的忠诚,绝无二心!” 杨虎这辈子也打过不少次仗了,但在遇到敌军面前就出这么多幺蛾子,战死了这么多将领的仗,他真没打过。 杨虎现在甚至不考虑军功问题了,他只想回家! 谁承想,嬴成蟜却摇了摇头:“不可。” “即便本将现在就遣散大军,本将依旧要带着至少两万名咸阳大营的士卒回朝。” “若本将现在就撤军,在不确定本将究竟是否有二心的情况下,反倒会让朝廷惊惧。” 杨虎有些诧异。 之前不是你一直嚷嚷着要撤军的吗。 结果我都给你台阶下了,你非但不下,反而还把台阶给踩碎了? 嬴成蟜的担忧是合理的,但在杨虎看来解决起来也简单,把嬴成蟜绑了带回去便是! 但看着嬴成蟜那冷然的目光,杨虎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这么冒昧的提议。 嬴成蟜看向所有将领,声音之中满是激励:“虽然本将不通兵事,樊於期又已被斩。” “但我大秦军中还有诸位将军!” “杨虎!” “今日起,你为此军副将!” 杨虎不敢置信的看向嬴成蟜:“将军,末将为副将?” 嬴成蟜反问:“伱觉得自己没这个能力?” 杨虎当即反驳:“末将绝无此意!” 都是爬到都尉级别的人了,再向前两步就是副将,杨虎并不认为自己与副将之间的差距真有那么大! 嬴成蟜又看向其他将领:“冯亭,今日起,你为校尉!” 三名校尉接收了被杀的那两名校尉的兵马。 三名奋勇拼杀的都尉被嬴成蟜提拔成了校尉。 只有两名方才一直犹豫不前的都尉没有得到提拔,却也各自多得了一千兵马。 一番封赏过后,堂内气氛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 嬴成蟜声音加重:“本将派遣家兵追随于诸位身边,不只是为了让家兵们追随诸位将军学习,也是在观察诸位将军。” “经过观察,本将深以为诸位将军皆是有能为之人,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 “而今,本将给予诸位将军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要我等得胜而回,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也足以让朝廷相信诸位能够胜任现有的职位!” 杨虎等将领真心实意的轰然拱手:“我等,拜谢将军!” 不需要嬴成蟜再去解释为什么要继续进军了。 即便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也会比嬴成蟜更迫切的渴望一场胜利! 嬴成蟜面露笑容,声音也转为温和:“突遭变故,诸位将军都浑身浴血,不便回军。” “客院已经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诸位将军且去沐浴。” “半个时辰后,于前院集合,本将与诸位同回军中。” “接下来还要劳烦诸位协助本将,稳定军心啊!” 樊於期只带了三成将领赴宴,还有一些忠于樊於期的将领留在军中。 假若杨虎等人带着浑身血迹回军,还没进军营就会引起军中将士的警惕。 那些如刘安一般与樊於期勾连过深的将领更是可能直接作乱。 这可不符合嬴成蟜的需求。 一众将领齐齐拱手:“唯!” 将领们四散而去,嬴成蟜也回了后院主屋,躺在浴桶之中,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上的血痂。 卦夫坐在浴桶外,认真帮嬴成蟜刷洗染满鲜血的长发,眉头却皱的很紧: “家主,卑下以为杨都尉的担忧不是妄言。” “家主您斩了樊於期,朝中定然震动,相邦也会愈发警惕、敌视于您。” “卑下甚至担心相邦见家主真的执掌了大军、有了兵权,直接诬家主谋反!” 嬴成蟜闭着眼睛放松肌肉,随口笑问:“再不利又能不利到何等地步?” “即便相邦诬我谋反,最坏不过是夷三族而已!” 第22章 鞭尸嬴异人还是杀了嬴政,你选! 听着嬴成蟜轻松的口气,卦夫人不敢置信的反问:“最坏不过是夷三族而已?” “家主,那可是夷三族啊!” 家主,听听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夷三族这么酷烈的刑罚,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而已? 您让您的亲眷们怎么想! 嬴成蟜的声音依旧平淡:“本将若无法挣脱他们给本将安排的死局,必死无疑。” “无论本将是怎么死的,以母妃的性子都不会独活,也会随本将同死。” “夷三族如何能威胁到本将?” “除本将和母妃之外,本将三族之内的其他族人由他们随便杀!” 卦夫人都傻了。 除了您和韩夫人之外,三族之内随他们杀? 您听听这是人话吗! 您三族之内的其他人难道…… 等等! 大秦夷三族指的是夷灭犯人的父族、母族、妻族这三族。 嬴成蟜还没结婚,没的妻族可以灭。 嬴成蟜的母妃韩夫人是前任韩王的庶女,大秦难道还能闯进韩王宫,把韩王安拽回大秦受罚? 至于父族就更别提了,说吧,你是准备把先王嬴异人拉出来鞭尸还是准备砍了嬴政? 卦夫终于恍然:“夷三族乃大罪也,但对家主您而言却形同虚设!” “相邦本就意欲对家主不利,若家主苟且也难逃一死。” “所以对于我等而言,局面再坏也不会更坏了!” “即便相邦接下来再对您出手,您手中也有十万大军,有了抵抗的资本。” 卦夫越说越是兴奋:“对了,您出征之前还讨要了超量的粮草!” “即便朝廷想要发兵攻打我等,短时间内也凑不出足够的粮草。” “彩!” “家主,大才!” 卦夫看嬴成蟜的目光满是钦佩。 原本连嬴政和韩夫人都无法破局的绝路,竟然硬生生被嬴成蟜走出了转机。 虽然其中每一步走错嬴成蟜都可能会死,甚至可能会被定下大罪,夷三族。 但即便是失败了,对嬴成蟜而言有损失吗? 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 嬴成蟜将脖颈都浸没在水中,语气格外轻松:“接下来便是静待良机了。” “希望王兄莫要让我久等。” …… 与此同时,府外二里半。 数匹快马绝尘而来,屯留县令赵哲翻身下马,紧张的喝问:“尔等不是说有喊杀声吗?喊杀声何在!” 一名斥候赶忙拱手:“喊杀之声刚刚停下没多久。” “方才喊杀之音直冲云霄,至少有数百人同时呼喝。” “卑职绝对没有听错!” 赵哲眉头紧锁:“樊於期已经在军中鼓噪多时,更屡屡引导士卒们的不满之心。” “他为何会在今日、在长安君府上暴起发难?” “这不合理!” 县丞王年笑着打趣:“上官,您不会觉得今夜不是樊将军杀长安君,而是长安君杀樊将军吧?” “这些时日我等一直派人昼夜盯守长安君府,除了前些日子来了些舞女,何曾有过旁人靠近?” “运进府内的那几十张弓也都是软绵绵的半石弓,近距离攒射都杀不死人。” “今日长安君的大半家兵也都还在军中,并未回府。” “就凭长安君带在身边的二十余名家兵和几十名舞女,如何能斩杀樊将军麾下的诸多将领并两百余名家兵啊!” 王年有些羡慕的看向长安君府:“依本官所见,我等合该登门恭贺樊将军了。” “经此之后,樊将军在相邦心中的地位必然骤升,或许没多久我等就该称呼一声樊上将了!” 赵哲也觉得嬴成蟜能杀了樊於期这个猜想十分可笑。 但赵哲认为,樊於期在长安君府行刺这个猜想同样可笑。 犹疑之下,赵哲还是决定稳一手,沉声喝令:“斥候去打探一番。” 一名斥候当即拱手:“唯!” 刚一靠近长安君府范围,一股混杂着腥甜与铁锈的味道便钻入斥候的鼻腔之中。 斥候心中警铃大作。 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他很清楚,死几十个人根本无法营造出如此厚重的血腥味,这至少得是上百人在短时间内死去才能弥散出的血气! 由早先选定的角落小心翻上院墙,斥候目露诧异。 只见后院内竟然有几十名家兵正在绑缚伤口,且交流的话语十分诡异: “嘶~轻点轻点,你刺某时下手那么重也就罢了,包扎时手还那么重?你是真心让某死啊!” “嘿,我腿上的伤还没包扎呢就先给你包扎,你还不乐意了?” “我这边的布不够用了,你们那儿谁还有?” “府上肯定有,憨夫,伱是长安君的家兵,这府里你熟,给袍泽们弄点绸布去啊!” “还想要绸布?想得美,俺给你们找麻布去!” 刚刚拼死搏杀的两個人现在正在互相帮忙包扎? 绸布不够用了还让长安君的家兵去找?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斥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又瞄了几眼,斥候加速回返。 赵哲见状赶忙迎了上来发问:“情况如何?” 回忆着自己见到的种种,斥候眉头紧锁:“长安君府内尸首、伤员众多,定是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卑职不敢潜入打探,所以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 “卑职只能确定一些将领的家兵与长安君的家兵关系非常融洽,长安君的家兵还在帮那些受伤的家兵取麻布用以包扎。” 赵哲心中一震。 斥候打探的消息并不算多,但已经够了。 长安君的家兵还活着且行动自由,大量将领的家兵负伤,那他们刚刚是在与谁交战? 赵哲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樊将军,想来是已经遭逢不测了!” 王年也面色发白:“这、这、这,怎会如此?” “那我等接下来该当如何!” “难道要我等指挥县兵去围杀嬴成蟜不成?” 赵哲断然拒绝:“不可!” “若我等指挥县兵围杀嬴成蟜,那便是谋逆之罪,必被夷三族!” 王年反问:“那我等又能如何?难道要等长安君安然离开屯留县吗?” 王年和赵哲都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身为吕不韦派系的人,他们对剿灭韩系外戚甚至比吕不韦本人更加期待。 因为只有剿灭了韩系外戚,朝堂之上才能空出更多位置,他们才有晋升的空间! 脑筋急转间,赵哲看向斥候:“去军营,告诉樊於期的亲信将领。” “就说长安君突然发难,长安君府正处战局。” “樊於期特令你传令,今夜兵变!” 第23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大部分人的生物钟。 就在长安君府歌舞升平时,军营中的绝大多数将士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但就在将士们已经进入梦乡时,一道带着悲戚的歌声却骤然响起。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苏角被这歌声惊醒,下意识的抓住了自己的秦剑,警惕的环视四周。 确认没有敌人才放松了下来,无语吐槽:“怎么回事?怎么大晚上还有人唱歌啊。” “而且唱的还是《葛生》,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唐风·葛生》是一首在韩国传唱颇广的民谣,它以一名寡妇的口吻来悼念从军阵亡的丈夫,其中蕴含着对战争的反思和对丈夫的追思。 在大半士卒都是韩人的军中唱这首歌,其威力甚至要远远超过在后世军中唱《军中绿花》! 早在苏角被惊醒之前,蒲鶮已经醒来。 将秦剑抱在怀中,蒲鶮笑着开口:“虽然军中多老兵,但初次从军的新兵也有两万余人。” “初至军中,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还要锻炼,甚至还可能被老兵欺负欺负。” “再想想自己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心情低落、借歌发泄也是情理之中。” 帐篷外的歌声越来越大。 很明显,《葛生》出现了人传人情况。 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高唱这首民谣。 苏角猛的又躺回稻草上,愈发无语:“心情低落也不能大晚上唱歌啊。” “明天还要训练呢,今天睡不好,明天的训练如何完成?” “完不成训练再被上官们责罚,心情不是更低落了。” 蒲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帐外的目光颇为沉凝。 如果这首歌只是新兵一时兴起所唱,那在第一时间就会被伍长什长所制止。 然而现在这首歌已经唱过半了,却仍未有人制止,这只能是上官纵容所为! “难道今夜就要激发兵变吗?” 蒲鶮眉头紧锁,心中喃喃:“军中确实已经生出怨气,但这股怨气还远远不够。” “樊将军凭什么以为今日就能引导兵变?” 蒲鶮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对着苏角低声叮嘱: “外面的歌声越来越大了。” “若所有士兵的思归之心都被勾动,军中可能会出乱子。” “军营东侧无人看守,你等可以自彼处离开军营。” 苏角目露愕然:“蒲兄,你为何知道军营东侧无人看守?” “你到底是谁!” 听着蒲鶮的话,苏角突然意识到,这位教自己怎么吃粟饭才更容易入喉的老兵,或许不仅仅只是一名老兵那么简单。 蒲鶮拍了拍苏角的肩膀,笑着调侃:“我还以为你只有一股子蛮力,却没想到你也有点脑子。” 苏角瞪大了眼睛:“蒲兄,你怎能凭空污我!” 蒲鶮笑着摆了摆手:“走了!” 说话间,蒲鶮将秦剑别在腰间,转身便离开了军帐。 看着蒲鶮的背影,帐内剩下的四名士兵都陷入沉默之中。 终于,其中一名士卒低声提议:“今夜军中恐有变,我等,走吧?” …… 与此同时。 前军中段,所有帐篷的帘子都被拉开。 胆怯的士卒躲在帐篷里歌唱,胆大的士卒更是走出帐篷,汇聚在恸夫身边一同高歌: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曲歌罢,所有士卒心里都空落落的。 他们都知道,这首《葛生》中所唱的丈夫,或许就是未来的他们。 而《葛生》中那欲随丈夫同死的寡妇,或许就是未来他们妻子的真实写照。 但即便如此,他们又能如何呢? 最多最多不过是在战场上警惕一些,尽量苟全性命而已。 一片悲戚之中,恸夫突然大声开口: “某去岁刚婚配,某若死了,谁来照顾某的良人(夫或妻)!” “某要归家!” 不少士卒的内心出现了动摇。 虽然军功封爵很诱人,但谁能拒绝回家的诱惑呢? 只是严格的军律让他们不敢生出回家的念头。 却也有士卒大声开口: “俺原是韩人,来屯留行商时恰巧屯留被赠给了秦国,俺就变成了秦人,俺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家眷了!” “俺也想归家!” “杀了主将,咱们回家!” 就在鼓噪之声越来越大时,恸夫直接举起一枚火把,点燃了自己的帐篷。 熊熊火光之下,恸夫拔出长剑,环视全场,正声大吼: “此军主将苛待我等,我等若继续从军必死无疑!” “我等一死,家中无人耕种,家眷或将冻饿而死!” “我等都是韩人,是秦人的阴谋才让我等沦为秦人,我等何故为秦国效死?” “既如此,那便反了大秦,杀了主将,我等各回家中接回家眷,同回韩国。” 另一名托也跟着点燃了自己的帐篷,大声附和: “杀主将,归家去!” 几名被恸夫煽动成功的士卒也跟着点燃了帐篷,口中喊起号子,甚至不顾袍泽的阻止,点燃了其他袍泽的帐篷! 五百名如恸夫一样的人两两配合,散落于军营各处。 而在士卒们眼中,就是整个军营到处都有人喊着‘归家’的号子,到处都是熊熊火光! 即便大部分人还保持着清醒,知道这样继续下去意味着什么。 但当火光满营、号子遍地时,他们却生出了自己才是少数人的误会,被大势裹挟着,只能跟着一起喊: “杀主将,归家去!” 见气氛差不多了,恸夫振臂一挥: “袍泽们,先将那狗将军的亲兵尽数斩杀,再去杀了那主将。” “杀!” 苏角刚离开帐篷没多远,就被一起厮杀拦住了脚步。 “前面那人是主将家兵,就是他们为虎作伥,主将才敢如此欺压我等,杀了他!” 八夫啐了口唾沫,面露狰狞:“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做甚?不过是一群听从樊於期指派,犯上作乱的逆贼罢了!” “我倒是没想到,尔等竟会在今夜暴起发难。” “呵~倒是赶巧了。” 调整了一下手里的长剑,八夫怒吼:“莫要啰嗦!战!” 第24章 口号不是谁都能喊的吗? 悲夫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八夫的一句逆贼确实没有说错。 但想到将军交给他家的钱财,以及对他家眷的承诺,悲夫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烦闷与不安,沉声大喝: “休要狡辩!” “二三子,斩杀此僚!” 六柄长达一丈七尺(3.91米)的长矛对着八夫突刺而来。 八夫赶忙侧身避让,再用手中长剑左格右挡。 然而八夫手中秦剑仅长四尺(92厘米)。 即便八夫荡开了袭来的长矛也无法还击,甚至在长矛阵的配合下,他连欺身而上进行抵近还击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挨打! 八夫眸光沉凝,趁着又一次长矛突刺的机会,伸手抓住了其中一根长矛的矛杆。 “来!” 怒声爆喝间,八夫左臂青筋暴起,欲要将这柄长矛夺过来。 悲夫当即喝令:“再刺!” 角力间,又是一轮刺击袭来,八夫只能抽身爆退。 虽然没被长矛刺中,但八夫的左手却收的不及时,掌心被矛刃划开了口子。 看着掌心流出的鲜血,八夫无奈怒骂:“彼其娘之!” “这短兵打长兵,怎么打!” “八兄,接着!”一声招呼传来。 八夫下意识的循声望去,便见一杆扁茎青铜铍被抛飞而来。 看到青铜铍,八夫眼睛一亮。 作为秦军步卒军阵的中距离武器,青铜铍的长度没有长矛那么夸张,却也有着足足一丈五尺(3.45米)的长度。 长度虽然稍短,却更加灵活,且单单铍身便长达一尺半,足以弥补双方武器之间的差距。 赶忙伸手抓住长铍,八夫才看到狂奔而来的苏角。 八夫下意识的惊喜高呼:“苏角?” 苏角也手持一根青铜铍,朗声招呼:“八兄,我来帮你!” 苏角原本的计划是顺着军营的缺口离开。 毕竟他都没吃几天大秦的饭,凭什么为大秦卖命? 但当他看到八夫独力面对围杀时,苏角犹豫了。 苏角知道八夫是在刻意拉拢他们,但苏角能感受到八夫的真诚,也能感觉到八夫是真的在照顾他们。 今夜已经目送一位老大哥离去的苏角不希望看到另一位老大哥死在自己面前! 持铍与八夫并肩而立,苏角低声开口:“八兄,军营东侧无人看守,我们从那边杀出去!” 八夫目露精光:“有缺口?” 苏角用力点头:“有活路!” 八夫将自己的腰牌扔给苏角,笑着开口:“那劳烦苏兄弟跑一趟屯留县西侧十里处的长安君府。” “告知我家家主,军营哗变!” 苏角愕然:“八兄,那你呢?” 又是一轮刺击已经袭来,八夫以铍杆磕开两柄长矛后,踏前一步,手中铍尖便刺穿了一名士卒的咽喉。 旋即八夫手腕发力,犹如短剑一般的铍刃裹挟着鲜血和皮肉向右扫去。 又是一名士卒的咽喉和大动脉被铍刃划破! 一轮交锋,便有两名士卒战死,唬的悲夫等士卒齐齐退了半步。 八夫咧嘴一笑:“你以为本将为何能当上家主的家兵屯长?” “区区六个人就妄图围杀本将,谁给你们的胆子!” 眼睛一直盯着敌人,八夫余光看向苏角,沉声喝令:“军营之中有很多敌军在找我,他们不会允许我离开军营的。” “你走!” “只要你将这个消息带给将军,就算伱大功一件!” 见八夫占着上风,苏角也不多磨叽,匆匆叮嘱了一句便带上袍泽向军营东侧跑去。 顺畅无碍的跑出军营后,几名袍泽各自奔逃,苏角则是毫不犹豫的向长安君府狂奔而去。 半晌过后,苏角终于跑到了长安君府门外。 “铛~铛~” 抓住门兽的铜环用力磕向兽首,苏角大喊:“开门!” “我得八夫之令而来,开门!” 只是片刻后,憨夫便拉开大门,警惕的看着苏角:“你是何人?” 苏角焦急的举起腰牌:“我要见将军!” 看到八夫的腰牌,憨夫当即就明白情况有变,赶紧带着苏角往府内走。 “家主!军营有变!” 嬴成蟜刚刚沐浴更衣完毕,听见这话赶忙拎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出了卧房,沉声发问:“发生了何事?” 生平第一次直面一军主将,苏角的手有点打颤。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但友人的托付还是让他赶忙拱手上禀: “将军,约莫两刻钟之前,军中突然有人传唱《葛生》。” “无人制止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歌罢,军中突然有人鼓噪作乱,甚至烧毁了帐篷,然后作乱的人就越来越多。” “卑职出逃之际路遇八夫屯长,彼时八夫屯长正被数人围攻。” “八夫屯长将这腰牌交给了我,又让我来寻将军之后便继续独自对敌。” 虽然嘴唇发颤,但苏角还是顺畅的将今天发生的事如实上禀。 嬴成蟜的眉头紧紧皱起,格外诧异:“今夜军营竟会哗变!” 嬴成蟜万万没想到今夜会发生兵变! 这不符合樊於期的性格啊。 但现在显然不是深思的时候,嬴成蟜断声下令: “卦夫,去通知所有将领,披挂持刃来前院集合!” “憨夫,为本将披甲!” “苏壮士。” 看了眼苏角手中那枚腰牌,嬴成蟜心生悲戚,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你暂随本将家兵一同行动。” 众人当即拱手,肃声应诺:“唯!” …… 与此同时。 秦军大营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七万余士卒都聚集在了军营之外,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打算兵变,也没打算去杀嬴成蟜,但大势如此,由不得他们自己的心意。 看着乱军已成规模,谭明满意颔首:“甚善!” “本将还以为想要鼓噪出这等声势需要数月时间,未成想仅仅只是半个多月你便有了如此成果。” “七万余乱兵一拥而上,嬴成蟜必死无疑!” “本将自会对樊将军禀明你的功劳,多多犒赏你的家眷。” 恸夫疲惫的拱手:“谢都尉。” 只有他知道他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折损了多少兄弟,才堪堪营造出这番场面。 听着西北角那蕴着满腔怒火的嘶吼,谭明随口发问:“这是你的弟兄发出的吼声?” 细细听了一耳朵,恸夫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某的弟兄们已经喊了半晌,喊声理应不会这般中气十足。” 谭明面露轻笑:“那看来就是来自普通士卒的怒吼了。” “怪不得樊将军要提前起事,长安君他实在是不得军心啊!” 乱军西北角,腿部被长矛戳出了個窟窿的八夫跌坐于地,从身边死尸的身上扯下一根布条,包扎住了伤口。 略略止了止血,八夫用炭灰抹黑了脸,举起一根火把,一瘸一拐的前进,愤怒而决绝的嘶吼: “杀主将,归家去!” 第25章 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火把下的阴影让八夫的面部特征变得并不明显,胡乱涂抹的炭灰则是进一步遮掩了八夫的面庞。 行进间,八夫更是脱掉了自己的甲胄,从一具死尸身上扒下了件半身皮甲套在身上。 这幅与寻常家兵截然不同的装扮让不熟悉八夫的人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 再加上八夫的呼声又愤怒又卖力,让八夫顺利的融入到了乱兵之中。 突然间,一道犹疑的低呼传来:“八屯长?” 八夫循声望去,便看到一名同样穿着皮甲的士卒正犹疑的看着自己。 此人面部被混着血水的泥巴覆盖了大半,行走间颇有些躲躲闪闪,脑袋时时刻刻都是向下低垂的。 乍一看,八夫完全没认出对方的身份,又定睛看了看,八夫才不确定的发问:“卫夫?” 卫夫的眼睛明显亮了下,快步跑了过来,低声询问:“屯长,你怎么也在跟着喊号子?” “莫非这是家主的意思?” 八夫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卫夫嗨了一声:“咱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的样子就算再变,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 “不过你脸上的轮廓露出来的太多了,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来,再贴些血泥填填颧骨,更安全!” 得知自己是因为声音被认出来的,八夫松了口气,低声叮嘱:“莫管、莫问,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喊。” “这样能帮到家主!” 听见能帮到家主,卫夫直接仰头喊了一嗓子: “杀主将,归家去!” 身边多了个袍泽,不需要再独自一人的行走于敌军丛中,这让八夫心安了不少,喊号子的声音也更卖力了。 很快,六名嬴成蟜的家兵循声而来,更有百余名认可八夫的士卒环绕在八夫身侧。 眼瞅着队伍人数愈发庞大,八夫颇为欣慰。 而当他看到两名落单的士卒时,一个念头顿生,打了个手势便让袍泽们绕了过去,将那两名士卒围在中间。 揽住其中一名士卒的脖子,八夫低声开口:“莫怕,本将乃是主将家兵。” “你身边的这些人要么也是主将的家兵,要么就是心向主将的士卒,我等绝非反贼!” 士卒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环视左右:“伱们都是主将的兵?” 八夫等人当即点头。 士卒想哭的心都有了,你们都是主将的兵,这你让我怎么安心? 我可是准备去杀主将的啊!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了眼身周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目光,士卒乖觉的用力点头:“俺也是去护卫主将的!” 八夫笑着拍了拍此人的肩膀:“我远远见你就知你定是忠诚之士,果真没有看错。” “甚善!” “你放心,此次兵变只是我家主将为了整合大军而行的一個计谋而已,我家主将早就准备好了后手。” “你这人在未得将军嘱咐的情况下还想着护卫主将,虽然这种行为没什么用处,但这般忠诚理应成为我家家主的亲兵!” 两名士卒先是心中一慌。 怪不得他们觉得这次兵变为何如此顺利,现在想想,兵变过程中竟然没有一名高级将领出来阻拦他们,甚至那些来自咸阳大营的什长、屯长也都没出现。 这不就是主将有意纵容的证明吗! 得亏他们运气好,不然可就要白白送命了! 随后两名士卒心中又是一喜,不敢置信的发问:“俺们能当亲兵?” 亲兵是主将的常规安全防线,为了个人生命安全,只有军中最为悍勇的那群人才能入选亲兵! 而与之相应的,则是亲兵的餐食普遍更好,战死的概率更低。 虽然亲兵缺少亲自杀敌的机会,不好立功。 但只要此战得胜,亲兵哪怕什么都没做也能分润一丢丢军功! 这多爽啊! 八夫拍肩膀的手更用力了:“这是自然,我是家主的家兵屯长,我能骗你们不成?” 两名士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兴奋。 识了一次时务,他们还真就成为俊杰了! 两名士卒毫不犹豫的齐齐肃声低喝:“我等愿为将军效死!” 话落,两名士卒很有眼力见的直接站在了八夫身边不远处,警惕的看向四周。 八夫见状慨然而赞:“果然还是心向将军的士卒更多啊!” 说话间,八夫的眼睛继续四处扫视,便又看到了一名落单的士卒。 八夫当即低声喝令:“围上去!” 一边吞并落单士卒,八夫等家兵一边跟着乱军前进。 终于,乱军队伍抵达长安君府门外。 看着那占地面积颇广的宅院,恸夫怒声而喝:“看看,这就是咱们主将的宅院!” “只不过是驻军时偶尔住一次的地方而已,他却建的如此豪奢。” “定是他吞了咱们的辎重,方才有这么多钱来建宅子!” 又拱了把火,恸夫高举手中长矛,振臂高呼: “将士们,杀!” “杀了主将,各自归家!” “嘎吱~~”伴着一声吱嘎作响,长安君府门洞开。 卦夫等家兵手持长铍,策马奔出,向着乱军左右包抄而上。 杨虎等将领鱼贯而出,分列府门左右。 待众将站定,顶盔掼甲、手持长戟的嬴成蟜被战马承载着踱步而出。 目光扫过乱军,嬴成蟜轻声喃喃:“领军时还没意识到,如今本将方才发觉。” “人,真多啊!”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更何况是七万乱军! 夜色中,士卒们举起的火把犹如漫天繁星一般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而那七万余直勾勾盯着这个方向的目光更是给人造成浓浓的压迫感! 嬴成蟜深吸一口气,将发颤的双手藏在战马的鬃毛中,继续驱策战马前进,朗声开口: “本将听闻,将士们欲寻本将。” “本将来了!” 见嬴成蟜还要往前走,杨虎策马就要跟上。 嬴成蟜却对着身后摆了摆手,语气坚定:“不用跟上,本将自去。” 杨虎担忧的劝说:“将军,小心为上!” 嬴成蟜朗声而笑:“此地乃是大秦疆域,我等面前站着的皆是大秦的将士,本将更是他们的主将。” “何须小心!” 继续缓步前进,嬴成蟜高声而呼: “本将,大秦庄襄王次子、大秦长安君、大秦东征军主将、嬴成蟜!” “诸位将士有何不满,大可直言!” 第26章 一人一马对万军! 只有嬴成蟜的战马知道它主人的手颤抖的多剧烈。 那因紧张而痉挛的手指挠的战马舒服不已。 但另一只仅仅攥着马鬃的手却让它有些吃痛,不由得甩了甩头,发出嘹亮的鸣叫: “吁~~~” 将军独立、战马咆哮。 看着嬴成蟜孤独却挺拔的背影,杨虎目露钦佩: “果真先王之子也。” “纵未为王,却也有王的威仪!” 就连卦夫等家兵都骄傲于家主的勇气。 高昂着头颅策马对乱军形成了松散的包围圈,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将嬴成蟜的话传遍全军: “本将,大秦庄襄王次子、大秦长安君、大秦东征军主将、嬴成蟜!” “诸位将士有何不满,大可直言!” 大秦庄襄王次子! 大秦长安君! 大秦东征军主将! 这三个名头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足够让普通人心生敬畏。 嬴成蟜单人独对七万乱军固然危险,却让乱军们感受到嬴成蟜还信任着他们。 嬴成蟜认为他们是受了委屈才来上访的,而不是认为他们在叛乱! 这让大部分乱军都不再担心被事后清算,心中的提防和战意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甚至有不少被裹挟的乱军竟拱手高呼: “我等,拜见将军!” 恸夫很清楚他们鼓噪的时间太短,绝大多数普通士卒对嬴成蟜的恨意还没那么浓,他们很可能在战场之上倒戈。 但恸夫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因为恸夫很清楚,樊将军只是需要大军乱起来,以便于日后对朝廷有个交代而已。 深深的吸了口气,恸夫爆发出决绝的怒吼: “杀主将!归家去!” 他知道他此去必死无疑,但为了家人,死也值得! 恸夫身后,三百余名与他怀揣着相同目的的死士同时发出了此生最后的声音: “杀主将!归家去!” 撇见一支小股部队向着自己冲杀而来,嬴成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嬴成蟜很清楚,七万余乱军愿意老老实实听他说话,唯一的倚仗就是‘主将’这面大旗。 若是让士卒们发现这面大旗其实懦弱不已、脆弱不堪,那冲杀而来的可就不只是三百余人那么简单了! 被这些人抵近是死。 被大军发现了自己的色厉内荏,死的更惨! 所以嬴成蟜视恸夫等人的冲锋如无物,继续朗声而呼: “诸位袍泽在军中受了许多委屈,本将知道。” “本将都知道!” “而这一切,皆是副将樊於期架空本将所为!” “杨虎,带罪将樊於期!” 听得嬴成蟜呼喊,杨虎赶忙拎起樊於期的尸首快马奔至嬴成蟜身侧,低声劝说: “将军,敌军来袭!” “先行撤退吧!” 嬴成蟜摇了摇头:“莫要多说,将樊於期的尸首挑起来!” 没时间多劝,见嬴成蟜态度坚定,杨虎直接用长枪洞穿了樊於期的胸膛,将樊於期高高挑起,高声大喝: “樊於期之尸在此!” 谭明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策马上前几步,失声惊呼:“樊将军?” “樊将军怎的死了!” 谭明无法理解,今夜的剧本不是借兵变之手杀死嬴成蟜吗? 怎么樊於期先死了? 樊於期死了,那他谭明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谭明愣住了,八夫却没愣住。 在看到恸夫等人杀奔嬴成蟜的第一时间,八夫就断声下令: “取弓,搭箭!” 此刻已有五百余名士卒因为各种理由聚集在八夫身边。 听得命令,三百余名步卒赶忙站在外围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百余名弓手则是迅速取下背后长弓,搭上箭矢。 八夫也举起长弓,略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风向后沉声开口: “左前方五十丈,射!” 一声令下,弓若霹雳弦惊。 百余枚青铜箭矢向着恸夫的方向飙射而出! 弓弦炸响之音惊醒了怀疑人生的谭明。 看着抛飞而出的箭矢,谭明突然感觉轻松了起来。 嬴成蟜能杀樊於期已经超出了谭明的预料之外。 谭明不认为嬴成蟜能一边埋伏樊於期、一边在军中藏匿百名弓手。 既然在乱军之中有百枚箭矢向着恸夫射去,那显然是有其他将领已经做出了决断。 放弃原计划,投奔嬴成蟜! 虽然没了预期的收益,却至少可以及时止损。 想通其中关窍,谭明断声喝令:“射杀恸夫!” 家兵不敢置信的追问:“家主,您说什么?” 谭明怒喝:“听不懂吗?射杀恸夫,快!” 家兵们终于确认了谭明的想法,即便无法理解谭明为何下达这种命令,却还是第一时间传令谭明所部。 片刻后,更为激烈的弓弦声骤起,五百余枚青铜弩箭冲天而飞! “恸夫,小心!” 一枚皮盾突然出现在头顶,紧接着恸夫就听见了密集的撞击声。 更看到自己的袍泽被箭矢洞穿了脑壳,重重倒在地上! 恸夫下意识的看向前方,只看到了嬴成蟜那沉稳的身影,却没看到任何一名弓弩手。 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身后,恸夫就看到五百余枚反射着皎皎月光的弩矢飙射而来! 恸夫惊声大喝:“小心身后!” 死士们赶紧举起手中皮盾,或是举起袍泽的尸首挡在自己身后。 八夫撇了眼谭明的方向,目光便重回战场,继续喝令:“再放!” 谭明没有理会八夫的方向,只是双眼紧紧盯着恸夫,怒声喝令:“再放!” 又一轮箭矢飙射而出。 但这一次的箭矢却不仅仅只有六百余枚,而是高达三千余枚! 很显然,在谭明想通了之后,其他原本听令于樊於期的将领也纷纷倒戈。 他们想要摆脱嫌疑,消灭证据,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带给了恸夫深深的绝望。 就凭他们手中的小皮盾,怎么可能挡的住三千余枚箭矢的密集攒射? 恸夫只能发出绝望的怒吼: “尔等若背信弃义,必死无葬身之地!” 怒吼之音还回荡在空中,却已有十余枚箭矢贯穿了恸夫的身体。 被箭矢的力道重重推到地上,恸夫咳出一口鲜血,双眼无神的看着夜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声音: “我等可以死,尔等却莫要忘了对我等的承诺。” “若苛待我等家眷,我等做鬼也不会放过尔等!!!” 三千余名弓弩手毫不吝啬箭矢,也不在意恸夫等死士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射出手中箭矢。 片刻之后,这世间就再也找不到恸夫的痕迹,只有恸夫躺倒的地方残留着一套甲胄、一柄长枪、一枚破盾,和一摊烂肉! 直至此刻,嬴成蟜才终于肃声开口:“若众将士心有不满,大可直言,本将为诸位做主!” “但若有心怀不轨之辈犯上作乱,斩立决!” 这一次,不只卦夫,八夫、谭明等人纷纷开口高呼:“若众将士心有不满,大可直言,将军为诸位做主!” “但若有心怀不轨之辈犯上作乱,斩立决!” 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声,士卒们迷茫了。 刚刚四面八方传来的不还都是要杀主将的号子吗? 怎么真正动手的就只有那几百号人? 而当那几百号人死光了,身边袍泽们的立场就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军中大多数袍泽究竟是忠于主将的,还是想杀主将的? 迷茫归迷茫,但既然‘大部分’袍泽都这么喊了,士卒们也就赶忙拱手高呼:“我等,遵命!” 乱军之中,蒲鶮也在拱手高呼。 放下双手后,蒲鶮的眉头紧紧皱起:“果然失败了。” “樊於期就是这么完成恩主所托的?!” 第27章 能站着把军功挣了,谁愿意跪着 游侠荆寻倒是看的明白,遗憾的摇了摇头:“樊将军小瞧了长安君。” “樊将军根本没把长安君看在眼里,一心想以最小的代价来斩杀嬴成蟜,他甚至还想获得一些额外的收益。” “他依照他的目的布下了一个大局,但他没想到嬴成蟜可以通过直接斩杀他来破局!” “樊於期如此,听从他号令的将领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付出一切代价斩杀嬴成蟜的心理准备,只想顺从大势赚些功劳。” “樊於期一死,他们自是会当场改换门庭,甚至生怕自己改换的不够快,反被他人落井下石。” 荆寻的声音中多出了一丝后怕:“但莫说樊将军,我等之前又可曾将长安君放在眼中?” “若非恩主安排的计划,我等可能赶在樊於期之前就抢先动手了!” 蒲鶮也认同点头:“长安君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或许他身边有猛士,或许他自己就是猛士,亦或是他早已准备了一支兵马隐在暗处,却瞒过了樊将军的眼。” “诸位,樊将军以性命为我等做出的警告,不得不放在心上!” 二十名游侠纷纷点头,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愈发慎重。 他们的命只有一条,出手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他们不惧死。 但对于他们而言,像樊於期这么窝囊的死法甚至比死亡本身更让他们难受! 荆寻看向蒲鶮:“要再多打探、调查一番后再动手吗?” 蒲鶮右手捋着胡须,眉头紧锁。 十余息后,蒲鶮才终于下了决定: “今夜之后,长安君势必会迅速执掌大军,并组建属于他的亲兵卫队。” “现在他身边只有数十人,但明日之后的他,身边或将有一万人!” “且他身边的这数十人也刚经历过厮杀,状态不会太好。” “除非我等放弃,否则今夜就是此行最好的机会。” 荆寻缓缓点头:“蒲兄所言不错,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二三子,隐蔽,寻找机会!” …… 另一边,听着漫山遍野的应诺之声,嬴成蟜狠狠松了口气,手也终于不抖了。 他知道,他赌赢了! 数千枚箭矢的密集攒射证明了军中有不少将士愿意拥护他。 而这震耳欲聋的呼声更是会形成一股大势! 一股忠诚于他的大势! 站着大义,拥有大势,短时间内这支大军都不会再出现兵变这种极端暴力叛乱! 杨虎更是狠狠的一挥左拳,振奋低喝:“彩!” “将军以一己之力慑服万军,此事必当名传天下,甚至名留青史!” 嬴成蟜也忍不住畅快而笑:“若本将名传天下,那这份传说中也必定有杨将军一席之地。” “杨将军枪挑逆贼尸首,令全军不敢上前,亦是豪杰也!” 杨虎手里还挑着樊於期的尸首,无法拱手,只能激动的用力点头:“谢将军给末将这个机会!” 身为计划参与者之一,杨虎很明白嬴成蟜面对的是何等危局,嬴成蟜做掌握的力量又有多么孱弱。 杨虎也曾换位思考,假如他身处嬴成蟜的角色,他能怎么办? 然而杨虎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是以死亡告终,区别不过是早点死和晚点死而已。 但最终,嬴成蟜不仅没死,甚至反杀了樊於期,更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慑服了全军! 杨虎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满是敬佩,更对自己第一個改换门庭的决定自得不已。 跟着这么有能力的将军,还怕未来的升迁吗? 能站着把军功挣了,谁愿意跪着啊! 嬴成蟜收敛笑容,肃声叮嘱:“但如今只是控制住了局面。” “稍后还需要你速率将领们召回各自兵马,回营安置,彻底抚平动乱。” 杨虎肃然应诺:“唯!” 嬴成蟜这才再次用后脚跟轻轻磕了下马腹,驱策战马缓步上前,口中朗声开口: “本将不惮于承认本将从未领军出征过,樊於期也趁此机会架空了本将,欺压大军。” “但本将终究是大秦指派的主将,是尔等所有人的主将。” “犯上作乱者,唯有一死!” “如今樊於期已伏诛,本将也必当扭转樊於期所引起的军中乱象。” “明日起,本将将与诸位袍泽同吃同住,体察诸位袍泽的苦楚,将不妥之事一一改正。” “诸位将士以为,何如?” 听见嬴成蟜的这番问话,将士们傻眼了,面面相觑间不敢置信的低声窃语。 “将军要跟咱们同吃同住?将军可是主将,哪能受这般委屈?” “你方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杀了主将归家去吗,你怎的又舍不得主将受委屈了?” “那能一样吗!方才别人都这么喊,俺若是不喊的话岂不是不合群?俺可没想过要折辱主将。”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我等可是乱军,不受责罚就罢了,将军怎的还如此体谅我等,甚至不惜与我等同吃同住来发现我等的难处?” “咱们主将根本不像是那些人说的那般严苛,都是樊将军的错!” “对,都是樊将军的错,主将他真的,我哭死!” 数千年的尊卑观念和八百余年的礼制教化不是一夕之间能够磨灭的。 嬴成蟜没有说以后要一直和将士们同吃同住。 只是说要以同吃同住这种方式来发现士卒们遇到的困难。 嬴成蟜没说要体验多久,甚至没说体验完之后会改变多少。 但仅仅是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份态度,就已让将士们受宠若惊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嬴成蟜继续策马前进,声音转而严肃:“今夜之事,本将不会追究。” “因为本将知道尔等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尔等信任本将,所以才来寻本将做主。” “但今日之后,大军之中必须严行《秦律》!” “这是大秦胜于六国的基础,这也是你们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上将军的保障!” “可否做到?” 嬴成蟜都不追究今天的错误了,士卒们感谢还来不及,哪还会要求更多? 七万余乱军纷纷以更大的声音高呼:“唯!” 嬴成蟜朗声大笑:“甚善!” “将士们且安心。” “待本将扭转樊於期所造成的乱象,便即刻拔营,率诸位军功封爵,博个万户侯!” 士卒们更激动了,扯着嗓子高呼: “愿为将军死战!” 士卒丛中,蒲鶮也扯着嗓子高呼。 只是他一边高呼,一边还在悄然往前凑。 就在嬴成蟜即将进入大军的一刹那,蒲鶮呼哨出声: “动手!” 第28章 杀赢成蟜者,蒲鶮也! 嬴成蟜驱策战马,好像是在靠近一只野猫那般缓慢而坚定的抵近乱军,生怕引起乱军的警惕。 好在,士卒们眼中的狂热和敬仰让嬴成蟜安心了不少。 但就在嬴成蟜即将进入乱军之中时,十余枚箭矢却破空而出! 听到弓弦炸响之音,杨虎下意识的倾斜旗杆,用旗杆顶部樊於期的尸体挡在了嬴成蟜身侧。 让杨虎没想到的是,下一瞬,竟然真的有数枚箭矢刺穿了樊於期的尸体! 荆寻扔掉长弓,撇了撇嘴:“弓矢未能竟功,便得劳烦诸位用命了。” “冲杀!” 十五名游侠儿从乱军之中脱身而出,沉默而迅速的向嬴成蟜扑杀而来。 杨虎赶忙低喝:“将军,有刺客!” 呼喝间,杨虎甩掉樊於期的尸体,以旗杆对着一名游侠儿突刺而出。 游侠儿身形一软便闪开了旗杆顶端的尖矛,甚至还以剑身猛的拍向旗杆,震的杨虎双手一阵发麻。 就在这时,一杆长戟自侧边劈来,戟援直接洞穿了这名游侠儿的头盔,更深深刺入他的脑壳之中! 拔出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戟援,嬴成蟜肃声叮嘱:“本将御右、将军御左。” “以守为主,等待援军!” 杨虎赶忙而从得胜钩上取下长矛握在手中,用力点头: “唯!” 旋即又对着身后大喊:“本将家兵何在?” “速来护卫主将!” 蒲鶮也再次高呼:“有人刺杀主将,保护将军!” 卦夫、八夫等家兵更是急疯了,一边对着嬴成蟜奔来,一边大声怒吼:“护卫将军!” 在蒲鶮、卦夫等人的吼声中,士卒们纷纷拔出秦剑,向着嬴成蟜的方向冲来。 眼瞅着大军又要乱起来,嬴成蟜断声喝令:“全军听令,戒备四周。” “除家兵外,凡敢动弓弩枪剑者,皆为敌也!” 短时间内,除卦夫、八夫等家兵之外,军中任何人都得不到嬴成蟜的信任。 天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来救自己的,还是来杀自己的! 一番喝令,士卒们终于停下脚步。 只有蒲鶮等六名游侠儿像是离开了哈士奇群的饿狼般仍在狂奔,显得格外醒目。 “杀!” 嬴成蟜手中长戟猛然刺出。 一戟,封喉! 来不及收回长戟,嬴成蟜扭转长戟,以戟刃划开了这名游侠儿的咽喉,又顺势将戟援刺入另一名游侠儿的太阳穴。 一戟,两命! 但与此同时,蒲鶮却也杀至嬴成蟜面前。 嬴成蟜毫不犹豫的扔掉长戟,拔出腰间秦剑自上而下的刺出。 蒲鶮持剑横挡,怒声厉喝:“趁此机会,杀!” 荆寻绕开杨虎的封挡,转到了嬴成蟜身后,手中长剑陡然刺出。 嬴成蟜左手一拍马背,断声喝令:“踢!” 一声令下,胯下战马以前腿支撑身体,扬起碗大的后蹄对准荆寻便是一踢。 “嘭!” 高达400公斤的力量全数灌注于荆寻的胸口。 荆寻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踹的倒飞而出,更有四根肋骨被踢断,深深的刺入内脏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反作用力也让嬴成蟜的战马有些站立不稳。 嬴成蟜无从借力,手中剑的力道也轻了几分。 蒲鶮没时间为荆寻默哀,趁着这个机会,蒲鶮左手突然抓住了嬴成蟜的剑身。 不顾左手被剑刃划的血肉模糊,蒲鶮双眼死死的盯着嬴成蟜,口中高呼: “杀嬴成蟜者,蒲鶮也!” 呼喝间,右手长剑已然刺出! 然而恰在此时,一枚箭矢飙射而来。 “铛~!” 刚猛的力道通过矢锋尽数灌注在剑身上,逼的长剑偏移了几寸,未能穿透嬴成蟜的心脏,只是擦着嬴成蟜的甲胄冒出一片火星子。 嬴成蟜来不及查看甲胄破损的情况,直接以左手撑着马背跳下战马。 趁着蒲鶮尚未收剑,嬴成蟜一拳砸向蒲鶮的右臂关节。 “嘣!” 伴着一声脆响,蒲鶮的右小臂不自然的下垂,握在手中的长剑也跌落于地。 嬴成蟜身形一矮,双手分别抓住蒲鶮的双腿,猛然发力间直接把蒲鶮倒提了起来,对着身后袭来的一名游侠砸去。 游侠被砸的倒飞而出,蒲鶮也感觉浑身剧痛。 “咳咳~咳!”咳嗽间,几捧带着血色的唾沫喷溅而出。 嬴成蟜依旧倒提蒲鶮,冷声发问:“谁派你来的?” 蒲鶮艰难的大声高呼:“勿要管我蒲鶮,杀嬴成蟜!” 至此刻,卦夫等家兵也终于冲杀而来,紧紧护卫在嬴成蟜身边,紧张发问: “家主可无恙?” 嬴成蟜没有回答卦夫的问题,而是又抡起蒲鶮,重重砸在地上,怒声喝问: “谁派你来的!” 一个夜晚,嬴成蟜四次遭遇生死危机。 尤其是方才独自面对七万乱军时,那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嬴成蟜能不怕吗? 怎么可能! 但他不敢害怕,更不敢让别人感觉到他的心中有恐惧。 巨大的心理压力如今全数化作暴虐,发泄在了蒲鶮身上! 抓紧蒲鶮的腿,嬴成蟜一次又一次的抡起蒲鶮,再重重砸在地上,口中怒喝: “本将问你,谁派你来的!” 蒲鶮嘴里的呼喊越来越低,身体也渐渐不成样子。 卦夫终于意识到嬴成蟜的心态出了问题,赶忙低声提醒:“家主,将士们都看着呢!” 一番话唤醒了嬴成蟜的理智。 看着那一双双惊惧的目光,嬴成蟜没有后悔。 暴虐,有些时候并非坏事。 把蒲鶮的尸首扔到乱军面前,嬴成蟜冰冷的双眼看向大军:“可还有人意欲行犯上之事!” 看了眼双腿还算完好,上半身却已血肉模糊的蒲鶮,附近的将士们赶忙拱手高呼:“卑职不敢!” 嬴成蟜口中吩咐:“放出斥候收拢逃兵,辎重营尽快安营扎寨,收拢大军。” “各二五百主整顿兵马,率本部兵马归营。” “两个时辰之内,本将要看到大军继续安寝。” “可否做到?” 一众军中中层将领纷纷拱手:“唯!” 嬴成蟜略略点头,语气沉凝的再次下令: “军中所有都尉以上之将,去中军大帐等待。” “杨虎,带本将去樊於期帐中!” 谭明等将领心里一颤。 先让他们集合,又要去樊於期的军帐。 嬴成蟜这是想做什么! 第29章 让本将吃哑巴亏?不可能! 前、后、左、右四营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但谭明等将领并没打算把他们自己也给烧死。 所以中军大营基本没受到火焰的侵蚀,尤其是最中间的将领居住区,更是完好无损。 站在樊於期的大帐门口,嬴成蟜淡声开口:“杨将军先在外面等候。” “八夫所部、卦夫随本将入帐,憨夫率其余家兵守卫四周。” 杨虎等人齐齐拱手:“唯!” 掀开帐帘入内,嬴成蟜回身用力抱住了八夫,右手重重锤了下八夫的背甲,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容:“本将见了你的腰牌,险些以为你已阵亡于军营之中。” “能再见到你,本将心甚慰之!” 感受着嬴成蟜用力的拥抱,八夫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八夫不惧于为嬴成蟜赴死,在八夫看来,家兵为家主而死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谁不希望自己被别人当成人看啊! 八夫手足无措,只能强扯出笑容回答:“家主,俺,俺还没护卫够您呢。” “俺才舍不得死!” 嬴成蟜畅快大笑:“那就别死。” “等着本将闯过这番难关,真真正正拥有属于长安君的威仪和财帛。” “尔等和尔等的家眷还得跟着本将一起享福呢!” 八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 两行泪水混杂着血、泥、炭灰一起留下面颊,在脸上画出好笑的脸谱。 但八夫的心脏却好像燃起了一团火,无比坚定的看着嬴成蟜:“卑下愿为家主效死!” 其他家兵也热血激昂的拱手应诺:“愿为家主效死!” 嬴成蟜松开八夫,用力拍了拍每一名家兵的肩膀,沉声叮嘱: “莫要轻易言死。” “本将出征之前曾对尔等的家眷承诺过,会尽力带你们风风光光的归家。” “莫要让本将做那失信之人!” 一众家兵狂热的再次拱手:“唯!” 嬴成蟜轻松的笑了笑:“这便是了。” “待度过此关,本将请诸位喝酒。” “但现在,先彻查此地!” 家兵们当即应诺:“唯!” 嬴成蟜近些天来每天都缠着樊於期问东问西,对樊於期的帐篷颇为熟悉。 进入帐内,嬴成蟜第一时间就直奔樊於期放置藏书的竹筐。 “《樊氏兵法》、《扎营九略》、《军粮六运》……” 没谁会在出征之后还携带着大量兵书。 樊於期这筐里也没有《六韬》、《司马法》等现在兵家必备的著作。 《樊氏兵法》等所有兵书全都是樊於期根据他自己几十年战阵经验,亲自总结编撰而出,是樊於期自己写给自家后代的书籍。 所以这些书籍之中没有任何高深莫测的计谋,只是在用简单而详尽的语言,讲述着扎营、行军、运粮等繁杂而详细的军中细节。 恰好,嬴成蟜根本不缺兵家计谋的积累,他欠缺的恰恰就是对这些军中庶务的了解。 樊於期编撰的这些启蒙兵书正好可以补足嬴成蟜的短处! 将所有装着兵书的竹筐都小心放在门口,嬴成蟜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这算不算是杀怪爆技能书?” 恰在这时,八夫小跑了过来,将一卷竹简递向嬴成蟜,低声开口: “将军,这卷竹简有问题。” 说话间,八夫展开竹简,一行字迹映入嬴成蟜的眼帘。 【赵哲可为臂助,尔当从速行事,待尔竟功还朝,必保尔为主将!】 嬴成蟜眸光微凝:“赵哲?” 寻思了半晌,嬴成蟜面露肃然:“屯留县令,赵哲!” “这卷竹简是吕不韦所传!” “这卷竹简是自何处发现的?” “附近可还有其他竹简?” 八夫对着软榻的方向一指:“这卷竹简是从软榻内发现的,旁边还有几卷竹简。” 嬴成蟜一招手:“都拿过来!” 余下的几卷竹简也都被快速递来。 几卷竹简读完,体会着吕不韦书信中的语气和催促,嬴成蟜轻声喃喃:“吕不韦在屡屡催促樊於期,并一再表明他能给予樊於期的好处。” “什么样的关系才需要在让对方为自己做事时,一再重申自己能给予对方的好处?” 一个荒谬的念头跃出脑海。 但现在的情报还太少,无法进行进一步的佐证。 嬴成蟜把这个念头按回脑海,开口吩咐:“继续搜!” 一卷卷通讯信件被翻了出来,又被嬴成蟜翻阅完毕。 半个时辰后,八夫终于拱手:“家主,已经掘地一尺了,别无发现!” 嬴成蟜略略颔首:“辛苦了。” “八夫,军营之中是何时开始动乱的?” 八夫毫不犹豫的回答:“人定将尽(23:00)之际,军营之中突然高唱《葛生》。” “这首《葛生》就是兵变的信号!” “兵变开始之后,军中什长以上皆消失不见,军营各门还多出了一些材官把守,不许士卒出逃。” “除非军中所有将领军吏全部参与了进来,否则不会如此。” 嬴成蟜若有所思:“樊於期死于人定三刻(22:45)左右,兵变却是人定将尽方才开始。” “这不像是樊於期早有所料,提前决定今夜兵变。” “反倒更像是樊於期已死的消息泄露了出去,让军中人不得不提前兵变!” 卦夫赶忙解释:“家主,卑下一直盯着那些家兵呢。” “战后卑下先统计了人数,又让还活着的家兵指认了死去的家兵,都对的上号。” 嬴成蟜轻轻点头:“既然不是府内家兵传的消息,那应该就是府外之人传的消息了。” 卦夫有些不解:“府外确实也有监视我等之人,但他们应该是屯留县的人,而非军中之人啊!” 捡起八夫递来的第一卷竹简,嬴成蟜幽幽开口:“监视长安君府的人确实并非军中人。” “但这屯留县的县令却是吕不韦的人!” 一卷竹简,让缺失的链条补足,也让嬴成蟜终于明白了兵变为什么会发生在今夜! 卦夫和八夫顿时就怒了:“是此人提前激发了兵变?” “家主,上报朝廷吧,此乃犯上作乱夷三族之举,此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卦夫和八夫信任着朝廷和秦律。 他们觉得只要把赵哲的所作所为上报朝廷,赵哲就一定会得到惩处。 嬴成蟜却没那么乐观。 去看看恸夫那混进泥巴里连抠都抠不出来的尸首! 看看恸夫的死状就能明白那些人处理证据的手腕有多强硬、果断! 嬴成蟜不认为自己能抢在对方消灭证据之前找到证据。 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嬴成蟜凭什么让吕不韦处置他的亲信? 但嬴成蟜更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咽下一個哑巴亏! 嬴成蟜突然发问:“今夜有多少兵马四散出逃?” 八夫不知道嬴成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赶忙回答:“约有两万余。” 嬴成蟜轻声一笑:“两万余乱军出逃,那有几百名乱军逃到了县令府上,应该也很正常吧?” 八夫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我今夜就带袍泽们去处置了那狗县令!” 嬴成蟜摇了摇头:“你今夜方才厮杀一场,体力不支。” “卦夫,你去。” 卦夫欣然拱手:“遵命!” 八夫见状颇有些愤愤:“家主,我虽然厮杀了一场,但……” 不等八夫说完,嬴成蟜直接瞪了他一眼:“伱的腿伤了,好生在军营中养伤,别想旁的!” 八夫顿时就蔫了,不能为嬴成蟜出力,八夫难受的够呛。 略一寻思,八夫灵光一闪:“家主,我不能去,那我推荐个人行不?” 嬴成蟜饶有兴致的发问:“何人?” 八夫赶忙开口:“苏角!” 第30章 事功封爵,有功必赏! 听到呼唤,苏角撩开帐帘钻了进来。 先是给了八夫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赶忙站直身体,对着嬴成蟜一拱手,肃声而呼: “材官(基层步兵)苏角,拜见将军!” 嬴成蟜也面色严肃的看着苏角,沉声开口: “材官苏角,于今夜杀出军营,传禀紧急军情,免于大军生乱,论功大功,值劳一!” “今因劳赐爵公士,益田一顷、益宅九亩、益仆一名,可为秩五十石之吏。” “于军中每日得粝米一斗、菜羹为佐、盐廿二分升二(2/22升)。” “再辟材官苏角入亲兵营,任亲兵伍长!” 嬴成蟜的话就像是一柄重锤般砸在苏角的耳膜上。 明明是无形之声,却震得苏角脑海隆隆作响! 苏角家里不算穷,但一顷田、一处宅、一名仆人对他家而言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且以后他每天的饮食配合就是一斗粝米(约等于现代糙米)了! 虽然还没有高级将领们吃的那么精细,但却已是去了谷壳的米,不会再像粟米那样每吃一口都剌的他嗓子生疼。 对于一名吃货而言,这足以让苏角惊喜不已。 更重要的是,他,升官了,封爵了! 封爵意味着什么? 一步登天啊! 苏角不敢置信的看着嬴成蟜,手指指着自己发问: “将、将军,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我没有砍下敌军甲士的脑袋,无功以封爵啊!” 嬴成蟜声音依旧严肃:“计首封爵乃商君所定。” “相邦鉴于仅计首封爵不能实现有功必赏的需求,特开事功封爵之策。” “尔之劳,本将会完整撰写为奏报上禀朝廷审核。” “即便是本将有所疏漏,也独本将论罪,与尔无关。” 大秦的军功爵制其实一直都在改变。 商鞅之后,在大秦想封爵只有砍脑袋和大王钦点这两条路。 王翦等军方将领的爵位都是一颗颗人头垒起来的,而昌平君、昌文君、阳泉君等人能获得爵位则都是依靠大王钦点。 但吕不韦却彻底打开了‘事功封爵’这条通道。 凭借捕寇、捐粮、捉虏、夺旗等‘劳功’也可以获封爵位,只是审核十分严格,且大部分时期都不能获封簪袅以上的爵位。 而苏角的传讯之功完全符合吕不韦所定的‘事功’标准。 嬴成蟜解释的很清楚,苏角还是看向八夫,就见八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还在等什么?快领赏啊!” 见八夫如此,苏角这才赶忙拱手高呼: “材官苏角,拜谢将军!” 嬴成蟜的表情依旧严肃,沉声喝令:“材官苏角,上前一步!” 苏角赶忙往前走了一步,进一步拉近了与嬴成蟜之间的距离,甚至能够感受到嬴成蟜呼吸出的气流。 嬴成蟜伸出双手,一手按住苏角偏左的锥髻,一手摘掉了苏角的木质发簪。 “梳子。” 接过梳子,嬴成蟜略略帮苏角梳了下头发,然后双手并用,利落的帮苏角打了个偏右的锥髻。 再帮苏角重新扎上发簪,苏角原本的左髻就变成了右髻。 摸着自己的发髻,苏角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一如后世那些被院长将流苏从右拨至左的大学生般,标志着身份的转变。 只是不同于在校生和本科生的身份转变,发髻的转变则标志着苏角正式从黔首阶层跃升至有爵者阶层! 而且苏角还是由大秦长安君亲自完成的封爵礼。 单单这一件事,就足够苏角吹一辈子! 嬴成蟜露出笑容,温声开口:“恭喜!” “你也无须对本将道谢,我大秦有功必赏,这都是你应得的。” 苏角轰然拱手,气喘如牛的高声而呼:“末将必为将军效死!” 嬴成蟜欣然而笑:“你已经在做了。” “方才那拦住蒲鶮的一箭,是你射出的吧?” 苏角愕然:“将军,您看到了?!” 一瞬间,八夫、卦夫等所有家兵看苏角的目光都亲近了起来。 很多家兵的箭术都没那么高超,不敢远远的射箭以免伤到嬴成蟜。 箭术不错的家兵早就在向那些死士射箭,等他们察觉到蒲鶮那一剑再拉弓搭箭时,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苏角那一箭不仅仅是救了嬴成蟜,更救了他们所有家兵! 嬴成蟜的声音也愈发温和: “救援之功无法授爵,本将只能擢你为亲兵伍长,日后令你随行左右以作犒劳。” “少了杀敌立功的机会,还望苏伍长莫要不满啊。” 苏角连连摇头:“将军您这说的哪里话。” “能成为您的亲兵伍长是卑职的荣幸。” “而且……” 顿了顿,苏角垂下头颅,低声开口:“卑职不敢居功。” “卑职只是因为一直都在观察蒲兄,所以才能比其他人更早出手,仅此而已。” 嬴成蟜眸光一凝:“伱认识蒲鶮?” 苏角认真的解释:“卑职入伍之后,与蒲鶮分在了同一伍……” 待苏角完整讲完他和蒲鶮的接触过程,嬴成蟜眸光一亮:“你从未见蒲鶮单独离开过?” 苏角还以为嬴成蟜要处置他呢。 毕竟蒲鶮刺杀嬴成蟜,他们这些同伍的士卒也可能会被连坐。 却没想到竟听到了嬴成蟜的这般问话,赶忙回答:“没有,蒲兄一直都与我等同吃同住。” 嬴成蟜再问:“中间也无人来找过他?” 苏角略一回忆后坚定摇头:“也没有。” 嬴成蟜若有所思,嘴上却岔开了话题:“苏伍长,本将今夜意欲处置一名犯上作乱之辈。” “此事不违反秦律,却会引得朝廷不满,且事后不能向任何人吐露。” “八夫本想去,却因腿部受伤不能前往,便推荐了你。” “你意下如何?” 听嬴成蟜这么说,苏角就知道嬴成蟜要让他做的是脏活儿。 可若是做脏活儿就能获得晋升的话,为什么不做呢? 不过是杀人而已! 苏角毫不犹豫的一拱手:“卑职愿往!” 吩咐卦夫带着苏角一起行动,嬴成蟜若有所思的轻声喃喃: “樊於期不知道蒲鶮进入军中了!” 八夫颇有些诧异:“这怎么会?” “那蒲鶮临死之前还一直嚷嚷着自己的名字,显然是个只求身后名的刺客。” “当今天下除了吕不韦之外谁还会招揽游侠刺客刺杀家主?” “樊於期也听令于吕不韦,那他们应该是一伙儿的才对啊。” 嬴成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现在看来,他们却非同党之人!” 第31章 凭什么三代耕商就能抵得过我血洒沙场! 八夫惊呆了:“樊将军不是相邦的人?” “这怎么可能!” “若樊将军并非相邦的人,相邦为何要让樊将军来做这等大事?!” 嬴成蟜的话语权约等于零,但嬴成蟜的象征意义极大。 嬴成蟜若是能活下去,吕不韦想把韩系外戚一派逐出朝堂就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这在其他时间点算不上什么,毕竟争的都是朝廷重位,花费几年时间又如何!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间点? 嬴政马上就要亲政了! 若吕不韦不能在嬴政亲政之前就在朝堂上占据绝对优势,接下来吕不韦和嬴政之间的攻守之势可就变了! 所以吕不韦需要嬴成蟜速死。 只有嬴成蟜死了,韩系外戚一派才能树倒猢狲散,立刻腾出大量空位供吕不韦安插嫡系。 这么重要的任务就算不让亲信来做也肯定是要让自己人来做的。 所以樊於期和吕不韦并非同党的猜想十分是太过荒谬了! 嬴成蟜若有所思:“或许,相邦不是不想寻亲信来做此事,而是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即便樊於期也并没有完全听命于吕不韦,而只是出于利益做出了合作。” “所以吕不韦才让身为亲信的赵哲从旁监视,又让蒲鶮隐为后手!” 越想,嬴成蟜越觉得这个荒谬的猜想很可能是真相! 自嬴政回返大秦,韩系外戚的主要敌人就是吕不韦一系,所以嬴成蟜对吕不韦也多有了解。 嬴成蟜很清楚,吕不韦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先俯视整个局面,甚至将目光着眼于局面之外寻找薄弱点。 一旦找到,吕不韦会立刻押上所有,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一点。 然后以点破面,勘破乱局! 其代表案例便是两年前吕不韦对五国伐秦之战的反击。 果断、凌厉、直扑重点! 而此次兵变之局环环相扣、步骤繁多、耗时极久,这完全不符合吕不韦的手笔。 八夫满脸都是震惊:“相邦可是把持朝政十几年了,他门下还有三千门客呢。” “他在军中怎会没有亲信!” 嬴成蟜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语气也坚定了起来:“因为相邦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持军方的想法!” “相邦推荐过甘罗、李斯等一众文臣,却未曾举荐过哪怕一名武将。” “他是有这个权力的,相邦范雎便曾举荐郑安平为将,但吕不韦没有这么做。” “他根本没想过把持军方,甚至还在把军方往外推!” 吕不韦彻底打通了事功封爵这条路,对于绝大多数秦人而言都是好事。 秦人想获得爵位不再只有上战场厮杀这一条路,他们可以通过捐献粮食、抓捕通缉犯等很多方法来获得爵位。 但秦军之中的有爵者怎会开心? 我们的爵位都是拿命换来的,他们为什么可以拿粮食换爵位? 就因为他们有钱有粮? 凭什么别人三代耕商就能抵得过我血洒沙场!!! 在大秦,没有这般道理! 而当目光扩至秦军全军,吕不韦此举更是在触碰大秦军方的根本利益! 事功封爵大幅削弱了有产阶级从军的热情,并滋生了腐败的土壤。 又因为爵位的大量释放,导致有低级爵位者极多,官职根本不够分。 原本有公士爵者退伍之后就可以回家乡担任亭长,现在能担任里正都算不错。 当吕不韦开始推行事功封爵,他就注定将成为大部分秦军将领的对立方! 八夫有点懵了:“还有人主动把势力往外推呢?” 嬴成蟜语气有些莫名:“这或许是他在践行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也或许是在为自己准备退路。” 《吕氏春秋·圜道》阐明了吕不韦的主张:各司其职。 身为大王,不要管那么多细节,做好你身为大王该做的事,选贤任能就够了。 身为将军,别管朝中百态,也别管民生艰苦,打好你的仗就够了。 同样,身为相邦,吕不韦也只应该坐镇朝堂、统筹各方,而不该去做别的事。 不在军中招揽亲信嫡系,就是吕不韦的克己。 同时也是吕不韦对嬴政的表态,表明他真的没有篡位之心,他就想当個权臣而已! 八夫苦笑拱手:“家主,俺脑子不够用了。” “卑下谏言,您书信回长安求教韩仓等臣属吧。” “他们肯定对吕不韦的势力早有分析,了解的比咱们全的多。” 嬴成蟜摇了摇头:“他们即便知道本将心有疑虑,又怎会为本将解惑?” “他们不愿本将去死,却也没想本将明明白白的活着。” 收敛了一下负面情绪,嬴成蟜温声开口:“此事本将已经心中有数。” “扛上竹篮,走!” 杨虎早已在帐外等候多时,见嬴成蟜出帐赶忙拱手:“将军!” 嬴成蟜神色冷淡的看着杨虎:“本将能感觉到樊於期意欲对本将不利。” “却未曾想到竟有如此之多的将领意欲作乱犯上。” “本将险些以为我军此番出征的目标根本不是赵国,而是本将这个一军主将。” “诸位着实是令本将大开眼界!” 杨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天知道樊於期是不是正经人,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万一樊於期把出征至今的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的写下来了,那嬴成蟜还怎么信任他们? 杨虎直接单膝跪地,轰然拱手:“末将有罪!” “末将只是都尉,不得不委身于樊於期,为虎作伥。” “但末将一心向大秦,更忠于将军,万望将军明察!” 嬴成蟜淡声发问:“现下杨将军言称忠于本将,稍后所有将领恐怕都会言称忠于本将。” “难道本将在樊於期帐中看到的信件记录都是假的,是樊於期失心疯的栽赃?” 杨虎身上的冷汗更多了。 他知道,无论嬴成蟜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他现在都必须要拿出一些干货才能自证! 略一犹豫,杨虎正声开口:“军中都尉刘安、都尉谭明皆心向樊於期。” “樊於期每次赴宴都会留下这二人中之一镇守军营。” “激发兵变之事,想来就是今夜留守军营的谭明所为!” 第32章 军方隐患,斩谭明! 嬴成蟜似笑非笑的发问:“只有两名都尉?” 杨虎心跳的越来越快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副将了,但只是嬴成蟜私下让他暂代副将,没有任何文书支持他副将的身份,甚至没有任何文书证明他暂代了副将之职。 换言之,在朝廷眼中,此刻的杨虎还只是一名都尉而已。 嬴成蟜连朝廷任命的副将都敢杀,杀一名都尉而已,他会不敢吗? 就在杨虎紧张的唇口发干时,嬴成蟜突然露出笑容,双手用力扶起了杨虎,温声宽慰: “杨副将快快请起。” “当你第一个拔剑斩向刘安时,你就已经完全得到了本将的信任。” “毕竟一名忠于樊於期的将领怎么可能会当先斩向樊於期的亲信?” “谁会信啊!” “本将相信你定然是一直都忠于本将的,只是碍于形势才不得不委身于贼。” 嬴成蟜拍了拍杨虎的肩膀,双眼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莫要担心军中其他忠于樊於期的将领仇视与你。” “本将自会为你做主!” 嬴成蟜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认可杨虎,都是在让杨虎放心。 但这些话语听在杨虎耳中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当杨虎斩出那一剑,他就必将成为吕不韦一系和樊於期一系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可不会在意杨虎的三族性命,他们只在意杨虎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无论杨虎的内心作何想法,他都必须紧紧抱住嬴成蟜的大腿。 也只有嬴成蟜才有能力庇护他的周全……吧? 深吸一口气,杨虎压下所有心思,拱手上禀:“将军,军中都尉以上的所有将领都知道樊於期的计划。” “但大多都别无他想,只是完成樊於期安排的任务,等待日后赏功。” “末将确实违反了秦律,请将军责罚。” “但敌视将军、为樊於期查缺补漏、主动坑害将军之人极少,谭明、刘安便是其中为首者。” “稍后末将会列出所有名单,呈与将军!” 这一番话,杨虎说的真心实意,再无半点遮掩。 因为杨虎已经想明白了,除去樊於期的亲信已经不仅仅是嬴成蟜一个人的事。 即便是为了保证杨虎自己的安全,他也必须协助嬴成蟜把樊於期的亲信一个不留的尽数铲除! 嬴成蟜反问:“仅仅只是两名都尉为首?” 杨虎点头:“此二人皆以事功封爵,又因爵升都尉,在其他军中莫说是晋升的机会,甚至屡屡被逐出军营,所以他们格外珍惜此次机会。” “也正因这二人格外积极,所以即便官职较低,也颇得樊於期信重。” 嬴成蟜很诧异:“他们如此积极的想要本将性命,起因仅只是因为他们凭事功而擢都尉?” 杨虎也很诧异:“难道这还不够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问很得罪人,杨虎赶忙拱手解释:“王上将、杨上将等一众将军皆是计首封爵而擢。” “便是身为上卿蒙骜之子的蒙武将军,也是从行伍之中斩杀敌军得的爵位。” “谭明、刘安等人因事功封爵,符合律法,无人能挑的出毛病,但将军们却普遍认为这般将领能力不足,并不愿意让他们留在自己军中。” “连待在军中都难,又谈何立功晋升!” 嬴成蟜终于恍然。 大秦的官爵制度在战国末期其实已经有点乱套了。 譬如嫪毐就会在今年获封长信侯爵,他的功劳难道比王翦还要大? 还不是想封就封了! 再比如蒙恬,先是担任嬴政的侍郎,负责法律文书工作,相当于嬴政的法务秘书,又担任嬴政的郎中,负责安保工作。 在即无爵位又无军职的情况下,他突然就被安排为王贲的副将,跟着王贲一起灭了齐国。 因为了解未来的大秦,嬴成蟜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但现在看来,大秦军方对此的意见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如此看来,秦之所以亡,或许也有军爵方面的原因!”心中念叨了一句,嬴成蟜就压下了这個想法。 大秦亡不亡是未来的事,他自己亡不亡可是眼前的事! 嬴成蟜略略点头:“本将知之矣。” “八夫,扛上竹简,去中军大帐!” …… 与此同时。 中军大帐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冯亭与谭明相对而坐,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半晌过后,谭明终于忍不住发问:“冯都尉,究竟发生了何事。” “为何樊将军死了?” “为何你等跟在长安君之后?” 冯亭反问:“我等身为此军将领,跟在主将身后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至于樊於期?” “犯上作乱之辈,死得其所!” 冯亭加重语气:“还有,本将已是校尉,请谭都尉注意身份!” 谭明气急:“好伱个冯亭!” “值此危难之刻,拉袍泽一把也不成吗?” 冯亭没有回话,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谭明等留守军营的将领只能向其他去赴宴的将领打探消息。 然而不论平日里的关系有多好,谭明等将领都没能打听到一句准话! 有些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股绝望之情渐渐升腾于谭明等将领的心中。 突然间,一道呼声自帐外响起。 “拜见将军!” 听得家兵呼声,帐内的将领们立刻闭嘴,赶忙起身面向帐门,躬身拱手高呼: “卑职等,拜见将军!” 嬴成蟜撩开帐帘,没有理会一众将领的招呼,而是径自走到主将位置方才笑而开口: “诸位将军多礼。” “兵变之后还能再于此地见到诸位,本将心甚慰之!” 谭明等将领赶忙再次拱手:“全赖将军神勇!” 嬴成蟜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声音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此番能平息兵变,确实只赖本将神勇。” “本将却想问问,本将独对万军时,诸位何在!” “什长伍长何在!” “军法吏何在!” “为何能让大军在不愁吃、不愁喝、不受冻甚至没离开大秦疆域的情况下发生兵变!” 嬴成蟜怒声呵斥:“本将不通兵事,难道诸位将军这么多年也都是吃干饭的,半点兵事也不懂?” “本将这主将之位是相邦强令而来,诸位身上的都尉、校尉之职又是如何得来的?” “买粟米送的不成!” 所有将领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 “嘭!” 膝盖与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旋即一众将领齐齐拱手:“末将有失察之罪!” 嬴成蟜轻声一笑:“失察?” “推的倒是干净。” “旁的将领或许果真是失察,但都尉谭明,你也是失察?” 谭明豁然抬头看向嬴成蟜,连声解释:“将军,末将确实是失察啊!” “末将在发现兵变的第一时间就率军追击,见乱贼意欲刺杀将军,末将还令家兵射箭协助将军杀敌!” “末将确有失察之罪,末将却也有护卫之功。” “末将不求功过相抵,却也求将军明察!” 嬴成蟜踱步走到了谭明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谭明开口: “协助本将杀敌?” “消灭人证才是你真实的目的!” “若非本将看了樊於期的记录,本将险些要被你所蒙骗!” 谭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不可能!绝……” 然而不等谭明话落,嬴成蟜已经拔出腰间长剑。 一剑,斩首! 大好头颅被动脉血冲的向上飞起。 直至此刻,谭明的眼中还写满了震惊和迷茫。 樊於期,误我啊! 第33章 火焰是救赎,也是毁灭 “谭都尉!” 一名都尉忍不住惊呼出声,更有几名将领浑身肌肉紧绷,右手已经摸向剑柄,双眼警惕的看着嬴成蟜。 嬴成蟜对此视若无睹。 任由谭明的尸体摔倒于地,嬴成蟜沉声开口:“副将杨虎!” 杨虎赶忙上前一步:“末将在!” 嬴成蟜从袖中取出一枚竹简交到杨虎手中,正声喝令:“此乃逆贼名册。” “本将以此军主将之名令你即刻将一干逆贼抓捕归案,验明正身,就地正法!” 杨虎轰然拱手:“唯!” 打开竹简,杨虎眸光一凝。 这份竹简并不是他刚刚交给嬴成蟜的那份名册。 所有杨虎列出的名字都在这份名册上,但除了杨虎列出的名字之外,却还有两名都尉、五名二五百主的名字! 这几个人虽然没有主动帮忙出谋划策,平日里却与名册上的谭明等人关系颇近。 杨虎考虑到他们并不符合主动谋划坑害嬴成蟜和亲近樊於期这两条标准就没有把他们的名字写上,如今嬴成蟜却自行添加了他们的名字。 杨虎心中不由得一凛。 这究竟是嬴成蟜自己调查而来的,还是樊於期果真留下了详实的记录? 嬴成蟜特意添加了这几个名字,又是否是在敲打他? 杨虎不得而知,也来不及细想,只能当即高声怒喝:“来人!” 帐外,杨虎、冯亭等将领的家兵纷纷入内。 杨虎目光看向一干将领,沉声而喝:“给本将将校尉藕、都尉钱黄……拿下!” 钱黄震惊的看向杨虎:“杨虎,你凭甚抓我等?” “将军,末将对大秦忠心耿耿啊!” “末将固然有错,但末将所为与这杨虎有何区别?” “末将罪不至死!” 生怕藕夫等人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杨虎断声下令:“速速动手!” 几十名家兵一拥而上,钱黄被直接扑倒在地,身上压着好几名体格雄壮的家兵。 即便如此,钱黄还是在想尽办法自救:“周校尉,您帮末将说句话啊!” “末将不过是听令行事,何错之有?” “他杨虎也在听令行事,凭甚能越过您担任副将!” “定是他杨虎在排除异己!” 校尉周衍默然不语,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被拖出大帐的钱黄。 听着钱黄的呼声变得越来越远,直至化为一声惨叫。 “本将不服……啊!!!” 听到那绝望的悲鸣,杨虎转身拱手:“将军,都尉以上之贼已尽数处斩。” “末将这就去军中彻查逆贼,斩首以正军规!” 嬴成蟜略略颔首:“有劳。” 目光在周衍身上扫了一眼,嬴成蟜再次开口:“本将出征之初就在思虑,此战该如何得胜。” “然而今夜本将方才明白,本将最大的敌人竟不在赵国,而是就在本将身边。” “来人!” 一声令下,十名家兵进入帐中,每两名家兵还都挑着一个装满竹简的竹筐。 五個竹筐重重落在地上,砸出沉闷的碰撞之音,也让帐中残存的将领们心头一颤。 踱至一个竹筐前,嬴成蟜轻声一叹:“本将实在无法想象,我大秦的军方竟然已经烂到了这般地步!” “大秦军方理应为大秦而战,为王上而战,此军却成了某些人攫取私利的工具。” “本将心甚震之,亦甚痛之!” 周衍在认错和糊弄过去之间犹豫了一秒,便坦诚的拱手:“末将有罪!” 见周衍如此,其他人也赶忙拱手:“末将有罪!” 嬴成蟜没有理会众将,只是从竹筐中捡起了一枚竹简。 看到嬴成蟜这般动作,周衍等将领心中都是一颤。 他们生怕那枚竹简中记载着他们的罪证! 好在嬴成蟜又把竹简重新扔回竹筐里,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但细细想来后,本将也可以理解诸位。” “身为下属,听从主将之令行事乃是军规。” “即便诸位对将令心有不满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令行事。” “身在大军中,半点不由人。” 听出嬴成蟜的言外之意,周衍等将领纷纷抬头,目光希冀的看向嬴成蟜。 就见嬴成蟜招了招手:“八夫,将这些竹简都倒出来。” 五筐竹简被踢倒,所有竹简在帐中形成了一座小山。 嬴成蟜捡起一枚火把走到小山前,双眼迎向每一名将领,沉声开口: “往事已矣。” “诸位将军曾经做过什么,本将不再追究,也不会上禀朝廷。” “本将只愿与诸位将军同袍同泽,不辜负大王所托!” 信手一扬,火把落入竹简山之中。 干燥的竹简被火焰引燃,升腾起一丝火光,并渐渐向整个竹简山蔓延而去。 炙热的火光吞噬着所有竹简,也吞噬着所有黑暗与往事,救赎着他们的生命! 帐中诸将终于心安,情真意切的拱手高呼: “末将,拜谢将军恩德!” 这一刻,众将归心! …… 与此同时,另一枚火把也被扔到了稻草堆中。 干燥的稻草迅速被点燃,在极端时间内就燃起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在夜幕下十分显眼,片刻后屯留县衙就响起一阵凄厉的嘶吼:“走水啦!” “后门走水,快来人啊!” 县衙后门,三十余名背负着背篓的家兵垂手而立。 直至听到这喊声卦夫方才下令:“四散,行动!” 说话间,卦夫当先跑向围墙侧边。 水火无情。 衙门的除贼曹和县令的护院都下意识的奔向后门,疏忽了对围墙的管控。 再加上夜色的掩护,卦夫得以轻松跨过围墙,闯进了书吏衙门。 找到堆积着卷宗的柜子,卦夫从背篓里取出一坛猛火油浇在竹简上,然后取出火石和火镰用力敲击。 几次敲击之后,火星溅射至猛火油上,瞬间就引燃了火焰。 重达数千斤的竹简堆积在一起,再加上猛火油助燃,一旦起火其火势根本无法控制。 只是短短十余息时间火焰就窜向房顶,撩拨着木质的房梁! 卦夫毫不犹豫的跑出书吏衙门,向着下一个衙门冲去。 但就在卦夫点燃了第二个衙门后,一道厉喝却骤然响起:“一群蠢材,蠢如鹿豕!” “莫救火,先抓人!” 刚做了大事,谁能睡得着? 赵哲彻夜未眠,索性拉着王年秉烛夜谈。 第一处火起时,赵哲也以为只是天干物燥而引起的火灾。 但当第二处着火点出现时,赵哲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赶忙出门喝令除贼曹寻找贼人。 王年眉头紧锁:“上官,不对劲!” 赵哲的眉头也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听见这话点了点头:“本官也知道不对劲。” “本官在屯留县固然有仇敌,却没有可以令人抛开一切,明攻县衙的大仇。” “尤其是现在大军囤驻在外,便是平日里有再大的仇怨现在也合该克制。” “能在今夜攻打县衙者,本官能想到的唯有长安君!” 王年目露错愕:“长安君?” “现在大军生变,他能否逃过大军剿杀都不一定,还有闲心来攻打县衙?” 赵哲眉头皱的更深了:“切莫忘记,樊於期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长安君府上。” “长安君既然能伏杀樊於期,未必不能勘破乱局!” 王年觉得赵哲的说法很荒谬。 但这个荒谬的想法确实是现在最有可能的可能,王年当即发问:“我等该如何?” 赵哲沉默了两秒,转身回屋,从墙壁上取下了两柄长剑。 将其中一柄扔给王年,自己拔出一柄,持剑站在衙门正堂门口,沉声开口: “唯战而已!” 第34章 你们这不是纯纯的土匪吗! 县衙算不上大。 三十余名陌生的壮年男子洒进府内,在数百名除贼曹和护院、仆从的搜索下很容易被发现。 不出一刻钟,一阵高呼就响彻衙门。 “贼子在这边!” “快来人!我发现贼子了!” 赵哲双眸一凝,持剑跑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就见一名穿着秦军制式铠甲的少年手足无措的站在柴房旁。 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拎着秦剑,身后背着背篓,身旁的柴房已经冒起了火光。 不问自明,这必然是点火之人! 赵哲断声喝问:“尔是何人?被何人驱使而来?还有多少同伙之人?” 赵哲身上还穿着官袍。 被一名县令问话,十几年间养成的习惯驱使苏角下意识的躬身回应:“黔首苏……” 说出几个字后,苏角回过神来。 不对啊,我是来杀人放火的,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而且我背后站着的可是封君,这屯留县都是人家的封地,我为什么要怕你这个县令! “某是来杀你这狗官的!” 怒声一吼,苏角当即直起腰身,脚步向右冲去,手中秦剑对着一名护院突刺而出。 一剑刺出,一名护院的心脏被洞穿,动脉血顺着缺口喷涌而出。 鲜血洒在苏角脸上,湿热黏腥的触感让第一次杀人的苏角心脏剧烈收缩,然后如引擎般疯狂跳动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会害怕,但超量的肾上腺素却在第一时间压制住了所有恐惧,留下的唯有兴奋。 他不知道别人第一次杀人时是否也是这般感觉。 他只知道,不杀人,人杀他! “杀!” 如困兽般咆哮着,苏角一脚踹开这名护院的尸体,团身冲向另一名护院。 手起剑落,三名护院已经死于苏角之手! 看着这一切,赵哲目露阴沉:“是长安君的报复。” 王年有些不解:“上官何以确认?” 赵哲沉声开口:“已至绝境还不想着投降,反倒殊死拼杀,此死士所为。” “县中固然有仇视本官者,但以他们的财帛能力并无实力豢养死士。” “与本官有仇,又有能力豢养死士者,唯长安君也!” 王年的脸上也沉凝了下来:“若这果真是长安君的报复,长安君或许已经镇压了大军。” “那长安君的报复就不会仅止于此!” 赵哲面向王年一拱手:“劳王兄即刻召集县兵,打开武库,封闭城门,随时做好守城准备!” “本官会于此地拦住贼人,为王兄争取时间。” 县衙被贼人攻入,完全符合封城备战的标准,即便以后去了咸阳他们也有的抗辩。 所以王年也没犹豫,直接拱手还礼:“唯!” “上官珍重!” 目送王年离去,赵哲看向还在人群中冲杀的苏角,不由得感慨一声:“好一名勇士。” “可惜了。” “弓手准备!” 一声令下,护院们纷纷翻出背后短弓,搭上箭矢。 赵哲突然断喝:“步卒四散!” 正与苏角缠斗的护院和除贼曹拔腿就跑。 刚从军没几天的苏角还没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院中就仅剩他一人。 而在他对面,便是三十余副弓箭! 苏角人都懵了。 不是,局面变换的这么快吗! 赵哲欣赏的看着苏角,再次开口:“尔是何人所派,本官已心中有数。” “然尔本壮士,何故凭白赴死?” “投降,告知本官你的同伙何在,本官饶你不死,更会重重拔擢于你!” 看着那三十余副强弓,苏角无奈一叹:“怎的就让我撞上了呢,运气真差。” 右手放松剑柄,苏角用袖摆擦拭着剑柄上的鲜血。 苏角跟随嬴成蟜的时间不过是仅仅几个时辰,所得的好处也是他自己拼命挣来的,不存在什么恩惠与亏欠。 若是现在苏角投降,哪怕嬴成蟜都不会说他半句不忠不义。 但略略擦去献血后,苏角却迎着赵哲的目光咧嘴而笑:“我非君子,亦非游侠,更非刺客。” “但我也不是個小人!” 赵哲惋惜长叹:“放箭!” 护院们张弓之际,苏角趴低身体,左手抓住一具尸体挡在了自己面前。 “噗!噗~嘭!” 三十余枚箭矢尽数攒射于尸体之上。 仅有数枚穿透了血肉之躯,却也丧失了绝大部分力道,只在苏角的皮甲上留下一枚枚小白点。 赵哲眸光一凝:“站住了?!” 赵哲的护院们使用的可不是舞女们用的那种半石弓,而是军中锐士所用的一石弓。 即便是持盾挡住了这么多箭矢的攒射,持盾者也会被冲击力撞的踉跄倒地,甚至倒飞而出。 但苏角却只是退了半步就重新站稳身形,这让赵哲对苏角的欣赏更浓。 可惜,生死之间,各为其主,赵哲即便再欣赏苏角也毫不犹豫的下令:“再放!” 就在护院们取出第二枚箭矢时,苏角左臂肌肉贲张,把手中尸体向着护院们甩去。 “啊!” 几名护院被尸体砸倒,带动着小范围内的其他护院混乱了起来。 趁着混乱,苏角快步前冲。 “贼子冲上来了,放箭!” “保护上官!” 几枚箭矢飙射而来,穿透皮甲刺入苏角的血肉之中。 但痛感被肾上腺素所掩盖,苏角现在只想厮杀! “死来!” 一脚踹开一名护院,苏角看着被护院挡在身后的赵哲,用尽全力刺出手中长剑。 剑尖毫无阻滞的穿透了一名护院的腹部,顺着他柔软的脏器倾斜向上的破开后背,又从赵哲的心口洞穿了他的心脏! “嗬~~” 看着心口处的剑刃,赵哲的目光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他,要死了? 所有的理想、追求和野心,都伴着这一剑化为云烟! 他的视线变得恍惚,只有耳边还传来护院们的嘈杂之声: “为上官报仇!” “一个月三百钱的月禾,伱卖什么命啊!” “上官死了,快跑!” 也就在此时,众人头顶传来一声爆喝: “杀狗官!” 苏角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便见卦夫等一众家兵踩着院墙顶端飞奔而来,然后扑身杀下。 “保护袍泽!” 几名家兵斩杀了围困着苏角的护院,赶忙将苏角保护在身后。 卦夫看着赵哲心口处的血洞,高声大呼:“这狗官强征我等从军,我等不愿从军他便破我家门,夺我钱粮,欺我家眷!” “我等不愿再被这等人所欺,故举事兵变,特来杀此狗官!” “如今狗官已死,余者投降不杀!” 其他家兵也纷纷怒吼:“投降不杀!” 除贼曹们第一时间作鸟兽散,大部分护院也跑向后院,只有几名护院还在拼死反抗,想为赵哲报仇。 令麾下控制场面,卦夫紧张的看向苏角:“轻伤还是重伤?” 苏角持剑斩去那几枚箭矢的剑杆,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咧嘴而笑:“轻伤,还能打。” “方才跑了一个大官,卦兄无须担心我,快去抓人!” 卦夫温声开口:“是我等来迟了。” “县丞王年已被我等斩杀,县令赵哲为你所杀,我等此行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毕。” 苏角点了点头,有些迷茫的发问:“那我等直接撤?” 卦夫笑了笑:“还没劫掠呢,撤个甚!” “走,去后院抢钱去!” 听见这话,苏角震惊了。 去后院抢钱去? 你们确定你们真的是长安君的家兵,而不是一群土匪吗! 第35章 我看的是证据吗?我看的是态度! 一个时辰后,中军大帐外。 数十具尸体横亘于此,一颗颗头颅满地滚动,血腥味刺的人鼻腔发痒。 杨虎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二五百主云夫,验明正身!” 云夫扬起头颅,希冀的看向嬴成蟜:“将军,末将认罪,万望莫要牵连末将家眷!” 嬴成蟜沉默两秒后,摇了摇头:“你也是二五百主,理应熟知军律,更该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秦律》威严,不可轻撼,想要脱罪唯大王开恩。” “本将只能承诺不会落井下石而已。” 云夫苦涩的垂下了头颅,心中唯有后悔和无奈。 杨虎再度喝令:“斩!” 军法吏手中长刀猛然劈下,又一颗大好头颅跌落于地! 看着云夫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周衍等人闭上了眼睛。 看着一名又一名曾经的战友没能死在战场上,而是被自己人砍了脑袋,他们心中不忍。 可他们又无法说什么。 路,是自己选的,那就该由自己来承担后果! 他们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于自己的脑袋没在地上乱滚。 嬴成蟜淡声开口:“兵变之事,到此为止。” “明日天明之际,本将要看到全军将士在新的营盘中训练、整合。” “若还有人不愿此事到此结束,本将也不介意再砍些人头!” 周衍等将领齐齐拱手,沉声而呼:“末将必稳固大军!” 嬴成蟜略略点头,便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目送嬴成蟜远去,不少将领轻轻叹了口气,低声私语: “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本将倒是觉得之前的日子才不好过,自打出征至今,咱们过的哪像是出征的日子,如今大军归于主将之手,这才是打仗该有的模样!” “但你看主将那样子,会带着我们去出征吗?” “此战是否能出征、立功,本将已经不在意了,本将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啊。” 每一名将领的内心都颇为忐忑。 周衍几经犹豫后直接找上杨虎发问:“杨副将,樊於期果真将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了?” 杨虎反问:“周校尉以为将军在欺骗我等?” 周衍摇了摇头:“并无此意,只是,这不符合樊於期的性格。” 杨虎沉默两秒后方才开口:“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今夜之前谁又能想到主将是这样杀伐果决之人?” “本将记得昨日刘安还在调侃主将,说主将见着一两具尸体可能都会被吓的脸色发白。” “但今夜短短一个晚上,死了多少人?” 杨虎轻声一叹,沉声开口:“那些竹简是本将亲眼看着主将从樊於期的帐中挑出来的。” “本将没看过那些竹简,那些竹简上记录了多少名字,又记录了多少事,本将一无所知。” “但,那些竹简本身重要吗?” “主将仁义,不愿追究,周校尉又何必过多思虑!” “活着,不好吗?” 周衍点了点头:“杨副将所言甚是。” “末将这就去整顿兵马。” 杨虎拱手一礼:“有劳!” …… 另一边,回到帅帐的嬴成蟜缓缓坐在软榻上。 “嘶~呼~” 整整一個晚上,大事和危机接连发生,嬴成蟜感觉自己的浑身肌肉都在悲鸣。 “八夫,为本将卸甲!” 八夫赶忙上前,帮着嬴成蟜解开了甲胄系带,嘴里还惋惜个不停:“将军,那些罪证您怎么就给烧了呀?” “只要有那些罪证存在,就算是去朝廷对峙咱们也有理。” “就算相邦胡搅蛮缠,王上将等将军也肯定会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烧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嬴成蟜挣脱了甲胄的束缚,笑着发问:“你真当那些竹简中是樊於期记录的罪证?” 八夫怔然:“难道不是吗?” 嬴成蟜失笑:“当然不是。” “做事又不是账目,不需要记的那么清晰,心里有数就行了。” “本将烧的不过是一些钱粮账簿而已。” 八夫惊呆了:“只是一些钱粮账簿?!” “家主您就不怕有人真冲过来抢走一枚竹简打开查看?” 嬴成蟜的语气很随意:“谁看,谁死。” “那些竹简本身并不重要。” “用一把火让他们看到本将的态度,这就够了。” 嬴成蟜的举动看似很危险,只要有一个人打开竹简看看,嬴成蟜就会变成小丑。 但在嬴成蟜先杀了谭明的情况下,谁会有胆子上前查看那些竹简? 即便真有那种胆子大又缺心眼的人,嬴成蟜也完全可以再将那人当场斩杀! 樊於期的计划看似缜密非凡,实则破绽百出。 嬴成蟜的计划看似全是疏漏,但却偏偏无懈可击! 嬴成蟜转头看向八夫:“今夜本将能震住军中主将不敢妄动,依仗的乃是大势与名义。” “但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切实可靠的。” “明日你把在军中发现的好苗子都收入亲兵营,本将意欲在五日内让亲兵营满员,并尽快形成可战之力!” 八夫嘿嘿一笑:“家主,俺早就在做准备了,已经拉拢了一千余人。” “这些人今夜都参与了对家主的护卫,靠得住!” 嬴成蟜欣然点头:“善!” 说话间,一道呼声自帐外响起。 “家主,我等回来了!” 帐帘被撩开,卦夫、苏角和一众家兵钻了进来,拱手一礼: “回禀家主,县令赵哲、县丞王年皆已伏诛。” 嬴成蟜撑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温声勉力:“劳烦诸位。” “手尾处理的如何?” 卦夫拍着胸口保证:“家主您放心,俺们把县衙给抢了,所有金银细软都搬空了!” “任谁来看上一眼都会觉得这就是乱军所为。” 听了这话,苏角终于明白卦夫为什么要抢钱了。 并不是嬴成蟜在意赵哲的那点积蓄,而是没有不抢劫的乱军! 假如他们不求财,那岂不是明着告诉旁人他们不是乱军嘛! 嬴成蟜欣然颔首:“善!” “今夜所得,诸位共分之!” 卦夫振奋拱手:“谢家主!” 旋即卦夫肃声开口:“家主,在诛杀王年时,王年猜出了我等的身份。” “他想投降家主并助家主夺秦王大位。” “时间紧急,我等行事又不能为他人所知,卑下便未曾禀告便斩杀了他。” 嬴成蟜乐了:“大兄都已经登基数载,即将加冠亲政了。” “现在他想助本将夺秦王之位?” “他是半点局势都看不清吗!” 卦夫压低了几分声音,声音却愈发严肃: “王年声称,当今王上并非先王亲子。” “而是相邦与王太后(赵姬)所出!” 第36章 以后别叫嬴政了,叫他赢哪吒吧 嬴成蟜:(꒪Д꒪)! 听见这话,嬴成蟜整个人都懵了,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几秒之后嬴成蟜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不敢置信的喝问:“此子说的什么屁话!” “大兄是不是父王之子,此事难道有半点值得犹疑的吗!” “王年能说出这番话来,莫不是将我大秦宗室尽数当做蠢货?!” 虽然嬴成蟜是穿越者,但嬴成蟜是胎穿而来。 这么多年的相处、嬴政发自内心的宠溺,早已让嬴成蟜认可了嬴政长兄的身份。 现在你告诉他说嬴政不是他亲哥? 要不是王年已经死了,嬴成蟜恨不能再把他拉来五马分尸! 一众家兵慌忙拱手:“家主息怒!” 嬴成蟜右手一抬,示意众人起身,沉声发问:“他胆敢说这番话,可有说明理由?” 卦夫讷讷的回答:“没,没有。” “王年只是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嬴成蟜气笑了:“都这么说?” “本将怎的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等胡言乱语!” “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 嬴政是不是先王的儿子,别人不知道,嬴成蟜还能不知道吗? 即便是在医疗发达的后世,怀孕也需要在7-10天后才能查出来,而以大秦现在的诊疗水平,孕妇在怀孕的第四十到五十天时才能被诊断出喜脉。 赵姬先是知道自己有身孕了,然后又隐瞒了身孕追随先王,再怀胎十月生下嬴政。 再加上其中谋划的时间,嬴政得在赵姬肚子里待一年多再出生才能不被大秦怀疑。 如果这个论点是真的,那嬴政也别叫嬴政了,直接改名叫赢哪吒得了! 只要嬴政不是嬴哪吒,那嬴政的出生时间就和正常胎儿的出生时间对不上号。 嬴氏宗族怎么可能允许一名生在外国、出身存疑的公子继承王位? 嬴氏宗族甚至不会允许嬴政活着踏足大秦疆域! 华阳太后对嬴政和嬴成蟜的爱也都是源于对嬴异人的爱屋及乌,换成吕不韦的儿子,华阳太后会多看一眼吗? 彼时孝文王也还活着呢,就算嬴异人被吕不韦所迫,难道孝文王也能被忽悠了? 嬴异人又不是没别的儿子了,非得指望嬴政继承王位! 站在嬴成蟜身后的夏太后更不是善岔子。 但凡嬴政的身世有半点可做文章的地方,夏太后早就狂攻猛进了。 如此之多的限制之下,但凡嬴政的出身有半点毛病,你看现在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谁! 苏角弱弱的抬头看了眼嬴成蟜,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纠结的够呛。 察觉到苏角的模样,嬴成蟜眉头一皱:“在本将处没有那么多规矩。” “有话就说!” “欲言不言、欲止不止,何其猥琐!” 苏角赶忙拱手,犹犹豫豫的开口:“将军,卑职也听过这话。” 嬴成蟜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嬴成蟜连声发问:“何时听说的?听何人所说?在何地听说?具体都说了什么?” 苏角赶忙回答:“卑职从军之前还没听说过这般言论,是从军之后在军营中听说的。” “有袍泽说王太后原是相邦的舞姬,在被赠与先王时就已经有身孕了,王太后却隐瞒了消息,依旧做了先王的姬妾,然后生下了当今王上。” “若非王上乃是相邦之子,相邦为何对王上如此帮扶?” 这话一出,卦夫、八夫都有点动摇了。 八夫看了苏角一眼,在心中评判了一番苏角的忠诚度后低声开口:“我觉得这话挺合理的啊。” “家主,王上不会真不是先王之子吧?” “若果真如此,那家主您可不能让秦王之位被一个吕氏后人给占了去啊!” 嬴成蟜心中大骇。 如此纰漏重重的话竟然有人信! 甚至就连自己的家兵都信了! 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八夫越说越是兴奋:“只要这個消息是真的,定会有诸多人支持家主。” “家主现下正好还手握大军!” “只要家主振臂高呼,便可率军十万,直捣……诶呦!” 嬴成蟜用力拍了下八夫的后脑勺,无语呵斥: “旁人都算计到脸上了,你还想着助敌手一臂之力?” “此战结束之后给本将去藏书阁好好读书,多养养你的脑袋!” 八夫惊讶的甚至都忘了后脑勺的疼,赶忙发问:“这是敌人的算计?” 嬴成蟜眉头紧锁,沉声开口:“这个谣言若是真的传开了,明面上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本将。” “但事实上,本将根本无法依靠这个谣言获得任何好处。” “有人在诱本将造反,或是逼本将造反,亦或是污本将造反!” 八夫小心翼翼的发问:“那家主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家主您现在可是掌控着十万大军呢!” 嬴成蟜冷然看向所有人,沉声下令:“本将对王兄的出身无半点猜忌。” “本将亦无反意。” “谁敢再言反者,斩立决!” 抛开事实不谈。 在这份兄弟情义中,嬴异人承担的纽带作用微乎其微。 即便嬴政真不是嬴异人的儿子,嬴成蟜也依旧把嬴政当大哥看待。 再抛开感情不谈。 嬴成蟜麾下的十万大军听起来不少,但咸阳大营现在还有八万大军。 内史郡的郡兵、除贼曹,咸阳宫、甘泉宫等各宫的禁军加起来也有两万余人。 率领近十万常规秦军的嬴成蟜凭什么攻破有王翦、王贲、杨端和、蒙武、蒙恬、李信……等一大群历史名将所带领的十余万精锐秦军? 这般战局,赵括来了都不敢言胜! 见嬴成蟜的态度如此坚决,一众家兵赶忙拱手: “唯!” 嬴成蟜再令:“取竹简刀笔!” 接过卦夫递来的竹简和刀笔,嬴成蟜正坐于案几之后开始刻字。 足足两刻钟后,嬴成蟜才放下刀笔,用长安君印为三枚竹简加盖了封泥。 “憨夫!” 憨夫赶忙出列拱手:“家主!” 嬴成蟜将竹简装进袋子里,又加了一层封泥,方才将袋子交给憨夫,认真叮嘱:“你立刻出营,尽快将这封家书送回长安君府,必须当面交给母妃!” 憨夫肃声应诺:“卑下必不辱命!” 第37章 尽心竭力,只求一处港湾 三天后。 月光如纱般笼罩着田野,长安乡早已伴着夜幕陷入梦乡。 唯有长安君府的后书房还亮着烛火。 借着几根蜜蜡羊油烛的火光,韩夫人左手持竹片,右手持刀笔,耐心刻出一行行文字。 每刻出一封信的内容量,韩夫人就将这封信用到的竹片装进一个木盒之中。 两个时辰后,韩夫人面前多出了五十余枚木盒,她的手腕也已经酸痛无比。 揉着手腕,韩夫人温声招呼:“来人!” 书房门被推开,女史张淼躬着身子,快步入内,屈身应诺:“夫人。” 韩夫人对着那些木盒扬了扬下巴:“将这些竹片穿扎成简,稍后我来加印。” 话落,韩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坐姿也有些摇晃,显然是已经困的不行了。 张淼表情很是复杂,抬脚走到韩夫人身后,一边帮韩夫人按揉肩膀一边温声劝谏:“夫人,去休息吧。” “今夜卑下将竹简穿好,明日夫人睡醒了再加印便是。” “夜已深,便是加好了印也送不出去了。” 韩夫人依旧闭着眼睛,轻轻摇头:“我休息一会儿就好,明日还有明日的工作。” “燕国那边的姊妹尚未谈妥,对我的请求颇有推拒,我今晚需要考虑好如何游说她们。” 看着韩夫人疲惫的模样,张淼心里难受的紧,声音也多了些哀求:“夫人,您这段时间每日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 “您不能这样啊,身子会撑不住的!” 韩夫人终于睁开眼,目光有些疲惫和无奈,声音却十分坚定:“不能再拖了。” “曾经我只想着给蟜儿塑造一個与世无争的母妃形象,引导蟜儿去追求生活中的乐趣,而非权力的乐趣。” “我很怕蟜儿成为下一位季君公子,被无法实现的政治理想误了性命。” “但我做的不够好,正因为这么多年间我都未曾给蟜儿准备退路,方才令蟜儿如此难做。” “若我早早准备,蟜儿完全可以如熊启一般,虽是楚国公子,却也能来大秦做昌平君。” “我不能再浪费半点时间,让蟜儿去了他国都没个人接应!” 自打嬴政回国,韩夫人就很清楚,嬴成蟜没可能当秦王! 这与嬴成蟜、嬴政二人的个人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双方背后的势力对比太过悬殊,嬴成蟜没可能赢! 所以韩夫人从不在嬴成蟜面前做任何与政治、权力有关的事,只是养花、观山、赏雾、听雨。 以身作则的带嬴成蟜感受生活和自然的美好,希望嬴成蟜这辈子都做个富贵公子,别对王位生出野心。 可惜,韩夫人终究低估了斗争的残酷性。 韩夫人认为嬴成蟜被逼至此她占了很大的责任。 所以自嬴成蟜出征之后,韩夫人就在给同是韩国王室出身,现在却嫁到了各国王宫中的族亲姐妹们写信哀求,求她们帮帮嬴成蟜。 嬴成蟜能活着逃出大秦已是万幸,韩夫人也不知道嬴成蟜能逃到哪个国家去。 韩夫人只希望无论嬴成蟜逃去了哪个国家,都能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庇护着他。 如此,韩夫人死也安心! 张淼眼眶微红,却也不再劝,回身坐在案几侧边,强撑出笑容:“那卑下快些将竹简穿好。” 韩夫人轻笑点头:“善!” 张淼双手麻利的从木盒中取出竹片,又拿出麻绳穿过竹片上下两端的孔洞,将一枚枚竹片捆扎起来制成竹简。 韩夫人也闭着眼睛,内心细细思虑。 一片静谧间,书房外突然传出喧哗之声。 韩夫人豁然睁开双眼,目光紧紧盯着房门,右手则是摸向藏在案几下方的那柄短剑。 片刻后,一道呼声在门外响起:“夫人,什长憨夫回来了!” 韩夫人豁然起身,不敢置信的失声而呼:“憨夫回来了?” “快请他进来!” 房门打开,憨夫被两名阉人架着胳膊抬了进来。 看着憨夫那被血液浸润的下裳,韩夫人大脑一片嗡鸣,险些摔倒在地。 “夫人小心!” 张淼慌忙跑到韩夫人身边,搀住了她的胳膊。 见韩夫人如此,憨夫急的一砸脑门,扯着魄罗嗓子大喊:“夫人,这是俺自己的血!” “骑马骑的,不是打仗打的!” “家主好着嘞!” 韩夫人脑海恢复了几分清明,强自站直身子,沉声发问:“发生了何事令你策马狂奔而回?” 憨夫挣开阉人的搀扶,撑着鲜血淋漓的双腿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夫人,家主手书,令卑下务必亲手转交给夫人!” 张淼赶忙跑到憨夫面前拿过绸袋,韩夫人根本等不及张淼的动作,直接发问:“长安君可安好?” 憨夫咧嘴一笑:“夫人您放心便是。” “俺出发之前,主上先斩樊於期,又平定兵变,后将军中所有作乱之人尽数斩杀。” “如今主上已经完全掌控了征东大军,再无危险!” 韩夫人提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甚善!甚善!” 既然已经掌控大军,那嬴成蟜借故出逃就轻松多了。 张淼也将拆开的竹简递给了韩夫人,低声上禀:“夫人,信囊、竹简各封泥皆无误。” 韩夫人赶忙接过竹简,摊开细细翻阅。 越看,韩夫人的眉头皱的越深,肃声发问:“军中谣传王上乃是相邦之子?” 憨夫点头:“是!” “且不只是军中,民间也有所流传。” “只是流传之人一直控制着范围,听了传言之人也不敢将谣言上禀,所以我等三日之前方才第一次听见这般传闻。” “家主在军中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调查,发现听过这般谣言的人很多。” “家主认为此乃敌人诡计也,令我等绝对不能言反之事!” 韩夫人眸光一凛,心思急转,口中下意识的吩咐:“管家带憨什长去安歇。” “用最好的药物治疗,赏钱一百,赏地五亩。” 憨夫惊喜的赶忙拱手:“谢夫人!” 待憨夫退下,韩夫人又思虑半晌后,突然开口:“传讯上卿韩仓等一应臣属。” “来长安君府共商大事!” 张淼看了眼天色,低声提醒:“夫人,已是夜半二刻(23:30)了。” 韩夫人沉声喝令:“便是鸡鸣(1:00-3:00)时分,他们也必须要来。” “告诉所有臣属,若今夜不来,日后便也无须再来了!” 韩夫人的命令很强硬。 即便韩仓等人早就已经休息了,但还是强压不满,驱车前往长安乡。 鸡鸣一刻(1:15),夜色深沉,长安君府却灯火通明。 在正堂坐定,孙希皱眉发问:“韩上卿可知夫人为何大晚上将我等召集而来?” 韩仓的面色十分阴沉,摇头回应:“不知。” 嘴上说着不知,但堂内所有人的心头都涌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 长安君,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假若长安君死了,他们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焦躁不安的气氛中,韩夫人自后堂步入正堂,走上高台。 却没坐那空置的主位,而是坐在主位左侧刚搬来的软榻上。 一双清冷的眼眸扫视全场,韩夫人沉声发问: “有人正在坑害长安君,尔等身为长安君臣属,难道一无所知?!” 第38章 输的只可能是你们,我左右不亏 一众臣属心下稍安。 只要嬴成蟜还没死,他们就还有希望。 同时臣属们对韩夫人的问题也有些迷茫。 有人正在坑害长安君? 瞧您这话说的,什么时候没人坑害长安君了! 不明白韩夫人是什么意思,韩仓直接起身拱手发问:“敢问夫人,您所言的坑害长安君指的是何事?” 韩夫人收敛怒气,正声开口:“有人正在民间和军中传播谣言。” “言称大王非先王亲子!” “此事,诸位可知?” 韩仓愕然:“大王非先王亲子?” “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果真能流传的起来吗?” 韩夫人声音肃然:“非但流传起来了,且已流传极广!” “至少在屯留已经有颇多黔首听闻。” “想来咸阳城内也已有此谣言流传了!” 韩仓表示无法理解:“竟然有人信?!” 韩仓不认为韩夫人会骗他们。 韩仓只是对人类智商的下限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韩夫人双眼灼灼的盯着韩仓,再次发问:“此事,你知也不知?” 在韩夫人凌厉的目光中,韩仓轰然拱手:“臣对此一无所知。” “臣,知罪!” 孙希突然起身拱手:“夫人,臣以为韩上卿固然失察,但这谣言却并非坏事。” “若民间多以为王上乃是相邦所出,而非先王之子,那君上便能得民心相助。” “夫人,掌握天下看似依靠耕战,但实则依附于民心。” “而今,君上已得民心矣!” 韩夫人状若恍然的发问:“孙仆射以为,这谣言对长安君而言是好消息?” 孙希朗声开口,声音振奋:“然也!” “我大秦黔首皆敢战之士。” “只要我大秦黔首皆以为君上才是我大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君上抬手间便能召集数十万将士,军中朝中也定有大量贤才附庸。” “这秦王大位,必是君上囊中之物!” 韩夫人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那这谣言莫非是孙仆射所传?” 孙希摇了摇头:“这谣言并非是出自孙某府上。” “孙某出门时,无意间听见坊间有此等传言,顿觉民心在君上。” “便令门下门客们帮忙鼓噪了一番。” 韩夫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看向孙希的目光也变的冰冷了几分:“孙仆射,欺我孤儿寡母无智乎?” 这番责问,可谓极重。 孙希当即跪倒在地,轰然拱手:“臣绝无此意!” 韩夫人长身而起,踱至高台边缘,俯视着孙希,沉声开口:“这谣言确实已经广为流传。” “但世人皆知大王乃是先王之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黔首们固然会聊起这番谣言,但他们只会将这话当做一番乐子,用以发泄对朝廷、对王上的不满而已。” “孙仆射以为黔首们会相信这个谣言吗?” 孙希坦然反问:“怎么不会呢?” “大王确实是从赵国而回。” “王太后在侍奉先王之前也确实是相邦的舞姬。” “大王虽是在王太后为先王姬妾后十个月方才诞下大王,但谁能保证王太后在追随先王之前并无身孕呢?” “附宝怀胎二十四个月方才诞下黄帝,王太后怀胎年余才诞下大王也很合理啊!” “这谣言我等听起来确实并不合理,但对宫闱一无所知的黔首而言,这怎么就毫无可能呢!” 韩仓怒喝:“强词夺理!” “大王归秦之际,我等也不是未曾通过大王的身世对大王发难。” “结果如何你也一清二楚。” “医者、宗室、先王、孝文王、华阳太后等皆认定大王就是先王之子,又岂是一句谣言就能逆转的?” “这谣言看似是在为君上鼓噪,但实则是在陷害君上啊!” “孙仆射,你怎能非但不上禀夫人,反倒是协助鼓噪?” 孙希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但这对孙希而言是有利的。 如果民心真就因为这個谣言归附嬴成蟜了,而嬴成蟜也真的因此夺取了王位,那他孙希就是嬴成蟜的大功臣! 如果嬴成蟜因为这个谣言而被吕不韦所杀,那他孙希就是吕不韦的大功臣! 输的只可能是嬴政或嬴成蟜。 他孙希左右不亏啊! 孙希反问:“但大王果真半点是相邦之子的可能都没有吗?” “朝中重臣认为这个谣言是假的。” “但黔首们如何认为,尤未可知!” 一句话,把韩仓给说的无言以对。 万一嬴政真就是天赋异禀,在赵姬的肚子里待了一年多呢? 即便可能性只有千万分之一,那也是有的嘛! 他孙希都抛开概率甚至抛开事实不谈了,你还怎么跟他辩论? 韩夫人也无法辩论,便直接转移战场:“为何不事先告知吾与君上?” 孙希赶忙拱手:“夫人恕罪,实在是时间……” 不等孙希说完,韩夫人直接打断了孙希,怒声呵斥:“莫要说时间来不及。” “长安君都已经发现此事,并从屯留发回家书告知吾重视此事。” “你再忙,比长安君更忙?” “长安与咸阳再远,有屯留距长安更远?” “孙希,你心中可还有长安君和本夫人否?” 伱不讲理,那我也不讲理了。 我讲态度! 孙希只能跪地拱手:“臣知罪!” 韩夫人不再理会孙希,冷声开口:“关于此等谣言,君上与吾已有定论。” “撤回所有散播此谣言的门下,再不许提及任何与大王身世有关之言!” 孙希豁然看向韩夫人:“夫人,不可!” “此乃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臣再谏……” 韩夫人怒喝:“不纳!” 孙希愤怒的站起身来:“夫人何其愚昧!” 韩夫人对着空置的主位右手一引:“你若视吾愚昧,不若安坐于此!”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韩夫人这一手可谓杀人诛心! 饶是孙希再愤怒也只能拱手:“臣绝无此意!” 韩夫人冷声一哼:“长安君府根椽片瓦,容不得你这等大才。” “还请孙仆射另谋高就!” 孙希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夫人: “夫人,你要赶臣走?” 孙希的官职在韩系外戚中算不上高,但孙希却是韩系外戚中唯一的将领! 虽然孙希手底下只有一百名长弓手,但那一百名长弓手可是负责宫门禁卫的。 哪怕人数再少,那也是韩系外戚军方势力从无到有的突破,这也让孙希在韩系外戚中享有不低的话语权。 但现在,韩夫人竟然要赶他走?! 面对孙希的震惊和不解,韩夫人只是淡声下令: “来人,送客!” 第39章 绝对忠诚和绝对不忠诚! 数十名仆从涌入正堂,对着孙希肃然拱手: “请!” 韩仓赶忙出言劝谏:“夫人,息怒啊!” 韩夫人的态度依旧坚决:“贱地留不得贵客!” 孙希被气笑了:“善!善!善!” “既然夫人看我等不上,我等又何必强留?” “走!” 话落,孙希一甩大袖,向正堂外走去。 看着孙希决绝的背影,不少臣属也内心动摇。 如果现在走了,那就是韩夫人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不是他们背信弃义。 名声可好听的多! 韩系外戚这只船已经快沉了,他们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一起下船? 略一思虑,十余名臣属纷纷起身,对着韩夫人拱手一礼:“我等告退!” 话落,这些人便跟在孙希身后一同离开了长安君府。 韩夫人看向堂内的其他臣属,沉声开口:“若还有不愿听令者,大可同去!” 韩仓等臣属面面相觑,即便有心劝谏也不敢再言,只能无奈拱手: “唯!” 韩夫人的声音重归温和:“善!” “长安君、韩上卿与吾皆以为此乃敌手之策,意在对长安君不利。” “今日便议一议该如何应对此事!” 两个时辰后,一众臣属匆匆离开长安君府,各去执行任务,只有韩仓被留了下来。 “韩上卿。”韩夫人沉声叮嘱:“劳烦韩上卿多多关注其他臣属。” “现下我等唯一要做的,就是保长安君安然回朝。” “若是还有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立刻告知于吾。” “吾会第一时间传告四方,此人再非长安君府臣属!” 韩仓无奈拱手:“夫人,息怒啊!” “我等本就实力不济,怎能再自断臂膊?” 长安君的臣属就剩下四五十人了,其中半数以上还被罢免了官职。 再裁员? 再裁员就没人了! 韩夫人的态度却依旧坚定:“兵贵精不贵多。” “现下局势危险,如孙希这等自行其是之人对我等而言有弊无利。” “发现一个,处理一個!” 韩夫人早就知道孙希等臣属不听从嬴成蟜的号令。 但曾经的韩夫人对此并不在意。 她很清楚,时间是最好的筛选器。 只要时间一长,那些追求功名利禄的臣属自然会离开。 留下的要么是欲望较低的,要么是无处可去的,这样的臣属不足以推动嬴成蟜去觊觎王位,又能护着嬴成蟜不受欺负,很符合韩夫人的需求。 但现在,时间不等人了! 韩夫人认为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必须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把不安分的臣属踢出队伍,让韩系外戚牢牢团结在嬴成蟜麾下,如此才能帮助嬴成蟜渡过难关。 至于未来? 未来的嬴成蟜还不知道在哪国呢,考虑那么远作甚! 韩仓不知道韩夫人已经不准备让嬴成蟜在大秦混了,索性挑明了话题:“夫人今日的态度劝退的可不止孙希一人。” “即便是留下的臣属或许也会与夫人、君上离心离德!” 韩夫人声音平淡:“一切都没有度过此关重要。” “敌人势大,想要保长安君安稳我等就必须只有一个声音!” “逐他们离开长安君府是本夫人的态度。” “待长安君凯旋是否要迎回这些臣属,自当由长安君决断。” 韩仓自以为自己明白了韩夫人的意思。 坏人由韩夫人来做,等嬴成蟜回来了,再让嬴成蟜去把这些臣属给哄回来。 知道劝不动韩夫人了,韩仓也无奈轻叹:“自夏太后崩,人心就散了。” “夏太后将辅佐君上的重任交与臣下,臣下却愧对了夏太后的期许。” “是臣下失职!” 韩仓也很无力。 如果用后世的分类来给韩仓打标签的话,他就是个纯粹的理科生。 他在算数、金融方面的学识才干足以让他胜任治粟内吏一职,官居大秦九卿之一。 但在朝争、政斗方面,韩仓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一些而已。 他也想完成夏太后的托付,但他真没那个能力啊! 当然,或许也正因为韩仓是一名技术人才,吕不韦一系才对韩仓就任治粟内吏没那么抗拒。 韩夫人温声宽慰:“韩上卿所为,吾看的清楚。” “长安君臣属诸多,现下吾能尽信之人,却唯韩上卿尔!” 说话间,韩夫人取出两枚竹简交给韩仓,认真叮嘱:“此乃吾与长安君商定的应对之法。” “为免泄密,吾未曾与他人言说。” “劳烦韩上卿如数执行其中对策,莫要告知他人。” “若遇困难,即刻告知吾,吾亦会竭力相助。” “只望韩上卿不负夏太后所托、不负本夫人所望!” 感受到韩夫人和嬴成蟜的信任,韩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士为知己者死! 韩仓轰然拱手,肃声应诺:“臣,必不辱命!” …… 与此同时。 孙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禁发问:“邬佐戈,我等不是要去见相邦吗?” “怎的来了这甘泉宫?” 邬竭停驻脚步,笑盈盈的看向孙希:“本官本以为孙仆射早就明白了才对。” 孙希心脏一跳,沉声发问:“明白了什么?” 邬竭对着甘泉宫的方向一拱手,肃声开口:“本官效忠的一直都是王太后。” “只因相邦乃是王太后的得力臂助,所以本官才供相邦驱使。” “本官本以为孙仆射也是同道中人,但如今来看……” 邬竭话没说完,等待着孙希的回答。 孙希心中大骇。 以他的身份想见吕不韦肯定是见不到的。 所以孙希一直都是通过他的直属上级邬竭来与吕不韦对接。 一直以来孙希都觉得他效忠的是吕不韦,但现在邬竭却告诉他,他其实一直都在为王太后做事? 这可真是…… 太棒了!!! 嬴政亲政之后,吕不韦有可能被罢免,甚至有可能会被杀。 但嬴政就算再怎么亲政,他能罢免了自己的亲妈,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妈不成? 跟着王太后,这才是纯纯的稳赚不亏啊! 至于忠诚? 去特么的忠诚! 孙希也赶忙对着甘泉宫轰然拱手:“臣下一直以来都希望效忠于王太后,只是苦于无门。” “未曾想,臣下竟是一直都在为王太后尽忠,臣下激动的无以言表!” 邬竭欣然颔首:“甚善!” 孙希满脸憧憬的发问:“今夜臣下难道就能见到王太后了吗?” 邬竭撇了孙希一眼:“鸡鸣时分,你想见王太后?” “成何体统!” 孙希赶忙拱手:“是臣下太激动了,一时失言,请邬佐戈恕罪!” “那不知我等今夜是要见哪位上官?” 邬竭摆了摆手:“无碍。” “今夜我等前来,是为见王太后的另一位臂助!” 孙希一脸的激动:“臣甚幸之!” 跟着邬竭走进甘泉宫,七拐八拐了半晌,孙希终于在偏殿中见到了一名里衣外直接披着裘衣的雄壮男子。 正是南宫宦丞,嫪毐! 第40章 父爱如山,压死三族 “可是孙仆射当面?”远远见到孙希,嫪毐便长身而起,快步走来。 孙希赶忙拱手:“仆射孙希,拜见南宫宦丞!” 嫪毐笑着扶起了孙希:“你我皆是为王太后尽忠,何故客道?” “若孙仆射不弃,称某一声嫪兄便是。” 孙希大感诧异,几经犹豫才试探着发问:“嫪兄?” 嫪毐朗声大笑,拱手一礼:“孙兄!” 至此,孙希才终于确定嫪毐是认真的。 他真没想让自己以官职相称,而是以友人之间的‘兄’来称呼。 顿时,孙希内心一片激动。 他在夏太后麾下那么久了,可从未得到过如此厚待啊! 此前的犹疑尽数抛在脑后,孙希当即开口:“嫪兄,长安君今夜遣家兵送家书回府。” “长安君、韩夫人皆以为那谣言乃是旁人为诬陷长安君所为。” 嫪毐眉头一挑:“他们竟没有上钩?倒是出乎某之所料了。” 孙希肃声回答:“韩夫人令所有人收敛门下,禁止再提起大王非先王亲子之事。” “后经臣属提醒,又令各臣属的门下在城中游走,凡见有人提起此谣言,便立刻抨击驳斥。” 嫪毐玩味笑问:“仅止于此?” 孙希点头:“就目前看来,仅止于此。” “孙某还有几名友人尚未离开长安君府,若长安君再有动作,他们会第一时间告知孙某。” 嫪毐轻笑:“长安君超乎了本官所料,却也只超出了一点点。” “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些谣言越是解释反而越是会引人注意、越发广为流传。” “想要掩盖一份谣言,最好的方法从来都不是去解释这个谣言的真伪!” “他们这般处置反倒是帮了嫪某。” 孙希试探着发问:“嫪兄已有对策?” 嫪毐洒然而笑:“不过是入瓮之鳖的扑腾而已,早点盖上盖子便是。” “要什么对策。” 抬头看了眼天色,嫪毐淡声开口:“今日小朝议是赶不上了。” “劳烦孙兄多多盯着些长安君府。” “明日小朝议,我等便同往咸阳宫,一同发难!” 孙希和邬竭齐齐拱手,振奋应诺: “唯!” 又闲聊了几句,天色就已大亮。 孙希告辞离去继续盯着长安君府,嫪毐则是脱去裘衣,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正堂主卧。 即便嫪毐已经很小心了,赵姬还是被嫪毐的动作惊醒。 半眯着眼,从眼缝里瞧见嫪毐,赵姬不自觉的露出笑容,翻身靠近床边,如藕的双臂揽住了嫪毐,喃喃轻语:“毐郎~” “又去照看孩子了么?” “交于宫女照看便是,别耽搁了你的休息呀。” 嬴政都成年了,赵姬却才三十五岁。 不吝成本的护肤最大限度抵抗住了岁月的侵蚀,赵姬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皱纹,却依旧有几分年轻时足以魅惑大国公子的姿容。 再加上王太后的身份、雍容华贵的体态、娇媚乖顺的模样,足以令不少男子甘做她裙下之臣。 可惜嫪毐完全没被勾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只感觉腰子酸疼! 揽住赵姬,嫪毐温声回应:“我怕她们照顾不好。” “还是我来照看着才能放心。” 赵姬没有强劝,只是娇声邀请:“再睡一会儿吧?” 嫪毐毫不犹豫,甚至略带着些惊惧的迅速摇头:“不了,天色已经亮了,若是旁人见我在此安寝,免不了麻烦。” 赵姬苦恼的叹了一声:“我都是王太后了,为何与毐郎一同安寝都要这般束手束脚!” “好气啊!” 嫪毐也是轻叹了一声:“我也不愿如此,但此地是甘泉宫,距离咸阳城太近了。” “王上必有耳目于此,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顿了顿,嫪毐状似随意的看向天空,口中呢喃:“自由属于鸟儿,却不属于我们。” “我曾幻想我们是两只飞鸟,一同飞向远方。” “我便能日夜陪在你身边,与你一同迎接初升的朝阳了。” 赵姬眼前一亮:“毐郎你说的对!” “只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我们就能日夜厮守在一起了。” “我们私奔吧!” “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享受我们的新生活!” 嫪毐:??? 私奔? 你特么是想让我死吧! 嫪毐轻轻拍了下赵姬的脑袋:“莫要有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只会让生活愈发苦涩。” “伱可是大秦的王太后,你若不见了,大秦便是与天下为敌也定会将你寻出。” “与其私奔,还不如你我同去雍城呢。” 赵姬睡意全无,坐起身来满是期许的开口:“对呀对呀,去雍城!” “雍城距离咸阳城足够远,我若去了雍城,城中无人比我更尊贵,肯定没人敢乱嚼舌根!” “毐郎你真是太聪明了!” 嫪毐佯做讶异:“这個想法好像还真不错?” “那咱们就去雍城?” 赵姬用力点头:“就去雍城!” “我今日就令人收拾行囊,你去跟政儿言说此事。” “这孩子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跟我却一点也不亲,哼,白生他了!” 嫪毐却又皱起了眉头:“但相邦可还需要你来镇压王上呢。” “你若与我一起去了雍城,相邦会生气的吧?” 赵姬赶忙解释:“毐郎,他生不生气我才不在意呢。” “吕不韦出现在我生活中最大的作用,就是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现在我的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你,完完全全都是你!” 嫪毐温柔的抱住了赵姬:“我知道,我都知道。” “毐不是相邦那样的伟男子,也不会像相邦那样生你的气。” “毐只会心疼你。” “若相邦果真生气了,就让他来责难我吧,你莫要与他起什么争执。” 赵姬怒了:“他敢!” “他自己没时间陪我、不敢来看我,只知道把他该做的事推给你,现在他还想置你于死地?” “他有什么资格欺负你!” “他要是敢找麻烦,你就让他来见我!” 嫪毐轻吻赵姬的额头,满脸都是笑容:“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满足了。” “待说通了王上,你也收拾好了行囊,你便带着孩子们先去雍都。” 赵姬下意识的抓住了嫪毐的袖子,抬头发问:“那你呢?” 嫪毐认真的承诺:“待我处理完咸阳手尾,很快就来!” 一直腻歪到下午,嫪毐才脚步发软的走出卧室。 刚出卧室,嫪毐就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着里衣光着脚的嫪毐就跑到了次间,见两名粉雕玉琢的男婴正躺在软榻上放声哭嚎。 嫪毐快步跑到男婴身边,半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拍打着两个婴孩的背部,嘴里哼着小曲儿: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一首《周颂·维天之命》被嫪毐翻来覆去的唱了几遍。 听着熟悉的歌谣,感受着温和却有力的拍打,两名婴孩也停止哭闹,缓缓进入梦乡。 确认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嫪毐才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赵姬很美,也很宠嫪毐,赵姬的权利、财富、人手……甚至一切都可以为嫪毐所用。 曾经的嫪毐对此无比满足,只想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 但自从这两个小生命来到人世间,嫪毐的心态突然就变了。 每每看着也是从赵姬肚子里爬出来的嬴政端坐高台,享受无上威仪,嫪毐心里就难受的紧。 同是一个妈生的孩子,凭什么嬴异人的儿子就能当秦王,自己的儿子就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 自己的孩子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小心撩起胡子,嫪毐俯身轻轻亲吻了两个孩子的额头,轻声喃喃:“为父不会让你们输的!” “便是赌上为父的三族,为父也一定要让你们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第41章 我妈要自杀?还有这等好事! 次日凌晨。 天还没亮,嫪毐就板板正正的穿上朝服,奔赴咸阳宫。 不同于开设在咸阳宫正殿、群臣参会的大朝议。 大秦的小朝议开设在御书房,寻常只有三公九卿上将军等秩两千石以上的重臣参会。 故而嫪毐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方才得到通传。 正了正朝服,嫪毐一步一步的步入御书房。 “臣,南宫宦丞嫪毐,拜见王上!”撇了眼端坐高台的嬴政,嫪毐深深的拜服而下。 嬴政略略颔首:“平身,赐座。” “谢王上!”道了声谢,嫪毐便落座于御书房最边缘的那张软垫上。 嬴政温声笑问:“母后可安好?” 嫪毐却是一叹:“劳王上费心,王太后她……” “自昨日起便数次欲寻短见,好在宦官宫女随侍左右,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嬴政愕然:“母后欲寻短见?” 嬴政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成拳,指甲盖深深的印入肉中,依靠痛感控制着心情。 内心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不能笑! 即便赵姬再怎么过分,她终究是自己的亲妈。 坚决不能笑! 而且此事背后一定有阴谋! 调整了几秒,嬴政方才豁然起身,怒声喝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令母后意欲寻死?” “莫不是尔等欺辱母后,母后不堪其辱方才想寻短见不成!” 嫪毐赶忙对着甘泉宫的方向一拱手:“我等心中对王太后唯有尊敬,绝无半点欺辱王太后的可能!” “只是王太后昨日听见了极其恶毒的谣言,方才郁郁寡欢、不愿再活!” 嬴政当即追问:“是何谣言?” 嫪毐跪倒在地,苦涩摇头:“那谣言太过诛心,臣不敢言!” 嬴政沉声而喝:“寡人恕你无罪,直言!” 嫪毐又犹豫了几番,方才无奈一叹,低声上禀: “有谣言声称,王上乃是太后与相邦所出,非是先王亲子!” 嬴政:!!! 吕不韦:??? 上至嬴政,下至廷卫,御书房内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嫪毐。 你特么是认真的? 嬴政这一次是真的怒了:“何以有如此不智之谣言!” “这谣言是谁人所传?!” 嫪毐苦笑拱手:“臣下只是南宫宦丞,平日里一心侍奉着王太后,并无能力去调查。” “臣下对这谣言的了解也仅限于甘泉宫内宫女宦官的流传,以及仆射孙希所告。” 意识到孙希可能是个重要人物,嬴政当即下令:“传召孙希!” 下令过后,嬴政才看向吕不韦发问:“仲父以为,何如?” 吕不韦眼皮低垂,眼眸定定的看着嫪毐。 吕不韦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嫪毐已经背叛了他! 既然如此,那这个谣言即便不是嫪毐传出来的,也绝对与嫪毐有极大的关系。 但吕不韦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嫪毐会传出如此疯狂的谣言? 他可是帮助嫪毐成为赵姬的禁脔,让嫪毐可以坐享荣华富贵啊。 嫪毐就算不感谢他,也不该恨他吧! 且这個谣言对赵姬的攻击力度也极大,万一赵姬位置不稳,他嫪毐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吕不韦究竟哪里得罪死了嫪毐,让嫪毐要以这疯狂到近乎同归于尽的方法来报复他? 吕不韦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吕不韦直接面向嬴政拱手一礼: “王上,这谣言看似失智,却是在攻击您继位的法统,更是对臣的污蔑。” “传出此谣言之人的心思极其歹毒,其意在谋反!” “臣谏言,不惜一切代价,彻查!” 嬴政眸光晦暗的追问:“彻查?” 吕不韦肃然再礼:“臣请彻查!” “此事事关臣下声誉,臣请王上为臣洗脱冤屈。” “此事更事关大秦社稷,凡敢阻者,皆是在动摇我大秦根基!” 当今天下只有吕不韦和赵姬才能百分百确认这个谣言的真假。 吕不韦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所以吕不韦的态度无比笃定。 嬴政也严肃的微微躬身:“仲父所言甚是。” “寡人绝不会令仲父蒙不白之冤!” 话落,嬴政撇了韩仓的方向一眼。 韩仓下意识的就想把他所掌握的情报都说出来。 但想到韩夫人的交代,韩仓还是强行按住了焦躁。 嫪毐颇为讶异的看了韩仓一眼,显然没想到韩仓能忍得住不先发声,却也只是一笑,便安然坐在最角落的软榻上,耐心等待。 一个时辰后,孙希应令而来。 面对吕不韦的质问,孙希毫不犹豫的回答:“这谣言乃是长安君令臣向外传播的!” 嬴政双眸猛然一凝,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吕不韦眉头紧锁,沉声发问:“你可知,我大秦诬告反坐?” 孙希拱手一礼:“回相邦,臣自然清楚。” “长安君出征之前特令我等臣属传播此谣言,离间大王与相邦之间的关系,并让天下人误以为大王不配为秦王。” “如此一来,长安君便是秦王大位的唯一继承人。” “长安君自己也在屯留县传播此谣言,意图煽动屯留黔首和征东军士卒,率众叛乱!” “臣不愿大王被辱,更无法容忍此等卑劣的手段,所以才将此事告知了王太后。” “臣绝无诬告之意,个中详情只要王上与相邦稍加调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毕竟为长安君传播此谣言者,不止臣下一人!” “韩上卿,你说是不是?” 话落,孙希玩味的看着韩仓。 韩仓自己的门下确实没去传播谣言,但韩仓很清楚谁的门下去传播谣言了。 假若韩仓说他不知道,那待嬴政查到韩仓时,韩仓就是欺君大罪,必死无疑。 假若韩仓说他知道,那嬴成蟜身上的罪名可就难以洗脱了! 迎着群臣的注视,韩仓无奈长叹:“孙仆射,何至于此?” 孙希踱至韩仓面前,低声开口:“韩上卿,长安君已经完了!” “自夏太后崩,长安君就再无活下去的可能,即便尔等百般挣扎,也不过是让长安君多苟活了一段时间而已。” “韩上卿对长安君和夏太后皆已仁至义尽,便是孙某都钦佩不已。” “如今长安君必死无疑,韩上卿便是不惜己身,也请多想想三族啊!” 韩仓轻声一叹,面对嬴政拱手一礼,沉声开口:“启禀王上,臣确实听闻过嫪宦丞所言的谣言。” 嫪毐嘴角微微上翘。 孙希更露出胜利的笑容。 随着韩仓的背叛,长安君将再无挣扎的余地。 且韩仓背叛这件事的本身也让孙希有了极大的心理安慰。 就连韩仓这种老实人都背叛了,说明长安君不值得信任,那他背叛长安君也就合情合理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韩仓还在继续开口:“许是因为嫪宦丞、孙仆射是带着目的去听谣言的,所以只听见了一句谣言。” “但现下民间谣言已经漫天,臣以为其中定有包藏祸心之人在主动挑唆。” 吕不韦若有所指的笑了笑:“带着目的听谣言?” “本相倒是想听听,还有何等荒谬的谣言。” 韩仓肃声回应: “南宫宦丞嫪毐乃是孝文王的私生子!” 第42章 天下岂有四十岁孩童乎! 熊启眉头紧锁,怒声呵斥:“尔怎能如此侮辱孝文王!” 韩仓拱手再礼:“非是本官侮辱孝文王,而是民间谣言如此。” “除了言称嫪宦丞是孝文王私生子之外,民间还有诸多谣言。” “有人声称先王实乃华阳太后亲子,只是为保先王不因宫闱争斗而死才寄养于夏太后身下。” “有人说王上的生父乃是赵王,一旦王上加冠便会以秦王的身份宣布投降,从此大秦就会并入赵国。” “亦有人传言,王上其实是女儿身,只是为了顺利继位才瞒了世人二十余年!” 听见这番话,朝中群臣满脸都是荒谬,嬴政都快绷不住了。 寡人其实是女儿身? 开什么玩笑! 你家女儿长胡子啊! 再想想之前嫪毐所说的谣言,群臣突然感觉可以接受了。 嬴政都可能是吕不韦的私生子了,那为什么不能是赵王的私生子呢?就算是女儿身也是有可能的嘛! 抛开事实不谈,一切皆有可能! 嬴政无语摇头:“何其荒谬!” 吕不韦沉声怒喝:“这些人眼中可还有半点王室威仪?” “怎敢如此编造谣言中伤王室!” 嫪毐心中一跳,当即发问:“果真有此等谣言?” “为何臣下却从未听闻过!” 韩仓撇了嫪毐一眼:“嫪宦丞未曾听闻过这等谣言有何值得惊讶的?” “便是王上与相邦在今日之前也未曾听闻过嫪宦丞所言的谣言。” “尔不过是南宫宦丞,平日里一心侍奉着王太后,有何时间与能力去调查?” 刚刚嫪毐自己说的话,又被韩仓还给了嫪毐。 嫪毐死死的盯着韩仓:“这谣言究竟是民间所传的谣言,还是韩上卿为泄心中之愤而编造的一家之言?!” 韩仓坦然的双手一摊:“诸多谣言,难道皆是本官一家之言?” “此等关乎社稷之事,怎能偏听偏信?” “臣谏言,彻查!” 嫪毐心脏一颤,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嫪毐万万没想到,韩系外戚不止没有解释、反打,反倒是顺水推舟了一波,编造出了新的谣言。 嫪毐已经可以确定,韩系外戚掌握了辟谣的正确姿势。 那就是编造出更多、更离谱的谣言! 这大大超出了嫪毐的意料之外,更让嫪毐准备好的布置成了笑话! 高台之上,嬴政心中犹疑。 吕不韦让彻查,韩系外戚让彻查,那这个谣言究竟是谁人所传? 缺乏大量信息的嬴政即便脑子再聪慧也无从判断,便沉声开口: “既然诸位爱卿皆谏言彻查,那便彻查!” “传寡人令!” “着相邦吕不韦、御史大夫熊启、治粟内吏韩仓、上将军王翦……彻查彻查此谣言从何而来、因谁而起、何人编造。” “内史赵肆、北宫宦丞蔡畅、侍郎蒙恬、侍郎李斯……以为驱使。” “凡有敢阻碍者,视作谋逆,可立斩之!” 听到嬴政的安排,孙希的双腿有点打颤。 三公出动了两位,三上将出动了一位,九卿出动了四位,内史等地方官倾巢而出! 再看看调动的人员名单。 吕不韦一系、华阳太后一系、韩系外戚、嬴氏宗亲、中立派、新晋军功贵族全数出动。 侍郎、宦丞的官职都不高,却都是嬴政真真正正的亲信。 这次调查的待遇已经拉高到不能再高了! 孙希根本不敢奢望自己做的那些事能逃过这些人的耳目,不由得向嫪毐投去求助的目光。 嫪毐却安坐如山,一句话都没多说。 一众朝臣轰然拱手:“臣等遵命!” 嬴政略略颔首:“劳烦诸位爱卿了。” “余下诸位爱卿也先往偏殿歇息。” 群臣散去。 嬴政直接从后门离开御书房,沉声吩咐:“去华阳宫。” 嬴政已经基本确定了吕不韦和嬴成蟜的立场,现在他急需确定华阳太后的立场,并获得华阳太后的帮助。 驾车的中车宦者赵高低声上禀:“王上,韩夫人现下正在华阳宫中。” 嬴政目露笑意:“如此更好!” 吕不韦则是在走出御书房后的第一时间找到了嫪毐。 将嫪毐叫到僻静地,吕不韦双眼紧紧的盯着嫪毐:“你究竟要作甚!” 嫪毐笑着拱手:“臣下不知吕相所言何意。” “臣下身为南宫宦丞,自当为王太后分忧。” “如今王太后被谣言困扰,臣下怎能不上禀此事,求王上为王太后解忧?” 吕不韦迫近一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嫪毐,低声开口:“本相知道,这谣言乃是你传出来的。” “你难道不知这谣言对王太后有多大的伤害吗?” “你究竟意欲何为!” 嫪毐也抬起头,玩味的看着吕不韦:“吕相,现在为王太后考虑,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是王太后的意思,还请吕相配合。” 吕不韦当即驳斥:“不可能!” “赵姬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嫪毐也迫近一步,鼻尖近乎要贴住吕不韦的鼻尖,低声威胁:“相邦也不想伱与王太后私通之事被王上所知吧?” 吕不韦双眼之中尽是冷然:“你在威胁本相?” 嫪毐笑了笑:“不敢。” “但您也知道,王太后心性烂漫,无所顾忌,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说出什么话。” “今次过后,臣下便意欲带王太后往雍城定居,再不干扰相邦和王上。” 吕不韦微微皱眉:“这与你传谣有何干系?” 嫪毐没有正面承认,只是给出了自己的需求: “长安君反叛,微臣以主将之身出战,得军功而回,封侯爵,以雍城为封地。” 吕不韦断声拒绝:“不可能,雍城乃秦王室宗祠所在,怎么可能分封出去!” 嫪毐退了一步:“最低一郡之地,若是再少,那相邦便亲与王太后商议吧。” 吕不韦沉吟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拿到封地之后立刻离开咸阳城,再也不许回来。” “再让王太后手书一封,允许王上尽快加冠!” 嫪毐欣然拱手:“唯!” 又与嫪毐商定了细节,吕不韦轻声一叹,等在了御书房后门。 一个时辰后,吕不韦终于看到嬴政乘车而回,当即拱手:“拜见王上!” 嬴政迈步下车,扶起了吕不韦:“仲父多礼。” “里面请。” 重新在御书房坐定,吕不韦拱手一礼:“关于方才嫪毐所言之谣言,臣已经有所了解。” 嬴政正坐于软榻之上,认真的看着吕不韦:“愿闻其详。” 吕不韦诚恳的看向嬴政:“谣言乃是长安君所传!” “长安君传播谣言是为谋反,请发兵灭之!” 嬴政沉默许久后,突然一笑:“是王弟吗?” “寡人初听这谣言时还以为这谣言是相邦所传呢。” “毕竟相邦乃寡人仲父,且相邦对寡人确实如父一般。” 吕不韦心中发苦,对着嬴政轰然下拜:“臣,不敢!” “亦请王上莫要再说这等诛心之言!” “臣,万死难辞其罪,更愧对先王在天之灵!” 嬴政淡淡的看着吕不韦:“仲父不敢吗?” “为杀王弟,仲父已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何不敢!” 吕不韦赶忙解释:“此非臣所为!” 嬴政平淡的开口:“嫪毐乃是得仲父举荐而入宫。” 按照大秦的官场制度,吕不韦是嫪毐的举荐人,二人之间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 现在嫪毐的官职又不高,嫪毐做事,吕不韦又怎能不知呢? 可是吕不韦根本无法解释个中缘由! 沉默半晌后,吕不韦只能直指核心:“王太后言称,只要大王允了此事,王太后便移架雍城,于雍城等待大王加冠!” 嬴政心脏一跳:“母后允许寡人加冠了?!” 加冠,是嬴政一直以来的期望。 不加冠,嬴政在法统和大义上就都没有实际权力。 即便嬴政已经有了充足的能力、才干和人手,各方势力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视作傀儡。 因为他还是個孩子! 两年前嬴政就令心腹在朝堂上替他提议加冠,却被赵姬一句‘他还是个孩子’给堵了回去。 现在,赵姬终于同意了吗?! 吕不韦点了点头:“只要王上宣布长安君谋反,并指派嫪毐为主将,率军平乱,以侯爵之位赏之。” “王太后即刻便会下令准大王加冠,并移架雍城。” 嬴政心中的热切被瞬间浇灭,双眼定定的看着吕不韦,眸光中满是不解和遗憾: “仲父,你要让寡人用王弟的命来换寡人加冠?” “在仲父眼中,寡人便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吗!” 嬴政明白,吕不韦也明白,现在的嬴政是困于笼中的。 这座笼子的名称,叫感情。 嬴政会为了感情而与各方势力斗争,做出种种不符合他利益的非理性行为,只为挽救嬴成蟜的命! 一旦这座笼子破裂,嬴政就会成为出笼的野兽。 今日嬴政可杀嬴成蟜,明日嬴政便可杀吕不韦,后日便可杀赵姬! 嬴政不理解,吕不韦他怎么敢主动破坏这座笼子啊! 吕不韦躬身拱手:“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德。” 嬴政喝问:“寡人若不准,王太后便不准寡人加冠?” “天下岂有四十岁孩童乎!” 吕不韦反问:“这天下岂有二十一岁之孩童乎?” “有!” “便是王上!” 嬴政默然。 二十岁就本该是嬴政加冠的年纪,却被赵姬所毁。 赵姬既然能阻碍嬴政一次,就能阻碍嬴政无数次! 不加冠,救不了嬴成蟜。 加冠,却需要先牺牲嬴成蟜。 这让嬴政陷入长久的犹豫之中。 吕不韦轻声一叹,拱手再劝:“王上,准了吧。” “为了更伟大的大秦!” 嬴政闭上双眼,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与华阳太后和韩夫人交谈的一幕幕,终于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开口: “寡人准许发兵讨伐王弟。” “但寡人绝不承认王弟谋反!” “讨伐的理由,你们自己去想。” 第43章 大哥把我卖了多少钱? 三天后。 嬴成蟜正在中军大帐梳理军务,卦夫却是撩起帐帘而入,拱手上禀: “家主,王上、阳泉君都派了信使而来,管家张铭也已至军中。” “可要通传?” 嬴成蟜眸光一闪。 嬴政派来信使在嬴成蟜预料之内。 但阳泉君也派来了信使,韩夫人甚至把管家都派过来了? 嬴成蟜感觉事情的发展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当即开口:“先传张铭!” 没一会儿,一名颇显老迈的中年人就被搀了进来。 见着嬴成蟜的第一时间,张铭就挣脱家兵,跪倒在地: “拜见少主!” 嬴成蟜赶忙将他搀到了软榻上:“张管家,快快请起!” “究竟出了何事,何至于令张管家亲自跑一趟?” 张铭无奈轻叹:“收到少主家书后,夫人便令韩上卿照少主所言安排更多谣言。” “原本韩上卿已借此在朝堂上获得了上风。” “但就在韩上卿调查完毕,回朝准备在小朝议上发难时,相邦却突然略过此事不再提及。” “只是言称少主无缘无故斩杀樊於期乃是违律之举,事后也未曾上禀解释,且对王上的催促置之不理,乃犯上之举。” “相邦钦点南宫宦丞嫪毐率二十万大军出征,讨伐少主!” 嬴成蟜失笑:“理由竟如此荒谬吗!” 樊於期的罪证嬴成蟜早就送去咸阳城了。 当然,这不重要,只要吕不韦说证据没送来,那即便嬴成蟜送了一万份证据也是没证据。 但问题是,樊於期是七天前死的,发兵命令是四天前下达的。 除非是像嬴成蟜这样早做准备的主将,否则哪个主将能在三天之内收集好证据并把证据送到咸阳城? 即便吕不韦隐藏了嬴成蟜送回去的罪证,吕不韦发兵的理由也太经不起推敲了。 张铭昂然而呼:“群臣激愤!更有不少将领上前为少主辩驳!” “然,相邦决议如此,王上也一言不发,便是群臣再谏,亦毫无效果。” 张铭苦涩的拱手:“是我等无能!” 嬴成蟜摇头而笑:“无需自责,诸位已帮到了我很多。” “至少让那谣言变得再无威力,不会有人以为是我在抨击大兄继位的法统。” “以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发兵,总比以我谋逆这个理由发兵更好。” 嬴成蟜的应对终究是有了作用。 若是背负上谋逆的罪名,嬴成蟜即便先逃往他国以后再回大秦,名声也难以洗刷。 且若是嬴成蟜毫无应对,嬴政和嬴成蟜之间的关系真的不会生出嫌隙吗? 嬴成蟜不愿深思,只是问起关键问题:“大军何时出征?” 张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嫪毐急躁,本想即刻出征,却被韩上卿所阻。” “韩上卿言称咸阳大仓无粮、函谷大仓亦无粮,若想出征需得自巴蜀粮仓征调粮草。” “但巴蜀地距离咸阳城道阻且长,想要征调到足额的粮草至少需要两個月时间。” “想来是少主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故而特令韩上卿提前准备好超量的粮食,让后军根本无粮草以启程!” 嬴成蟜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只是怕朝廷断我粮草而已,却未曾想,这自保之举反倒是阻碍了追兵的出发。 不过没什么反驳的必要,嬴成蟜只是继续追问:“那母妃何意?” 张铭对着嬴成蟜拱手一礼:“夫人令卑下护持少主逃出秦国。” “其余六国的关系夫人皆已疏通,无论少主去哪国都会有人接应。” “卑下此来,带来了长安君府的所有浮财以供少主取用。” “未来卑下将随少主左右,为少主驱使。” 嬴成蟜沉默几息后,才艰涩的发问:“母妃已有死志?!” 张铭叹息着颔首:“自少主出征,夫人便已有死志。” “夫人也令卑下叮嘱少主,莫要为夫人之性命而束手束脚。” “只要少主安康,夫人便心安矣!” 虽然嬴成蟜早就知道了韩夫人的打算,但此刻还是感觉胸口压抑无比,心脏沉甸甸的似是要坠入腹中。 即便嬴政未来都有可能会与他出现利益上的纠纷,需要依靠亲情来调和。 但唯有韩夫人。 她的利益永远与嬴成蟜的利益一致,她也永远深爱着嬴成蟜并愿意为嬴成蟜付出一切代价! 用力的吸了口气,嬴成蟜温声吩咐:“张管家辛劳一路,想来已疲惫不已。” “先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张铭,嬴成蟜拆开了韩夫人的书信。 以手指抚摸过那或深或浅的刻痕,嬴成蟜仿佛能感受到韩夫人刻录这封书信时满满的疼爱和洒脱。 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 过了许久,嬴成蟜才收起家书,抬头吩咐:“请阳泉君信使。” 很快,一名彪形壮士龙行虎步的走进大帐,拱手一礼:“阳泉君麾下家兵什长熊猛,拜见长安君。” 嬴成蟜略略抬手:“免礼,赐座。” “谢君上!”应了一声,熊猛却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承托着一枚竹简上前:“此为华阳太后手书,请君上阅之。” 核验过封泥印信,嬴成蟜展开竹简,一行行娟秀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熊猛从旁解释:“王太后决意发兵,华阳太后无力阻止。” “特令卑下领家兵十人护佑君上前往楚国。” “华阳太后、阳泉君皆已在楚国有所布置,昌平君、昌文君已联合上奏楚王,楚王愿赐楚地五十里以封长安君。” 五十里听起来不多,但终究是真实存在于楚地的疆土,是能实质性获得税收的,这在战国时期其实是很难得的。 例如赵国就也有一位长安君,他的封地也是长安乡。 可长安乡在大秦腹地,除非赵国灭了秦国,否则那位长安君的封地就是一场空,只是一位有名无实的封君而已。 相较于华阳太后第一次出手游说,这次的条件可以说是非常拿得出手了。 但嬴成蟜却依旧没有应下,只是温声而笑:“太后与阳泉君的心意,本君深知矣!” “八夫,熊什长车马劳顿已久,待熊什长先去沐浴更衣。” 熊猛拱手一礼:“谢君上!” “还望君上早做打算。” “一旦朝廷明文行至军中,君上再想走脱就难了。” 嬴成蟜略略点头:“本君会多加思虑。” 华阳太后信使的来意没超出嬴成蟜的意料之外,嬴成蟜也没耽搁时间,传召了最后一位信使。 很快,一名皮肤白皙、端正如玉的青年走进大帐,拱手见礼: “王上信使,蒙氏蒙毅,拜见君上!” 嬴成蟜略显讶然:“蒙氏蒙毅?蒙恬之弟?” 蒙毅也很讶异。 一直以来,别人都称呼他为蒙骜之孙,或是蒙武之子,很少有人称呼他为蒙恬的弟弟。 自小就对蒙恬十分敬佩的蒙毅嘴角上扬了5°,腰板也挺的笔直,拱手再礼:“蒙郎中正是家兄。” “此番某能得传信的机会,亦是家兄将某推荐给了王上!” 说到这儿,蒙毅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赶忙双手奉上一枚竹简:“王上手书在此,还请君上过目。” 取来竹简,拆开封泥,嬴政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令:长安君嬴成蟜诈逃,往六国为间,待王令召乃还,秦王政九月十五日。】 【秦王政(印)】 蒙毅从旁解释:“王上已与华阳太后、韩夫人商定,阻隔粮草,拖延嫪毐所部。” “最短也能为君上争取到两个月的时间。” “王上希望君上能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安置好大军,前往他国暂避。” “待王上亲政,再召君上回国!” 嬴成蟜若有所思的发问:“准许嫪毐发兵攻伐本君,大兄得了什么好处?” 嬴成蟜说的过于直接,蒙毅有些艰涩的回答: “王太后已传手书,言称王上已为成人,当加冠以励其心。” 嬴成蟜欣喜的追问:“定于何时加冠?” 蒙毅赶忙拱手:“明岁己酉!” 嬴成蟜轻声喃喃:“明岁己酉吗?” 思虑良久,嬴成蟜终于下定决心,沉声开口:“转告王兄。” “本君将攻韩!” 第44章 率军十万,归降韩国! 蒙毅了然点头:“归韩好,王上也以为君上归韩的可能很大。” “君上的母族便是韩国王室,君上若归韩,想来能受到更多关照。” “王上也会护韩夫人周全。” “君上前往韩国之后,王上便会邀韩夫人入住甘泉宫,不会让韩夫人被人构陷暗害,请君上放心!” 听着蒙毅的话,嬴成蟜心中很是温暖。 他知道,在他不在咸阳城的时候,嬴政、韩夫人应该已经进行过磋商,并互相配合着帮助嬴成蟜寻找了一条生路,又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但,我也不是个孩子了! 倘若嬴政可以顺顺利利的加冠亲政,那嬴成蟜会非常乐意的跑到其他国家游山玩水等着回国。 可现实是,嬴政的加冠之路满是荆棘! 嬴成蟜命运的改写必然会大为影响到嫪毐的人生。 而作为蕲年宫之变的主角之一,嫪毐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化之后,难保蕲年宫之变也如原本的历史那般发展。 只要一根箭矢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或许就能置嬴政于死地。 倘若蕲年宫之变时,嬴政战死,那大秦就是满盘皆输,嬴成蟜更是必死无疑! 嬴成蟜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中太久,也输了太久了。 这一次,嬴成蟜要把自己的命运攥在自己手中! 嬴成蟜沉声纠正:“本君非是要归韩。” “而是要攻韩!” 蒙毅怔然:“攻、攻韩?” “君上您要攻打韩国?” “此非大王所托也!” 嬴成蟜笑了笑:“本君自会与大王解释。” “蒙义士且稍待。” 回身落座,嬴成蟜拿起竹片,手持刀笔迅速刻录。 伴着竹屑纷飞,一行行字迹也跃然竹上。 捆扎、加印,嬴成蟜将刚刚刻就的竹简交给了蒙毅:“劳烦蒙义士再跑一趟,将此竹简转呈王上。” 蒙毅赶忙拱手:“唯!” 接过竹简,蒙毅试探着发问:“君上果真决定要攻韩了?” “持王上此令,君上完全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余下时间,等待大王加冠。” “但君上若是攻韩,那变数就又多了!” 嬴成蟜笑了笑:“若王上可以于今年己酉加冠,本君愿意躲藏数月,静待良机。” “然,明岁己酉王上方才能加冠。” “中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王上面对的压力必然暴涨。” “本君总得帮王上分担一些压力才是。” 己酉,即十月。 大秦以十月为岁首,亦即正月。 又以十月一日为岁首的第一天,即为朔日。 如果放在后世,这一天就是大秦的新年,但秦朝新年的政治意义却大于团圆意义, 《礼记》有言:正谓年始,朔谓月初,言王者得政,示从我始。 嬴政加冠就意味着大秦的话事人从吕不韦正式变成了嬴政,这是有着极重政治意味的礼仪,必须要于正朔日在雍城宗祠举行。 所以即便赵姬做了让步,嬴政加冠的日期依旧被定为了明年的十月一日。 距离今日,还有足足一年多的时间! 嬴成蟜并不认为嫪毐、吕不韦能让嬴成蟜和嬴政兄弟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年。 蒙毅也明白了嬴成蟜的心思。 不再劝说,蒙毅只是对着嬴成蟜一拱手,肃声开口:“愿君奏凯而归!” 嬴成蟜拱手还礼:“多谢!” 蒙毅坚毅的看了嬴成蟜一眼,一甩大麾,阔步离开大帐。 目送蒙毅远去,八夫忍不住发问:“家主,咱们真的要攻韩吗?” 嬴成蟜淡声开口:“本将麾下臣属愈发单薄,孙希的反叛也让人心愈发动荡。” “韩仓等寥寥几位臣属自保都难,更遑论为本君臂助。” “我们需要新的依仗。” 八夫眨了眨眼,好奇的发问:“什么依仗?” 嬴成蟜面露笑容:“大兄自会帮本将处理好后方事务,无须本将费心。” “去传令各部将领,于中军大帐议事。” 八夫心里嘀咕的很,但见嬴成蟜态度坚决,八夫也不再劝,只是拱手一礼:“唯!” 很快,众将云集中军大帐。 在所有将领到齐的第一时间,嬴成蟜便沉声开口:“王上方才派来信使传令本将。” “接下来我军不再以赵国为目标,转攻韩国!” 杨虎惊喜的发问:“打韩国?真打?” 杨虎等将领根本不在意打哪个国家。 他们只在意打不打! 嬴成蟜点了点头:“当然是真打。” “大军在外,每日都要靡费诸多粮草,难道还能假打不成?” 不少将领都腹诽不已。 大军出征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走出大秦疆域范围呢。 这还不是假打是什么! 但很快他们心中的吐槽欲就被满满的惊喜所覆盖。 终于! 终于要打仗了! 身为一名将领却总是捞不着仗打,好不容易出征一次了却是在陪公子过家家,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冯亭第一时间拱手而呼:“末将请为先锋!” 周衍毫不犹豫的挡在冯亭面前,拱手大喝:“末将曾为上将军王翦麾下先锋,经验丰富,今愿为大军先锋,为大军扫平障碍!” 看着一众都尉、校尉争個不休,杨虎笑而抚须。 争吧,都争吧。 本将虽是副将,但将军不会打仗,实际指挥还不是要以本将为主? 这就是早早投诚的好处啊! 嬴成蟜沉声而喝:“肃静!” 一声喝令,将领们当即闭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嬴成蟜,双眼中满是渴望。 嬴成蟜继续开口:“此战之所以继续,就是为了让本将积功封地。” “本将亦不惧与诸位将军言说,本将不善军略,王兄对此亦深知矣。” “故而王兄特施一计。” “很快,朝廷将会发来旨令,言称本将擅斩樊於期、驻屯留不进乃是违律之举。” “屡屡无视王上催促更是心有对王上的不敬。” “故而会令南宫宦丞嫪毐为主将,领兵二十万讨伐我军。” “待此令一到,本将便率军东进,直奔韩国而去,以归降之名进入韩国疆域。” “趁韩国不备,突袭韩国,斩获军功!” “诸位将军以为,此策何如啊?” 一众将领:??? 将军,您确定这是大王的计策吗? 我怎么感觉您真的是要去投降啊! 第45章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见众将无言,嬴成蟜笑着发问:“看来诸位将军对本将与王上的计策也非常认可啊!” 认可? 你哪只眼睛见我们认可了! 周衍上前一步,试探着发问:“将军意欲真降,还是假降?” 嬴成蟜失笑:“诸位将军怀疑本将要率军投降韩国?” 众将默然,只是整齐划一的点头。 大秦将领率军投降他国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郑安平率两万秦军投降才发生了不过短短二十年! 虽然嬴成蟜是先王之子,但那又如何? 熊启还是楚考烈王的儿子呢,现在还不是在大秦当御史大夫! 即便将领们不太关注朝堂,但仅看嬴成蟜出征至今发生的腌臜事他们也能知道嬴成蟜在朝中不利,投降他国也并无可能啊! 嬴成蟜双手捧出一封竹简展开,将其上内容展示给了一众将领。 远远看着那竹简,杨虎念诵出声:“令长安君嬴成蟜诈逃,往六国为间,待王令召乃还!” 王令的日期被嬴成蟜用手挡住,但那枚大印却清清楚楚的映入所有将领眼帘。 杨虎等将领赶忙拱手:“王上恭安!” 嬴成蟜收起竹简,正声开口:“王兄知本将很难在正面对阵中取得战功,故而施计欲令本将为间,往他国刺探消息,瓦解他国联盟。” “然本将不愿。” “虽然本将以唇舌之利闻名于世,可本将却更希望成为一名横刀立马的将军。” “故而本将已书信王上,依旧佯做诈逃,却是带着十万大军一同诈逃,再由诈逃转为偷袭,为我大秦诈回一片大大的疆域!” 将领们心中的担忧终于散去了大半。 虽然嬴成蟜的命令和王令不同,但核心思想没有改变,且嬴政既然能下达这样的命令本就说明对嬴成蟜有足够的信任。 至于细枝末节上的分歧,将领们都觉得习以为常。 大军征战在外,战机往往稍纵即逝,哪有时间事事奏禀等待回应? 所以只要没有与大战略背道而驰,那将领就有着很大的自主权,只是自主的同时也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万一战败,那罪名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周衍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发问:“但我军此次东出是为攻赵。” “这是在朝堂之上定下的。” “若要改变进攻目标,是不是应该先得相邦手书?” 嬴成蟜笑了笑:“以本将为主将,率十万大军伐赵,这本就是无稽之谈。” “朝堂之上如此定论也不过是为安韩国之心而已。” “我军的目标自始至终皆是伐韩!” 顿了顿,嬴成蟜反问:“周校尉以为,我军能在赵军手中讨到好处?” 周衍哑然。 近些年来,秦国在对外战争中确实胜多败少。 篆刻于史书之上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一个又一个城池归秦。 但作为将领,他们更知道那些不会篆刻在史书上的阵亡名单有多长! 而赵国,绝对是秦国的大敌! 虽然现在李牧的名气还只局限于匈奴地区,廉颇也已逃往楚国避难。 但赵国的庞煖、扈辄……等将领也都不是善岔子。 即便周衍再高估自己,也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与赵国的那些大将对阵。 且秦国近些年来对赵国胜多败少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坑杀了赵国大量青壮年兵力资源。 大秦动辄发兵四五十万,甚至六七十万,以全面战场上的兵力优势对赵国进行碾压式进攻。 可反观嬴成蟜呢? 这十万兵马送去赵国,估计赵国的将领们都得乐疯了。 他们都多少年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了! 杨虎喃喃:“也是啊,十万兵马打韩、魏还能打,但对战赵国属实有些单薄。” “怪不得本将总觉得此战不对劲,原来此战我军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赵国,而是韩国!” 也不知道杨虎是真懂还是装懂。 但杨虎的一番话却让军营中的气氛有了偏向,其他将领也纷纷认同点头。 “不错,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我军军力攻赵艰难,攻韩倒是合适。” “但若韩国联合赵、魏诸国,我军也难获胜啊。” “小胜而回也是胜,主将封地,我等升爵,何乐不为?” 见无人再有异议,嬴成蟜沉声吩咐:“为免军心不稳,士卒奔逃,临战而不知战,本将不欲在战前将此事告知全军。” “诈降、投降之事仅限此帐之中的诸位将军所知,同时谨守营门,断绝内外消息传递。” “但凡有他人得知此策,泄密者与听闻者皆斩立决!” 一众将领轰然拱手:“唯!” 嬴成蟜欣然点头:“善!” “诸位将军自去准备。” “一旦朝廷将消息放出来,我军便即刻拔营出征!” 沉寂了近一個月,好像青年军训夏令营一般的军营突然躁动了起来。 士卒们不知道原因何在,又是为何如此。 他们只知道今天的训练量又增加了几分,军营把守的也愈发严格,连寄封家书都做不到。 好在将领的家兵们全数外出狩猎。 虽然那点猎物根本不够大军分润,但一口飘着几粒肉糜的肉汤便足以让士卒们不去考虑身边的一切变化。 次日午时。 一伍骑兵狂奔而来,打破了军营中的岁月静好。 为首的骑兵翻身下马,对着军营戎卒拱手而呼: “将军杨端和麾下家兵伍长杨帆,求见此军都尉杨虎!” 戎卒乐了:“都尉杨虎?你说的是副将军杨虎吧?” 杨帆怔然:“副将军杨虎?!” 听闻杨虎升职,杨帆心中却没什么惊喜,只有愈发浓烈的紧张和忐忑。 戎卒对军营内部一拱手:“那是自然!” “你且稍待,某这就去传信。” 紧随杨帆之后,一批又一批骑士策马狂奔而来。 “校尉周衍府上护院,求见我家家主!” “校尉王涵府上护院,求见……” 每一名骑士在抵达军营外的第一时间都朗声高呼,求见自家家主。 高呼过后,一众骑士对视一眼却没有互相交流,只是眼中都流露出难兄难弟的无奈感。 半晌后,大量将领策马出营。 杨帆直接迎了上去,低声开口:“将军,主上得到消息。” “朝廷已定下长安君的违律、犯上之罪,并派遣南宫宦丞嫪毐为主将,率军二十万来伐!” “还请将军早做准备。” 杨虎目露惊喜:“果然如此?” 杨帆有些懵逼:“将军,您是不是没听清卑下方才说了什么?” 杨虎根本没理会杨帆,只是激动的对着闻讯而来的嬴成蟜大喊: “将军,咸阳城已经放出攻伐我军的消息了!” 杨帆:??? 所有信使:!!! 你们是不是疯了! 朝廷是定了长安君的罪,不是在夸奖他啊! 为什么你们知道朝廷派遣大军来讨伐你们竟然如此兴奋啊喂! 第46章 赢成蟜吃花椒,赢麻了! 嬴成蟜面露笑容:“既如此,拔营,出征!” 一众将领齐齐拱手应诺:“唯!” 嬴成蟜目光看向杨帆等人,淡声吩咐:“保密问题,诸位将军自行处置。” 杨虎直接看向杨帆,咧嘴露出笑容:“帆伍长,接下来便留在军中暂时做本将护卫吧。” 杨帆惊了:“将军,您这是意欲扣押卑下?!” 杨虎揽住杨帆的脖颈,哈哈大笑:“怎么能说是扣押呢?太难听了!” “本将分明是意欲与帆伍长共谋大事啊!” 杨帆使劲甩着膀子想要挣脱杨虎,口中低喝:“将军,卑下乃是家主的家兵,不是你的家兵!” “家主令卑下传来口信,并让卑下带将军速速反正,而不是令卑下为将军护卫!” 杨帆的祖父就是杨端和的家兵,战死。 杨帆的父亲也是杨端和的家兵屯长,战死。 如今杨帆又是杨端和的家兵伍长,已随杨端和出征数次,屡屡不惧锋矢护卫杨端和。 所以虽然现在杨帆的官职不高,但却是能让杨端和托付生死的嫡系亲信。 有这份交情和出身在,杨帆即便是面对杨虎也敢反抗一二。 杨虎使劲拍了拍杨帆的肩膀,眨了眨眼:“待凯旋回朝,本将自会向祖父解释清楚。” “想来祖父知道了你留在军中为本将护卫,非但不会生气,反倒是会欣喜不已。” “有帆伍长照拂,祖父定能更为放心才是。” 杨帆和杨端和的交情不浅。 但杨虎也不差。 人家可是杨端和的孙子,还是孙儿辈中在军中发展最好的孙子,杨端和怎能不宠? 杨帆咬牙切齿的低喝:“将军即便不吝己身,也该考虑考虑家眷。” “长安君的罪名虽然只是违律和犯上,但此番朝廷可是发兵二十万来伐的,这是谋反的待遇!” “将军跟着长安君作乱,万一也被定为谋反,必会牵连到家主。” “也会……牵连到卑下的家眷老小!” 杨虎眨了眨眼:“就算长安君真的被定为谋反了,你觉得长安君会被诛族吗?” “长安君身为主犯都不会被诛族,本将又怎会牵连到族人?” 不止嬴成蟜意识到他已经成了秦律的BUG,杨虎等将领也都意识到嬴成蟜的BUG之处。 吕不韦和嬴政都不是胡乱扩大打击范围的人,秦律更不允许重责从犯而轻饶主犯。 所以哪怕出现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他们跟着嬴成蟜一起被车裂而已,牵连不到家人。 赌赢了,自己封爵,全家富贵。 赌输了,自己去死,家眷无忧。 简直就是嬴成蟜吃花椒,赢麻了! 杨虎低声诱惑:“杨帆,你阿翁可是屯长,你就不想再更进一步?” “本将现在已是副将,只要本将能稳住这个位置,再在此战中升上一爵,本将就也能有一个屯的家兵。” “届时你来本将麾下做家兵屯长,岂不美哉?” “放心,连本将都不会牵连到族人,伱更不会牵连到家眷。” 杨帆:!!! 你说的好有道理! 杨帆目露挣扎,最终点头:“少主,卑下定会尽心竭力的护着您!” 杨虎咧嘴而笑:“这就对了!” …… 秦王政九年十月一日。 初升的朝阳洒在淅城城墙上。 往日此时的淅城城门卫都会慢慢悠悠的打开城墙,对每一名路过的黔首索要城门税,若是瞧见顺眼的山珍菜色了便顺手拿点。 除了达官显贵进城时得点头哈腰之外,日子好不快乐。 但今天,城门卫们却无一人去开启城门,而是攥紧手中长枪,站在城门楼上严阵以待。 一名身宽体胖、甲胄凌乱的中年男子快步跑上城墙,疾声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县尉陈禾脸色赤红、大声吆喝:“张县令,秦军来袭!” 张达慌了:“秦军打过来了?!” 跑到城墙边缘,张达就看到秦军正以五人为一列,排成一字长蛇阵而来。 前端秦军已至淅城外五里,开始安营扎寨。 但后面还有大量秦军正在乘坐小木船度过丹水河。 张达回忆着所学,果断开口:“《孙子兵法·行军篇》有言: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 “此刻秦军不就是如此?” “县尉陈禾,速率县兵出征,攻秦军不备!” 陈禾嘴角微微抽搐,他很想骂张达一句。 但想到张达终究是张家族人,只能低声劝说:“上官,再看看吧。” 张达皱眉反问:“尔怯战乎?” “尔想再看看,难道就不怕延误了战机?” 陈禾压下心中不满,只是看向城墙之外,重复着自己的建议:“再看看吧。” 张达对着陈禾怒声呵斥。 但陈禾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城外。 很快,张达也不说话了。 只因囤聚在城墙外的秦军士卒越来越多,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张达失声喃喃:“这得是多少人啊?” 陈禾的心中也很是震撼,却还是给出了答案:“约有十万。” 张达都快哭了。 虽然淅城是边境城市,但却即非郡治又非要塞,城内仅有一万名县兵。 真要是半渡而击,那纯纯的是给秦军送肉! 张达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呵斥:“还愣着作甚?” “开武库,取兵刃,武装黔首,搬运器械,准备守城!” 淅城西北五里,熊耳山巅。 嬴成蟜伸出右手接住了飘落的雪花,轻声喃喃:“下雪了啊。” 后世只需要四个小时车程的路,征东军却以急行军的姿态走了足足十天。 在初雪落下之日,终于抵达了这座嬴成蟜早已选定的边陲城市。 怪不得嬴政那么一门心思的搞基建呢。 现在的行军速度简直就是噩梦! 感慨间,杨虎策马而来,低声发问: “将军,今日乃是献岁,军中将士们出征已久,可要安排一番?” 今天放在后世是举国同庆的日子,放在大秦同样是举国同庆的日子。 只因今天是献岁,大秦的新年! 嬴成蟜俯视着山脚下正在行军的将士,淡声开口:“相较于在城池之外,被敌军环顾着过献岁,本将以为将士们更喜欢在城池里享受新一年的来临。” 杨虎目露愕然:“攻城?” 嬴成蟜沉声喝令:“令,前军休整,辎重营开始组装攻城器械。” “待大军扎营完毕,即刻攻城!” 第47章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奇怪的仗! 《墨子》有言,在双方将领能力相当的情况下,面对有四千正规军防守的常规城池,需要十万正规军攻打才能言胜。 淅城的兵力不足以出城野战。 但若只是面对由嬴成蟜率领的十万秦军,守上几个月也没什么问题。 就算今日开始攻城,今天晚上果真能拿下这座城池吗? 而且,我们的计划不是先诈降,再趁敌不备暴起发难吗! 杨虎的脑袋里冒出大量问号。 但嬴成蟜已下将令,杨虎也只能拱手应诺:“唯!” 日昳二刻(13:30) 在辎重营的努力下,六座飞石车于淅城北城门之外拔地而起。 十余副简易云梯也已经打造完毕,被送入先登营中。 淅城北城门楼上,遥望秦军布置,陈禾眉头紧锁:“秦将究竟意欲何为?” “大军营盘尚未扎稳便抽调辎重营打造攻城器械。” “六座飞石车尽数落于北城门之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军北城门是主攻城门,应布重兵防范吗?” 怎么想,陈禾都想不到秦军如此布置的目的。 脑浆都快被干烧了! 张达遥望秦军旗帜,若有所思:“若本官猜测不错的话,此军主将乃是秦国长安君。” “此人善唇舌之利,从未听闻此人上过战场。” “或许此人并无其他心思,就是不知兵呢?” 陈禾却摇了摇头:“若不知兵,秦王怎会将十万大军托付于他,由他为主将率军出征?” 张达有些不解的反问:“不会吗?” 想到韩国国情,陈禾无言以对。 将大军托付给一个不懂战争的人,这事儿近些年韩国确实经常干。 否则韩国也不至于守着天下第一铁矿,坐拥天下最多的匠人和人口,对外战争却屡战屡败了。 可是,敌军不是韩国,而是秦国啊! 陈禾依旧坚定着自己的态度: “即便此人不知兵,秦王也合该派遣稳重之将从旁协助才是!” “本官现在无法判断秦将究竟意欲何为,但他如此施为定有目的。” “本官意欲将民兵全数落于北城门,四千县兵戎守其他城门、四千县兵备战、一千县兵巡城谨防水火土攻、一千县兵为生力军。” 经过紧急征兵,一万两千余名青壮年被征召入伍,形成了民兵部队。 假如秦军真的把北城门当成主攻点,一万两千余名民兵足以抗住数轮猛攻。 假如秦军果然用了计谋,县兵也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张达想不出破绽,欣然点头:“善!” 与此同时,秦军前军。 六百名辎重兵站在组装好的投石机后,耐心等待着弹药。 但他们却没等到期待中的石弹,而是等来了嬴成蟜的亲兵和数十辆马车。 “动作都小心点,千万别弄破了!” “来来来,搭把手,把这些坛子装进网兜里。” 辎重营二五百主王攀看着马车上的一尊尊陶坛,皱眉发问:“石弹呢?” 苏角举起一枚令牌,沉声开口:“吾乃主将亲兵伍长,苏角。” “将军令,将这些坛子投至敌军城门楼及城内。” 王攀拱手解释:“我军从未抛投过这坛子。” “准头无法保证。” 传令结束,苏角也不板着脸,指着身后车辆笑着解释:“所以将军准备了很多,足够王百将练手了。” “将军的要求也不高,最好砸中城门楼,其次就是城门上,再次投入城中也能接受。” 苏角都这么说了,饶是王攀内心有再多疑惑也只能拱手:“唯!” 装满液体的坛子虽然和石弹差不多大小,但重量却轻了很多。 很快,六尊陶坛就被装进了六架投石车的网兜里。 每一百名光着膀子的辎重兵拽住一架投石车的绳索,严阵以待。 见准备就绪,苏角对着前军居中的方向举起了一枚黄色小旗。 确认投石机已准备完毕,嬴成蟜沉声喝令:“抛!” 一声令下,百名辎重兵齐齐怒吼:“抛!” 呼喝间,百名辎重兵拽起绳子,发足向后狂奔,拉动力臂迅速下坠。 挂在力臂另一端的网兜顺势上抬,待网兜滑过最高点,盛装在网兜内的坛子顺着抛物线向淅城飞去! 眼瞅着一枚坛子飞向城门楼,陈禾猛的推开张达,大声提醒:“上官,小心!” “哗啦~~~” 坛子砸至张达身边,破碎开来。 碎裂的陶片扎伤了两名士卒,却没造成更多杀伤,只是流出了一摊液体。 陈禾见状愈发不解:“这是什么!” 张达凑过去,用手指蘸了一些仔细观察,却无奈摇头:“本官没见过。” “秦军投石机投出的不是石弹,而是这等怪异之物,秦军究竟意欲何为?” 陈禾看向城墙外那些正在重新装填的秦军,眉头紧锁:“本官亦不知。” “但秦军绝不是来玩闹的,一应举动必定有意义。” “这坛中之物,必然有危险。” 陈禾自认自己也是久经战阵之将,只是困于出身无法担任将领。 但他从来没打过这么怪异的仗! 面对一应未知,陈禾只能谨慎的小心提防。 陈禾转头对着传令兵吩咐:“速令民夫打扫,仔仔细细的洗刷干净!” 传令兵当即拱手:“唯!” 遥遥看到有民夫探出半个身子,用麻布擦拭城墙,嬴成蟜沉声下令: “传令前军弩手,不吝弩矢,轮射掩护!” “先登出征!” 一名名身穿布衣、腰挎秦剑、面容沧桑的男子上前,取其一人高的木盾,或是与袍泽一同扛起一副云梯。 待两百名先登勇士拿好装备,校尉周衍正声发问: “可有人意欲退出?” “现在退出,不违律。” 两百名先登勇士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以对。 如果有退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先登营。 周衍没等到答案也没意外,只是大手一挥: “上酒!” 一众军法吏捧着酒坛上前,递给每一名先登勇士一個陶碗,为其斟满酒水。 周衍也手举一碗酒,沉声开口:“此番冲阵,诸位九死一生。” “但诸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周衍振奋而喝:“铺云梯助夺城之屯,全屯将士当爵一级。” “先登而夺旗者,当爵二级。” “先登入城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宅!” “此番我军急行而来,攻敌军不备,正是斩获军功的天赐良机。” “本将为诸位贺!” 听着周衍的话,先登勇士们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们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加入先登营,不就是为了这些好处吗! 先登勇士们大多都是奴隶,亦或家人是奴隶、罪人。 如果不拼一把,他们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但如果能拼赢了,便有机会得大夫爵,一跃成为大秦的贵人! 即便死了,只要本屯能把云梯搭上城墙,就也能获得一级爵位,由他们指定的人继承。 不算白死。 见军心调动的差不多了,周衍高举酒碗,朗声而呼: “愿诸位先登夺城!” 百名先登勇士齐齐高呼:“先登夺城!” 话落,包括周衍在内的所有人饮尽碗中酒,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 “咔嚓~哗啦啦~” 伴着陶碗破碎的声音,先登勇士们握紧木盾、云梯,向着淅城北城门发足狂奔,口中怒吼: “先登!先登!” 第48章 这是可以点燃水的妖火 在两千名步卒的保护下,三千名弩手踏步出营,一路抵近淅城北城门外二百五十丈,排列成整齐的阵型。 目测了一番与城墙之间的距离,冯亭沉声喝令。 “第一排,仰高四,目标正前方,放!” 伴着弩弦炸响,一千枚弩矢仰射而出,划过天空后落入淅城之内。 看着第一轮弩矢的落点,冯亭再次喝令。 “第二排,仰高三,目标正前方,放!” 又一轮弩矢飙射而出。 而在弩矢下方,第一排的弩手已经坐在地上,伸直腿脚蹬弓干,脚夹弩臂,手臂借腿力腰力上弦,从箭箙之中取出弩箭重新安装。 三排齐射过后,第一排的弩手已经再次安好弩箭。 冯亭果断喝令:“第一排,仰高三,放!” 一轮又一轮弩矢如瓢泼之雨般向着淅城倾泻而去,极大压制着城墙上守军的动作。 弩矢下方,先登勇士们赤红着双眼,发出决死的咆哮: “冲!” “只要把云梯铺好就是一级爵位!” “先登!死也要先登!” “俺撑不住了,袍泽们定要继续冲锋!” 一人高的木盾很重,大幅消耗着先登勇士们的体力,这不是适合久战的装备,却能帮他们挡住大量箭矢。 有人中箭就接过木盾,用自己最后的体力和生命掩护袍泽,节约袍泽的体力。 没人在意那些战死的勇士,甚至连重伤倒地的勇士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命,只是满含希冀的看着袍泽继续冲锋。 终于,在付出过半伤亡后,勇士们终于冲到了护城河外。 数名勇士自发的离开盾牌遮掩,发力将云梯扔到了护城河对岸。 虽然自己也身中数箭,眼瞅着就活不成了,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诸位袍泽,定要功成!” 城门楼上,陈禾俯视着那些把木盾当做桥板绑在云梯上,即将架设好一座临时木桥,打通护城河的先登勇士,眉头紧锁:“擂木,砸!” 吩咐过后,陈禾不解喃喃。 “只架木桥不填土?” “这木桥只能供士卒通行,无法承载冲车等攻城器械,对城门毫无威胁,付出如此之多的牺牲,就只是为了威胁城墙而已?” “且这木桥可以被轻易搬走,秦将不就怕本官派兵出城,挪走了那木桥?” “还是说秦将本就在期待本官派兵出城?” “还有那些坛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疑惑萦绕在陈禾心头。 这些完全不符合兵法的举动让陈禾连该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张达沉声宽慰:“无论秦将如何施为,我等以不变应万变便是。” “我军对外出征不足,但守城有余。” “本官已经书信宛城求援,我军只需固守数日便能得援军臂助。” 张达笑了笑:“就算这秦将百般算计,难道能在数日之内攻破淅城?” 陈禾别无他法,也只能点头:“上官所言甚是!” 擂木、滚石和箭矢毫不吝惜的对着城墙下泼洒而去。 一轮又一轮先登勇士前赴后继的冲锋,又前赴后继的阵亡。 而他们明面上的战果,却只是架设了两座木桥、一架云梯。 那云梯还没坚持多久就被守城方摧毁。 在所有人看来,嬴成蟜都疯了! 周衍忍不住低声发问: “杨副将,您可知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杨虎猜测着嬴成蟜的心思: “或许将军是在以这种方式示敌以弱,以便投降?” 周衍目光看向战场上的那些死尸,不禁唏嘘: “仅仅只是两个时辰,就已有五百名先登勇士阵亡。” “虽然他们只是先登勇士,却也终究是我军士卒。” “就这么白白牺牲,实在是太过可惜,更会极大打击我军军心。” 说话间,又一百名先登勇士咆哮着冲向城墙。 周衍叹息:“杨副将,末将去劝劝将军,不能这么打啊!” “若继续这般下去,即便我军诈降成功,我军士卒也再无军心抵抗。” “那诈降可就成真降了!” 杨虎眉头紧锁,低声宽慰:“再看看,将军确实不懂军事,但将军也非蠢人。” “将军如此施为,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即便我等看不惯也莫要在大军面前质疑将军,毁了将军的威信!” 周衍默然,杨虎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是目光复杂的看向嬴成蟜。 将军,您究竟意欲何为啊! 在不少将领复杂的目光注视中,嬴成蟜双眼一直紧盯着淅城,双手更紧紧攥住了缰绳。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大军作战。 为了后续计划,他还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 嬴成蟜也心痛于先登勇士们的牺牲,但嬴成蟜更清楚为了胜利,牺牲是必要的。 而且那些先登勇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抛出多少坛子了?”嬴成蟜目不转睛的发问。 八夫当即回应:“五十车了。” 看着城门楼上星星点点的黑褐色粘稠性油状液体,再看看那两架木桥和刚刚架好的云梯,嬴成蟜心中衡量一番后终于下令: “传令弩手,换火箭!” 令旗挥舞,冯亭即便内心疑惑也果断下令: “全军换装火箭!” 弩手们当即从箭箙中取出前端包裹着麻布的弩箭,浸入面前的桐油桶中。 待麻布浸满桐油,冯亭再度下令: “第一排,点火!” 一排弩手将弩矢前端的绸布凑在面前的火把上。 火焰舔舐间,弩矢前端便已燃起火焰。 又是一声令下,一千枚燃烧着的弩矢向着北城门抛射而出。 看着划过天空的弩矢,冯亭终于喃喃出心头不解: “换火箭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这也是便于诈降?” 这样的不解不止萦绕在冯亭心头,还萦绕在所有秦军将领心头,更萦绕在陈禾心头。 “护城河中的水还有颇多,只换火箭、不派正军攻城,这有何意义?” “传令民夫,打水灭火!” 就在民夫们去取水桶的时候,第一轮火箭已经落在了城门楼上。 早已弥散开来的黑褐色液体一遇到火焰,顷刻间便开始熊熊燃烧。 火势之快,惊的陈禾出了一身冷汗,连声喝令:“快打水!快!” 护城河与城墙的距离不远。 民夫们把绑着绳子的木桶扔到护城河里就打起了满满一桶水,然后毫不犹豫的泼在火焰之上。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桶水泼下去非但没有扑灭火焰,反而让火焰蔓延的愈发迅速了起来! 从肉眼看来,就好像是火焰点燃了本用于灭火的水一般! 张达已经彻底慌了:“秦军究竟使了什么妖术。” “为何这火水泼不灭,甚至还能点燃水!” 陈禾怒吼:“传令下去!都禁止泼水!” “这火有妖异,不许泼水!” 然而人类在面对水火时有着源自DNA的恐惧。 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也不再听从号令。 他们只想赶紧打上来一桶水,泼灭这火焰,挽救自己的生命! 很快,城墙各处就响起阵阵痛呼: “快,水泼俺身上,帮俺灭火!” “为啥泼了一桶水之后这火越来越旺了!” “那肯定是因为水不够,再泼!继续泼!” “啊!!!烫烫烫,我不想死!!!” 在水的助力下,原本零散的火焰迅速蔓延、连成一片。 木质的城门楼眼瞅着就要被大火吞噬殆尽! 看着城墙上的惨状,弩手们不敢置信的看向手中弩矢。 这小玩意这么厉害了吗? 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冯亭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艰涩的嗓音大喝: “第二排,点火!放!” 一轮又一轮火箭向着淅城飙射而去。 转眼间,淅城北城门已成为一片人间炼狱! 第49章 提前苏醒八百年的战争怪兽 自上古时期起,火焰就频频出现在人类战争之中。 很多将领都不是第一次看到火焰攻城,不少将领甚至亲自操持过火攻。 但,没人见到过如此恐怖的火焰! 一般以火焰攻打城池时使用的都是动植物油,点燃的也都是投石车、弩车、城门和角楼、城门楼等城墙上的木质造物。 可是现在,由砖石构成的城墙跑马道都好像被点燃了一般,让士卒们躲都不知道该怎么躲。 城墙上的守军悲鸣哀嚎着,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时不时就有浑身着火的士卒尖叫着跳下城墙,跳进护城河,妄图用护城河里的水淹没自己身上的火焰。 然而结果却是,护城河上也燃起了火焰! 远远看着淅城的惨状,不少秦军将士都满脸惶然。 无法被水泼灭也就算了,竟然还可以点燃河流?! 这特么还是火吗? 这分明就是妖异! 就连嬴成蟜看到这由自己造就的炼狱,心里也很不适应。 杨虎抬手闭合张的老大的下巴,策马凑了过来,低声询问: “将军,您……会术法?” 这一刻,杨虎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满是敬畏。 你会术法你早说啊! 早知道的话我还跟着樊於期捣什么乱? 我直接跪您面前哐哐就是两个响头,求您带我一起修行了! 嬴成蟜声音复杂的开口:“这不是术法,这是石油。” 不错,那些装在坛子里的液体,就是石油! 假如没有嬴成蟜的干预,华夏第一次使用石油作战会发生在北周对突厥的酒泉之战中。 而那一年,是公元578年! 自那之后,石油顶着猛火油之名开始纵横于各个战场,成为重要的攻守城军械。 在《汉书》、《后汉书》、《博物志》等典籍的描述中,华夏西北地区的石油多到漂浮在水面上,东北地区的石油不需要开采就能如泉般喷涌而出。 但即便是如此之多的浅层石油都不足以满足千余年的战争需求,至宋元时期就需要占城等附属国朝贡进口补给。 而今,这头战争怪兽被嬴成蟜提前816年释放在了战场之上! 杨虎似懂非懂的点头:“能点燃石头的油,果真是神油!” 一句话,说的嬴成蟜情绪都不连贯了,索性转而发问:“先登营中的沙子准备好了吗?” 杨虎当即点头:“一百车沙子早已送入先登营。” 嬴成蟜略略颔首:“传令先登营。” “以百名先登勇士驾车拉乘沙子先行,遇火便以沙土扑灭,切莫用水灭火。” “给我军开出一条坦途来!” 命令过于复杂,传令兵当即策马向先登营而去。 听得传令兵的命令,周衍当即发问:“沙土能灭此火,水不能灭火?” 传令兵拱手回应:“将军言称,以沙土覆盖便能灭火。” “但水只会助长火势,劳周校尉谨记此事,莫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周衍拱手还礼:“遵命!” 应令过后,周衍看向一众先登勇士,沉声开口: “令,七屯至十六屯各抽十人驾车洒沙灭火。” “余者持云梯木盾,先登夺城!” 然而这一次,早就抱有死志的先登勇士们却畏惧了。 水泼不灭! 挣扎不脱! 顷刻滔天! 这已经脱离了他们对于火焰的认知!谁不怕啊! 周衍怒声喝骂:“怕?都怕个甚!” “将军都说了,水确实不能灭此火,但沙土可灭!” “且那火乃是将军所放,将军能放难道不能收?” “尔等看看那淅城!” “现在根本无人有心守城,这就是天赐的机缘!” “面对这唾手可得的军功尔等却不敢上?” “不敢上就换人!” 看着那被大火覆盖的城门,先登勇士们终于下定决心,拱手而呼: “唯!” 周衍欣然颔首:“这才是我大秦的勇士!” “敬诸位!” 饮尽碗中酒,五百名先登勇士再次发出嚎叫,冲向淅城。 这一次,再无箭矢、擂木阻拦他们的进攻。 先登勇士长驱直入、毫发无伤的抵达城门下。 捡起守军之前扔下来的擂木,十余名先登勇士同时发力,将擂木重重撞向燃烧着的城门。 只是三轮撞击,城门轰然洞开! “城破了!吾当先登!” “守住城门,等待大军!” “先登!先登!” 看见城门倒塌,嬴成蟜双眼一亮,正声喝令: “传令冯亭,弩手停止射击,前军全军攻城!” “中军暂为本将护卫,亲兵入城!军法吏入城!” “约束大军,勿许大军以水灭火,勿许大军劫掠屠杀!” “将旗前指!” 嬴成蟜身后,各色令旗摇曳。 最为高大、绣纹着‘嬴’字的大旗以45°角指向淅城。 嬴成蟜再喝: “擂决胜鼓!” 八名肱二头肌贲张的力士脱去上裳,抽出鼓槌,重重砸在主战汾鼓之上。 长八尺,鼓面四尺,两面蒙革的大鼓被重重擂响! “咚!咚咚!” 决胜鼓响彻战场,每一名秦军的心都好像燃烧了起来一般。 这是总攻的命令! 决死!决胜! 冯亭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长剑,怒声大喝: “风!” 前军两万正军同声呼喝: “风!” “风!” “大风!” 伴着呼声,两万名前军、一万名亲兵向着那破损的城门蜂拥而上。 像极了一群嗜血的饿狼! 张达和陈禾灰头土脸的逃下城墙,就见后方城门已被撞开。 张达绝望而叹:“完了!” “以一万县兵面对十万秦军,却连一天都没能守住。” “本官罪矣!” 陈禾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沉声开口:“还没战败。” “此番折损的只是民兵,城中县兵皆不在北城门,还全都是生力军。” “我等还可以依靠县衙继续守城,再令县兵于城中巷战。” “双方若是短兵相接,秦军不敢再放火!” 张达反问:“若秦军不顾伤亡的点燃了县衙呢?怎么办?” 陈禾怒声而喝:“怎么办?唯死而已!” “若是连一天都守不住,本将愧对大王期许,更愧对家眷族人!” 张达目光复杂的看向陈禾:“本官这就去宛城求援,也会为陈县尉请功。” 陈禾不敢置信的看着张达。 毫无疑问,张达说出这话就意味着他要逃了。 旋即陈禾轻声一叹。 唯死而已是陈禾这种没背景的人才会面对的无奈。 但张达身为张家的族人,即便战败一场也不过是被问责一番,之后该升官照样升官。 张达有的选! 陈禾不再多言,只是拱手一礼:“还请上官为本官美言几句。” 张达重重点头:“一定!” 话落,张达召来家仆,翻身上马向东城门而去。 目送张达离开,陈禾沉声喝令: “全军后撤,退守县衙!” 第50章 你还真是那个苏角啊! 烈焰之下,北城门毫无反抗之力,两万秦军径自杀入城内。 但在陈禾的调遣下,一万县兵凭借对地利的了解展开巷战,极大阻碍了秦军的进攻效率。 好在嬴成蟜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兵。 “亲兵何在?西北方向进攻不利,求援!” 收到求援信息,苏角当即令麾下驾驭马车,向着西北方向赶去。 便见一处小巷中有百余名韩军集结成阵守住了一处街巷,还有数十名韩军从房屋内、小巷里杀出,时不时就会对秦军造成杀伤。 虽然韩军兵力更少,却凭借地形优势拦住了近千名秦军进攻的脚步。 见苏角驾车而来,二五百主姜明赶忙上前:“将军曾下令,入城之后若遇顽敌则寻亲兵协助。” “不知这位小将军何以助本将?” 说话间,姜明哪怕是面对苏角这名区区伍长也非常客气。 苏角赶忙拱手:“不敢当小将军之称,将军称卑下伍长角、苏伍长皆可。” “还请将军令全军后撤,不与敌军相接,再留些盾手保护我等即可。” 姜明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善!” 一声令下,正在与韩军缠斗的秦军迅速后撤。 苏角也带着麾下从马车上搬下一枚枚坛子,在盾手的保护下小心前进。 待距离韩军仅剩数丈时,苏角断声大喝: “抛!” 一枚枚拳头大小的坛子被亲兵们用力抛向韩军军阵。 随着坛子碎裂,石油流淌而出,刺鼻的气味扩向战场。 秦军:!!! 韩军:!!! 这股气味、这种颜色的液体,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几名韩军惊慌嚎叫:“是点燃那妖火的油,快跑!” 然而苏角已经又投出了一枚火把。 刹那间,火焰升腾,不仅吞没了韩军,还向着周遭民宅蔓延而去。 在街巷中结阵的韩军还有的逃,但那些藏身民宅中的韩军却根本无路可逃! “救命,我不想死!” “秦军,不当人也!面对我等小兵竟也用上此等妖火,快撤!” “我不打了,我投降,求你们帮我灭火,灭火啊!” 别说韩军了,就连秦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又不是攻城,敌军不过是难打一些而已,又不是打不过,为何如此残忍的将他们烧成灰烬? 烧成灰烬的敌军尸体,根本算不得军功! 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姜明倒是面露欣喜。 秦军将领统计军功时是要计算损益比的。 斩获数扣除阵亡数才是他获得的功劳。 虽然这一把火烧没了不少军功,却眼前这些敌军可是硬骨头,强啃的话很可能牺牲大于斩获。 这一把火让他大大减少了牺牲,可以留着更多兵力去吃软柿子。 妥妥的捞军功神器啊! 苏角投了两轮石油坛后便借着盾手的掩护回到秦军阵地,对着姜明一拱手:“我军携带的石油也不多,两轮石油足以令韩军心神震颤。” “接下来的事就劳烦姜将军了。” 姜明赶忙拱手还礼:“不麻烦不麻烦!” 苏角露出阳光的笑容:“末将的袍泽会随时在城内巡查,若再有无法攻克之顽敌,大可招呼我等亲兵来助。” 旋即苏角又认真的叮嘱:“但也请将军深知,我等亲兵此番入城不只是为了提供协助,更是为了监察前军。” “禁止以水灭火,禁止滋扰黔首,杀良冒功者,斩立决!” 姜明了然点头:“劳烦诸位了。” “本将自会警告全军,若有人不听命令,诸位见之大可直斩,无须多言。” “有诸位巡查,本将也能安心的多。” 后世军训时让学生们分清左右、走路时不同手同脚都得花费很多天才能完全纠正过来。 更遑论是遏制住骤逢水火时的本能反应了。 姜明等将领根本没信心在短短的时间内让所有士卒都明白水灭不了这种火的道理。 嬴成蟜派出的一万名亲兵倒是让将领们更安心了些许。 苏角诚恳的拱手再礼:“多谢!” 没有闲聊,苏角继续驾车奔驰,向着预定目标赶去。 但就在苏角抵达东城门附近时,却突然看到东城门竟然正在被韩军推开。 而在城门后,还有百余名骑士正焦躁的策马在原地踱步。 苏角眼睛一亮,低声下令:“去通知附近的袍泽,有大鱼!” …… 随着战局明了,中军也开始列队入城,对城内加以管控。 刚到城门附近,一股混杂着熟肉、焦糊、石油、鲜血等各种味道的刺激性气味就钻入所有人的鼻中。 看着城门附近那些被烧焦的死尸,周衍茫然的喃喃发问:“我军的计划好像是诈降吧?” 杨虎懵懵的点了点头:“是……吧?” 周衍震惊的反问:“你管这叫诈降?” “屠城也不过如此啊!” 屠城之后的惨状,好像还比不上这些妖火呢! 杨虎声音艰涩的开口:“但我军终究是获得了一座城池。” “过程虽然有些……意外,结果却是预想的结果。” 众人尽数陷入沉默。 结果确实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但这个过程未免也太让人意外了吧! 就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中,中军顺着淅城主干道继续行进。 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欣喜高呼却打破了这份沉默。 “将军!卑下有事奏报!” 持着亲兵令牌,苏角在防御圈中畅通无阻,带着姜明,拎着脑袋就跑到了嬴成蟜面前。 面对嬴成蟜,苏角赶忙拱手:“将军,方才卑下巡城时,发现有一名贵人意欲自东城门逃遁,便即刻呼唤援军。” “在姜将军的臂助之下,终于留下了此人。” “据此人家仆所言,此人便是此城县令,张达!” 说话间,苏角捧着一颗人头展示给了嬴成蟜。 嬴成蟜朗声大笑:“善!甚善!” “姜二五百主所部当得斩将之功!” 姜明赶忙拱手:“启禀将军,末将所部围困张达,固然立有寸功。” “但苏伍长先是发现了敌军,又亲冒锋矢冲阵,最后更是亲斩张达。” “依照我大秦军爵律,斩将之功当为苏伍长所得!” 姜明也很想要这份功劳,但秦律如此,旁边还有那么多士卒、军法吏看着。 姜明已经是二五百主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斩将之功就冒掉脑袋的风险。 嬴成蟜目露错愕:“此人乃是苏角亲斩?” 苏角嘿嘿一笑:“借着袍泽庇护,侥幸亲斩此人。” 嬴成蟜上下打量着苏角:“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吧?” 苏角没有答话,只是笑的愈发开心了。 嬴成蟜的语气有些莫名:“你还真是那個苏角啊!” 苏角莫名其妙的挠着脑袋:“将军,卑下是哪个苏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