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收藏 第一章 古怪的婆婆 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身体沉重的好像灵魂完全提不动他。 仅仅是睁开眼睛这个动作,胡麻便用了好长一段时间,伴随着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如今他正半倚在了一个类似于厅堂的房间里,屋正中摆放了一张蒙满了灰垢的八仙桌子,几张低矮的方凳,靠墙的地方有被烧黑的石头垒起来的锅灶,几个纸扎的小人靠在墙边,脸上被油彩抹出了诡异的笑。黄黄红红的符文,上面画着一条条扭曲的符文,贴了满屋。 “哗啦” 下意识想动弹一下,双肩却既沉重又疼痛。 一条铁链子从屋梁延伸了下来,末尾分成两端,各连接了一条铁钩子。 而如今,两个铁钩子分别刺穿了胡麻的琵琶骨,血淋淋的尖刺,在胸前露了出来。 他被锁在这里已经六七天了。 但直到如今,他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锁在这里。 他本来刚刚大学毕业,在当时号称世界前沿的先进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保安工作,然后一场爆炸突如其来,就飘了起来,浑浑噩噩,飘飘荡荡,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七天之前,忽然被某个怪异的声音吸引,循声而至时,便忽然有了一种飞快下坠的感觉。 再睁开眼,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被人锁着。 而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老婆婆,坐在了自己面前,默默的诵经,念咒,挥舞着一些奇怪的符纸,有时候还喂自己一些奇怪的肉和药汤。 但不论自己问她什么,做什么,她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反正自己此时被这两只铁钩子钩着,时不时晕眩昏迷,她做什么自己都反抗不了。 “她为什么要锁住我?” “她每天是在对着我念诵什么怪东西?” “……” 这些胡麻都没有答案。 不过好在,这七天时间过去,他也逐渐的清醒了。 一开始,他总是时不时的晕眩,感觉自己仿佛在飘来飘去,现在倒是不会那样子了。 虽然身体仍旧虚弱,疲惫,但起码精神了一些。 但想要逃走,还是几乎不可能。 他趁清醒的时候,用手试过,那铁钩子尖锐,沉重,一碰就几乎要疼晕过去。 不可能靠自己挣脱的,起码现在这虚弱的身体不能。 而现在,他只想喝点水…… …… …… 水缸就在三米开外,靠近了土墙的位置。 屋顶上的铁链,是套在了房梁上,可以滑动,所以胡麻理论上,能够在屋子里走动。 但这走动无疑是需要付出极大的痛苦代价的。 他用了足足几十秒的时间,才强忍着两侧肩胛传来的痛楚,慢慢让自己站起了身。 然后,颤巍巍的扶着墙壁,一点,一点的向着水缸的方向移动。 肩膀处的骨头与铁钩子磨擦,原来也会产生一种怪异生冷的声音的。 有些许鲜血,也随着他的走动,慢慢渗了出来。 但是不多,或许已经流光了。 终于到了水缸位置,看到了里面清澈的清水,上面漂着半个葫芦。 胡麻舀了小半瓢水,不然手臂撑不住,凑到了嘴边,就咕咚咚的喝了下去。 身体里的燥热与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但按下葫芦起了瓢,解决了口渴问题,肚子却又饿了起来。 胡麻下意识的,看向了八仙桌上扣着的粗瓷碗。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硬挨了过去。 揭开了上面的碗,就看到下面的碟子里,扣着一块四四方方,颜色泛红的水煮肉。 对于饥饿的他而言,这代表着极为强烈的诱惑,但他还是抗拒着。 那个诡异的老婆婆,每天除了对着他诵经念咒之外,便时不时喂他一些古怪的东西,有草药,有烧出来的符水,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种不知名的肉类,不论胡麻有没有胃口,都要强给自己塞进来,强迫他咀嚼,吞咽,每一次吃下去,都是一种极为痛苦的体验。 这就导致,哪怕此时肚子再饥饿,他也不想碰这块肉。 “趁她们不在,逃走才是最主要的……” 胡麻暗暗的告诫着自己,意识到了最要紧的问题。 确定左右无人,他忍着隐隐的钝痛,抬起右手,攥住穿过自己左肩的铁钩。 一点一点的使劲,试图将这个铁钩子,从自己的肉里推出去。 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大脑,就连脑仁也一跳一跳的疼,这钩子已经和皮肉生长在了一起。 但胡麻咬着牙,一点一点尝试着。 …… “吱呀……” 也就在这疼痛一次次加剧时,忽然一阵风吹开了屋门,屋里光线稍暗了几分。 “那个怪婆婆回来了?” 胡麻心里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来的是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男人。 背后照进来的阳光,使他的脸一片模糊。 “有外人?” 胡麻见着来人,心里顿时一喜。 他这么几天,只在这个屋里见过那个诡异的婆婆,还有一个扎着红头绳的红衣小丫头。 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两人之外的人,心里的求救之意立刻升了起来。 但不及开口,却又忽然绷住: 这人若是那个婆婆的同伙,自己此时求救,岂不有可能换来更大的折磨? 况且,就算自己不开口求救,这人也该看到了自己双肩上的铁钩。 若他是外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 而在胡麻盯着这个人,想从他的反应上来看是不是值得自己求救时,却见这个人对自己的模样,根本视而不见,只是动作僵硬的转身,仿佛向周围张望了一下,仍有些木然的问: “婆婆呢?” “……” “糟糕,看这样子是那个婆婆的熟人……” 胡麻心里想着,求救的希望不大了,但或许,可以试着从他嘴里问些信息? “婆婆出门了。”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道:“你找婆婆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声音木木的:“我找婆婆算账的。” “算账?” 胡麻心里又忽地生出了希望:“这人是那个诡异婆婆的仇家?” “她出门了,平时白天她经常出门,算算时间,大概也就快回来了。” 他压着激动,缓缓说道:“你……” “婆婆快回来了,那我就得抓紧了。” 这个木然的人忽然转头看向了胡麻。如今他已经不再是背对着门外的阳光,但那张脸却依然看不清楚。只听到他的声音尖细而断续,仿佛气力不足似的,道:“我本来在林子里好好的,但婆婆却忽然找人过来砍了我,还把我四分五裂,给人做成了棺材,你说……” “……这仇大不大?” “……” “?” 胡麻本该什么都顺着他说,但忽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太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我本来再长一两年就能成道行了。” 那人继续说着,声音里仿佛带了种尖细的哭腔:“但婆婆却非要把我前程断了。我在土里裹着那崔家太爷的死尸,闻着他一点一点腐烂发臭。感觉到蛆虫在他身体里爬,感觉到他身上的烂水流到我身上,渗透进我的身体里。你说,我跟婆婆算不算得上是血海深仇?” 胡麻听着,忽然头皮一阵发麻,踉跄退了几步。 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刚刚这个人走路姿势非常奇怪。 膝盖竟似不打弯,移动也是直挺挺的,仿佛木板在地上滑。 而随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一点点的靠近了自己,胡麻也骤然眼前一花,终于看清楚了他黑袍黑帽下面,那张刚刚总是无法看清楚的脸……那帽子下面的,根本就不是脸。 而是一块板子,脏兮兮,黑色的板子。 自己甚至都在这时,开始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 棺材板。 可这块棺材板,如今却在向自己尖细而激动的咒骂着:“我来找她算账。” “她毁了我道行,我就带走她的孙子……” “……” 胡麻下意识的想逃,但身体终究虚弱,双腿发软。 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睁睁看着这块棺材板,要贴到自己的脸上来。 腐臭的气息与那尖利的声音,从耳朵与鼻孔里灌入自己的脑袋,让他几乎晕死过去。 “咳!” 但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了一声轻咳,旋即便是苍老的声音: “有了点道行便在林子里迷路害人,怀了孕的妇女都不放过,本来看你修行不易,想着让你替崔家老太爷守尸二十年就放你一条生路,你不仅不领情,还要跑来害我孙子……” “那这次,干脆拿去烧了吧!” “……” 紧接着,他只听到一阵惊惧的尖叫,屋子里阴风大作,能感到狂风划过自己面门。 待到他看清了眼前的事物时,就见地上躺了一块光溜溜的棺材板子。 一个扎了两只羊角小辫的女孩,正以某种兽类的姿势,蹲在了板子上,向着自己笑。 而那位阴厉的婆婆,则佝偻着身子,沉默的站在门边。 第二章 招错了魂 棺材板子也会成了精,找人复仇? 以及,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竟是这个古怪婆婆的孙子? 那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将自己锁起来啊? 这个世界的诡异现象,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猜测,使得胡麻的脑袋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惊恐、疑惑、不解种种情绪,也使得他再一次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但这次,他强忍住了没有晕倒,努力睁眼看向那个婆婆。 而那个站在了门边的婆婆,也一直阴瘆瘆的盯着胡麻,脏乱头发下,眼珠似乎不会转动。 她看到了胡麻摇摇欲坠,但终究没有摔倒晕过去的样子,目光有些复杂。 良久,缓缓垂下了眼睑,淡淡道: “醒的时间比我想的早,精神头也比我想的旺,看样子你快好了。” “……” “这次她终于愿意交谈了?” 胡麻强撑着精神,意识到了这次与之前的不同。 他曾无数次的向这个婆婆大叫,时而晕过去,时而痛苦的醒来,有时候在她靠近时,也想要挣扎,反抗,但这个婆婆却一直都是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甚至一度怀疑她不会讲话。 胡麻立刻盯住了她,颤声道:“你……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锁着我。” “……” “你病了。” 那个诡异的婆婆慢慢走了进来,在小凳子上坐下,低声道:“我在替你治病。” “治病?” 胡麻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治病需要这样?” 你把我穿了琵琶骨锁在房梁上,每天每夜的念经烧符折磨我,却说是在给我治病? 婆婆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阴沉沉的道:“你病的很重。” “?” 再病也没把人吊起来治的吧? 胡麻一时觉得自己脑袋都乱了,直接豁了出去,大声道:“别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 “你……先放我下来……” “……” 那个婆婆听着他的大喊大叫,只是沉着张脸,慢慢搁下了背回来的包袱。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对胡麻的话不闻不问的状态。 但那个扎了两根小羊角辫的女孩,却忽然脆生生的道:“胡麻哥哥不记得婆婆了。” “孟家人派了一只鬼过来害死了胡麻哥哥,婆婆本事大,又把胡麻哥哥的魂叫回来了。” “但胡麻哥哥老是想跑,婆婆就把胡麻哥哥的魂跟身体定住了。” “婆婆每天帮胡麻哥哥念定神咒,给胡麻哥哥喂汤药,还给胡麻哥哥割了太岁老爷的肉来吃,现在胡麻哥哥终于不再到处乱跑啦,可胡麻哥哥却不认得婆婆了,也不认得小红棠了。” “……” 她说到最后,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小嘴都撅了起来。 但她说的话,却让胡麻忽地感觉一阵晕眩。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脑海里不由想起了这七天时间,那嗡嗡嗡嗡一直响着的诵咒声,想着喝的那些古怪符水、汤剂,还有那切成了四四方方,煮得颜色泛白的肉……这种肉,就是她说的什么太岁? 早先自己总是不停的晕眩,眼花缭乱,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现在倒是渐渐的好了…… 难道她们真的是在给自己治病? 可关键是…… …… “他才刚刚定了魂,不记事是正常的。” 在那小丫头的讲述中,婆婆阴着一张脸,正慢慢把包袱里的东西往外拿。 只见是些香烛、纸钱什么的,还有一大块红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肉,油腻浸透了红纸。 声音慢慢的,良久才道:“会好起来的。” “胡家这最后一根独苗,不会被他们孟家这么害死了的……” “……”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胡麻已是明白了什么。 他内心里翻涌着山崩海啸一样的惊奇,哪怕这种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都不太敢相信。 本来无数的话,他就要脱口而出,却忽地反应了过来。 微微抿了一下嘴角,他忽然抬头看着婆婆,试探着道:“那……” “那我现在好了,你是不是……” “……能放我下来?” “……” 一切都是次要的,无论这婆婆和小丫头说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先让她们帮自己解开这两只钩子,才是重点。 果然,在他担忧的注视里,那个婆婆似乎表情都阴沉了一些,缓缓摇头: “虽然好了,但再固定几天比较好……” “……” 正当胡麻心情微沉之际,却又见她说到一半,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看了胡麻一眼。 这目光太过锋利,胡麻忙避开。 能感觉到她看遍了自己,或许,也看到了自己刚刚试着逃脱这钩子时,肩膀渗出的血迹。 然后,竟意外的听到她口吻软和了下来: “不过吊着确实难受,你要想解开,那就解开好了。” “……” 胡麻一时有些意外:“那……” “我来!” 正当他想问究竟怎么解时,却忽然听到地上那个红衣服的小丫头,兴奋的叫了一声。 她身量极矮,不到一米,细胳膊细腿,但动作居然出其的灵敏。 在地上一弹,便已经跳到了胡麻的后背上。 穿着绣花鞋的两只脚蹬住胡麻肩膀,白嫩嫩的小手则抓住了铁钩子,身形绷紧,发力。 “噗……” 一股剧痛传来,胡麻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铁钩子已经拔了出来。 她飞快撇开,又是在胡麻后背上一滚,抓住了另外一根铁钩子,依法施为。 双肩处顿时血流如注,胡麻只觉身上一阵轻快。 但紧随而来的,便是剧痛袭脑,眼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 可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嘻嘻笑声,眼神闪过了混乱的红影。 双肩火辣辣疼痛的地方,先后传来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睁开眼睛,发现竟是那个红衣小丫头,伸出了舌头舔着自己伤口。 细长的舌头舔过了伤口,血流如注的窟窿居然立刻止了血,就连剧烈的疼痛也随之大减。 “这小丫头……又是什么东西?” 胡麻意识到了问题,但混乱之中不及细想,小丫头已翻过了他的身体,舔他背后的两个血窟窿,胡麻这具身体虽然瘦弱,但起码也一百多斤,可她两只纤细胳膊,居然随意推转。 这极短时间内的变化,使得胡麻思维大乱,呼呼喘着粗气。 整个过程中,那个婆婆却只是坐在了板凳上,慢慢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着。 眼神微微收敛,似乎想着什么。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胡麻粗重的粗气声,茁壮有力。 她似乎有种微微松快些的感觉,良久,才慢慢的站起了身,向小丫头道: “小红棠照顾着你哥哥点,我得去崔家坟里看看。” “崔家太爷当时死的有问题,我让那块槐木板子看他二十年,但兴许是前几天夜里打雷下雨,把坟头子冲了,棺材板都跑了回来找我讨债,那崔家太爷的尸体估计也不会老实……” “……” 她走到了门边,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叮嘱胡麻道: “你毕竟才好,身子骨虚的厉害,容易招惹邪祟,不要出去乱跑。” “……” “不跑?” 胡麻迷迷糊糊听到了她的嘱咐,心里只是想着:“不跑我是个傻子!” 他强忍着此时身体虚弱带来的不适,脑子里却飞快的想着。 通过自己脑子里残存的些许记忆痕迹,再加上刚才这个婆婆和小丫头说出来的片言只语,他隐约也将整个事情串连起来了:“我的前身,这个婆婆的孙子,之前被别人给害死了?” “这个婆婆想救他,所以帮他招了魂?” “人都死了,还能想办法再把魂招回来,这个婆婆道行不浅啊……” “但是,妈的她招错魂了。” “……” 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孙子,哪能记得她的事? 但这话不能说,万一她知道了自己是假的,把自己打散了再招一回怎么办? …… 心里默默想着,估摸那个婆婆已经走远了,胡麻才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就看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小丫头,正蹲在不远处瞅着自己。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说话。 婆婆虽然走了,但她还留下了这么个小怪物盯着自己,所以,先要解决这只小怪物才行。 第三章 直立山羊 内心里有着明确的计划,但胡麻却需要思索一下怎么做。 眼前这个红衣服的小女孩,看起来感觉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或许更小。 扎着羊角小辫,细胳膊细腿,粉雕玉琢一般。 看起来一拳下去,就能哭很久…… 但胡麻很确定,这一拳下去,哭的有可能是自己。 刚刚她那诡异的速度,还有惊人的力气,舔伤口止血,都说明了她绝不是普通人。 开玩笑,跟在这么个阴森婆婆身边的,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所以,怎么解决她才是关键。 房间里极安静。 眼瞅着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胡麻是大气也不敢出,但似乎也没有听到她在喘气。 于是,脑海里一边想着,他一边试探着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跟婆婆什么关系?” “……” “我叫小红棠呀,婆婆在外面捡回来的。” 小丫头是蹲在了地上的,她身量太小,蹲着的样子有点古怪,像个蚂蚱。 说话的时候倒也奶声奶气,天真烂漫,但有种五六岁的小孩绝做不到的清晰感。 胡麻想着主意,继续道:“你多大了?” “我……” 这问题似乎问倒了小红棠,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我跟了婆婆七八年啦……” “但我不知道自己多大。” “……” “七八年?” 胡麻立刻确定了,这绝不是个正常的小丫头。 她长的都没有超过七八岁大小,再加上婆婆捡到她七八年,还有没捡到时候呢? 说不定,她也跟刚刚那个崔家太爷一样,是个婆婆口中的“邪祟”? 这婆婆让她照顾自己,说白了可能就是监视自己。 而眼下见她一直这么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模样,胡麻心思便也活跃了起来。 仔细观察,发现她除了盯着自己,也总是忍不住看向八仙桌子上的什么东西。 顺着一瞧,就发现那是刚刚婆婆带回来的肉,用红纸包着放在桌子上。 过去七天,她似乎一直在喂自己这种古里古怪的肉块,胡麻还记得那种腥腻恶心的感觉。 小丫头似乎很馋这个东西? “你是不是很想吃?” 他暗暗琢磨,慢慢的向小丫头问道。 “不想……” 小丫头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口水忍不住要流下来的样子。 “很好吃的。” 胡麻确信了这小丫头虽然确实不是普通小孩,但也并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便小心引诱: “你可以尝尝,可香了。” “……” 小丫头明显更心动了,但脑袋却摇的像波浪鼓:“不行的。” “肉是婆婆特意从太岁老爷身上割了下来的,专门给胡麻哥哥吃的。” “……” “太岁老爷又是什么鬼?” 胡麻耐着性子,继续诱导:“没关系呀……” “给了我,就是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吃,婆婆不会知道的。” “……” 小丫头明显意动了,小小的脖子不停吞咽着口水,有些犹豫的道: “你不告诉婆婆?” “……” 胡麻保证:“婆婆如果问起来,我就说我全吃了。” “咕咚……” 小丫头这次咽口水的声音,连胡麻都清楚的听到了。 她犹犹豫豫,看了一眼胡麻一脸坦诚的表情,又看了看八仙桌子上那块肉。 忽然之间,像是下定了决心,“嗖”的一声窜了上去。 小小的身体,轻而易举的跳到了桌子上,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捧起了那块肉。 “啊呜……” 她张大嘴巴,嘴角居然咧到了耳根处。 原本整齐细腻的两排牙齿,居然也在这时变成了尖锐锋利,狠狠咬了下去。 “老天保佑……” 胡麻跟她说着话时,便已经攒足了劲。 趁那个小女孩大口的撕咬着肉时,便慢慢爬了起来,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向门口挨着。 到了门口,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在吃着,背对了自己,撅着小屁股,如同一只饿急了的小兽。 胡麻深呼了口气,猛然推开虚掩的门板,大步狂奔。 现在自己是在哪里?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哪里有打电话的地方? 派出所在什么位置? …… 此时的胡麻,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必须先逃出来。 心态倒有种被拐进深山里的女大学生一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逃出了这扇门后,会遇到什么人,看见什么事物,但必须先逃出去,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再随机应变寻找机会。 再不济,自己可以找地方躲起来,也总比守着这么个诡异的婆婆好。 “唰!” 如今应该正是下午时候,但这一推门出来,胡麻还是觉得光线有些刺眼。 他伸手遮住阳光,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眼睛的余光一直在飞快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入眼的却只是一排排破烂低矮的木屋瓦房,他看到了凹凸不平的土路,看到了被圈在木栏子里的牛羊牲畜,看到了石磨与水井。 但他居然看不到任何记忆里熟悉的事物,没有汽车,没有电灯,甚至没个电线杆子。 周围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不时跃入自己的眼帘。 这些人都穿着灰暗的粗布衣裤,扛了农具,踢着双草鞋,有种荒僻而古老的气质。 “哎呀……” 有人看到了胡麻,竟表现的比此时的胡麻还要害怕,惊恐慌乱的逃到了一边。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钻进了胡麻耳朵:“那不是婆婆家的小孙子?” “他怎么还活着呢?” “……” 看着自己到之处,人群惊恐散开的样子,胡麻居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问,或求救。 内心里的惊慌不安感,始终缠绕着他。 他也害怕那个诡异的小丫头会追上来,更害怕那个阴森的婆婆会忽然出现。 尤其是见那些惊恐的人群里,似乎有人调头跑去,仿佛找谁报信的样子。 他也只能跌跌撞撞,使尽了浑身力气。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跑出了多远,只觉心脏都要跳出了腔子。 自己现在在哪? 他看着周围已经稀疏的草垢与谷田,看到了前面高耸的木栅栏,与幽邃的深山老林。 似乎自己已经跑到了寨子边缘? 这场逃跑似乎比自己想的顺利啊,已经快要逃出了寨子。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一片空寂。 胡麻打定了决心,先逃出寨子,钻进老林子里躲起来,养好身体,再做打算。 但也就在这时,因为这一阵慌忙的逃窜,他的身体已经虚弱的厉害,脑袋一个劲的晕眩。 身体仿佛灌了铅一般,自己居然有种支使不动身体的感觉。 而在忍不住要停下来,扶住双膝大口喘气的时候,耳边却又忽然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 某种模糊不定,意义难明的呓语,随着风飘进了耳朵里。 这呓语听不懂内容,却莫名的让胡麻心里发毛,猛得转头,警惕的四望。 周围是大片的草垛,还有几株苍劲虬结,远比自己前世记忆中更为高大坚实的老树。 顺着呓语的方向,胡麻目光晃动,终于缓缓聚焦。 他看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在一个草垛边,正站着一只黑山羊。 它黄褐色的横瞳,幽幽的盯着自己。 胡麻也盯着它,在想刚刚这种发毛的感觉与诡异的呓语,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 就忽然看到,这只黑山羊,居然慢慢人立了起来。 它如同一个人一般,张开了前腿,只靠后腿站立,仍是定定看着胡麻。 嘴角居然一点点咧开,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这一刻,胡麻只觉头皮发麻,忍不住踉跄着退了几步。 “嘎嘎……” 还不等他搞明白,旁边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怪笑。 他唰的一声转过了头,就见不远处的老枝上,正蹲着一个猴子状的生物。 不对,不是猴子,那是一个人。 只是光着身子,通体上下一片诡异的惨白,同时又瘦得不像话,四肢都明显要比普通人更长,他像只猴子一样蹲在树干上,眼睛是诡异的血红,看着自己,正兴奋的嘎嘎怪笑。 “小哥哥……” 不等胡麻泛起这无尽的恐慌感,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甜腻腻的叫声。 胡麻转头,就看到了叫着自己的是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大半身子都躲在了草垛子里,只露了一张娇艳迷人的脸,红唇微绽,不时发出了那一声声诱人的轻声呼唤。 这声音竟似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下意识便顺着她的呼唤,一步步靠近…… 可胡麻只靠近了一步,便停住了。 他看到那颗娇艳迷人的脑袋,正一点点伸出了草垢。 脑袋后面的,竟赫然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暗红色蛇躯,鳞片磨擦稻草,沙沙作响。 “这都是什么?” 胡麻终于惊醒了过来,无形的恐慌攫住全身,如触电一般。 细细密密的诡异感笼罩了自己的全身,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发黑,身体垂垂欲倒。 但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胡麻哥哥……” “别贪玩了,婆婆喊你回家吃饭啦!” “……” 这声音出现的一瞬间,诡异全消,胡麻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第四章 荒凉的庙宇 强烈的扭曲冲击之下,胡麻还是乖乖跟着这个红衣裳的小丫头回家吃饭了。 木然的大脑在这一刻只能做出最简单的抉择,与这怪异而恐怖的古怪事物相比,似乎还是那个房间里的阴森的婆婆和小丫头更安全一点啊…… 天色已经暗了,小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婆婆正在八仙桌旁等着他。 这简陋小屋里的一餐饭食,居然很丰盛。 胡麻刚刚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被那些鬼东西一吓,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是看到,八仙桌上,已经摆了一碟咸菜,两碗粥,一盘割得四四方方的肉。 于是胡麻乖乖坐在了八仙桌的左首,婆婆坐在了上首。 小红棠如今正在房梁上蹲着,伸着脑袋往下瞅。 灯火晃动,人影绰绰,屋子外面的阴影里,似乎总有什么东西窥进来。 婆婆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吃着饭,她只动碟子里的咸菜。 房梁上的小红棠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此时坐在了八仙桌旁边的胡麻。 气氛诡异压抑,胡麻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的打破了沉默: “那……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 婆婆与房梁上玩耍的小红棠,都转头看向了他,这屋内的气氛,仿佛更压抑了。 “邪祟。” 沉默中,婆婆慢慢的开了口:“天一擦黑,那些东西就都出来了。” “你伤的太重,都忘了夜里不能出门的规矩。” “……” “我……” 不听这回答还好,心里竟是更为发毛,胡麻小声的说了一个字,又不知该问什么。 “也不用这么害怕。” 婆婆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道:“你才刚刚好,身体虚弱,遇着邪祟很正常。” “只要你好好听婆婆的话,多吃肉,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 “吃肉?” 胡麻只好又看向盘子里那块切得四四方方的肉。 原来那块被小红棠吃光了,现在这块,看起来应该是新煮出来的。 但哪怕是刚煮的,也带着股子阴冷气质,油腻已然凝固,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白,孤冷冷的放在盘子里。 此前他已经被强行喂了好多次了,却仍然尝不出来这是什么肉。 可以确定,不是猪肉,也不是牛肉,当然也不是人肉,不是自己吃过的任何一种。 另外,这肉的形状,总让他联想起前世用来祭奠死人的供肉。 心里的抵触,让他很难拿起那双筷子,但那个婆婆却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幽幽的看着他: “你不信婆婆?” 胡麻迎着她的眼睛,心里微微一惊。 “信!” 他深呼了口气,直接伸手把那个盘子拉到了自己面前,低下头就去啃。 爱他娘咋地就咋地吧! 自己情况难道还能更糟糕了不成? 便是有毒,此时也就吃了,更何况,这几天已经被硬塞了好几次了。 滑腻腻的肉被自己嚼碎,硬吞进了肚子里,已经非常饥饿的身体里,渐渐有了些填充感。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这块肉进了肚子,立刻就开始了消化似的。 好像,这些肉在进了自己肚子之后,就活了过来。 它们在自己的身体里蠕动着,渗进了自己的脏腑,血液,修补着自己的身体。 奇异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双肩的伤口都似乎轻快了些。 这是胡麻第一次在这么清醒的情况下吃这种肉,他内心里也疑惑着: 正常的肉类不可能这么快消化,所以这是幻觉吗? …… 婆婆看着他将那块肉吃的干干净净,脸色似乎略略和缓了些。 而胡麻脸上的抵触与强忍表情,虽然竭力控制了,似乎也被她收在了眼底。 等胡麻将所有的肉都吃了下去,才慢慢道:“好孩子,吃了饭,就早点回屋里歇着。” “起夜就尿墙根,千万别出门,也别往外面看,那些东西,都还在呢!” “明天婆婆带你去老火塘子,拜过了祖宗,就好了。” “……” “东西?” 胡麻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迎着了婆婆那张隐在油灯阴影里的脸,便下意识心里瑟缩,没问出来。 只是偷偷的向门外看了一眼,就见外面黑洞洞的,连一点月光都没有,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连带着,仿佛屋里的油灯灯光都被挤压的微弱了,黏稠的夜色里,仿佛藏了无数怪异的东西,瞪着一双双诡谲阴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不觉间,后背已湿了层汗。 他立刻乖乖的将自己碗筷收拾好,钻进了旁边的侧屋。 屋子狭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床应该是刚套出来的棉被,厚实而冷硬。 他并不敢睡,躲在了漆黑狭窄的小侧屋里,竖起了耳朵,心神都在堂屋的那边。 屋外,响起了婆婆呢喃的念经声,若隐若现,神秘晦涩。 “咯吱咯吱……” 经声外,还有种奇怪的声音混了进来,伸头在门缝里瞧了瞧,是小红棠在抱了根不知什么的骨头在磨牙。 胡麻心里的不安感,升到了极致,他抱着被子,无声的敲着自己脑袋。 “我是重生在了这个名字也叫胡麻的少年身上?”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合理的怪异东西?” “那个阴森的婆婆真的是我这具身体的亲人,还是说这又是另外一个谎言?” “她一直逼着我吃的,那种冷冰冰,肥腻腻的肉,又是什么东西?” “……” 脑袋倒比前几日清醒了些,但却又被无尽的疑问与猜疑填满。 心里有着强烈的搞明白这些事情的愿望,但却连抬头向窗外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仿佛被夜色囚禁在了这小小的木板床上。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胡麻本来是不敢睡的,但也不知道是今天拖着虚弱的身体跑了那么久,神思倦怠,还是外间里婆婆的诵经声与小红棠的磨牙声,有着效果奇异的催眠作用。 他警醒了没多久,便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似乎来到了一个幽暗深邃的地方,周围弥漫着暗红色的雾气。 他身体悄然挤开了迷雾,向前走去,忽地脚步微顿。 前方,居然出现了一个破旧的台子,上面一个破烂的香炉,背后则是大片的黑暗。 隐约可以看到,那片黑暗里,似乎有着某个神像的虚影,但看不真切。 胡麻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空洞洞的听不见自己脚步。 接近了前面的台子后,他发现这像是一个庙里的香案,甚至这整个空间,都像是一座荒废的庙宇模样,只是破败不堪,不知多少年没有了香火,香案上几个摆放贡品的盘子,都空空荡荡的。 而那一只香炉里面,也只有半炉子沉灰,阴冷寂寂,不知多久没见香火。 可怪异的是,在香炉旁边,倒放了半截尾指长短的红色线香。 看起来崭新如初,还有种让他熟悉的气息。 胡麻定定的在这香炉面前,站了不知多久,内心里竟是微微一动,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理,他下意识的,拿起了这半截红色线香,轻轻的,放进了香炉之中,然后慢慢收回了手。 “嗤……” 在线香放进了香炉之中后,竟莫名的燃了起来。 那一点暗红的明光,仿佛让整个荒废破败的空间,都多了几分生气。 袅袅烟缕,丝丝飘散,如一条细长虚幻的小蛇,轻飘飘的钻进了周围空荡荡的空间里。 胡麻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静静的看着这缕烟气飘散,似乎感觉会发生什么。 可事实却是,线香一直安静的燃烧,燃烧的速度似乎比平常的香更快一些。 他直到这半枝香都快要烧尽,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就在他心里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此时的紧张,似乎毫无理由时,却冷不丁的,忽然看到,那散乱飘荡的线香,忽然如实物一般绷得笔直,延伸向了暗红色的雾气深处。 这分明不合理的现象,使得胡麻在这一刻,呼吸声都消失了。 下一刻,忽地有声音响起:“代号二锅头在老阴山呼叫转生者,有人听到吗?” “……” “这……”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使得胡麻脑中一震,踉跄后退,身体颤栗。 他惊疑的看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时忘了回答。 也就在这时,忽然脚踝一阵冰凉。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胡麻顿时醒了过来,就看到自己正睡在了狭窄的木板床上,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正用她冰冷的小手抓着自己脚踝,眼睛明亮的不正常,死死盯着自己。 触电一样,他反应了过来,猛得收回了脚踝: “你做什么?” “……” “胆子真小。” 小红棠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胡麻哥哥起来了,婆婆带我们去老火塘子呢!” “老火塘子?” 胡麻有些迷茫的一转头,发现头顶小窗透进了天光。 天已经亮了。 第五章 老火塘子 “那梦里的声音是真实的?还是我太渴望之前的世界,才做了这么个怪梦?” 胡麻默默想着梦里那个怪异的庙宇,以及临醒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心里有种压抑的感觉。 他默默掀开被子,下了床。 在这诡异的环境里,他衣服鞋子都不敢脱,起床倒方便。 只不过…… ……昨天晚上自己似乎一直没有躺下,那后来这被子是谁给自己盖上的? 屋外,老婆婆果然已经拄着拐杖,背了一个袋子等着。 见到胡麻出来,便冷淡的道:“走吧!” 胡麻既怕她,又下意识的想要讨好她,上前了两步,道:“袋子我背着吧?” 婆婆似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胡麻一眼。 大约是昨天晚上睡的并不好,胡麻黑眼圈极重,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整个人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婆婆表情似乎有些沉重,摇头道:“你肩膀上有伤,提不得重物。” “咱们先去老火塘子,拜了老祖宗们再说。” “……” 胡麻也不知道,这老火塘子跟祖宗们有什么关系,但神思倦怠,却都懒得问了。 路面是石子路,一些地方还有不久前下雨留的积水,泥泞而潮湿。 晨雾弥漫在寨子上空,将远近的一切,都蒙上了神秘气息。 确实与胡麻记忆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古老而偏僻,还有着种莫名的疏离破败感。 胡麻也不知怎地,面对这个世界,居然隐隐有些发怵。 也就在这时,忽然左手冰凉,低头看去,却是那个叫红棠的小丫头靠近了自己身边,牵住了自己的手。 “走呀胡麻哥哥……” 她仰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片烂漫。 看起来,真像一个出门时害怕,便总习惯牵着大人手一起走的小女娃。 “可她是只小怪物啊……” 他内心里是拒绝牵着这个小丫头的,但又不敢甩开,只能强自忍着。 牵了她,跟着前面婆婆佝偻的背影,向前走去。 …… 这是胡麻第二次出门,与昨天的慌乱晕眩不同,这一次,他倒清晰的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样子,似乎是在一片群山之中,他看向各个方向,都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峰,与苍翠幽深的树林。 周围是连片的木楼,层层叠叠,碎石小径将其不规则割裂,勾勒成了寨子模样。 这一次,他看的更仔细,仍是没有发现任何自己熟悉的现代化事物。 无论是寨子里人的衣着,还是农具,笨拙的石磨与湿漉漉的水井,都透着股子古老气息。 “哗啦……” 走动中,前方有户人家,推开了自家房门。 但一抬头看到了胡麻他们一行三人,又急忙退了回去,悄悄掩上了门。 寨子里起的早,路上已是时不时便遇着三五行人,但见到了婆婆过来,都悄悄的躲开。 实在退不开的,也只是尴尬的杵在那里,向婆婆陪着笑脸。 隐约间,胡麻还听到旁边有哪个屋子里,悄声说着:“胡婆婆本事还是大呀……” “这胡家小子鬼上身那么厉害,居然也能救回来……” “……” “哎呀,看胡婆婆这方向,是往老火塘子那里去的?” “祖宗们能认小胡麻么?” “嘘……” “……” “红棠不喜欢乡亲们……” 默默走动中,小丫头忽然抬头看着胡麻,道:“婆婆一直帮他们看病,家里穷的都不收钱,还送草药,但他们现在却都躲着婆婆,害怕婆婆把他们的命借过来给胡麻哥哥……” “借命?” 胡麻看着小丫头的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 村民们都怕婆婆,自己也怕啊…… 不过,这个婆婆的身份,属于这个寨子里郎中,或是神婆一类的角色? 在自己前世,一些偏僻古老的村落里,治病跟驱邪的责任,也往往都是由一个人兼任的。 敬惧眼神里,一老一小一少年,穿过寨子,来到了北边的一处山坡。 早在坡下,居然已经等着几个人了。 为首的一个,穿着羊皮袄,腰间别了一根长长的生铁烟杆,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 “胡家婆婆……” 见到胡麻与婆婆等人过来,他便急忙迎了上来,先看了胡麻一眼,便转过了眼睛,犹犹豫豫的向婆婆道:“瞧着胡麻小侄子身体倒大好了,但你……真要带小侄子进老火塘子?” 婆婆缓缓的抬头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几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 “不可以吗?” “……” “不是,不是……” 老头子忙摇着头,低声道:“小胡麻不是才刚刚好?你要不,再让他养养?” “就是因为才好,所以才要进老火塘子。” 婆婆态度看起来很坚定:“祖宗们不保佑他,谁保佑他?” 那位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为难。 但婆婆却不多说,已经率先向前走去了,小红棠也拉着胡麻的手,很兴奋跟在后面。 那位老人到了这会,便不好再劝了,身后那几个人也都陪着笑脸向婆婆点头。 但等婆婆过去了,却又凑到了羊皮袄老人的身前,有些为难的道: “族长,婆婆这样做,你看……” “没法子!” 老族长道:“这寨子里,谁好意思拦着婆婆?” “要良心不要了?” “还是看老祖宗们什么意思吧……” “……” 上了坡之后,胡麻便看到,这一片平地上,有着一个二十平大小的坑。 周围用土砖垒着,呈长条形,坑里满满都是填的灰。 隐约还能看见,暗红的碳火隐在表层灰下,烟气袅袅,仿佛这里面的火一直没有熄似的。 最关键是,在那塘子里,胡麻居然看到了一块未烧完的头颅骨。 只剩半个,躺在灰上,空洞洞的眼睛,直瞅着他。 “这老火塘子,是个烧死人的?” 胡麻心里一惊:“婆婆想着带自己过来,不会要把自己填进去吧?” “跪下。” 但也就在这时,婆婆已经走到了火塘子前,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低声向胡麻说着。 胡麻很听话的就跪下了。 旁边的小红棠倒是不跪,笑嘻嘻的蹲在一边,小手托了下巴看着他。 “跪前面点,让祖宗们好好看看你。” 婆婆一见胡麻跪到了七八米外,皱了皱眉头,示意他上前。 胡麻无奈,只得跪到了前面来,距离老火塘子已只有不足一米,身体已经可以感受到,这个老火塘子里面,散发出来的烘人热气,黏稠压抑,让他满身是汗,似乎呼吸都有些艰难。 婆婆从包袱里,拿出了香、碗、肉、符。 一点一点,烧香,供肉,烧符,恭恭敬敬的做了一遍,然后低了头祈祷着: “胡家进寨二十年,帮邻护寨勤耕田。” “如今胡家遭了难,仇家逼迫小鬼缠。” “今求祖宗护我孙,回头多还香火钱……” “……” 她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些话。 胡麻第一遍没听清,后面倒慢慢听清了,见她神色凝重的虔诚模样,心里微微感动。 这婆婆对她的孙子,倒真是很在意的啊…… 可惜…… 但这一个想法不等闪过,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了老火塘子上空。 胡麻眼前一花,忽然觉得,那老火塘子里面,烘着人的热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这冷仿佛可以直接逼进骨头缝里,把自己全身都冰住了。 他耳边在这一刻,也堆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呓语。 仿佛一百个人在窃窃私语,只是这声音都密密麻麻堆挤到了一起,灌进了他的耳朵。 不仅如此,他眼睛也疼的厉害,下意识抬手揉了一下,便忽地怔住。 老火塘子里,那半个没烧干净的骷髅头,居然生出了一只眼睛,冷漠阴森的瞧着自己。 紧接着,他便看到一只手,从灰烬里伸了出来。 再紧跟着,是第二只手,然后是一张人脸,第二张人脸,第三张人脸。 一只一只虚幻的手臂,一个一个冷漠森然,半透明的面孔,纷纷从灰里钻了出来。 那是数十人,还是数百人,又或是上千人? 他们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如同生长了百千条手臂的蜈蚣,又被重新拼接。 无数的人影,却挤在了这不足二十平的火塘子里面。 身体交织重叠,如揉碎的人群。 无数脸挤着挤,无数只眼睛上上下下,齐唰唰的盯着胡麻,密密麻麻的一眨一眨。 有的阴森冷漠,有的迷茫痴愚,有的好奇又带了恐惧。 “嗡!” 胡麻被这一幕冲击了大脑,惊恐从胸膛里泛了出来,几乎要停止心跳。 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老火塘子里钻出来的无尽人影。 周围阴风呼呼的围着火塘子转圈,婆婆念诵的声音越来越着急,小红棠躲到了远处。 仿佛诡异的人体树,不停有更多的虚幻人影从火塘子里钻了出来。 他们就在咫尺距离,居高临下,漠然看着胡麻。 没有一个伸出手来的。 …… …… 婆婆一直低着头,嘴里念诵着,一直念,仿佛气都不换似的。 但她越念越急,直到身前点的三柱香,以一种异于寻常的速度烧到了底,才忽然停下。 脏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表情,只听到了她那一声失望的低叹。 第六章 祖宗有灵 “消失了?” 在香烧完,婆婆祈祷的声音也忽地停下时,胡麻也猛得眼前一花。 周围那阴冷刺骨的寒风,竟在这一刻忽地消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 而胡麻也再度感受到了老火塘子里面传来的烘热感,身上的汗等不及似的再次涌了出来。 再去看时,那老火塘子里一条条诡异的人影,也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婆婆就在火塘子旁边,默默的坐着,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才慢慢的收拾起了东西。 小红棠也悄摸靠近了过来,她撅着嘴,似乎有点不高兴。 “现在这属于什么状况?” 胡麻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默默的打量着,悄悄把跪姿,换成了坐姿。 他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也不敢胡乱插嘴。 “胡家婆婆……” 这时,刚刚一直在坡下面看着的老族长等几个人,见到了这番场景,皆壮着胆子迎了过来,看着低了头收拾东西的婆婆,他们的表情似乎也很为难:“毕竟老胡山兄弟当年没有埋进老火塘子里,祖宗们不认识小胡麻啊,您看,要不,咱想想别的办法,给小胡麻……” “会认的。” 婆婆忽然冷着脸开口:“就算现在祖宗们不认他,等我进了火塘子,也会认的。” “你别想其他的主意,这是我胡家最后的一个种。” “我不会让他出事,也不会让他一辈子躲在寨子里,连个门都出不成!” “……” “婆婆您误会了,谁都不想小胡麻出事。” 老族长等人急忙解释着,一边扶了婆婆起来,到旁边说话:“这些年胡山兄弟,还有婆婆您帮寨子里做的事,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了,但老祖宗们毕竟不是活人,分不清这个啊……” “您先来这边,我们也有些话跟您商量。” “或许,想让老祖宗们认下小胡麻,还有个别的法子……” “……” “……” 眼看着婆婆被他们扶到了一边,似乎在紧张的说着什么。 胡麻也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帮着婆婆拎起了收拾好的包袱,站到了一边。 离那诡异的老火塘子远了些,才向小红棠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老祖宗们不认我,是什么意思?” “……” “胡麻哥你真的完全不记事啦? 小红棠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胡麻,又让他心里一阵发虚。 好歹小红棠也没有多问,清脆的道:“老火塘子,就是烧先人的地方啊!” “寨子里走了的老人,都要填进老火塘子里烧掉的。” “祖祖辈辈都是这个样子,除了活着时不争气的,就像崔家太爷,他活着时偷过人,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崔家人嫌弃他,不让进老火塘子,要在寨子外面找地方埋了。” “就这,婆婆还怕他出事,找个棺材板子看着他呢。” “……” “寨子里居然有这样的习俗?” 胡麻想到了刚刚在老火塘子里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人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心里一阵不寒而栗:那得是烧了多少人? 但同时又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烧这么多先人,老火塘子又有什么用?” “保护儿孙呀……” 小红棠笑嘻嘻的道:“老火塘子里面,先人有灵呢,能辟邪,袪鬼,给儿孙积福。” “烧的先人越多,便越灵验。” “平时他们就保护着寨子,让外面那些邪祟不太敢进来。” “如果寨子里有人被邪祟冲撞了,或是缠住了,过来老火塘子拜拜就好啦,就算是晚上,如果赶上了有事要出寨子,过来抓一把灰,放进荷包里,那比什么护身符都好用呢……” “……” “还能这样?” 胡麻细细一想,竟愈觉得合理。 一开始他听见老火塘子里烧了这么多人,再想到了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心里只觉有些惊悚,这明明是一个到处邪门,充满了邪祟的地方,却把这么多人烧在一处,如何能安心? 但现在倒是明白了,这寨子能生存下来,还是有自己的朴素道理的。 既然世界上多了这么多邪祟,那自然就有对付邪祟的方法。 而不管他是满天神佛,还是其他什么,都再也没有比请自家先人保佑更靠谱的了吧? 只是,如果抓一把香灰放在身上,就可以辟邪,自己又为什么这么麻烦? …… “胡麻哥哥跟别人不一样,老火塘子里面,没有胡家的人呀……” 小红棠一句话,便解开了胡麻的疑惑,也让他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尴尬处境。 “胡家是外来的,没有先人埋在老火塘子里。” “婆婆本来想跟祖宗们谈谈,请他们帮捧一把,先保佑胡麻哥哥,但祖宗们都不同意呀!” “所以胡麻哥哥碰到了邪祟没人管,拿了骨灰出寨子也不灵验。” “但等婆婆死了,埋进老火塘子之后,祖宗们就会认胡麻哥哥,也就有人保佑你了……” “……” “原来是这样……” 小红棠天真烂漫,稚声稚气,不像成年人那般有条理,但胡麻也听明白了。 自己原身有个尴尬的地方便在于,没有先人埋在了这火塘子里。按理说,胡家来到了寨子二十多年,为这个寨子出力不少。 甚至原身的父亲,也是为了这个寨子而死的。 但偏偏,原身的父亲是死在了寨子外面的,尸体也没有找回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烧在这里面。 婆婆本是想跟他们说说情,可惜人家不理会这个。 刚刚那老族长,兴许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个,怕婆婆伤了心,才这么紧张。 …… …… 不过,其中缘由虽然搞清楚了,但问题却又麻烦了。 看样子,自己还要继续受那些怪异的邪祟侵扰? 又或者,要继续吃那种古怪的肉? 一想到了那种肉,他便心里隐隐的发毛,有某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可是想到了那天遇到的邪祟,甚至是,刚刚那从老火塘子里钻出来的东西,却也同样让他感觉一阵颤栗,在这个充满了不安的世界里,竟找不到半点可以让自己安心的感觉。 “哎,算了……” 胡麻对这个世界了解还少,根本想不出什么。 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婆婆了吧! 起码看她刚才虔诚祈祷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是真的关心…… ……不对,人家是关心她的孙子,自己却是个假货。 这样想着,胡麻内心里,也隐隐对这位婆婆带了些许负罪感。 可他并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早先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现在却已经清醒了过来,虽然并不确定眼下是什么状况,但自己活了过来,却是真实发生了的。 他脑海深处,隐约还残留着当初自己没醒来前,那种空空荡荡,无所依凭的感觉。 那是一种巨大的恐慌与不确定,一种完全无法支配命运的茫然与无力感。 与如今自己这种“活着”的踏实感相比,那是最可怕的恐惧。 所以,他不能说。 生命就是这样,活着才是人最大的本能。 自己既然活了过来,就绝不想死。 …… …… 也就在胡麻想着时,婆婆在远处与老族长等人说完了一些什么,便慢慢的走了回来,内心里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定认识的胡麻,便急忙拎着包袱,迎了上去,主动搀住了她。 “婆婆,咱们回去?” “……” “回去。” 婆婆并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在胡麻的搀扶下,她慢慢下了山坡。 冷不丁的,她忽然转头:“你刚刚看到老祖宗们了?” 胡麻有些惊讶,抬头看向了婆婆的眼睛,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怪异的影子。 难道自己不该看见? “你果然看到了……” 婆婆看着他惊疑的表情,眼神似乎更疲惫了些,低低道:“你已经定魂了,不该看见老祖宗们的,甚至小红棠也不应该看见。” “我这……” 胡麻低头看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小丫头,心间一阵悚然:“这果然是个鬼啊……” 别人都看不见她? 这一路走来,别人眼里,自己岂不是牵着一团空气? “婆婆,寨子里都说,快死的人才能看见老火塘子里的先人们,可胡麻哥哥也看到了,我不想让胡麻哥哥看到我的时候,他也能看到我。” 听见提到了自己,旁边跟着的小红棠,忽然道:“那胡麻哥哥是不是快死啦?” “不……” 婆婆慢慢摇着头,低声道:“不仅快死的人能看见,刚活过来的人也能看见。” “嗯?” 胡麻心里猛然打了一个突,眼神闪过一抹惊疑,又忙低下头。 “能治好的……” 婆婆没有转头看向他,只是慢慢,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道:“毕竟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体太弱,也是正常的,好好养养,多吃肉,肯定能好起来的……” 胡麻冷汗都浸湿了后背,只能有些僵硬的扶着她,小心的往回走。 第七章 真欺负人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对这个世界每多一分了解,胡麻便多了一分煎熬,从老火塘子回来,他一点逃跑的念头都没有了。 非但不能想着逃走,反而每天都要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婆婆身边。 就算这个婆婆每天白天外出说是去割太岁,不能让自己跟着时,也会让那个红衣裳的小丫头,守自己。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朝代,但他确定了这个世界有着太多诡异而恐怖的东西,别说到了晚上,哪怕是大白天,他也时常有种心里毛毛燥燥的感觉。 他呆在这婆婆身边,或是那间阴森屋子里的时候还好。 一旦出了屋门,或是离得婆婆远了些,又或者是小红棠又贪玩跑远了时,便开始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阴森森的看着自己。 豁然回头,又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平时偶尔出神,也会忽地听见背后响起一阵笑声,或是卷过一阵奇怪的风儿。 令人毛骨悚然,魂不守舍。 这种情况下,别说逃走了,就算想找人打听一点情况,都做不到,那些寨子里人见了自己,似乎比自己见了邪祟还害怕。 而白天总是疑神疑鬼也就罢了,晚上则更难挨。 拜老火塘子失败,似乎也让婆婆压力有点大,不仅每天都给他割了那种奇怪的肉来吃,还时不时的在自己身上烧符,床头上香,到了晚上,又呢呢喃喃在外屋诵经,终夜不停。 胡麻都觉得自己清醒了,但又恍惚了,时常分不清真假与虚幻。 现在自己好没好,他说不准。 但他倒是确定了一点:自己神经衰弱了。 日复一日,压力倍增,胡麻头疼不已,有次也忍不住在被吵醒之后,悄悄的摸出了门。 先给婆婆倒了杯水,然后小心的问:“婆婆,您不需要休息的吗?” 婆婆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以看到,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她还是接过了水,默默的喝了一口,低声道:“你好好睡你的觉就是,那些邪祟,越到了晚上,越厉害,我需要帮你诵经,他们才不敢过来,否则你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啊?” 胡麻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心里倒一时起了些愧意:“可这样,您不用休息的吗?” 婆婆忽然抬头看向了他,眼神显得极为幽寒。 胡麻心里微微一惊,自己说错话了? 可是她白天有弄不完的草药,扎纸人,雕骨符,还要每天出一趟寨子,不知去哪里帮自己割太岁肉,到了晚上又要念一晚上的经,自己说句担心她的话不是应该的? 正自惴惴,婆婆眼神慢慢收了回去,淡淡道:“婆婆没事,想到办法就好了,我已经有主意了。” 胡麻赶紧点着头,回了侧屋。 “小红棠,婆婆说想到了主意,究竟是什么?” 毕竟心里有鬼,胡麻也怕说多了露馅,很多事情不敢问这个婆婆。 绷不住时,便逮住了小红棠悄声问着。 在这个世界,别人都不太敢跟自己说话,就这个理论上应该挺吓人的小丫头,倒憨憨的,反而好问出些话来。 “成亲呀……” 小红棠笑嘻嘻的从房梁上伸出了小脑袋,晃着两只羊角小辫,道:“你跟四姓的人结了婚,就是四姓家的人里,四姓的老祖宗当然会保佑你。” “啊?” 胡麻万万没想到是这个主意。 自己前世都没来得及结婚,跑到这里来倒是一步到位了? 他顿时有些紧张:“跟谁结?” 小红棠撅起了小嘴,道:“挑了赵家的一个人。” “赵家……” 胡麻也不知道赵家是什么人,倒是隐约听婆婆和小红棠说起过,大羊寨子里面,胡家是外来户,小姓,但另外还有几个大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 这样的大姓,埋进了老火塘子里的先人多,所以也最受老火塘子保佑,他们几个大姓家的孩子,便不易受邪祟侵害。 但他受到的冲击实在有点大,下意识问了句: “……” 小红棠闻言,顿时兴奋了些:“很漂亮呢,出了名的好看,是寨子里的一枝花。” “寨花级别……” 胡麻认真想了想,自己出门少,在这个寨子里见过的人里,大多数都是黑糊糊的,木讷迟钝,偶有几个婆娘,也矮小黝黑,穿着肥肥的棉袄裤子,实在没什么模样可言。 但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些出挑的,能够被称为寨子里一枝花的女子,想来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心里倒略略活泛了一些,没来由多了点期待。 又忍不住道:“多大了?你知道吗?” “年龄不大的。” 红棠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死的时候才十七。” “?” 胡麻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死的?” “对啊……” 小红棠开心的道:“要是活的,人家嫁到你胡家门里,老火塘子里还是没有胡家的人呀,但要是你倒插门进去的话,你能得到老火塘子里的祖宗们保佑了,可你们胡家就没人了呀,所以婆婆在帮你找阴亲呢,结了阴亲,你媳妇在下面就能保护你了,你还能给她烧纸。” “这事,还是前不久,族长他们帮着想的主意,婆婆考虑了几天才答应了。” “就是赵家有点贪心,找婆婆要了好多彩礼……” “……” “这他娘的什么鬼道理?” 胡麻几乎一下子就炸起了毛。 他也是这时才明白,当初那个老族长,在拜完老火塘子后跟婆婆说了啥。 可自己两辈子没结婚,一结婚就要结个阴亲? 哪怕是在上一世,这种冥婚也会让人内心里发毛啊,更何况这个世界鬼玩意儿这么多? 若真结了,那不得缠自己一辈子? 他内心里有着无尽的抵触,想着跟在婆婆身边一辈子更好,还是找只鬼跟自己一辈子更好,但终究还是觉得后者不靠谱,心里便急忙忙的,搬个小板凳坐在了门边等婆婆回来。 他担心婆婆悄没声的把这件亲事定下了,自己拒绝不得,得赶紧的跟婆婆说出自己的反对。 天快黑的时候,婆婆才回来了。 她拄着拐杖,手里拎着一大块肉,用麻绳系着,一荡一荡。 胡麻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太岁老爷的肉,而且比自己平时吃的还要大块些。 彩礼都准备好了? “那个……” 胡麻起了身,刚想说话,便看到了婆婆那张疲惫的脸。 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忙搀着婆婆,顺手接过了她手里拎着的肉:“你先坐下歇会。” 一边把肉放进缸里,一边又给婆婆倒了碗水,送到了她面前。 婆婆看了胡麻一眼,慢慢接过了碗,一点一点的喝了,表情似乎也有些复杂。 “你不要长时间坐在外面,虽然身子大好了,但也要避风。” 婆婆喝完了水,把碗递给了胡麻,胡麻想要再去给她倒一点,她却缓慢的摆了摆手,道:“之前带你去老火塘子,但祖宗们不认你,也怪不得他们,死人就是死人,只认亲不认理的。” “什么时候我死了,你把我背进了老火塘子,咱们胡家,才算是真在这里站住脚了。” 胡麻忙道:“婆婆别这么说,您健健康康的,比那什么保不保佑的好。” 婆婆听着这话,又沉默了些许,眼睛似乎颤了一下。 “是啊……” 她叹了口气,才道:“老婆子我现在还不能躺火塘子里去,但你得有人护着啊……” “族长怕我寒了心,那天给我出了个主意,想给你结门亲……” “……” 胡麻一听,心都抽了一下,终于说到正事了,正迟疑着怎么劝她拒绝。 便听见婆婆叹了一声,道:“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啊?” 胡麻有些意外的惊喜,忙抬头看了婆婆一眼。 “你身子骨弱,结了阴亲,怕是受不了那鬼女人的折腾。” 婆婆慢慢道:“况且你是咱胡家最后一个,将来要指望你开枝散叶,生儿子生女的,而结了这门亲,要么你这辈子守着个鬼媳妇,要么事后得休了她另娶,都是不靠谱的事。” “原来是这个原因?” 胡麻心里顿时松快,一边给婆婆捶着肩,一边道:“都听婆婆的。” 这一晚,他睡着了之后,迷迷糊糊,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穿着花红衣服的年轻姑娘,来到了他的床前,哭哭啼啼的,抹着泪花,道:“俺家人之前问俺,俺本来是不想嫁的,但你家婆婆给的彩礼多,俺就答应了,可是俺都准备好爬你炕头了,你家婆婆却又退了亲……” “你家欺负人哩,让别人怎么看俺……” 第八章 老阴山呼叫 胡麻已经麻了。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人钻进梦里骂渣男。 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守着一个阴森诡异的婆婆与非人的小丫头住在一个屋檐下。 甚至,还是自愿的…… 刚刚醒过来时,他还想着要逃走,要搞明白这个世界,而现在,直接躺平了。 婆婆说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老老实实的做个乖孙子…… 婆婆让自己吃肉,自己就大口的吃。 小红棠在旁边馋的口水都流成小溪了,他还是吃的干干净净。 婆婆不让自己晚上出门,自己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窝在了这小屋子里,撒尿都溜墙跟。 大号,忍着。 没办法,外面的世界好危险啊…… 当然,自己的脾气也是有的,有些事婆婆不让做,自己还是做了。 比如家务活。 虽然那太岁肉搞不明白什么,但胡麻倒也渐渐感觉到了它的神异。 自己两个肩膀上的伤口,可是非常严重的洞穿伤,当初小红棠用舌头舔过了自己的伤口,自己便止了血,并且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但那并不是治好了伤,倒更像是给自己打了麻药,双臂仍然无力,时不时传来钝痛。 但是在寨子里几天太岁肉吃下来,伤口恢复竟快的离谱。 那种太岁肉吃进了肚子里,很快就能感觉到热烘烘,从小腹里传遍全身。 伤口也仿佛在这种热气烘托下,一点一点的加愈合。 平时安静躺着的时候,胡麻甚至可以感觉到,伤口处肉芽正在缓缓的生长,勾连到一起。 只用了六七天不到,伤口就已经结了痂,里面也似乎被新生的血肉填满。 而随着他的体力渐渐恢复,便也殷勤的表现了起来,抢着扫地、劈柴、擦桌子,甚至挑水,只盼着给婆婆留个好印象。 婆婆偶尔打个盹后,看到了胡麻勤快干活的背影,目光也似有些复杂。 她劝胡麻多休息,别累着自己,但胡麻却只是答应着,这可是自己现在唯一有主动权的东西,能听她的? 将来的事情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能瞒多久也不清楚,何去何从更是满心迷茫,也许现在好好表现,等自己身份被拆穿了,起码不会被打个魂飞魄散呢? 生活倒在这暗流涌动下呈现出了些许诡异的平静。 一老一少一小鬼,倒在这逼仄的屋里,像个一家人一样生活了起来。 直到,他再次被那浓重的暗红色雾气惊醒过来。 “我又来到了那个怪异的梦里?” “……” 胡麻缓步向前走去,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破败的香案,以及陷在阴影里的神像。 稍稍观察,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个梦里的场景,与上次一模一样,而且上一次被自己插进了香炉里面的红色线香,如今也正好端端插在了香炉里,烟气袅袅,缓缓飘散。 若真是梦,怎么这么真实,而且场景还是连起来的? 这梦是真的,那么,当时梦里,自己听到的呼叫,也是真的? “咦?” 而想着这个问题时,胡麻也忽然留意到了香炉里面,还是有一点变化的,上次明明记得线香快烧完了,而这一次,居然又长了一些,差不多有两指了。 “怎么烧了这么几天,倒更长了?” 这隐隐的发现,让他心里微微的惊喜。 他不明白原理是什么,却知道,自己点起了这根线香,或许仍然可以听到上次那种呼叫。 诚然,这似乎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似乎应该无论遇着什么,都要小心一些。 但是,现在自己过的这种压抑而阴森的生活,早就已经快要把自己憋疯了好么? 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 并没有太多思索,胡麻还是慢慢拈起了那根线香,慢慢插进了炉子里。 只是心里打好了主意,大不了多听一会,判断一下。 如上次一样,线香插进了炉子里,无火自燃,袅袅烟气,飘飘荡荡的融入了红雾里面,但却并不消散,而是慢慢的旋转着,如一条细小的蛇,游荡在了暗红色的雾气里。 隐隐约约,胡麻竟觉得,这香上烧出来的烟气,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在为自己寻找着什么似的。 他耐着性子,摒住呼吸等着。 周围明明没有风,烟气却仿佛被风吹着,自左而右,不时变化着飘散的形状。 直到,约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胡麻忽然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声音。 那线香烧出来的烟气,微微颤抖,逐渐稳定,变成了一线,连接向了浓雾中的某个方向。 与此同时,那个声音,也再度清晰了起来: “代号二锅头,在老阴山呼叫转生者,有人听到吗?” “重复,老阴山呼叫转生者,有人听到吗?” “……” 胡麻心神一阵颤栗。 如果上一次只是忽然听到,便即清醒了过来,那么这次,则异常清晰。 清晰且真实。 这仍是上次那个声音,只是听起来,似乎比上次多了几分疲惫感。 他急迫的呼叫着,似乎有些绝望了。 “……妈的,都死绝了吗?一个听到的都没有?” “信香快烧没了,最后一次呼叫……” “……” 听到对方“最后一次呼叫”几个字,胡麻心里微动,试探的开口: “我收到了,你是……” “……” 说完了这几个字,他便摒住了呼吸,不确定对方能否听到自己。 可紧接着,那个声音便跟着响起,充满了惊喜,就连笔直一缕的烟气,都颤了一下: “果然有人,我就知道这片鬼山里,并不只有我一个转生者……” “兄弟,救命啊……” “……” “?” 胡麻万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如此接地气,犹豫了一下,道:“先说你是哪位啊?” “能联系上的还能有谁?”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焦急:“跌进了这个诡异世界的倒楣鬼呗?” “兄弟,我在老阴山狐棺村,你离我远不远?或者,如果有使鬼,给我送点救命的东西啊,符、太岁,老物件都可以……” “……” “倒楣鬼?” 不等他说完,胡麻便有些惊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了不得的信息: “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有很多人?” “……” 他下意识问出的问题,却使得对方忽然沉寂了一下,良久,才语调奇怪的道: “你是第一次连接?” “……” 胡麻有些不确定,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呼……” 对方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失落:“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本以为能找到个人帮忙,没想到是个小白,看样子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怪我够贪心,想着自己独吞这好处……” “不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听着对方沮丧的自言自语,胡麻却有些着急了起来:“我们这究竟是在哪里?” “兄弟,我们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想知道这是在哪里。” 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叹道:“我不晓得你,但我联系到的几个,大家都是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见鬼的世界。”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太岁出世,邪祟遍地,百鬼过境,精怪成群,这里根本就是他妈的地狱,地狱也没有这样的地方恐怖,也没这么多诡异的东西!” 胡麻想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白脸男,直立羊,美人蛇,心里大为理解。 他急切的问出了一个问题:“那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活着呗……” 对方的声音里有些丧气,道:“见神拜神,见鬼躲鬼,有本事学本事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你真实的身份,否则,下场会比撞鬼还惨啊……” “……” “真正的身份?” 胡麻直感觉脑子里仿佛有团乱麻,只能机械似的问着:“发现了又会怎样?” “你是纯小白啊,兄弟……” 对方听着胡麻的话,似乎有些荒唐,苦笑了两声,道:“这个世界,很可怕,对么?” 这问题还用说?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自己就没有安生睡过觉,甚至没出过寨子。 “这世界到处邪门,尽是些可怕的东西,有诡异的肉山,也有惑人的邪祟,还有攫取所有人灵魂的黑风灾,传说中的黄泉路……” 不等胡麻回答,对方便无奈的说了下去:“可你能想到,这个世界的人,最害怕的却是我们啊!” “我们?” 胡麻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怕我们?” “他们认为我们是阴鬼!” 那个人的声音仿佛带了些无奈,也有些愤恨的阴森:“从地狱里爬出来,夺舍活人,并藏在人间的恶鬼。” “他们把我们视作最恐怖的邪祟!” “一旦发现了我们真实的身份,就会把我们抽魂剥骨,炼的渣都不剩……” 第九章 血太岁 爬出地狱的恶鬼,藏匿人间…… 胡麻一时被对方这怪异的话语给惊到了,自他醒了过来开始,便一直守着这么个阴森的婆婆,只想着怎么躲过那些时刻盯着自己的邪祟,对其他的事物一无所知。 却冷不丁,竟因着这梦里的一位不知名老兄,得知了如今自己居然是恶鬼,居然,同样也是一种邪祟? 自己怎么会是邪祟? 自己明明还只是一个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大学生,自己…… ……可想到了这里,他却忽然怔住。 是的,在上一世,他明确的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爆炸之中,甚至还隐约记得,自己似乎飘飘荡荡了很多年,直到听见了那古怪的咒语声,才被吸引,落到了这具身体上。 婆婆本是想要招回她小孙子的灵魂,却无意中招来了自己。 那么,在婆婆眼里,自己究竟算什么? 一个可怕的事实,渐渐呈现在了自己眼前:“所以……” “我是邪祟?” “……” “……” “我的信香要烧完了,那个玩意儿也快要找到我了……” 而就在这时,线香另一端“连接”着的人,声音也已经显得有些着急了起来:“兄弟,老人是有责任给新人讲一下生存法则的,但我现在实在顾不上你了。”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我们的处境,极度糟糕,无论是邪祟,还是这个世界的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我们。” “记住,身份最重要,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们有过一位同伴,在这个世界才只有五岁,便因为无意中说漏了一句话,被她在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生生用石磨碾成了渣子,碾的神魂俱灭。” “这个世界的人不会因为亲情什么的便不忍心向你下手啊,他们只会认为你是夺舍了他们孩子的恶鬼,反而更加的痛恨你的……” “……” “你……” 胡麻心里还有着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也发现了线香似乎在变淡,变得绫乱。 “我来不及与你多说,只能告诉你……” 对方也着急的说着:“太岁,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但一定要想方设法,抢到太岁肉,这是最好的东西,能救我,也能帮你,青太岁最好,实在不行白太岁也可以,当然,如果你能找到血太岁的话……” “……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些转生到了世家里面的。” “总之,不顾一切手段,也要抢到这些东西。” “……” 听着他惶急的模样,胡麻都已经不敢再打断他,只是努力分辨着他已经显得有些不够清楚的声音,死死的记住:“坏了,那东西进来了……” “我要用封命法将自己封起来,兄弟,我最多只能撑两个月,如果你有机会遇着其他人,告诉他们到狐棺村……东桥底……” “这里有……百尸冢……” “……” “我记住了……” 听着那声音已经微弱到快要听不清,胡麻也急忙大声说了一句。 他希望自己这句回答,可以让对方多点信心。 不知为什么,和这个素未谋面,只交谈了几句的人,心里竟生出了强烈的担忧。 周围寂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胡麻看到,自己的插进了香炉里的线香,或者说,是信香,此时已经不是笔直的一缕,重新变得散乱,便如连接之前一样,仿佛被无形的风吹着,四下里歪歪斜斜,似乎在搜索。 “所以,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苦苦挣扎着的,并不只有我一个?” “……” 他下意识的深呼了几口气。 并且,努力搜集着刚刚这个人留给自己的信息。 细想着,心里竟逐渐惊悚。 保密自己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会落得比死还惨的下场…… 那么,那个婆婆? 心里有种不太确定的感觉,眼前时不时闪过那个婆婆偶尔看向自己的阴森目光。 “不慌,起码婆婆现在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她只是认为自己刚刚被救回来,忘记了很多事情!” 心里有些紧张,便又只好安慰着自己:“另外,既然这个世界上有着同样命运的不只我一个,那么,是不是我也有可能再找到其他的人,从他们那里获取一些帮助?” 他低头看了一眼炉子里的信香,还剩了一指半那么长。 但信香烧出来的烟气,却一点也不稳定,只是恍恍惚惚,四下里飘散着。 胡麻恍然:“那个老兄,之前似乎连续呼叫了很长时间,却只得到了我一个人的呼应。” “这说明,周围真的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 想明白了这点,他倒是不再等,而是将炉子里的信香,拔了出来,放在一边。 虽然只有这么一番急促的交谈,他也意识到,这是一种珍贵的资源。 “老阴山?狐棺村?” 心里重复了一下那位老兄刚刚提到的地名。 听起来,他应该处于很危险的境地,但是他好像有什么方法,可以自保,能坚持一个月左右,但是他的信香已经烧完了,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办法向其他人求救了。 那或许有机会救他的,只有自己? 胡麻一时也有些意动,但旋即便苦恼的摇了摇头。 自己现在能救谁? 现在连寨子都出不了,甚至都不敢离开婆婆和小红棠的身边。 就连那位二锅头老兄,说的都只是让自己如果有机会遇到了其他同伴,再带人过去救他,既然他呼叫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自己这么点子功夫,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内心便似蒙上了一层阴影,胡麻悄然醒了过来,只觉后背已是一层冷汗。 头顶上的小窗里,透进来些许微光。 天还没有亮,但胡麻已经从偏房那扇简陋的木门里,看到外面涌进来些许光亮。 婆婆似乎已经起来了,正收拾着什么东西。 小红棠咯吱咯吱啃着什么的样子,忽然高喊了一句:“胡麻哥哥醒啦……” 然后继续咯吱咯吱的啃。 “……” 胡麻本来想再装睡,平复一下心情的,闻言却只能慢慢摸索着爬了起来。 他努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将自己在婆婆面前的表现当成了头顶第一要紧的事情。 慢慢的下床,走到了门边,推开门时,堂屋八仙桌上的油灯轻轻晃了一下,正坐在小板凳上收拾东西的婆婆,也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 胡麻刚堆起笑脸,婆婆忽然道:“你昨天睡的不踏实?” “夜里婆婆给你盖被子,看到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还说了些听不懂的胡话。” “啊?” 胡麻听得头发微微发麻,心脏都要跳出腔子来。 还没问些什么,婆婆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了?” “太岁肉吃多了是这样的,虽然能治病,但也会有些影响,做些稀奇古怪的梦,不会吃的,疯了的都有呢……” “但只有这种肉才能治好你。” “……” “嗯,我明白的。” 胡麻冷汗涔涔,只好含混的答应了一声,微一犹豫,壮着胆子蹲了过去,帮着她一起收拾。 意识到了太岁肉与信香之间的关系,倒不怎么抵触了。 恰恰相反的,刚刚他也整理了一下思绪,心里倒略略的好奇了一些。 一边装着若无其事,把婆婆放在了旁边的腊肉,白糖,旱烟,棉被什么的,都装进了包袱里,一边小心斟酌着问道:“婆婆,你一直让我吃肉,说可以镇邪祟,但这种肉,究竟是什么呀?” 一听他的话,婆婆目光便幽幽看了过来。 墙角里啃鸡爪子啃的咯吱作响的小红棠,也忽然转身看向了胡麻。 胡麻心底大为紧张,却暗自劝着自己。 如今的自己刚刚死而复生,不记事,问出这样的问题,本来就是合理的不是么? 天天吃这古怪的肉,反而一句不问,才是怪事。 仿佛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自己太过紧张的错觉,他听到婆婆轻轻吁了口气,道:“太岁老爷,是镇一切邪祟的。” “你之前被人害的太狠,所以我只能每天去求太岁老爷,割一点肉过来给你补身子,倒不是只有你吃,咱们寨子里,族长和宿老们,也有吃太岁肉延寿的。” “不过,他们吃的都是白太岁,并且不太敢多吃。” “比白太岁好些的,叫青太岁,但这种,都被城里的人给收走了。” “……” 胡麻听着,心里微微一动:“那我?” 婆婆慢慢的起身,道:“你病的重,普通的不太行,吃的是婆婆专门为你求来的。” “叫血太岁!” 第十章 拜个师傅 血太岁…… 自己吃了这么久的,居然就是那位老兄说到的血太岁? 这玩意儿不该是非常珍稀,普通人根本想都不用想的东西么?自己居然一直当饭吃? 是这寨子太富有了,还是说,自家这位婆婆,其实是个隐形老富婆? 心里也一时对这极为珍贵的血太岁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吃了它有什么用? 自己怎么也没有感觉身体有多少变化? ……倒是伤势,好的比平时快些。 不过,虽然心里震憾,但胡麻脸上却也只能强忍着这惊愕的表情,现在的自己,理论上还处于不记事的状态,所以也应该不知道血太岁的珍贵。 便只是低着头,努力控制着隐约有点发颤的手,帮着婆婆把包袱包了起来,连同身边的两只公鸡,都有麻绳绑上了腿提着。 偌无其事的“哦”了一声,便忿开话题,道:“婆婆,收拾这些东西,咱是去哪?” “带你出去拜个师傅,学点子本事。” 婆婆也不看胡麻,慢吞吞的道:“寨子里的祖宗不认你,咱就想个别的法子让你避邪祟。” “学本事?” 胡麻这才明白了过来,婆婆准备这些东西,是拜师礼。 他也忙趁着这个机会,转移了自己注意力。 血太岁的事情不能多想,怕自己脸上的震惊之色,被婆婆看到。 之前从老火塘子失败而归,又拒绝了那门阴婚,婆婆一直很担忧自己的状况,除了每天用那种太岁肉……还是最好的血太岁……帮自己稳着状态,她似乎一直也在想其他的法子。 那么,现在她要带自己去拜的师傅,想必就是她想的第三种方法了。 但她要带自己拜的,又是个什么师傅? 要说本事,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她自己似乎就很有本事啊。 难道这里还有她更厉害的? 可心里虽然疑虑重重,他却也一句不问。 他早给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在这个世界,在婆婆身边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少问,少打听,有事了多看,多琢磨,毕竟如今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又还有什么选择呢? 只能表现的乖乖的,换好了衣裳,扶着婆婆,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来。 瞧这方向,竟不是进寨子,而是一步步往寨子外面走去。 “不是寨子里的人?” 来到了寨子边上时,胡麻心里也已微微惊讶。 她真要带自己出寨子? 醒来这么久,胡麻也已经了解到,寨子外面的邪祟,可比寨子里面多的多。 如今,也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寨子。 远远瞅着那些参天的巨木,幽邃的光景,心里倒一时微颤。 也不知道有多少类似于直立羊,白面猴子一样的邪祟,就藏在这片深林子里啊…… 但转念一想,跟在婆婆身边,还有小红棠,应该没事吧? 出了寨子,能够看到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往了杂草通生,高大森然的林子之中。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鸟叫声也听不见。 林子太深,太密了。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现在的深山,居然有种让人窒息般的茂盛。 明明正是大晌午,但林子里却阴暗而压抑。 脚下是浓密的荒草,将一条被无数人走过的小路淹没的几乎看不见。 两侧细密蜿蜒的枝丫,交织横错,在经过时,它们就仿佛有生命一般,总是悄无声息的伸展了过来,悄悄的攀到自己肩上,缠到自己的腿上。 但转头看去,又见两侧的东西,都并无异状。 他只能压下了心底隐隐的不安,紧紧的跟上了婆婆,一点一点深入了林中。 愈发深入林中,周围树木仿佛也越来越密集。 一条条的枝丫,藤蔓,交缠在了身前,使得他们如同走进了荆棘丛中。 密密麻麻的林子深处,总仿佛有什么目光窥视着自己。 “先停下。” 也就在这时,走在了前面的婆婆,忽然站住了脚跟,默默的说了一声。 胡麻立刻就站着不动,呼吸都摒住。 两侧里的余光一扫,心间忽觉骇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所在的位置,居然已经堆满了散乱的枝丫,密密麻麻,几乎将自己和前面的婆婆身体都给缠上了。 但是向前看,或是向后看,又发现那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一如既往的清晰,并没有这么密的树枝。 “这些树枝是活的?” 胡麻一时心底发寒,它们将自己和婆婆都缠住了,不知不觉中愈缠愈紧,是想做什么? “这是我的小孙子,大家认认,将来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正想着时,婆婆忽然冷声开了口,然后手里拄着的拐杖,重重的向地上一顿。 “哗啦”一声,忽地有一阵阴风卷过。 缠在了胡麻跟婆婆身边的细密枝丫,仿佛被无形的镰刀切割,唰啦啦的掉落了一地。 隐约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吃痛的声音响起,带着种凄惨呻吟。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这一阵风后,周围的枝丫摇摇摆摆,竟似害怕了,纷纷退让到一边。 胡麻与婆婆前方,道路明显的宽敞了很多。 “好厉害……” 胡麻一时头皮发麻。 也不知是惊叹于婆婆这冷不丁一柱拐杖的威风,还是惊惧于这林子竟像是真有生命。 之前听说过寨子外面危险,却也不知道这危险竟是如此之多。 幸亏当初自己没有真的逃出寨子,也幸亏这一次,是跟着婆婆出来的啊。 在这样一个世界,胡麻前世的理智与不信鬼神的世界观,都已经荡然无存,他不敢大声说话,只能默默的跟在婆婆身边,一路往幽深的山林里走去,小心翼翼,不敢碰到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让他敬畏,尤其是,就连婆婆似乎也很小心。 除了这透着一股子邪性的枝丫树木,林子里充斥着各种怪异的事物。 有一片表面看起来什么怪异都没有的小水洼,当它出现在了小路前面时,婆婆便皱了皱眉头,领着胡麻绕路前行,结果没走多远,居然又看到了这片小水洼,与之前一模一样。 再次绕路,这小水洼居然异常固执,再一次的出现了。 婆婆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便让胡麻把他背着的那只活鸡递了过来。 指甲在鸡脖子上一划,割开了喉管。 扑腾着丢进了水洼里面,就让胡麻转过了身,不要看这水洼里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身后便响起了怪异的咀嚼声。 数分钟后,婆婆道:“转过身来吧!” 胡麻转身看去,就见那滩小水洼已经不见了,他们这才继续在平整的路面上前行。 又如经过一株仿佛被雷劈过的残木桩子时,婆婆也停了下来。 她让胡麻向着木桩子作揖行礼,然后走出十五步,在前面等着她。 她自己则留了下来,嘀嘀咕咕,仿佛与木桩子交流着什么。 “邪门的东西这么多么?” 胡麻难以理解这一个个诡异的现象,隐约有些惊悚,却又带了点些许的新鲜感。 他也不由得问旁边的小红棠:“咱寨子里的人,平时怎么敢出来的?” 小红棠进了这片林子,似乎也很小心,话不多。 听见胡麻问了,她才从旁边的树后伸出了小脑袋,道:“别人出来遇不见这么多的,他们身上阳气重,还带着塘子里的灰。” “胡麻哥哥比较香,跟别人不一样。” “……” “?” 胡麻心里不由得一颤,又忍不住道:“婆婆本事这么大,就不能撵走它们?” “婆婆是走鬼人。” 小红棠道:“走鬼人一般不撵邪祟,只会引邪祟。” “走鬼?” 胡麻默默的想着:“这是种身份,还是某种本事的名字?” 见不远处,婆婆还在跟那截被雷劈过的树桩子聊天,他便也趁机问着: “那婆婆要带我去拜哪位师傅,你知道吗?” “……” “出了林子往南走……” 小红棠想着,道:“那婆婆一定是带胡麻哥去找二爷啦!” 胡麻心里微动,那位“二爷”如果是生活在寨子外面的,本事应该不小啊。 好奇的道:“那这个二爷,和婆婆哪个本事大?” “不知道。” 小红棠实诚的道:“小红棠跟婆婆亲,但是怕二爷。” “小红棠帮婆婆给二爷送过东西,但小红棠不敢进屋,扔门口就跑啦。” “……” 胡麻默默的想:“让小红棠这么害怕,看样子是有些本事的啊……” ……心里忽地一惊,婆婆没有看出来自己的问题,那换个更厉害的,是不是就看出来了? “走吧!” 这时婆婆终于走了回来,看着前面道:“遇着熟人了,叙叙旧,我们快点赶路吧!” “再有一柱香时间就到了。” 第十一章 二爷撞鬼 胡麻在这阴晦的林子里,都快要失去了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 他也不知道在这片林子里一共走了多久,但终于在走到了全身都冒汗的时候,出了这片林子,抬头看去,前面是一个低矮的山包,山包的那一端,便是另外一片更大的林子。 极目远眺,仿佛可以看到那片林子的深处,有着某种暗红色的,臃肿蠕动的巨大肉块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 但收回了目光,看向那片山包,就发现那里有着几个低矮的石头屋子,隐约的似乎还可以看到一些晃动的人影,他立刻向婆婆看了一眼,确定了那里就是婆婆要带自己去的地方。 忙打起了精神,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了近处,倒发现这里像是一个小小的农庄似的,周围种了几畦菜地,里面有好大一块夯实了土壤的平地,中间还有个磨盘。 而在周围的墙壁上,倒稀稀拉拉,摆放了两排武器架子,可以在上面看到大刀、长枪、莲花钩、索子镖等事物,还有几个沉重的石墩子。 而在此时,前面屋前,正有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子,坐在了板凳上。 旁边放着一个小茶壶,一盘子旱烟。 他的面前,则是两排十几个少年,正赤了上身,穿着黑裤子,一板一眼的打着拳。 “这是个练拳的地方?” 胡麻有些惊讶于此时的所见,心里暗想着。 更为让他惊奇的是,他已经见识到了这寨子外面层出不穷的危险,倘若是那位老人,身怀绝技,能够自己住在这寨子外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有这么一帮子少年跟他一起? 寨子里的少年,不是等闲不让靠近寨子边缘的? 还是说,那位老人,有着什么厉害的本事,带了这群少年住在外面也没事? “打打杀杀的东西,对咱们没什么用,也对付不了孟家。” 婆婆似乎也看出了胡麻的想法,转身叮嘱道:“让你过来,是跟着老二学习他的另外一个本事,如果你能学得会,那没有老火塘子护着,那些邪祟也不敢随便近你的身。” “况且,你跟在老二身边,也比跟在婆婆身边安全。” “我过几天,要腾出手去处理点事情,也担心一时疏忽,照顾不好你。” “……” “啊?” 胡麻心间电转:这是要让我留在这里? 早先,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逃出那间屋,逃离这个阴森婆婆的身边。 但结果不需多说,反而被吓的只有留在她身边才稍觉得安全,但如今这才过去了多久,就当自己刚刚才要适应了与她相处的模式时,倒意外的得到了一个可以离开她的机会? 另外,看婆婆的意思,倒不像是带自己过来让人看看的意思,只是为了找人照顾着自己。 “老姐姐,你真的把孩子带过来啦?” 也就在这时,听得一个洪亮的笑声响起,却是那个高大老人走了过来。 边笑着,边走到了跟前,瞪了一眼胡麻:“小子,怎么不叫人?” “叫二爷。” 婆婆向胡麻说了声,又转头道:“他之前伤的很重,虽然救回来了,但不太记事了。” “唉,那家人下手真狠。” 二爷闻言,也微微皱了下眉头,远远向周围苍莽的林子里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道:“那行子还在这里呢?” “孟家人做事向来是这样,不得手是不肯罢休的。” 婆婆摇了摇头,接过胡麻背上的包袱,让胡麻走远一点等着,这才转身将包袱递给了二爷,道:“前段时间我把那行子打伤了,但没收了它。” “想想这段时间里,它也快恢复过来了,不除掉它,我这心里总是不够踏实……” “……” 二爷单手托起了包袱,微微一掂,皱眉道: “老姐姐,你当年救过我的命,不拿这些东西来,我也会照顾小胡麻……” “……” “一码归一码。” 婆婆道:“我带小孙子过来,是拜师傅的,不是讨人情的。” “我带他去过老火塘子,但祖宗们不认他,现在他只能学你的本事了。” “……” “可是我……” 二爷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老姐姐,我教小胡麻,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我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会的呀……” “……” “他一定学得会。” 婆婆说到了这个问题,却似严厉了很多,低声道:“他也必须学会你的本事。” “我们胡家……” 她说到这里,竟也有些消沉,叹了一声,道:“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见状二爷倒不好说了,忙道:“老姐姐放心,这是自家子侄,我一定会用心的教他。” “只是,那孟家派过来的邪门行子,你看……” “……” 他跃跃欲试,似乎有些自告奋勇的意思。 “那是我们胡家的恩怨。” 但婆婆却打断了二爷,道:“外人插手进来,不成个规矩。” “那好吧!” 二爷也不多说,将包袱夹在了胳膊下面,道:“我也不跟老姐姐客气。” “孩子放我这你放心,该忙就去忙你的,但凡用得着我,便让小红棠过来说一声就行。” “……” 婆婆也没有多在这里寒暄,只是又交待了胡麻一些事,无非就是多吃肉,跟着二爷多学本事,要听话,不要下山之类的。 然后就让胡麻在这泥地上,向二爷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时,婆婆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将那几个小银饼子从怀里摸索了出来,放进他的手里,转身就走了。 胡麻握着这几个还带了她体温的银饼,怔怔目送她佝偻的背影缓缓下山。 也不知似的,竟忽然有些触动了情绪。 想到了自己隐瞒的真相,倒生出了些于心不忍的感觉。 …… “哎哟,你小子怎么跟娘们似的,这一离开婆婆,还哭了?” 二爷看出了胡麻的伤感,却有些误会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学成了本事就回去,哭啥?” “……” 说着,便将胡麻带到了屋前。 刚刚那群练拳的少年,这时也都停了下来,一个瞪了溜圆的眼睛看着胡麻。 有人目光扫过了胡麻麻杆也似的胳膊,撇撇嘴道:“这新来的?也忒不壮实了。” “身上没有二两肉,如果遇到了邪祟,还不得一阵阴风就卷跑啦?” 也有人哼哼了两声,道:“那可是走鬼婆婆的孙子,平时可宝贝着呢……” “念书嫌头疼,练把式嫌累,下个地还嫌日头晒。” “有时候婆婆出去给人治病中午回不来,还得拜托隔壁大娘给他做好了饭送过去呢,他还挑肥捡瘦……” “……” “……” “这群少年,也是寨子里的?” 胡麻听着,倒不会将这些小孩子的轻视与调侃放在心上。 反而心里微微一动,似乎这些少年们,也比较了解自己原身发生的事情。 他因为对婆婆的忌惮,一直不敢直接问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前又是怎样,现在倒是想着,回头可以试着从这些人嘴里掏出点信息来,东拼西凑,总可以将之前的事情搞清楚。 “好了,都给我站好。” 二爷听着皱了眉头,一声大喝,少年们顿时规规矩矩站好了。 “你也过去。” 二爷在胡麻屁股上轻踢了一脚,让他也去站在了那群少年旁边,才大声道: “什么邪祟不邪祟的?” “那就是一股子阴风,婆婆说让你过来跟着我晒晒日头,壮壮火气,要说我,你就来对了,早就该来。” “我从来不在意那些什么邪祟不邪祟的,要我说,那些玩意儿都是欺软怕弱的东西,你能碰见就是因为身子骨太弱了,要练成了一身本事,一口气就吹散了那些东西。” “……” “二爷……” 人群里,那个微胖的少年笑嘻嘻道:“胡麻遇着的是可厉害的玩意儿。” “老火塘子里面,祖宗们都不敢保佑他呢!” “……” “那就多练。” 二爷瞪了他一眼,道:“练好了就不需要祖宗保佑着了。” “活人怎么可以指着死人活着?” “……” 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摄了搓烟丝,往烟锅子里塞着,一边道: “二爷我年轻的时候,也被这玩意儿缠着过,那时我二十啷当岁,心大,外出走商的时候忘了带着祖宗的骨灰,结果夜里找间空屋睡觉的时候,却不小心被个吊死的寡妇给缠上了,眼瞅着她从门缝里溜了进来,脸煞白煞白的,爬到我的炕上,就扯我腰带干那事……”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 众少年顿时都好奇了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下文。 “呵……” 二爷托着烟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小板凳上,傲然说道:“一晚上二十回!” “日散掉了!” 第十二章 太岁老爷 二爷这本事硬啊…… 不仅将这一帮子稚嫩少年听的满眼崇拜,就连胡麻都惊着了。 他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其不扬的二爷,是不是年轻时真有过这么强悍的经历与表现,但却也从这位二爷以及众少年的态度上,看出了这个世界的人对鬼神邪祟的另外一种态度。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之前以为的一样害怕到胆颤心惊啊,居然有这种非常轻蔑的态度……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是在吹牛批! 但还别说,冷不丁一听,自己也觉得那邪祟不怎么可怕了啊! 若真能学成了跟二爷一样的本事,那再遇到了什么直立羊,美人蛇…… ……那自己铁定也是不如这位二爷猛的。 不过,难道婆婆现在送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学二爷的这种本事? …… …… “废话不多说,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先在周围跑个二十里再说。” 也在此时,二爷借着胡麻的事,教训了一通少年们,便不废话,直接下了令: “半个时辰回不来,就给我再举五十个石墩子。” “……” “山路?二十里?” 胡麻听了这个强度,心里着实被吓了一跳。 还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没想到,这群少年,居然真的都一个个的挽起了裤腿,甚至有的连草鞋也踢到了一边,就这么赤着脚,嘿呦嘿呦的就跑出了这个平整的院子。 一路沿着周围高低起伏,被人踩得坚实的山路,绕着庄子跑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这一类的事情早做熟了似的。 他们居然真的在跑,而且边跑边有人嘻笑打闹,你追我赶,非常轻松的样子。 而胡麻,在跟了几里地之后,便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体力?” “……” 这群同龄的少年,从一开始跑,便几乎是带了一种冲刺般的态度。 整个过程中,速度便一直没有降下来过,甚至几次提速。 自己虽然这段时间养的不错,一开始也能跟得上,但绕了庄子一圈之后,便开始大口的喘气,汗流浃背,腿也开始酸软,可他们却毫无感觉的样子,甚至有人边跑边嗷嗷的叫。 没几分钟,胡麻前面就没有人影了。 再过五六分钟,胡麻就听到一阵嘻笑打闹声,从自己的身后传了过来,快速逼近。 还有人转头向自己唏律律伸着舌头扮鬼脸…… “这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胡麻心里都渐渐的因为这份差距而生出了些绝望来了…… 自己这具身体,本来就非常的虚弱,前不久还被铁钩子吊着,不知流了多少血。 后来虽然靠着吃肉,休养,快速的恢复了,但也瘦的要迎风倒似的。 与这群精力充沛的少年相比,自己总还算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号,如何能跟得上他们? 可一想到,这是自己第一天过来,婆婆还叮嘱了自己要跟二爷学本事。 现在说不定是二爷的测试,便咬牙撑住。 毕竟,在这样一个诡异的世界,练好身体,也是有用的吧? 好歹遇到了邪门东西时,能跑的比别人快点。 …… 如此想着,他便不管这群把自己套了一圈又一圈的少年,只是咬了牙撑着。 也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本来想都不敢想的二十里山路,自己居然真的撑了下来。 在身体已经被逼到了极点,下一刻就要晕厥的时候,身体里面,倒似有一股子热烘烘的气,慢慢顶了上来,居然硬是撑住了他这马上到极限的身体,使得他保持了现在的速度。 只是头顶上热气腾腾,汗水浸湿了衣服一层又一层。 待到山上二爷喊了一嗓子“够数了,回来”时,胡麻才跑回了庄子里面。 他扶着木篱笆,大口喘着气。 一时心里竟有些惊疑:“我居然能跑下二十里山路?” “还不错,居然只被套了三圈。” 那群少年们,这时都早就已经回到了庄子里,身上的汗都消下去了。 他们看着胡麻,表情也有些惊讶。 很明显,对这群精力充沛的少年来说,本来是有些瞧不上胡麻这麻杆一样的身板的。 而胡麻前身的娇生惯养,也让这群少年对他印象一般。 借着跑山的机会,其实就是想好好的溜他一阵,羞一羞他。 可结果就是,他们跑的确实比胡麻快,也确实套了他的圈,还套了不少。 但胡麻居然出人意外的撑了下来,表现倒是比他们刚上山时强了。 这个表现,倒也让他们对胡麻的小觑减了不少。 “看不出来,你底子倒是不错呀……” 二爷也明显有些诧异,叫胡麻到他跟前,在胡麻肩上,腿上,捏了捏。 恰好捏到了胡麻肩膀的伤口,他下意识一躲。 二爷这才发现胡麻双肩上,还有两个结了痂的,鸡蛋大小的血窟窿,表情就更惊讶了。 这么严重的伤口,明显之前受过很重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 微一琢磨,他低声问道:“你平时吃的都是山肉?” “山肉?” 胡麻有些不解,解释道:“婆婆每天都给我吃肉,但好像是什么太岁老爷的肉。” “那就是了。” 二爷深深的感慨了一声,道:“婆婆对你是真的好啊。” “满打满算,这十里八村的寨子里,也没有哪个,是能天天把太岁当饭吃的啊!” “……” “不仅仅是把太岁当饭吃啊,还是血太岁……” 胡麻心里默默想着,但也壮起了胆子,试探着向眼前这位老人道:“二爷……” “你们说的太岁,或山肉什么的,究竟是啥?” “……” “诶?” 二爷都怔了一下,眼神古怪的看着胡麻: “婆婆刚说你不大记事了,但你不记事挺严重的啊,山肉都忘了?” “……” “我……” 胡麻在婆婆身边,很多话都不敢问,仿佛一问出来,便露了馅似的。 如今这个二爷虽然是刚刚才见着,倒比相处了十来天的婆婆更放松,至于原因…… ……老色批总给人安全感? 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我醒了之后,脑袋空空的,以前的事,都不怎么记得了。” “一直听你们说山肉,太岁老爷,那究竟是啥?” “……” “二爷我教了一辈子的拳,但还是头一回要教人这个啊……” 这个话题居然使得二爷都仿佛被问倒了,旁边的少年们听见了,也都一脸的面面相觑。 倒是二爷琢磨了一下之后,哑然失笑,索性把最后一点烟卷往旁边一丢,直接站了起身,笑道:“那也罢了,你们都老老实实坐着,二爷我带着小胡麻,去看看太岁老爷去……” “现在?” 胡麻见二爷转身要朝外走去,心里已是不由打了个突。 这时天色已晚,暮气沉沉,周围深山老林,都已有夜色弥漫起来。 想想白天时,婆婆带自己穿过林子,都要小心提防,生怕被什么东西冲撞。 如今可是晚上,邪祟更为活跃,他却要带自己出去? 但二爷却根本不解释什么,也没给胡麻胡思乱想的时间,只是大步的出了门,然后就伸手把胡麻提了起来,看起来不费一点力气,直接往自己肩膀上一丢,便迈开大步,从庄子里走了出来。 他人高马大,手长脚长,虽是走着,倒如飞奔,便这么大踏步的冲进了林子之中。 呼喇喇…… 林子之间,不知有多少阴阴祟祟的东西,像受惊鸟雀,四下里激飞。 胡麻挂在了二爷脖子上,竟觉得他体温微微升高,周围阴森森的气息,一触即散。 来时自己遇到了不少邪祟,但此时跟着他,竟是一点也没遇着。 直到穿过了这丛林子,眼前视野豁地开朗时,骤然停了下来,气不喘,面不红。 声音低沉而有力,缓声说道:“看到了没有?” “那就是肉山,也就是寨子里的人所说的太岁老爷了……” “……” 胡麻抬头,便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夕阳将尽的晦暗光线下,他看到前面的平地上,有着如同大地伤口一样的痕迹。 那仿佛是剖开了世界的裂痕,就那么突兀的横亘在大地上。 而在这裂痕里面,却赫然有血肉模糊,臃肿而肥大的物质,从裂痕里挤了出来。 隐隐约约,似乎还可以感受到它的呼吸。 …… …… “咱们寨子里,叫太岁,城里的人,则称为血食。” 在这震憾的巨物面前,二爷的声音,听起来都似乎变得有些遥远,沉沉叹着: “听老人讲,几百年前开始,太岁老爷就一直长在这了。” “割了生,生了再割……” “你吃的山肉,就是婆婆顶着这些邪祟侵扰,一块块给你割下来的啊!” 第十三章 血食帮 “太岁……” 胡麻心里喃喃想着:“原来这就是婆婆口中提到的太岁老爷……” 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庞大而臃肿的肉块,就这么从大地之下生长了出来? 这种明显不合理,甚至让人惊悚的东西,她们怎么就敢吃? 不对,就喂给我吃? 一时间这强烈的冲击感,使得足足过了十数息功夫才缓过神来的他,脑子里一下子涌现了无数的想法,他甚至感觉胸膛里面,一阵阵抽搐,几乎要将之前吃下去的太岁肉完全呕了出来。 “要不怎么说你小子好命呢?” 此时的二爷,也察觉了胡麻一脸苍白的模样,倒是信了,这小子果然不记事了。 轻叹着拍了拍胡麻的肩膀,道:“你可不知道婆婆为了你割这种太岁有多难,别看现在你看见的是那么大一座肉山,但是这太岁老爷啊,不是每一部位都可以吃的。” “绝大部分的,都肉质发黑,名字叫作黑太岁,当然也可以割下来吃,但人吃了,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胡麻恍然惊醒,忙道:“什么?” “有人吃了,便疯掉了,也有人吃了,会变成邪祟。” 二爷道:“当然大部分都是吃了之后,就得病死了,或是出了其他稀奇古怪的问题。” 他指向了那巨大的肉山,某一截仿佛出现了一个大坑状的,表面还有些类似于层层叠叠切口处的位置,道:“朝阳的那一面,颜色泛白,才是可以割下来吃的。” “这种叫白太岁,吃了不会有事,反而会让人身体强壮,比吃五谷还要养身子呢。” “而比白太岁好的,叫青太岁,那种的吃了,甚至能治病,延年益寿呢!” “当然,这些也不是随割随有的,每割完一次,便要等太岁老爷慢慢的恢复,重新再长回来。” “城里的血食帮,每年都会下来一次,招幕咱们这边寨子里的人为他们割肉,咱们也就一年一次,跟着赚工钱,也留一点自己寨子里用来吃。” “你二爷我就是干了一辈子的割肉工,那些小子们也是跟我学这手割太岁的本事的。” “当然,说是割太岁,但那太不敬,所以咱都称作,拜太岁……” “……” “割肉?这还要学?” 胡麻只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离奇,下意识询问着。 “看我这脑子。” 二爷拍了一下额头,向胡麻道:“不过你这忘事忘的也挺严重的呀?” 说着带了点警示意味的道:“小胡麻,你可千万记着,二爷我带你过来看,可以,但你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太岁老爷。” “太岁老爷的肉,能辟邪,治病,延年益寿,但也容易招邪祟,咱们这林子寨子周围,为什么邪祟多?就是因为这里有太岁老爷存在呀……” “二爷我的本事,远不如你婆婆,她是正经走鬼人,二爷我就是个矿工而已。” “那些小孩子跟着二爷我学本事,也就是为了等血食帮的人下来了,给人家做工,赚几个钱,当然,他们这活也就干那么三四年,不像二爷我,是干这行干了一辈子的。” “……” “所以……” 这么听着,胡麻倒也渐渐回过味来了:“二爷你的本领,就是辟邪?” “对喽……” 二爷笑着摸了摸胡麻的脑袋瓜,道:“二爷我的本事,学了就是不那么容易招邪祟,才能干上这份活的,你可不知道,咱们这寨子里穷啊,一年到头能打几捧粮食?” “就靠了这一年一度的拜太岁,才能赚点子身家出来呢,那些小子们,也是图了这点工钱才来跟我学呢。” 胡麻缓缓点着头,忽然想到:“既然太岁这么值钱,为什么不自己割了去卖?” “太岁确实值钱。” 二爷缓缓点了点头,道:“但没血食帮看着,那也不是谁都敢去割的呀……” “赚不着钱,嘿嘿,惹祸倒差不多……” “而在血食帮还没下来的时候,能自己个去割太岁的,我认识的也就你家婆婆一个了,当然,这事你也别往外讲。” “……” 听着二爷的话,胡麻隐隐明白了什么。 前世这种事见得多了,生产血钻的非州,并没有因为血钻而赚到多少钱。 石油丰富的国家,也不见得个个富到流油。 尤其是那生产某某玩意儿的某三角,当地人可也穷的够呛的…… ……自己,倒是隐约发现了两个世界的相同之处。 但是,婆婆有本事自己一个人去割太岁,自己是知道的,但二爷似乎误会了,婆婆割的,可不仅仅只是白太岁而已啊…… 心里默默想着,他又试探着道:“那比青太岁好的呢?” 二爷呵呵笑了一声,道:“那当然是有了,太岁老爷可不只在咱这老阴山里有,别处的大山里,有的甚至是在城市里,也是一座座的肉山都起来了呢。” “肉山越大,越便越容易出现一些稀有的部分,白太岁只是和青太岁一样,比较常见,可以定点来割而已,但其他的可就稀罕了。” “便如比青太岁还稀少的血太岁,割一次三年都长不回来。” “但效用和价值又比青太岁高了不知多少了,一两黄斤一两都买不来……” “……” “这么贵?” 早就知道了血太岁珍贵的胡麻,闻言还是心里微微一惊,并深深好奇: “那吃了有什么用?” “……” “不知道。” 二爷道:“二爷我这辈子就挖着过一小块血太岁,跟三个矿工打破了头,才终于抢到了,但这宝贝东西,别说吃了,咱闻也舍不得闻一下啊,我立刻交给工头了,换了个小金饼子。” “嘿,你可不知这小金饼子有多值钱。” 他说着,眉飞色舞:“就在咱这寨子里,我想娶谁家婆娘,就娶谁家婆娘。” “我还能买上好几年吃的粮食,盖一栋小吊楼呢……” “……” “那……” 胡麻听着,倒忍不住想,二爷平时住在寨子外,环境也一般,你的小吊楼呢?婆娘呢? 二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似乎是意识到了胡麻现在不记事。 叹道:“他大爹的崔老二就是跟我推牌九,把我那小金饼子给赢去了,你没见寨子里那最好看的小吊楼就是他家的,也是靠了我这小金饼,才把周家那最漂亮的女子给娶了的……” “……” 胡麻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戳着了二爷的伤心事啊…… 但也是因为听了这些,他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从醒来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自己一直在吃血太岁。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每天都在吃太岁,而且不低于一斤。 撑都快撑死了。 是在婆婆的眼神威胁下,才勉强吞进了肚子里去的…… 如果说这血太岁,是贵比金价,那岂不是自己每天都吃了一斤以上的金子? ……但婆婆哪里来的本事,居然可以把这玩意儿给自己当饭吃? 当然,那婆婆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血太岁,否则何必在这寨子里窝着? 大概也正是这样,才把自己送到了二爷这里。 只有自己得到了老祖宗们的庇佑,或是学到了二爷辟邪的本领,自己才能真正的,不靠太岁肉活着? “二爷……” 他心里想着,努力让自己更像是不记事的懵懂样子:“那怎样才能学你的本事啊?” “学我的本事,可不容易噢!” 二爷是个洒脱的人,一转头就忘了自己那个金饼的事,把胡麻提起来,往自己背上一扔,转头向林子里走去,笑道:“二爷我这本事,一是要身子壮,先天足,二是要能吃苦,会忍耐。” “这割肉矿的钱谁不想赚?但为什么跟了二爷我学本事的就这么几个?因为学不会。” “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按理说得让你养好了身子,再好好瞧瞧你的底子。” “只不过婆婆说了比较要紧,再加上,婆婆为了给你治病,喂了你那么多太岁肉……应该是青太岁吧?不然你底子不可能这么好……所以,你身子骨应该没有问题,就不麻烦了。” “今天晚上,二爷就先帮你把炉子点了!” “……” “点炉子,这又是什么?” 胡麻心里想着时,却已没有功夫问清楚,二爷带着他大步走进了林子里。 这回他没有跑起来,身体也没有变得滚烫,这片深沉的林子,便显得幽邃深沉了许多,胡麻甚至不知的听到周围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瞧时,却只是有些树枝悄悄缩了回去。 “而想点炉子,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给你认个干亲。” 二爷背着胡麻,在林子里寻寻觅觅,却在一株溪边的大柳下停了下来。 这柳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干及合抱,柳枝垂落,黑洞洞里,如千丝万缕的头发。 “小胡麻,跪下磕个头,虔诚点。” 二爷放下了胡麻,道:“二爷我给做见证,从今个开始,这就是你干娘了。” 第十四章 鬼画符 “柳树?认干娘?” 胡麻脑子里都被二爷这奇怪的言语给惊住了。 但如今是在林子里,他只觉周围一切都有种毛毛燥燥的感觉,而且来到了这个世界时间虽然不久,却已经跟着婆婆见识了太多诡异神秘的现象,与之相比,二爷这倒显得小儿科了,因此也不多话,只拿出了在婆婆身边练出来的本事,不问不打听,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 恭恭敬敬跪下,向这株大柳树磕了个三个头。 二爷道:“多磕一个,神三鬼四,你磕三个虽然是好事,但你干娘怕是承受不起。” 胡麻只好又补了一个,隐约觉得这柳树似乎微微颤抖的样子。 “好了。” 二爷叫住胡麻,让他暂时不要起身,蹲在了柳树旁边,手掌抚摸着树身,嘀嘀咕咕的道:“胡白氏之孙大羊寨民胡麻有难,今日来认干娘求得庇佑,不贪金,不贪银,只求借干娘三寸柳枝生炉点火,愿干娘顾念情份,他日小胡麻身康体健,再来好好孝敬你这个干娘呀……” 夜色里,胡麻偷眼瞧着。 二爷这一番话说完,静候了数息,似有阴风吹来,柳枝缓缓甩动了几下。 隐约有种不太情愿的感觉。 但二爷却笑着抬起头来,捏住了其中一根被风吹动,打到了胡麻脑袋上的柳枝儿,往上比了小半扎,轻轻一掐,便将这柳枝折了下来,笑嘻嘻的跟胡麻道:“谢谢你干娘,走了。” 胡麻直觉这行为古怪里透着些神秘。 走远了,才小声向二爷道:“认这干娘,就是为了借这柳枝儿?” “当然了。” 二爷道:“不然你可是走鬼婆婆的孙子,哪需要叫它这么个小柳儿怪当干娘?” “叫它声干娘,就是为了它开开心心的答应,把这柳枝借给咱。” “……” 胡麻点着头,又小声道:“但如果它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得给它铰下来。” 二爷瞪了眼,道:“头都磕了,这点子东西都不给,那不是不给咱二爷这个见证人面子?” “但你好像让我磕头前,也没问人家答不答应……” 胡麻心里默默吐着槽,当然似乎答应了是好事,这话当然也说不出口。 貌似这事也只有二爷等干,换了婆婆许是干不出来。 二爷带着胡麻回到了山包上的房子里,这次走的比较慢,胡麻倒也确实意识到了二爷和婆婆的不同。 跟婆婆在一起时,周围总觉得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好几种怪诞的玩意儿,似乎连婆婆也只能跟它们好好交谈,甚至送点礼,但跟着二爷,却没有这种现象出现。 偶尔树后有些窥伺的目光,也离得极远,仿佛害怕什么似的。 跟着二爷,居然比跟着婆婆要安全很多? 但二爷却承认自己本事不如婆婆,这里面区别又在哪? 回到了院子里,东西两侧卧房内,便有一颗颗脑袋挤了出来看着。 二爷吼着他们:“都好好睡觉,别瞎瞧!” “二爷,胡家少爷头一天就要点炉子啦?” 少年们明显怕二爷,但也不是怕的那么彻底,被他骂着,还是有人大胆问着:“他不用学把式的吗?” “不服气啊?” 二爷训着:“回寨子找你爹要青太岁去!” 喝退了那些好奇的少年们,才带着胡麻,钻进了堂屋,只见这里面布置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张扶手都被磨的圆润透亮的太师椅,其中一个还瘸了个条腿。 左手边是张土坑,墙边有着一个石头砌的火堆,此时是灭的,上面胡乱扔着一个铁锅,似乎还没洗。 二爷让胡麻在旁边等着,自己取了火镰,把屋里的油灯和火堆点着了。 上面坐一个漆黑的铁壶,往里面打了水,扔进去了一些核桃红枣之类的。 这才转过了身,拿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翻到一页,似乎认真确定了一下什么。 然后蹲在火堆前,向胡麻道:“婆婆说你不太记事,二爷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忘了多少,但前段时间,你被个鬼东西给盯上了,可害的不轻,现在也经常碰见邪祟玩意儿,对不?” 胡麻连忙点头:“对,时不时就感觉什么东西看着似的,浑身不得劲。” “但跟在二爷你身边,就不会。” “……” “那是因为二爷我的炉子还旺,可二爷不能一直守着你,婆婆也不能。” 二爷道:“所以,我打算给你也点个炉子,这样哪怕没人护着,你也不怕那些玩意儿了。” 他边说,边把烟锅子里的烟丝,抽的滋滋响,红光时不时映亮了他的脸。 夜色已经降临,冷风吹来,使他的话里,多了几分神秘与肃穆。 “点炉子?” “对。” 二爷低声道:“咱们这世道不太平,什么邪门玩意儿,都在大山里钻了出来,害人不偿命,咱们大羊寨子是靠了老火塘子里的祖宗们活下来的,但是也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祖宗们啊?” “所以啊,咱们也一直琢磨着,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咱们自己在这片老林子里讨生活。” “方法还真是有。” “那些邪门玩意儿,其实都只是一股子阴气。” “我们怕这些阴气,但其实它们也怕我们身上的人气,人气越壮,它们就越害怕。” “所以,这些小子们跟在二爷我这里,吃肉,跑山,练把式,晒日头,都是为了让他们的身子骨更壮,越壮越不容易被那些邪祟盯上。” “但是,只是锻炼,还是不够的。” “要真学到能对付那些玩意儿的本事,首先要做的,便是在自己的身体里点炉子,把你的阳气锁住……” “愈酿愈烈,就像是一个大火炉子一样……” “到了这火候,你想想,还有什么邪祟敢招惹你?” “……” “这个,真是……太不科学了。” 胡麻听着,心里竟是隐约有些激动。 不怕不科学,毕竟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就很不科学了,能学到本事,谁还在乎这个? “那,需要怎么做?” “呵呵,先不急,你看那边……” 面对着胡麻掩饰不住的激动,二爷嘿嘿笑了一声,指了指前面,倚着墙的一截木桩。 木桩呈暗色,合抱粗细,一米半长短,竖着立在了地上。 二爷道:“你把这柱子搬过来。” “好。” 胡麻立刻答应了下来,跑到那柱子旁边,伸出了双手去搬。 这木桩子木质紧实,应该份量不轻,但胡麻现在伤势好了,而且体力充沛,感觉便是一二百斤,也不在话下,但如今双手一摸,却只觉这桩子冰冰蚀骨,用力一抬,文丝不动。 “这是焊在地上了?”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却见下面连缝隙都未填满。 这种怪物,让他感觉不对,便向二爷看了过去。 “嘿嘿,看出来了吧?” 二爷见着胡麻好奇的样子,道:“那是鬼木桩子,落地生根。” “鬼木?” 胡麻心里倒是微微一惊。 这几日里他虽然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多,但也从小红棠嘴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比如这林子里的凶险,有一些年岁长了的树木,树皮上会生长出人的脸。 这样的老树只要出现了一棵,周围整片林子,都会变得非常危险,活人进去了,往往就辨不清方向,活活困死在了里面。 对这些事物,胡麻也曾好奇过,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候亲眼看到。 “没错,前两天刚伐的,树皮剥掉了,不然你能看到人脸。” 二爷笑着道:“但虽然被伐了下来,也剥掉了人脸,可邪门东西就是邪门东西,这木桩子只要沾了地,就立马生了根,别说是你,便是寨子里的大人,凭纯力气也搬不动它呢!” “想要让它挪窝,就两个方法,一种是用火烤,另外一种,就是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 他说着,磕了磕烟袋,胸膛缓缓鼓起。 “呼!” 他忽地一口气喷了出去,居然如同一道利箭。 胡麻只感觉一道劲风从斜侧方冲击,旋即耳边听得一声脆响。 就见那自己使出浑身劲扳不动的鬼木桩子,居然被二爷一口气吹得跌飞了出去。 “这……” 胡麻又惊又喜,被二爷这一手惊到了。 “跑了。” 而二爷则是得意的背起双手,站了起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回身向胡麻笑道:“这就是点了火炉子的好处,二爷我一口气喷出去,寻常邪祟不死也伤。” “这有个名堂,叫作真阳箭,如果我是咬破了舌尖,连血一块喷了出去,就更厉害了,那名字,就叫作血阳箭。” “二爷我啊,一辈子没碰过真女人,六十年的童子身,才有了这功力。” “……” 胡麻看着二爷并不怎么高大的身板,满眼钦佩之色,钦佩二爷的本事。 就是,你骄傲什么啊? 第十五章 炼火炉 亲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诡异事物,又见识到了二爷惊人的本事,胡麻如今也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忙不迭的就想求着二爷赶紧教自己,却在这样的话说出口之前,忽地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强忍着心里激动,神色凝重的向二爷问道: “你说的这个童子身,需要一直保持吗?” “……” 这能力确实不错,但如果是的话,怎么感觉还不如娶了那个鬼媳妇? “当然不是了。” 二爷倒是被胡麻说的一怔,摇头道:“你们一个个都保持童子身,寨子里的娃娃谁生?” “再说了,婆婆就你这一个孙子,我不让你娶老婆,她能饶了我?” “……” 说着解释:“这只是一个方法,可以让你把身体里的火力给封住,积攒起来,一点一点,好好的攒,攒的越厚越好,越厚,你的力气就会越大,人也会更精神,当然了……” 他顿了顿:“……对女人也更馋。” “总而言之,你火候到了,就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你看外面那些小子们,也是趁了这两年割肉山,赚工钱,赚够了就要娶媳妇生娃。” “当然,娶了之后,他们就没法再跟着割肉山了,因为阳气泄了,炉子也就破了,所以这割肉山其实也是个年轻饭,只能赚几年。” “连割了六十年的,整个寨子也只有你二爷我啊……” “……” “怎么二爷你说的越骄傲,我越有点同情你呢……” 胡麻心里又忍不住暗想着,然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火候?” 二爷深深看了他一眼:“当你看到猪屁股都眼馋的时候,就到了。” “咝……” 胡麻想象着那个场景,也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毕竟不需要一直保持童子身,便打起精神,道:“那么,该咋弄?” “很简单,我帮你在身上画道符就行。” 二爷道:“提前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自己留个神,做好准备,一旦这道符画上,你要多吃肉,增涨体力,还要多锻炼,多晒日头,让自己的火气越旺越好。” “按理说呢,你前不久才被鬼给冲了身子,不该这么着急的,强行开了炉子,反而有可能会虚不受补……” “但婆婆说的有道理,再加上你吃了这么多的太岁肉,问题不大的。” “当然……” 说着严肃了起来:“你也做好心理准备,一旦锁了,这段时间可千万不能破身。” “之前听说你在寨子爱偷看寡妇洗澡……这事也不能干了。” “……” “怎么可能呢?” 胡麻都被他说的一脸尴尬。 话说前身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好像在寨子里不是很受待见的样子? 不过见二爷说的这么严肃,胡麻倒也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只是不破身吗?” “那个,自己呢?” “……” 一边说着,他一边右手拇指食指圈在一起,上下动了一下。 二爷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立刻严肃摇头:“绝对不可以,忍住!” “会泄火!” “……” “好吧……” 胡麻只能答应,但又想起了一件事:“梦里呢?万一做梦忍不住……” 他可是有前世经验的,知道底子这么壮的年龄,谁还没半夜起来洗过内裤啊! “梦里?” 二爷听了,冷笑一声,道:“那是邪气入梦,勾你泄火的,等我这道符给你画上了,你应该不会做这种梦了……当然,也有万一,但如果真的做了,如果你还有意识,就忍住,如果实在没有意识了,漏一点点也没什么……不然二爷我这六十年的童子身,怎么保持的?” 胡麻顿时想起了这位二爷年轻时的壮举,用力点了下头:“明白了。” 所有的事都已经交待明白,二爷便也拿过了一个草筐,让胡麻坐到了自己对面。 胡麻面对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免有些激动,努力调整着呼吸。 二爷则是做的熟了,不慌不忙。 但说到底,也只是学本事的第一环,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人都还算很冷静。 倒是在距离这栋石头屋子不远处,一处低矮的山坡上,本该已经回了寨子的婆婆,却仍然站在这里,她看到了二爷带着胡麻夜里出门,去看太岁老爷,又认了个干娘,期间几次皱起了眉头。 早就觉得这老二鲁莽憨粗,不太靠谱,但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靠谱的样子。 可是她只是远远的看着,终究什么也没说。 “婆婆瞧不上二爷的本事,不想让胡麻哥哥跟着二爷学本事。” 旁边的小红棠忽然道:“小红棠也不想让胡麻哥哥跟二爷学,小红棠不敢靠近二爷,但跟在胡麻哥哥身边很舒服,可胡麻哥哥学了二爷的本事,小红棠就不敢靠近他了……” 婆婆缓缓垂下了目光,良久,才低声道:“婆婆不是嫌弃二爷的本事。” “只是二爷的本事,本是好的,但他没学全。” “丫头也不用担心不敢靠近你胡麻哥哥,他无论怎么学,都不会吓着你的……” “……” 小红棠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理解。 …… …… “别人点炉子,用的是老火塘的先人骨灰。” 石头屋子里,二爷也已经让胡麻解开了身上穿着的粗布小马褂,露出了白晳瘦削,肋骨根根分明的胸膛:“但老祖宗不认你,所以二爷我才需要带你去认个干娘,再借来这根柳枝。”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截柳枝拿了出来,放进了火堆里面烧着。 嘴里呜呜哝哝的念着,似乎是些求老祖宗保佑之类的话。 胡麻估摸着自己本来就没有用老火塘子里的骨灰,二爷现在念的跟自己关系不大。 大概是给其他人点炉子时,二爷都需要这么念,所以现在也念了下来。 等了一会,那柳枝被烤干,一截烧起了火。 二爷才忽然抬头,捡起了柳枝,就这么带着火焰,飞快在胡麻的胸膛之上画着。 胡麻下意识的瑟缩,却发现这带着火星子的柳枝居然不烫,反而冰冷刺骨。 比刚才触摸鬼木桩子的时候,都要寒冷。 这股子冷意,竟仿佛可以直接穿透皮肤,烙印到自己的灵魂上面。 而随着这些草灰在自己胸口划出一条条怪异的符文形状,他也只觉一条冰冷的线飞快的游走在自己的胸膛,隐约间耳朵里听到了无数意味不名的怪笑与讥嘲,眼前也一阵阵模糊。 冷不丁一低头,竟恍惚看到了一只只苍白的手掌,正从夜色里伸了出来,按在了自己胸膛上,胡乱摩挲。 “啊?” 胡麻猛得一个激灵,忽地挺直了胸膛,二爷正自画着符文的最后一笔,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 胡麻定睛看去,才发现胸膛没有什么苍白的手掌,只是幻觉。 二爷用柳枝在自己胸膛上画出的那一条浅浅的灰痕,却给了自己一种异常清晰的冰冷的感觉。 而这灰痕形成的符文,也让自己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滋味。 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无形之中,罩上了一件棉袄,隔绝了体内热量的散溢。 完全与外界隔绝。 身体里的热量,才刚刚要通过皮肤散发出来,便又被挡回了身体之中,循环往复。 “记住我划这道符的痕迹。” 二爷奇怪的看了胡麻一眼,但见符文已经画成,便也低声的快速交待: “从这时候开始,你身体里的火劲,便会源源不断,被挡回去,而你就顺着这道符的痕迹,把这些火劲积累起来,一点一点,引到你的小腹,久而久之,这里会积攒出庞大的炉火。” “这就是你的火炉,火炉会越烧越旺,你也就越来越强壮,直到你开始学习新的法门……” “有了这火炉,以后你也就不用再担心撞着那些鬼东西了。” “他们远远的见着你,就自己退避三舍了。” “……” “这……” 胡麻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心问道:“那如果,是邪祟进入了我的身体里呢?” “呵呵……” 二爷冷笑了起来,道:“就算真有不开眼的,钻进了你的身体里,也会像是钻进了火炉子里一样灼热难耐,忙不迭的跑了,若是跑不掉的,怕是要直接被这炉子火烧散了呢……” “啊?” 听着二爷这严肃的话,胡麻都急忙感受了一下,然后稍稍放心: “没事啊……” “自己完全没有要被烧散的感觉,反而感觉身体里暖烘烘的,很舒服……” “这说明我其实不是邪祟?” “……” “……” 同一时间,婆婆远远眺着那石头屋子里的灯光,良久,才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走吧!” “……” 佝偻的身子,带着夜色里的一点红色小丫头,缓缓进入了深林之中。 第十六章 炉火辟邪祟 在体内点一个大火炉,辟邪袪病,对抗诡异? 胡麻惊叹于这个世界神奇的同时,内心里倒也获得了极大的安慰: 一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总算有了点自保的法子。 再就是,既然按照二爷的说法,火炉子一烧起来,邪祟近了自己的身都会烤炙难耐。 那岂不是说明,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原装的,但也并不像普通意义上的邪祟一样,会被这具身体灼伤? 这是因为自己“转生者”的身份,还是因为,有些其他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存在? 或许,这些问题,就需要自己与其他转生者聊过之后才能知道了。 二爷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经给胡麻点好了炉子,这才带他去侧屋休息。 好家伙,一个大通铺,满是半大小伙子。 刚醒来时,胡麻一直睡在家里的侧屋,外间只有一个终夜念经的婆婆,和不知是人是鬼的小红棠. 自己躲在了侧屋里,也孤伶伶的,担惊受怕,如今倒好,一下子塞给了他十几个同龄人。 一个个的精力旺盛,白天跑山练拳,卫生方面也明显不怎么讲究。 他这一进屋,差点给熏了个跟头。 嗯,满满都是童男的骚臭味…… “到了二爷这,你肯定就没有在寨子里过的舒服了。” 二爷看出了胡麻一进屋,就立刻皱了皱眉头,显得非常不适应,便叹着:“之前婆婆把你宠的没边,但你来了这里学本事,就凑合点吧,总不能把你带我那个屋里睡去吧?” “……” 胡麻心想:刚刚才从你屋里出来,那味道比这里也差不多…… 面上却是点点头,只是询问二爷自己睡哪。 二爷也是瞅了一眼,便指着灶边一个小子,让他挪到外面去,给胡麻腾地方。 这一个大通铺,左角里有个与炕头砌到了一起的火灶,这个季节,灶里当然没烧柴,但烟筒还连在了灶上。 也正因为这个火灶,将大通铺分成了两半,一半睡的人多,七八个挤在一起。 灶的另外一边,靠墙位置,却只留了窄窄的半米左右空间,最多也只能睡一个人。 与这屋子里的条件相比,这可就算是单人铺位了。 看样子二爷说着不给胡麻特殊待遇,但这特殊待遇,还是给了的。 胡麻答应下来,就铺上了自己的被褥。 看看其他人,那被子有的破破烂烂,棉花都漏在外面,有的单薄的就像是一团烂布。 可婆婆给胡麻带来的,却是一床厚实宽大的黑布棉被,一半铺下,一半盖上正好,其他人也没啥正经枕头,一双布鞋往脑袋下面一垫就能睡,但婆婆却给胡麻带了一个麦糠枕头,睡着踏实又舒服。 “都早点睡,明天一早起来练把式,晚上也不要闹,好生行功,别胡思乱想!” 二爷见胡麻老实睡下,不吵不闹不抱怨,倒有些意外。 讪讪的走了总觉得缺点啥,便板起脸来把这群少年训了一顿,这才背着手,慢悠悠的回自己的堂屋去了。 “哎哎,馋煞个人哩,刚来了就生炉子,这待遇真好呀……” “嘻嘻,跑山都跟不上趟,还生炉子哩……” “……” 二爷刚走,侧屋里寂静了片刻,少年们挤眉弄眼,便渐渐有了声响。 按二爷的说法,这里的少年们都是跟自己一样点了炉子的,而且火候都比自己深,当然也就比自己火气更旺,精力充沛到用不完,本就是没事也要生出事来的年龄,再加上自己的待遇确实比别人都好些,没招惹这些倒怪了。 胡麻心里明白,便也只闷着声,不理会其他人,默默躺平睡着。 “喂,胡麻,都说你家顿顿吃肉哩,真的假的?” “婆婆会养小鬼,是不是真的?” “……” 阵阵窃窃私语声响起,有的小声试探,有的低低的嘻笑。 但胡麻只作听不见,一声也不吭。 总得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再来放松,如今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呵呵,到底是婆婆家的少爷,这架子大的哦,不理我们……” 见胡麻一直不说话,小伙伴们也没了兴致,过了一会,才有人小声算起了回寨子里的日子,能吃啥东西,也有人算计起了明年开春拜太岁时,自己能跟着赚多少钱,干几年就能说媳妇了,间或着一些“你喜欢董家姐姐”、“你又硬了”的嘻闹,渐渐陷入了梦乡之中。 胡麻一直装睡,其实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话,努力加深对寨子的了解。 直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才默默梳理了一番,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胸口画的这张符身上。 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了这道符之后,身体里面的热气,便不再散发出体外,而是缓缓积存了下来。 渐渐堆积,身体便有种胀胀的感觉。 而胡麻则努力稳定了心神,按照二爷教的,舌抵上颚,半睡未醒,着意引导着那股子热气,顺着胸膛用柳枝儿画的符,一点一点的往小腹里面引去,存入自己的“火炉”中。 一试之下,胡麻竟是微微惊疑。 按照二爷的说法,这第一步,叫作行功,是需要慢慢适应的水磨功夫。 盖因人体阳气,散乱微弱,需要一丝一缕的引导,初时不习惯,很难抓住那微妙的感觉。 但胡麻这一尝试,竟觉得体内火力滚滚,极为旺盛。 几乎不废什么力气,便飞快顺着那道阴冷的符印,一股股的引入了火炉之中。 过程极为舒服,他不一会,便觉得小腹位置滚烫,中气十足。 中气既满,胆气也壮。 胡麻连自从转生以来,那时时刻刻的毛毛燥燥、畏手畏脚的感觉都没有了。 想到了外面那黑不隆冬的夜,他甚至敢晚上一个人出去撒尿了…… ……还是算了。 但这发现,却也真个让他惊喜不已。 “这才是真正有用的法门吧?婆婆为什么不让我早点过来?” 他惊喜的感受着,想起了之前自己遇着邪祟,甚至是在老火塘子,都是先感觉身体一凉,诡异幻觉随之而来。 某种本能的意识,便让他想到,似乎自己身体里如今生起的火意,与那种阴凉是截然不同的。 身体热了自然不畏冷,炉火旺了,又哪有邪祟敢缠着自己? 这种法子,似乎比老火塘子还好啊! 假求外物,本来就不如自己的底子壮了更好不是? 婆婆若是早让自己来学这法门,恐怕自己早就不怕那些邪祟了,难道…… ……婆婆真就只是担心自己学了这法门,短时间内找不了媳妇? 这些问题暂时想不到答案,但胡麻却也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有了底气。 初次行功,便有这等效果,那等自己炉火旺了,哪里去不得? 心里,竟是由来的生出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安定与狂喜,乐此不疲的“行功”。 将自己小腹里这团火,越烧越旺。 然后…… ……“呼”地一声急促喘息,胡麻猛得惊醒了过来。 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窗外还黑洞洞的,也不知是几更天。 周围同龄少年们睡的安稳,有的在磨牙,有的懒洋洋说着梦话,还有的翻了个身,双腿夹紧了裤子,不停磨擦。 如今已是秋尽冬初的时节,光着条大腿和半个身子,少年们火力壮,也不嫌冷。 可胡麻却是被冷醒的。 他睡相很好,这厚厚的被子仍然裹在了身上。 但身体却冷的像一块冰,幽幽寨气升腾了起来,自四肢百骸,缓缓向自己的身体浸入。 只有到了小腹位置时,这寒气才被稍稍驱散,仿佛冷寂的火炉之中,那仅剩的几块火碳,散发出幽幽火光。 “不对啊……” 胡麻愈是感觉自己这时的状态,愈是心里不安。 二爷不是说了,给自己点了炉子之后,身体时时散发的热气,都会被封住么? 引导这些热气汇于小腹,便是一团火。 这火该是不停壮大的,日积月累,但为什么,自己这团火竟似在隐隐缩小? 为什么,自己身体散发的不是热气,而是凉气? 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使得胡麻不敢睡着,他半欠了身子,呆呆看着窗外。 只见那暗紫色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悄然挂上了一抹鱼肚白,远处,有不知哪里养的公鸡,忽地高叫。 “小子们,起来跑山啦……” 外面,堂屋附近,忽然响起了二爷响亮的叫声。 第十七章 死人身子 迷迷糊糊的少年们从梦中惊醒,便慌慌张张的穿着衣服,跑了出来。 脸也不洗,牙也不刷,有的连裤子都没穿,一个跟头滚下床,踢拉上了鞋子,就颠颠的跑了出去。 胡麻第一天来到这里,整个人都是懵的,但也只好迷迷糊糊的跟着。 二爷站在了院子当间,手里握着铜烟杆,见谁动作慢了上来就是一脚,全踢出了院子外面去。 胡麻也跟着爬了起来,走出偏屋,他心思迟虑,动作缓慢,二爷差点也一脚踢了过来。 见是胡麻,才收了回去,只哼哼一声:“快去,跟上。” 胡麻感受着自己冰冷的四肢,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跟着跑出了院子。 在山上跑了小半晌,众少年们才活泛了起来,渐渐的有说笑声响起。 有的鞋都还没踢上,却也跑得飞快,直到绕过了半个山坡,便看到岩下一汪清泉汩汩冒了出来,在坡下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众少年们跑到了这里,便都蹲了下来,胡乱的捧起了泉水往脸上泼洒。 不仅洗脸漱口,甚至还有人来疯的,直接裤子一脱跳了进去。 但扑腾扑腾,还没洗个几回,便已经有人嘻嘻哈哈的往回跑,同时嘴里大叫着: “谁跑的慢谁舔寡妇腚……” “……” 一群人顿时闹了起来,忙不迭的从潭子边爬了上来,胡麻才跟了上来。 他只觉四肢乏力,冰冷沉重,心里疑虑渐重。 按理说自己运动了这么长时间,身体便是冷些,也该活泛了起来。 但偏偏越跑越是寒冷,脸色苍白,一粒汗也没出。 看着前面活蹦乱跳,仿佛有着使不完精力的少年们,他也不想舔寡妇腚,但偏偏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 但若自己真想跟上,倒似乎是能做到的。 他身体冰冷,便衬得一个地方格外滚烫,那是自己的小腹,炉火位置。 昨天夜里,行功过后,这里便滚烫充盈,如今也是。 自己一想加点速度,便隐约感觉,这炉火也从小腹位置,向全身蔓延似的。 正是这股子炉火,才让自己虽然感觉冰冷虚弱,却也不至于真的晕倒,甚至还能远远的跟着众少年。 可这样一来,炉火也分明在减弱。 二爷不是说,只要不破身,炉火是会持续增涨的么? 细细想着,胡麻已是愈发吃惊。 等他勉强跟着跑回了院子时,其他人早已经在排队了。 这时就见院子里,已经摆了一口大锅,一个筐,一个簸箕,旁边一堆粗瓷大碗。 跑山回来的少年们,便都拿了碗,排着队过去盛饭,馋涎欲滴的样子。 出人意料的,居然有肉。 胡麻也是捧了碗过去盛粥的时候,才发现米粥里面,有着一截一截拇指粗细的咸肉段,与粥一起煮了,盛粥的时候便一人碗里放了一条,少年们明显最关心的,便也是这截肉段,盛粥的时候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与掌勺嚷嚷着: “那块那块,给我,我喜欢粗的……” “……” “狗东西,没吃过肉似的……” 排在胡麻前面的一个,身材微胖的少年伸长了脑袋,骂骂咧咧的转过身来:“他们都给抢光了。” 胡麻正自满腹心事,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山肉啊……” 少年道:“白太岁,一天就这么点,全靠了这点子东西,一天才撑下来呢……” “白太岁怎么是黑的?” 胡麻迷迷糊糊的,然后才反应了过来,是了,腌出来的,自然就是黑的了…… 这群少年都是半大小伙子,长身体的时候,运动量又这么大,全靠了这种白太岁腌出来的肉干才能撑这一整天。 也难怪一到饭点,都这么急惶惶的。 但听二爷讲,平时寨子里的大人,连这种白太岁也是吃不上的,所以,这算是学艺少年们的特殊待遇? 自己四肢冰冷,仿佛脑子也转得慢了。 他倒不馋这点太岁肉,只是也急着多吃点热乎的东西,暖过身体子来。 好容易到了他,学着其他人一样端起了碗。 但那个掌勺的瘦高个少年,却是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胡家少爷还跟我们抢肉吃?” 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勺出来,快倒进碗里时,却又一抖。 恰好那块肉又掉了回去。 胡麻抬头看去,就见对方笑嘻嘻的,一副你怎么还不走的样子。 这人仿佛对自己有些敌意啊…… 但胡麻心事重重,也懒得理会,只是端了粥,拿上俩窝头,走到了一边,慢慢的吃着。 他们这里连张长桌都没有,吃饭就是你蹲这边,我蹲那边,唏哩呼噜。 有的还边吃边闹,抢碗里那块肉干。 可胡麻吃着,却感觉极怪。 粥还是热的,旁边不少少年,都捧了碗,溜着边喝,生怕烫着。 但胡麻就这么一点一点喝了下去,竟感觉身体仍是一片冰冷,这粥的热度,他可以感觉到,也仍然会觉得烫嘴。 可偏偏喝进了肚子里,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热,便消失不见。 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自己就连之前在寨子里呆着时,也没这种感觉啊…… 他隐隐有些害怕这种冰冷的感觉。 “小胡麻,进来!” 也就在这时,二爷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向着胡麻招了招手,喊他进屋。 “你刚点了炉子,把这碗肉吃了。” “……” “嗯?” 胡麻诧异的一瞧,就见屋里的四方桌上,放了一个碗,里面是炖出来的油光滑亮的大肉块。 再一转头,就见二爷昨天挂到了房梁上的那块肉,已经被割下来了一块。 “这不是婆婆给二爷的拜师礼么?” 胡麻定了定神,认出了是自己昨天带过来的肉,块头不小,但与自己平时吃的血太岁还是不一样,颜色微暗。 便向二爷道:“那是孝敬二爷的,我跟着其他人吃就好了。” “让你吃你就吃。” 二爷瞪了他一眼,道:“婆婆送了这么大块青太岁给我,那是你们胡家重规矩。” “但二爷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补这作甚?” “你吃了就是,早点把这本事学成了,自己去赚来孝敬我。” “……” 胡麻有些感动,但见二爷不是客套,便也坐了下来慢慢的吃着,心里想着如何开口。 但还不及问,随着这碗里的几块肉下肚,冷不丁的,胡麻忽然感觉胸膛之内,隐隐有滚滚暖流生了起来。 自己四肢百骸的冰冷这热气缓缓驱逐,再次感受到了热烘烘的感觉。 就连胸口处的那个冰冷符文,也再次感觉到了,且察觉它在将自己体内的热气挡回。 而顺着符文痕迹,缓缓归于小腹,那团炉火,也隐隐旺了起来。 这种犹如冰封的身体渐渐复苏的感觉,使得胡麻都一时停下了筷子。 “二爷……”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稳,低声道:“这些肉吃了,感觉身体里的炉子旺了……” “多新鲜……” 二爷听着胡麻的话,不由哑然失笑,道:“这山肉,说太岁也行,可是最大补的东西。” “你吃了,火气便足,又被柳儿娘的阴气把你的这火气给引进了肚子里,那炉子可不是得越来越旺?” “这就跟灶堂里添了好柴,越烧越旺一个道理,不然你以为那群小子们怎么这么馋那点肉干?” “那……” 胡麻隐隐明白了,心里却更没底:“如果,不吃太岁肉呢?” “不吃的话,只要禁了杂念,不破身,炉子也是会越烧越旺的,人就是火底子嘛。” 二爷道:“你们这代人命好,早些年我们可没白太岁吃,全靠自己扛,但炉子一样点得起来。” “嗡……” 二爷絮絮叨叨的话,却让胡麻一阵头皮发麻,小心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不吃太岁肉的情况下,身体没一点热气,甚至点起来的炉子也越来越弱呢?” “……” “傻小子说什么疯话呢?” 二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人的身体一点热气没有,那不成了死人了?” “!” 胡麻听着这话,心里悚然一惊,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问题。 “我点了炉子,并没有感觉到不适,所以我不是邪祟。” “我甚至也确实可以借这炉火,抵御邪祟近身,可真正的问题一直都不是这个……” “真正的问题是,我是个死人!?” 第十八章 送饭的小红棠 是啊! 人只要活着,身体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热气的,或者说阳气。 所以,二爷的法门很简单,就是要将这种阳气积累下来,引到自己的“炉子”里。 这炉子烧的越旺,人就越壮实,阳气越足,也就越不怕邪祟。甚至连太岁肉这等东西,也只是非常滋补,可以让身体产生更多的阳气,也就可以将自己的炉子,烧得通红火旺。 可一个人,若是在不吃太岁肉的情况下,一点阳气也没有,那是怎么回事? 死人! 只有死人,才会冰冷刺骨,一点热气也没有。 别说用自己平时的热气,去行功,烧旺那个炉子,已经烧起来的炉火,都有可能熄了。 …… 胡麻想明白了这一切,心里已是忍不住的惊骇。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昨天晚上,自己烧的炉火旺盛,其实只是一场幻觉。 自己昨天晚上,可以顺利点起火炉子,是因为自己之前吃的太岁肉,还是血太岁,这种诡异的滋补之物,使得自己可以顺利的点起炉子,甚至身体如常人般温暖。 但是,当这些热气归入了炉灶,而自己吃过的太岁肉又已消化干净时,便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这具身体,是一丝火力也不会产生的。 按二爷的话说,这是一具死人的身体。 这具身体一直冰凉,非但不会在平时产生新的火力,甚至还会消耗炉子里的“炉火”,直到自己在二爷这里,重新吃了肉,还是价值不菲的青太岁,这具身体才变暖了起来。 自己也才可以继续,引导这火力,进入自己的炉中。 “所以,凌晨时分我为什么会忽然冻醒?”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因为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有吃婆婆给的肉。” 一旦自己停了那种肉,身体就会变得冰凉。 非但无法填充炉子里的火,甚至会一点点消耗掉那炉子里的火。 一旦炉火烧尽,那会是什么下场? 胡麻甚至都不敢相信。 …… …… “好了,你要学的东西多的很呢,一点点来。” 二爷不知道胡麻在想什么,催促着他快点吃完了碗里那几块肉,出了堂屋。 这一碗青太岁下了肚,胡麻倒觉得自己一切正常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此时和前世活着时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精力充沛,一样的身体暖烘烘的。 而且昨天晚上二爷教给自己的“行功”法门,自己也可以轻松的运转,将引时身体里源源不断滋生的热气,都引流到了小腹炉中。 他感觉自己跟周围的少年,没有任何不同。 或者说,自己的状态应该比他们好的多才对吧,他们一天只有这么点子白太岁吃。 自己吃的,可是青太岁,一大碗。 可是…… ……唉! 现在唯一不明白的,就是这种状态的出现的原因。 究竟是因为自己原身的某些问题,还是自己“转生者”的身份? …… …… “你们跟着二爷,都是为了学拜太岁的本事,赚钱成家。” 这时的二爷,已经将众少年召集到了一起,大声的训着:“而二爷没啥可教你们的,一就是点炉子,不点这炉子就别想进割肉队,但是点了炉子,也只是个开始。” “你们要跑山,要晒日头,要练把式,身子越壮,阳气越足,胆气愈烈,你们这炉火,便也会烧的越旺……” “当然,最好的还是吃太岁,但你二爷我都吃不起,你们就别想了。” “……” 二爷毫不掩饰对寨子里这群少年的鄙夷,但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在二爷这里学本事,窍门就一个,要吃苦,要耐得住性子,最关键是不能想娘们。” “吃得了苦头,身体才会壮,阳气就旺盛,有胆气,有狠劲,性子烈了,屠夫一样能克邪祟。” “在二爷我这里,不怕你们皮,也不怕你们打架,黑油膏咱多的是,惟一怕的就是你们把不住性子,小小年纪的不学好,咱们庄子落在寨子外面,就是怕你们见了女人动心思。” “唉,为了你们这群小崽子,二爷我是连羊都不敢养啊……” “得了得了,今天还是打把式,完了跟二爷我去林子里面巡逻去!“ “……” 众少年听着,一阵欢呼,这个年龄,精力充沛的模样让胡麻羡慕。 但心神恍惚的他,哪里有心思掺与到这份热闹之中? “小胡麻,你过来……” 偏偏二爷却不知道胡麻此时的心思,见他魂不守舍的站在一边,以为他是跟不上进度,融不进来,便笑着向他招手:“别害怕,咱这把式简单,多斗上几场,你也就会了……” “这……” 胡麻其实没什么兴趣,但也只能上前,正想着怎么说,耳边忽地响起了一声虚幻的呼唤: “胡麻哥哥,我来给你送饭啦……” “……” “小红棠?” 胡麻听出了这个声音,下意识转头,就见小红棠躲在门外,只伸出了一颗小脑袋。 他下意识的转身,便向庄子外面走。 二爷诧异:“哪去?” 胡麻忙指向了门口,道:“有人找我呢,许是婆婆来了。” “婆婆来了?” 二爷也吃了一惊,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少年们,也是忽地声音低了下来,脸色错愕,交头结耳: “你看见人了?” “没有啊,都说胡家人会走鬼,他这是……” “不能是怕挨揍,装呢吧?” “……” “胡麻哥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哇……” 外面,小红棠的叫声更急了,胡麻诧异了一下,便往外走,二爷不放心,也跟了上来。 到了门边一看,就看到了地上放着一个跟小红棠差不多大的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小红棠倒是不见踪影,二爷倒是看了篮子,便松了口气,道气:“真是那丫头,去吧!” 说着,自己背了手,回了庄子。 胡麻站在了庄子院门口,等二爷回了庄子,小红棠才顺着街跟,溜溜哒哒走了过来。 胡麻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婆婆呢?” 心里正有问题想要问婆婆,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非常严重,却又隐约觉得,这问题不能直接去问二爷。 还是问婆婆比较好。 “婆婆进山里找人啦。” 小红棠蹲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的篮子,道:“让小红棠来给你送饭。” “送饭?” 胡麻打开了篮子上面的红布,就看到了里面的一大碗四四方方的肉。 血太岁。 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盘子,放了两只白面大馒头。 “婆婆什么时候会过来?” 胡麻深深看了那碗肉一眼,已经深切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 “婆婆没说。” 小红棠却只是蹲在篮子对面,两只小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向胡麻道:“但是婆婆让我给你带话啦。” “她说让胡麻哥哥你乖乖留在二爷这里学本事就好,如果晚上觉得冷,也别害怕,反正吃肉就好啦,太岁肉能治病,咱就多吃,吃多了,炉子比别人还要旺呢……” “不过,你才刚刚好,力气得省着使,可别累着……” “……” “这……” 小红棠学着婆婆说话的样子十分可爱,但胡麻却是顾不上了,这番以婆婆口吻说出来的话,忽地让他心里微沉。 婆婆,难道已经提前猜到自己点了炉子之后会遇到的问题了? 她特意将这番话传了出来,必定不是无的放矢,倒更像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的。 自己这炉子里没有柴,烧不起来。 所以她安慰自己,或是给自己保证,让自己每天都能吃上血太岁? 又或者说,她的意思其实是,虽然现在自己的身体无法自动烧这炉子,但只要自己一直保持吃血太岁,炉子越烧越旺,那么,自己身体的这个状态,也是可以慢慢的改变的? 甚至比别人更好? 心里一时无法确定,但看着小红棠娇憨傻傻的样子,却是知道问不出来了。 她只是跑个腿送东西,递个话而已。 沉默了良久,胡麻将碗端了起来,向小红棠道:“你跟婆婆说,我记下了。” “那吃吧!” 小红棠笑着眯起了眼睛:“你吃完了,小红棠还要拿篮子回去给婆婆检查呢……” “小红棠很听话的,一点也没偷吃,虽然……” “……很想吃。” “……” 看着小红棠可怜巴巴的眼神,胡麻点了点头,道:“嗯,我看出来了!” 说着,自己继续吃。 第十九章 族长孙子 曾经让自己一度反感的血太岁,原来不是太岁,而是自己的命啊! 胡麻边吃着小红棠送过来的这碗肉,边渐渐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二爷的本事,看起来明明比老火塘子还要适合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婆婆却直到最后没办法了,才不得不送自己过来。 因为二爷的本事,要么不学,一学,反而曝露了自己身上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 自己的原身已经死了。 自己是被婆婆招魂过来,强行钉在这身体里的。 早先在寨子里,自己就一直是在靠血太岁吊着命,如今的自己,其实同样也是如此。 只是之前自己感觉不到,如今点了炉子,却一目了然。 点炉子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只是使得这个问题在自己面前变得明了了。 又或者说,点炉子可以解决自己总是撞邪祟的问题,但却将另外一个问题曝露了出来。 太岁,只有多吃太岁,才能让自己火炉子旺起来。 所以他一口不剩的吃完了婆婆送来的太岁,都不好意思看小红棠幽怨的眼神。 明白了问题,心里倒是坦然了。 他这一大碗血太岁吃了下去,两个馒头实在顶不住了,若有所思的,拿着两个馒头走了回来。 无意中,倒没注意到周围少年们的目光,都随着自己进门被吸引了过来,瞅着他手里的两个大白面馒头,一个个的眼神有点发直,不争气的,喉咙滚动,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胡麻也是怔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白面馒头,在这个世界可是好东西。 哪怕是这种微微发黄,又冷又硬的馒头,过年都不见得能吃上。 平时跟着二爷,都是地瓜加窝头粟米粥果腹的,婆婆特意让小红棠给自己带了血太岁过来,是为了治病。 但送血太岁外,还放俩大白馒头进来,可就是担心胡麻在这吃的不好了。 二爷摇了摇头,本以为婆婆派了小红棠过来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真的只是来送饭。 感慨了一声,向胡麻道:“过来吧,继续学把式。” “这群小子们都练了两年多了,你想跟上他们的趟,还得下下功夫才行。” “……” “二爷……” 胡麻下意识便想答应,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场里的少年们。 刚刚自己出去跟小红棠见面,他们也没嫌着,就见中间的三四个少年,这时都打的满身皆是泥,汗流浃背,呼呼喘着粗气,有的还鼻青脸肿。 看样子这就是二爷教这些少年们练拳脚打把式的方法了,朴素而直接。 既然想学打架,那就干脆多打几架,打的多了,也就明白了。 但他心里,却想起了婆婆的话,暗暗叹了一声,向二爷道:“我就先不学了吧?” “嗯?” 二爷顿时瞪起了眼:“别人都学,为什么你不学?” 因为别人精力旺盛,火气太足,所以反而需要这种发泄,而我全靠了太岁续命,消耗一点就是一点啊,这种练习,只会让我好不容易靠太岁补充过来的炉火,无谓的消耗掉…… 当初刚送自己过来时,婆婆便说自己没有必要学习拳脚,只点炉子就行,他还不太在意。 直到这次她又让小红棠捎话,让自己力气省着使,才总算明白,婆婆这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提醒着自己呢…… 胡麻默默的想着,这些问题,还是不告诉二爷的好。 从之前二爷的反应来看,就知道对他而言,自己现在的状态在他的理解之外。 于是便只是道:“刚小红棠带话,婆婆说我伤刚好,不能累着。” “你这……” 一听是婆婆说的,二爷也哑口无言了,只好道:“那就算了,找个人教教你把式就行。” 说着扫向了众少年,众少年明显都不太感兴趣。 刚才二爷说的练把式,是捉对儿厮打,就算被打的鼻青脸肿,那也有意思,正好发泄自己这无处安放的精力。 但是教把式的话,那就是单对单的指点姿势,枯燥乏味,最是无聊,再加上胡麻这娇滴滴的样子,也让这些少年们不太喜欢,都不愿出来做他的这个把式师傅。 倒有个胖胖的举手:“我来,我去教!” “行吧!” 二爷看了那家伙一眼,无奈的摆摆手:“周大同过去教,好好教,学不好你俩一块罚!” “嘿嘿……” 那胖胖的,名叫周大同的小子兴奋的凑到了胡麻面前,一脸庆幸的看着其他人厮斗。 胡麻心里懒懒的,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学?” “那哪叫学?” 周大同嗤之以鼻:“那是挨揍呢!” “好歹我也是族长的孙子啊,天天被他们这么揍,以后怎么继承这个寨子?” “……” “族长的孙子?” 胡麻倒是肃然起敬,又觉得有点诧异:“你是族长的孙子,他们还敢下狠手揍你?” “就因为我爷爷是族长才挨揍啊……” 周大同苦着脸道:“人家都是过来跟二爷学拜太岁的本事的,我可不是。” “我是因为爷爷嫌我不听话,送二爷这里来学规矩的……” “……” “……” “下手狠点,再重点……你往裆里踹啊,没瞧见那俩大铃裆?” 旁边的二爷,此时正大声提醒着那些捉对厮打的少年们,道:“不用怕打伤了人,咱们寨子里其他的东西少,黑油膏可遍地就是。” “就你们这点子力气,只要不动刀子,什么伤都治得好。” “所以下手越重越好,这时候下手越重,越狠,真到了事上你们才能打得过别人!” “……” 一转头,看向了胡麻与周大同两个呆呆的坐在一边聊天,既没扭成一团,也没个准备练把式的样子。 心里无奈叹惜:亏自己还以为这小子转性了呢,现在看,还是太过娇惯了。 …… …… 倒是从这一天开始,胡麻就在二爷这里住了下来。 这群学本事的少年们,在二爷这里,每天要学要做的事情,都非常多。 早上起来便是跑山,跑山回来吃饭,吃完了饭还要举石墩子,练把式,或跟二爷进林子巡逻,消除一些寨子周围滋生的诡异邪祟,又或是贴上红纸,警示寨子里的其他人。 待到日头偏西,那就是吃第二顿饭,吃食与上午也差不多,只是没有了粥里的那块白太岁腌出来的咸肉。 到了傍晚,倒往往不练拳了。 趁着日头没落,跟着二爷识几个字,间或听他讲些江湖规矩、风俗禁忌等等。 来的时间不长,但胡麻倒也看了出来。 这位二爷是年轻时曾经走南闯北的人,又识字,懂算术,这些同龄少年们就是从寨子送了过来学割矿本事的,当然,二爷教给他们的,似乎也比做个矿工,多了那么一点点。 他们割矿的钱,最多赚个三四年,但其他的本事,倒可以受用一生。 只不过,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问题,本来也打算表现的懂事一些,勤快一些的胡麻,却逐渐成为了众同龄少年里面的反面教材。 别人每天跑山,他得睡到自然醒,别人都举石墩子,磨炼体魄,他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别人争抢着厮斗争王争霸,他甘心的做着一条咸鱼。 突出一个不卷。 有时候就连二爷都看不下去了,说他两句,也被一句话就说的没劲了。 婆婆不让啊…… 倒是在教人识字算术的时候,胡麻表现的比其他同龄少年聪明多了,识字识得快,算术算的又准又快,就连二爷都惊着了,连呼可惜,这么个聪明脑袋,要是再肯吃点苦,就好了。 不过胡麻也是无语,自己在这一块,想不突出都难啊…… 这个世界的文化道理,竟与自己前世有着颇多相似之处,便有一些不同,也只是辞义略有差距,好歹前世也是一个不挂科的大学生。 在他眼里,二爷这点子文化道理,怕撑死也就是前世的小学生水平,因此他几乎不用学,只是需要适应一下就是了。 当然了,他平时也得收着,不然就让二爷坐下面,自己来给他们讲了。 而与其他方面的懒散懈怠不同,在生火炉这一块,胡麻这段时间的进境却是快的吓人。 小红棠时不时的,就过来给胡麻送肉吃,都是品质最好的血太岁。 而二爷也是个讲究人,虽然觉得胡麻练功不勤快,但当初婆婆给他送来的那么一大块青太岁,还是都一点点给胡麻做了出来补身体。 这就使得,胡麻每天身体滚荡,丝丝热力,都引进了火炉之中。 若说别人烧的都是秸杆苞米叶子,那他现在这个炉子里,每天都烧最上等的碳。 若说别人行功懒懒散散,只等于捂住了火慢慢烘烤,那每天勤快行功的他,则像是用了鼓风机在用力的吹。 这就导致,他体内炉火,愈来愈旺,进境快得吓人。 第二十章 山神娶亲 婆婆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方法。 有了充足的血食供应,胡麻不仅没有再出现那种四肢冰冷的感觉,反而火候渐厚。 他也渐渐发现了自身状态与太岁之间的关系。 吃了太岁肉之后,哪怕只是白太岁,身体便有股子热意烘烘出现。 当然较为微弱,尤其是只吃那么一点,可以忽略不计。 而吃了青太岁,身体产生的热意,可以持续发散一两天时间。 当然,是在不行功的情况下,若是行功,便半天时间,就已消耗干净。 而吃了血太岁,则更有不同,胡麻足可以一两天时间,身体滚荡,精力充沛无比。 行起功来,更是事半功倍。 这段时间,他便感觉腹内炉火,几乎一天一个样,从一开始的微妙火苗,竟是不几天,就成了一个火盆,又撑了几日,他甚至感觉自己小腹之中,仿佛真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了。 身体都是暖洋洋的,也同样精力充沛,身体里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每天早上起来,那根旗都是绷直的竖着。 当然,二爷这里没有养猪,自己也没回寨子,所以不知道看到猪屁股会不会眼馋…… 不过在小腹内有了这旺盛炉火的情况下,此前那种时不时感觉到的渗骨凉意,确实减弱了不少,总是时不时看到的诡异影子也仿佛消失不见。 平时的自己,不必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看着了,甚至可以偶尔出了庄子转一转样。 当然,黄昏之后,他仍是不敢出门寸步。 而且,那阴森恐怖的林子,更是无论白天黑夜,都不敢接近半步。 好消息是,二爷的方法好用,自己确实一定程度上躲避了邪祟的侵扰,甚至火候凶猛。 坏消息,离了太岁就不行,火候无法提升,反而会缓缓削弱。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太岁。 或者说,婆婆。 只是胡麻也想不明白,这血太岁如此金贵,婆婆究竟从哪里割来了这么多? 她,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 胡麻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够做到的,也只是一丝一缕,都不去浪费。 …… 寂静的偏屋里,胡麻正盘坐在了铺上,慢慢的行功,将火气纳入炉中。 胡麻练把式不勤快,行功却是最勤快。 有了机会便要行功,将这些热力引入到炉中存起来,只有这样,万一有朝一日自己断了血食供应,那炉内积攒的炉火,也能让自己多撑一段时候。 毕竟,若不行功,纵是生气被柳儿符封住,不至散溢,但也会在平时的行动坐卧或剧烈活动之中,一点点损耗掉了的。 只有引进了炉中积攒起来,才是有效利用。 当然他这行径,落在别人眼里,也不免有人说是装模作样,毕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让他们练打式打架,一个个热情满满,让他们静下心来行功,却是有些有违天性了。 胡麻则不理,只是每日估算着留下最起码的热力撑着,其余皆引入火炉。 但这日行功间,却是冷不丁听到了一个不满的声音:“你们两个,去把缸里的水挑满。”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冷眼瞅着自己,颐指气使模样。 “啊?” 不远处铺盖堆里的周大同也猛得惊醒,吸了口口水。 “我说让你们两个去把水挑过来。” 身材瘦高的少年看见他们两个便来气,冷着脸道:“别人都在练把式,学药理,还要跟着二爷去巡林子,就你们两个懒货,只知道躲在房间里偷懒,不下功夫学本事,那也罢了。” “支使你们做点事总可以吧?” “伙房里没水了,你们两个去泉水那边挑几担水过来,挑满为止。” “……” 泉水离这庄子起码三四里地,两只桶盛满了水也得五六十斤,胡麻顿时皱了下眉头。 但不等他说话,旁边的周大同便叫起了苦:“我跟二爷说了,我夜里被人抢被子,着凉了,拉肚子……” “拉肚子,你拉肠子也得去!” 瘦高个少年冷声道:“学本事就是要下功夫,凭你们你们就这么懒?” “要不去,你们试试看!” “……” 说着,便一摔门框,瞪了胡麻和周大同一起,转身离开。 少年名叫崔蝎儿,是大羊寨子里崔家的小孩,也是这群跟了二爷学本事的少年里年龄最大的一个。 他去年就已经跟着二爷拜过一次太岁了,因为本事学的地道,所以平时也不用跟着少年们跑山练把式,而是烧锅做饭,替二爷打打下手之类,算是这些少年的大师兄级人物。 该学的本事他早已学到,留在这里其实就是给二爷打杂,处理些大事小情。 胡麻来的时间短,交的朋友少,更小心的不与人结怨。 但仿佛是天生看不惯的样子,这人对胡麻似乎有些意见。 早上盛粥,胡麻的肉干总是比别人小一点,有时候直接没有,早先来的那几天,总是带头在那里阴阳怪气的,也是他。 可因着胡麻行事低调,也不主动与外人交流,早上少块腌肉也没声张,他倒一开始无从下手,但竟是不死心,慢慢的,行事愈发过火,已经理直气壮的指使胡麻干活了。 “那,走吧?” 周大同眨着眼,有点不确定的看向了胡麻。 他对这个崔蝎儿是真害怕,因为练把式的时候,对方可是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他可没胡麻这待遇,摆明了不学把式,更免了挨揍。 “那行吧!” 胡麻吁了口气,知道这种大体力的劳动对自己状态不利。 但一来最近火炉补的旺,倒也不差这点,二来也是不忍心看周大同一个人苦熬。 算起来,这个寨子里老族长的孙子,也是自己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按二爷的话说就是,你俩可不得交朋友么? 胡麻以前是娇惯了一身毛病,在寨子里是出了名的不争气。 而周大同纯是坏,整天上窜下跳在寨子里惹事生非,在寨子里是出了名的捣蛋鬼。 简单来说,这俩就是大羊寨子里的卧龙凤雏。 不过之前在寨子里,胡麻的前身倒没有跟周大同成为朋友,俩人甚至互相看不惯。 但如今来到了二爷这里,倒又不一样,周大同因为被二爷特别照顾了,再加上他在这群少年里面年龄较小,也就老实了不少。 胡麻又则是因为内里换了个人,脾气不再那么刁钻,又为了学把式凑成了一对,倒是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当然,胡麻交他这个朋友,也是觉得这家伙憨憨的,偏生小道消息多,容易从他嘴里套话。 两人拎了扁担,钩了两只水桶,从庄子里走了出来。 “那家伙怎么回事,好像对我有意见?” 见身边没人了,胡麻才低声向周大同问道。 他二世为人,本就低调,再加上身体不好,更是不会凭白跟人起争执,浪费精力。 就算自己平时不跟着跑山,练把式,那也是自己的事情,又不是占了别人什么便宜,但这个叫崔蝎儿的家伙,从自己刚过来,就对自己有意见,如今,更是直接欺负到自己脸上了。 周大同有些诧异的看了胡麻一眼,道:“崔家姐姐的事你都忘啦?” “崔家姐姐又是什么事?” 胡麻心里深深的无奈。 这些人都知道自己不太记事,但都以为自己只忘了很少一部分。 实际上自己全忘了好不啦? 可平时又不太表现出来,经常装得似懂非懂的样子。 “就早几年啊……” 周大同道:“崔家姐姐,就是崔蝎儿的姐姐崔蛾,出寨子打稻谷,回去之后就病了。” “汤水不进,拜了老火塘子也没用,崔家就找到了你婆婆,婆婆看了之后,说这是山神老爷下聘了,让崔家把最近捡的东西都扔了,把崔家姐姐关屋子里,门窗都用红线缠上,不管晚上里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能开门,她去找山神老爷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事说开了。” “结果,就在当天晚上,崔家姐姐哭闹了半宿,第二天就发现上吊了。” “……” “啊?” 胡麻微微诧异,下意识道:“就算没救下人来,那也不能怪婆婆吧?” “反正崔家人对这事挺不满意的,事后不还找到你家堵着门口骂,还是我爷爷把他们拉回去的呢,我当时听崔家人抱怨来着,说根本没什么山神老爷,寨子周围厉害的邪祟都听说过,再不济火塘子里面的祖宗们也托梦告诉了,就这个山神老爷,除了婆婆,没人提过。” 周大同絮絮解释着:“具体咋样咱也不知道,你婆婆后来也没再找崔家提这件事。” “你都不知道,我更一脸懵了……” 胡麻心里叹着,不过也总算搞明白了这崔蝎儿针对自己的原因。 “不过……” 他看向了旁边的周大同:“他对我不满意就罢了,怎么对你也这么不客气?” 好歹眼前这小胖子也是族长的孙子。 这地方的人,对村二代都这么不尊重的嘛? 不提还好,周大同委屈的让人心疼:“我也不知道为啥,好像揍了我就特别的有面子?” “……” 这村二代混的也太惨了吧…… 胡麻心里默默的想着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几番衡量之下,心里倒渐渐有了想法。 第二十一章 打架带小鬼 到了山坡下,有泉水从石缝里汩汩流了出来,插上一端削尖的竹筒,便能将水接进桶里。 别人挑水,都是一个扁担,两只桶,灌满了走的飞快。 胡麻与周大同这对卧龙凤雏,却只是接满了两只桶,然后扁担穿了过来抬着。 晃晃悠悠到了庄子里,那崔蝎儿正指使着几个轮值的干杂活,过来一看,他们两人打来的水倒进去,还不到一缸水的三分之一,便冷起了面孔,喝令他们再过去打几桶过来。 什么时候这缸水满了,什么时候休息。 等这两人怏怏离了庄子,便又叫过了旁边的少年:“庄前的菜地也该浇水了。” “把这些水打了,去浇一浇菜。” “……” 被叫过来的几个少年,都面面相觑,平时浇冬萝卜,那是所有人一起干的活呀。 看出了崔蝎儿是有意整那两个,便讪讪的道:“蝎儿哥,你干嘛跟他们两个过不去呀。” “一个是族长家的,一个是婆婆家的……” “……” “呵……” 崔蝎儿冷笑:“那又怎么样?在二爷这里,靠的是本事。”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两个的懒散样子,吃的好,用的好,偏又不下功夫,既然这样,那血食还不如省下来给我们。” 几个少年见状,便都不说话了。 而当胡麻与周大同两个,抬了第二趟水上来,一看水缸居然空了,便明白了什么。 周大同在庄子里不敢说话,出来了才道:“太欺负人了!” “不行往桶里撒泡尿,让他使劲喝!” “……” 胡麻倒是唬了一跳,忙道:“平时你吃水不是从这缸里舀的?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那咋办?” 周大同窝火着,道:“捶不过他啊……” “人家是硬底子功夫,上次我抄了家伙,还是被他揍的跪下叫蝎儿哥……” “……” “我肯定不会……” 胡麻看着呆头呆脑的周大同,心里想着,但一番思索,心里竟也没有什么把握。 自己拳脚基本上没练过,火炉子进境倒不慢,但那是辟邪驱鬼的,打人专业不对口。 正琢磨着,不远处红影一闪,胡麻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竖着扁担站下,向周大同道:“你先去把水接满了,我有点事。” 周大同点点头,拎着两个大桶去接水了。 胡麻则转过身来,向旁边的荒草丛里说道:“出来吧,小红棠。” 一阵阴风拂过,分开了荒草,就见坡上一块歪歪斜斜的石碑后面,小红棠拎着蒙了红布的篮子伸出了脑袋。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负责给胡麻送饭,胡麻怕引起别人的关注,也都习惯了在庄子外面吃,便往山坡上一坐,打开了篮子,吃着里面的肉。 “婆婆在忙什么?” 他边吃边有些好奇的道:“最近一直没见她过来。” “找人呢……” 小红棠抱着石碑在那里玩耍,道:“已经找到了,又跑了,婆婆便又去找了。” “这么大把年纪,又要帮着我割太岁,又要做着这些事……” 胡麻心底,有些复杂滋味。 低呼了口气,才又道:“崔家姑娘有个叫崔蛾的,你知道不?” “小红棠知道,被山神老爷娶走啦!” “……” 胡麻心里微动,追问道:“真是山神老爷娶走的?我怎么听说崔家人不是很满意?” “那不能怪婆婆!” 小红棠闻言气鼓鼓的,骑在了石碑上道:“崔家进林子里砍树,捡了一块金稞子,那是山神老爷下的聘礼,谁家捡了,谁家就要嫁女儿,婆婆跟崔家说了,近期捡了什么东西都要还回去,但崔家却偷藏起来一小块没还,所以崔家的蛾姐姐半夜里就被山神给带走啦。” “但婆婆说崔家有捡的东西没还,崔家不认,还骂婆婆胡说。” “……” “是这样?” 胡麻听着,微微皱眉,道:“那山神老爷呢?” “被婆婆驱走了。” 小红棠道:“那是外来的邪祟,婆婆见它害了命,就不让它呆在这里,后来婆婆还念叨了好几次,她应该一开始就下死手的,不然崔蛾姐姐也不至于被那个行子给害死了……” “难怪寨子里的人没听过……” 胡麻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一时替婆婆有些不值。 再想到那崔蝎儿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心里就更来气了。 咱婆婆本来就受着你的委屈,你还要一直挤兑我? 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向小红棠道:“小红棠,你怕二爷?” 小红棠呆了呆,用力点头:“嗯!” 胡麻想了想,又道:“那你怕其他人不?比如庄子里的那些人?” “不怕。” 小红棠似乎是认真想了想,道:“他们身上热烘烘的,小红棠不喜欢靠近他们。” “但小红棠不怕。” “二爷不能碰,碰了烫手,他们……他们不烫手。” “……” “那我就明白了……” 胡麻默默的想着,将一块肉挟了起来,忽然道:“要是这样,那你呆会帮我个忙?” 小红棠呆呆的抬头,不知他想做什么。 胡麻晃了晃筷子里挟的肉,道:“办好了,这块肉给你吃!” 小红棠眼睛顿时亮了,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 …… “三担六桶水挑完了,可以歇着了吧?” 回到了庄子,胡麻与周大同将水倒进了缸里,浅浅的不到半缸。 正常来说,这大桶接了六桶,倒进去一缸水就有了,可如今水都被舀了出来去浇萝卜,看着自然可怜,连晌午头做饭都不够。 崔蝎儿见胡麻搁回了扁担就要回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得一摔手里的柴刀,怒视着胡麻道:“我刚刚说了让你们把水挑满,你没听见?” “平时早该满了。” 胡麻道:“今天倒了六桶都没满,也不知是不是缸漏了,翻过来瞧瞧?” 周围小伙伴们都悄悄抬起了头,翻过来瞧瞧这像话? 崔蝎儿也给气笑了,拧着手腕上前,道:“之前你说你身上有伤,一直没练,现在水都能挑了,伤也好了吧?趁着今天二爷不在,我正好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胡麻吁了口气,道:“那你来吧!” “真要动手了?” 周围少年们一脸兴奋,纷纷围了上来,倒是周大同见状,忙悄悄的缩到了一边。 崔蝎儿见胡麻并不退缩,也有些意外,旋即心里一狠:“这可是你自找的,吃了亏别找二爷哭去……” “去”字尾音还没落下,便忽地欺身冲来。 如兔起鹘落,竟是一下子就窜出了三四米,拳势沉重。 周围少年们都不由吃了一惊:“胡麻要糟,蝎儿哥这是要下重手哩……” “先打服了族长家的,又捶了婆婆家的,这可就厉害了……” “……” “扑通!” 但也就在周围一群人心都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时,院子里却悄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崔蝎儿眼见得一拳打到胡麻脸上,却忽地双腿一绊,竟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只有胡麻能看见,是小红棠忽地出现,抱住了崔蝎儿的双腿。 “干的好!” 他心里称赞了小红棠一声,跟着冲了上去,眼神示意小红棠双腿给他掰开,露出了裆里那俩铃铛,抬脚就踹。 ……反正二爷说了,有黑油膏在,不管啥伤都治得好是吧? ……咱平时不练把式,但二爷教的招都用心记着呢! 而且既然动了手,也没什么重不重的,你不就因为我是走鬼婆婆的孙子看我不顺眼? 你不也总说什么我们胡家养小鬼? 告诉你,说对了! 二世为人的他可是明白,人不能主动惹麻烦,该躲还是要躲,可一旦确认躲不过去了,倒不如主动一点解决。 越主动,越容易想到法子。 就当是为了早上粥里的那条腌肉,或是……婆婆受的气? “我打死你……” 崔蝎儿一跤跌倒,摔的头昏脑胀,紧接着档里一疼,虽然有点舒服,但也是又气又急,竟是一声闷吼,硬生生的站了起来,高高的挥起了自己的拳头。 胡麻急忙后退了几步,却不见崔蝎儿拳头落下。 心里微疑,便看到,小红棠居然骑到了崔蝎儿的脖子上,两只小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周围的少年们可没人能看见小红棠,一时只觉这小院里阴气森森,汗毛莫名的竖了起来,只觉满心诧异,崔蝎儿绊了一跤不说,怎么又跟鬼迷了一样,只在原地没头苍蝇似的转着圈? “还能这样?” 胡麻有些意外的惊喜,小红棠比想的还中用! 忙趁了崔蝎儿原地转圈,几步飞奔了过去,一拳捣在了他肚子上。 这崔蝎儿火候可真是不弱,裆里挨一脚居然没事似的,这一拳可不敢留情,用了全力,但却没成想,这一拳捣出,小腹内炉火竟是忽地被引动。 虽然是无意之举,却也拳劲猛涨。 竟是“嘭”的一声,直将崔蝎儿打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破布麻袋一般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跌在了院墙之上,又把墙头都砸出了个豁口,直直的跌飞出了墙外去。 “噢……” 周围同龄少年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院子里凉气几乎要被吸空。 小红棠也跟着飞出了几米,一见惹了祸,慌忙溜下地,捡起了篮子就跑没影了。 “咝……” 胡麻也有点意外,愣了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慌忙向着墙外跑去:“怎么这么不经打?” “你可千万别死啊蝎儿哥……” 第二十二章 炉火纯青 要揍崔蝎儿一顿是真的,这会子心慌也是真的。 胡麻可不想惹事,只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性,这个崔蝎儿天天这么阴阳怪气的针对,不回应一下指不定惹出大事。 再加上,这家伙的针对,可不只是嘴上,早上分白太岁,每次都克扣自己的,虽然与现在自己每天的伙食相比,这一点白太岁无足轻重,但这玩意儿可是自己的命,一个铜板那也是钱啊…… 与其磨磨蹭蹭,不如一劳永役。 但就算这,胡麻也是先说服了小红棠,让她暗地里帮着自己下手,想着给这家伙揍一个鼻青脸肿,长点教训。 可是,这家伙不是庄子里除二爷外最厉害的么? 怎么这么这么脆? 周围小伙伴还慌着神时,胡麻就已经急急冲出了庄子外,把摔进了酸枣丛里昏迷不醒的崔蝎儿拖了回来。 看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一边大叫着让别人去林子里喊二爷回来,一边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做心肺复苏,急出一身冷汗,就差给他跪下了。 “怎么着了?” 庄子外面,很快就响起了二爷的惊叫,他本就是巡完了林子回来,正赶上了报信的。 一看这庄子里的场景,见鬼般看了胡麻一眼,慌忙喊着:“快拿黑油膏来。” 肉山并不是所有的肉都可以用来吃,比如黑太岁,吃了会生病,甚至中毒。 但是黑太岁也不是没用,割下来,加入各种山里采的草药,可以炼成一种油膏,名字就叫黑油膏,用来治外伤再好不过。 二爷这里别的东西都缺,惟独这黑油膏备了很多,就是用来让这些小子们大胆的厮斗练把式的。 黑糊糊类似猪油一样的油膏,二爷抓了一把,撕开崔蝎儿的上衣,在胸膛上揉搓着。 他这手法倒比胡麻那好使,不一会,崔蝎儿喉咙里呻吟了一声,慢慢醒转了过来,但一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胡麻,顿时脸色惊惶,大声的叫了起来:“有鬼,有鬼。” “别他娘的丢人现眼了,扶床上歇着去。” 二爷愤愤的朝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差点又把人给抽回去。 有没有鬼不重要,但跟着二爷学本事的,居然怕鬼怕成这样,才是胡闹。 “你跟我过来!” 二爷让人将崔蝎儿扶回了房间,才起身瞪了一眼胡麻,转身向堂屋里走了过去。 胡麻也是心下惴惴不安:“这是要挨训了?” 却不料进了屋里,二爷转身就把门一关,猛然转身看向了胡麻,一脸惊奇: “你是怎么把他打晕的?” “……” “我……” 胡麻有些反应不及,小心道:“用了一点小小的策略……” “不是说这个。” 二爷紧张的道:“我是说,这小蝎儿跟了我快三年了,血食矿都下过一回了,炉火极旺,人也听话,家里给他说了媳妇,他连女人的手都不敢牵,你怎么就能把他给打晕了过去?” “甚至炉火都差点散了!” “……” “就这么打的啊……” 胡麻也有些说不清楚,比比划划的,形容了一番。 二爷脸色沉了下来,微一沉吟,忙叫了胡麻过来,伸手抵在了他的小腹上: “行功!” “……” 胡麻不知所以,也不敢怠慢,只能按着平时的行功方法,运行起了身体里的火气。 这一下子,小腹位置的火炉,如果只是一堆通红的碳,那么他现在这一行功,便像是一下子给这炉子里灌起了风,那碳顿时齐齐大亮,转而又窜出了熊熊的火苗。 他只觉身体瞬间变得滚烫,尤其是二爷的手抵着的位置,更是散发出了一股子火气,将二爷手掌都弹开了。 “我的娘嘞……” 二爷后退了几步,声音都像是有些呻吟:“你这炉子怎么烧的这么旺?” “这……” 胡麻哪能回答得了这些,疑惑道:“这就很旺了?” “烫手了都,还不旺?” 二爷人都有些风中狂乱了,才忽然反应了过来,看着胡麻:“平时,婆婆除了让小红棠给你带馒头,带好吃的,还带了别的?” 胡麻知道二爷已经想到了,纠结了一下,迎着这双大眼睛,小心点了点头。 二爷声音微微发颤:“不是每次都带了青太岁吧?” 胡麻刚想点头,便从二爷的表情咂摸出了什么。 如今的二爷,虽然是在向自己确认,但看他的表情便可以知道,从这火候深浅估摸,他其实已经猜到小红棠每天给自己带了什么了。 想到了二爷与婆婆的关系,此时再明显的撒谎,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因此他只是沉默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的天啊……” 二爷缓缓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声音都变调了:“婆婆这是把太岁老爷请家里来了吗?” …… …… “二爷这是emo了?” 看着二爷那萎了的样子,胡麻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了。 此时的二爷眼神明显有点不太对。 就跟彩礼三后面五个零的人一下子在洗浴中心三后面两个零遇着了一样的状态。 他瞅着胡麻,几次想说话,却又闭了嘴。 自己那么大一块青太岁啊,却直接当肉一块块的做给了胡麻吃。 本来就以为自己这行为,已经算是惊人的浪费了。 要不是因为感念婆婆当初的救命之恩,又知道胡家如今遇到的事太大,他才舍不得呢,可是,这一大块青太岁,都快给胡麻吃完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忍痛割的爱,只算零食。 不是,怎么可能有人把那金贵玩意儿当饭吃啊? 换成小金饼子去娶媳妇买楼不更好? 咱二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啊,年轻时去城里厮混过的。 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也不这么吃的,有点子都是用来给老太爷吊命的,不说那些富商贵人,就算是红灯会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吃不起这样的血食啊…… ……不是,你都天天吃那个了,还惦记我这块青太岁? “其实也不是天天吃……” 胡麻都有点担心了,小声回答:“偶尔一两天……” “偶尔一两天吃也不像话啊……” 二爷感慨着:“那东西就不是用来给人吃的,是用来换钱的呀……” “我想说偶尔有一两天,也是没吃的。” 胡麻心里暗想着:“再说了,这玩意儿咱们拿去换了钱,不也是被别人吃了?” 当然这就不说了,怕再刺激到了二爷。 好在二爷六十年的童子功非同小可,过了盏茶功夫,抽了两袋烟,还是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叹了一声,向胡麻道:“罢了,毕竟也是件好事。” “不过你小子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好及时的帮你换符啊……” “……” 一大一小两个大眼瞪小眼。 胡麻琢磨着:“你之前根本没跟我说过什么要换符的事吧,只说盯着猪屁股就知道自己火候了……” “谁能想你进境这么快?” 二爷同样也琢磨着,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馋女子不?” “?” 胡麻都冷不丁被这个问题问懵了:“那还有不馋的?” 不过,大概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事,分散了注意力,倒也没有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注点意哈,别人都是循序渐进,你这一下子就这么猛了,更容易坏事。” 二爷严肃叮嘱着:“寨子里嫁了人的不能碰,寡妇也不能碰,就连那羊圈,你也少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胡麻都无语了:“我馋归馋,没那么馋……” 二爷也确实看他不像那几个不争气的,便重新点起了火炕,把之前与胡麻一起从林子里带回来的柳枝拿了出来,让胡麻脱去了外套坐在火堆旁边等着。 自己嘀嘀咕咕念了一阵子,然后将柳枝的一端烧着了,重新在胡麻的胸膛上描划着,也仍是和上次一样,触感冰冷,阴气蚀骨。 但不同的是,胡麻如今火力旺盛,这阴气及体,被火气一冲,便消散了。 “咦?” 二爷皱了皱眉头,一遍遍的描,但胡麻身体里的火力太旺,居然描不上。 仿佛缺了墨水的毛笔也似,描了几遍,才勉强描上。 等这符文勉强起了作用,二爷也看着手里干枯萎缩的柳枝,直接扔进了火里,叹道: “咱们得再去你干娘那里铰一根了。” “……” 胡麻好奇的问道:“这还要经常换?” “当然。” 二爷解释道:“点炉子,便是要借阴气封住你体内的阳气,这样才能越烧越旺。” “但随着你炉火烧了起来,早先的阴气便渐渐被冲淡了,到了这时候,便要用更多的阴气重新把封阳符给你补上。” “对咱来说,这就叫换符。” “正常来说,换过一次符,就可以直接下矿井了。” “但你这……” 话都有点说不下来了,整根柳枝都描不成一次符,他这火候得怎么算? 师傅没教过啊…… 胡麻想起了婆婆每天给自己送来的血太岁,倒是低叹了一声,道:“我这能算什么,全都是因为婆婆对我好罢了。” “咦?” 二爷倒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倒还有点子数!” “既然知道婆婆不容易,那就别偷懒。” 说着站起了身,道:“现在啊,现在你火候到了,二爷我也该教你点真本事了。” 第二十三章 真把式 “教我一点真本事?” 胡麻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微直起了腰。 如今,在这庞大的不安与对命运的未知中,再没有比这个更吸引他的了。 “咱们寨子里这些少年啊,跟着二爷我,就是过来学拜太岁的……说白了就是割肉。” 二爷叹了一声,慢悠悠道:“但其实吧,二爷这本事,也是有讲究有师承的,不仅能教人点起火炉子,避免邪祟冲身,也有祛邪克敌的法门。” “而这把式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教你怎么把身体里的火给引出来……” “……之前我让周大同教你的把式,你现在都学的怎么样了?” “……” “把式?” 胡麻认真想了一下,道:“我学的很认真,每个动作都记住了。” “你学的认不认真,我还能不知道?” 二爷想起了平时胡麻的懒散奸猾,皱了皱眉头,道:“你打一遍我看看。” “好。” 胡麻立刻起身,在二爷面前,将那套把式打了一遍。 动作浑圆规整,趟步有力,一招一式,确实都练的板板正正。 “咦?” 二爷都吃惊了:“你小子还真没偷懒?” 他哪里知道,胡麻只是为了不浪费炉火,才逃避了类似跑山,厮斗,举石墩子这等磨砺体魄、同时也是为了发泄过多精力的行为。 但他也知道保命的重要性,所以对于行功、老把式等,学的时候认认真真,平时很注意看别人怎么练的,也在自己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没事了也自己慢慢的趟着步子。 别人瞧着,这慢吞吞的,像是在偷懒,但是放慢了下来,倒是更容易掌控这把式的细节。 毕竟自己上辈子好歹也做过广场舞领舞,这点子运动天赋还是有的。 “这聪明孩子跟笨孩子比,就是不一样啊……” 二爷都有些无奈的摇了下头,可惜的道:“要是能再勤快一点就好了。” “你说的那是周大同,我可不一样……” 胡麻默默想着,但也没有打断二爷,只是听他继续讲。 “你有没有觉得,这把式很奇怪,拳脚不像拳脚,刀法不像刀法?” 二爷清了清嗓子,认真向胡麻道:“其实,这把式,就是行功的另外一种法门。” “你平时行功,引火气入炉,那是行内功。” “而这老把式,其实是为了行外功,就是把你炉子里的火气引出来,击邪破祟。” “当然了,二爷我只是会什么就教你们什么。” “其实咱们寨子里这些年轻人,一辈子也用不上行外门,就连他们的火候,也等着一娶媳妇生娃,就废掉了,所以我就让他们练着玩,也不用教真的。” “……” 难怪…… 胡麻这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二爷这里,教把式,却不教怎么用把式对敌。 他平时教人打架,都只是让人厮斗,打的多了,就会了。 “点炉子前期,只求着炉火越旺越好,那是万万不敢向外引的……” 这时二爷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二爷这把式,往往都是到了火候才会教人,可是普通的年轻人吧,天份不高,血食不足的,练个三五年,也到不了火候。” “一练人就废了,就算你们这代人,伙食好,每天都能吃上太岁肉,没个一两年,也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火候的。” “至于你……” “……” 二爷忽然又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一开始就是有打算要教胡麻这真把式的,毕竟他天天吃青太岁,谁家有这条件? 所以他预计着,一个月左右的功夫,就要试试胡麻,火候到了,就教他。 可谁能想到,这才十来天,人家不仅火候到了,而且…… ……二爷又有点emo了。 “总而言之吧,你现在的火候,那也算是到了。” 勉强挽了点尊,二爷打起了精神,道:“所以,现在就是教你这真把式的时候……” 他说着,直接起了身,趟步拉拳,演示道: “你瞧咱这把式的第一式,双手虚握,趟步行拳,其实是在模拟双手握刀,当然,你攥紧了当拳头用也可以,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姿势。” “你这一拳这样往前走,吐气开声,炉升火旺,同时逆行符功,便可以将一股子火气从炉子里引出来,随这一拳打出去。” “你不行这个功,这一拳就只是野力气。” “行了这一功,不仅力气会变大,还引动了咱的炉火。” “甭管那是邪祟,还是背鬼人,中了这一下,那都是不死也得伤……” “你能一拳把崔蝎儿打的背过气去,便是因为无意中引动了炉火,当然,正常人这一拳想引动炉火,那得是苦练的,而你……唉,炉火太旺,冷不丁的,就随着拳头给打出来了。” “……” “原来是这样?” 胡麻瞧着,已经有些兴奋。 是啊,这世界满是邪祟,那人自然也不能只是靠点起炉子,被动防御。 主动出击的手段,也是要有的。 见到胡麻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的惊喜,二爷也顿时有些飘飘然。 合着这小子也不是一点不肯用功啊…… 他识文学字的时候,脑瓜子就聪明,学到了这真把式,那一脸期待也明显不是假的。 那么,这小子只是不愿出傻力气? 可基础功夫也是很重要的啊,炉子就是要越出力气才越旺的…… ……不对! 这个想法二爷才刚刚生起来,就想到了胡麻这一炉旺火,整个人又萎了。 “刚给你说的这一拳,就叫开山。” 他压下了心底的杂念,继续带了点祟敬的神色讲着,便如当年教自己那位老师傅: “你用拳,这就叫开山拳,你用刀,这就叫开山刀。” “而第二招,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行功法门不同,自左而右,这叫搬拦捶。” “第三招,则是转身后挑,自下而上,这叫……猴子硬摘桃!” “……” 胡麻正一脸认真的听着,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摘桃就罢了,还硬摘? 二爷脸色微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名字就是这样的,我遇着的老师傅也这么教我的,你别瞧咱们这名字可能不咋样,但却都是实打实的硬本事。” “就这么开山、搬拦,再硬摘个桃三下子,加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真阳箭,那可都是二爷我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嗯嗯!” 胡麻调整了状态,继续一脸崇拜的看着二爷:“还有呢?” “没了。” 二爷缓缓收了势,背着双手,道:“当年老师傅就教了我这些。” 胡麻诧异:“这套把式的练法来看,后面还有不少啊?” “有吗?” 二爷脸颊微红,幸好屋里灯暗,脸皮又黑,看不出来,嘴硬道:“反正我就学了这些。” 当初师傅嫌自己笨,只教了这三招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就够了。” 胡麻也立刻改了口风,道:“一招鲜吃遍天,咱这都三招了,还不够?” 说着站起了身,兴奋道:“教我吧!” “居然还是个急性子……” 二爷被胡麻那句一招鲜吃遍天,哄的非常舒服,笑呵呵的踢开了小板凳,道: “来!” “……” 本来二爷只是想告诉胡麻火候到了,准备要教,但也不必这么大晚上的教,可如今,一老一少,兴致都到了,那就真个在这油灯之下,认真学了起来。 二爷不厌其烦,一点一点告诉胡麻要怎么出拳,怎么行功,若使拳,这一势怎样才能打出气魄,若使刀,又该注意什么。 这么一个讲,一个学,竟是不知不觉,到了鱼肚白时。 胡麻已经将二爷讲的关窍,都记在了心里,剩下的只是自己揣摩与练习。 而二爷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见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才恋恋不舍的让胡麻回去。 “虽然身体是凉的,但血太岁吃的太多,我火候倒比别人深了。” 躺回床上,胡麻还在默默的想着:“等我把二爷教的把式也学好了,岂不能帮到婆婆了?” 虽然心里清楚,婆婆只是为了救她的孙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别说太岁了,没准会对自己不利。 但一想到这么个年迈老人,却还这片老阴山里,每天辛苦的为自己采着太岁,心里多少有些别扭的感觉,自己顶着她孙子的身份,享受这好处,也做不到那么的心安理得。 况且,帮婆婆,本来就等于是帮自己不是么? 而在此时的老阴山里,一株大树下,小红棠瑟瑟发抖的说了惹祸的事情。 婆婆坐在了篝火前,脸色阴晴不定。 听到了胡麻因为崔家小子对自己不尊重,于是出手打伤了他的事情,良久,良久,她竟是一声轻叹,摸了摸小红棠的脑袋,轻声叹道: “他之前一直挺小心的,现在却做了这么莽撞的事,可见是懂得心疼婆婆了……” 第二十四章 一柱半香 这荒野寨子里的少年,都讲究一个野蛮生长。 胡麻与崔蝎儿打架这件事,打出了胡麻的霸道,少年里冷言冷语的少了,敬畏多了。 身为婆婆的孙子,他在二爷这里地位超然,本来身上就有几分神秘色彩,再加上与庄子里本事最大的崔蝎儿一番教较,那离奇诡异之处,下手凶残狠辣,使得每个人都怵头。 “传说婆婆会养鬼,难道他身边也有鬼跟着?” “……” 想到了这些传言,他们看胡麻的眼神,也都有些敬畏了。 第二天一早盛粥的时候,掌勺的已经换了一个人,上来就给了胡麻最大的一块。 至于周大同,则更是对胡麻钦佩万分了。 他是跟二爷学本事的人里,倒数第二懒的家伙,胡麻倒数第一。 就连胡麻的把式,也是他教的,深深知道胡麻现在练到了什么水准。 可那又怎样? 人家会邪法啊! 他们本事低,看不出事情的关键,只觉得崔蝎儿一靠近胡麻就绊倒的事吓人。 连带着与胡麻关系近的他,都被少年们敬畏起来,挨揍也少了。 至于胡麻,心里却也不敢放松,他深深的明白自己如今的状态,知道趁着现在血食充足,快速的,尽可能的在自己的炉子里攒起旺盛的火来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身体状态,他不能像别的少年一样每天挥汗如雨,可是二爷教的那套把式,还是认真的去揣摩。 小红棠继续给自己送着饭,充足的血食之下,他的炉火也愈发的旺盛。 二爷带着他,又去了一次树林里,拜访他的干娘。 上了三枝香,用了俩馒头当供品,然后从“干娘”那里铰回来了四五根柳枝儿。 而因着他炉火太旺,几乎两三天,就要换一次符。 而且,每次换符,消耗的阴气,都要比之前更多,第一次给胡麻换符,只是烧了小半截柳枝,就画上了,第二次,便用了整整一根,第三次,却是几根合在一起,才能画上了。 二爷都时常啧啧有声,但也不敢怠慢。 反正柳枝儿没了,就带着胡麻去他干娘那里铰去。 如此去了几回,有一回到了地方,忽然发现溪边找不着干娘了。 二爷带着胡麻一阵寻摸,终于在几十米外一株大树后面,找到了胡麻瑟瑟发抖的干娘。 “你乱跑什么?” 二爷很不高兴:“我带着你干儿子过来串门,都找不着你家了。” 说着又上去铰了一捆,完了怕这干娘再跑,还用根红绳拴上了。 如是几回,连胡麻都有些心软了,小心道:“二爷,干娘再铰,就秃了……” 二爷道:“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改个称呼,叫干爹也行……” 阴风瑟瑟,不剩了几根枝叶的老柳树瑟瑟发抖,簌簌有声,听起来像是在骂街。 但虽然委屈了干娘,胡麻的火候倒是愈发的旺盛,渐渐的炉火滚滚,精力充沛,整个人都仿佛焕然一新。 现在的他,别说出庄子了,自己进林子都敢。 而二爷教他的本事,也是用心揣摩着,一点不敢怠慢。 到了如今,唯一有点碍眼的,倒还是那个崔蝎儿。 他挨揍的第二天,在床上躺了半日,看起来很重,但第三天便又生龙活虎了,倒让人感慨那黑油膏的神奇。 可是他伤虽然养好了,却明显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气。 别的少年还都以为,他第一次跟胡麻打架,是因为中了邪,肯定会向胡麻再打一场,但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老实了过来。 二爷看得清楚事情关键,他自己明显也看得清楚,不敢真个找胡麻麻烦。 只是时不时在胡麻身后阴森森的瞧着他。 但胡麻也不在意,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自己被窥视的还少么? 他这点子压力,不算什么。 一心行功烧炉子的他,在堪堪到了二爷这里的一个月上,吃完了小红棠送来的一碗血食之后,忽然心有所感,觉得自己小腹内的炉火,猛得旺盛到了一个程度,如破茧成蝶。 若要仔细形容,便像是这炉火太旺,隐隐烧熔了什么也似。 此时的胡麻本是躺在了铺上,默默的行功引导身体里的火气,而在出现了这种感觉的同时,便只觉昏昏沉沉,周围泛起了暗红色的雾气。 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再次来到了那个幽隐阴暗的庙里,身体荡开雾气,便看到了眼前的香炉之上,一枝信香立于炉中。 上一次退出这个梦境时,他明明记得,自己将信香拔了下来。 但如今看去,却见炉中,仍立了一枝香在,约三尺余长,上有丝丝金纹。 一点火光,时隐时暗,周围的暗红色雾气,都似浓郁了不少。 “咦?不对!” 胡麻正觉奇怪,往旁边一瞧,却又心里微讶,只见香炉旁边,还有一香,约二三指长,暗红纤细,正是自己上次拔下来的。 “我是一枝香,变成了两枝?” 他隐约感觉,这香的变化,大概与自己刚才的感觉有关。 似乎是自己的火候到了一定程度,进入了另外一个层面,这庙里的香,便也有一根到了极限,竟又生出了另外一枝来。 难道说这香,便与我平日里吃的太岁有关? 他压下心里激动,靠近了香炉,细细的打量着。 仿佛这香上明火,也能照亮一些周围似的,他看到了这香案后面,一大片深沉的阴影里面,也微微显露出了案后隐约的神像轮廓,只是仍然看不仔细。 想要从香案旁边绕过去看清楚,又发现随着自己走动,雾气跟随流淌,空间变幻,似乎自己永远也走不到神像的前面。 胡麻只能慢慢站下了脚步,只是心里的疑惑,却不免更多: “一柱香变了一柱半,我若继续保持这进境,是不是会变成两柱香,甚至更多?” “这庙又究竟是什么?” “上次连接的那位转生者,说过很多跟我一样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们也是像我一样,被人误招来的?” “……” 这些问题,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的心头,只可惜,现在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转生者,都有和自己一样的庙。 “这信香变得如此粗长,那与其他人沟通的能力,是不是也变强了?” 他微微一动,观察着那枝信香。 立在香炉中的这一枝,足有拳头大小,半米长短,与自己一开始见到的纤细模样,可谓天差地远。 那香上散发出来的烟气,也浓郁了许多,幽幽荡荡,伴随着红雾,不知飘向了何处。 虽然知道这样似乎会燃烧这枝信香,但胡麻却没有拔下来的想法。 按理说,老阴山那位转生者,如今应该已经陷入到了沉睡,自己不太可能再找到其他人,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一些想法,便如哪怕明知自己没有人联系,手机也要保持开机一样。 或许,会有人找到自己呢? 况且,这三次进入梦境中的经历,也让胡麻隐隐发现,这信香在自己处于这个庙里时,便会不停的燃烧,仿佛在寻找着同类,以求连接。 但自己在醒了过来时,信香便主动停止燃烧了。 那么,自己如今将这枝信香插在了香炉里,是否就等于同,开了手机,等人联系? 在这个陌生又格格不入的世界,竟如此的渴盼着再次听到同类人的声音…… …… …… “沙沙……” 同样也在胡麻沉浸在那个奇异的庙里,思索着这一切的联系时,他所住的偏房,房门悄然被打开,一个人影悄然摸进了房来,竟是睡在另一侧偏房里的崔蝎儿。 他瘦高个的个子,居然落地无声,身形呆板木讷,一点一点,仿佛木偶一般移动着身体,悄悄来到了胡麻床头。 看着沉睡的胡麻,他脸色愈发的惨白,眼睛里似乎满溢了怨毒与凶狠之色。 两只手慢慢的抬起,居然握着一柄锈刀。 刀尖对准了胡麻沉睡中的脸庞,高举过顶,脸上骤然过了一抹诡异的凶残。 …… …… “那位被困在了狐棺村的老兄,说自己能撑一个月,现在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胡麻还在梦里,默默想着:“我如今虽然学到了一点本事,但自保尚且不够,救人就更难了,若是能够‘连接’上第三位转生者,倒可以替那个老兄找找帮手,可这没动静啊!” “难不成就先把这位老兄忘了,等有机会出了这片大山,再找其他的转生者了解情况?” “……” 他通过上次简短的交谈,就知道那位转生者,了解很多情况。 自己若能再度与他通话一次,如今心里的很多疑问,都有可能得到解答。 可他遇到了麻烦,自己麻烦也不小,又怎么帮得了他? “咝……” 但也就在胡麻思索着这一切时,身边暗红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忽然悄悄的流动了起来,而这流动的速度,竟是越来越快。 待到他有所察觉,便惊讶的发现,这些雾气居然像是狂风暴雨下的潮水,滚滚荡荡,弥弥漫漫,内中隐约可见一柄尖刀,忽地刺向了自己的面门。 他猛得惊醒,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却又顿时吓了一跳,正正的看到了眼前崔蝎儿那张惨白的脸。 以及,他双手握住,对准了自己面门的尖刀。 第二十五章 真阳箭 睁眼见刀,这还不算,更诡异的是,胡麻此时刚刚醒来,眼中似乎还弥漫着那个古怪的梦里带出来的暗红色雾气。 因此他的眼中,清晰的看到了崔蝎儿如今的样子,只见他一脸的惊恐与痛苦,而在他的脑袋旁边,还有着一颗惨白的脑袋,他的四肢,也被另外一个惨白细长的身体束缚缠绕着。 居然有另外一个人,紧贴在了他的身上,四肢缠着他的四肢,脑袋紧贴在他的耳边,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贪婪凶残的兴奋盯着自己。 是那只白脸怪人? 看到了此时崔蝎儿的模样,胡麻脑海里,便突地闪过了一个画面,那是自己刚刚苏醒在这个世界里时,想要逃出寨子,却在寨子边缘遇到的三只邪祟。 如今缠在了崔蝎儿身上的这一只,正是那只当时蹲在了树上的白面鬼,他怎么忽然与崔蝎儿的身体缠绕在了一起? 不及细想,崔蝎眼中凶光大盛,猛然挥刀,向着自己脸上刺落下来。 这一刻,胡麻浑身僵硬冰冷,身体仿佛不听使唤。 可眼见着那刀尖已经扎向了自己面门,他内心里也紧张到了极点,竟是福至心灵。 “噗!” 堪堪一刻,胡麻身体里的火炉子,似乎骤然熊熊燃烧了起来,火气急涌。 而他则猛然咬破了自己舌尖,鲜血伴随着这股子火气,直直的扎向了崔蝎儿的面门。 “啊……” 胡麻明显的看到,这一股子血气,喷中了崔蝎儿的面门。 他似乎也被喷的神色一乱,后退了一步,而那缠在了他身上的白面怪物,更是仿佛被火灼烧了一样,发出了一声尖厉可怖的惨叫。 细长柔软的四肢,猛得从崔蝎儿身上松驰了下来,双手捂着脸,一脑袋撞到了窗户之上,伴随着一股子阴风,呼喇喇的不知道逃向了什么地方。 借这时机,胡麻猛得坐了起来,飞快靠向了墙角。 “怎么了怎么了?” 同睡在侧屋里的少年们,也纷纷被那一声惨叫惊醒,迷迷糊糊的大叫。 有人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到了手持利刃,站在胡麻床头前的崔蝎儿,顿时吓的高声大叫。 “二爷,二爷……” “……” 叫不几声时,房门已经被踹开,身材高大的二爷进了屋子。 “快点灯!” “……” 不用他提醒,周大同已经在惊醒的时候,便慌不迭的摸起了火镰,点亮了墙上的油灯。 昏黄灯光之下,崔蝎儿呆呆看着手里的利刃,又抬头迎向了二爷的眼神。 忽地刀子掉落在地,他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 二爷在这时候,居然表现出的出奇沉稳,先上前试了试崔蝎儿的鼻息,才向胡麻喝问。 “白脸妖怪!” 胡麻现在炉火旺,胆气也大,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冷静道:“我看到他身上刚缠着一只白脸妖怪。” “拿刀进来,想要……杀我。” “……” “都把灯点起来!” 二爷无暇细问,只是一听,脸上便已一片严肃:“所有灯都点上。” “带了祖灰的,把祖灰都给我!” “……” 他高声叫着,喝命所有的少年们都忙起来,清点人数,而他自己则是冲出了偏屋。 去靠墙的兵器架子旁边,抄起了一柄大刀,拿着少年们给了自己的祖灰,循着庄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将这祖灰,围着庄子,撒成了一个圈,这才火气腾腾的回来,面门烧的通红。 “二……二爷,这是咋了?” 少年们早就起来了,凑在了一块,有人手里还拿了家伙什,惊惧的问着。 四下里一片漆黑,黑暗仿佛在挤压他们身边的微弱灯光,让人心里升腾着一股子寒气。 “没事,你们睡觉吧!” 二爷沉声道:“别分两个屋,挤到一个屋里睡……” “……那啥,把崔蝎儿搬到我屋里来,小胡麻,你也跟着我过来。” “……” 少年们忐忑惊疑的眼神里,胡麻跟着二爷进了他的堂屋。 崔蝎儿兀自未醒,二爷试了试他的鼻息,才放心下来,也没有急着把他叫醒。 “白脸妖怪?” 二爷把堂屋里的油灯也点燃了,脸上的表情同样惊疑。 “对,样子很奇怪……” 胡麻把自己刚刚醒来时看到的场景告诉了二爷,但没有说自己是在梦里得到了警示,只说忽然醒了过来,就看到了崔蝎儿站在自己床头,隐隐约约,看到了那白脸妖怪在他身上。 “是白脸山魁……” 二爷听了,神色已控制不住的沉了下来,似乎也在后怕: “这邪祟是怎么敢跑进我这庄子里来的?他又怎么缠到了崔蝎儿身上的?” “……” 胡麻想起了一事,低声道:“别的我不清楚,但那件事后,他经常盯着我。” “看起来很不满意,仿佛想再找我打一架。” “……” “盯着你?” 二爷仿佛明白了过来,有些烦燥的看向了崔蝎儿,低声骂道:“我早先就跟这小子说,不能这么凡事计较,心放宽点,他就是不肯听,改不了他们崔家那小心眼的毛病……” “这是一直记恨着你,日思夜想,倒把那只白脸山魁招到了身上,差点酿成大祸了……” “还能这样?” 也是到了这时,胡麻才明白了过来。 平时他在这个庄子里,也是非常安排的,二爷在的时候,连小红棠都不敢进来。 如今却是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等于这庄子里点了多少火炉子。 可是那邪祟却缠上了崔蝎儿,还要借着他的手伤害自己,本身就是不太合理的。 但被人记恨也会引发这种事?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果然还是有些浅薄。 “不过……” 二爷也是恨恨的骂了几声,才又有些古怪的看向了胡麻:“你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我到的时候,那行子似乎已经跑了?” “……” “我……” 胡麻有些尴尬,指着崔蝎儿的脸,道:“我太害怕了,身体也动不了。” “就想起了你之前说的方法,咬破了舌头尖……” “……” “血阳箭?” 二爷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胡麻,仔细一瞅,也确实看到了崔蝎儿脸上的血点子。 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了,颤声道:“你使出了血阳箭?” “你啊……” 胡麻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小心道:“你当时不是给我讲过吗?” 除了你,还有前世的电影小说,当然这个不能讲。 “我当时主要是跟你说了一下老把式吧,血阳箭这是压箱底的厉害法门啊……” 二爷表情都变得古怪了:“这才小半个月,你就会使了?” 油灯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胡麻想了一下,忽地慢慢吸气,猛得一道气箭吐了出去。 这次没咬舌尖,疼! 但这一道气箭,竟也是气直劲猛,直将二爷那破旧的窗棱,打掉了一块木屑。 “我的娘哎……” 二爷惊的差点跳了起来,见鬼一样的看着胡麻:“这哪是刚练了一个月的样子?” “你这根本就是炉火太盛,主动寻出路,帮你走外功了啊……” “……” 胡麻都有点心虚了:“这不正常?” “二爷我练了六十年,都没到这一步,你说正不正常?” 二爷哀声叹着:“你这瞧着炉火都比二爷我都旺了,也不对,不是比二爷旺……” “不对,就是比二爷旺了。” “只是二爷六十年童子功,比你纯些罢了。” “……” 胡麻见着二爷这紧张的样子,心想这也合理吧? 毕竟干娘都秃了。 但听了二爷一解释,倒也明白了过来,与开山、搬拦、硬摘桃相比,这真阳箭是最简单,又是最难的一招。 简单便是几乎不用学,火候到了自然就可以使出来,便是升级版的血阳箭,也只是多了一个咬破舌尖的动作而已,而难,则在于对火候要求实在太高。 二爷都是攒了十几年纯阳炉火之后,才学了这一招,而且一天之内,最多用三次。 胡麻无师自通,用了一次之后仍是精神充沛,在二爷看来,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邪门现象了。 “不管咋地都学会了……” 见着这二爷这模样,他也只能小心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老师傅当年也没教我啊……” 二爷叹着,看起来受到的打击不小,但毕竟之前已经被胡麻的炉火进境垫过一次底了,倒也慢慢的缓过了劲来,叹道: “二爷我自己练了六十年,又教了这么多寨子里的娃娃,但有一说一,你这样的我是真没见过……这应该是好事吧,但也有个问题,要提醒你了。” 胡麻倒是微微一怔,警惕道:“什么?” “出事了……” 二爷看着胡麻,低声道:“那白面山魁敢跑这里来找你麻烦,问题可不小啊!” 第二十六章 孟家妖鬼 胡麻见二爷说的凝重,立刻打起了精神听着。 二爷低声道:“二爷我这破庄子,人眼里没什么,邪祟眼里可也不是谁都敢进的,平时小红棠过来给你送饭,都不敢进庄子,是为什么?” “这里火气太旺了,邪祟别说进来,靠近了都烘的慌。” “我偏偏挑了外面的庄子住着,在这里教徒弟,其实也是因为,咱们这些人火气太旺,怕冲撞了老祖宗们……” “……” 胡麻微惊:“这说明来的邪祟很厉害?” 小红棠平时确实不太敢进庄子,趁二爷不在的时候才会溜进来。 但她只是不太敢,硬着头皮也是能进来的。 想来那白面山魁也是这样? “不是这么简单的。” 二爷摆了摆手,道:“说是邪祟,其实就是个统称,那些邪门玩意儿,有游秽,邪祟,恶物,凶煞等等好几类呢……” “咱们寨子里平时冲撞了寨民的,其实就是游秽,那些冤死不散的小鬼,也是这种,它们就凭着个本能行事,远远瞧见咱们这庄子,就吓的跑远了。” “而那白面山魁,才真称得上是邪祟,还是个厉害的。” “但就算这玩意儿,按你现在这炉子的火候而论,它应该也是怕你的,起码也是大家谁也不想招惹谁。” “可问题就出在这,这等行子,已经开了灵智了,知道趋吉避凶,他知道你炉子火旺,也知道二爷我就在庄子里,为什么还专门迷了个人过来害你?” “……” 胡麻隐隐想到了什么,心底微惊:“二爷你的意思是……” “不错。” 二爷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这有违它的本性,我怀疑是有什么在驱使着它。” “明儿个,你得把这事跟婆婆说一声,我担心跟害你那家人有关。” “……” “害我的那家人?” 胡麻心底微微惊悚,想到了前身的惨状。 守着这么大本事的一个婆婆,都被人害的魂飞魄散,给了自己转生过来的机会。 他猛得抬起了头,低声道:“二爷,你知不知道,那家人是谁?” “当初,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 二爷摇了摇头,额头的皱纹深深陷入了进去,低声道:“我问过婆婆,但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啊……” “我只知道,这应该是你胡家当年在外面结的仇,算起你们胡家来大羊寨子的时间,这怎么也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那家人下手忒绝,你胡家就剩了个老幼,都还不放过。” “这是定要让你们胡家绝种啊……” “……” 二爷说着,声音里都带了点怒意。 他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才又道:“至于你的事,那得是一个半月前了,就记得那天刮了一夜的怪风,然后就听说你走丢了。” “婆婆当时外出给村寨的人走鬼,不在寨子里,而寨子里的人,晚上又不敢出门,等婆婆第二天回来,才一并忙忙的去找,二爷我也是第二天听着信回去的,一并找着。” “但在林子里找了两天,却是一点影子也没有,急着去拜祖宗,发现当时祖宗们都没回应,倒像失灵了一样。” “后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婆婆似乎用了什么法门,才带着几个人找到了你,然后第三天头上,亲自把你给背了回来……” “……” 说到这里,二爷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有些诡异。 胡麻小心道:“怎么了?” 二爷晃了一下头,道:“没什么。” 他隐约想起了当初满寨子的人,都以为胡麻没救了,而且有刚刚找到了胡麻的人,私下里信誓旦旦的说,当时胡麻人都死透了,模样骇人,婆婆硬是说他没死,救回了寨子。 事后谁能想到呢,胡麻居然真的活了回来,只能说婆婆本事大吧。 二爷想起这事,都有些怵头,不过这事太过惊悚,倒也没必要告诉如今的胡麻了。 他继续道:“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被林子里的邪祟给迷了,婆婆也没跟别人说什么,只是私底下告我,寻常邪祟没那本事进寨子掳人,还让老火塘子没反应,是有胡家的仇人找过来了。” “她先是把你带回了寨子,后来又出了寨子一趟,那天晚上,全寨子的人都睡不安稳,就听见林子那边,总是有什么鬼哭狼嚎的声音,狂风刮着林子,一夜没停。” “那晚上,寨子里的鸡啊猪啊狗啊的,居然没有一个敢哼声的。” “整个寨子没人敢点灯,因为灯点起来居然是绿色的,阴瘆瘆的瞧着吓人。” “但总算,婆婆回来了,只是瞧着很累,在床上躺了一天。” 二爷说到这里,磕了磕烟袋锅子,顿了一下,才慢慢的道:“再后来,婆婆用了几天功夫,真个把你救了回来,其他人都以为没事了呢。” “只有前不久,婆婆私底下来了我这里一回,告诉我,那个害了你的东西,只是被她打伤了,还在外面转悠,她好容易救了你回来,那东西一旦察觉,便一定会再次过来害了你的……” “说白了,婆婆送你来我这里,除了让你学我这本事,还是想让我护着你,只有我护着你了,她才有功夫去林子里,把那个家伙给收拾了。” “我现在担心就是这个原因,这白面山魁是冲着你来的,没准跟它有关。” “……” 胡麻听着二爷的话,久久无言。 冷不丁转头,向窗外看去,就只看到一弯月牙,正缓缓隐入乌云背后。 四下里黑沉沉的,给人带来了庞大的压迫感。 在这片庞大到仿佛没有边际的林子里,正有一只鬼,随时盯着,想要自己的命…… 小红棠说,婆婆正在林子里找什么东西,就是找它? 但按理说,婆婆应该是占了上风的,可若真是如此,对方还能腾出手来,派白面山魁过来害自己? 难不成…… 胡麻心底悚然一惊:婆婆其实没有占上风? 这个念头一起,他竟愈发觉得有些惊悚,甚至都不太敢往下想了。 婆婆本事大是真的,他深有体会,但毕竟婆婆年龄不小了啊,她看起来已经是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连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了。 而这个老人,刚刚才费了那么大劲,把自己“救活”。 为了帮自己避邪祟,整日不睡的念经,还给自己找来了那么多的,珍贵异常的血太岁,帮自己续着命…… 不知怎地,胡麻想着,心里竟一时有些酸楚了起来。 这得是多大的信念,才能支撑着一位老婆婆,做到这么多的事? 这样的状态下,她本事再大,又还能撑多久? 胡麻的表情内敛,但一些细节却也被二爷捕捉到了,耿直汉子,反而能感受到胡麻的心理变化,尤其是那一刻清晰的情绪波动,心里倒也稍稍安慰: “以前在寨子里,都说这小胡麻是个白眼狼,长这么大,天天靠婆婆伺候着,还不领情,真是让人想同情都同情不起来。” “但人,总会长大的啊……” “长辈不怕孩子不懂事,总是在盼着孩子懂事这一天,等到了,也就安心了。” “……” “……” “二爷,我想进林子帮婆婆。” 沉思良久,胡麻才抬起头来,认真的向二爷说道。 “能说这话,就算婆婆没白疼你一场。” 二爷也认真道:“你现在这火候,也确实不浅,但不要急着做决定。” “婆婆本事比咱们大,你先问问婆婆的意见再说。” “……” 胡麻答应了下来,这才回了侧房收拾,只是心里有事,这一晚始终睡不着。 而刚经了白面山魁的事,众小伙伴们也瑟瑟发抖,悄然无声。 第二天起来,二爷并没有再让小伙伴们出去跑山,仿佛怕他们出去了会撞着什么,只是在庄子里面打把式,练功。 而胡麻同样也是心事重重,一直等着小红棠过来,孰不料,这次一直等过了晌午,小红棠一直没来,他有些耐不住性子,到了庄子外面一看,才忽见红影一闪。 “胡麻哥哥,你怎么才出来?” 不远处,小红棠拎着篮子,撅着嘴:“我都喊你半天啦……” “诶?” 胡麻有些意外,心想怎么自己没听见? 转头一看,在庄子周围看到了一圈淡淡的灰烬,这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昨天闹了山魁,二爷怕出事,便将祖灰在庄子外面撒了一圈。 没想到,不但挡了其他邪祟,便连小红棠也挡住了。 他忙走了过去,接过了篮子,道:“今天你早点回去,替我跟婆婆说件事……” 本想着快些吃完了好让小红棠赶紧回去,却冷不防,这一揭开,竟见篮子里是空的。 “没饭……” 小红棠呆头呆脑的道:“篮子里的饭,被你昨天吃光啦!” 胡麻有些诧异:“那今天的呢?” “今天的我不知道……” 小红棠可怜巴巴的道:“我找不着婆婆啦……” 第二十七章 城里来的贵人 “找不到婆婆了?什么意思?” 小红棠的话让胡麻心里忽地打了个突,快速的放下了手里的篮子。 “我闻不到婆婆点的香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红棠委委曲曲的道:“我在林子里找婆婆,但找不着,还被人欺负,只好又回来,可是二爷已经在庄子外撒了灰,小红棠就没有办法进庄子找胡麻哥哥了,只能等着。” “你已经在这里转了一夜了?” 胡麻这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心下担忧:“婆婆没有点香,又是什么意思?” 从昨天晚上的白面山魁,再想找不到家的小红棠,心间愈发有些沉重,忙让小红棠在庄子外面等着,快步回到了庄子里面。 二爷正仔细的询问着已经醒了过来的崔蝎儿训着一些话,那崔蝎儿脸色惨白,一见着胡麻,便立刻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却见胡麻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看着二爷。 二爷见着胡麻脸色沉重,便明白了过来,一起来到门外,低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红棠说她找不到家了……” 胡麻快速的将小红棠的情况跟二爷说了一遍,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情况不太对。” 二爷眉头微微皱起,低声道:“小红棠是婆婆养的使鬼,有香烧着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只有婆婆给她点起了那柱香,她才能找着婆婆,走鬼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点这柱香的。” “那婆婆……” 胡麻心里顿时微颤,抬头看向了二爷。 “遇着事了不要慌。” 二爷察觉了胡麻的担忧,沉声说了一句,但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担心。 正想着时,却见庄子外面的山坡上,有几个打着绑腿、穿着蓑衣的采药人走了上来,远远的瞧见了二爷,便道:“二爷,今天早上出来,族长让我们顺道过来给你捎个信。” “寨子里有点事,让你把庄子里安顿好,赶晌午头过去一趟呢。” “事情很重要,你可别耽误了功夫。” “……” “难道是出事了?” 二爷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忙上前问:“是不是跟婆婆有关的?” “不知道啊!” 采药人怔了一下,道:“我们早上出门,族长在寨子门口拦下我们,给你捎信的。” “没说什么,只看得出来他很着急。” “……” 一听这话,胡麻心里也一下子有些不安定了。 二爷则是微微定神,向胡麻道:“走,你跟我一起回寨子里一趟。” 他回了庄子里面安顿,胡麻则心神不宁的在旁边等着,小红棠悄悄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胡麻哥哥,婆婆是不是不要小红棠了?” “……” “不会不会……”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明知道她只是外表孩童,内里还不知道是什么。 但胡麻心里却也不由得一软,只是把她当成了害怕的小孩,低声安慰:“怎么会呢,咱们一起回寨子里去找婆婆。” “你就一直跟着我,别再跑丢了。” “……” 小红棠乖巧的答应了下来,亦步亦趋的跟着胡麻,生恐再丢一个的样子。 二爷回庄子安顿好了其他人,走了出来。 他心里着急,走出了没几步,便将胡麻背到了背上,迈起了大长腿,快步赶向了寨子,小红棠在旁边树丛里跟着窜了一阵,有点跟不上,便也跳到了胡麻的背上。 便这么二爷背了胡麻,胡麻背了小红棠,两人一鬼快速的穿过了深林,速度倒比普通人赶路快得多。 胡麻可以明显察觉,小红棠靠近了二爷,便哆哆嗦嗦,似乎十分难以忍受。 但她将小脸埋进了自己的脖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却好了很多。 “二爷是点炉人,小红棠怕他是应该的。” “但我现在也是点炉人,炉火几乎不比二爷的差,她怎么倒一点也不怕我?” “……” 这些奇怪的事倒一时顾不上,只是忧心忡忡的跟着二爷飞奔。 不知道二爷是不是学过特殊的赶路法门,上一次胡麻跟婆婆穿林子,用了两个多小时,但二爷手长脚长,迈开大步,虽然没有奔跑,但这速度,却是比普通人跑起来还快了。 约半个小时左右,便已经跟了二爷,赶到了大羊寨子的村口。 远远的,就瞅见族长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人,正焦急的在不远处等着。 “婆婆出了什么事?” 二爷大步靠近,远远的便向族长问道。 “婆婆?” 族长也迎了上来,刚想开口,却听见了二爷的话,表情有些奇怪:“婆婆怎么了?” 二爷也怔了一下:“不是婆婆的事?” “婆婆这段时间一直没在寨子里呀……” 老族长也看到了后面的胡麻,点了点头,道:“从把小胡麻送到了你那庄子里,就很少在寨子里看见婆婆了,最近这几天更是好像一直没回寨子。” “不过婆婆平时在外面行医走鬼,也时常一天两天的不回来,小胡麻也是知道的……” “……唔,这次好几天没见人,倒是少见。” “……” “那……” 胡麻见不是婆婆的事情,微松了口气,但见婆婆又好久没见人了,却也放不下心。 忙道:“那婆婆都去哪里了?” “好像是往西边林子里去了吧?” 老族长也有些尴尬,道:“这段时间她一直往那边去,但去做什么不知道,婆婆的事,咱们一般都不问的。” 这也确实符合婆婆的习惯,胡麻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小红棠也一脸懵懂,看向西边的林子。 她若是离得近了,也能感应到婆婆,前几日也是一直跟着婆婆在那边的林子里,但如今,却是明显有些茫然,不知所以。 二爷吁了口气,道:“那你急急火火喊我回来,又是什么事?” 老族长一听,神色谨慎了几分,靠近了二爷,压低声音道:“有件大事呢,今天城里来了几位贵人,想进林子里找一件东西,要在咱们寨子里找个向导,我寻思这事只能喊你回来啊。” “那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老二你可千万给人伺候好了,怕不是能赚个小饼饼哩……” “做向导?” 二爷深感意外,向寨子里面伸头看了一眼:“就他们?” 胡麻也跟着看了一眼,表情却是忽地怔住。 正焦急中,刚刚并没有注意,如今这一眼看去,才发现寨子里多了一些人。 都是些身材精壮,穿着黑色裤褂,腰间扎着红绸腰带的壮汉,有的腰间还佩了刀,看起来似是护卫。 他们足有十七八人,簇拥着两顶黑色的轿子,一辆大车,安安静静的站在了寨子里面。 周围的寨民小孩,都又敬又畏的他们看着。 在一顶轿子外面,还站了一个穿了灰色长衫,掌柜气质的老头子。 他正背了双手,打量着寨子里的风光。 另外一顶轿子,则是黑色绸帘垂落下来,将轿子里面的人挡的死死的,看不见容貌。 这就是城里来的贵人? 胡麻心里的好奇倒隐隐生了起来,这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可是,我现在正有事啊……” 二爷明白了老族长喊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表情顿时有些为难。 “哎呀,婆婆那么大本事,能出什么事?” 老族长见状,却一下子担忧起来,抓住了二爷的胳膊,低声道:“这事你可不能推辞啊,你知道这些城里来的贵人身份有多吓人吗?” “草心堂的老掌柜陪着来的,咱们大羊寨子可得罪不起。” “万一事情做的好,明年开春的黑油膏和草药,都可以卖个好价钱了呢……” “……” “这赶得不是时候!” 二爷看了胡麻一眼,道:“现在婆婆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婆婆能出什么事?” 老族长怔了一下,看向了胡麻:“婆婆怎么了?” “不知道。” 胡麻缓缓吁了口气,道:“之前婆婆一直让人往庄子里给我送饭的,但今天没有送过去,之前帮着送饭的人也说,忽然找不到婆婆了,我担心婆婆出了事,这才跟二爷回来了。” “嗨,婆婆一天不给送饭,还能饿着你?” 老族长闻言顿时有些埋怨,道:“而且这不才一天?” “不行让你二爷先去忙着,我在寨子里找找人,帮你在周围寻摸寻摸?” “……” 都不等胡麻回答,便看向了二爷,严肃道:“但城里贵人的事你可不能耽误了啊!” “老二,你是有见识的,光看这车,就知道这些贵人的身份!” “人家已经在这里等了个把时辰了,咱不能再拖!” “……” 二爷的表情顿时为难无比,胡麻也低低的呼了口气,明白过来了,转头看了一眼那苍茫无边的林子。 忽然道:“没事,二爷,我跟你进林子吧!” 第二十八章 白葡萄酒呼叫 “你跟着去?” 一听胡麻这话,无论是族长,还是二爷,都明显吃了一惊。 之前胡麻的情况寨子里的人都有所耳闻,本来上一次就是在林子里出的事,后来婆婆又巴巴的过来,想请老火塘子里的祖宗们认下胡麻,可终究没有认下,也得不到先人们的庇佑。 说是去二爷那里学本事,但这才一共去了几天。 现在进林子,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呢? “你可别跟着啊,小心耽误了你二爷的事!” 老族长一反应过来,立刻就严肃叮嘱胡麻:“找婆婆的事,寨子里想办法。” “耽误不了的,而且这群城里人要去的地方,跟婆婆失踪前去的也是同一个方向不是么?” 胡麻已经想明白了,坚持着开口。 婆婆应该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不然不可能连给小红棠的香都忘了烧。 婆婆遇到的麻烦,要么便是不用寨子里帮忙便能解决的,要么,也只有二爷能搭把手,所以自己一定要跟二爷一起。 至于进林子里的危险…… 胡麻早想明白了,自己现在行功有了一定火候,寻常游秽是近不了自己身的。 而敢近自己身的,即便是留在寨子里,也同样能要了自己的命。 与其留在寨子里,没有二爷护着,提心吊胆等候那未知的命运,倒不如跟着这些人一起进林子,既能得到二爷的保护,还能试着找找婆婆。 即便真的是虚惊一场,等婆婆回到了寨子,一招回小红棠,两边便也放心了。 “啊……对,那就叫小胡麻跟着。” 二爷本来也是想劝胡麻留下,但话到嘴边时,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胡麻现在跟着他出去才是最好的。 他也想明白了这一茬,只是反应慢了一点。 “我说,你们这么大的寨子,找个引路的,都这么困难呢?” 这时,不远处那个背了两只手看风景的长衫老头,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道:“咱们着急进山,你们大羊寨子若是没个熟悉这片老林子的,我们去别的寨子找,也还来得及。” “有,有。” 族长闻言,忙陪着笑道:“这不叫来了么?我跟他说说规矩,别冲撞了贵人。” “我带你们进山,这大羊寨子周围三千里老山,我都熟。” 二爷也转向了那位长衫老头,道:“不过我得带着这小子,跟我去打打下手。” “领个路还要打下手?” 那长衫老头笑着瞥了胡麻一眼,道:“去便去吧,但是,可不算他的工钱。” “本来就不算工钱的……” 二爷闷声说了句,向寨子里走:“我去准备点干粮。” “不用了,咱这里都有,吃吃喝喝的缺不了你们这一口,别耽误功夫,早点进山吧!” 那位长衫老头,抬手阻止,向后面人摆摆手:“东西卸下来!” 似乎那些轿夫与护卫模样的人,十分干练,闻言立刻打开了那辆宽大马车,里面却装的满满当当,都是些箱子行李。 他们大包小包的全都搬了下来,挑出了几个必用的,用粗绳捆起来,一一背在了各人的背上。 其中最大的一个,却毫不犹豫丢给了二爷。 就连胡麻,对方也没客气,一个包袄扔了过来:“野小子,你也干点活。” 胡麻默默接了过来,并不抗拒。 现在的自己,短发粗布褂,脚上套着布鞋,倒确实像野小子。 除了找到婆婆,这些人也引起了他的好奇,或许可以通过这些人,了解到这世界的相貌。 “快晌午了。” 长衫老头接过了旁边人送过来的草绳,将自己前摆后摆都扎在了腰上。穿了绸布裤子的两条腿,也细细的打了绑腿,这才恭敬的向那个垂着黑帘的轿子道:“咱这就出发了?” “可以!” 轿子里面,有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两个身材精壮的壮汉,则已一前一后,来到了轿子前,将绳索套到了肩上。 “他们居然要抬着轿子进山?” 胡麻在一边瞧着,心里也有些惊奇。 林子里面道路难行,马车根本进不去,轿子自然也不好走,所以马车上的行李都卸了下来,靠人背着。 但这顶轿子里的女人,却需要轿夫抬着进林子? 当然,人家怎么做,都是提前商量好的,没人有异义,见准备妥当,便已出发。 胡麻收回目光,默默跟在了二爷身边。 一行人出了寨子,便径直往西走,那正是这片老阴山里,林子最浓最密,也最荒凉的方向。 如今胡麻来到了这个世界时间不短,也已经渐渐了解到了这里的基础情况。 知道这片山林交映的神秘地域,乃是八百里老阴山,林深山险,最危险的,但同样的,也是太岁生长,拥有无尽宝藏的。 虽然平时跑山的时候总是偷懒,但如今的胡麻炉火旺盛,体力惊人,扛了这么个包袄走在林子里,倒问题不大。 只是这林子里压抑寂静,却也难免让人感觉到了丝丝的荒凉。 没走几步,身边红影一闪,小红棠过来牵住了自己的衣角,小心的跟着自己。 胡麻留意了一下,这行人都没有察觉到小红棠存在的痕迹,便也默不作声,带了她默默赶路。 不知是有二爷跟着,还是上一次出寨子是因为婆婆走鬼的身份,才引来了诸多邪祟,这一次的行程,居然走的异常顺畅。 除了偶有一些难行的道路,需要镰刀劈开,或是遇着些蛇虫,其他时间,只是安稳沉闷,渐渐深入了林中。 “前方起雾了,不能走。” 二爷给这群城里人当向导,话便不像在庄子里时那么多。 他只是默默的背着大包囊向前走着,一路无话,却在走到一个快被野草埋的看不见的分岔小路时,停了下来。 向那个穿着长衫的老头道:“咱们得从河边绕过去,会远一些。” “起雾了,又会怎样?” 长衫老头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沉沉夜雾,缓缓流淌。 “那雾不太正常,想是河里的老蛤蟆上岸了。” 二爷道:“要是误闯了进去,没来由起了冲突,我们就算能对付得了,也耽误功夫。” 这老掌柜模样的人闻言,倒是挑了挑眉毛,笑吟吟道:“黄昏为界,阴阳二分。生人邪祟,各行其路。现在瞧光景,离天黑还早呢……” “不一样的。” 二爷老老实实的道:“老阴山林子里与别个地不同,阴气重,无论白天黑夜,都算黄昏。” “生人进了林子,就算越了界。” “……” 老掌柜听着,似乎很感兴趣,脸上并无惧色,但他还是看向了身后的那顶轿子。 轿子里面,半晌才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向导的。” 一行人便不再多言,只是跟着二爷绕路,二爷见状也松了口气,悄悄的跟胡麻说着。 给这些城里来的人带路,最怕那种自恃本事大,见识多,不听劝的。 这林子常年不见天日,距离太岁老爷又近,谁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妖异邪祟,精怪游神,本事再大,也得对这林子心怀敬畏才保得了平安。 一个不留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胡麻把二爷的话记了下来,并留心着二爷的一举一动。 如今自己炉火正旺,又有二爷这样经验丰富的带着,便是深入了林间,也能将危险控制在一个程度。 只是,这苍苍老林,幽邃深沉,全无半点人迹。 直这么撞,真能找到婆婆? “或许只能靠小红棠了,她是婆婆的小使鬼,离婆婆近了,便能感知到。” 心里想着,转头看了小红棠一眼,却见她也是没精打彩,只是牵了自己的衣襟跟着。 仿佛是不见了婆婆,更害怕自己也丢了她一样。 如此深入了林间,眼瞅着天色快要暗了下来时,二爷便当即叫停,找了个近溪边的空旷地方歇息。 他带了胡麻,捡了一些树枝过来,并不只是为了烧火,还一根根的插在周围,当作院墙,还捡了根粗枝,横在留出来的门的位置,说这叫门槛。 活人在林子里过夜,等于闯进了邪祟地界。 但插了院墙,立了门槛,便是给自己建了个阳宅。 人居阳宅,非请莫入,若有邪祟闯了进来,便是直接打杀,那也不会犯了这深山老林的众怒。 这群城里来的贵人,觉得有些新鲜,便也从善如流,在“院墙”里面停了轿,清掉杂草,生起火堆烤干粮吃。 他们倒大方,也分给了胡麻和二爷一份干粮咸肉,不过胡麻尝了尝,确实只是咸肉,不是太岁。 胡麻注意到,那轿子里的人,居然到了这时,仍然没有下轿。 即便是吃食,也没有人给她,也不知是不是轿子里有吃的,还是她根本已经不食人间烟火。 但如今他也满腹担忧,倒是管不上别人,吃了那些人递过来的干粮,便抱了小红棠,在二爷身边和衣睡了。 不几时,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迷蒙之间,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白葡萄酒在老阴山呼叫,有没有转生者可以听到?” 第二十九章 第二位转生者 “嗯?” 在听到了这个声音的一霎,胡麻一个激棱,顿时醒了过来。 说醒不准确,他还在睡着,只是忽然脱离了那个迷迷糊糊的状态,进入到了那个有着某个奇怪小庙的梦里。 抬头看去,便见眼前的香炉里,自己的命香袅袅燃烧。 远处暗红色的雾气里,竟有微不可察的一缕,轻飘飘的穿过了雾气,在自己身边轻盈的旋转着。 “白葡萄酒在老阴山呼叫……” 这时对方已经呼叫起了第二遍,听着是个嘶哑的声音,带了点磁性。 “又找到人了?” 胡麻定了定神,确定了自己不是幻觉,心里顿时起了一阵兴奋。 早先一直没找到有人,如今却冷不丁的碰到了在这世界见到的第二个转生者? “你……” 他立刻张口,却一时忍住,心思电转,试探着道:“老白干收到呼叫,请问你是……” 在胡麻回应的一刻,那一缕从血雾外钻了进来的烟缕,便仿佛找到了目标,忽地缠绕到了自己的信香上。 而那刚刚呼叫的声音也微微沉默,旋即再次响了起来,有些诧异: “你是那个寨子里出来的小孩?” “……” “?” 胡麻忽地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声音。” 那个嘶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你平时与人连接的时候,都不换一下声音的?” 这话倒把胡麻说的懵了一下:“声音怎么换?” 对方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方法太多了,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不过,你连换一下声音都不知道,这说明你之前与其他转生者连接的次数,也没有那么多?” “这……” 对方脑子太快,竟只从这一问一答里,便猜出了这么多信息,甚至叫破了自己身份,胡麻也隐隐有些心惊。 但遇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二位转生者,胡麻心情还是有些激动,也不知已经积攒了多少问题想要询问这些同类,如今只是堆在了喉间,索性一并问了。 他略一停顿,才忙开了口:“你……你上辈子是什么身份?” “……” 那个嘶哑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叹道:“你这个开场白有些特殊。” “都已经跌入了这个世界,关心那些还有什么用呢?” “无论上辈子是什么身份,这辈子我们都只是在这个诡异世界艰难求生的可怜虫罢了。” “……” “你很可怜吗?” 胡麻道:“我觉得你条件很好啊,进林子都有轿子专门抬着。” 对方忽然收了声,再响起时,颇有些惊疑:“你也猜到了我是谁?” “不难猜啊……” 胡麻也低低叹了一声,道:“这老阴山里转生者很少,冷不丁出现了一个,说不得,肯定是外人。” “今天这寨子里才刚来了一批外人,而且能见到的,都是男的。” “你的声音虽然努力改得很嘶哑难听,但一听就是女人,我还能猜不到你究竟是哪个?” “……” “我这声音可以听出是女人?” 对方倒是怔了一下,忽然变得清柔悦耳,却是改了回去,低声道: “看样子我功力还是不到家,按理说是听不出来的。” “……” “这……” 胡麻听了她的话,倒也是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刚刚的声音确实是嘶哑粗浑,难辩真假,若仔细分辨起来,倒更像是个老头子说话。 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一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是个女人。 不像是分辨出来的,倒像是直觉。 难道…… 他忽地想到,自己火炉子烧的极旺,愈旺便愈是馋女人。 不会是这种特性给自己带来的本能吧? 嘶…… 怎么有点…… “罢了。” 那女人虽然被胡麻发现了身份,微有吃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发现了身份也没什么。” “你知道我是我,我也知道你是你,这样交换起信息了倒更放心一些。” “你看样子是在这老阴山里土生土长起来的,想必对这里比较了解,可否听过‘百尸冢’的传说?” “百尸冢?” 胡麻听了,先是微怔,隐约觉得有些熟悉,然后才心里豁地一亮。 此前自己交谈的第一位转生者,不就提到过‘百尸冢’么? 在遇到了这第二位转生者的时候,他本就记着当时那位老兄的托付。 便是她不问,也要告诉她这件事,求她去救那个人。 没想到,如今她想找的东西,居然就是那位老兄找到了的? 正回忆间,对方的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作为报酬,你也可以问我一个同等价值的情报,或是,价值低些的三个信息来交换。” “……” “交换?” 胡麻一时没有作声,只是心思电转。 他这只是第二次与转生者交谈,且第一位转生者处境危急,没来得及多说。 因此他不仅对这个世界陌生迷茫,对这个转生者的圈子,同样不熟悉。 倒从这个女人的话里隐隐感觉到,似乎转生者之间,也不是遇着危急拔刀相助,就连信息,都是要交换的? “你在思索,说明你确实有这一块的情报?” 但也就在他沉默之中,那个女人的声音淡淡道:“这倒省了我很大的功夫。” “你有什么问题或是要求,可以先由你来提问,毕竟论起这个世界的身份,我比你多了些优势。” “若是想要其他的报酬,也可以说,只是给你的方式需要商量一下。” “……” “……好!” 胡麻没想到,自己的沉默都能被对方解答出这么多信息。 但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愿意交换,便是好事。 他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便不知积攒了多少问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只想着遇到了其他的转生者时问个清楚。 立刻道:“第一个问题,这是个什么世界?” “凶世,妖世,乱世。” 对方的声音很轻,却有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轻声道:“具体发生过什么,这个世界自己的人也不知晓,更不用说我们。” “只知这里本处于某个叫夷朝的时代,但却不知几何时,忽有太岁降世,从此天下大乱,诡异频出,妖魔纷现,以黄昏为界,与活人平分天下。” “现如今,正是战火肆虐,龙蛇并起之时,你身在这老阴山里,虽荒僻贫脊,却还勉强落个安稳。” “老阴山外,早已是兵荒马乱,乱力乱神,安稳求活,都成了奢望了。” “……” 胡麻听着,竟是难以想象这老阴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沉默半晌,消化着,又慢慢道:“第二个问题,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呵呵……” 万没想到,对方听了这个问题,竟是淡淡笑了一声。 “你果然还是在这么没用的问题上浪费了一次机会,不过,这也是公认最容易浪费价值的问题了。”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是三岁那年忽然解了胎中之迷,想起了前世之事,遇到过几个转生者,他们也与我一样。” “我们皆是莫名其妙转生而来,彼此讨论之下,也只发现,我们的共同点便是皆转生了与前世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八字,且都有着可以通过本命灵庙来互相寻找连接的能力。” “但为何而来,将来又会怎样,却是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不过只是守着自己的秘密,小心生存,遇到了转生者,也就交换一下情报,让自己活的好些罢了。” “……” “三岁觉醒?” 胡麻细细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忽地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听她的意思,她们都是生下来便在这个世界,从小长大? 但我与她们不同啊,我是前身已死,被婆婆招错了魂才来到了这个世界的…… 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忽地醒悟:“听着怎么像是……” “……别人只是转世投胎,而我却像是恶鬼夺舍?” “……” 这一下子心里颇为惊疑,但却忍住了,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出来。 只是与这女人交流片刻,他便隐约察觉,转生者之间,也都有着各自秘密的。 而且自己醒来开始,便已经将保守自己的秘密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如今多少也已经形成了习惯。 “该问第三个问题了。” 那女人的声音淡淡响了起来:“不过我提醒你一下,前两个问题,你都是在浪费机会。” “我无意占你便宜,第三个问题,可以好好想一下。” “……” “是……” 胡麻心里也已明白,自己问的前两个问题,对于刚刚醒来没多久的自己,非常重要,但对这些已经在这个世界生存了很久的转生者来说,确实像是浪费机会。 他深深呼了口气,慢慢的开了口:“第三个问题,我想换成一个要求,可不可以?” 对方沉默,然后道:“讲。”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找一个人。” 胡麻立刻道:“她对我很重要,现在只知道也在这片林子里,只是生死不知。” “我需要尽快找到她……” “……” 说完之后,摒住了呼吸,等着对方回答。 那个女人,明显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要找的,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亲人?” 胡麻想了一下,道:“算是吧,她对我很好!” “也算难得。” 对方回答的很慢,仿佛在感慨什么,然后道:“这忙对于我来说不难,可以帮你。” 第三十章 英雄“救”美 “难得?” 胡麻感觉她的反应,好像有点怪怪的,但见她答应,心里还是一阵惊喜,却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 这个女人的派头,身份,都无一不预示着她势力不凡,再加上她本就是老牌转生者,身上的本事少不了,既然她答应了帮自己找婆婆,那这颗心多少可以先放下了。 正想着时,却又听见她道:“不过,我无法直接帮你,我们需要制造一点机会。” 胡麻微怔:“嗯?” 对方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没有人教过你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掩饰自己的秘密吗?” “莫名其妙的亲近与交情,都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没道理忽然与你这样一个寨子里长大的穷小子熟悉起来的,所以,我们需要给自己制造一点机缘。” “明天中午,我会遇到一点危险,到时候,你过来救我吧,这样,我们再帮你便不奇怪了!” “……” “还能这样?” 胡麻这才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关心的那个消息……” “……” 他张口便要说出,便又微微犹豫,这个女人的气质,似乎与自己遇到的第一位转生者不太一样,对方既然分的这么清,那胡麻便也担心着是否说出了之后,对方也会食言…… “先帮你找到人了再说吧!” 对方仿佛察觉了胡麻的心思,淡淡笑了一声,道:“我还有时间。” “只是记得,回头告诉我答案,也只在梦里,以这连接的方式,现实之中,千万莫说什么引人怀疑的言语。” 随着她的声音消散,一缕烟气,也悄然退回了暗红色雾气之后,胡麻看到了自己香案前的信香,已经恢复了淡淡烧着的散乱状态,兀自觉得有些离奇。 他将这个女人告诉自己的信息与自己与她不一样的处境,都默默的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叹了口气,沉入了睡眠之中。 第二天醒来时,兀自有种不真实感。 “小胡麻,快些起来,擦把脸,今天要快些赶路。” 二爷已经从溪边洗了脸回来,递给了胡麻一块浸湿的粗布,低声道:“昨天绕路,没能赶到贵人们要去的地方,今天咱们可得抓些紧,忙完了他们的事情,好去寻找婆婆……” “……小红棠今天也没收着信?” “……” 胡麻转头看了一眼,小红棠正缩在自己睡觉的枯木旁边,小小的一团,摇了摇头。 婆婆的情况,怕是并不乐观。 而他吃了烤软了的干粮之后,亦是身子发沉。 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血太岁,四肢已经开始发冷,小腹之间,倒是一团滚烫,源源不断的将热量传递给四周,但他明白,这其实就是已经开始在消耗自己的炉火了。 炉火仍在一日,自己仍是可以与常人无异,但等到炉火也消耗干净了,他不敢想自己会遇到什么情况。 或许只有找到婆婆,才能完全搞明白。 不过,擦脸空隙,偷眼看了看那顶黑色的轿子,心里倒略略好奇。 昨夜那场交谈,该当不是假的,她为何还不出来? 一行人收拾妥当,继续赶路,那位代号白葡萄酒的转生者,还是坐在了轿子里,其余人则是随行在侧。 抬轿之人,约每个时辰轮换一次,倒不是这些轿夫体力差,实在是林子之中崎岖难行,甚至因为抬了这轿子的缘故,一些矮矮身便能钻过去的地方,也要绕路。 如此一来,当然便又无形之中,拉远了道路,也拖慢了速度。 但二爷是惯做了向导的,自然不会嫌弃贵人的事多,反正只是老老实实的带着路。 自日出行至中午,一行人已有些困倦,他们也已渐渐行入了林中人迹罕至的所在,胡麻一直留心着,却没有发现什么机会。 直到无意间一转头,看到了不远处藤蔓缠绕的一株老木之上,生出了块块黑色斑纹,尤其是在离地两三米位置的地方,那斑纹竟隐约如人脸。 “鬼木?” 胡麻心间微动,认了出来。 林子里老树年岁久了,树身上便容易长出人脸,一旦人脸出现,这老树便有了灵性,周围整片林子,都变得邪性起来,容易让人迷路,甚至莫名的失踪于其间。 若是在寨子周围见了这等鬼木,二爷一定会将其伐掉,但在这深林之中,却无人理会,往往有些非但生出了人脸,且有了道行的。 按理说如今正是白天,这株老树,应该不会作怪。 但二爷早先说了,林间阴气重,这些精怪,往往不等黄昏便出来了。 当然,二爷阳气重,按理说邪祟不会靠近,但这老阴山里,谁知道有多少厉害的? 胡麻顿时留起了心,自己都注意到了这株老树,为何走在前面的二爷,以及那两个抬了轿子的轿夫,却只是闷着头赶路,丝毫没有留意到这就在身边擦肩而过的诡异老树? 正寻思间,那老树旁边,一株斜生的枝丫,悄无声息,向着轿子里面探去。 胡麻微惊,知道时机到了,立刻低叫一声:“小心。” 说着,一个趟步,快速上前,右手捏拳,重重向前挥出。 这正是二爷教的把式里面,为首的第一步开山拳。 胡麻出手之际,便已引动了炉里的火意,直将这一拳掼得势大力沉,握紧的双拳,横过了三四米的距离,瞬间便打在了这枝斜生的树枝之上。 拳风猛烈,甚至将那捶落的轿帘,都掀开了些许。 胡麻余光瞥见,轿子里面,似乎有某个翠绿的耳环与白嫩的侧脸,还有某个毛绒绒的事物,一闪而过。 “啪!” 那悄然伸进了轿子之中,拳头粗细的树枝,竟是直接被胡麻一拳砸成了两段。 一截掉在了地上,扭曲了两下,就此不动。 另外一端,却忽地收缩,倒如一条灰色的巨蟒,瞬息之间缩进了林子之中,不见了。 “保护小姐!” 这一动静,也让周围人尽皆大惊。 老掌柜更是差点掉了魂,大声叫着,前摆一掀,便瞬间跃到了轿子旁边。 甚至连胡麻,都被他挡在了轿子外侧。 一群伙计,也纷纷警醒,唰的拔出了刀子,严阵以待。 “没事。” 轿子之中,安安静静,过了一会,才响起了淡淡的女声:“一株成了气候的老树罢了。” “是,是……” 老掌柜冷汗涔涔,连声说是。 只是心里暗自责怪,难道是自己赶路赶的乏了,竟疏忽了这林中风险? 虽然轿子里的人按理说不会被伤,但这疏忽,对于自己,却是了不得的过失呀…… 边想着,忽地回身,一根黑色钉子,钉进了旁边的老树之上。 老树顿时一阵颤抖,叶子簌簌落下。 但掌柜却并不回头再看一眼,倒是眼神怪异的看向了胡麻。 自己没留心到,那位老向导也没留心到,周围这些忠心梗梗的护卫没留心到,没成想,倒是这小子留心到了。 不过也险得狠,这小子虽是好心,但他毛毛燥燥,万一掀开了轿帘,冲撞了轿中人,可麻烦了。 “这小孩子,倒是好心。” 正思虑间,那轿子里的人淡淡道:“掌柜,给他五两银子吧!” “是,是。” 掌柜连声答应,又看向了胡麻,脸上的审视之色,早已隐去,笑道: “傻小子,你好运气,还不谢小姐的赏?” “……” 说着要伸手掏银子,却不想此时的胡麻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忙摆手道:“我不要银子。” “诶?” 不远处的二爷闻言都懵了:“为什么不要?” 自己过来带个路,一走好几天,得到的赏银都不见得有几两…… “嗯?” 那位掌柜也好奇的看了胡麻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五两瞧不上?” 演戏嘛,还能不会? 胡麻忙表现的懵懵登登的,小声道:“我不要银子,我想请小姐……姐帮我一个忙。” 知道这小姐骨子里是自己老乡,叫她小姐有点别扭。 叫个小姐姐倒是问题不大。 可一听他的话,旁边的老掌柜却是顿时拉下了脸,就连二爷也心里咯噔一声:这小胡麻太胡闹了。 人家给你赏银,你接着就是,却不要银子,要请人帮忙,这城里来的贵人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一言不合触怒了人家,挨个白眼不说,脾气不好的过来抽几个嘴巴子也是有的。 “你……” 那掌柜脸色一变,果是要骂人,却不想,轿子里面的声音却淡淡响了起来: “我有事在身,没法多帮你。” “不过,既然说了要赏你,总不能不算话,你说说吧!” “……” 周围老掌柜等人听着,便都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纷纷跟着点头。 而旁边的二爷已是听得呆了:“这小胡麻傻人有傻福,居然就这么得了贵人的关照?” 第三十一章 五鬼术与圆光术 “傻小子运气真好……” 见着那位明珠也似的小姐,答应了胡麻,那位老掌柜,也呵呵的笑了一声,向着胡麻打量了一眼,道:“但咱家小姐心善,既然答应了你,便是你的运气,说说吧,怎么回事?” 瞧见这场影,旁边的轿夫等人,也面面相觑,觉得奇怪。 旁边二爷见了,心里倒忍不住一阵担忧:“这位轿子里的贵人,虽然抹不过脸,答应了小胡麻,但掌柜心里却是不大痛愉快的,回头草心堂到寨子里来收草药,不知道会不会给咱穿小鞋。”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换了寨子里的其他孩子,就不会这么不知高低。” “小胡麻啊,就是被婆婆惯坏了,倒觉得别人都该帮他似的。” “……” “我……” 胡麻知道这种“傻小子的运气”一定会发生,只想着怎么说合适。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凶险诡谲,自然不可能傻乎乎的一切和盘托出,便只是看向了那顶轿子,道:“我婆婆是走鬼人,这林子里出现了一只厉害的邪祟,便进林子里面来解决它。” “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婆婆的消息断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我想知道婆婆在哪里。” “……” “走鬼人?” 老掌柜闻言,皱了皱眉头,道:“那你有没有你家婆婆用过的东西?或平时随身带的。” 胡麻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婆婆用的东西,都在寨子里啊,也没来得及回去拿。 自己身上的,虽然也都是婆婆给的,但是自己也跟婆婆快半个月没见了。 “呵呵,没有?” 老掌柜见了,已经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却忽听得那个轿子里面的女子道:“那小使鬼手里的篮子,不行吗?” “……” “使鬼?” 老掌柜闻言,忽地一惊,猛得转头,狠瞪了二爷与胡麻一眼:“你们身边带着鬼?” 二爷心间一阵紧张:“小红棠一直跟着呢?怎么被人看到啦!” 跟这群城里来的贵人打交道,忌诲可多得很,咱出来给人带路,结果身边却带了只邪祟,没准人家就以为咱们是包藏祸心,想要找机会害人的。 赏钱拿不到,被人给剁了都有可能。 “别这么紧张。” 那轿子里的人淡淡开了口:“就是只驭服了的小鬼,还挺乖巧,无防的。” 这种事本就是可大可小,见轿中人都这么说了,老掌柜便也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怒意: “也罢,篮子就篮子吧,近期用过的就行,拿来。” “……” 胡麻忙点了点头,转身,从有些害怕的小红棠手里,接过了那个蒙着红布的篮子。 在别人眼里,他就只是一转身,手里便忽然多了一个篮子。 看起来,场面颇有些惊悚,跟变戏法一样。 旁边的老掌柜看着这一幕,倒是面色如常,但那些轿夫,却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都说八百里老阴山,里面一株草都透着邪门,这话果然不假。” “这随便从寨子里带出来的毛头小子,居然也有这么鬼里鬼气的手段。” “……” 却不知,胡麻这手段看起来古怪,却连二爷也不会。 这属于婆婆这种走鬼人的本事,胡麻也只是借了小红棠的光,随手接个篮子而已。 这种行为在能看见小红棠或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眼里,简单寻常。 但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却有几分邪乎了。 便如跟自己打架的那个崔蝎儿,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平地摔了一跤? “算你小子运气,不然爷们咱懒得理你这事。” 老掌柜接过了胡麻手里的篮子,掀开红布瞧了瞧,见空空的,便又随盖上。 然后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一丛荒草前,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并指在胸前,眼睛闭上,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语速极快,每个音节又极轻,估计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这念的什么。 但随着他咒语念诵,周围居然真有了些变化,仿佛不知哪里来的阴风,悄悄拂过。 周围的荒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簌簌摇晃,时而欲往东倒,时而欲往西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着,又仿佛看不见的东西,在商量着什么。 半晌之后,干脆的一阵摇晃,然后阴风消失,荒草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胡麻觉得甚是惊奇,瞪大了眼睛,又忍不住看了二爷一眼,却见二爷也心生敬畏,瞪眼瞄着,低声向胡麻道:“这位掌柜也是有本事的,他这是御鬼术,问路搬财,有神鬼莫测的手段。” “诶?” 可在他们说着时,那老掌柜已经睁开了眼睛,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看向了那顶轿子:“我这五鬼法,好像不起作用。” “老阴山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你的五鬼道行不够,使不得手段。” 轿子里的人淡淡开口:“取笔来,让我试试!” 老掌柜忙答应着,命旁边一个背着小包袱的护卫过来,打开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笔匣,并一方砚台,一个瓷瓶。 就在轿子外面,将瓷瓶里的液体倒进了砚台之中,细细研磨,半晌之后,方打开笔匣,用里面的毛笔细细的蘸了,然后双手捧着,低头送进了轿中。 胡麻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只是嗅到了那小瓷瓶里的气味有些古怪,转头看向了二爷。 “应该是太岁老爷的血……” 二爷也仔细瞧着,低声向胡麻解释道:“用秘法炼制过的。” “我见过走鬼人和教中人用这种施法,他们用的东西,大都与太岁老爷有关。” “……” 肉用来吃,或是治病,血又用来施法施咒…… 胡麻心里默默想着,这个世界的诡异现象,似乎都源自于太岁老爷? “行了,看你心诚不诚吧!” 半晌之后,轿中伸出了一只晶莹皓腕手指纤柔的手掌,递出了一面精巧的小镜子。 “看着镜子,心里想着你家婆婆,只要够心诚,你就可以看到她的。” “……” 胡麻点头,想上去接,老掌柜却是主动接了过来,然后递给了胡麻。 胡麻点头表示记下,走到了一面,看向了镜面。 镜面上,画着一些古怪的符文,看起来有些潦草,也不知是何意,而本可以将人脸照出来的镜面,也因为这符文的存在,只显得得支离破碎,别说看见婆婆,哪怕自己的脸都照不完整。 但胡麻已经看出了这位轿中人有着不俗的手段,便只缓缓呼吸,脑海里认真想着婆婆。 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进林找婆婆,为了只有她会给自己那种太岁肉? 似乎也不仅是这样,她是真心疼惜他的孙子,为了让她孙子活过来,终夜不眠的诵经,去老火塘子向祖宗们求情,不惜犯险,也要孤身一人进入林中,跟那孟家派来的鬼恶斗…… 自己不是她的孙子,但这好处都是自己得了的。 自己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位老婆婆全身心的牺牲与奉献,也确实生出了感激…… 当这种想法出现时,胡麻眼前忽地一花。 仿佛只是因为自己看向镜面太久,眼睛模糊了。 但在这模糊出现的时候,那镜子里折射出来的光,以及上面画得歪七扭八的符文,居然都跳跃了起来,颜色与线条重新组合,竟在自己的视野里,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 甚至自己的耳边,也仿佛听到了模糊的声响。 他看到,一株巨大的古树,枝条上系着铃铛,仿佛千万条蛇一般在空中摆动。 婆婆佝偻着身子,正站在了老树的跟前,大声念着咒。 那树上的枝条,每一根都像是一只蟒蛇,在周围挥舞穿插着,枝条上面,一团一团的黑影随着枝条的摇摆,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了婆婆,与婆婆正自斗得难解难分,昏天暗地。 忽然,其中一个枝条,仿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向着胡麻钻了过来。 胡麻本是借了这神秘的镜子,窥向那个场景,但那怪异的枝条,居然要将胡麻拉进战场。 “啪!” 也就在那枝条仿佛快要接触到胡麻时,婆婆伸手抓住了枝条上的铃铛。 她也转身,目光穿过镜面,看向了胡麻,哑声道:“不要看,也不要过来找我……” “……” 但在婆婆的告诫里,胡麻却又看到,那满树的枝条,都簌簌颤着,仿佛有怪异的声音喊: “来吧,快来呀,你婆婆要死啦……” “……” “啪!” 那种种声音如乱流,同时涌进了胡麻的脑海,正自交织不休,镜面忽地破碎。 胡麻踉跄退了两步,下意识的看向了那顶轿子。 轿子里静谧无声,良久,才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欠我一块镜子。” 第三十二章 诱惑蛇声(加一更求票求大佬们支持) “隔着小姐的符咒,也能发现有人窥视,甚至还反噬过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位老掌柜,更是惊讶的直起了身来,看着胡麻身边迸碎的碎片,感慨道:“这老阴山里,古怪的门道,确实多的很呐……” 轿中人也低叹了一声:“莫小看了这老阴山!” “八百里老阴山,又有太岁年年生长,滋生邪祟,数百年下来,什么东西没有?” “……” “……” 而在他们略有些感慨,仿佛在重新审视这片林子的时候,二爷却明显更为紧张,他一个踏步过来,检查了一下胡麻的手掌,着急道:“小胡麻,你刚刚看到婆婆了?她在哪里?” “她在……她在……” 胡麻也努力回想着自己看到的画面:“她在一株大树旁边……” “那棵树很大,差不多三四个人才能抱得过来,树上……树枝上好像挂了很多铃铛。” “旁边,是了,旁边还有供品!” “……” “三四人合抱的大树,树枝上挂着铃铛……” 二爷皱紧了眉头,仿佛也在苦苦思索,忽地眼神微变:“我知道婆婆在哪里了。” “婆婆在跟那株大树拼命。” 胡麻急急的道,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她说不让我过去?” “啊?” 二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咱们去不去?” 胡麻心思电转,斩钉截铁道:“去。” 若在平时,他也需要犹豫,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体的状态,也知道自己的本事,面对这庞大而诡异的世界,实在算不得什么。 婆婆既然告诫自己不让去,便说明那里一定很危险。 但如今自己有二爷在身边啊,更何况,除了二爷,还有那位转生者呢! 老乡见老乡,不坑一把怎么说得过去? 婆婆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若就这么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怎么活下去? 二爷倒是心思简单,一听胡麻说了要去,立刻拔腿就走。 连这群城里来的贵人都顾不上了,毕竟之前只是担心婆婆,现在却是知道了婆婆有麻烦。 胡麻也快步的跟上,倒是那位老掌柜,顿时脸色不满。 但还不等他开口,轿子里的人却淡淡道:“跟上。” “诶?” 老掌柜怔了一下,转头看了轿子一眼,才忽地明白了过来: 小姐要找的东西,本就是这林子里最邪性的,不管是五鬼法,还是圆光术,都找不到一点线索,非要自己进林子里来找才行,但既然是那么邪性的东西,周围发生的事情便也不会普通。 这寨子里的小子,他婆婆撞上的想是个大事,说不定,便也会有小姐那事物的线索。 心里明白了过来,便向轿夫们摆摆手:“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二爷大踏步的走出了七八丈,才忽地反应了过来,这群城里来的贵人还在等着自己带路,如今自己忽然撇下了他们,说不得要得罪了这些人,却没想到一回头,他们居然跟着过来了。 心下不由大喜:“好人有好报啊,城里的贵人都这么愿意帮忙……” 他带着路,穿行在了林子里面,七拐八扭,因着急赶路,身上都冒出了腾腾的热气来,胡麻跟在二爷身边,只见林子深处,阴阴窣窣,有些东西躲了起来,想是受到二爷压制。 平时在庄子周围,二爷名气大,邪祟都躲着。 如今到了深山里,那些行子不认识二爷,偷偷过来瞧,却也被这火气吓到了。 按理说自己火候也不差,但相对而言却更内敛,没这声势。 当然这也是二人本质上的差距。 若是二爷用真阳箭,短时间内只能用三回,但胡麻却可以无限的用。 可二爷用的再多,调息一番,便缓过劲来了。 胡麻用了,却是直接消耗,非要吃血太岁,才能补得回来。 眼见得不知在林子里赶了多久,周围已是渐渐幽暗,某种不详的气息让人心底生寒,也不知是否接近了婆婆所在,胡麻明显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红棠,似乎也有些焦燥不安了起来。 他心下也着急,加快了速度,却冷不丁的,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了嘻嘻的笑声: “胡麻小相公,来看看奴家呀……” “……” 这声音娇媚婉转,清晰至今的传进了胡麻耳中,便仿佛凑在他颊旁嗤笑一般。 胡麻心底忽然打了个突,心底有种回复这叫唤的冲动,却又忍住。 “二爷……” 他只是抬头叫住了二爷,低声道:“有人叫我……” “啥?” 二爷也忙忙的回头,但迷茫的四下里瞅了一眼,道:“我怎么没听见?” 这就不正常了。 如今胡麻听得清晰无比,那声音娇媚婉转,清清楚楚的响在自己耳边,撩人心弦。 仿佛让人有种不得不答应,不得不跟着走的魅力似的。 “咹?” 在胡麻心生不妙时,却听见身后,也忽地响起了几声散乱的答应。 他忙回头,就见是那群抬了轿子的轿夫,刚刚自己与二爷赶路的速度可不慢,但他们居然也跟了上来,而且一个个的额头不见汗。 不过在这时,他们脚步也放缓了下来,呆呆的看向了林子里面,有的看向了左边,有的看向了右边,各自转头的方向不同,但表情却都一样痴痴怔怔。 “留点心!” 但也就在这时,旁边赶路的老掌柜,也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沉。 他忽地一步跨上,到了最前面一个,表情明显更痴迷,张大了嘴巴,仿佛要答应什么似的轿夫身边,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嘴巴,不仅把这人抽的反应过来,其他人也是一惊。 然后他才冷眼扫了一圈周围的苍苍林子,低声道:“不管听见什么,都别答应。” “从这一刻起,便是听见了我叫你们的声音,也先抬头看一眼我,确定是我了再答应。” “……” 嘱咐过后,才冷声道:“那是美人祟,惯会勾人,躲在暗处叫人姓名。” “你若是答应了,便看见了她,她会迷了你,勾着你靠近。” “若你控制不住,走到了她身边,再回头看时,便会发现自己身子还在原地,而若是不回头,那就真个迷迷糊糊跟着她一路走了。” “进黄泉下地府,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 “……” 轿夫们听着这话,慌慌的点头,咬紧了牙关低头赶路。 就连胡麻也得了提醒,隐约想起了自己最初逃出寨子时,看到的那三只邪祟里面的美人蛇,忙忙的谨守心神,继续跟着二爷赶路。 可是他不答应,那叫人的声音却更清楚了,无论他们走出了多远,这声音始终就响起在耳边,仿佛那美人就躲在身边,躲在旁边那棵树的后面。 而这叫人的声音,也更呻吟婉转,痴情缠绵,销魂噬骨。 不知道的还以为旁边就有人打野战。 胡麻知道这是邪祟在惑人心神,只是勉力的忍着,不为所动,那位掌柜,同样只是皱眉。 但也就在这声音愈来愈响,周围的树木荒径,都变得诡异扭曲了起来时。 忽然之间,那顶轿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不满的声音:“深山老林,卖什么骚情?” 随着这一声轻叱,轿帘微动,忽地一条灰影窜了出来。 只觉如巴哥狗子大小,速度极快,看不清模样,“嗖”的一声便窜到了树后,紧接着,便忽然响起了阵阵嘶咬惨叫之声,一片树木,都跟着簌簌发抖,阴风阵阵,落叶纷纷。 不多时,那灰影窜了回来,隐约溅下了一串血迹,似乎嘴里还叼着什么。 而那惑人心神的声音,已经不见了。 “唉……” 二爷与胡麻都有些意外,感激的向那轿子看了一眼。 而那位老掌柜,则只是在旁边安静的瞧着,不发一语,也没有出手帮忙。 他们外人进了林子,面对这些邪祟,大家相安无事便好,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但轿子里的人怎么做,他可管不着。 也算那行子倒楣,人家大家闺秀,听不得你这娇声浪语,羞人的动静。 虽然略作耽搁,但没了那些诡异的蛊惑,赶路倒更快了,终于渐渐靠近了一块树木稀疏的地方。 再往前走,才发现,之所以这里树木稀疏,乃是因为这里居然生长了一株远比周围树木更粗,更大,枝繁如盖的大槐树,旁边摆放着许多供品,枝条上挂着一颗颗铃铛。 二爷到了这里,便急急的停了步,紧张的看向了胡麻:“是这里吧?” 胡麻点了点头,确定这就是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地方,只是左右看去,不见婆婆踪影。 第三十三章 老羊磕头 “是这里吗?” 胡麻站在原地,警惕而担忧的四下里望着,看向了那株大槐树,只见上面半边树体都变得焦黑,地上散乱的落着大量的铃铛,枝叶蔫蔫的垂落了下来。 “刚才,婆婆便是与它斗法?” “……” “这是老阴山里有名的槐婆婆。” 二爷在靠近这老槐树时,便也轻轻放慢了脚步,低声向胡麻道:“十里八寨,凡是家里夭折的婴儿,搁以前,就是往猪圈里一扔,捣碎了烘在一块,回头扔地里施肥。” “但自从槐婆婆显灵,便也都开始送到了她这里来埋上,而有人家要不上孩子,过来拜拜,便也怀上了。” “……” “什么鬼玩意儿?” 胡麻想到了镜子里的婆婆与这老槐树斗法时,那枝条上一个个黑球,仿佛正是婴儿般的模样,心里只觉怪异惊悚,颤颤的抬头:“它为什么要跟婆婆斗法?” “奇怪也在这里啊……” 二爷的声音里,更是透着股子离奇:“槐婆婆是咱们这十里八寨有名的善神,专送夭折的孩子重新投胎的。” “咱们寨子里之前有人家要不上孩子,婆婆都劝他们来槐婆婆这里拜呢,只要心够诚,奉上供品后,磕三个头,铃铛响了,那就是有孩子愿意跟着小两口了……” “铃铛响的越多,便有越多愿跟着的。” “她们都是好心肠的,又怎么可能会斗起来的?” “……” “送婴儿转世的?” 胡麻听着,心里忽然想到了有点怪怪的事情,但焦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 “呵呵,不是她们在斗。” 也就在这时,听得一声笑,转头看去,却见是那老掌柜与轿夫等人,也都赶到了,远远的驻足。 老掌柜背着双手,在这狼藉之处,左右撒摸了一眼,便冷笑着道:“这老槐灵性溃散,邪气四溢,应该是有某种厉害的玩意儿上了它的身,把它变成了傀儡,才跟你那婆婆斗在了一起。” “然后呢?” 胡麻一听他的话,便想到了当初那只被驱使着进庄子找自己的白脸山魁。 似乎孟家派来的那只东西,非常擅长这种本领。 他顿时有些担心婆婆的状态,而在他焦急的眼神里,便见那位老掌柜,左边看看,右边摸摸,倒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轻轻的叹了一声,道: “你家那位婆婆,心肠还是不错的,她知道这老槐树其实是无辜的,这些在树上寄身的小人儿,也都是无辜的。” “所以她招来了阴雷,却也只劈了这老槐树的一半,给它留了一条命。” “……” 胡麻与旁边的二爷听着,都是心里微颤,隐约明白,这确实是婆婆的行事风格。 “但是……” 却还不等他们放心,便又听老掌柜道:“呵呵,走鬼人斗法,最忌心软。” “她留了这老槐一命,那她自己,必然吃了大亏。” “……” “啊?” 胡麻这一惊非小,立刻道:“那……婆婆现在在哪里?” 老掌柜皱了皱眉头,目光四下里逡巡,似乎是在心里快速的推敲。 却也就在这时,跟着胡麻过来的小红棠,忽地抬起头来。 鼻子掀了掀了,立刻惊喜的叫了一声:“婆婆”。 声音未落,已是红影一闪,飞快的向着旁边林子里的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其他人不知所以,胡麻却是一眼瞥见,立刻快步跟上了小红棠,二爷也紧张的把背后背着的开山刀都拿在了手里,快步的跟上。 旁边的老掌柜一眼瞥见,便知道他们从使鬼处得了消息,自己倒是不忙着推敲了,有好事的轿夫,也想赶紧跟着过去瞧瞧,也被他拦了下来: “别凑这热闹了,里面还有点东西没解决掉呢!” “……” “……” 胡麻快步的跟在了小红棠身后,穿过了一条荒草淹没的小径,隐约看见了前方是片山崖,稀疏树丛之后,隐约可以看到,崖下似乎有个洞穴,穴间,有隐隐的烟气,从洞内飘了出来。 “婆婆就在那里?” 他心里微喜,加快了脚步,却冷不丁,忽然看到,前面的小红棠,一下子被某个黑糊糊的事物给扑倒,红色的影子与黑色的影子扭作了一团,发出了如兽类般撕扯啃噬的声音。 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与小红棠差不多大的小人,浑身漆身,散发着阴冷扭曲的气息。 胡麻心里一惊,忙着要上前帮忙,却忽地听到了一声诡异的笑声。 他忙站住脚步,转头看去,顿时身体微微发麻。 只见得左边树上,地下,蹲着四五个这样的怪物,微微歪了脑袋,瞪着惨白的眼睛看着自己。 但发出了笑声的,却不是它们,而是一只从树后转了出来的山羊,它一双横瞳,让人看着便不自觉的害怕,刚刚自己听到的笑声,其实是它的叫声,只是如冷笑一般渗人。 直立羊! 这是自己之前见过的怪物之一,明明最是正常,但偏偏最让人心里发毛。 “它在控制槐树上的灵。” 正心里微惊,二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些娃娃本不是邪祟,却被人变成了邪祟。” “已经没有再投胎的希望了……” “……” 二爷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走到了胡麻身边,将手里的开山刀塞给了他,低声道:“这个行子,小胡麻你是对付不了的,让你二爷我来,你快去看看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了二爷的声音,胡麻心里安全感大增。 隐约觉得二爷肯定能克制这鬼山羊似的,便点点头,接过了开山刀,忽地冲向前方。 那些凶残扭曲的婴灵,一见胡麻动了,便猛得从地上窜起,扑向了他。 胡麻只觉耳间一阵婴儿啼哭之声,竟觉得莫名烦躁,头晕欲吐。 但他这一动,腹内炉火便烧了起来,动作却是麻利,只顾着向前冲来,身后的二爷,则是一步抢上,一声低吼,震退了这些婴灵。 他六十年童子功,连这吼声里,都仿佛带了些阳刚破邪之气。 只不过,也只是震退婴灵,它们小小身躯,居然凶残可怖,再度冲了上来。 二爷知道这些本来被槐婆婆收养,想再给它们一次投胎机会的婴灵,如今断了退路,又被邪气浸染,便已经六亲不认,凶厉可怖,也不敢大意,一式搬拦捶用了出来,横在身前。 那些婴灵收势不及,锋利尖牙咬在了二爷的胳膊上,如一串老鼠。 二爷的胳膊被咬出了鲜血,岩雕般的面孔,也闪过了一抹疼痛之色,但相比起来,那些婴灵竟是更加的痛苦。 它们不会松口,但是沾了二爷的鲜血之后,却是身上忽然冒起了腾腾白烟,仿佛被浇了硫酸一般痛苦不已,随后二爷手臂一挥,连着鲜血,将它们甩飞了出去。 还在空中,便已是消散了几个。 可同样也在这时,一阵鬼气气的笑声响起,那只山羊,冷眼瞧着,忽地前膝微弯。 它竟是低下了头,趋了身子,仿佛要磕头。 “老羊磕头……” 二爷也没将这些婴灵放在心上,全副注意力都盯着这只羊。 一见它作势磕头,已是心里大惊。 寨子里养羊养猪养牲畜,寨子里的牲畜,往往不会养的太久,便已宰了,但总也有些特殊的,或食了什么,或只是因为活的年岁太久了,就会变得有些邪性。 便如这有了气候的老山羊,年岁久了,便会学着像人一样站起,还会磕头。 但这磕头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头磕下来,能把人的魂磕掉。 大羊寨子相邻的一个村子里,便曾经有羊倌外出放羊,被老山羊一个头磕掉了魂,迷迷糊糊走下悬崖摔死的事情。 面对着这邪门行子,二爷可不敢大意,见对方已经一个头磕了下来,二爷也猛得一步踏上,同样也是双膝跪地,向着它一个头磕了下去。 两个脑袋相撞,发出“嘭”的一声响。 撞了这一下,两个脑袋都有点晕沉沉的,那羊瞅着二爷的眼神都变了。 二爷跪的太快,便从羊磕头,成了对顶。 你可以让它变成羊肉锅,可以让它乖乖躺那挤羊奶,甚至晚上睡觉都可以抱着暖被窝,但是绝对不能用撞脑袋来侮辱它。 在羊的世界里,这是最大的挑衅,没有之一。 于是这羊也一下子激发了凶气,两只羊蹄高高的一跳,又是一脑袋撞了过来。 二爷也硬起头皮,接着与它对撞。 嘭嘭嘭嘭…… 两人斗得你来我往,恰是旗鼓相当。 而趁着这功夫,胡麻已经窜向前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小红棠。 伸手一甩,便将那只与她缠斗在了一起的婴灵甩开,对方尚在空中,他便张口喝叱。 “噗!” 炉内烈火上涌,一道阳气箭喷出,竟是直接将那婴灵穿透,消散于无形。 而胡麻则是一手拎着小红棠,一手提了开山刀,大步冲向洞口。 第三十四章 你究竟是谁? “婆婆……” 在冲进了洞口的瞬间,胡麻便听到小红棠焦急的叫了起来。 他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便立刻看到,这并不算是个洞,只是浅浅的一丈有余。 婆婆如今,正躺在洞里,半边身子是血,精神萎靡不振。 而在她身前,则是烧起了两根蜡烛,一枝香,还摆了一些破碎的骨符与瓶灌,那蜡烛已经快燃烧干净,但散发出来的光芒,却有无形力量。 烛光范围之外,三五只婴灵,正拼命向里面嘶咬,却不得近前。 想是婆婆受了伤,被迫躲进了这洞里,急切间只能摆下这简易法门,抵御婴灵? 胡麻无暇多想,单手持刀,快步冲向了洞中。 此时,烛光之后,婆婆已经虚弱无比,她吃力的抬头,就看到了胡麻一脸凶厉,持刀向洞内冲了进来,心里顿时一惊,但却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胡麻快速靠近。 “嗤……” 他忽然用力挥刀,刀风刮得蜡烛火烛摇晃欲熄。 婆婆在这恍惚之际,竟也有了几分闭目待死的心情,但却没想到,胡麻挥刀劈斩,刀势居然孔武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 那几只拼命想要靠近自己的婴灵,察觉厉害,纷纷回头扑向了他,却在他开山刀大开大合的挥舞之下,轻轻松松的斩杀,一只只消散于无形之中。 然后胡麻两步踏上,到了婆婆面前,开山刀往地上一插,伸手扶住了婆婆。 “婆婆,你没事吧?” “……” 婆婆仿佛有些浑浊的眼睛,呆呆看着胡麻,眼底竟似有种翻天覆地、海啸汹涌的变化。 胡麻看着婆婆这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样子,心里没来由一颤。 从自己醒了过来开始,婆婆便显得阴森可怖,后来又似乎无所不能。 帮自己念经驱邪,只为让自己睡一个好觉。 帮自己从深山里割来贵比黄金的血太岁,为自己续命。 最后,甚至还孤身一人进林子去找那只孟家派过来的鬼,要替自己解决后患,明明已年迈,却似坚强的不知疲倦。 但现在的她,却如此的虚弱。 这个受了重伤,又疲倦至今的老人,如风中残烛,竟让自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婆婆,没事了。” 他下意识的安慰着:“我跟二爷过来找你了,我还找了……城里来的贵人,一起帮忙。” 婆婆只是怔怔的看着胡麻,眼底涌动着无尽的情绪。 她忽然之间翻手,枯瘦如柴的手掌抓住了胡麻的手腕,异常的用力。 压低了声音,艰难而吃力的问着:“你……你到底是什么?” “唰!” 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胡麻心里猛然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婆婆。 此时的婆婆非常虚弱,也不会再像初见时那样,给自己无尽的压迫与阴森之感。 但是,这一次自己看清楚了她的眼睛。 那双黯淡而深陷的眼睛,一片清明,仿佛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心脏扑通,扑通,缓慢的跳动,却十分响亮。 胡麻慢慢的道:“我是胡麻啊,婆婆……” “你是胡麻,你是胡麻……” 婆婆呢喃的说着,握着胡麻手臂的手,却更加的用力,低低的说着:“可我孙儿我了解。” “他……哪有这么懂事?” “……” “嗡……” 这一瞬间,胡麻脑海里都仿佛产生了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颤栗。 原来婆婆早已明白了。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遇到的第一位转生者跟自己说的禁忌,也不由得想起了,就连那位城里来的贵人,这么高的身份与势力,甚至都不敢露出半点惹人怀疑的嫌疑。 哪怕是在她的下面人面前,想要帮自己一个忙,都需要先安排一场戏来给别人看。 而这所有,都是因为…… ……秘密! 转生者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秘密,一旦曝露,无论什么身份,什么道行,都会死的很惨。 自己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可婆婆,还是看穿了。 二爷就在洞外,他随时有可能解决了外面的东西进来。 小红棠就在身边,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那些城里来的贵人,万一起了兴致,也跟着过来瞅瞅,岂不是也立刻听到了这件事? 他掌心微微发烫,隐约心里生出了几分暴戾。 似乎,想要伸手,将自己插在了旁边的开山刀提起来…… 但也就在这种想法生起来的时候,胡麻再次注意到了婆婆的眼神,看见了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浓的化不开的担忧与希翼。 他在前世时,也是见过这种眼神的。 这一世,自己是个转生者,自己与婆婆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假的,但这种眼神,他却无法理解成为是假的…… 于是,他眼神慢慢恢复了平静,伸手按在了婆婆握着自己的手掌上。 摩索着那如树皮一般粗糙的手掌,他看着婆婆的眼睛,缓缓的道:“我是胡麻啊,婆婆。” “我只是,记起了一些投胎之前的事,又忘了一些这辈子的事。” “但我记得,你是我的婆婆呀……” “……” 婆婆瞪着胡麻,瞳孔似乎微微撑开,良久,胡麻忽然看到那双眼睛里,灌入无尽喜色。 她缓缓坐了起来,黯淡的眼睛里,焕发出了异样的神彩。 与刚刚那个苍老垂迈的老人竟是完全不同,她依旧是那么的强大,神秘,莫测高深,只是,眼底却涌现出了怜爱的的光芒。 “是啊,我的小孙子……” 婆婆用力拉着他的手掌,仿佛怕他跑了一样,声音都已经颤了:“你就是我的小孙子,我的小孙子懂事了……” “老天爷有眼,我们胡家遭灾遭难,但我们胡家,终是没有绝种啊……” “……” “……” “我……” 胡麻被婆婆拉着手,心底忽地一惊,竟隐约出了一身冷汗。 婆婆她…… 他说不仔细那种感觉,但分明意识到,刚刚自己眼中的婆婆,似乎只剩了一口气,如风中残烛,所以于心不忍,说了句自己也不太信的话去安慰。 但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婆婆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她或许疲倦,但一点也没有变得虚弱。 所以,刚刚那其实是…… ……试探? 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真在那一会动了杀心,面临的将是什么结果。 “别害怕,我的孙儿……” 见着胡麻这样子,婆婆脸上,反而露出了些许安慰的笑容,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你跟之前不一样,在你刚被招回来,神智还不清醒的时候就知道了……” 胡麻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里已不可避免的,现出了惊惧的神色。 可这时婆婆看向了他的眼神,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怜爱,握着他的手掌,声音低低的道:“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是我的孙儿,因为是我亲手把你招回来的,我知道自己没有招错了人。” 这个回答,让胡麻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婆婆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更不忍,轻轻叹了一声,道:“魂是对的,八字是对的,连命数也是对的,你不是我的孙儿,又还谁是?” “只是,你毕竟往鬼门关走了一遭儿,再强行叫你回来,总是会有些问题的。” “可这问题不能怪你啊……” “……” 她慢慢的说着,眼底竟似生出了浓浓的愧疚之意:“这要怪婆婆,是婆婆没有护好你,是婆婆找到你的时候,太晚了啊……” “就像……” 她目光缓缓的看向了洞外,微微停顿,良久,才低声道:“就像那槐树上的娃娃。” “它们还未知事,便经历了轮回之苦,又怨得谁呢? “……” 胡麻听她说着,竟忽而一时头皮发麻。 早先自己跟她说的话,确有安慰这位老人的心思,不忍心操劳过度的她,再承受这般打击。 可这一刻,他才忽地发现,好像看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是自己。 婆婆早就从其他的层面,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而已。 那么,自己究竟是谁? “婆婆,你怎么样?” 也在这时,洞外,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二爷呼呼喘着粗气,冲进了洞来。 他额头上碰得满脸是血,还有一个大包,看着有点滑稽。 “啊? 乍一抬头,就看到了胡麻握着婆婆的手掌,而婆婆则是半倚在了洞壁上的模样,倒忍不住一声惊呼,慌忙抢出了两步,高举着双手,却哪里都不敢碰,颤声道: “你,没……没事吧?” “……” “老二,你这大噪门,吵的我头痛……” 婆婆的心情似乎很好,看着二爷,还有点调侃的意思:“孟家派过来的那行子,虽然厉害,但我收拾它还是没问题的,你怎么这么冒失,非要带了他,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找我?” “这……” 二爷听着,都怔了,讪讪道:“这不能怪我啊,是他一定要来。” “一听你出了事,瞧他急的那个样……” “……” “是呀……” 婆婆听着二爷夸奖,眼睛都高兴的眯了起来:“我家孙儿之前就是年龄小,没长大。” 她缓缓叹了口气,身子倚在了石壁上,一双眼睛,只是看着胡麻,竟似有着万般的欢喜,轻声道:“老二,你这大老爷们,在我面前哭,不像个样子。” “你先在外面等会,我还有点话,要交待给我小孙子。” 第三十五章 三柱性命 二爷强忍着悲痛,先出洞去了。 他只当这是婆婆要交待遗言,自己不方便在这里听着。 而小红棠,也乖乖的去了洞口,在那里守着,她一开始也是很担心的,但是在看到了婆婆之后,就放心了,只是她不懂其他的东西,也不觉得这时候婆婆状态有什么不对。 或许在她的感知之中,这时候的婆婆,反而更亲近了。 而胡麻,则是握着婆婆已经有些没有力气的手掌,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他能够感觉到这位老人对自己的亲近,心里也庆幸着,自己刚刚没有做出另外一种选择。 只是感受着婆婆的虚弱,心里也涌动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孩子,婆婆要死了。” 婆婆温柔的看着胡麻,却一开口,便让胡麻心里微颤,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来。 “你不必担心,婆婆我走鬼一辈子,早已破了生死界限。” 婆婆注意到了胡麻脸上闪过的担忧,看出了那是真的,心情便更宽慰,低声笑道:“我也不是真的要舍下你不管,只是必须要回祖祠一趟,提前去铺铺路了。” “孟家这次失了手,没能让咱这一枝断子绝孙,但他们做的太过,也连累了很多人,我再不回去一趟,怕他们更过分的事都做出来了。” “但这话你不必跟外人讲,连你二爷也别讲,他们都不懂得……” “……” 看着婆婆温和的眼神,胡麻才稍稍放心,隐约感觉婆婆说的话,似乎牵扯到了一些厉害的东西。 只是以自己现在的认知,还不明白这些。 “只可惜啊……” 婆婆倒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这一回去,可就苦了你了。” “我的孙儿,你身上的问题还没解决,婆婆便要留你在这老阴山里独自熬命了。” “……” 听得出她话里的为难与不舍,以及,那强烈的自责。 胡麻听着,也是心里微动,这次过来找婆婆,他本来就是为了搞清楚自己身上的问题。 难不成,自己真要一直这么吃血太岁吊命? “你啊,当初被孟家伤的太重了……” 婆婆看出了他的想法,缓缓叹道:“或者说,真的,已经死……了。” 说到“死”这个字,她明显有些抵触,似乎直到现在,都还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是,咱们胡家,连着你爹,连着你娘,咱们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被人害得断子绝孙?” “所以婆婆我是不信的,不管怎样,婆婆都一定要把你救回来才行……” “……” 胡麻只是默默的听着,此时,并不敢胡乱插口。 “但是,说到底还是怪婆婆,道行不够,有些勉强了啊……” 婆婆一双满是愧疚的眼睛看着胡麻,慢慢的道:“我只能把你带了回来,但是,这门死而复生的法,却只完成了一半。” “照理,婆婆应该留下来,继续治好了你才行。” “但孟家逼得太紧,我也只有先回祖祠去处理那边的事情,这剩下的一半,却需要你自己完成了……” 其实听到这里,胡麻心里,已是有些糊涂。 但婆婆之前的辛苦,他都看在了眼里,如今见着她如此愧疚,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 忙低声说着:“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婆婆。” “唉……” 婆婆只是抚摸着胡麻的手掌,适才胡麻引动炉火,斩了婴灵,如今炉火死自未熄。 这手掌的温热,仿佛让婆婆也觉得踏实,温暖。 她缓缓叹了一声,道:“不够啊,你爹没了,我只想把你养大,却都没做到……” “若是以前的你,我是断断放不下心回祖祠去的,但现在……” “……” 她说着,又有些不忍,停顿了一下,才道:“懂事了也不好,懂事的孩子,总是多吃苦。” “不吃苦,婆婆。” 胡麻听着,心里也是微颤,不说其他,仅仅是出于对这样一位废尽了心血的老人的同情,他也下意识的说了出来:“你帮我驱邪祟,为我找来这么多血太岁,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才到了二爷这里一个月,但我的火候比所有人都强呢,二爷的本事,也都教给我了……” “二爷很惊讶呢,他说我点了炉子一个月,却比他六十年的童子功还厉害呢!” “……” “那可不是?” 婆婆也跟着笑,眉宇间满是骄傲:“你毕竟是咱胡家的儿孙呢!” “老二,就是个割肉工匠呀……” “……” 一起背后说人坏话,最是愉快,洞府里的气氛似乎都轻松了一些。 婆婆脸上带着笑容,但看着胡麻的样子,却也渐渐的,仍是有些心软,轻声道: “好孩子,婆婆也信你可以。” “但婆婆跟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记得啊。” “……” 胡麻忙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 婆婆沉声道:“首先一个,你要把婆婆带回老火塘子,无论谁问起,都只说婆婆去了,以后也莫要跟人提起婆婆,更莫提胡家,直到我亲自过来叫你回去那一天。” “进老火塘子,那岂不是要……” 胡麻闻言,心里却又忍不住微颤,担忧之意顿起。 “婆婆跟你不一样。” 婆婆却是笑了笑,道:“不过是遗蜕,已不中用了,弃了更轻便。” 胡麻还无法理解这些,但她看着婆婆澄澈的眼睛,确定不是在哄自己,也只能认真的点头答应。 “等婆婆进了老火塘子,我的孙儿,你就该快些治好自己了。” 婆婆叹惜着,看向了胡麻,轻声道:“现在,你已经有了几柱道行了?” “几柱?” 听着她的话,胡麻心里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柱香。 原本,自己只有不到二指的一截,但后面,随着多吃血太岁,又勤快行功,竟有了突破。 如今,已有了一柱半的香。 于是,他试探着,轻声回答:“就在前天晚上,我行功时好像有了些变化……” 未说梦里的变化,只描述了当时那“烧熔了什么”的感觉。 “是了。” 婆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道:“那你已经有了一柱半的道行了。” “这说明咱的法子是对的。” 婆婆轻声叹着:“这法的后一半,婆婆无法替你,但只要你有了三柱道行,就可以解决你这半阴身的问题了。” “三柱?” 胡麻心里微微一动:“等有了三柱香的时候,我就可以解决身子的阴冷了?” “一身性命为一柱,你有了旁人三身性命,再回不来这口气,那就是老天爷不讲道理了……” 婆婆低低的叹着:“让你跟着你二爷学本事,也是想着这一天,其实他学的本事是个正路子,只是人家舍不得教他。” “但你,是要学下去的。” “……” 她说着,有些吃力的转身,似要取过旁边的包袱。 胡麻忙帮她拿了过来,递给她,她却又推进了胡麻的怀里,只是打开了包袱,道:“这些东西,你都收着,但要小心,别让别人看了去,那件红色的……” 她指着里面的一个类似符箓一样的纸条,道:“这是小红棠的八字贴,以后你收着,小红棠就会一直跟着你了。” “唉,她也是个可怜孩子,以后你别刻薄着她。” “……” “当然不会……” 胡麻连连摇着头,看向了洞口,正托着小脸发呆的小红棠:“我可喜欢小红棠了。” “你以前可是喜欢欺负小红棠,还哄她偷东西的……” 婆婆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这话胡麻却有些接不了了,而婆婆笑了两声,则又指向了包袱里面的一个罐罐,低声道:“你现在这身子,离不了太岁。” “婆婆把这老阴山里的血太岁都割光了,但也不知能不能够你撑到三柱道行,可也暂时没什么法子了……” 除了连连摇头,让婆婆放心,胡麻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婆婆似乎也不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了,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从包袱的最下面,掏出了一本古老的册子,胡麻看到,上面似乎有着“清远胡氏”,以及“镇岁”之类的字样。 “这是,咱们胡家的镇岁书……” 婆婆郑重的,将这个册子,塞进了胡麻的手掌里面。 说起这话,就连她的表情也似变得有些威严:“咱们清远胡家就只剩了咱们娘俩了,婆婆我要回去阻止孟家那些玩意儿,本事有限,也不知能挡得孟家几时,就只盼着孙儿你了。” “早晚有一天,我孙儿会学成了一身的本事,咱们一起好好找孟家人算账……” “……” 看着婆婆严肃的表情,胡麻心里,竟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一种微妙的情绪,使得他竟不敢接这本册子。 隐隐感觉,仿佛接过了这个册子,便也同样接过了某种庞大的恩怨似的。 可迎着婆婆那隐含期待的脸,他终究,还是只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双手将这个册子接了过来。 “我会的。” 他认真的向婆婆保证:“一定会的。” 第三十六章 转生者诅咒 “怎么这么久?” 此时的洞穴之外,老槐树旁边,城里来的草心堂掌柜,正背了两只手,慢慢的踱步。 见到胡麻跟二爷去了这么会子还不回来,他也隐约猜到了什么,顾念人之常情,他也不至于现在就过去催促,但心里的不满总还是有的,抬头看看天,叹着:“天又快黑了呀……” “无论是收敛骨骸,还是交待遗言,总要时间的不是?” 倒是旁边那顶轿子里面,仿佛极具耐心,等候良久,才只淡淡说了一句。 “是是,小姐心善,不然他怕是连长辈尸骸都找不到。” 老掌柜急忙在一边陪着笑脸。 他心急本就是担心误了轿中人的大事,如今人家不着急,那傻子才急呢…… “许掌柜……” 倒也在这时,那位轿子里的人,忽然道:“你瞧这斗法的两个人,是什么道行?” “嗯?” 老掌柜怔了一下,再次看了一遍刚才已经观察过的痕迹,皱了皱眉,笑道:“无非就是驱祟招鬼,走鬼人的那老一套。” “这位婆婆能够引下阴雷来,可见是开了府门的,但这么一株老槐便被逼得走头无路,可见道行是有的,但也就那么着,小姐怎么能放在眼里呢?” “是啊,也就是那一套……”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内中仿佛有目光,隔了轿帘,望向了这一片苍莽深山。 远处,似乎有一团阴云沉沉荡荡,雾气蒙蒙,低垂天际,缓缓滚来。 内中迷迷蒙蒙,似乎有彩衣人吹吹打打,蹦蹦跳跳,举幡抬撵,执杖驱魂,如真似幻。 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心里微惊,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而旁边的老管家等人,甚至都完全没有察觉。 “……” “……” “二爷……” 站在了洞穴外面,等的满心焦急的二爷,良久,才忽然听到了胡麻的叫声。 他急忙转过了身,看着神色失落的胡麻,欲言又止。 胡麻也只是默默的站着,好一会,才道:“婆婆说……让我带她回老火塘子。” “啊?” 二爷闻言大惊,三两步冲进了洞穴之中,就看到了婆婆已经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嘴角含笑,一脸欣慰,似乎十分安详。 “苦了一辈子的老姐姐啊……” 洞穴里,响起了二爷颤抖而悲痛的声音,胡麻默默站了半晌,心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婆婆将东西给了自己之后,又不厌其烦,叮嘱了自己很多,似乎她仍不放心,有着很多的话要给自己说,但是,在她身前,点的那几枝蜡烛燃烧怠尽之后,她终于还是慢慢的停了下来。 依依不舍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缓缓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忽地沉声骂道: “催什么催,我老婆子自己不知道时辰么?” “……” 胡麻心里微沉,顿时担忧的看向了婆婆,却见她也是缓缓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低声向胡麻道:“那边已经烧起香来了,我再不过去,也惹人怀疑。” “只是我这一去,孙儿,可苦了你啦……” “……” 胡麻到了这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婆婆却仿佛是最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着: “没问题的,我家孙儿已经长大了,胡家这一枝,还有人……” “……” 这声音渐渐的低了,胡麻也一时有些忍不住,心脏都紧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得一声叹惜,隐约感觉到,似乎有某个身影,缓缓的起身,在自己身边,看了半晌,又走到了洞口小红棠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时,洞口外面,仿佛天地变色,刮起了黑风,隐约可见,一台轿撵,比那城里贵人坐的还好,停在了洞口。 婆婆上了轿子,便依稀一阵悠长的吆喝,伴着阵阵敲锣打鼓,缓缓的远去了。 而直到这时,胡麻抬起头来,才看到婆婆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身点着的两枝蜡烛,恰逢最后一点化成了烛泪,一点火苗,缓缓淹没在了其中。 “婆婆去了祖祠,这祖祠,又是哪里?” 胡麻看着熄灭的蜡烛,默默的想着:“她说会叫我回去,又是什么时候?” 最后的交谈,虽然历经凶险,却也终于让他最后放了心。 “婆婆是认可了我的,不会有危险。” “只是,该我自己做的事情,婆婆却也无法再替我做了……” “……” 如此想了半晌,他才调整了情绪,带着一脸悲伤,过来请了二爷进来。 只有洞口边的小红棠,兀自怔怔,有些委曲:“婆婆真的不要我了,都不带着我坐轿子。” “小孩……” 正想着时,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却是那位掌柜慢慢走了过来。 他看着胡麻,似是看出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声,道:“你家大人,找着了吧?” “嗯。” 胡麻默默点了点头,道:“婆婆已经去了。” “可怜的孩子。” 那位老掌柜闻言,也轻轻叹了一声,道:“咱虽然跟你家婆婆不认识,但能进林子除邪祟,而且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给那行善的老槐树留一线生机,想必也是个可敬的。” “咱家小姐说了,这等人物,让人好生敬佩,这一匹布,你拿了去,为你家婆婆收敛尸体吧……” 说着,身后的护卫里,已经有人抱着一匹黑布,走了上来。 胡麻谢过了对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那顶轿子。 如今自己这边的事情已了,按照约定,也该将百尸冢的事情告诉她了。 只是,她在梦里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现实之中提起,看样子也只有等夜里了。 当天,因着天时已晚,众人便在左近,安顿下来,那些城里来的人,送了胡麻一些火烛纸钱,为婆婆守了一夜,直到入夜时分,胡麻迷迷糊糊睡去,才与那位转生者连接了起来。 “多谢你了。” 他情绪有些提不起来,只是向对方道:“我婆婆找到了,也该将情报给你。” “你要找的地方,名叫百尸冢,对么?” “我确实知道这个地方,它就在老阴山的狐棺材,东桥底,另外我需要告诉你的是,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有一位代号二锅头的转生者找过去了。” “只是你也需要小心,那里似乎有什么危险,在我与他连接上时,他已是强弩之末,用了某种法门封起自己,还能再撑一个月。” “你现在过去,倒是正好解救他,至于东西怎么分,你们两个人看着办吧!” “……” “哦?” 那位代号白葡萄酒的转生者声音似乎有些诧异,轻声道:“你不去么?” “按咱们转生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真的去了,哪怕你道行差些,也要分你一份。” “……” “转生者还有这种规矩?” 胡麻倒是微觉诡异,但想了一下,却还是苦笑着拒绝:“还是算了。”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你们都这么感兴趣,大概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吧?” “可惜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亮之后,我就要启程,送婆婆回寨子里去了。” “……” 也并不是不心动,更不是不对这些与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亲近,更容易信任,只是,人家苦苦得来的东西,真就会心甘情愿的分自己一份? 胡麻心底倒不太认同这些,另外就是,婆婆已经嘱咐了自己,这一转过头,便将她的话放在一边,也太不像话。 香线的那一端,久久的沉默,似乎是胡麻的话,触动了她。 “你是个聪明的家伙……” 过了良久,她才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忽然变得嘶哑,笑道:“兴许可以活的很久。” “我现在相信我们以后还会有合作的机会了……” “……” “嗯?” 胡麻见她忽然换回了那嘶哑的声音,也微觉诧异,此前他已经听这个女人说过,她是为了更小心一些,才故意将声音改成了这么种嘶哑的样子。 如今,这声音突变,倒给了自己另外一种感觉,仿佛这个人的声音,本来就是如此嘶哑怪异,只是改成了那清丽动听一般。 “咱们转生者天生守着自己的秘密,对身边人总是信不太过。” 她声音仍然嘶哑着,犹如不是人的嗓音,倒像其他的东西,在强行模仿着人说话: “再加上一睁开眼到了个陌生的世界,面对着陌生的,甚至年龄可能还没自己大的男女舔着脸叫爹娘求亲近的人也没那么多,所以总是孤僻的,倒更愿意在彼此同类之间找寻些温暖……” “但同类之间毫无约束,该怎么信,又信几分,那又是自己判断了……” “你对这世界的人都如此之好,以后在我这里,算是可信之人,有机会能再合作。” “……” 胡麻听她说着,倒心里微动:“那你呢?与这世界的亲人关系不好?” “好?” 那声音低沉嘶哑,不似人声,阴瘆瘆道:“已经快杀光了……” “咱们转生者,大半是孤儿出身,便开始不是,后来也是了,你猜是为什么?” 第三十七章 崔家奶奶 “快杀光了?” “转生者大都是孤儿出身?” 胡麻被这转生者最后留下的几句话,莫名的惊住。 再想问时,她却已经退出了连接。 但这也引发了他的很多猜想:此前第一个转生者,告诫了自己守住自己秘密的重要性。 而如今遇到的第二位转生者,也向自己透露了一些这个世界的转生者之间,彼此信任的问题,以及与这个世界“亲人”之间的问题。 听她们的话,总是有意无意之间,便表露出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甚至是残忍。 如今,在更广阔的世界上,他们已经成了什么样子的关系? 尤其他想到了这个女人说的一些世界,还有那位代号二锅头的第一位转生者跟自己说的话,其他人似乎大都是直接转世投胎到了这个世界的,算起来更像是一下子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就算这种情况,居然也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毫不留情的用石碾子给活活的碾死? 这个世界甚至可以接受槐婆婆帮那些夭折的小孩重新投胎做人,却接受不了这些苏醒了前世记忆的转生者? 反倒是自己,相比起来更像是夺舍,但婆婆,似乎接受了自己…… 看样子,转生者的问题,远比自己想的复杂啊。 只可惜,这位神秘的转生者,似乎触动了情绪,并不愿意跟自己多聊。 “先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心情沉重的二爷,似声向胡麻说着。 他也与那位老掌柜交涉了一下,倒意外的发现,这群城里来的贵人,虽然架子大,但居然挺好说话的。 自己身为向导,并没有带着人家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活其实算是没有干完,甚至半途而废,耽误人家的事情了,但那位老掌柜却也把三两银子的赏钱给了自己。 这样,倒可以提前结束这趟行程,帮着胡麻把婆婆送回大羊寨子了。 “落叶归根是大事,婆婆这样的好人,生前帮了这么多人,死后总要埋进老火塘子里面才是……” 帮着胡麻为婆婆收敛了遗体,用黑布一层层包裹了起来,二爷脸色非常沉重。 胡麻心里知道婆婆的去向,但二爷却不知道,他明显是真的伤心。 而婆婆的吩咐本就如此,胡麻自然也不会提出异议,只是心里在默默的想着。 这个世界的人很看重落叶归根,二爷都觉得,让婆婆进了老火塘子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听婆婆的意思,胡家本就是从外面来的,还提到了什么“祖祠”,难道,胡家在外面,其实还有类似“老火塘子”的存在? 这个身份的背景,远比自己想的复杂啊。 不过,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考虑这些没什么用,还是先治好了自己才行。 当下,胡麻与二爷收敛好了婆婆,谢过了那群城里来的人,便一起踏上了归途。 原本,胡麻打算亲自背着婆婆,但二爷却担心他吃不消,自己削藤为绳,将婆婆背在了背上,并向胡麻叹惜着:“你家婆婆就想你能养好身子骨,成家立业,你可得听他的话啊……” “现在你家仇人派来的邪祟,被婆婆解决了,你也不用封着炉子了……” “要么,回去之后,跟我下趟血食矿,赚点银子,我看看谁家闺女不错,说给你当媳妇?” “……” 胡麻听着都有点无奈了。 二爷别看是个六十年的童子身,对这些事居然还挺热衷的…… 来时人多,这林子便似乎显得正常些。 去时只有二人一尸一鬼,林子便幽深诡异,胡麻虽在心情沉重之中,但也时不时感觉这林子里窸窸窣窣,总有些毛毛燥燥。 林子深处,似乎有很多东西,在偷偷窥视着自己,偶尔转过头去,竟还看到了一截有些熟悉的树桩,安安静静的落在一丛树后,仿佛有宽袍大袖的人影在上面坐着,安静的注视着自己。 他心里本就不痛快,却也被这鬼祟惹怒,生着气把背在背上的开山刀拿了出来。 若平时就罢了,他害怕这深山里的神秘事物。 但如今若有东西敢来招惹自己,那就引出炉子火气,跟它们斗上一场。 “别慌……” 倒是二爷见了,伸手按住了胡麻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家婆婆是走鬼人呀。” “走鬼人不光帮人,也帮这林子里的精怪。” “那些东西不是过来害你的,它们是赶过来,送你家婆婆一程的。” “……” 胡麻闻言,才讪讪收起了开山刀,向前行了几步之后,反应了过来。 转过身,向着那截已渐隐没的树桩子,缓缓的作了一揖。 周围树木荒草忽地簌簌作声,隐约可见依稀影子,隐约不定,躬手拱手,仿佛在感慨的向着自己还礼。 …… 这一趟回程,胡麻应该见到,或者说,感应到了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多的邪祟阴诡,但这一路却又是异常的顺利。 他与二爷,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回了大羊寨子。 寨子里的人尚不知情,老族长牵着一头毛驴,刚刚才挖了两大筐土蛋从田里赶回了寨子之中。 远远一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顿时吃了一惊,牵着毛驴快走了几步: “你们怎么回来啦?” “不是跟你们说了,要好好伺候城里来的贵人吗?这是得罪了人,被撵回来了?” “……” “贵人没有不满意,工钱也结给我了。” 二爷看向了老族长,声音一开口,便已哽咽了:“大哥,我也寻见婆婆了。” “她,已经没了。” “……” “啊?” 老族长刚还带着不满,闻言却已是大惊,呆呆看向了二爷身后黑布裹着的人形。 良久之后,竟是双腿发软,颤声向前:“苦命的婆婆哟……” 一声悲痛呼喊,立时传遍了整个寨子,近处的人,纷纷赶了过来,一听婆婆已经去世,纷纷哀伤落泪,帮衬着将婆婆送回了胡麻家中的堂屋,扯来了白布麻绳,给胡麻披在了身上。 二爷嘱咐了胡麻在堂屋给婆婆守灵,又让老族长在这里支营着,自己带了镰刀绳子出门。 他要出去给婆婆砍伐烧尸的阴木。 寨子里的风俗,死人并不入棺,除非是出了一些特殊的问题。 普通人家,都是要准备特定的烧尸木,由冤亲血债,亲自背了进入老火塘子,所以烧尸木最重要的东西。 越好的人家,用的烧尸木越好,越多,这丧事,便也办得越加的体面。 胡麻也没想到,二爷出发了不久,听闻了噩耗的左邻右舍,也都赶了过来。 他们平时都害怕自己家,不光不敢跟自己说话,连见了婆婆都躲,但如今,却是纷纷赶了过来。 能搭手搭手,该哭丧哭丧,还有人抱了一根一根的干木柴过来,却是跟二爷出去要砍伐的道理一样,大羊寨子里,最体面的丧事,便是烧尸木不需自家准备,而是左邻右舍一人一根凑出来。 这代表着受人尊重。 “婆婆哎,之前小辈不懂事,我老婆子过来给您陪罪喽……” 没想到,不仅左邻右舍的都过来了,就连崔家老奶奶,也带着家人过来了。 胡麻本不认得崔家人,是在他们之中,看到了人群后的崔蝎儿,才明白了过来,只见那崔家老奶奶一进了堂屋,便哭的泣不成声,当着众人的面,训斥着自家当初不懂事的儿孙。 老族长过来劝了劝,这崔家奶奶就一下子收了声,跟着坐到了外面的棚子下面,与人喝着茶。 崔家老大,一个已经年逾五十的沧桑汉子,也带了兄弟们在婆婆堂前磕着头: “当年咱家不懂事,婆婆您老别见怪,今天送您一程来了。” “……” 哭过之后,才起来,与周围乡亲说着话,抬眼看到灵前,已堆了一堆硬柴,崔老大身边一个四十许的汉子便皱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该给婆婆准备最好的棺木才是正经啊!” 忽地,整个灵堂,变得安安静静,众人惊疑抬头,看向了崔家老二。 “崔老二,你说什么呢?” 外间的老族长也听见了这话,顿时脸色大变,一步闯进堂来,喝斥道: “婆婆为咱大羊寨子忙活了一辈子,难道不该进老火塘子?” “……” 崔家老二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而崔家老大忙拉住了老族长,笑道:“伯叔您先别气。” “走,咱们出去说。” “……” 老族长皱着眉头,被崔家兄弟,簇拥着出了灵堂,几位屋里的长辈见状,也跟了出去。 胡麻并未吱声,却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心里怒火升腾。 向上面房梁上的小红棠看了一眼,示意她跟着出去听一听,外面都说了些什么。 第三十八章 胡家小子长大了 “老族叔,婆婆不能埋进老火塘子里啊……” 崔家四兄弟,将老族长劝到了外面,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几位寨子里辈份高的人也跟着围了过来。 面对着怒气冲冲的老族长,崔家老大皱了眉头开口:“胡家本来就不是咱们寨子里的人,来了二十年,也没与咱寨子里结亲,老胡山当年都是娶了外面的媳妇,后来还跑了。” “咱知道婆婆人是好的,但是你们觉得,送她进老火塘子合适?” “这百十年来,咱老火塘子里埋的,哪个不是沾亲带故,左右都结过了亲的?” “……” 这一番话,说的族长也微微一怔,旋即脸上怒火更盛,道:“胡家情况确实有些特殊,但你们怎好说这种混账话?这二十年来,婆婆对咱们寨子里的帮衬,难道还少了?” “你家奶奶中了风,不是人婆婆帮着调理的?” 说着还瞪向了其他几个围过来的:“你家小孙子遇着夜啼郎,不是婆婆看好的?” “还有你家,当初饥慌,没管住嘴吃了黑太岁,那全家人的命谁救的?” “是人婆婆帮你家驱了邪,又是胡山兄弟当年出了寨子,从城里运回来的粮食啊!” “……” 一群人都被老族长这话说的有些脸红,都低下了头来。 但崔家老大,却压低了声音,拉扯了一下老族长的衣袖,道:“老族叔,你别大声。” “你说的事情咱都知道,可你想过没有,婆婆就是活着时本事太大了,万一她入了老火塘子,咱们家的先人可不得受她的欺负?” “早先先人们就不认那个小胡麻,婆婆心里指定不满意着呢,再加上她这一身本事,万一进了老火塘子,跟咱们几家的先人合不拢,可咋办?” “……” 这样的话,玄之又玄,老族长居然意外的有些犹豫。 类似的道理,倒没从别人那里听过,可隐隐想来,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张了张口,想骂人的话,却意外的问了句:“那咋办?” “咱们不能不记得婆婆恩情。” 旁边一人道:“所以,给她老人家准备副好棺木就是,埋到寨子外面,大不了以后咱们逢年过节的,记得去给她老人家烧点纸上柱香就是了。” “进老火塘子,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 “这些年葬在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老族长一听便是满脸忧色,连连摇头:“不妥不妥,人婆婆的孙子也不可能答应。” 最精悍的崔家老三闻言便冷笑:“那小胡麻毛头小子,能懂什么?” “以前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家都看婆婆的面不跟他计较罢了,现在婆婆可已经没了。” “不听话,给他撵出寨子去!” “……” “……” 屋里,守着婆婆的胡麻,听了小红棠爬来爬去的转叙,已经怒从心头起。 二世为人,又怎么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那群人,尤其是崔家,哪是考虑什么其他,这是担心婆婆进了老火塘子,会影响了老火塘子对他们的庇佑? 来到这里时间已经不短,他也明白了一些这世界的常识,虽只是一个寨子里的人,先人们也葬在了一处,但是寨子里这四姓诸人,暗地里较劲争执,可也不少呢! 不少人都相信,老火塘子是有灵的。 不光是帮后人辟邪袪病,还保佑自家安稳,多子多福,哪一姓在老火塘子里埋的先人更多,老火塘子的赐福便更向着哪家的后人更多一点。 便如崔家五个兄弟,再加上偌干崔姓旁族,可算是寨子里的一个大户。 但老族长所在的周家,却是在寨子里生活时间更久,葬的先人多,所以族长是周家出来的。 按理说胡家只一个婆婆,葬进去无关紧要,无非是胡麻受些庇佑。 但崔家人却担心,婆婆本事大,一个顶十个百个,生怕她帮胡麻抢去了寨子里的福份。 自己无意于这些,也知道婆婆根本不在这里,只是照她吩咐行事。 可饶是如此,听得了这些人如此算计,心里的火,也有些腾腾的按捺不住了。 “撵出寨子去?” 正当胡麻心里暗想着对策,却忽听得外面一个响亮的怒喝:“我看谁敢?” 灵堂内外,众人齐齐看去,就见是二爷。 他刚打了一捆烧尸木,背着回来了,年龄已是不小,却耳聪目明,再加上崔家老三刚刚嗓门不小,二爷远远听见,便已经怒不可遏。 柴都不卸,便大声吼着道:“你们崔家如今霸道的狠,来来来,让我瞧瞧你们崔家兄弟的本事。” “啊?” 一见二爷来了,一群人顿时犯了难。 尤其是崔家兄弟,平时仗着族人兄弟多,做事也颇蛮横,不仅他们家在寨子里凡事拔尖,就连崔蝎儿在小孩子群里,那也是一呼百应的,换了其他人,早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但偏偏见着了二爷,心里发虚,这位老人不仅辈份高,而且一身的武艺,那也是十里八寨最有名声的。 崔家五个兄弟,加起来,都没把握够二爷打。 况且二爷割了一辈子太岁,与血食帮的管事人也都认识,最是寨子里招惹不起的类型。 崔家人一时噤声,不敢接话,而二爷则已大步走到了跟前,向老族长喝道: “哥,你也老糊涂了,由着他们说这些浑帐话!” “咱们大羊寨子,能在老阴山里活命,只是靠了祖宗们的庇佑?” “那活人就光供着祖宗们就行,不用自己积阴德了?” “……” 边说,边扫向了其他人,他眼神明亮,如火炉熊熊燃烧:“咱们大羊寨子里,多少人家受了婆婆的恩惠,外面十里八寨,受她老人家恩惠的可也不少。” “你们真办了这么缺德的事,让别的寨子怎么看我们?” “以后咱们大羊寨子,还有脸在这老阴山里立足?还有脸出寨子?” “……” 这一番话说的刚刚还颇活跃,心思也有些动摇的老族长,皆是心头一震。 老族长也扫了崔家几兄弟一眼,摇了摇头,叹道:“这话说的在理,无论怎样,婆婆都是要请进咱们老火塘子里面的,这跟结没结亲没关系,胡家,就是咱们大羊寨子里的人呀!” 其他几位辈份高的老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崔家几兄弟明显是不太服气的,但见二爷真动了怒,却也不敢再多说话。 悄悄过去跟崔家太奶奶说了些话,这太奶奶也阴着脸被扶回去了。 丧事继续举办,仿佛这悄声的议论没有发生,到了晚上,二爷并寨子里的一众小年轻,都陪着胡麻为婆婆守了灵。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时,寨子外面,便有人忙忙的赶了过来说着:“蟒村,狸子寨,还有八里铺子的老刘家,听说了大羊寨子婆婆没了,都赶来吊唁了……” 老族长惊的忙穿衣过来迎,想起了昨天二爷的话,倒是冷汗涔涔。 亏得昨个没听崔家的,否则今天大羊寨子可不好收场! …… …… 而这整个过程中,胡麻都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轮到他说些话,或是做些什么。 只是经了这件事,也算了解了这寨子里的人情冷暖。 婆婆在那些人眼里,可是真的已经没了。 而面对这么个帮扶过寨子里这么多人的老人,才刚刚去世,便有人对她不尊重,甚至还想着欺负她留下的小孙子? 真是朴素实在的可爱啊…… 倒也因着以崔家为代表的那些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想到了婆婆之前对自己的好,这心里的悲痛,却是渐渐变成了真的了。 而在整个丧礼期间,因着寨子里人都觉得胡麻大病初愈,也不怎么认人,对于寨子外来的人,都不熟悉。 再加上他年龄小,也不懂这些规矩,于是喝斥了崔家人后,便以二爷和老族长为主,一帮左邻右舍帮衬着,守灵,治饭,布置灵堂,熙熙攘攘一整天。 到了晚上,胡麻亲自背了婆婆,送进了老火塘子。 烧尸木点上,火光四起,烟尘烈烈。 胡麻跪在了老火塘子前,他如今炉火旺盛,已经不那么容易见鬼了。 但恍惚之间抬头,也隐约看到了那片黑烟里,婆婆身影依稀出现,向着自己温和微笑。 背后一群虚幻的大羊寨子先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明明知道婆婆只是暂时离开办点事,又牵扯到了遗蜕等事,但看着她的尸身被焚烧,心里却也莫名的割痛,一时烟气熏了眼,眼眶微微发红。 旁边的人见了,都暗暗的点头,感慨着:“这胡家小子,还是长大了呀。” “知道心疼婆婆了,也算婆婆没白疼他……” 第三十九章 镇岁书 抓一把粗砺阴冷的塘灰,放进了粗布荷包里,扎口系紧,随身携带,胡麻便有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个护身符。 而有了这护身符,他也就有了安眠一整晚的资格…… 而按照寨子里的规矩,婆婆去世了,有人在家里住着比较好,表示这个家里还有人,所以二爷也没急着叫胡麻回庄子里,而是留下来住了几天。 而胡麻也并不着急,他同样需要时间与空间,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了解一些事情。 前往庄子里见二爷之前,胡麻在寨子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里甚至要靠了婆婆的念咒声,才可以不受邪祟侵扰。 但这一次回来,身体里点了炉子,又有了护身符,倒解决了这个时时被邪祟侵扰的问题。 他独自一人住在了婆婆留下的草屋里睡了一夜,无事发生。 只不过,没人帮着做早饭了。 但早先抢着干活,好好表现的胡麻,倒也不是那种娇贵性子。 哪里打水,哪里磨面,屋里哪个罐罐是粗盐,哪个罐罐是酱菜,还是知道的。 喂饱自己没问题。 在送走了婆婆的初几天,寨子里的人对一下子孤单了下来的胡麻,也颇多照顾,给几张饼,挑两担水。 当然不是看胡麻的面子,都是记了婆婆的恩情,或是觉得胡麻十五六岁年纪便只剩了孤伶伶一个可怜他罢了。 可过了几天,大家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仿佛无事发生过。 而胡麻安稳住在了婆婆留下的小屋里,也默默的把婆婆留下来的东西清点了一下。 不知道婆婆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与孟家那只鬼同归于尽的准备,她仿佛提前就安顿好了胡麻的一切,小红棠,她托付给了胡麻,八字贴留在胡麻身边,小红棠便跟定了胡麻。 这小丫头平时贪玩,也经常跑的没影了,但胡麻只要烧上一枝香,她就知道回家来了。 按婆婆的说法,小红棠这样就变成了自己的小使鬼? 不知道使鬼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小丫头,能做的事情应该很多? 起码去崔家偷块腊肉,应该没人发现吧? 婆婆留下来的第二件东西,便是那一个黑瓷罐子了。 胡麻清楚自己身上的问题,婆婆应该也清楚,所以才给自己留了这一罐子。 里面,居然是一颗一颗的药丸,塞得满满。 药丸鲜红,捏在手里,会有血丝渗出来,一颗有玻璃珠大小。 “这都是血太岁?” 胡麻嗅了一下,便觉得气味熟悉,应该差不离。 自从外出去找婆婆,足有三四天没吃过任何一点太岁的他,在为婆婆办完了丧事之后,便吃了一颗,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热烘烘了起来。 此前消耗了不少的炉火,也随着这一颗血药丸的吞下,渐渐得到了补充。 他暗自叹着:这都是婆婆给自己特意留下来的,救小命的东西啊! 只不过,这一颗,并不足以让自己像之前大口吃肉一样,获得那么大的进益。 但是每两天吃一颗,却也足够支撑着自己身体不出问题,而且这一身炉火,保持一种正向的增涨了。 早先看过,自己的道行,已经有了一柱半香,也不知这罐子里的血食丸,全部吃完之后,能不能达到三柱香的程度。 当然,胡麻心里也不由得想着:“婆婆临走之前,倒没跟自己说,这血太岁哪里来的,只说这老阴山里的血太岁,快被她割光了……” “万一这一罐子血太岁吃完,自己火候仍然不到,又该怎么办?” 可惜,这些问题胡麻却是没法子问了。 而事后找小红棠问,她出只是咬着手指说:“婆婆就是能找到。” “别人都说没有的地方,婆婆也能找到。” “……” “这就是婆婆的特殊本领了吧?” 胡麻也总不能指望婆婆托梦来告诉自己,只能抱着希望,打开了婆婆留下的册子。 “《清远胡氏镇岁书》,听起来,算是家传的?” 早已猜到,婆婆,或者说自己这原身的来历,应该不凡。 从自家仇人就能看出来自家的逼格,好歹也是可以跟槐阴孟家结仇的层次,况且婆婆把那金子一般珍贵的血太岁,每天的割了过来给自己当猪肉吃,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胡麻深知这秘术里面,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但是打开之后,心情却一下子变得又惊又喜又无奈。 惊喜的是,这里面记载的应该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满满一册,眼花缭乱。 什么袪病,什么找草,什么烧骨,什么问鬼,什么勘脉…… 但无奈的却是,这册子上面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却看不懂。 若要仔细点形容,这倒跟一个六年级小孩拿了本核弹制造工艺一样。 识字归识字,看懂归看懂。 上面的颇为术语,生僻词义,咒谣,自己全然看的云里雾里。 “看样子,我还是得先从加减乘除,二元方程学起啊……” 胡麻望洋兴叹,看着这满纸自己认识它,它却不认识自己的文字,发挥着想象能力。 “这里面倒有些内容,仿佛与太岁有关似的……” “莫不是里面便记载了勘探肉山血食,寻找珍异太岁的门道?” “婆婆不会就是靠了这上面记载的本事,才把整个老阴山里的血食,都给我割来的吧? “……” 心里倒是忍不住一阵震憾,隐约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怕是门了不起的学问。 当然了,这所有的一切,也只能是猜测与设想。 想真正参透这些,还是得先把这个世界的一些基础知识学好了,再来学这秘术才行。 但找谁学呢? 二爷么? 二爷已经很不耐烦了:“明州府里半俺门的规矩行情我倒是懂,你要学不?” 这话说的胡麻一阵脸红,还有点尴尬,自己也不过是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请教了一下二爷那几手真本事,以及他年轻时候,在外面闯荡的阅历见闻之类的。 初时二爷还兴冲冲的跟胡麻讲着,但渐渐的,肚子里开始没货,胡麻又总是问他,就有点绷不住了。 一被胡麻问住,就急眼,甩出了自己的绝活。 这倒让胡麻有些好奇:“二爷你六十年的童子身,了解这块的行情有什么用?” 二爷脸上更挂不住了:“我过过干瘾不行?” “行行行……” 察觉到了二爷心里不爽利,胡麻忙陪着笑脸:“我就是想问问,你教我们的这些本事,是不是到底了,后面的咋学?” “到顶了,反正我会的这几手子到顶了。” 二爷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回答胡麻:“再后面的,我是真不懂啊……” “你说你婆婆本事那么大,活着的时候你不学,临了非要到我们这行当里来碰鼻子,何苦呢?” “……” 听明白了二爷的话,胡麻倒也有了数。 二爷是真的不会了。 二爷甚至也不太理解自己为啥要再学下去,毕竟就自己现在学到的本事,已经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割肉工了…… 但胡麻心里却是明白,自己是一定要学这方面的本事的。 婆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继续学二爷这行当里面,更厉害的本事。 只不过,胡麻也是事后想着,既然婆婆确定了这行当能救自己的命,又知道二爷也不会更高一层的法门,为什么却不告诉自己呢? 是她自己其实也不会,还是为了考验自己? “咱这点炉子的本事,再往上走,那就得去找那些血食帮的供奉先生了,人家确实有绝活,二爷我也知道,咱这本事属于人家那一脉,但那安身立命的本领,哪有这么容易教人的?” 二爷向胡麻解释着:“你呀,收了这份心吧,跟我下两次矿,娶房媳妇最要紧……” “……” “我也觉得娶房媳妇过个安稳小日子不错,但不学不行啊……” 胡麻需要学了那些本事救命,但这话却无法直接跟二爷讲,也只能自己心里琢磨着。 天气渐渐的冷了,到了寨子里最清闲的时候,但寨子里却谁也不敢放松,预备着耕地,播种,多给牲口喂几把料,准备着忙活下一年开春时的收成。 那些跟了二爷学本事的少年们,也都加了把子劲,有的家里人还一狠心,多买了几块白太岁肉给他们补补。 这是生恐他们炉火不够旺,血食帮的人看不上。 一旦看不上,那就又要再等一年,这可就浪费了一年的粮食。 这天夜里,他借着油灯,照例的看了会书。 虽然这胡家镇岁书上面的东西他看不懂,却也尽可能的记下,一字字的记在脑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用。 睡下之后,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老白干兄弟,可能听到?” 第四十章 本命灵庙 微微一个激灵,胡麻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那个红雾弥漫的破庙之中,身前香案上,那香炉里命香已经点燃,其中一缕烟气,从雾气外面延伸了出来,笔直的系在了香尖上。 “咦?” 胡麻有些惊讶,这一次,自己并没有主动点起命香,也没有回应呼叫,怎么连接的? 并且,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心间微讶:“二锅头兄弟?” “哈哈,是我。” 那声音笑了起来:“我是专门来向你道谢的。” “你这次怎么……” “唔,忘了你是个小白,连结过一次的人,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便可以直接通话。” 那二锅头似乎察觉到了胡麻的诧异,笑着解释:“当然,你若不喜欢打扰,也可以解除。” 这些方法胡麻一窍不通,但听到了这位老兄的声音,却也有些高兴: “你出来了?” “……” “是。” 转生者二锅头的声音笑了起来,道:“那小妞有些傲娇,说话冷冰冰的,但做事还可以。” “她到狐棺村,找到了我说的百尸冢,但居然不急着取宝,先把我救了,然后我们两人联手,解决了那只尸狐,破了百尸冢,也拿到了里面的那件东西,二一添作五分了。” “她初时不说,我还当是自己运气好,赶上了这么个憋宝人。” “没想到,直到我们已经要分开,她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还说是你帮我转告了这个消息,这才免了我这一劫。”“ ”当时你若跟她一起去了,那东西少不得我们三家分。” “但你没去,我也不能凭白欠你这么大个人情啊,这不才刚刚养了几天,便急着上来,感谢你救命之恩了。” “……” “太好了。” 胡麻早先与他交流过后,便一直记在心里,只是自己初来,也没学到什么本事,帮不了他。 后来事情怎么样,那位草心堂的大小姐也没说。 就连她们寄存在大羊寨子里的马车,都是轿夫过来取走的,问什么都不说。 如今见他转危为安了,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笑道:“倒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呵呵,你觉得举手之劳,对我可不是。” 二锅头笑道:“若你不是这么个仗义的性子,包藏祸心,那直接隐藏了我的信息,也不告诉旁人,等上几个月,我撑不住死了,你也做好了准备,自己过来取这宝贝岂不是好?” “诶?还有这种方法?” 胡麻倒是听得心里一怔:“大意了……” “我听那位白葡萄酒小姐说了。” 正在胡麻自我检讨时,二锅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笑道:“你似乎是转生到了一个寨子里,而且最近也不太顺?” “兄弟,大恩不言谢,你帮我渡了一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就是,我转生到这见鬼的世界三十多年了,经的险,历的事,好歹也比你多了些。” “……” “帮忙?” 胡麻听着他爽朗的声音,倒是心里微微一动。 先是听这人说,他到了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多年,倒比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年龄还要大。 那大家都确实是一个时代过来的? 心里想着,忙问了一下,这二锅头顿时笑着回答:“你确实是个小白,这些本就是常识的,我也正好在这些事上教教你。” “我与其他转生者,都已经讨论过多次了,大家确实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时代的人,甚至,就连我们的生日,也差不多都集中在了90~10这二十年间。” “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却是有先有后。” “我认识的最年长的转生者,在这个世界已经有八十多岁,但在我们原来的世界,这么说吧,真要是碰了面,他还得叫我一声哥呢……” “……” 胡麻细细听着,心里倒愈发的惊奇。 遇着了这位老兄,倒是很方便问一些自己之前不太了解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里,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转生方式,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了。 但这个问题,却不合适如此和盘托出。 他心里默默思索着,便只是道:“我在老阴山寨子里长大,连这寨门也没出过几步,与你连接之前,还一度以为只有我自己穿越到了这个见鬼的世界,实在是什么都不太懂啊……” “咱们这连接的能力,每个转生者都有?” “……” “对。” 二锅头老兄笑道:“咱们香炉里烧的那枝香,其实是我们的自身命气幻化。” “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的性命,男女那个性,不是姓氏的姓。” “这性命便是生气,生气愈厚,道行愈高,生气烧没了,咱们也就成了死人了。” “平时我们只要在本命灵庙点了命香,便可以通过这消耗命气的方式,寻找其他转生者,用来交换信息,互相帮扶。” “……” 胡麻细细的听着,这些本就是他早就想搞明白的,只是上次那个白葡萄不太好沟通,没法问这么细致。 此时捕捉到了要点,忙道:“你说的本命灵庙是指……” “你现在也该是在梦里,没有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像极了一座庙么?” 二锅头笑了起来:“咱们就习惯把这叫作本命灵庙。” “每一个转生者,皆有一庙,咱也不知道这属于精神空间,还是梦境啥的,庙里有那个古怪的香炉,烧起命香,便可以在一定区域内搜寻其他的转生者。” “正常情况下约摸可以覆盖一城,城内若有其他转生者,也同时烧着命香,并愿意回答,两个人便可以实现连接。” 相比起那位白葡萄酒小姐,这位二锅头老兄,可是知无不答了。 甚至隐约还有点话唠。 他分明只当胡麻是转生到了偏僻山野,又一直没吃上太岁,所以这么久了才有了连接的能力,极为生疏,便耐心解释着:“而香案之后,便是我们的本命石像了。” “我听一位前辈说过,这是咱们的精神映照,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学的本事,修的道行,都反映在石像上。” “甚至某些修行与自身的问题,也会在这个石像上出现相应的映照,倒可以让我们更直观的发现自己的问题……” “……这也是咱们转生者,往往修行天赋都不差的原因。” “……” “啊?” 胡麻心里,骤然打了个突。 也亏得之前在婆婆面前努力磨练演技,这会才没漏了馅。 自己跟其他转生者,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们庙里,香案之后,都可以看到石像?那石像,都是他们的模样? 但他豁地抬头,看向了自己这香案之后。 香案破败不堪,周围涌动着不详的红色雾气,而在香案之后,只有一片黑暗。 隐约间,也依稀可以看见有个神像的轮廓,但被沉沉的暗红色雾气包裹,完全无法像他一样看得清楚。 他注视着那神像,仿佛感觉到那神像也在看着自己。 心里莫名打了个突,过了良久,才缓声试探:“所以,你也是三岁之后,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不都是这样?” 二锅头见胡麻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笑道:“大都是三岁,当然,也有些天赋异禀的,或早些,或晚些。” “大抵都是浑浑噩噩之间,3至10岁,忽然被某个声音唤醒,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后来年岁渐涨,性命旺盛之后,也就发现了自己的本命灵庙,找到了其他转生者。” “……” “声音……” 胡麻仔细的听着,微微迟疑,小心的问道:“你们听到的声音,也是那种……” “对,很奇怪的一个声音。” 二锅头叹了一声,道:“不知道是谁,也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但依稀只是让我们小心自己的处境,不要曝露身份之类。” “我们也与其他人讨论过,却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称之为‘唤醒者’。” “……” “确定了……” 胡麻心里微颤,确定了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别的转生者都像是转生者,惟独自己,却像是个半路出家的。 别人都有本命灵庙,可以照见自身道行,但自己这本命灵庙,看起来却像是破破烂烂,荒废已久。 别人都是被某个声音唤醒的,可自己,却是被婆婆唤醒的…… 他确定了自己与其他转生者的不同,内心里一些迟疑的问题,倒是更不敢直接问出来了。 倒是二锅头见他沉吟,知道他作为新人,需要消化的有很多,笑道:“咱们的经历很离奇,但也没法子,只能认了命就是,兄弟你慢慢消化,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我倒急着还你这大人情。” “……” 胡麻听出了他并非只是客套或是敷衍,心里也渐渐反应了过来,不管自己有多少跟别人不一样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了这样,事后可以慢慢的想。 但如今,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困扰着自己。 于是,他微微沉吟,打好了腹稿,慢慢的道:“要说起来,我还确实有个问题,想找你请教一下……” “你可曾听过点炉子的人?” “……” “点炉子?” 那二锅头兄弟,果然见多识广,闻言便笑道:“那是守岁人的本事吧?” 第四十一章 守岁人 胡麻微怔:“守岁人?” “对,不是压岁钱那个守岁,是指一个门道里的人。” 二锅头兄弟笑道:“守岁走鬼,养命通阴……这世间邪门玩意儿多,与这邪门玩意儿打交道的也多,因着法门与习俗不同,便也分了诸多门道。” “这守岁人,便是其中之一。” “……” 胡麻心间豁亮,难怪二爷的本事,与婆婆有着这么大的不同。 两人本就属于不同的门道。 于是,略一心动,忙道:“那么,怎生才能进入这门道?” “这话题便复杂了些。” 二锅头笑着道:“兄弟,你现在有了几柱道行?” “……” “几柱?” 胡麻微一迟疑,想起了婆婆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忙道:“这是指我们的命香,还是这个世界论及道行的说法?” “都有。” 而在胡麻担忧之中,那位二锅头老兄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耐心的向他解释道:“这世界按照不同人的命性,皆以柱论个人道行。” “一人若无病无灾,活至二十岁,便是命性最旺之时,这等火候已达极致,可驱邪避鬼,孽祟难近。” “在内行人眼里,这道行便可称一柱。” “三柱,便是甲子道行。” “但我们转生者看起来更方便些,本命灵庙本就照见一切,直观命香,有得一柱香,便是有了一柱道行。” “若不到一柱,那便只能叫火候,不叫道行。” “你若想进守岁人这门道,起码也得有一柱道行才行。” “……” 原来是这样,胡麻心里明白了过来。 自己如今通过每日的吃血太岁,早有了一柱半以上,接近两柱的道行。 算起来,这其实并不合理,太快了。 再加上,二锅头说一柱道行便可入守岁人门道,但婆婆却让自己三柱道行之后再入。 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自己身体的特殊。 心里明白,自己太多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总得有个说辞,便也故意叹着道:“半柱都不到啊!” “我好像与你们不太一样,想起前世之事,倒是时间不晚,但是从小体弱多病,好几次险些救不回来。” “守着位走鬼婆婆,却也因为体弱学不了她的本事,最后跟一位老矿工点了炉子,但因为先天不足,火候也一直不旺。” “直到小半年之前,无意中吃了太岁,才开了灵庙,你便是我寻见的第一位转生者了……” “……” “真是个实在兄弟啊,下次不要跟别人说这么多自己的底。” 二锅头笑着叮嘱了一句,倒不疑有他。 想来胡麻这种被人招唤来到当世的情况,即便是在说出来属于炸裂的转生者群体里面,也是相当炸裂的。 “嗯?” 胡麻顺着他的叮嘱,道:“为什么?” “小心为上嘛!” 二锅头叹了一声,道:“我与那位白葡萄酒小姐的习惯不一样,她是小心到了极致,与转生者完全不照面,之前虽得她救了性命,但我硬是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我不一样,小心归小心,但也不必如此疑神疑鬼,平时多注点意就是……” “……当然,这不是让你学我。” 他说着,话锋一转,倒是认真了些,叮嘱道:“这个世界的人对我们敌意很大,而且他们也不乏神通广大的,一心找我们出来,被他们发现了可不妙。” “所以,转生者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但也要尽可能遵守转生者互不相见的原则,便有什么需要现实里面传递的,让使鬼送来便是了。”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遇着你,便该告诉你的,只是我当时太着急了。” “……” “转生者互不相见?” 胡麻听着他的话,倒是心里微微一动。 隐隐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这世上,有很多跟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相似的人群。 但大家知道彼此存在,可以交流,却又互不相见…… “是。” 二锅头道:“当然只是原则,到了危急救命时,却也顾不上了。” “我所知道的转生者里,便有不少见过面的,就连我,也见过几个……” “……我只是把这原则告诉你而已。” “……” “若是如此,那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胡麻心里默默的记了下来,才听见这二锅头老兄,继续说了下去:“论起你说的情况,全也并非罕见,转生者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但到了这世界,却有了天差地别的不同。” “有人生来锦衣玉食,血太岁都可以当成饭来吃,还有大本事的人帮着保驾护航……” 胡麻听着,觉得这描述有些熟悉。 二锅头也叹着,话锋一转,道:“但也不乏你这样的,先天不足,又没得滋补,还生在了偏僻又邪性的老阴山里,光是搞明白自身处境便极艰难了,更何谈别的?” “倒也难怪,你最早接触的,是守岁人的法门了。” “不过啊,我想那些割肉工,纯靠了封自己一身阳气,来硬抗邪祟,土里刨几个零钱花花,虽是正路子,却也走成了歪路子。” “与其说是守岁人,倒不如说是人烛更合适一些……” “……” 胡麻知道他说的事情很重要,一一记下,此时微微一怔:“人烛?” “不错。” 二锅头道:“以一身阳气对抗邪祟,对抗一次,阳气便削弱一分,若学了些阴法,那更是等于用自身性命养那些邪祟。” “便如蜡烛烧将起来,烧得一时,自身性命便减一分,所以称为‘人烛’!” “这类人并不罕见,也都是些可怜人儿……” “……” 胡麻细细听着,忙道:“这是你说的歪路子,那正路子又是什么?” “进一步修行,成为真正的守岁人。” 二锅头道:“城里那些血食帮,甭管是什么红灯会,还是青衣帮,又或是筐儿门,凡是靠了割太岁维生的,都供奉了一些守岁人。” “这些人,常年与太岁为伴,却身轻体健,多福多寿,便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些特殊的养命法门。” “当然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只是听说,有些厉害的守岁人,仗着一身道行,便是死了的人,都可以救得回来呢……” “……” 胡麻听着,已是莫名心动。 这便是婆婆一定要继续学这法门的原因了吧? 他心里微微一动,放低了声音道:“这倒确实是我想学的,只是这门路……” 二锅头道:“你若真想学,那首先便是要进血食帮里混上一混,才有机会了。” 胡麻忙道:“怎么才能进?” 他倒听说过血食帮的存在,但寨子里的人对他们又敬又畏,仿佛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却也没听说过有谁家孩子能进得这血食帮里。 二锅头微一沉吟,道“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只是……” “……” “我救过你命,你还犹豫?” 胡麻心里微生不满,却声音如常,笑着道:“只是怎么样?” 二锅头叹道:“只是这点子事太简单,却还不足以让我报答你这救命之恩啊……” 这位老兄真是个厚道人啊,能帮我就很好了,还考虑这人情的大小? “可不要小看了‘人情’二字。” 胡麻心里当真是觉得有些惊讶,倒是这位二锅头老兄笑着解释:“咱们转生者之间,最珍贵的货币,便是人情!” “你需要明白,我们转生者之间,并无制约,也不敢有现实里的交情,便是互相帮忙照应,也不过是一群可怜虫抱团取暖罢了。” “但是,谁都在辛苦求生,却也无法将精力都放在其他人身上,但又永远保不齐,会有需要其他人救命的时候,所以,我们这许多年来,发现自己最值得珍惜的,便是人情二字。” “于我来说,你救了我的性命,那是天大的人情。” “我无论是安排你进红灯会,还是帮你解决一点小麻烦,都连举手之劳也算不上,要说起来,我能还你这人情的方法,怎么也该直接将这法门给了你才是……” “……还得再搭上两斤血太岁!” “……” 这话胡麻听着,倒忽而有些惊奇了。 一时觉得这以人情当货币,有些异想天开,又一时觉得,本该如此才是。 而这,也确实解释了,当初那白葡萄酒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还自己三个信息才行。 她也是怕无意之中,欠了自己的人情? “于你来说,只是顺口递个消息,救了我性命,但于我来说,这便是天大的人情。” 二锅头说到了这里,也正色了起来,向胡麻道:“我若在你这里搪塞过去,怕是将来到了别的转生者那里,我的人情也不值钱了。” “所以,兄弟,你也不必跟我客气,既然你想学到守岁人那些门道,我便帮你寻个机会……” “除了这些,若还有别的问题,也只管逢零之日,来问我便是了。” “……” 胡麻闻言,这才明白了过来,忙向他道谢。 进行连接,烧的便是命香,二人便也没有用来闲聊,一番交谈之后,便已各自退出。 第四十二章 红灯娘娘会 与这位二锅头老兄一番交流,胡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倒也略深了些,心里默默想着这些问题,不过,不管其他怎样,倒是成为真正的守岁人比较重要。 得到了这位二锅头老兄的承诺,他便也耐心的等着。 但寨子里,却是渐渐忙了起来,无他,府里血食帮红灯会的管事,到了下寨子的时候了。 拜太岁,说白了就是割肉,是寨子里的大事,也是血食帮的大事。 每年开春前,他们就要提前派管事下来,勘探肉山,估算份量,再定好从哪里招多少工,在哪里扎营,又确定回运路线,该修路修路,该补桥的提前补好了桥。 一来二去,每一环都与周围寨子息息相关,毕竟,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割肉,但帮着运东西,粜粮,采山草,也都是赚钱的门路。 所以每年,血食帮的管事下来,周围寨子都是争着抢着招待。 而近几年在大羊寨子周围采割肉山的,都是一个叫红灯娘娘会的血食帮,寨子里的人叫惯了口,都习惯称其为红灯会。 那管事下来,都是有日子的,族长早先几天,便忙着催人收拾好空屋,搭起了篷子,羊也多吃几把草。 到得了那管事下寨子的一日,满寨子里有头脸辈份的人都早早的盼着了。 到了摸黑时分,寨子里就点起火把,等那位管事带了两个随从,到了寨子之中,老族长便慌忙的带了族里头面人物上前迎着。 到了篷子下面,早就已经宰好了羊,备好了寨子里轻易不开封的坛子酒。 “管事老爷只管吃好,喝好。” 老族长笑的脸上皱纹倒跟橘子一样,殷勤相陪,还吩咐着:“让孙寡妇来。” “晚上烧好烫烫的汤水,伺候管事老人洗脚。” “……” “别介……” 那管事老爷却是客气的笑着:“我一直不爱这个调调,这次下寨子的差事给了我,那也是会里信咱,我只求着把这差事办好了,能回去好好的交了差,可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那是。” 老族长笑道:“这十里八乡,没有咱不熟的,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 说着,见酒至三巡,便也试探着问:“这次,咱打算招多少人?” 其他只是末节,等拜了太岁,寨子里有多少少年能被选上去割肉,才是大头。 而大羊寨子里,跟了二爷学这身本事的,足有十几二十个,但这些人,最终几个能下矿,可是这管事老爷说了算。 当然了,这管事人倒也不敢乱说,招了底子差的人进去,耽误收成事小,一旦被邪祟侵了,回头作起邪来,影响了其他正干活的人,却也会是个大麻烦。 “唉,今年是小年。” 那管事的叹道:“估摸着也就招个百十来人,这太岁就拜下来了。” 老族长一听,顿时垮了脸:“啊?” 割太岁有小年,大年,概因白太岁、青太岁、血太岁,生长恢复的周期不同,若赶上白、青、血、黑四种太岁都是生长旺盛的时候,那需要割的便多,招募的割肉工自然也多。 若赶上小年,规模小,自然也就用不着那么多人。 这管事也苦笑道:“这也没法子,青太岁去年刚割过一茬,今年不多,最可气的是血太岁,我转了几天,竟是一点也没见着。” “估摸着,也就只有白太岁还在,但也不需那么仔细了。” “……” 老族长听着,心里有些遗憾,却也没什么办法。 一共百十个人的话,这十里八寨的分一分,大概落到每个寨子上的名额,怕不只只有十个八个,大羊寨子可二十多人等着,岂不有一半落空? 老族长心里已经打起了算盘,呆会再杀只羊,晚上给管事老爷洗澡的换成李家婆娘。 这名额回头能不能多几个? 正琢磨着,却忽听这管事压低了声音,笑道:“老哥也先别忙着想招,今年招的矿工少了,但却有别的事。” “今年呐,咱红灯会,准备开坛了。” “……” “啊……” 老族长一听,初时竟难以相信,旋及惊喜过望,端酒的手都颤抖起来。 而周围的其他相陪之人,更是纷纷惊喜,眼睛大亮。 “宰羊,宰羊,把那老山羊宰了,十年的老羊宝,给管事老爷端上来……” “拿酒,拿酒,把留着给大同办喜酒的那坛子也拿出来……” “……” “……” 寨子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但胡麻却已躺在了床上,默默的行功,准备睡了。 这寨子里的热闹,多是与胡家无关。 婆婆已经去世,对这寨子里的人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与这寨子不沾亲不带故的独苗苗,算是边缘人里的边缘,又或者说…… ……便是婆婆活着时,胡家在这寨子里,其实也是边缘? 他本就有意离开,便也一直没刻意与寨子里的人结交,只做自己的事罢了。 “咚!咚!咚!” 却冷不防将睡未睡间,小木门被人砸得震天响。 胡麻只好起床,披了衣服,将自己床头的油烟挑亮了些,来到了堂屋里开门。 这一打开,就看到了周大同一脸焦急兴奋的站在门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呢?” 胡麻诧异的让开身子,让他进屋:“怎么了?” 周大同兴冲冲的便要进屋子里,却临迈步又停下了,小心道:“你家养的小鬼不在吧?” 胡麻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惺忪揉着眼睛的小红棠,道:“不在。” “还好,还好,进去说。” 周大同急忙进了屋,转身把门关上,旋即兴奋的向胡麻道:“好事咧……” “胡麻哥,血食帮的管事下来了,说今年要在咱们寨子里招伙计!” “……” 这话倒是说的胡麻微微一怔:“不是每年都招吗?” “不一样的。” 周大同激动的搓手跺脚,道:“往年只是招人拜太岁,三两个月的短工,今年可是要招伙计,正式入会呢……” “咱们撞大运了,有机会进城了!” “二爷专门让我跑过来告诉你一声呢,明天你可千万早点去庄子里等着。” “错过了这一茬,不定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 “嗯?” 胡麻听得微微一怔,隐隐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二锅头老兄跟我说的机会?” 好嘛…… 因为转生者都比较小心,现实里的接触也怕惹人起疑,所以他不敢就这么凭白无故的过来帮自己的忙,那干脆就直接制造这么一个机会,从寨子里直接招一大批同龄人上去? 怎么说呢…… ……好办法,而且还带着股子任性的劲! 再三跟周大同保证了不会迟到,让他告诉二爷放心,周大同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在怀里的一碗羊蹄子留给了胡麻,自己又兴冲冲的跑回去跟着蹭吃蹭喝了。 胡麻看着那碗肉,倒是哭笑不得,这小胖子倒是义气,他是族长的孙子,能借着招待管事的机会蹭肉吃。 完了居然还能想着自己。 他倒不嘴馋,羊蹄子给了小红棠磨牙,自己便又闭门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穿上了粗布褂,草鞋,挽了头发,便步行出了寨子。 却不料,这一出了寨子,却发现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来了,三三两两往二爷那庄子处赶去,有人挑着扁担,有人拎着板凳,瞧着倒是跟逛庙会似的热闹。 “胡麻哥,在这里,快来!” 胡麻刚出了寨子,就见周大同正站在了不远处的林子边向自己招手。 胡麻走了过去,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人?” “看热闹的呗……” 周大同道:“红灯会开坛,那可是大事。” “咱们寨子里,跟着血食帮拜太岁,那一年才能赚几个钱?但这次,一旦被管事挑上,进了红灯会里做伙计,那可是每个月都能拿钱呢,况且还能学本事,还有血食供养着。” “这攒几年,在城里弄个宅子,娶个婆娘,可不就出人头地了?” “……” “这红灯会……” 胡麻微觉诧异:“官府是认的?” 他自己是早定了要进,但寨子里的人如此兴奋,倒有些诧异。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前世记忆影响,总觉得这血食帮,红灯会什么的,更像是一个非法组织,虽然这寨子里穷些,但是有了送自家儿郎进黑社会的机会,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子吧? “什么官府认不认的?” 周大同愣头愣脑的,把昨天夜里听来的话夸赞了起来:“人家是正经谋食的。” “这城里大大小小血食帮的伙计,哪个回寨子不风风光光的呢?” “……” 如此一说,胡麻倒是渐渐明白了这些血食帮在这个世界的定位,不再多言了。 原来是进城打工,不是混黑社会啊…… 他深呼了口气,与周大同一起,向了自己这守岁人的希望走去。 第四十三章 出人头地 前世胡麻也听说过排帮、漕帮、盐帮之类的名号,若以前世记忆里的眼光去看,多是与黑,或是灰沾边,但实际上,却是一些谋生的苦命人抱团取暖,艰难谋生而已。 这个世界与前世多有不同,但这些以“拜太岁”为核心业务的血食帮,倒与他们多少有些异曲同功。 不能将其简单归类,只能说在这个世界,这些血食帮便是衣食父母,全靠了他们每年下来拜太岁,才给寨子里带来了些额外收入,而寨子里的人入了血食帮做伙计,也真算得上一步登天了。 毕竟入了血食帮,与短期的割肉工,便是正式员工和临时工的区别。 对寨子里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好出身。 毕竟历朝历代,土里刨食的人都是最苦的,没有之一。 想着言多必失,胡麻便也不多问,与周大同搭了伴,快步赶来了庄子,远远的就瞧见,路上热闹,庄子里头更是热闹,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挤进这个平时无人问津的庄子。 二爷则正站在了庄子口,把那一个个要往庄子里钻的人往外踹: “赖子头,别挤了,这次红灯会开坛肯定没你的事。” “你以前确实跟着二爷我点过炉子,但你现在婆娘都娶了,还过来干什么?” “……” 人群里大帮人不甘心,也有人喊着:“二爷,我没娶……” “我这两年割肉赚的工钱全赌输啦,没娶上媳妇,你让我进了红灯会,过年买猪头孝敬你!” “……” 二爷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娶上媳妇,那你这火是怎么泄掉的?” 一听这话,那个喊着要进来的也丧了,欲哭无泪:“都怪赖子他媳妇啊……” 好家伙,这下更热闹了,有打架的,扔鞋的,摸人媳妇的,或是找机会抽空子往里面钻的。 如今红灯会要开坛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按理说,红灯会要挑人,必是先从如今正跟着二爷学本事的人里面挑,所以早先几年跟着二爷学的也想挤进来。 万一就被人家管事看上了呢? 二爷却知道管事老爷没这么容易糊弄,一个个的拿脚踹了出去。 胡麻与周大同两个正经跟着学的,倒是差点挤不进去,好在他们身量较小,借着赖子和二狗打在了一起,忙进了庄子,一不小心碰见了一个帮着二爷维持秩序的,向胡麻冷笑: “你才跟二爷学了不到一个月,过来干什么?” “……” 胡麻抬头看看,却是崔家老三,他对这个寨子里姓崔的全无好感,冷笑声,也不搭理。 “呵,外来的倒狂起来了,连声叔也不叫……” 崔家老三心里不满意,但周围太过混乱,却也不及多跟胡麻说些什么。 闹哄哄到了日上三竿,人群一阵涌动,却是那位管事老爷在族长并寨子里一群长辈们的陪同下过来了。 寨子里的人不怕二爷,却是怕极了这位城里来的管事老爷,忙纷纷的让开在了一边,讪讪的目送这位管事一路走进了庄子里面去。 “好热闹啊……” 胡麻远远打量着,只见这位管事约四十余岁,身材发福,身上穿着锦衣,骑了口青驴,带了俩随从,倒是有些气派。 他进了庄子,才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驴,笑道:“但是咱红灯会,怕是养不了这么多人。” 老族长平时在胡麻眼中,也是很有一寨之主的谱的。 如今却是陪着笑脸,仿佛还有几分谄媚,笑道:“您挑好的,带过去栽培栽培。” “那是的。” 管事笑道:“咱明州府里,靠血食维生的帮派,没个一百,也有三十,但咱红灯会向来是出了名的本事大,待人好。” “进了咱会里,那就是自家儿郎,管你吃住,还发工钱,最主要的是,还教你本事咧,但能不能进得来,却还是得看你们平时打熬力气,下没下功夫喽。” 一句话说的众少年皆心里惴惴。 早先他们跟了二爷,只是为了混个矿工,赚几个工钱,所以炉火需要点起来,但也无需太旺,换一次符的便差不多。 可如今往红灯会里挑,那可就是得炉火越旺越有机会了。 不少平时偷懒,或总是忍不住奖励自己一冲的,这会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 “行了,瞧着精气神倒是不错。” 那位管事老爷笑着来到了一众少年们身前,道:“把手伸出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二爷则是一脚把最前面一个踢了个趔趄,道:“还不伸出来?” 众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伸出了手。 手上脏的,还赶紧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这才讪讪伸了出来。 “就从你开始吧!” 管事走到了最左首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少年身前,伸出了两根手指,小心捏住了他的手掌。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个被他捏住了手掌的少年,却忽地一个冷战。 竟是站立不稳,一跤坐倒了。 管事老爷皱了皱眉头,道:“这个不太行。” 二爷忙把人扶了起来,看看并无大碍,才陪笑道:“他才学了一年,底子不厚。” “那就等明年再说吧!” 管事老爷走向了第二个,这少年人倒懵懵懂懂,真就以为明年还有机会。 但他家大人却是痛心疾首,知道所谓明年,不过是托词,红灯娘娘会近几年人强马壮,哪里需要跑到大羊寨子这等地方来找伙计,错过了今年,那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到了第二个人身前,这管事老爷照例仍是两指一搭,这少年却是一个哆嗦。 似乎也有些身子发软,但仍是站住了。 “不错。” 管事老爷称赞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去。 只见他到了每个少年面前,都只是两指轻轻一捏,但这些少年,却有的浑身颤栗,一跤跌倒。 有的脸色发青,但仍是撑住了。 很快试过了十几个人,倒有七八个人还能站得住,余下人也不由得愈发紧张,惟恐管事老爷前面就挑够了足数的人,轮到这里时就没有机会了。 “咳,站好些!” 胡麻与周大同来的晚,本就排在了后半端,耳听得一声轻咳,旋即有人站在了自己前面。 抬头一看,竟是身材瘦高的崔蝎儿。 这货本来是帮着二爷维持秩序,所以顺势站在了尾端,这会居然跑周大同前面去了。 胡麻心下晒笑,但也并未多言。 很快就到了崔蝎儿面前,他脸色郑重的伸出了手,便仿佛交出了自己命运。 但那位管事老爷双指一捏,他也猛一个哆嗦,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响,可他居然仍是站直了不动,身体都没有摇晃,管事老爷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置可否,便过来了。 轮到了周大同,他兴冲冲的,先叫了一声:“钱爷爷。” 昨天他跟着老族长,早就拜见过这位管事老爷了。 “胖小子,你不错。” 管事老爷一见是他,便笑道:“昨天就试过你了,今天不用试,等着吧!” 周大同顿时一脸喜色,站在了一边。 人群里老族长明显松了口气,捋着短须,心怀畅快的模样。 “到你了。” 那位管事老爷笑着看向了末端的胡麻,笑着点了点头,食、拇二指,捏在了胡麻掌沿。 胡麻刚才只看到了小伙伴们的反应,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被他捏着了掌沿,还来不及做些什么特殊的准备,却忽觉得一阵阴冷气息,骤然透掌而入。 这感觉倒如撞了邪祟一般,耳边一阵阴冷祟语涌现,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扯入另外一个世界。 但旋即,炉火自旺。 随着这股子阴冷气息侵入,腹内炉火自然而然被激发,向外一弹。 倒与这股子阴气斗了个勉勉强强,一路直推,将这股子阴气给撞出了自己的手掌。 而实际上,这股子弹出的火力,只是胡麻第二枝香上的。 第一枝香也有感应,但胡麻意识到,凭第二枝香便问题不大,因此把持住了,未曾引动,换句话说,他等于只动用了半柱香的道行。 “咦?” 这位管事的两根手指被弹开,眼底也似乎有些惊讶,渐渐含笑。 周围旁人不知如何,只是看到,这位管事老爷,对其他人时,还模样认真,但对胡麻,却只是二指微触,都没看清碰没碰着,便已收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最终结果怎么样。 可毕竟所有的少年都已经看完,便也一个个的伸长了脑袋,等着瞧这结果。 “这几年光景好啊……” 那位管事老爷直起了身子,接过了旁边随从递过来的布巾擦着手,向人群笑道:“寨子里的少年底子也一个比一个厚实,若是我能做得了主,恨不得都带回去。” “但没奈何,我也只是个奉命办事的,就只能挑几个相对不错的了。” “那就这样吧,小子,你,你,还有你……” 他一连指了几个,说到“还有你”时,手指跳过了崔蝎儿,指到了胡麻的脸上。 笑道:“就你们,过几天,进城烧香吧!” 第四十四章 寨里规矩 出人意料的结果,使得周围忽然安静,一众乡亲,竟是都有些反应不及。 倒是胡麻身边的崔蝎儿,他呆滞良久,忽地失态,高声叫喊了起来:“不对,你这不对。” “你不公平,不公平!” “……” 仿佛是这一嗓子,惊醒了众人,纷纷投来了目光,极为关切。 而这位胖胖的管事老爷,却只是笑眯眯的,向崔蝎儿道:“孩子,哪里不公平了呀?” 崔蝎儿也是喊过了那一句,才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但事已至此,便也只能硬着头发喊道:“我才是炉火最旺的,我……我练的比他们都好,不应该他们都选上了,独我没有……” 就连旁边的二爷,听着也欲言又止。 老实说,崔蝎儿确实是这群少年里跟他时间最久的,火候也是最旺的。 至于胡麻…… ……那没法比,连二爷自己都没法跟他比。 但还不等二爷也帮着劝说些什么,那位管事老爷却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看起来极为和善,说话不紧不慢,但自然有番气度,笑道:“是挺好。” “我也看得出来,你应是这帮子少年里,点炉子点的最久,下功夫也蛮深的,但是,老爷我没看错的话,你不久前被邪祟冲过身子吧?” “炉火已经不纯啦,还是回去调理调理,等明年再说吧!” “……” “我……” 本来无论说什么,崔蝎儿都满腔不服,但提到了这件事,他却忽地脸色苍白。 嘴唇颤着,眼底竟满是恶毒,狠狠看向了胡麻。 而胡麻则是听得明白了,却对他视而不见,转过了头去与周大同说话。 “哎呀……” 这么一缓,崔家人也反应了过来,忙簇拥着挤了上来,崔家老三刚才在人群里,并没有听仔细管事老爷的话,如今还不服气的叫喊着:“再怎么着,咱家蝎儿也比胡家小子强吧?” “他才跟了二爷不到一个月啊……” “……” 崔家老大瞪了老三一眼,又见周围人多,便陪着笑脸挤到管事老爷身边,压低声音道: “管事老爷,您看,咱借一步说话?” “……” 那管事老爷面色和善,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动步子。 人家傲慢的狠:咱可是红灯会下来的管事老爷,凭什么借这一步给你? 只是昂头看天,向着挤在庄子里的大羊寨子乡亲们道:“我来到咱大羊寨子看看孩子们,也只是顺道,还要去太岁老爷那里烧柱香,把咱红灯会的灯笼挂起来。” “眼下倒也没空跟咱们寨子里的乡亲多亲近亲近啦,你们有事就跟族长老大人讲吧!” “我只消在本月二十八号之前,见着咱寨子送过去的五个孩子就好了。” “……” 说着,撩起衣衫前摆,便出了庄子,也不应族长留的午饭,径直骑了驴去了。 管事老爷要走,崔家人不敢拦,忙围到了族长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 而另外几个地方,除了胡麻与周大同,其他三个被选上的小孩,兀自懵懵的,但他们家里的大人却是喜气洋溢,兴高采烈,过来抱了孩子左右的看,怎么看怎么欢喜。 有的立刻拉起了孩子的手,要去老火塘子拜谢祖宗荫庇呢,还有招呼着左右邻居,晚上请饭请酒的。 瞧这架势,倒是如前世村里孩子考上了大学一样喜庆。 “你小子真是好命啊……” 二爷也走了过来,摸了摸胡麻的脑袋,感慨着:“知道你心高,不肯靠了拜太岁过活,一心要学本事,谁成想,真就有机会进血食帮了?” 他知道胡麻的火候,所以对于他被选上,那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感慨胡麻命好,早先这小子便一直跟自己问这问那,看得出来他想学本事,但自己教不了他了,而且那娘娘会,本来也不是说进就进的,可这偏巧机会就来了。 胡麻笑道:“都是二爷你教的好。” 二爷听得满面笑容,都不知道该怎么夸胡麻,忽然转身踢了周大同一脚: “你更好命,碰着个好爷爷。” “……” “你夸他就夸他,踢我干嘛……” 周大同揉着屁股,心想庄子里懒的又不只我一个…… “族长,这不对啊……” 同样也在这时,崔家人已经把族长拉到了墙边,又急又气,七嘴八舌的说着。 “我们家蝎儿跟了二爷快三年了,火候绝对是最好的。” “对呀,其他人都能选上,咋就俺家的不行?” “……” 族长被围着,也说的头晕脑胀,道:“究竟是啥事你们还不知道?” “前段时间二爷不是说过了,你们家蝎儿确实被邪祟冲过,那又能有什么法子?” “……” 之前崔蝎儿撞了白面山魁,二爷特地把他送回寨子里休养了几天,崔家人自然明白,但如今却满不甘心,急惶惶的道:“被冲过了,那咱去找婆婆……” 忽地想到婆婆已经死了,顿了一下,才又道:“咱去找蟒村的老羊皮大爷给他调理调理就是了,但这事不能错过呀。” “娘娘会多少年没开坛了,你忍心看你这外甥孙子就这么错过了?” “……” 族长也听着一阵头大,道:“那有什么办法,管事老爷都选好了,咱哪敢插嘴?” “万一得罪了管事老爷,寨子里的孩子他一个都不要了,怎么算?” “……” 崔家人闻言更慌了,崔家老大让兄弟们稳住,道:“听话听音,管事老爷不是说了听您的吗?咱往红灯会送,就要送最好的,把我们家蝎儿塞进去,火候差的拿个下来不就是了?” 族长闻言,顿时拉下了脸:“我家大同可不是最差的。” 崔家人顿时一脸尴尬,忙道:“没说大同,大同这孩子……多勤快,当然是好的。” 好歹是族长,这样的机会,他塞自家孙子进去,哪怕崔家也不敢有意见。 只是一寻摸那几家选上的,也都是不怎么好招惹的。 便压低了声音道:“那胡家小子,才上山不到一个月吧?” “他怎么能选得上呢,我看,是不是二爷偷偷在管事面前帮他说话了?” “……” 族长听着,也不由皱了下眉头。 他也觉得,可能是二爷偷偷跟管事老爷打招呼了。 一是胡麻上山确实晚,且这孩子之前也是淘的厉害,可不像个有出息的模样。 再加上当时管事老爷试他的火候时,也是一触即放,明显有些敷衍。 见族长没急着吭声,崔家老大急忙道:“我看,还是让俺家蝎儿上,他年龄大,也懂事,到了娘娘会,还能照顾着大同和寨子里的几个小的。” “不然,过去五个,都是不懂事的,不定惹个什么祸,还会被人给撵了回来咧……” 一听这话,老族长更犹豫了。 要说惹祸,这寨子里头一个是自家孙子,再一个就是那胡家小子了吧? 而崔家老二看出了老族长犹豫,也忙附耳向老族长悄悄的说了几句,里面隐隐有什么“半缸太岁”、“金稞子”等词,直听得老族长眼神都有些惊讶,似乎明显的有些动心了…… 然后在崔家人热烈的眼神里,他意外道:“你们家还藏了这好东西呢?” 崔家老二笑而不语,殷勤道:“您看怎么样?” “很好很好……” 老族长笑着,忽然道:“这么多好东西,还进城做什么工呐,留给崔娃子娶媳妇不就得了?” “这进娘娘会的事啊,还是留给人家小胡麻吧……” “……” 崔家人一时懵在了当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他们在说什么呢?” 胡麻也远远的瞧见了崔家人围着族长絮絮叨叨,好奇的问了一声。 二爷冷哼了一声,道:“准没什么好事,我向来不太喜欢他们崔家这霸道样子。” “但也没办法,咱寨子里向来这样,谁家儿子多,谁家就横,崔家老奶奶厉害啊,生了五个儿子,虽然小时候死了一个,但现在人家也是寨子里的大家呢。” “你可也得记着婆婆的话,去了红灯会,尽快学好了本事,娶媳妇生娃,生的越多越好,婆婆可是在塘子里盼着呢!” “……”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才十六岁,也被催婚了。 胡麻只能笑着,又捕捉到了点关键,道:“学会了娘娘会的本事,就不用保持不破身了?” “那当然了。” 二爷瞪了他一眼,道:“娘娘会的管事,掌柜们,哪个没有好几个婆娘?” “人家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他们来寨子里,挑你们这些童子身入门,是因为你们白纸一张,底子也好,更好教你们本事,却没有不能破身的规矩。” “等你进了娘娘会,好好表现着,混成了个管事,或是更出息些,混成了掌柜,那都是有专门的血食供着你的,血食充足了,学啥本事学不好?” “哪怕就只是做上几年伙计,将来回了寨子,就连族长也得高看你一眼呢……” “……” 这么听着,胡麻倒也有些心动了起来,微一停顿,道:“那守岁人的本事呢?” “诶?” 二爷听见他说出了这三个字,心里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这应该是婆婆跟他提过的。 叹着摆了摆手,道:“你小子就是心气高啊,这门道娘娘会里面确实是有的,学会了就不用封炉了,但哪有这么容易,你二爷我都等了一辈子啊……” 胡麻隐隐感觉,二爷怎么好像一听到这门道,便不大痛快似的? 第四十五章 魇镇之法 当天胡麻留在了庄子里,跟着二爷吃了饭,赶在黄昏降临之前回了寨子。 点起油灯看了会书,便早早的躺在床上睡了。 如今在那位二锅头老兄的帮助下,守岁人门道有了门路,剩下的,便也只是步步为营,一点点谋划了。 但睡的踏实安稳,一夜无梦的胡麻,却也不知道,如今寨子里,崔家老大的宅子里,崔家几个兄弟并崔蝎儿的娘和妯娌,都已经聚在了八仙桌旁。 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照得人脸明暗不定,崔蝎儿被撵到了外面,崔家老大却是冷着一张脸,用力的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族长把自己孙子送进去了,这会子倒要装好人。” “把那胡家小子拿下来,让咱们蝎儿顶上,顺手的事,他居然硬是不肯松口。” “……” 其他人闻言,也是愤愤不平。 崔家这次已经答应了出血本,但那老糊涂族长居然最后也没答应。 “呵呵,他们周家,也怕咱们呢……” 这时,坐在了旁边床上,头发花白绫乱的崔家奶奶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咱们家蝎儿是个懂事孩子,要是进了红灯会,表现肯定比他孙子强,将来起码也能混个管事,甚至混个掌柜。” “他们周家无非就是仗着老二本事大,族人多,才当了这个族长,咱们崔家也不差。” “他是担心,回头咱们崔家压了他周家一头呢!” 崔家几兄弟,一开始只是不解,老族长明明心动,为何最后还是拒绝。 如今听了崔家奶奶的话,才忽地明白了过来:“老东西居然还打着这么个算盘,真不要脸……” 骂过之后,却面面相觑,倒都觉得这事难成了,迟疑道:“那该怎么办呀?” “一帮子没用的东西,还是要靠我这老婆子出马。” 崔家奶奶见他们这么大人,居然浑没个主意,也生了气,一捶床板,道:“老大,别傻愣着,你过来,帮我把床底下那个黑色裹着的箱子搬出来。” “啊?” 崔家老大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隐隐有些激动。 他年龄大,记得最清楚,自家老娘也是懂些东西的,年轻时也曾经有几分风光,只是后来,胡家人来了寨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把东西收起来不用了。 早前崔蛾出事当时,也是老奶奶发话,才把那小金稞子留下来的,她说不防事,留着给蝎儿将来娶媳妇用。 只可惜,后来胡家坏事,竟把女子给害死了。 箱子拉了出来,崔家奶奶从床头底下摸出钥匙,打开了。 便见里面都是些红纸白符,还有些古怪的物件,有的像骨头,有的像头发。 崔家老奶奶看见了这些东西,眼神便有些深沉,她缓缓扫过了箱子里的物件,神态倒有了几分威仪。 沉吟良久,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块黑糊糊仿佛肉干似的东西,向崔蝎儿的娘说道:“老二家的,你不是又怀上了?明天去老火塘子那里烧纸,谢谢祖宗……把这玩意儿,也一起烧了。” 老二媳妇不知所以,颤颤的接了下来,连声答应。 “老大老三……” 崔家奶奶又从里面拿了纸人,并头发,道:“你们两个,去把这东西埋到胡家屋后面的那棵歪脖子树下面去,记得在老二媳妇烧了纸之后再去,也别让寨子里的人瞧见了……” 老大老三也忙答应了。 崔家奶奶又看向了旁边的崔家老四:“你也别愣着,不是喜欢喝酒打牌?去打你的去,打急了闹一通都好。” 崔家老四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兴奋的点头。 一应交待完了,全家人却也心里微微紧张:“这样做了,咱们蝎儿就能去了?” 崔家奶奶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要有法子,还用得着我老婆子?” 屋子里顿时没人敢说话了。 …… …… 胡麻收拾了屋子,也打点了自家东西,做好了去城里的准备,其他倒都还好,那个装了老火塘子灰的荷包,却要一直贴身带着。 简简单单,收拾妥当,随时就准备出发了,却冷不丁,这一天早上起来,竟是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口干舌燥。 嗓子里如同吞了颗火碳,干涩疼痛,一摸额头,竟是滚烫吓人。 “我这是发烧了?” 他微觉诧异,甚至觉得有些无语。 好嘛,自己太岁肉吃的不够时,身体本就是冷冰冰的一块,想要点热气都不能有。 如今许是血食充足,倒还烧起来了…… 昏昏沉沉,努力的爬了起来,想舀一瓢水润润嗓子,竟觉得身子发沉,路都走不稳。 看样子自己这身体,不仅是病了,且病的还挺厉害。 而喝过了水,本想熬些粥吃,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便躺在了床上休息。 到了中午,周大同过来了,一推门就到:“胡麻哥,爷爷说让咱晚上都去我家吃饭。” “他要跟我们讲讲去了府里之后的规矩呢……” “……咦,你咋这个点了还不起来?” “……” 胡麻有气无力,摆了摆手,道:“我好像病了。” “真会挑时候,过几天就要去府里了呢。” 周大同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也觉得有些烫,便忙忙的出了门,不一会,族长过来瞧了瞧,二爷也过来了,颇有些担心的样子,但看过了胡麻之后,没发现什么邪气,倒都觉得只是风寒。 想来婆婆已经入了老火塘子,这寨子里大概也没什么邪祟敢招惹胡麻,便只是叹惜着安慰了他一番。 “你家婆婆没了,你这一个半大小子,确实不太会照顾自己。” “找人给你抓点草药,热热的喝下去了就好了。” “……” 于是周大同跑着腿,给胡麻抓了草药,还从自家里给胡麻拿了俩馒头。 胡麻喝了草药之后,倒觉得轻快了些,想着要去族长家里学规矩,傍晚时便起来了。 但才刚要出门,却又忽地一阵头晕眼花。 也不知怎地,居然感觉嗓子里冒出来的气,都是灼热滚烫的,眼前一阵阵金星,他勉强撑着,没走几步,却是忽然差点摔倒。 抬眼看去,夜色已经降临,周围寨子里的树木参差,阵阵天旋地转,便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耳边响起了声声诡异笑声,阵阵阴寒刺骨。 恍惚间,他忽然看到了小红棠跳到自己面前,向着周围沉沉夜色呲牙。 胡麻心底,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忙向小红棠道:“你在向谁?那边……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 听她一问,小红棠却又有些迷糊了,摇着小脑袋瓜:“但小红棠觉得……” “……有东西。” “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 “有东西?” 胡麻心间微凛:“我这真是病了,还是……别的什么?” 他竭力的想站起来,但身体乏力,竟是一下子摔倒,昏死了过去。 小红棠紧张了起来,拖着胡麻进屋,寨子里安安静静,四下里的夜色深沉蠕动,也不知有什么藏于其间。 寨子里的人都早早闭门休息,无人知晓,老火塘子旁边,白天来给祖宗们烧过纸的崔家老二媳妇回去之后,始终有黑色的烟雾飘着,荡来荡去,仿佛遮掩着什么。 老族人在婆婆去了之后,安排了壮劳力,没事巡巡寨子,但今天却又分散了精力,听说后面有人家赌钱,赌急了打起来了。 整个寨子,没有人发现,这小小屋子里,昏死过去的胡麻。 “快去,到族长家里学学规矩。” 此时的崔家,老奶奶正训着崔蝎儿:“不学好了规矩,哪知道进城了谁好惹谁不好惹?” 崔蝎儿生着闷气,道:“都没选上我,我过去听什么?” “那也要听。” 崔家奶奶冷笑着:“万一提前选上的人去不了,可不得你跟着补上?” “听奶奶的,去!” “……” 见奶奶生了气,又被大爷踢了一脚,崔蝎儿只好闷闷的去了,如今的族长家,二爷正跟周大同以及其他几个小孩子讲着,忽见崔蝎儿过来了,表情倒是一怔。 带了崔蝎儿过来的崔家老二忙陪着笑道:“知道是来学规矩,便让蝎儿也听听,万一他也有机会进城里去呢?” 二爷见了,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隐约生出了一股子不安来。 如今的崔家,崔家老二也忧心忡忡,见左右无人,小心问着: “娘,不会有事吧?别被二爷看出来了……” “……” “老鼠屎都比你胆子大。” 崔家奶奶气的骂,冷哼一声:“就你们这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治成什么事?” “你且放一百个心,你娘下了重手,他们看出来时,且晚了呢……” “……” “……” 同样也在胡麻陷入了昏死之中时,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只觉身体如一团火碳,仿佛自己炉子都破了,里面的火跟着烧了起来,将自己烧的迷迷糊糊。 但却也就在这时,他只觉胸口微微发出了一阵清凉。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婆婆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疼惜的看着他,道:“孙儿,好孙儿,别睡了。” “你起来,去屋后找到那棵歪脖子的梧桐,砍它三刀。” “起来吧!” “砍它三刀,你就好了。” 第四十六章 刀砍歪脖树 “呼……” 梦见了婆婆时,胸膛忽然一阵清凉,胡麻蓦地醒了过来。 他只见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堂里,没有点灯,周围一片黑暗,想是小红棠把自己拖进了堂屋里来的。 不由得伸手摸向了胸口处,便感觉到,那股子凉意,正是放了塘灰的那个荷包传来的,这种清凉,与邪祟不同,竟是将自己昏沉燥热的脑袋,激起了几分清醒。 “是婆婆入梦来救我了?” 他想到了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努力支撑着站了起来。 点起油灯,他借着微弱灯火,找到了墙边,用来劈柴的那把柴刀,然后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柴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红棠好奇的跟在了他身后,道:“胡麻哥哥,去干什么?” “去治病。” 胡麻咬紧了牙跟,拖着自己身体走着。 如今的他,仍是很虚弱,每走一步,仿佛都要晃上一晃,脑子都要被晃散了。 身体非常的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缠着,四下里的黑影里,也不知藏了什么东西,仿佛时不时会过来扯着自己的胳膊,腿。 可是他咬紧了牙关,体内炉子里的火意都逼了出来,硬是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子趟了过去。 远远的,他看到了那颗歪脖子树,身形歪斜,光剩了枝了。 而在他靠近时,那株树竟似活了过来,枝丫摇晃,发出了诡异而恐怖的笑声。 胡麻身体更沉了,仿佛要被周围沉重的黑暗给压倒。 但是同一时间,胡麻体内的火炉子,也烧了起来,这火炉子无法驱散他被那无形力量压制的感觉,却可以让他在这株扭曲的怪树前,保持着不被压倒,一步一步,来到了树前。 依稀可以看到,树边仿佛有烧过纸的痕迹,一处土壤新鲜,似乎埋了什么。 但此时头脑昏沉的胡麻,顾不上考虑这些。 只是记着婆婆的话,握紧了手里的柴刀,用力举起,狠狠砍在了树身上。 “嗤!” 一大块树皮掀开,黑洞洞的,竟仿佛有鲜血淌了出来。 同一时间,胡麻只觉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尖厉凄惨的叫喊,昏沉的脑袋,竟也为之一清。 思维直到此时,才开始飞速运转,胡麻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有人在害我?” “他们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我不知不觉间,便已中招,差点死了。” “难道,就是想让我死了,抢我进红灯会的名额?” “……”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崔蝎儿的模样,一时之间,阴冷怒火,直冲颅顶。 朝着那棵流血的歪脖子老树,又是狠狠举起了柴刀。 “咦呀……” 如今的崔家,立了大功的崔家奶奶,已经让儿媳妇给自己炖了下蛋的老母鸡,拿着小酒盅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孝敬。 嘴里冷哼着:“儿孙还是没用,就会跟人打架,这世上可有得是让人不敢惹咱的法子,也不想想,那胡家来寨子前,满寨子有几个敢跟咱崔家横鼻子瞪眼的?” “呵,那胡家老太太,当时找着了我,说什么我学艺不精,太过阴损,做多了事,必遭反噬,我斗不过她,只能收手。” “但现在怎么瞧着,遭了反噬,断子绝孙的反而是她胡家?” “……” 昏暗的油灯下,崔家奶奶白发绫乱,神色得意。 “知道了娘……” 崔家老二媳妇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呢……” “啊呀……” 但正双手捧了刚烫热的酒壶,要给崔家奶奶满上,却是冷不丁,忽见崔家奶奶脸色大变,头发都一下子披散了下来,手里捏着的鸡骨头都扔到了一边,捂着喉咙,身体剧烈抽搐。 “哎呀不好了,娘吃鸡骨头被卡着啦……” 崔家老二媳妇大吃一惊,忙不迭的高声叫喊了起来。 外间的崔家老大、老三,也听见了,慌忙的跑了进来,手足无措。 “不……不……” 崔家奶奶捂着脖子,眼睛鼓出了老大,充满了血丝,艰难叫着:“不是骨……” 她仿佛急着想说什么,让老二老三,赶紧去阻止,可这话不等她说出来,此时的歪脖子老树前,胡麻眼神阴冷,满怀愤怒,已经狠狠的举起了柴刀,又一刀重重砍在了歪脖子树上。 老树颤抖,枝丫纷纷颤栗。 崔家奶奶猛得吸了一口冷气,高声叫道:“俺的娘来……” 这一块叫了出来,她也扑地从床上跌了下来,连小桌子并那一大碗老母鸡肉,都给撞翻了,汤水洒了一地。 于此同时,胡麻已经狠狠砍下了第三刀。 崔家奶奶身体猛得绷直,翻过了身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表情惊骇,已没气了。 “这是怎么的?” 崔家人也没见过这种事情,已经吓的魂不守舍,不知所已。 可如今的胡麻,已经越想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着这三刀砍下,老树颤颤,鲜血流淌,而他竟也隐隐从这流淌的鲜血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他嗅着歪脖子树上淌出来的血腥味,眼前竟似闪过了崔家老奶奶在出那个主意时,阴鸷扭曲的脸,也看到了崔家几个人,商量着要怎么害自己,好让崔蝎儿上位的面画。 这使得他三刀已过,却怒意不减,反而起了杀心。 咬紧牙关,又是一刀剁下。 “哎呀……” 此时的崔家,崔家老大正察觉了不对,要急着去拿包了塘灰的荷包。 却是忽地身体一挺,直愣愣的摔了下去,崔家人忙将他翻了过来,却发现他两只眼睛居然一个看上面,一个看下去,仿佛已经失去了控制,嘴角扭到了一边,只是流着口水。 崔家老三吓的魂不守舍,大叫着:“快去找族长……” 可也在这时,胡麻冷着脸,已经狠狠的砍下了第五刀。 刚要跨过门槛的崔家老三,忽地一跤绊倒,脑袋撞到了石阶上,鲜血汩汩流出。 歪脖树边,第六刀已经砍下。 寨子后面,正吃了酒与人斗牌,借机闹事,撒泼打浑的崔家老四猛得身体一抽,推搡间镰刀割进了自己脖子。 再一刀落,崔家老二媳妇,忽地浑身颤抖,披头散发的跑出了家,嘶声大喊着: “别找俺呀,别找俺,是俺婆婆的主意,不是俺害人呀……” “……” “笃笃笃……” 歪脖树前,胡麻一刀接着一刀。 崔家人也已经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如今的老族长家,崔家老二正与族长的儿子,周大同的父亲说着闲话,远远瞧着自己儿子认真听着的模样,心里甚是宽慰。 却是冷不丁,忽然听到了远处夜色里,有女人的尖厉哭声,隐约仿佛是自家婆娘的声音,忙忙的站了起来。 但刚一站起,竟是眼前发黑,隐约间仿佛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 支棱着两只枯瘦的手向自己抓来,大哭道:“都是你们崔家害人,把我也连累了……” 崔家老二刚想说什么,便已是头晕眼花,跌倒在地,身体缩成了一团。 堂屋里,崔蝎儿正硬着头皮听二爷讲规矩,但二爷看了几眼崔蝎儿,也有些心神不宁,讲不下去了,忽然道:“我总有点不放心,得去胡麻那瞧瞧,看他这身子现在好了没……” 崔蝎儿一时有些尴尬,刚想说话,却听到外间扑通一声。 忙跑了出去一看,竟是自家父亲已经缩成了一团,眼瞅着就没气了。 他大惊失色,忙要上前去扶,二爷却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了,死死盯了几眼缩在地上的崔家老二,周围滚滚阴风袭卷。 二爷也仿佛想到了什么类似的画面,忽地声音都变了调,猛得抓住了崔蝎儿,用力晃着:“你老实跟我交待……别哭,你说实话,你们崔家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崔家的,快走,快走。” 但还不等崔蝎儿说出什么来,门外忽地冲进来一帮子人,满脸惧色: “你娘疯了,在外面扒了衣服哭呢……” “你家……” “你家里也出事了……” “……” 二爷并族长一行人,皆面面相觑,忽地拔腿就跑,冲出了院子。 咚!咚!咚! 诡异的砍树声逐渐清晰,带着种催命的阴冷气息,某种诡异的力量,涌动在这夜色笼罩下的大羊寨子里,每一刀落下,便有一个崔家人莫名的倒下,如同无形的恶鬼悄然抓住了他们的灵魂。 而那大羊寨子赖以生存的老火塘子,兀自在袅袅黑烟遮蔽之下,没能生出反应。 “哗啦……” 那株歪脖子老树,终于支撑不住,缓缓从中间裂开,倒了下去。 这一夜,胡麻连砍十三刀,砍断了歪脖子老树。 崔家连死五人,疯了三个。 从此,寨子里周崔赵李四姓大户,姓崔的低眉讨小心,再没了此前的威风。 第四十七章 巫咒害人 “快快,在那,看看有没有事……” 当寨子里的青壮们点起火把,找到了胡麻时,他正坐在了砍倒的歪脖子树边休息。 浑身上下,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夜风吹来,幽寒刺骨。 但也因着这出了一身冷汗,之前身体里那种燥热沉重倒是完全消失,只觉通体轻爽。 刚刚他发起了这个狠,倒不全是气的,更有大半是吓的,这个世界很邪门,有邪祟,有肉山,有走鬼人,但胡麻却意识到,居然还有比这些东西更吓人的。 哪怕是邪祟来害人,自己也能看见,感受到,它想害自己,还有个过程,有个允许自己稍稍进行一下反抗的能力。 可是,现在自己遇到的是什么? 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可以凭空就让自己得了重病,一身炉火都压制不住,小红棠都看不见敌人在哪? 这种摸不着逻辑的事情,最为吓人,也让本身就惜命的他,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怒火与杀心。 “小胡麻,你没事吧?” 而二爷早先就已心急不宁,带着人找到了胡麻,便看到了这歪脖子树,浑身都是不自在的感觉。 他并不擅长走鬼,但是这六十年的童子身非同小可,觉得不自在了,便知道周围肯定有邪术的残留,再加上果然在这里看到了胡麻,心里紧张的都颤了起来。 “这老树害人。” 胡麻喘了口气,指着歪脖子树道:“要不是婆婆提醒,我就被它害死了。” “老树?” 二爷急急上前,拿着火把照了照,看到了树边的浮土,两脚给踢开了,坑里顿时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袱。 他用脚踢开,却见里面居然是红纸剪的娃娃,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只破破烂烂,不知放了多久的布鞋,在场人却是不识,但也隐约猜到了这鞋子是谁的。 “不是我,不是我呀……” 见着这包袱,被人簇拥着带了过来的崔家二媳妇,顿时扯着头发大喊了起来: “是老大老三埋的,不是我,千万别来找我呀……” “……” 她人已经吓疯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更诚实,寨里人听了,已是纷纷脸色骤变。 “那婆子……” 二爷气的脸都歪了:“消停了这么多年,竟还没忘了她那邪术!” 寨子里上了点年岁的,一听二爷的话,再看到这东西,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年轻人只记得胡家的走鬼婆婆,但胡家来寨子之前,大羊寨子里也是有懂魇法的弟子的,那就是崔家奶奶,尤其是看到了她在这树下埋的东西,再想到了崔家的事,更没不明白的。 “这……这崔家想害人,遭了报应?” “呸,活该,这样的害人精,怎么敢留在咱们寨子里?” “……” 一时间,寨子里的人也都人人色变,不顾崔家刚遭了大难,便咒骂起来。 乡里乡亲的,害人最难提防。 胡麻出生的时候,这崔家奶奶就在寨子里,还帮着烧热水送红鸡蛋,八字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而这只脏鞋,想也不知道是胡麻什么时候穿过的,竟被她偷偷藏了起来,留着害人,这种事情,对同一个寨子的人来说当真是防不胜防,当然也就是寨子里的人最为痛恨的。 她能害了胡麻,那寨子里哪个人害不了? 一行人骂着,将胡麻扶进了屋子里,有人去给他盛了半瓢水喂着喝。 “找到了……” 正乱作一团间,却也有人快步的从老火塘子方向赶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包被烧了一半,兀自冒着青烟的东西,给老族长并二爷看: “崔家媳妇过去烧的,有人看见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找了两圈才找到。” 却是老族长一见寨子里出了这么大事,便感觉不妙。 有老火塘子里的先人看着,不该这样,于是赶紧派了人去老火塘子那里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二爷接过了这些东西,只看了一眼,便厌恶的丢到了门外,道:“是婆娘的骑马布包了狗血浸泡过的黑太岁,烂木头,还有粪……这是最污秽的东西。” “她拿到老火塘子那里去烧,先人们都看不见这寨子里的情况了,有了邪祟在这里作乱,当然也就没法子庇佑了……” 周围人听见,更是满心愤怒。 那塘子里埋的可都是自家先人,谁能办出这种对先人不敬的事来? “呵,也是崔家遭了报应。” 老族长平时是个和事佬,这会子也怒了,微一琢磨便明白了里面的关窍,愤愤冷笑:“这崔家害人,怕先人们出手阻扰,就先烧这秽物,遮了祖宗们的眼。” “却没想到,自己害人的邪法被破了,结果反噬过来的时候,同样也因着先人们看不见,才害死了自己全家的人……” “让她全家死了,倒便宜了她。” “不然这种人,怎么也得逐出寨子去的,谁敢留她?” “……” “什么?全死了?” 刚刚才缓过神来的胡麻,也忽地心里一惊。 刚刚杀心骤起,他只顾着砍倒歪脖子老树,隐约也感到了可能会反噬害人的一方。 但却没想到,这反噬竟是如此厉害。 自己只是发泄般的多砍了几刀而已,崔家就死了这么多的人? 只是这么想着时,也忽然留意到,寨子里的人正在气头上,纷纷骂着,却也有人忍不住看向了一处,正是那个已经疯疯颠颠,衣裳都撕烂了,只哭喊着不关自己事的崔家老二媳妇。 而在她身边,则有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抱着她低声啜泣,似乎已经六神无主,全顾不上周围人说什么了。 崔蝎儿…… 胡麻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就刚刚自己砍歪脖子树这举动,便杀了他全家? “那这……” 他想着,忽然心里一个激灵:“……那这个也不能留啊!” 砍树之前,不知道会让崔家灭门,但既然已经灭门了,再留这一个,岂不是后患? 就在胡麻心里想着时,崔蝎儿也正抱着自己的亲娘,只想让她安静下来,周围寨子里人的咒骂,他都已经听在了心里,只觉激愤惶恐。 如今崔家忽逢大变,他其实也吓坏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着满满的怨愤升了起来,狠狠的向着屋里的胡麻看了过来。 孰不料,这眼神接触,竟是心里一震。 胡麻如今也正看向了他,那眼里的杀意,比他还要浓烈了数倍。 “娘哎,咱先回家,咱先回家……” 他只能用力拖起了他那披头散发的娘亲,一点点挤出人群。 寨子里的人如今对他们崔家可谓是一点好感与怜悯也没有,但是见他一个半大小伙子,一个疯了的婆子,家里又遭了大难,却也做不到难为他,还是慢慢的,给他让了条路出来。 而老族长,便是满心忿怒,这时候也只能道:“先找棺材把人收起来吧!” “总不能就那么晾着?” “……” 村里人都明白,用棺材盛,便代表着族长的态度了。 只不过,如今人家刚死了人,等最初的火气过去,便也不说什么了,也有些热心的乡亲出来帮忙,与其他崔家的族人,忙忙的找木头,收敛了崔家那几口子人,又把几个疯了的拉回了崔家。 后半夜里,崔家已是点起了满满的白灯笼,隐约的哭声从楼里传了出来。 “走吧,小胡麻,你先跟我回庄子。” 二爷帮着忙活了一夜,先是看寨子里有没有其他问题,又安排了人在老火塘子旁边守着,生怕再有人能干出崔家这种冒犯先人的事情来,等到了鱼肚白出,他才回到了胡麻这里。 “这寨子,你是暂时住不得了……” 趁了没人,二爷才向胡麻低声嘱咐着:“崔家虽然是害人在先,但这一下子也忒惨了些,他们崔家可是寨子里的大姓,堂叔伯们多着呢。” “我看这段时间,你不能继续留在寨子里了,他们崔家虽然不占理,但谁知道会不会过来做些子什么?” “就跟我回庄子里住着去吧!” “好……” 胡麻答应着,又忍不住道:“崔蝎儿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二爷沉沉叹了口气,还以为是胡麻关心这个一起学把事的同龄人,道:“也是个半大孩子,直接吓着了,不过有寨子里的人帮衬着,丧事还是办得下来的,至于以后的事情……” “……再说吧!” “……” “这几日,他应该离不了寨子。” 胡麻心里默默记下了,收拾了东西跟二爷过去。 临行前,按了按自己胸口包了塘灰的荷包,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阵温热。 这一次,自己全靠了婆婆的庇佑,才活了下来啊…… 他也终于明白,常人是死了,才要进老火塘子,而婆婆只不过是要去祖祠一趟,却坚持要将自己的遗蜕烧进老火塘子里。 她,是为了让自己的一丝灵性留在老火塘子里,好继续护着自己? 第四十八章 人情世故 在二爷那里呆了几天,胡麻也陆续听说了崔家的事情。 这一次崔家奶奶的事情,犯了大忌诲,族长这样的老好人,都罕见的发了大火,坚决不肯同意崔家死的人进老火塘子。 一是嫌他们邪术害人,不能不严惩,二是他们本就是被邪术反噬致死,这属于死的不干净的一类,送他们进了老火塘子,也怕影响了祖宗。 而崔家的叔伯兄弟虽然多,在这样的事情上也不敢跟寨子里的人硬顶,最后只是把崔家奶奶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拿薄皮棺材盛了,找几个人抬着,埋到了林子里面了事。 而崔姓人家人数不少,对此却也说不得什么了,甚至心里更为责怪这一家子。 至于胡麻,对这些事情却并不怎么关心,只想着崔蝎儿的事。 只是二爷惟恐寨子里的崔姓人家对自己不利,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倒让自己没了对崔蝎儿下手的机会。 而若是自己不出手,让小红棠去的话,一来如今寨子里先人们都看着,小红棠是在寨子里混熟了的,各处玩耍,没关系,可若是起了害人的歹念,没准就惊动了先人。 另一点就是,小红棠虽是邪祟,本性却是纯净的。 胡麻试探着问过她,有没有害过人,小红棠也非常诚实的承认了。 “有过,就是跟你打架那次!” “……” 这就让胡麻有些绷不住了,再是邪祟,也是个小娃娃模样,不忍心让她手上沾血。 可这样一来,那怎生才好做得了这件事? 找二锅头? 胡麻自忖着,若是自己向二锅头兄弟开了口,他多半会同意。 但是,杀人是大事。 纵是二锅头兄弟在这个世界当真位高权重,自己开口求人家帮着杀个人,也是很唐突的。 再说了,杀了崔蝎儿,他欠自己的人情也就真个抹平了,没准还会倒欠人家的人情,在如今守岁人的法门还没有稳妥到手,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时候,这无疑是极不划算的。 这样一来,能做的,也就只有先让小红棠盯着崔蝎儿的动向了。 倒是因着这崔家的一件事,寨子里也无形之中紧张了很多,尤其是那些家里的孩子已经被选上了进红灯会的。 一想到居然都有人为了抢这么个名额去害人了,便更加的宝贝自家孩子,一天三遍的催着老族长,恨不得提前大半个月,就把孩子送到城里的娘娘会那里。 老族长也是烦不胜烦,找到二爷商量一番,定了提前出发的日子。 “好歹是要离家,回来不定什么时候,该跟熟人亲戚打个打招的还要打个招呼……” 二爷定了日子之后,便又向胡麻说着:“你家婆婆没了,但你胡家根可在这,人情世故,你可得学着呢!” “熟人亲戚?” 胡麻听着都有些愣神:“我们胡家在寨子里还有这个?” “你干娘啊……” 二爷道:“你干娘为了你都快秃了,你小子用不着人家了,就不理了?” “?” 胡麻豁地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门子亲戚,顿时连连称是。 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二爷,准备了几柱香,几样供品,进林子找到了干娘,在他有了一柱道行之后,便不需要阴气封炉了,所以给干娘保留了几根。 来到溪边时,干娘正舒舒服服的舒展了枝条,汲取着这林子里的灵性,冷不丁看到胡麻跟二爷过来,吓的一阵哆嗦。 “柳儿娘,我带你干儿子过来拜你了。” 二爷带着胡麻在柳树下面烧了香:“你家干儿有出息,这要去拜红灯娘娘了。” “等他学成了本事回来,更好的供品给你呢……” “……” 好像不是过来铰柳条的?但干娘也是如临大敌,不敢大意。 二爷让胡麻给他干娘磕了头,烧了香,献上了果子供肉,想了想,又让他向着林子方向,也同样拜上一拜,道:“毕竟你家婆婆跟这林子里交情深,也都是你长辈,礼数不能少了。” 胡麻觉得有道理,二爷便将干娘身前刚摆上的供品,都端了回来,又摆向了林子方向。 “还能这样操作?” 胡麻都有点心疼干娘,想来二爷土生土长,对这林子里的规矩,是懂的。 但是他平常撞不见邪祟,心性又粗,细节处却是顾不上了。 但胡麻朝了林子,三柱香,四个头磕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这静谧空灵的林子里,竟也真的隐约活泛了起来。 光照不足的林间,阴影稀碎,仿佛有不少东西晃动着,看着有礼貌的胡麻,非常欣慰。 尤其是,胡麻也不知是否眼花,磕完四个头起身时,竟看到几排树木之后,依稀可见一截断掉的木桩。 这林子若说有旁的事物,都只是在自己磕头时站在侧边,看着自己微笑。 但那木桩,以及那若隐若现,仿佛坐在了树桩上的人影,却是正坐在了自己磕头的前方,安然受了自己的礼,眼神似乎也似乎有些欣慰。 “那是婆婆的那位熟人?” 胡麻脑海里闪过了婆婆第一次带自己出寨子时,就遇到了他,还曾经停了下来,与他叙了会旧,同样记得自己带婆婆回寨子时,他也过来送行来着。 如今,自己要离开寨子学本事,他居然也真如长辈一般,过来看看自己了。 礼数齐备,胡麻才跟了二爷回来。 寨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辆牛车,上面备好了干粮,铺盖,还有老族长鬼鬼祟祟塞给了二爷的不知什么东西,与胡麻一起,周大同、李娃、赵梁、周柱几个少年,都已盘着腿等在了牛车上。 胡麻将自己的铺盖卷放到了牛车上之后,老族长便拉了他,到一边叮嘱着: “婆婆没了,你家没有人给你打点行李,我让大同他娘多缝了个褂子,纳了双布鞋,干粮也是备齐了的。” “你好好收着,到了城里,你们兄弟几个,可要彼此好好照应着……” “……” 胡麻连砍十三刀,灭了崔家一门。 这事虽然是被动的,而且胡麻算是受害者,但也在寨子里引发了不少惊动,老族长看着糊涂,心里却明白的很,知道这群少年到了城里,少不得便要靠胡麻给他们照应了。 早先已经在家里嘱咐过周大同,如今便是又亲自来嘱托胡麻: “记着啊,咱大寨子是吃血食饭的,你们进了娘娘会,那也是学本事为主。” “见人多带三分笑,不怕欺负,安安稳稳的就好。” “发了工钱好好攒着,吃点喝点没啥,那胡同子可千万不能乱钻,小小年纪的别这么馋,等你们干两年回了寨子,咱十里八村多得是婆娘给你们找呢,你可千万管着他们点啊……” “……” 絮絮叨叨说了无数,胡麻其实早就从二爷那里听得多了。 便只笑着:“族长爷爷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族长还真是很难放心。 谁能想到呢,这头一年还是寨子里最让人头疼的两个小子,如今便要一起外出谋食了。 尤其是,早先自己还不想让自家孙子跟婆婆家的那个混账子一起玩,怕跟着他学坏了,如今自己居然要舍着老脸,亲自跟人家这个娇惯孙子说好听的,生怕他不帮自家的孙子了…… 这人啊,果然还是毛病跟本事一起长才行。 不像自家孙子,光知道坏,却又不怎么长心眼,真让人头疼。 “走了……” 眼见得老族长说个不停,二爷也烦了,叫着胡麻上了牛车,然后挥起了鞭子。 族长并寨子里一行人都站在寨子门口送着,有人喜气洋洋,也有人舍不得孩子哭了的。 “娘,我送您回蛇村姥姥家住着。” 只是无人关注,在这帮小孩子跟了二爷前往城里时,寨子的另外一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崔蝎儿,也带着他那个已经疯了的娘,牵了他们崔家被抢完了家产之后,他用命保护下来的最后一匹大青骡,只收拾了很少一部分行李,悄悄的出了寨子,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知道寨子那头的热闹,却忍住了不回头去看。 “娘,这寨子不容咱了,咱也不在这受人白眼,等到了姥姥家,我就把这骡子给了舅舅,请他照顾着您。” 他牵了骡子,一步步走着,他娘亲已经听不懂话了,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然后我就要走了。” “我也要去学本事,学好了,为大伯、三叔,四叔,为俺爹俺奶奶报仇。” “寨子里人不仗义,一点旧情也不念,拿了奶奶去喂野狗,咱崔家叔伯也不仗义,亲戚里道的,遇着事没个出来说话的,只惦记咱家的骡马。” “至于胡家,胡麻……等我学成了本事,我要让他家灭门绝种……” 他絮絮叨叨说着,不停的给自己打着气,怨恨太重,怪遍了所有人,甚至都忘了这是在林子里。 也没注意到,周围的老树枝丫,都不知何时,活了过来…… 老阴山里,自绝于寨子,是很难活命的。 …… …… 不久之后,牛车上坐着,正渐渐远离大羊寨子的胡麻,听到了小红棠捎给自己的话,心里倒是微微一惊。 没想到,有些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了。 这老阴山里的人情世故,是门很深的学问啊…… 第四十九章 江湖经验 “启程了,得走好几天呢,你们几个娃子,耐着性子吧!” 胡麻几名少年,跟着二爷上了路,倒也渐渐的见着了几分寨子里看不见的风光。 拉车的是头壮实的黄牛,梳的毛光水滑,拉着这木轮子的大车,在这崎岖山路上晃晃悠悠,走的并不快,若要论起来,怕是这车上几个少年下了车,跑的都要比这牛车快。 但毕竟他们提前了几天出发,倒也不着急,因此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路听着二爷吹着牛。 一两天后,他们便已渐渐离了老阴山地界,进了官道,道路平整了些,却也好不哪去,依旧凹凸不平,崎岖颠簸。 一路上,胡麻倒跟着长了不少见闻,在这个世界,远行赶路,那是大事。 头一件最怕的,便是撞见邪祟。 不过他们这车上,都是点了炉子的半大小伙子,再加上还有二爷这个六十年功力的老炉子在,却是一路畅行,没遇着什么。 当然,他们也是小心,每每天擦黑前,就已经找到了地方歇脚,还将寨子里带出来的塘灰塞在了胸前,寻常邪祟,倒也是很难近他们身的…… 但邪祟没遇着,剪径的倒遇上一波。 也没有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口号,只是一堆乱石,再加上横倒的枯树拦住了去路,一帮子穿的破破烂烂的人走了出来。 有人手里拿着粪叉,有人扛着镐头,甚至还有提溜了一根棍子的,手里拿着石头的,远远的就向着牛车上面的人作揖:“过路的乡亲,求您行行好吧……” “咱家寨子遭了灾,撑不到开春了,您行行好,给点粮食养活孩子。” “明年秋收之后有了粮,你还到这儿等着,咱们加了倍的把粮食还给您呀……” “……” 牛车上的少年们都不知所已,二爷却是大手一挥,跳下了牛车。 然后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乡亲哎,咱寨子也穷啊,你看这都准备着去城里卖孩子了。” “不过车上带的干粮倒还有点,您不嫌弃就拿上。” “年头不好,咱老阴山里乡里乡亲的,全靠了彼此帮衬着才能活命呀……” “……” 一口袋糙米,给对方倒了三大碗,对方明明看车上还有半袋子,居然也不多要了。 还热心肠的上来搬开了石头枯木,并指点:“过了这岔道往前走二十里,是个乱葬岗子,有刨坟吃人的野狗,还有死后不宁的阴鬼,你们可小心点着,千万别在夜里往那边闯啊……” “谢了谢了,咱后会有期。” 二爷抱着拳与对方道别,远远的看他们又将石头给摆上了。 胡麻仔细瞅着二爷的一言一行,直觉告诉他,或许这些江湖阅历,用处倒不比自己学的把式更少。 倒是牛车上的少年们,等走的远了,便有跃跃欲试的,说刚才该动个手的,虽然咱一共六个人,但不见得治不过他们,被二爷往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以后就别说这个话。” “走江湖若靠了打打杀杀,你啥时候杀得完?” “……” 一路增长阅历见闻,第四天头上,已经到了明州府城前。 胡麻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见平地上骤起了一座大城,远远看着,倒有几分气派,到了跟前,却见这城头是不小,但也土里土气,墙上修修补补,还有些斧凿火燎的痕迹。 如今离着太阳落山,还有一指,城里大门便已关了,只剩了左右小门开着。 二爷提前跳下了车,牵着牛到了城门前,那衣着破烂,无精打彩的守城官,见是一个老头再加几个毛孩子,便也有些不耐烦,摆着手道:“今天晚了,进不得城,在外头等着吧!” 二爷忙陪了笑脸上,拿出了当初那管事留的号牌,道:“官爷您瞧,咱是去红灯会里拜娘娘的。” “这车上几个孩子,都是红灯会要的伙计。” “……” “娘娘会的?” 那守城官倒是改了下神色,打量了一下胡麻等人,侧过身来,还指明了去处:“贴着路边走,看好牛别拉了粪,去西城掉竿儿胡同,就能找见红灯会的灯笼了。” “……” 二爷殷勤答应着,赶着牛车入了城。 正是夜幕将临时分,在大羊寨子,乡亲早就已经归了家,没准晚饭都吃过,躺床上进行那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了。 但这城里气象确实不同,两侧雕楼点起了华盏,人声鼎沸,过往客商身穿锦袍,或坐轿子,或骑了高头大马,巡视山神般在街道中间缓缓行过,货郎摊贩,高声叫卖,招徕顾客。 一群大羊寨子里来的少年们眼睛都看得直了,包括了胡麻在内。 那些少年们是没见过,胡麻却是在影视剧里见过不少,但又觉得有很多地方不一样,更多了几分淳朴真实感。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了一个健壮的男人,背着一个神色慵懒的小脚妇人,匆匆在车前跑过时,少年们更是一下子眼睛都直了,胡麻也跟着看了过去。 二爷一眼瞥见了他们模样,冷笑着,虚挥了一下鞭子,道:“瞧个啥?那是龟公,背着窑姐儿服侍酒楼里的大老爷们的。” “你们可千万记得,学到真本事前,谁也不许玩这调调……” “……” “这玩意儿居然也有外卖?” 胡麻都觉得涨了见识,少年们更是一个个兴奋起来:“二爷,这调调怎么玩?” 二爷来了精神,给他们一顿夸耀,什么听曲,什么喂酒,什么双陆,什么一个月不洗的小脚,说的很是细致入微。 但说到关键处,嘎然而止,有个没听过瘾的,顺口来了一句:“然后呢?钻了被窝之后……” 二爷表情一下子有些尴尬,回头就抽了他一巴掌,骂着:“问这么多干什么?” “不学好。” “……” “……” 他们在城里走的缓慢,倒大半个时辰才赶到了西城的掉竿儿胡同,见着这里果然与别处不同,行人往来,多穿黑色衣裳,系了宽大腰带。 街头巷尾,居然都点了红色灯笼,但又与办喜事的不同,带了些阴森氛围,二爷到了胡同口,停了牛车左右张望,不多时便有两个穿了黑衣的汉子,过来询问是干什么的。 二爷忙老实说了,这两个汉子脸色渐缓,指了前面一处宅子:“过去吧。” 赶了牛车过去,二爷让少年们也都下了牛车,还让他们提了提腰带,擦掉了脸上的灰,这才陪上笑脸,小心的往院子里一瞅。 便见四方院里,有个穿了短衫,留了两撇小胡子的老头,正在石榴树下坐着抽旱烟,瞥见了二爷,正待要问,二爷便忙迎了上去,说了来历,奉上了管事给的号牌。 “这离开坛拜娘娘还有几天呢,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呀?” 那留了两撇小胡子的老头接过号牌扫了一眼,神态只显得懒洋洋的。 “山路不好走,怕耽误功夫不是?” 二爷陪笑回答着,又拿出了牛车上放的粗布袋,打开口子,送了过去。 见那布袋脏兮兮的,这老头本有些嫌弃,但是眼神一扫,却见里面是三条干巴巴的腌肉,心下觉得奇怪,由着二爷递到了跟前,伸手捏了捏,放进了嘴巴里面。 上下嘴唇一吧嗒,眼睛便忽地亮了。 忙忙的接过了布袋,人也站了起来,笑着作揖道:“老兄太客气啦!” “都是自家子弟,你弄这些子做什么?” “这青……这几条子腌肉,我也吃不完,就暂且收着,回头帮着你们各人那里送送……” “……” “可是,可是。” 二爷并没有露出怀疑什么的小家子气,连声答应着:“寨子里穷苦,也没啥好东西。” “就点子腌肉,您别嫌弃就行。” “……” 对方接下了腌肉,便从屋里叫出青褂的小童来,拿进了里屋缸里面收着。 自己则扯上了衣襟,拿了钥匙,边带路,边笑着道:“地方早给你们空出来啦,先带你们过去住着。” “咱们是二十九号跟了香主开坛,拜红灯娘娘,那是咱娘娘的寿辰。” “拜完了娘娘,才给你们这些小娃子安排各自去处呢,但你们别担心,到时候我肯定帮你们挑个好去处,找个好掌柜,能落着工钱,还能学着本事……” “……” 一行人连声答应着,这人便亲自拿了钥匙,将胡麻等人领到了一条街外的某个宅子。 看着破旧,似是荒废已久,但有着一间体面堂屋,东西两厢,还有门房与马厩,显然也是娘娘会置办的产业。 管事没带他们进堂屋,而是开了西厢的门,只见有副简单的桌椅,半面靠墙垒就的砖炕。 “得,到了这里,还是要睡大通铺啊……” 胡麻心里暗想着,不过打量了一眼,也算满意:“起码比之前二爷那里,睡的宽敞了。” 转头看着二爷正把那位管事送出院外,自己也想着:“来到这城里,是为了烧香,完了还不知要被发送到哪里做工,那位二锅头老兄,能量如此之大,想必也是娘娘会里的实权人物。” “过来这几天,也不知是否见得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