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长生神木 周易从迷茫中醒来,睁眼就看到具尸体,胸口处插着短刀,死者双眼瞪得溜圆。 “这是哪?” 来不及多想,汹涌的记忆钻入脑海,很快明白自己穿越了。 这里是大乾京都,西城永兴坊柳树街的殓房,也叫义庄、陈尸所。 他是殓官,负责看管、处理尸骸。 怎么处理? 停放上三五天,确定死者不会复活,有主的由家属拉走,没主的拉去乱葬岗埋了。 “前世帮活人手术,现在给死人挖坑……” 周易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翻看前身遗留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李平安,刚刚满十八周岁,母亲早早病逝,父亲出征死在北疆,跟着爷爷在殓尸房长大。 打小见多了尸体,自然就不害怕,记忆中有不少躺棺材睡觉的画面。 再往上倒两辈,祖爷爷、曾祖爷爷都在这儿当值,可以说祖孙四代薪火相传的殓官。 半年前爷爷染了怪病,吃了许多药不见好,几天前一命呜呼,李平安就继承了祖传的职位。 注意是职位,而不是产业。 殓尸房是是朝廷修建,每个坊市都有一间,属于城市公共设施。 京衙会委派殓官管理殓尸房,属于不入品级,不发俸禄,只发冬夏两身皂衣的胥吏。 殓官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磕碜又晦气,传闻会五弊三缺、克死亲人,所以没人竞争,都是父子相继。 周易做了十几年的外科大夫,对尸体早已无感,倒觉得是份好工作。 体制内,工作闲,收入高! “上辈子废寝忘食也没考上公,现在直接上岸了,即使一辈子不能升官,那也比平民百姓好千百倍!”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苦的有些难以想象。 冬冷夏热吃不饱只是寻常,遇上灾荒年景就饿殍遍地,更勿论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翻看记忆,诸多画面不忍卒读。 为什么称考公为上岸,大概因为,岸下面是苦海…… 周易心思飘飞,最终摇头叹息。 “先管好自己罢!” 一个七点档都看不懂的小屁民,想着与衮衮诸公斗法,简直是自寻死路。 更何大乾世界并不安宁,有高来高去的江湖凶人,有奸淫掳掠的邪魔外道,还有厉鬼索命,有妖怪吃人。 平民百姓,活着已经不容易! “从此以后我就是李平安了,至于我的死因……” 李平安翻开玄色夹袄,摸了摸胸部,没有任何伤口疤痕。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原身在搜刮尸骸,看看有没有遗漏铜钱碎银子,忽然死人睁眼活了过来,吓得他一刀捅进了死者胸膛。 死者不甘的骂了几声,气绝身亡,体内飞出一道青翠光芒,钻进了李平安的心口位置。 “莫非出现了幻觉?” 李平安沉吟片刻,结合前世看的小说,福至心灵般唤了声。 “出来!” 话音落下,胸口绽放青蒙蒙光芒,一根鲜嫩树枝钻了出来。 树枝尺许长,表皮深紫,无叶无分叉。 “这是……建木枝?” 李平安看到树枝的瞬间,脑海中自动浮现了它的来历,同时也知道了功效。 建木枝可以存储功德,转化为寿元。 功德不绝,寿元无尽,也就是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按照上一世的传说,建木是上古圣树,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它的树枝或许真的有此神效。” “可惜功德只能长生,并非不死,仍然会摔死、病死、毒死、敌人偷袭而死……” 李平安眉头紧皱,建木枝的优缺点很明显。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人只要活的足够久,早晚会遇到各种天灾,譬如五雷轰、火山爆发、天降陨石等等。 “所以为了永远活下去,必须不断变强,直到能硬抗雷劈,岩浆游泳,手接陨石!” 李平安看着死不瞑目的尸体,这就是前车之鉴。 堂堂长生者,竟然死于胥吏之手! “死者舌头深紫,皮肤靛青,骨头发黑,疑似砷中毒,也就是砒霜……“ “致命伤在胸口,身上另有十六个大小伤口,看各处结痂、化脓程度,时间差半月以上……” “应是使了龟息、假死等秘法,骗过狱卒从天牢出来……” 李平安掰开尸体口腔,检查伤口、骨头,大体上推测出死者经历。 或许长生秘密暴露,或许其他缘由,死者遭遇了长时间追杀,不得不躲进天牢避难。 历经磨难,假死脱身,醒来后被局外人一刀捅死! “人力不敌天数!” 李平安叹息一声,将建木树枝放在胸口,默念了声回去,它就化作灵光钻入胸口,像是话本演义中的仙人宝物。 “不过该怎么赚功德?” 首先想到的是修桥补路,开粥棚为穷人施粥,或者建济养院,矜孤恤寡,又或者捐粮食捐银子,赈济灾区。 古代大善人大多如此,只是需要很多钱。 李平安没那么多钱做善事,也不愿意出风头,想着不显山不漏水、偷偷摸摸、低低调调的把功德赚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李平安思绪。 “小安子,快开门,送席子来了。” 郑老四的声音传来,他是天牢狱卒,负责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也会将暴毙的犯人送来殓尸房。 死因么,永远是畏罪自杀! “来了。” 李平安顺着门缝瞥了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打开门问:“昨儿才送了一具,今儿怎么又有?” “你小子吃的死人饭,还能嫌尸体多了?” 郑老四从板车上拖下卷草席,与同行的狱卒抬进门,寻了个空闲地方嘭的扔下。 听声音,死者重量不轻。 李平安掀开草席,尸体胳膊折腿断,血淋淋的不成人形,天牢送来的一贯都这样。 仔细瞧了瞧脸,竟是记忆中的熟人。 “这是十里香的王掌柜?” 十里香是兴化坊有名的酒肆,王掌柜靠着祖传酿酒秘方,客人排大长队沽酒。 过了晌午才开门,天不黑就卖完了。 前几日李平安搜刮到二两碎银子,高兴的沽了壶酒,王掌柜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还多舀了半勺。 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成了尸体。 “可不是么。” 郑老四语气有几分无奈,没再多说什么,就紧着脚离开了。 殓尸房摆放着十几具体尸体,病死的,饿死的,冻死的,酷刑折磨死的,有小孩,有老人,有男有女。 屋里明明没有风吹进来,凭空比外边冷上几分。 来送尸体的狱卒,都是来去匆匆,仿佛有冤魂厉鬼在后边吊着。 李平安蹲在尸体旁看了良久,不禁嘲讽一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第2章人比鬼毒 人心比鬼毒! 王掌柜瞎了只眼,耳廓削没了,牙齿没剩下几颗,手指上插满了竹签,右腿膝盖被敲的粉碎。 不知犯了什么罪,要承受如此酷刑。 李平安取出爷爷的遗物,手提公文包大小的竹箱,打开后有各种工具。 取出毛巾擦干净尸体脸上的血污,再用小刀割去腐烂皮肉,娴熟的穿针引线,从边缘两分处进针,穿过表皮和真皮…… 不消片刻,脸上的伤口就缝合完毕。 “几年没缝皮,手艺还在!” 李平安没有为死人做过手术,不过缝皮美观是外科医生的基本功,自信不比爷爷生前做得差。 古人讲究死要留个全尸,缺胳膊少腿埋到地下,灵魂不全难以转世。 所以亲属来殓尸房取走死者尸体,若有伤口、破损,尤其是斩首的罪犯,都会花一笔钱请殓官修复。 没个具体数额,穷人给的少,富人给的多。 这是殓官的收入渠道之一,民间又叫入殓师、复者、出黑等等。 李平安缝好面部伤口后,又修整胡须,梳理头发,缺的耳郭用头发挡住,眼眶里塞上填充物,再合上眼皮。 最后抹上白粉,遮掩线印。 身躯修复则比较容易,缝上伤口,掰直骨骼即可,寿衣会遮住所有痕迹。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尸体修复好。 此时,王掌柜不似先前凄惨模样,而是安详的躺在草席上。 不经意间看到,还以为是活人睡觉。 “还了你的半勺酒。” 李平安拎着竹箱来到后院,也是朝廷的房子,免费给殓官居住。 东厢房放着棺材、市北、纸钱、元宝塔等殡葬用品,会向死者家属售卖。 西厢房整理成客房,简单的大通铺,住一晚十文。 正房门口种着两颗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也是桃树。 风水上认为桃树是大阳之木,味辛气恶,能厌邪气,种在院子里能驱走阴暗,抑制鬼怪,镇宅辟邪。 寒冬腊月,桃树落尽了叶子,只剩光秃秃枝干,风吹过簌漱作响。 西边树下面是石桌、石墩,东边树下有水井、水缸。 李平安打水将工具冲洗干净,琢磨着买个镊子、剪刀,再制作出纱布、酒精,就可以进行简单的手术。 不是要行医,而是用于自救。 “还得读些医书,准备常备药,不能总指望请大夫!” 人一辈子会遇到无数危险,谁也不能全部避免,只能尽量做好各种突发事件的应对预案。 回到殓尸房。 李平安躺在躺逍遥椅上,摇摇晃晃,半睡半醒。 有十几个人陪躺,倒也不孤单。 临近晌午。 李平安等到了敲门声,伴有连绵不绝的抽泣。 开门一看,果然是王掌柜的妻儿老小,个个泪流满面,白发老妪见到尸体时,嚎啕两声就晕了过去。 亲戚们手忙脚乱的掐人中,帮着少掌柜抬尸体。 老王掌柜却是没哭,扶着儿子进棺材,颤抖着摸出锭银子,塞到李平安手中。 “辛苦了。” “节哀顺变。” 李平安简单慰唁。 死者家属不需要长篇大论的安慰,他们想说话就倾听,不想说话就安静的目送离开。 忙活了一上午,肚子有些饿了。 李平安掂了掂银锭,足额的十两官银,算是发了笔横财。 “去街上下馆子,品尝异界美食,顺道去武馆买本功法,练武宜早不宜晚,早练早安全!” …… 关门落锁。 殓尸房是临街的铺面,出门就是京城街道。 此时立冬刚过。 寒风凛冽,天上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似要下雪。 李平安紧了紧衣领,手揣进袖筒,颇有兴致的欣赏电视剧中才有的古代社会。 “文昌楼,茶不怎么样,因为有状元公留字题诗,价钱却贵了一倍。” “三娘酒肆,老板娘风韵犹存!” “富春班,这是听戏的地方……” 李平安见那长衫短打,见那青砖灰瓦,见那飞檐翘角,听行人说着熟悉又陌生的语言,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穿越了。 “大爷,来玩儿啊!”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将李平安的目光吸引过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站在门口热情招呼客人,寒风吹过撩起衣衫,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抹雪白。 李平安想要转头掠过,偏偏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记忆中,柳树街与胭脂巷交界处的春风楼,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勾栏。 “李平安啊李平安,你可不能堕落,必须按照定下的计划进行,好好练武、好好学医、好好读书,好好攒功德……” 李平安带着批判性的眼光,观摩了半个时辰,很是不以为然的离开。 前世小姐姐跳舞的视频,比春风楼的姑娘穿的还少,动作更大胆,极尽魅惑之能事。 “改日再来批判!” 身为穷人,只能批判。 十两银子进春风里听曲儿,仅仅在大厅散座喝壶酒,连果盘点心都上不得。 路过张记食肆。 不大的铺面,飘出浓郁的羊肉汤香味,隔着厚厚的门帘都能闻到。 李平安撩门帘进去,寻了个空位坐下。 “来碗羊汤,两个馍。” “好嘞。” 伙计扯着嗓子答应一声,很快端着吃食过来,额外送了一碟小咸菜。 “差爷您慢用。” 李平安身上穿着胥吏制式皂衣,有了这身虎皮,普通百姓就会尊称一声“爷”,街上的泼皮闲汉不敢招惹。 晓不晓得编制的地位! 呼噜噜喝羊汤,沾着汤吃馍,竖直了耳朵听食客们说话。 任何人不经意间的对话,都可能隐藏有用的信息,经过梳理归纳总结,或许能提前预警灾祸。 食肆坐了半数客人,有的两两交谈,有的几人围一桌说话。 “今年冬天也忒冷,两层棉衣扛不住!” “听说北边闹白灾,牛羊牲畜都冻死了,说不准又要和草原蛮子打仗……” “糙米又涨了一成价,回头再买几石屯着吃。” “下个月选花魁,你们说今年哪家勾栏能胜?” “……” 声音嘈杂混乱,真正有用的信息不多。 李平安不疾不徐的吃饭,以后有的是时间多听多看,忽然听到旁边客人的话,忍不住扭头看过去。 “今早衙门审案去看了吗?” “没去现场,听说王掌柜偷了齐府的宝贝,在天牢畏罪自杀了。” “这也就能骗骗鬼!” 客人左右看了看,伸过头压低声音,附耳私语。 “齐府的大管家眼红酿酒秘方,栽赃嫁祸,王掌柜挨了二十大板还不画押,当晚就死在牢里了……” 第3章武道功法 王掌柜死的消息传播飞快。 李平安在街上已经听到几波人议论,一是十里香在京城颇有名声,二是案子做的太过粗糙。 齐府的主人是威远侯,大乾新贵,南征北战功劳赫赫,官拜大将军提督京营,极受陛下信任重用。 府上高手如云,防卫森严,就是给王掌柜装上翅膀,也偷不走宝贝。 然而偷没偷不重要,反正衙役从酒铺搜出赃物,铁证如山! 有人说,大管家看上了酿酒秘方,强买不成就栽赃。 也有人说,侯府公子想要赚钱,吩咐大管家去市面上找稳赚不赔的生意,王掌柜运气差被选中了。 “原本还想靠前世化学知识,制肥皂蒸馏酒烧玻璃,轻松赚来大笔银子,再花钱刷功德,果然此路不通。” 大乾根本没有所谓的法律、人权,哪天李平安发明了什么秘方,大人物一句话就能夺过来,不给就是个死。 给了秘方,大抵也是个死! 大人物不会对蝼蚁产生怜悯,就像蚂蚁搬家逗乐了孩童,也免不了挨一泡尿。 “远离名利,也就远离危险!” 王掌柜的悲惨遭遇,让李平安学武的心思更重了,万一哪天家里突然多了赃物,可不能束手就擒。 平民百姓进了衙门,等到的不是公平,而是酷刑! 很快吃饱喝足,掏出碎银子结账。 掌柜的用戥子仔细称量,剪下二分银子,余下的躬身还回去。 “差爷常来。” 李平安随口答应一声,离开食肆,穿街过巷,脚步不停的来到金刀武馆门外。 金字牌匾,红漆大门,左右两个守卫按刀而立。 这是永兴坊唯一武馆,当代馆主金刀侠陈阎武功高明,为人刚正不阿,在坊间多有赞誉。 李平安上前说道:“永兴坊殓官,李平安,前来学武。” “跟我来。” 左边守卫开门带路,李平安跟着来到前院练功场,见到二三十个汉子正光着脊背练力气。 打拳,站桩,举石锁,舞大刀…… 汉子们不惧冬日严寒,体内热气蒸腾,形成肉眼可见的雾气。 练功场角落,一个身高八尺的雄壮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用几十斤重的金背大刀修指甲。 守卫上前躬身说到:“罗师兄,这人来学武。” “年龄太大了。” 罗师兄眉目如电,上下打量李平安:“气息不稳,肌肉松弛,岁数太大,筋骨定型,武道资质下下等,练武难有成就!” “不求多厉害,强身健体就行。” 李平安对资质并不在意,一年练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练百年。 持之以恒练上一千年,猪都能修炼成妖怪,李平安就不信自己比猪还笨。 “丑话说在前头,练不成也不退钱,带他去选功法,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罗师兄不喜欢与官差打交道,却也不会故意刁难。 官差畏惧师尊金刀侠的威名,当面不敢说什么,会背地里使坏,譬如让收金汁儿的杂役偷懒,用不了多久武馆就臭气熏天了。 守卫带着李平安来到后院正房,里面坐着个山羊胡老头,面容清癯,白发苍苍。 “师伯,新来的学徒来买功法。” “自己挑吧,二两一本。” 老头指了指书架,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蓝皮书册,至少有三四百本。 李平安上前逐个查看,发现书架每个格子的书册相同,以此推断大约有二十余种功法。 “铁布衫,铁头功,鹰爪功,通臂拳,戳脚功……” 逐个查看功法简介,发现功如其名,都是强化身体相应位置的肌肉筋骨,大成后有开碑裂石之力。 李平安询问:“前辈,有没有锤炼全身筋骨的功法?” “当然有。” 老头微微点头:“锻体入门后正式拜师,成为金刀门弟子,便能学习更高明的功法,将来步入淬骨境界,门中还有炼脏的内壮之法。” 李平安眉头微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代的拜师可不简单,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相当于认了个爹。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胆敢不听使唤,当场打死也不犯法。 天地君亲师,在大乾不止是伦理关系,更是写入了律法,忤逆之罪位列位列十恶不赦。 “世上没有白吃的馍馍!” 老头看出李平安不愿拜师,话音一转,语气带有几分戏谑。 “却也并非绝对,你若能将铁头功、铁布衫、通臂拳、鹰爪功等武道全部练成,到时候四肢百骸远超常人,效果堪比无上绝学金刚不坏神功!” 旁边护卫闻言,不自禁的嗤笑一声。 这道理江湖上谁人不知,然而世人寿元有数,练成三五门功法已经不易,哪有精力修炼十几门武道。 所以江湖中人痴迷神功妙法,以求在有限的生命中,最快的增长实力、境界。 靠着三流功法修成金刚不坏,只是不切实际的臆想。 李平安按捺心中惊喜,思索片刻,从书架上取了本蓝皮册子。 铁腿功。 “别人练武是为了争名夺利,我只为了活命,所以练功先练腿,危险来临时撒腿就跑!” 李平安首先想到的就是,只要我跑的快,危险就追不上我。 其次就是,只要比别人跑的快,我就能活下来! 二两银子买了功法,还要在武馆买锻体药膏,用于滋补、保护筋骨肌肉,否则人就练废练死了。 药膏配方是武馆机密,卖给学徒熬制好的药丸。 一两银子一颗核桃大的黑药丸,练功前用热水化开,按照功法指引涂抹,每次练武都需要消耗一颗。 这才是修炼武道的真正难处! 江湖中不缺功法,入门的才二两银子一卷,平民百姓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甚至话本中跌落悬崖,捡到神功秘籍的故事,现实中确有发生。 然而后续修炼的花费,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每年练武所用的汤药,少说要二三百两,普通小地主都给吃穷了。 这才是第一关锻体境,后续还有淬骨、炼脏,所需药材更加珍惜昂贵,非大家族难以供养。 “难怪说穷文富武,即使家里有些资产,吃喝不愁,也禁不住这般花费。” 李平安发现武道修行是个无底洞,但是为了安全也得掉进去。 第4章摸尸妙手 傍晚。 回到殓尸房。 李平安先数了数尸骸,不多不少十六具。 清点数目是殓官的工作,丢了需要上报衙门,由捕快调查踪迹。 若是发现邪道妖人偷尸炼功,朝廷会派遣三司高手缉拿,或者发布悬赏公文,自有捉刀人追杀凶犯。 “再攒几具就拉出城埋了。” 李平安在庭院翻看铁腿功册子,没过多久,木行的伙计就送来练功木桩,又花了一两银子。 “练武当真是处处花钱!” 将木桩半截埋在地下,地上有一人多高,合抱粗细。 李平安用热水化开药丸,按照功法所写,均匀敷在膝盖以下脚腕以上。 “第一式,劈腿。” 右腿猛的抬到最高,用尽全力劈向木桩,啪的一声脆响。 嘶—— 李平安倒吸凉气,小腿疼的发麻,很快感觉到一缕缕热气往肉里钻,肌肉表面的青紫,肉眼可见的消失。 “药膏生效了,继续!” 铁腿功共十八式腿法,劈、鞭、戳、踢、钻、蹬…… 左右腿轮回交替,如雨点般击打木桩,剧烈疼痛让李平安面皮抽搐,咬牙忍着反复施展铁腿功。 一刻钟后。 药膏逐渐失效,再不能治愈青紫。 李平安汗如雨下,双腿发颤的在院中来回散步,直至心跳恢复舒缓才坐下休息。 再次翻看功法册子,与刚刚练功互相映照。 双腿空挥比划,纠正不标准的招式,身为应试教育出来的精英,自然懂得高效的学习方法。 “难怪坊间少有人练武!” “有了功法、银子还不够,还要有足够的毅力,那些公子哥可受不了这炼体之苦。” 李平安稍作歇息,去西屋生火做饭。 简简单单的大米煮粥,多放了几勺米,熬熟了稠的能竖筷子。 呼噜噜喝了三大碗,方才七分饱。 “比平日里吃得多了,随着武道精深,日后吃的会更多,甚至吃米饭不顶饿,必须得吃肉才行!” “糙米价低,一样能吃饱,还富含维生素。” “猪肉在大乾是贱肉,有钱人还不吃内脏,可以买猪内脏补充体力。” “若有机会获取药膏配方,自己炼药最省钱……” 李平安仔细盘算,如何将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 翌日。 清晨。 喔喔喔—— 邻居大公鸡准时啼鸣,将李平安从熟睡中唤醒。 “早晚炖了这厮!” 李平安起床洗漱,将昨晚剩的粥热过吃了,揣着书册去殓尸房当值。 上班通勤半分钟,属实舒服。 殓官的工作还很清闲,没有人送尸体来,李平安就躺在逍遥椅上参悟功法。 双腿凌空,劈鞭戳踢,施展铁腿功招式。 “药膏效用时长一定,只要将招式练熟,每回就能多练几趟,日积月累省下不少银子!” 晌午时分。 房门咚咚作响。 “来活了。” 李平安打开门栓,外边站着个黑衣老者,头戴白巾,腰缠红绳,身形瘦弱佝偻。 背上披着麻袋,尸骸趴在麻袋上。 麻绳一头系在老者肩膀,另一头捆在尸骸胸膛,保证尸首双脚不落地,这是收尸人的规矩。 “六爷,哪里死的人?” 李平安侧身让开,六爷默不作声的走进来,在殓尸房寻了个空地放下方才说话。 “北边来的流民,城南土地庙冻死了。” 这也是收尸人的规矩,背上尸骸后就不能再开口说话,只当自己是送魂送丧的白事轿子,贸然出声会沾染不祥。 类似的规矩还有很多,譬如六爷的打扮,譬如必须是背尸,而不能抱着扛着。 这些规矩有用没用,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人命堆出来的经验,李平安也不知道,也不想去拿命去试探。 李平安摸出五文钱:“这可远了,辛苦六爷。” 六爷笑眯眯的收起铜钱,可以买半斤糙米,足够今天吃食。 “咱就是干这一行的,明儿再来。” 京城的冬天从来不缺死人,六爷也不会为同类悲伤,更不会感慨世道艰难,只想着多背一具就能吃饱饭。 李平安送走六爷,开始观察尸骸。 “死者面带笑容,颅骨骨缝撑开,皮肤发青发黑,体位自然舒展,符合冻死的特征……” 人在冻死会产生幻觉,大脑发出错误的信号,会在朦胧的温暖感觉中死去,没有饿死那么痛苦,反而会面带微笑。 “尸斑鲜红,完全固定,不褪色,死亡超过一天……” 李平安犹豫片刻,伸手开始搜刮尸骸,自头顶到下颌,再到脖颈、胸膛、四肢,腹部尤为重要,反复拿捏了三遍。 这是李家秘传的摸尸手! 据说源自曾祖爷爷,前半生做盗墓贼,手段极为高明。 棺材开个洞摸进去,不破坏死者尸身,就能将所有值钱物件搜刮干净,连掉骨头缝的银豆子都剩不下。 后来遭了劫,折了条腿,再不敢下墓。 转行成了永兴坊殓官,平日里好读医书,与摸金手法结合起来,创出了摸尸手。 尸骸体内但凡有值钱的物件,绝对逃不脱探查,衙役搜刮干净的犯人,还能榨出几两油水。 正是靠着摸尸手,李家四代吃喝不愁,还攒下了三百多两家底。 李平安从小得了传承,跟着爷爷十余年尸体,再加上数年外科手术的经验,可以说摸尸手青出于蓝胜于蓝。 一经施展,骨头缝里夹张纸都能察觉! “小肠里有东西!” 李平安打开工具竹箱,在尸体肚脐右下三寸位置,用小刀开了个口子。 尸体冻的僵硬,伤口没有流出血液,夹子探入内部,小心翼翼将硬物取出。 碎石块。 拇指肚大小,不规则形状,尖锐带角,吃进肚里说不好会肠穿肚烂。 李平安默默将伤口缝好,帮死者做好遗容。 “愿你来世富贵!” 没有悲伤,只有单纯的祝福。 由于职业原因,病房里见多了苦难,手术室见多了生死,情感阈值变得极高,常被朋友吐槽冷漠无情。 李平安来到后院,化开药丸抹在腿上。 嘭嘭嘭踢木桩,双腿发麻也不在意,一刻钟后犹不痛快,又化开粒药丸,连续踢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浑身上下暖腾腾,汗水湿透了皂衣。 “呼——” 李平安长舒一口气,形成半尺长白雾,心中郁气发泄了大半。 第5章千载葬地 数天过去。 李平安每日练功、吃饭,慢慢适应了古代生活。 上班摸鱼,下班睡觉。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娱乐活动。 觉得枯燥了,就去春风楼外批判一番,碍于囊中羞涩没能深入批判。 收尸人几乎每天都送来尸骸,冻死的流民,饿死的乞丐,夭折的婴儿,可惜没能摸出值钱的物件。 李平安有祖上四辈的收尸经验,做长线绝不会亏。 也没有提高价钱多收尸,仍然五文一具,与各坊市殓官相同。 大家都是挣的死人钱,没必要再让活人嫉恨。 又去了金刀武馆,买了一个月的药膏,三十两银子不多不少,再多露财就不安全了。 特意请教罗师兄,当然不是凭白指教,收了二两银子。 “寻常人一年就能锻体入门,大成要三年左右,我的资质差一些,时间翻个倍……” 李平安稍加计算,锻体大成需要两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铁腿功,后续锤炼四肢百骸,十几门功法加起来直奔三万两银子。 更勿论突破淬体境,药膏价格要翻几倍。 “任重而道远!” 李平安并不着急,绝不能舍本逐末,为了银子去冒险。 这天清晨。 地面积了层薄雪,踩上去沙沙作响。 李平安煮上糙米粥,将猪肝切片熬进去,味道有些腥,比干喝粥顶饱。 粥还没煮熟,大门咚咚作响。 “小安子开门,送席子来了!” 郑老四习惯用席子代替犯人尸骸,这是他自己的独门称呼,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李平安开门:“这么早?” “昨晚审了一宿的犯人。” 郑老四将板车推进屋,抬高扶手,草席裹着尸体滚落在地。 李平安瞧了眼尸骸模样,比王掌柜还要惨百倍,全身上下没好肉,勉强分辨出是个人形。 “这家伙犯了什么事儿?” “伪朝反贼!” 郑老四所说的伪朝,是建武帝三兴大乾之前,攻破京城立国号为魏的朝代。 李平安诧异道:“这么重要的犯人,就直接死了、埋了?” 天牢里的腌臜事儿,爷爷没少与李平安讲,狱卒经常酷刑折磨死犯人,但是某些要紧犯人必须看管好。 “嘿嘿,口供写的反贼,实则是个山大王。” 郑老四也不避讳,直接说道:“这犯人带着几百号人占山为王,杀了不少过路商贾,让镇抚司的齐千户剿灭了。” “只是抓个土匪,哪比得过破获反贼,于是稍微一操作,上上下下升官又发财!” 李平安精准的抓住了重点:“不知齐千户是哪位?” “威远侯府的公子。” 郑老四不愿议论国朝勋贵,扫了眼快摆满的殓尸房:“赶紧清干净,等他九族入狱,用不了多久就送过来。” 李平安眉头微皱,下意识说道:“他九族岂不是……” 话说半截,将“冤死”硬生生憋了回去。 大乾可不会留着键盘侠乱喷,有些说话让人听见了,真的会死全家! “小安子莫要学假慈悲!” 郑老四知道李平安想说什么,踢了踢犯人尸骸:“这厮家里原本是个小商户,经营酒水生意。” “后来学了一身武功,欺行霸市打死人,逃脱通缉后落草为寇。” “几年时间,他家就有万贯家财,富甲一方了!” 李平安摸出碎银子,塞到郑老四手中。 “多谢四叔指教。” …… 吃罢早饭。 李平安雇了辆丧车,将二十三具尸体装车捆好,盖上整块的黑色油布。 “得得得……” 车夫驾驭牛车,穿过安定、崇德两个坊市,来到西城门。 城门卒查看了李平安的殓官腰牌,直接挥手放行,没有检验尸骸,嫌弃沾染晦气。 出城继续向西走了小半个时辰,牛车来到了乱葬岗。 地面凸起十余丈高的大土包,占地十余亩大小,坡上树木凋零,荒草萋萋。 杂草丛中歪歪斜斜的立着墓碑,有整块的,有半截的,日晒雨淋破败腐蚀,碑文模糊不清,认不清墓主姓甚名谁。 某些墓碑面前,还有未烧尽的纸钱,风吹过灰屑漫天飞舞。 “每次来这地界,总感觉到邪性!” 李平安拎着铁锹下车,寻了个空地开始挖坑,没几铲子就翻出个骷髅头。 两个黑窟窿寂静无声,与李平安看了个对眼。 “对不起,打扰了。” 将骷髅放到坑边,等会和尸骸一起埋回去,很快又挖出来几根肋骨。 继续向下挖,各种骨头渣子连绵不断,颜色有白有暗有黑,显然不是同年代的尸骨。 “再埋几百年,这儿就变成骨头山了!” 李平安听爷爷讲述,殓官、乱葬岗都是圣祖所建,用于统一处理尸骸,避免传播瘟疫。 圣祖是大乾开国皇帝,立国四百多年后天下大乱,群雄四起。 赵氏皇族的一位藩王,打着恢复大乾的旗号练兵,横扫十八路反贼登基称帝,死后尊为世祖。 然而世上没有永恒的王朝,世祖建立的二乾,维持四百多年后再次分崩离析。 这次更为混乱,连京城都让反贼攻占,建立了大魏朝。 建武帝,也就是当今陛下,原本是梁州益王府的旁支庶子,在南方起兵席卷天下,再一次恢复大乾正统。 如今陛下六十有九,私下里已经有人称之为季祖。 乱葬岗可以说是历经三朝,京城人口百万,每年不知有多少无名尸骸,千年积累下来当真是个恐怖数字。 李平安挖了近两个时辰,坑边上堆了十几个骷髅头,肋骨腿骨数不清多少根。 “差不多够用了。” 从牛车上搬下一具尸骸扔进坑中,李平安双手相抱结太极印,念诵道家往生法咒。 这是从曾祖爷爷传下来的经文,或许有用,或许没用,求个心安。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全篇法咒百来字很快念完,李平安准备超度下一个,忽然感觉胸口涌起热流。 建木枝微微颤动,提醒他收集到了功德。 一缕功德,增寿一天! 李平安面露喜色,埋尸是本职工作,竟然能增长功德。 “早就该想到,让逝者入土为安,给予最后的尊严,本就是积德行善之举!” 原本疲惫的身躯,有了功德的激励,顿时干劲儿十足。 车上拉的不是尸骸,而是二十多天的寿命。 李平安将尸骸逐个放进坑中,虔诚念诵往生法咒,如今更应该为死者超度超度。 “穿越过来七天,寿命不减反增。“ “现在是建武三十七年,先定个小目标,在殓尸房活过一个朝代!” 第6章道门秘传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李平安哼着小曲,揣着手在街上溜达。 今天上午埋了一车尸骸,涨了二十来天的寿元,心情很是爽利。 “如此活下去,寿元非但不减少,每年还能盈余三四个月!“ 李平安发现埋尸赚功德后,很想将京城尸骸都霸占了,百零八坊市每天少说五六百具。 永兴坊位于北城,毗邻皇宫,内有三司、京衙等朝廷办公重地,属于京城上等坊市。 坊间百姓颇为富裕,衙役巡逻的勤快,少有流民乞丐。 南城是贫民区,破瓦寒窑,蚊蝇四散,那里的殓尸房每天都能收五六具尸骸。 “只是南城太乱了!” 李平安在永兴坊睡觉睁半只眼,去了南城根本不敢睡觉。 南城治安混乱,溜门撬锁、入室杀人的案子时有发生,还有潜藏的江湖凶犯、魔道妖人,发起疯来胡乱杀人。 “安全第一,收尸的事儿顺其自然吧……” 李平安路过回春堂,买了些常备止血、解毒的药材,又买了包生石灰防身。 对着敌人一撒,致盲后转头就跑。 搏杀是不可能搏杀,换个陌生城市一躲,人海茫茫无处寻,几十年后什么危险都消解了。 回到殓尸房。 门口停着三辆板车,上堆满了尸骸,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粗略一数至少二十多具。 旁边站着几个狱卒,为首的是郑老四。 “小安子,等你半个时辰了!” 李平安连忙上前开门:“这是那反贼九族?” 郑老四摇摇头,模仿司狱大人说话,故意带着鼻音:“只是三族,人太多不能一起死,咱做事儿可精细着呢!” 李平安眉头一挑,注意到郑老四皂衣外套了件藏蓝马褂。 “四叔升官儿了?” “蒙司狱大人看重,小小升了个差拨!” 郑差拨面露得色,笑着说道:“小安子,要不来咱麾下当差,比殓官有前途多了。” 天牢狱卒是胥吏中少有的美差,油水丰厚不说,隐形权利还大。 外边甭管什么身份,进了天牢都得乖乖孝敬。 “多谢四叔好意。” 李平安果断拒绝,寻了个理由搪塞:“爷爷去世前,叮嘱说殓官是祖传的饭碗,切不可丢弃。” “那就太可惜了。” 郑差拨心底松了口气,他也就嘴上说说,显摆下身份面子,哪有本事安排人去天牢当值。 一个狱卒职位,在市面上能卖到上千两,而且有市无价。 “你们几个快抬席子,等会儿还要继续审讯,齐公子传了话,必须拷问出反贼口供。” 郑差拨站着不动,催促麾下狱卒干活,指着一具具尸骸讲述。 “这是反贼的爹,老家伙嘴硬的很,用了三轮刑才开口……” “反贼的弟弟,挺大的汉子是个软脚虾,夹板一上,问什么就承认什么……” “反贼儿子,嘿嘿,听说他媳妇长生的闭月羞花,可惜没送来天牢……” “反贼的女儿,连带她夫家,都得菜市口走一遭……” “……” 李平安看见有童尸,心中颇不是滋味。 “四叔,怎么不直接拉出城埋了,省去很多麻烦。” 说句心里话。 李平安不愿接收牢里的尸骸,但凡不是刑场砍头的犯人,十之八九都是冤假错案。 定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银子、功劳都有了。 冤死的人怨气重,哪天遇上诈尸、回魂,祖传桃木剑不一定能镇住。 “送来殓尸房是朝廷定的规矩!” 郑差拨眼中闪过恐惧,随后肃然道:“小安子,世上的每一条规矩,无论明的,还是暗的,必然是出了事才定下。” “前人蹚了道,咱就顺着走下去,莫要图方便抄近路。” 走近路,早晚出事! 李平安点头答应,心中若有所思。 殓官属于阴门行当,还有收尸人、扎纸人、棺材匠、盗墓贼等等,每一家都有许多不明真假的规矩。 诸如背尸不语,扎纸不点睛,三捞三不捞,人点烛鬼吹灯之类,是否是前人遭了劫,才定下的行规? “以后咱也得守规矩。” “敬鬼敬神,摸尸上香,遇七不留,逢九不葬……管他真假,安全第一!” 李平安对着四周尸骸,抱拳作了一圈揖,去后院取出香炉,腰间别着祖传桃木剑。 点上三炷香,方才逐个摸尸。 从反贼父亲开始,之后叔伯兄弟,无论男女老少,每一具尸骸都仔细探查。 “胃里有东西。” 李平安剖开尸骸腹部,镊子探入其中,夹出来个玉扳指。 洗干净后毫无瑕疵,造型古朴,至少价值上百两。 “半年的药膏有了!” 第一次摸尸出货,而且价值不菲,李平安不禁面露喜色。 继续探查,竟然又有了收获。 从一具女尸肚子里,取出块金锭子,约莫三两多重。 “吞金自杀!” 李平安第一次见这种死法,以金子的重量坠死,不但过程漫长缓慢,痛苦还远胜过自刎、撞墙。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完整保持生前模样。 “生前定是个爱打扮的姑娘。” 李平安帮女子整理遗容,缝补尸体破损,算是她花钱请来的入殓师。 余下的大人尸骸探查完,可惜没能连中三元。 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孩童尸骸,大的六七岁,小的三四岁,身上遍布鞭痕,鲜血染透了囚服, 狱卒审犯人不看年龄,甚至会故意在父母面前拷打孩子,很容易就能拿到想要的口供。 “世道如此,我只是一个升斗小民……” 李平安摇头叹息,取出工具修复童尸伤口。 孩童与那些大人不同。 大人有独立思维,享受了犯人的好处,花了犯人抢的银子,有因有果,死了也是活该。 孩童懵懵懂懂,尚不谙世事,就会让人觉得可怜了。 李平安同情归同情,却也理解朝廷的做法,甚至有几分支持。 以连坐之法震慑官吏百姓,才能避免出现死一个富三代的犯人,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福不及家人! “有东西?” 李平安修复腹部伤口时,手指清晰感知到有异物。 镊子顺着伤口探进去,夹出个兽皮包裹,擦干净血迹后打开看,里面只包着封信笺。 兽皮背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还有十几幅人形图画。 “大蟾气!” 李平安迅速扫过文字,竟然是道门秘传炼脏内壮之法,练成之后胃囊会不断变强。 吃得多,消化好。 一顿吃别人三顿饭,吃一分食抵别人吃三分。 第7章贫僧智刚 道家贵生。 练武不为厮杀,只为强身、护道。 大蟾气论威力还不如铁腿功,毕竟胃囊再强也比不过拳脚刀剑,它的作用是多吃少拉益寿延年,增益锻体速度。 “修成之后,有一保命秘术,为护道所用!” 李平安看到保命二字,顿时来了兴趣,查看名为金蟾吐息的法门。 平日里修炼大蟾气,胃囊会蕴养一团真气,日积月累威力不断增长,与敌人厮杀时,乘其不备一口吐出。 真气无形无质,防不胜防,可一击毙命。 “好法门!” 李平安不禁赞叹出声,此法门与自己极为契合。 按照秘术所说,蕴养十年可破铁甲,蕴气百年连城墙都能穿透。 “咱蕴养万年,一口真气吐出,能否崩山裂石,截江断流?” 李平安收起兽皮,打开信封查看,上面写着犯人家族藏匿财宝之处,要求继承者指天发誓。 灭威远侯府满门,否则就五雷轰顶,死无全尸之类。 “这事儿……交给后来人吧!” 李平安取来笔墨,将大蟾气全篇抄下,薄纱映着人形图画描绘,力求不差一丝一毫。 然后将兽皮裹着信封,重新缝回了尸骸腹中,装作没发现、没看过。 三天后。 李平安将尸骸埋了,殓尸房又来了一批。 九族涉及数百人,边缘亲戚送去菜市口砍头,直系要犯反复严刑拷打,审问有无同谋。 有没有不重要,审死了就结案了! …… 十一月初七。 北风凛冽。 菜市口早早就围满了百姓,熙熙攘攘,热闹喧哗。 上百犯人在刑场跪成一排,脖子里插着亡命牌,像是待宰的牲畜。 刽子手怀抱大片刀,打磨的锃亮,只等着监斩官下令,一刀就将犯人斩首。 前几日朝廷贴了布告,凉州鲁氏涉嫌谋反,今天开始诛九族! 这是大乾第一个诛九族的大案,吸引了满京城的百姓围观,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砍头。 李平安揣着手站在人群中,等着砍完头收尸体。 周围百姓乱糟糟的议论,有的说鲁氏是伪朝皇族改姓,有的说是伪朝重臣后人。 没人怀疑是冤案,陛下说谁是反贼谁就是反贼!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 监斩官从签令筒中抽出令牌,扔在刑场上。 “行刑!” 刽子手取下亡命牌,对着大片刀喷了口酒,对着犯人脖颈手起刀落。 咔嚓! 头颅在地上滚了滚,脖子里喷出鲜血。 “好!好!好……” 老百姓轰然叫好,看到人头落地,看到鲜血飞溅,脸上浮现兴奋的殷红。 见人死我活,便心生痛快! 刽子手听到欢呼声,面露得色,再次挥刀又是一颗头颅落地。 这名犯人年纪轻火力壮,亦或者死的太过冤屈,脖子里的血飞溅六七尺远。 “呸!晦气!” 刽子手吐了口血唾沫,抹了抹脸上鲜血,挥刀再斩。 百姓的叫好声连绵不绝,如波浪高低起伏,李平安站在人群中,几乎以为来到了邪道集会现场。 忽然明白,没人在乎这是不是冤案。 老百姓看砍头就图一乐,只要鬼头刀不是砍在自己头上,高喊吾皇万岁准没错! 行刑结束。 百姓向四面八方散去,亢奋还未褪去,激动的与人说个不停。 比如那血喷六尺的犯人,比如那颗双眼瞪天的人头,亦或者约好明天早些来,占个靠前的位置。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津津乐道的谈资。 李平安推着板车收尸,一张席子裹着一个人的脑袋和身躯,拉回去缝上,不能安错了。 另有二十几个殓官同行,磨磨蹭蹭的搬尸体,一具也不愿多收。 诛九族而死,必然怨气冲天。 错非京衙下了通知,谁都不愿接这活儿! “各位爷爷、叔伯,都拉去我那停尸!”李平安热情的与同僚打招呼,言辞恳切,义薄云天。 “老李有个好孙子!” 殓官们纷纷夸赞,对李平安生出几分好感。 也免不了有坏心眼的家伙,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心底暗骂怎么就你能出头? 菜市口连砍三天。 殓尸房只有二、三丈方圆,躺着摆放不开,只能让他们站着。 人挨着人,密密麻麻。 六爷背尸来了一回,与两百多双眼睛对视。 站在门迟疑了片刻,钱也不要了,丢下尸骸转身就跑,之后更是半月没来。 …… 这日。 傍晚时分。 李平安喝了三大碗猪肝粥,练了半个时辰铁腿功,坐在院子里参悟大蟾气。 “跪坐如蟾,紧闭两目,十指相扣,冥忘杂念……” 这句话有图片对照,尚且容易理解。 “高尊五灵,洞耀八门,无幽不闻,收气聚烟……” 李平安眉头紧皱,双眼茫然,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就是想不明白口诀含义。 “难道真的没法学?” 武道修行分为体术、真气。 体术门槛低,功法简单易懂,修炼见效快。 普通人有功法、银子,坚持几年就能锻体大成,之后淬骨、炼脏、洗髓,乃至于传说中的换血宗师,一步步达到人体巅峰。 真气则不同,需要上根大器,悟性、天赋缺一不可。 且真气运转过程极其凶险,一旦练错就毁经断脉,神仙难救,需要师尊仔细指点,及时纠错改正。 大蟾气介于二者中间,既是炼脏秘术,又有养气法门。 由于不用运转经脉,大蟾气修炼起来安全许多,但是功法口诀玄奥难懂,需要天赋悟性、名师指点。 李平安思索,买几卷道经读读,是否能开解疑惑。 咚咚咚! 敲门声震耳欲聋,同时传来洪亮叫喊声。 “开门,开门。” 李平安来到殓尸房,循着门缝观望,外面站着个雄壮和尚。 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寒冬腊月只披了件单薄僧袍,胸膛裸露的肌肉,明晃晃如黄金铸造。 李平安退后几步,手缩回袖口攥着石灰袋。 “大师来做什么?” “贫僧智刚,朝廷金牌捉刀人。” 智刚从背后拎出具尸骸:“兄弟让人打死在外边,贫僧得帮着落叶归根,烦请叨扰几日。” 李平安稍稍松了口气,右手仍缩在袖筒,左手去开门。 “大师请进。” “阿弥陀佛!” 智刚单手宣了声佛号,个头长得比门框高,欠着身子才能走进来,将尸骸安放在殓尸房。 “施主这里可有吃食?” “只有猪肝粥。” 李平安有补充了句:“大师若不吃荤,可以重新熬一锅素粥。” 智刚从怀里摸出粒碎银子,递了递又收回去,手指揉捏掰成两半,才将小的付给李平安。 “再煮一锅,多放猪肝!” 李平安见僧人愿意给钱,又有些抠门小气,原本警惕的心放下大半。 守规矩,钱来的不易,大概率不是坏人。 “大师里边请。” 李平安带智刚来到后院,安排了床褥,将剩的半锅粥盛出来,再次生火煮粥。 片刻后。 智刚连喝九碗粥,肚子丝毫不见胀,擦了擦嘴说道。 “可惜没酒,嘴里淡出个鸟来!” 第8章江湖大侠 翌日。 清晨。 李平安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先看向窗户。 窗台撒的细沙没有任何痕迹,头发丝安然的系在窗棱上,这才穿衣起床。 客房里空无一人,殓尸房的尸体还在。 “这厮出门都没动静!” 李平安打了两个哈欠,朦胧着双眼生火煮粥。 昨晚院子里第一次有外人,还是个刀口舔血、杀人为生的江湖浪客,一宿都是半睡半醒。 趁粥没熟,凌空踢腿练习铁腿功。 腿法招式越是纯熟,药效时间内,便能多踢几趟。 小火慢煮一刻钟,掀开锅热气腾腾,米香、肉香扑面而来。 李平安煮粥熟能生巧,将猪内脏在淡盐水中,浸泡两刻钟,腥味去除大半,煮熟后带有鲜香。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背后传来,智刚半敞着僧袍,笑眯眯的看着锅。 李平安客气道:“大师一起吃?” “善哉善哉。” 智刚似是不懂客气话,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伸长了脖子等着盛饭。 李平安无奈,取来两个碗盛满。 智刚也不怕烫,冒着气泡的肉粥一仰头就喝完,舒服的吐了口气,又盛了一碗慢慢喝。 “多谢居士,贫僧囊中羞涩,待户部发了捉刀银,定会将饭钱补上。” “……” 李平安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智刚蹭饭的缘由竟然是没钱。 在他的印象中,纵横江湖的江湖高手都是有钱人,吃饭住店几锭银子,随手打赏都是金叶子! “以大师的身手,赚钱应该不难吧?” “不难,也难。” 智刚沿着碗沿儿喝粥:“去打家劫舍抢银子,轻而易举,老老实实赚钱,很难!” 李平安疑惑道:“正经生意也不难赚钱吧,比如开武馆、押镖,或者看家护院?” 京城武馆简直不要太赚钱! 譬如金刀武馆,门下记名弟子数百,每月只汤药费就赚数千两,更勿论还有其他收入。 “武馆镖局确实能赚大钱,只是各门各派早就圈了地界,跑单帮的插不上手。” 智刚说道:“至于看家护院,那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才做,贫僧在江湖上有名有号,岂能做那等下贱事!” 李平安眉头微皱:“那高手怎么赚银子?” 锻体境就花费不小,到了淬骨、炼脏,一年光修炼就得几千两银子。 听罗师兄讲述,金刀武馆从记名弟子身上赚的银子,基本都补贴去了门中真传,才能维持历代高手不断。 “嘿嘿,除了抢和偷,还能怎么来?” 智刚说话间又盛了碗粥:“贫僧认识个高手,声名远播,初闯江湖时投奔人家,做了个门客!” “后来待久了才知道,那厮表面行侠仗义,背地里养着山贼四处劫掠。” “抢来的银子留下两成,花费一成修桥铺路,成了老百姓嘴里的大侠、大善人!” “两成,一成……” 李平安问道:“那还有七成呢?” 智刚嗤笑道:“七成是官老爷的,那厮能得三成还得看人家脸色。” 李平安神色黯然,对江湖颇有几分失望,转念一想,世上多有欺世盗名者,不可以偏概全。 “那位大侠有什么字号?” “拳镇河洛,李云天!” 智刚面带讥讽:“那厮原名李二狗,自诩义薄云天,成名之后就改了这么个名字。” 李平安咂了咂嘴,当真是个大侠。 平日里去食肆酒铺听消息,拳镇河洛李大侠的名字,出现了不下三次。 大乾幅员万里,人口亿万,能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人物,都称得上一方豪杰。 呼噜噜! 智刚将最后一碗粥喝下,抚了抚肚子,早饭五分饱刚刚好。 “贫僧去衙门要银子去了。” 三步两步离开院子,转眼就消失不见。 李平安刚喝完第一碗,看着空荡荡的锅,忽然明白了智刚讲江湖事的真正目的。 偷摸的喝粥! “这和尚,当真有点意思……” 由于昨晚没睡踏实,李平安练过铁腿功,就躺在逍遥椅上打瞌睡。 …… 冬天日头短。 傍晚时分天色就有些黑了。 李平安在院里挂上风灯,等到酉时过半才听到开门声。 “咦?好香!” 智刚不愧是武道中人,隔着殓尸房的尸臭也能闻到肉味,紧走几步就见到满桌的酒菜。 “大师请。” 李平安打开酒坛子,满满倒上两碗。 “三娘酒铺的烧刀子,可惜大师来的有些晚,再也喝不到十里香了。” 王掌柜死后,十里香就换了招牌,改行卖卤肉熟食。 紧接着另一家十里香挂牌卖酒,挺大的铺面,上好的位置,可惜酿的酒变了味道。 刚开始宾客如云,很快就门可罗雀,如今距离倒闭不远了。 抢来的生意,做不长久! 智刚看着碗里的酒,很想端起来干了,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只能忍住肚子里的馋虫。 “居士莫非有求于贫僧?” “没有。” 李平安说道:“单纯的想请大师喝酒,将来哪天我囊中羞涩了,大师再请吃回来便是。” 智刚早上讲的江湖事,无论真实或者虚构,都能让李平安认识到世道险恶。 名满江湖的大侠,背地里可能是土匪贼人。 将来若有机会闯荡江湖,除了自己个儿,谁也不能信。 单这份感悟,就值得一桌子酒肉! 智刚确认道:“就这么简单?” 李平安点头:“就这么简单!” “喝酒哪能用碗,忒不痛快,上坛子。” 智刚抓住酒坛,张嘴就向肚里灌,十斤酒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舒坦的打了个长嗝。 “痛快。” 伸手撕下条鸡腿,囫囵着填进嘴里,咔嚓咔嚓咀嚼,肉里混着碎骨头咽了下去。 随后一口酒一口肉,风卷残云般扫荡所有的东西。 李平安坐在对面,浅吟慢酌,随口问道:“大师去衙门要到银子了吗?” “悬赏好贴,银子难发。” 智刚解释道:“悬赏令是刑部签发,犯人头颅由大理寺核验,银子由户部发放,三个衙门互相监督,避免有人冒领赏金……” 李平安顿时无语,大乾六部涉及一半,单就是各个衙门跑一遍就得三五天时间。 中间遇到点为难,卡着流程不走,说不准还得重新跑一遍。 果然。 只听见智刚怒骂道:“贫僧去刑部开条子,遇到个尖嘴猴腮的书吏,说猴子的抚恤数额不对。” “反复核算几次,又怀疑猴子没死,必须要大理寺验尸,具体时日不确定……” 猴子就是智刚死了的兄弟,诨号六臂仙猿,也是朝廷金牌捉刀人。 李平安听出了其中意味,小吏故意寻理由拖延推诿,明显是想索要好处,于是出言提醒道。 “大师准备些利是钱,或者答应那书吏分一层银子,必然办事顺利,兴许还能多拿抚恤。” 书吏属于胥吏的一种,看似不入品级,实则权利极大。 诸如计算抚恤金这种小事,官老爷们可不会去做,只等着书吏算好了用印画圈,多算少算并不清楚。 智刚眉头一挑:“你叫贫僧去行贿?” “也不算行贿。” 李平安说道:“只是为了快些办完事,莫要耽搁太久,到过年都拿不到银钱。” 智刚哐当一声把酒坛蹲在桌子上,好悬没摔个粉碎。 “贫僧若是一心求银子,索性就去打家劫舍,来的又快又多,左右都是违法犯罪,何必低三下四的绕个弯子?” 第9章提刑宋辞 李平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话。 风灯悬在桃树枝上,光芒斜着洒下来,照的智刚硕大光头熠熠生辉。 智刚身高八尺有余,二人对坐,李平安整个人都笼罩在影子里。 “大师,你身上光太亮,刺到我的眼了!” 李平安起身摘下风灯,挂在了自己身后,顿时没了阴影。 智刚盯着风灯看了许久,脑海中不断重复这句话,看李平安的目光也变了。 从呵斥、鄙夷变成了赞叹,隐约又有几分感激。 “居士所言蕴含至理,贫僧空读百千卷佛经,直至今日方才明悟师尊的苦心!” “大师过誉了。” 李平安说道:“何况你说得也没错,行贿受贿与烧杀抢掠确实是同一种罪……” 后者直接作用在肉身上,疼痛来的快,百姓就恨之入骨。 前者手段隐秘,悄无声息的剥削抢夺,平日里看似不打紧,日积月累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要改朝换代了。 “居士有所不知,是贫僧着相了。” 智刚解释道:“当年从寺里出来,心怀怨愤,四处宣扬佛祖已寂、佛法已灭,与今日何其相似。” “不知大师在哪座庙修行?” 李平安对他的来历颇为好奇,京城的和尚严禁酒肉荤腥,但是个个脑满肠肥,反不如智刚像个和尚。 “西域,金刚寺。” 智刚拎着酒坛灌了一口,大惑得解显然心情极好,絮絮叨叨讲述自己来历。 金刚寺位于雍州之西,几乎出了大乾国境。 智刚自幼就在寺中生活,诵读佛经修行武道,后来师尊继承主持之位,开始改变金刚寺宗旨。 从隐世静修变成开门迎客,还学习中原佛门圈土地、收香火、做法事、供牌位等等赚钱法门。 金刚寺名声大了,信众多了,银子赚的如山如海。 然而寺中僧人再无心礼佛,一心钻研如何扩张土地,聚拢信众,十余年间就成了雍州数得上的名门大派。 “自此之后,金刚寺再不是佛门寺庙了!” 智刚说道:“贫僧看不过眼,与同门大打出手,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逐出庙门。” “这些年闯荡江湖,知晓了民间疾苦,又得居士点播方才明悟。” “无论手段对错,师尊确实宣扬了佛法,度化雍州百万信众虔诚礼佛……” 百万信众! 李平安目光微凝,雍州地处极西,自古就民风彪悍。 数十年前的伪朝皇帝,就是从雍州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了京都。 金刚寺百万信众,就像是随时引爆的火药桶,有心人稍加煽动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师既然明白了主持苦心,是否打算回寺中修行?” “理解归理解,贫僧仍然不认同。” 智刚言之凿凿,语气极为坚定:“贫僧不会改变自己的佛法,不过,再也不会去骂佛门已死了!” 李平安看着满桌杯盘狼藉,揶揄道:“大师吃肉喝酒,还能有佛法?” “身体是一切之根本,不吃肉怎么练武,不练武又怎么度化魔头?” 智刚晃了晃沙钵大的拳头:“单靠佛经度化不了魔头,拳头必须硬,说不通就打,打得他放下屠刀。” “大师又高又硬!” 李平安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智刚说得很有道理。 宣扬信仰不能只靠嘴,还要有拳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智刚得到认同,顿时引为知己:“佛门原本不禁酒肉女色,后来受禅宗影响,方才禁这禁那。” “贫僧修的是原始密宗,比那些禅宗虚伪秃驴,境界高百倍,直追佛祖!” 李平安忽然明白,为何这厮诨号“狂僧”。 只这几句话,赶出寺庙就不冤,没被打死就是我佛慈悲了。 “大师还不戒女色?” “食色,性也!” 智刚一个和尚,竟然引用儒家经典:“贫僧平生三大爱好,吃肉喝酒逛青楼!” 李平安说话略带酸意:“大师好生潇洒。” 智刚混迹江湖十数年,早已懂得听话听音,笑着说道:“待朝廷发了捉刀银,请居士去春风楼吃酒。” 李平安连连推辞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智刚说道:“居士每次经过春风楼,少则观望片刻,多则站半个时辰,眼珠子都快钻进去了,莫要压抑本心了。” 李平安义正言辞道:“我是看姑娘在外边冷,一起去屋里暖和暖和,就不会冻病了。” “你这厮,好厚的面皮!” “哈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话题开始不正经起来。 智刚浪迹江湖十数载,几乎走遍了大乾三十六州,去过的勾栏数不胜数,说起各地花魁信口拈来。 李平安前世没少刷小姐姐跳舞,才艺或许差了些,性感犹有过之,稍加描述就让智刚双目放光。 男人的快乐就这么简单,吃肉,喝酒,聊女人! …… 转眼过去半月。 智刚拿着刑部开的条子,天天跑大理寺衙门,催促派人去验尸。 仅剩的几钱银子很快吃完了,只能在殓尸房蹭吃蹭住。 “那书吏让大师如此憋屈,待离京时要不要教训一二?” 智刚摇头拒绝:“书吏怀疑符合律法、程序,江湖上确实有人冒领抚恤,贫僧有什么资格教训?” 李平安愕然,这和尚不单引用儒家,竟然还遵法懂法。 “性情恣意豪放,偏偏行事谨慎小心,与话本演义中的江湖客大相径庭!” 智刚是被条条框框驯服了吗? 绝对不是! 一个僧人喝酒吃肉逛青楼,自诩堪比佛祖,何等的叛逆,又怎么会被朝廷驯服。 大抵是真正的得道高僧,才会自我束缚,不会对小吏生出嗔怒。 这日。 六爷送来了新尸骸,李平安正在摸尸探查。 智刚咚的推开门,兴冲冲的喊道。 大理寺派提刑来验尸了。” 紧随其后进来个绿袍官儿,头戴平翅乌纱帽,手中提着竹箱,轻飘飘的一个人。 “本官宋辞,尸首在哪?” “见过宋大人。” 李平安掀开一副棺材,里面躺着的就是六臂仙猿。 毕竟是智刚的兄弟,不好似寻常尸骸一般扔地上,放在棺材里能避免虫吃鼠咬。 宋提刑径自上前查看,见到满身伤痕的尸骸面露怜悯。 智刚说道:“贫僧与猴子捉拿鬼头陀,那厮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竟然提前埋伏,让猴子身受重伤。” 宋提刑仔细检查尸骸,点头道:“伤口形状、深浅、方向不一,应是落入重围。” 智刚又说:“拼死斩了鬼头陀后,贫僧去请谢神医,可惜晚了一步。” 宋提刑用银针穿透尸骸心口,捻了捻竟冒出几滴漆黑血液,嗅了嗅气味说道。 “直接死因是噬心散,正是鬼头陀的独门毒术。” 说着从竹箱取出几样工具,将六臂仙猿的尸体翻来覆去的验伤、检骨,力求不遗漏任何细节,甚至下体、后庭都不放过。 期间用小刀割开腐烂皮肉,查验后又用银针丝线缝好。 技术娴熟,手法利落,看起来不像个朝廷官员,更像是专职修整死者仪容的入殓师。 足足检验了半个多时辰。宋提刑方才收起工具。 “明天下午去衙门取验尸文书。” 李平安站在门口,望着离去的宋提刑,脚步看似不疾不徐慢悠悠,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智刚沉声道:“这人是个高手!” 李平安诧异道:“有多高?” “三四层楼那么高啦!” “大师在几层?” “贫僧在地下!” 第10章故意刁难 李平安不清楚智刚武道境界,人家没说,也不好主动问。 “至少是淬骨,甚至更高!” 这并不是随便推测,智刚在江湖上辱骂佛门,自诩佛祖,至今没缺胳膊少腿就很厉害。 方丈心眼小,可不是随便说说。 宋提刑比智刚修为还高几层,看看轻飘飘的身形,很难让人相信。 “大师,宋大人只是个九品官儿,会不会看错了?” “贫僧修有望气之术,绝不会看错!” 智刚看向皇宫方向,幽幽说道:“大乾传承千载,水深得很,居士真以为随便谁就能三起三落?” 李平安疑惑道:“佛门也懂望气?” 智刚顿时涨红了脸,争辩道:“道门乃我佛死敌,贫僧学望气术,也是为了深入敌营,打探牛鼻子的短处。”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智刚接连说着难懂的话,什么“五浊五恶”,什么“菩提”之类,引得李平安笑出声来,殓尸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翌日。 智刚照例去衙门催账。 李平安敷了药膏,对着练功桩啪啪啪踢腿。 修行日久,原本机械僵硬的腿法,变得有了几分灵动,尤其是弹腿、蹬步两招练的最好。 前者用于起步爆发,后者用于翻墙过户。 李平安谨记练功初心,首重跑路,其次防御,最次才是打斗厮杀。 “咱就想平平安安的活着!” 晌午时分。 李平安参悟大蟾气,听到声音就去开门。 六爷进来将尸骸放下,从胸口摸出张红色请柬。 “过几天青山拜师,在金刀武馆摆了宴,平安记得去吃席。” 李平安接过请柬,打开后写着“腊月十五,王青山拜师金刀侠为师,略备薄酒,敬请莅临”云云。 “恭喜六爷,青山哥终于得偿所愿,到时候我定会奉上大礼。” 两家人住在同一坊市,做的都是阴门行当,爷爷和六爷又是老交情,年龄相仿的俩小孩关系自然极好。 王青山大三岁为兄,李平安小三岁为弟。 由于阴门行当受人冷眼,两人自幼受同龄人排挤欺负,为这事儿没少与人打架。 敌众我寡,多数时候都是挨打的一方。 王青山小时候不止一次发誓,定要练武变强,再不受人欺负! 六爷脸上并没多少喜色,叹息一声说道:“青山打小就犟,非要与江湖人厮混,那哪是咱平民百姓的活法?” 大乾的江湖和平民之间,有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互相羡慕又互相鄙夷。 一个认为平民软弱可欺,吃不饱穿不暖,活得不如狗。 一个认为江湖不事生产,刀光剑影险象环生,今天活明天死,哪比得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李平安劝慰道:“六爷放心,金刀门传承百年,实力在京城排的进前三,日后我见了青山哥还得叫声师兄哩。” “百年算什么?” 六爷瞪了一眼:“从我曾祖那辈就在京城背尸,两百多年来,收了不知多少江湖大侠的尸骸。” “有铁饭碗不端,非得去混那劳什子江湖!” 六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对孙子的做法很不满意。 总之一句话,混江湖不是正经营生! “安安稳稳确实不错。” 李平安对此很是认同,却也不认为混江湖有错,若非得了建木枝,他也会去江湖搏杀。 江湖豪气,仗剑天涯,多少男儿梦! 晚间。 智刚垂头丧气的回来,坐下就连喝了三碗酒,方才散去了心中怒气。 李平安问道:“衙门的事不顺利?” 智刚无奈道:“贫僧带着验尸文书去刑部,等到傍晚才盖了印,去户部领银子被驳回,说悬赏与抚恤要开两份文书。” “故意刁难,总能找到理由。” 李平安对此早有预料,还知道智刚后续会遇到一连串的“不合规”。 京城胥吏大体分为几个圈子,譬如书吏圈、狱卒圈、衙役圈等等,其中书吏是官老爷左右手,位于胥吏的最上层。 刑部书吏向智刚索贿无果,本就心生不满。 寻常人舍不得银子,也会弯腰撅腚说几句好话,进行情绪行贿。 哄得书吏高兴了,兴许就清白办一回事,至少不会再故意使坏。 偏偏智刚一不拿银子,二不拍马屁,好似个不合群的显眼包,正好用来拿捏抖抖威风。 只需书吏圈通个风,智刚就甭想办成事。 别的江湖人瞧见了,堂堂狂僧智刚都没办法,自会乖乖的奉上利是钱。 “我佛慈悲!” 智刚听了李平安讲述,单手竖在胸前,宣了声佛号,另一只抓住酒碗硬生生攥成了细灰。 …… 往后几日。 智刚果然受到了各种刁难。 跑了刑部跑户部,跑了户部又跑大理寺,然后大理寺又推诿给刑部,再重新跑一遍。 智刚性子执拗,明知人家为难,还天天跑去衙门。 打坐,诵经,贫僧就赖在门口不走! 衙役轰又轰不走,打又打不过,只能任凭智刚静坐。 刑部衙门就在永兴坊,屁大点儿事都传得飞快,更何况有人敢与朝廷对峙。 李平安在街上吃饭时,已经听到坊间百姓议论,说刑部衙门口有个大和尚免费看手相。 “这厮会多少乱七八糟的技能?”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月中。 晌午时分。 李平安关门落锁,来到金刀武馆。 门口街道铺上了红毯,站着两排持刀汉子做迎宾,每来一个江湖侠客就齐声唱名。 “恭迎刀剑双绝刘大侠莅临!” “恭迎索命枪周大侠莅临!” “恭迎白鹤观玄羽真人……” 这般大排场,在京城也是极为少见。 李平安是无名小辈,自是没资格唱名,在礼金簿上写了名字,穿过练武校场来到金刀堂。 大堂临时改为了拜师宴厅,二三十张圆桌座无虚席,摆满了美酒佳肴,进门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李平安四下扫了眼,在边上几桌见到了坊间邻里。 大家安静的坐在角落,要么默默吃菜,要么低声叙话,与大呼小叫的江湖客格格不入。 “东叔,华叔,辉叔,灿哥,胜武哥……” 李平安走过去逐个打招呼,殓官在老百姓眼中大小算是个差官,所以与邻里关系颇为和睦。 “小安子来了,坐下喝酒。” “老王家可是发达了,这排场啧啧啧……” “也不看看青山是谁的徒弟,金刀侠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 “你们说青山以后会不会做门主?” “六叔还收什么尸,有这背景,不如街上弄几个铺面收租。” “小安子,近些年与青山走动多不多?” “……” 大家议论纷纷,尽是羡慕。 李平安做为少时玩伴,也跟着沾了光,不少人过来询问。 当听到两人好些年不联络,关系不似当年亲密,连声惋惜李平安没能抓住机会。 第11章一次杀劫 男人们凑一起,无论刚开始聊什么,聊着聊着就开始建政。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吃着花生米拿着三千的工资,口吐白沫面红耳赤的争论政治经济军事国际局势。 当下大乾热搜第一,必然是与狼王金帐和谈。 前不久草原蛮子南下入侵,大乾守城反击获胜,奈何北疆大雪封山,没法乘胜追击。 狼王金帐派来使者,想与大乾和谈。 “和谈个屁,就该继续打,一路向北灭了草原!” “陛下类圣祖,决然不会和谈,必然是朝中有人阻挠。” “周相是和谈钦差,莫非……” “嘘!辉叔慎言!” 李平安连忙阻止,拍陛下马屁的话可以说,说周相坏话大可不必。 镇抚司的密探无处不在。 或许街上胡闹的青皮,或许吆五喝六的酒鬼,或许不起眼的车夫,甚至现在同桌的邻居大爷,都有可能是密探。 申时左右。 拜师宴正式开始。 宴厅正前方,王青山穿着玄色劲装,给金刀侠陈阎敬茶。 陈阎笑容满面的接过敬师茶,抿了口放下,取出枚铜鎏金牌子,上面铭刻金刀二字。 “自今日起,你就是我门下六弟子。” “拜见师尊!” 王青山噗通跪下,咚咚咚磕头,直至额头见红。 观礼见证的客人们纷纷呐喊叫好,赞扬陈阎收了个孝顺徒弟,金刀门后继有人。 江湖人不重繁文缛节,喝茶磕头就算礼成。 客人们重新入席,继续吃喝热闹。 金刀门邀请的江湖豪客有僧有道有俗,个个生得健硕彪悍,还有不少人持刀配剑。 兵器往桌上一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海北的胡侃乱吹。 什么青州遇到山贼,冲上去砍死五六个,什么云州遇到水匪,跳过船杀了十个八个,亦或者某高手比武,略输一招。 这般经历,听着便精彩。 坊间邻里乡亲缩在角落不敢高声语,唯恐招了嫌,让哪个杀人狂记挂。 李平安第一次见这么多江湖人,仔细观察他们的行走坐卧,莫说与智刚相比,大多数连金刀门正式弟子都不如。 “果然如智刚所说,江湖中人九成都在锻体境,也就比普通百姓多了把子力气。” 刀剑砍的动,弓箭射得穿,药物毒的死…… 这时。 王青山端着酒杯来到桌前,招呼道:“感谢各位乡亲赏脸赴宴,我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身旁的汉子立刻再倒满。 “青山哥客气。” “我干了,您随意。” “……” 桌上众人连忙起身,跟着喝了一杯。 李平安注意着王青山一桌桌喝来,每桌少则二三杯多则三四杯,至今不见任何醉意,酒量远超寻常人,必然有化解之法。 “平安兄弟,几年不见……” 王青山说了半截,汉子附耳说了句话,话音一转说道:“有贵客来了,我得先去招待,诸位莫要嫌弃怠慢。” 说完就去门口,躬身站在陈阎身后等着。 “陈小子忒不够意思,收徒弟也不知会一声。” 人未到,声先来。 很快门外进来个白发老者,双目如电,双手大如蒲扇,肌肤青灰如砖石,龙行虎步气势非凡。 李平安认出来人,亦是京城江湖名侠,济水龙头赵云图。 金刀侠陈阎说道:“青山,赵龙头亲自赴宴,天大的面子,还不见礼?” “拜见赵龙头。” 王青山按捺心中激动,上前躬身施礼。 赵云图成名远早于陈阎,崛起于微末,一统济水两岸,掌握京城河运要道,麾下弟子、船工、力夫数以千计。 少年时王青山极为崇拜赵云图,今日近距离得见,难免有几分兴奋。 “无需多礼。” 赵云图笑容满面,亲切的拍了拍王青山肩膀。 “老夫身为江湖老人,自该多多支持后辈,礼金白银一千两之外,再送你两条船!” 哗! 送银子又送产业,这般厚礼引得轰然一片。 江湖豪客高呼“老龙头威武”,邻里乡亲羡慕的脸色发紫。 王青山得师尊首肯后,再次躬身施礼:“多谢赵龙头!” 赵云图的出现,将拜师宴推向高潮。 如同后世大明星,众星捧月,所过之处尽是恭维声。 原本畏惧江湖人的邻里乡亲,也忍不住心驰神往,跃跃欲试的想要过去敬杯酒,万一能入了大侠的眼界,立刻就发达了。 李平安坐在角落,仍然慢悠悠的吃菜喝酒。 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仿佛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一场戏剧。 “错非得了建木枝,寿元短短百年,我也会去争名逐利,拼死在史书上留下一行字。 如今只想着低调安稳,人生少了许多精彩,这就是有得有失罢!” 吃饱喝足。 告辞回家。 …… 拜师宴持续到天黑。 江湖豪客喝的酩酊大醉,晃晃悠悠的告辞离开,或寻客栈歇息,或换个地接继续下一场。 混江湖的从不缺吃喝。 随便进个酒楼,见到江湖人就凑过去,互相通个名号。 你叫过江龙,我是下山虎。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三五句话交个朋友,坐下就一起吃喝。 遇上不给面子的也无妨,回头四处散播流言,说某某某枉称大侠,连酒都舍不得与江湖同道喝。 流言轻易传遍江湖,想要洗刷可就难了! 齐老三诨号破风刀,靠着这法子在鼎香楼混了顿酒,喝到后半夜才散场。 走在街上,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该办正事儿了!” 白日里参加拜师宴,出手就随了一百两银子。 这般阔绰手笔,让齐老三博得满堂彩,王青山挨桌敬酒时,特意与他喝了一杯。 平日里两人不过点头之交,今天齐老三大出血随礼,当然有别的打算。 “金刀门主收徒严苛,王兄弟定是资质不凡,现在多拉拉关系,将来多少都能沾光。” “更何况这银子不用咱出,兴许还有的赚!” 齐老三在宴会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经寻到了来钱的门路,今晚就去摸一把。 施展轻功,走街串巷,一路来到殓尸房门外。 “就是这儿!” 齐老三与坊间百姓打听过,这户人家传了几代的殓官,薄有资财。 双腿用力,纵身一跃落在墙上。 嘶—— 强忍着剧痛不叫出声,低头看道墙头镶满了铁钉,将脚掌扎了三四个窟窿。 “该死,墙上怎么有钉子?” 齐老三心生怒火,本想着借个百八十两银子,现在必须偷干净。 龇牙咧嘴的将脚掌拔出来,鲜血霎时殷红了鞋袜。 小心翼翼的从墙上爬下来,溜墙边来到窗台前,捅破窗纸向屋里看了看,黑黢黢没有任何声响。 齐老三拨开窗闩,熟练的钻进屋里。 目光扫过床榻橱柜,正琢磨从哪里开始翻找,忽然胸口一痛,低头看到血淋淋的刀锋穿过胸膛。 齐老三茫然的回头,看到个笼着面巾的身影。 “你……嗬嗬嗬……同行?” 话未说完,鲜血涌出喉咙,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第12章天下第一 第一次杀人,李平安神色如常。 拿过手术刀的手毫不颤抖,精准的穿透了心脏。 李平安从阴影处显露身影,在尸体要害处补了几刀,确定彻底死透了才点燃油灯。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仔细回想,似乎在拜师宴上见过此人,随了不少礼金。 “难怪这么大方,敢情做的是无本买卖!” 李平安江湖人的印象又恶劣几分,一群不事生产的游侠儿,为何能吃喝不愁花天酒地。 大抵是仗着武道实力,偷抢拐骗剥削平民百姓。 李平安将笼在脸上的黑巾取下,用纱布、棉花制作的简易防毒面具,可以防止毒粉毒液入口。 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死于撒毒粉喷毒液之类的下作手段。 “还得寻两片水晶,做个防毒眼镜!” 李平安用床单将尸骸裹上,背出房门,见到站在院子中的智刚,硕大的光头在月光下很是显眼。 “看来是贫僧多虑了。” 智刚指着院墙说道:“贼人入户多溜墙边,距墙三尺外种上带刺花草,中间空地挖好坑,十个进来九个落进去。” “江湖上有听息之法,能判断居士屋内位置,近身搏杀终究有危险。” 李平安诧异道:“大师还懂得机关陷阱?” 智刚双手合十:“混江湖,什么都得会一点。” 李平安揶揄道:“所以大师给大姑娘小媳妇看相?” “贫僧困了!” 智刚转身回屋,很快传出响亮的呼噜声。 李平安将尸骸扔到大街上,明天自有收尸人背走,也不用怕衙门会追查凶手。 江湖人厮杀,衙门从不理会,恨不得他们死光了才好。 回屋洗地擦窗,重新连上窗户与枕头的丝线,回床上继续睡觉。 李平安在床内侧帘子后面睡,外侧躺着的是稻草纸人,挨着床的墙掏了个窟窿,用砖头虚掩。 万一来的贼人多,破墙而出溜之大吉! …… 昨天的拜师宴,在坊间广为流传。 倒不是因为排场大小,京都百姓谁没几个阔亲戚,七扭八歪拐着弯也见过不少世面。 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些江湖人,以及听来的江湖事。 什么山贼水匪、快意恩仇、高手比武等等,仿佛活在话本、评书里的人出现眼前。 死了的破风刀且不提,另有个诨号灭神拳的拳师最能吹嘘。 听这诨号,就知道不是谦虚人儿。 拳师自诩拳法位列大乾前十,曾与拳镇河洛比武,仅仅输了招式。 还说前几年青州大旱,当地官员贪墨赈灾粮食,拳师看不过眼,三拳两脚打趴下县令师爷衙役。 开仓放粮,救了一县百姓。 真真假假的玄奇故事,成了坊间百姓的上等谈资,期间免不了再次二次加工。 一传十,十传百。 市面上开始流传,汉子阵斩三千山贼,拳败刀神,掌压剑圣之类。 原本暴打贪官县令的故事,转眼就成了一拳打穿县令心脏,两拳打碎师爷,三拳轰飞衙役。 故事里的贪官么,自然是死的越惨越好,要不能叫美好愿望? 拳师很快成了为民请命的大侠,又有了新的江湖诨号。 拳镇山河! 听着就霸气侧漏。 临近年关。 李平安又见到了拳师,由郑差拨送到殓尸房。 尸骸裹在草席里,全身血淋淋,手脚俱断,不知经历了多少酷刑。 “四叔,您怎么亲自送来了?” “朝廷要犯,可不能疏忽。” 郑差拨解释道:“这厮嘴硬的很,杀了朝廷命官还不承认,足足审了三天三夜,快死了才画押!” 李平安疑惑道:“他真的杀官了?”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街上百姓都说他杀了。” 郑差拨不以为意道:“咱的职责就是让犯人画押,查案的是镇抚司,功劳也是人家领。” “……” 李平安饶是有所推测,听到事实后也忍不住惊骇。 吹牛、流言都能定罪,这个时代的法律,就像是个笑话! 这事儿只是一个插曲。 拳师用生命告诫李平安,在外边少喝酒别喝醉,去乱葬岗埋尸骸的时候,为表感谢特意单独挖坑。 寻了块木板,刻上“拳镇山河”四个字一并埋了。 可惜,到死都不知道拳师名字。 临近年关。 三司衙门开始休沐。 智刚果然没能在年前拿到银子,没办法送兄弟尸骸归乡,只得留京与李平安过年。 腊月三十。 除夕。 明月如钩,清冷朦胧。 李平安在大乾过的第一个年关,特意包了猪肉大葱馅的饺子,缅怀前世,寄托思念。 大乾有类似饺子的食物,不过叫“扁食”,吃法更像是大馅馄饨。 饺子上桌,等不及的智刚夹起一个,囫囵着吞进肚里。 “味道不错。” “吃饺子竟敢不蘸醋?” 李平安指点饺子的吃法,打开酒坛泥封,飘出柔和的香气,倒进碗里清冽如水。 “二十年份寒江雪,只买了一坛,省着点喝!” 四季酒楼在京城的名声,远胜过小酒铺十里春,冬天只卖寒江雪,过了今晚就只卖醉春归。 智刚接过碗先浅吟慢酌,半碗过后再一饮而尽,细品其中味道。 “好酒。” “二十两一坛呢。” 李平安吃着饺子喝着酒,与智刚闲聊江湖事。 “大师知不知道天下第一宗门是哪个?” “问出这话儿的都是江湖门外汉。” 智刚说道:“贫僧北至草原,南至万山,纵横大乾二十余州,算得上见多识广,却也不知哪家宗门最强!” 李平安斟满酒:“这是为何?” “没人敢称第一!” 智刚回忆道:“三十年前,剑仙门弟子过万,执江湖之牛耳,如今四分五裂成了十几家小门派。百年前,漕帮十万帮众号称第一,没得意几年就灭了……” “再久远些,也有类似的鼎盛宗门,然而江湖最忌讳称第一,谁敢喊出这个口号,必遭群起而攻!” 李平安恍然明悟,又问道:“那有没有绝世高手,得到所有武者认可,整合所有门派成为武林盟主?” “这种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智刚说道:“朝廷绝不允许有武林盟主存在,当真有人一统江湖,就有了造反称王的实力,赵氏皇族还能睡的安稳?” 李平安疑惑道:“高来高去、逍遥自在的武道强人,还会怕朝廷?” 话本演义中的绝世高手,没谁将朝廷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去皇宫转一圈,或者杀个贪官、劫个天牢。 “谁不怕朝廷?” 智刚拎起坛烧刀子,咕噜噜喝了大半坛。 “飞檐走壁逃不过强弓硬弩,武道宗师敌不过军阵围杀,论实力朝廷才是天下第一的门派!” 李平安仔细琢磨,觉得很有道理。 朝廷百万精兵横扫天下,任何武道秘籍、灵丹妙药都能抢到手,世上又没有规定,朝廷官吏、兵卒不能习武。 即使民间有天赋异禀的武者,朝廷赐予高官厚禄,轻易就能笼络进体制内。 如此一来,江湖门派如何与朝廷抗衡? 李平安心底的江湖梦顿时熄灭,毕竟他就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帮众。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考公! 第13章勾栏听曲 “帮派以朝廷第一,单个高手谁为最?” 李平安对江湖仍抱有几分念想,若个体、群体都是朝廷第一,大乾阶级稳固的让人绝望。 “大乾境内众说纷纭。” 智刚说道:“佛门第一是金山寺天龙罗汉,道门第一是白云观紫阳真人,朝廷则是东厂督公号称无敌。” “至于大乾境外,统御西域诸国的拜火教主,算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三十年前大乾西征,朝廷五位换血境宗师围攻拜火教主,竟然落得个二死三伤的结局,属实骇人听闻。” “传闻此人活了数百岁,曾觐见过世祖,精通无数神功秘法,实力超凡脱俗!” 李平安骇然道:“世上能有人活得这么久?” “贫僧也是不信,金刚寺曾有高僧得证罗汉果位,也只活了百五寿数。” 智刚说道:“那西域诸国政教合一,拜火教能决定王位传承,大概是教中高层为稳固信仰,编纂出来的传说。” “当是如此。” 李平安表面点头,心底却是另有想法。 建木枝是功德至宝,且并非自己穿越带来,兴许世上还有其他宝物,可以延长人的寿命。 “江湖太危险了!” 李平安下定决心苟几百年,至少修成武道宗师再去游历天下。 还要精通医术毒术、机关陷阱、易容暗器等等技能,免得一身实力没发挥,死在了下三流手段。 吃过饺子,开始守岁。 智刚见李平安对江湖感兴趣,便讲自己做捉刀人的经历。 譬如荒郊野外的食肆不要去,说不准就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譬如噬心老魔喜欢吃活人心,悬赏万两至今未归案。 还有崔姓江湖神医,看病不收金银铜钱,只收活人做诊金。 智刚说道:“崔神医手段确实了得,许多绝症都能治好,传闻他收的活人诊金,会用来灌毒染病,然后他再解毒治病。” “直至诊金死光了,才会出门行医!” 李平安眉头紧皱,崔神医的研究方式就是活体实验。 “这般残暴杀人,朝廷不抓吗?” “崔神医的病人要么是高官权贵,要么是江湖豪侠,怎么会有人管?” 智刚嘲讽道:“再者说,从牙行买几个的奴仆,主人打死也不过发银十两,连犯罪都算不上!” 李平安沉默良久,连喝了几碗酒。 真实的古代社会就是如此,底层百姓在权贵眼中与牲畜无异,某些吹嘘古代朝廷的家伙,不是蠢就是坏。 大抵他们代入的角色,是士大夫,是高官权贵。 “大师,听你讲了这么多,江湖上就没好人了?“ 智刚点头道:“好人谁混江湖啊!” 李平安反驳道:“总有些大侠为民除害,维护正道吧?” “当然有……” 智刚话音一转:“贫僧在灵州抓犯人时,亲眼见到一位正道大侠,与魔道妖人当街大打出手。” “大侠实力强横,举止投足间房倒屋塌,失手打死、踩死、砸死百姓十数人,幸好贫僧腿脚利索,否则早去与佛祖辩经了!” 李平安问道:“官府不管?” 智刚说道:“大侠为民除害,你不长眼挡路,还有脸去告官?” “大师说得有理,混江湖的没好人!” 李平安明白全盘否定大侠有失偏颇,但是自己是普通老百姓,屁股决定脑袋。 你想想,哪天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被路过的高手打死了啦! 亦或者你看见大侠抓捕魔头,打塌了你刚借钱买的房子,里面还住着怀胎九月的妻子! 所以,没有大侠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老百姓对大侠除恶的期待,本质是对朝廷、法治的不信任,只能寄希望于暴力。 李平安无奈叹息:“大好的日子,莫再说这些丧气事,大师的捉刀银有准信了么?” 智刚嘿嘿一笑,得意的喝了口酒。 “用不了几天就能发下来,昨天刑部门口围着一群百姓看相,恰好有御史去办事,轿子被堵了!” 李平安愕然,这厮竟然懂得借刀杀人。 …… 建武三十八年。 正月初五。 大朝会第一天,御史参奏刑部官员懒政,让百姓堵了衙门。 建武帝呵斥刑部杨尚书,管不了属下就换人管。 杨尚书回到刑部大发雷霆,命令严查贪污受贿,拿下了督捕司主事,送十几个书吏进天牢。 大理寺、户部侥幸逃过一劫,主官却不敢怠慢,也抓了不少胥吏。 …… 正月初八。 晌午。 智刚兴冲冲的进门,手里拿着一叠银票。 “洒家有银子了!” 事经天子无小事,三司省去繁琐的流程,从快从简、特事特办,捉刀银很快就发了下来。 李平安疑惑道:“大师怎么不自称贫僧了?” “没钱才贫僧,有钱就洒家!” 智刚豪气的挥手:“走走走,洒家有了银子,带居士去春风楼批判批判。” 先前听李平安说批判,智刚觉得这个词很好,带着批判的眼光去勾栏,抚慰青楼女子的辛酸苦楚。 比狎妓、逛窑子、寻花问柳之类粗鄙言语,听起来高明又深邃。 “这也太心急了吧?” 李平安嘴上说着不要,双脚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外走。 春风楼。 门口挂着红灯笼,窗户上装饰着红纱,地上撒着红纸屑,看起来颇有几分春节喜庆。 正值新年期间,晌午已经有不少客人。 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招呼客人的姑娘们,见到李平安忍不住嬉笑,有个胆子大的还挥舞云袖调戏。 “公子,天天在外边看,进来玩玩儿啊!” 李平安面色微红,故意落后半步,借着智刚雄壮身躯遮挡尴尬。 智刚是勾栏里的熟客,也不在意旁人怪异目光,大咧咧的进去,寻了个空位坐下,招呼老鸨上酒。 春风楼的布置类似于会所,中空挑高的大厅,四周搭建三层楼的看台、包房。 一楼大厅中央是舞台,上面正有几个姑娘跳舞。 李平安坐的位置距离舞台极近,按照智刚所说,一楼散座价格相同,离得近就看得清。 台上姑娘舞姿大胆,俯身、抬腿、扭腰,一抹浑圆雪白极为诱人。 偏偏含而不露,若隐若现。 真想要看清楚什么,就得向台上扔银子。 每每有客人打赏,姑娘就会动作大一点,让你看几眼又恢复朦胧。 李平安听旁边客人议论,台上跳舞的都是清倌人,暂且卖艺不卖身。 等到名气响亮了,吸引达官贵人追捧,才会举行一场“梳拢”竞拍会,价格动辄几千两。 “这里边的套路,有点深啊!” 第14章青气盖顶 一波清倌人表演结束,又换上新的姑娘。 吹拉弹唱,翩翩起舞。 坐在李平安旁边桌的书生,命侍女取来毛笔宣纸,刷刷刷写出两首诗,文不加点一蹴而成。 侍女捧着诗作,来到舞台上高声唱词。 “赠淼淼二首……” 诗名如其意,书生为台上领舞的姑娘作诗。 用词绮丽,句式华美,初听很有文采,实则不能深入考究,不过临时所作已经很厉害了。 客人中不乏读书人,高声为书生叫好。 那些商贾不通文墨,然而听不懂就是好,纷纷掏出银子打赏。 李平安看得很有趣,这勾栏不同于认知中的青楼妓院,姑娘们卖艺更重于卖身。 明星可比小姐赚银子多得多! 智刚啧啧道:“这京城勾栏哄骗银子的套路,可比乡下深多了。” “不能说是哄骗,将客人捧高兴了,明知道是托也愿意洒银子。” 李平安笑着说道:“情绪,是有价值的,可以用来换取物质价值。” “居士常有振聋发聩之语!” 智刚仔细揣摩,愈发能感悟其中玄妙。 这段时间与李平安闲谈,明明是个没见识的殓官,不通世俗、江湖,却常常说出高屋建瓴直指本质的话。 否则堂堂狂僧,可不会与寻常人搞交情! 二人说话声没有遮掩,那作诗的书生听到,起身走过来:“小生苏明远,见过大师、公子。” 智刚眉眼抬了抬,闪过几分惊讶:“洒家智刚,捉刀人。” “李平安,坊间殓官。” 李平安报了职业姓名,见书生没有任何厌恶,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胥吏看似比平民百姓收入多、地位高,实则属于贱籍。 不得科考、务农、经商,又因胥吏多贪婪凶狠,所以大部分读书人对胥吏厌恶至极。 “苏公子过来所为何事?” “听二位说话有趣,不似寻常人,特意来结识一二。” “咱就一腌臜胥吏,大师是个江湖厮杀汉,可没什么结交价值。” “我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而已。” “请坐。” 李平安命侍女添了副碗筷酒杯,称赞道:“苏公子写的诗不错。” 苏明远面色一红:“我不擅写诗,都是事先写好。” 李平安忽然问道:“一首几两?” “十两。” 苏明远下意识回答,又连忙解释:“家里实在无米下锅,不得不来赚这银子,平日里我都是抄书、蒙学。” 智刚说道:“洒家杀人为生,居士摸尸过活,苏公子莫要嫌弃咱们不知礼。” “吃饭不分高低贵贱!” 苏明远说道:“未考中秀才时,我在乡下务农,连身完整衣服都没有,弯腰就露腚,讲个狗屁的礼。” 智刚听到狗屁二字,哈哈大笑,立刻招呼侍女。 “上好酒!” 李平安莞尔:“咱听说书上说有句话,说劳什子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应该让说这话的人去种几年田。” 苏明远沉声道:“小生狠命读书来城里生活,不求财,不求官,纯粹是出于活命的本能!” 李平安微微颔首,对此很是认同。 京城每天都有冻死骨,遇见的人会感叹几句,放在乡村则是寻常事。 乡下遇上饥荒年景,哪会讲什么同类,路边冻死的尸骸就是粮食,再逼急了活人也一样。 京城尚且讲几分文明,乡下则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譬如农人多秋天娶妻结婚,不是图什么良辰吉日,只因为孩子出生在夏末秋初,夭折的概率小些。 大乾乡下婴儿夭折率,超过四成,活到成年的又掉半数! 李平安感叹道:“活着已经是很难的事!” 苏明远闻言,似是想起了饿死的父母兄妹,不禁潸然泪下。 “阿弥陀佛!” 智刚宣了声佛号,声音直接钻入二人耳中,震得头皮发麻。 “咱们来勾栏听曲耍乐,莫要提那些丧气事,否则银子不白花了?” “喝酒喝酒。” 李平安举起酒杯,三人碰了碰一饮而尽。 喝酒是男人拉近关系的重要方式,纵使第一次见面,几杯酒下肚也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三人边喝酒边叙话,李平安讲阴门行当的诡闻怪事,智刚走南闯北亦有许多玄奇经历。 苏明远喊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话音一转说自己写志怪话本赚钱。 从北疆聊到江南,从东海聊到西域,从江湖聊到……江湖! 半点儿不沾朝堂! 李平安肚子里货有数,讲完了鬼故事就败下阵来,听着智刚、苏明远谈儒论道释佛。 “佛教出顺民……” “儒家出奴才……” 二人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从晌午时分到天色昏暗,舞台上姑娘换了一轮又一轮,仍然没分出个胜负。 李平安啧啧称奇,一个酒肉和尚一个落魄秀才,竟然读过如此多的书,那中进士的又该如何厉害? 直至戌时左右,苏明远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智刚得意道:“洒家修行熬鹰术,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这厮还差得远!” 李平安颇为无语,二人辩论到后面,明显智刚心有不足,偏偏不要面皮的死犟,原来等着这茬儿。 “大师似乎读过不少书?” “武道强壮气血,进而易燥易怒。” 智刚说道:“佛经说四大皆空,道经讲清心寡欲,儒家则修心养性,实则都是在教导如何化解、降服狂躁。” “洒家在寺中修行时,读了许多佛经,当年不以为意。” “后来在江湖上厮杀,时不时就气血上头,回想起佛经中劝诫,静下心来思索,救了洒家几次性命!” “原来如此。” 李平安记下此事,回头去买些书来读,指了指昏醉不醒的苏明远。 “大师为何这般看重苏公子?” 智刚说道:“青气盖顶。” 青气者,表官运亨通,所以才有青云直上的说法。 李平安皱眉道:“原本觉得苏公子有趣,打算接回家住一宿,明儿再招待结交一番。” “大师既然如此说,咱还是避一避吧!” 官场如战场,凶险不差分毫。 苏明远将来官运亨通,左右朋友或者鸡犬升天,或者九族升天。 “洒家也一样。” 智刚唤来老鸨:“给洒家在三楼安排房间。” 老鸨提醒道:“佛爷,三楼的姑娘价格……” 智刚摸出一叠银票,老鸨点了点数额,顿时眉开眼笑的去安排。 李平安眼珠乱转左右乱瞟:“大师要在楼上过夜啊?” “莫要做那伪君子假道学,深入其中才能真切批判!” 智刚一手拎着苏明远,一手把李平安推向三楼。 翌日。 李平安小心将姑娘藕臂莲腿从身上移开,钻出绣被,穿衣下楼,偷偷摸摸蹑手蹑脚仿佛在做贼。 “先前几月算是白活了!” 穿越到古代社会,原本以为没什么娱乐活动,生活就是枯燥无味,昨晚当真是打开了新世界。 姑娘知书达理,清丽脱俗,还会抚琴吹箫,放在前世就是只可远观的才女、女神。 那声声哀婉啼鸣,令李平安流连忘返。 “居士感觉如何?” “很润!” 第15章以民告官 李平安面色一僵,循声看到笑意盈盈的智刚,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打招呼。 “大师早。” “居士面色潮红,脚步虚浮,身子骨不行啊!” 李平安正要巧舌狡辩,却见智刚从袖口取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洒家这里有一卷密宗锁阳功……” “请大师赐我!” 李平安快步上前,弯腰弓身,看智刚仿佛在看活菩萨。 智刚将功法放在桌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洒家还要送兄弟落叶归根,这便向居士告辞了。” “大师,这银子拿着路上用。” 李平安知道智刚性子,不喜推来辞去的麻烦,取出两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 昨天吃了半日酒,一夜潇洒,几乎花光了搏命赚的捉刀银。 “银子是最累赘的东西。” 智刚摇头拒绝:“洒家还剩下十几两银子,足够赶去海州,居士无需记挂,来日有缘再会!” 说罢起身出了春风楼,将门外麻袋扛肩上,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李平安站在门口,目送智刚消失在街头。 “大师常说好人谁混江湖……” “殊不知,他这般潇洒游侠儿,便是咱梦想中的生活啊!” 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没钱就去赚,有钱就花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刀光剑影中赚银子,温柔乡里仗义疏财。 “比不得,比不得!” 李平安无奈摇头,将锁阳功收进怀里,揣着手回殓尸房补觉。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属实有些腰疼。 晌午。 春风楼三楼。 苏明远茫然的睁开眼,看着身旁掩嘴轻笑的姑娘。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姑娘笑道:“苏公子可算睡醒了。” 苏明远揉了揉太阳穴,记忆碎片慢慢重组,大抵明白昨晚醉了,后半夜醒来莫名其妙失去了节操。 “君子……君子当……” 苏明远欲哭无泪,平日里滚瓜烂熟的典籍,竟记不起半点儿。 姑娘看他这般窘迫模样,笑脸儿顿时冷了下来:“苏公子看不起奴家,认为污了清白?” “没有没有……” 苏明远连连摆手,急的抓耳挠腮。 姑娘噗嗤笑了一声,轻轻推了推苏明远:“再不起床,妈妈就要另收银子了。” “要不,要不然……” 苏明远说话磕磕巴巴,全然没有昨天辩经的利索:“我教你读书吧?” 姑娘微微一怔,看了苏明远许久。 “当真?” “君子一言……” …… 翌日。 晨雾茫茫。 李平安煮了锅肉粥喝,揣着抄写的方子出门。 天色蒙蒙亮,早点摊已经做熟了吃食,掀开锅蒸汽升腾,老板扯着嗓子招呼客人。 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李平安走在街上,晨雾笼罩四周,左右能看清摊位,前后影影绰绰全是行人。 “平安,吃了么?” 说话的是卖豆腐脑的刘叔,李家四代都住在柳树街,早与附近百姓熟悉。 “吃过了。” 李平安招呼一声,继续向回春堂走去。 密宗锁阳功与大蟾气类似,同样是炼脏内壮之法,后者壮胃,前者壮肾。 修炼时需要配合滋补汤药,价格远超铁腿功药膏,即使自己抓药熬制也要五两一剂。 “这功法即使再贵百倍,是男人也会练啊!” 李平安犹豫了半夜,最终决定咬牙练功。 锁阳功不增长打斗厮杀的实力,但是练成后能精⽓封固,点滴不漏,也就是下面金刚不坏。 大成之后能施展马阴藏相,让男人少一个致命要害。 回春堂。 柳树街唯一药铺,早早已经开门。 李平安将药方交给坐馆大夫:“孙大夫,这药方抓十剂。” “看方子似是补药。” 孙大夫眉头紧皱,诧异的打量李平安:“君臣佐使有些乱,好在吃不死人,小安子身子不适?” “我这是帮朋友抓的药……” 李平安为了避免锁阳功秘方暴露,只给了孙大夫完整药方的三分之一,剂量配比也不对。 另外还添了几样无用的药材,神医来了也难推测真正用途。 孙大夫一副我都懂的模样,招呼伙计去抓药。 片刻后。 李平安拎着药包落荒而逃,街上熟人太多也不是好事,用不了多久,他抓补药的消息就会传遍永兴坊。 好处也有,短时间没人再为李平安说亲了。 又去崇仁坊同仁堂、太平坊悬壶堂抓了药,城西城南城东三处地界,确保不会遇上连锁药房。 回来路上。 经过京城衙门。 数十上百老百姓堵在门口看热闹,李平安闲来无事,挤进去见到刘府尹在审案。 京衙管辖城中官差、杂役,刘府尹理论上是殓官的顶头上司。 这位是三品大员,非大案不会亲审。 什么大案? 这就由京衙、三司的官老爷裁定。 兴许你拐骗贩卖孩童不算大事,但是偷了王爷家的鸟雀,归属于大不敬、蔑视皇权。 今天审的案子非同寻常:以民告官! 按照大乾律,民告官如同子杀父,得先挨五十板子。 李平安站在第三排,确保前两排百姓能挡血,伸脖子向堂中看去。 两个衙役叉着水火棍,将原告定在地上,另一个衙役将刑棍抡圆了,啪啪啪打在屁股上。 一声声凄厉惨叫,让原本喧哗的围观百姓安静下来。 十几棍下去,血殷红了裤子。 “这原告疏通了关系?” 李平安听郑差拨讲过打板子的猫腻儿,主官在下令的时候,会故意轻重鼻音。 鼻音重就用力打,鼻音轻就做样子。 打板子的衙役也不一般,属于技术工种, 眼看着都是抡圆了打,打得重不见外伤但是人死了,打得轻血淋淋吓人但是人没事。 五十大板打完,原告丢了半条命。 这还是收着力道,否则没人能挨过去,而没了原告案子也就不用审了。 “幸好我不是老百姓。” 李平安哀民生之多艰,庆幸自己穿越成了胥吏,大大小小也算是统治阶级。 原告从昏迷中醒来,颤颤巍巍的取出状纸,由衙役呈给做堂的刘府尹。 “陆大人,原告声称你纵使家奴掳走其妻女,可有此事?” “绝对是诬告!” 陆大人身穿浅绯官袍,上绣熊纹,看模样是五品武官。 “本官与他素不相识,为何掳其妻女?再者年初京营事务繁忙,本官至今未归家,如何掳其妻女?” 原告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将已有的腹稿说出。 “青天大老爷,小民在京城寻觅数日,遇到了掳掠妻女的贼人,领头的是陆府的王管家,帮凶是孙二、曾六、程大……” 说话有条不紊,将每个凶犯的年龄、模样都叙述的清楚。 围观百姓轰然出声,不敢直接骂陆大人,只敢高呼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陆大人面色阴沉,一把抓住原告衣襟。 “谁教你这么说的?” 刘府尹挥手制止百姓喧哗,又让衙役拉开陆大人,吩咐捕快去陆府抓王管家等人。 李平安围观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捕快回来。 刘捕头禀报说:“大人,据陆家公子说,王管家等人已经数日未归。” 刘府尹下令将原告关牢里。 “全城搜捕王管家等人,抓到后再行指认,退堂。” 左右衙役高声呼喊。 威武! 李平安随着百姓四下散去,心底忍不住骂骂咧咧。 “原告又关又打,被告睡觉回家,难怪大家都拼了命的读书考官!” 第16章城隍拘魂 李平安再次见到原告,已经是两天后。 郑差拨亲自送来。 告官的百姓意外又不出意外的死了。 又是畏罪自杀! 原告抗着以下犯上的心理压力,忍着五十板子的身体摧残,结果在牢里活不过三天。 李平安看着完好无损的尸骸:“四叔,真是自杀?” “这回是真的……” 郑差拨话音一转:“嘿,你小子说什么话,哪会不是真的?” 李平安连连点头,犯人身上的伤都是自个儿摔的、碰的,想不开自残的,和狱卒屁关系没有。 送走郑差拨,回来查看原告尸骸。 “瞳孔扩张,口唇青紫,腹部发青肿胀……” 李平安查看头皮、颈部、胸腹等位置:“无肿块,无出血,无勒痕,生前没有强烈抵抗,应该是真的自杀!” 检查顺带摸尸,一如既往的没收获。 尸骸送来殓尸房,至少经历了两回搜刮,进牢房一回,出牢房一回,很少会有遗漏。 “免费帮你整整遗容吧,活着的时候够惨,死后总要干净些。” 李平安颇为同情原告,老婆女儿让人抢了,自个儿不明不白的死了。 好好的三口之家,忽然就破家灭门了! 这样的事在大乾天天发生,九成九都没了后续,想报仇只能寄希望老天爷开眼。 老天爷存在吗? 李平安不知道,反正没见过坏人被雷劈死。 整理好尸骸,继续站桩吐纳。 锁阳功属于炼体范畴,与硬功外炼的铁腿功不同,需要用站桩、吐纳来促进汤药吸收进肾部。 桩功分为立、弓、卧三式,又分为二十七个动作。 一轮练下来,得大半个时辰。 李平安练完收功,肾脏微微发热,全身上下都有种畅通、轻松的感觉。 “肾脏不止是藏精生髓,还有净化血液、内外分泌等重要功能,内壮炼脏不能直接增长实力,却是在整体调节人体!” 念及至此,对参悟大蟾气更加上心了。 大蟾气强化胃部,吃得多,消化的好,对锻体有显著增益。 “明儿去买几本道经,比对大蟾气中词汇,兴许能尽快明悟。” 李平安孤家寡人,又没多少自保之力,不似那犯人背靠家族,可以请来道士解释翻译。 正思索时。 听到咚咚咚敲门声响。 李平安顺着门缝一看,竟然是大理寺的宋提刑,连忙开门施礼。 “见过宋大人。” 宋提刑拎着工具竹箱,进门就问:“京衙送来的尸骸在哪?” 李平安指了指:“这一具就是。” “你收拾过?” 宋提刑眉头微皱,原告尸骸整洁如新,安详舒适的躺在地上,连衣服都换上了寿衣。 如此一来,再做尸检就不准确了。 李平安连忙说道:“我已经做过尸检……” 随后仔细讲述尸检过程,对毒药种类、来源的推测,顺便掺杂对原告破家灭门的同情。 宋提刑听完后叹息:“他求到了本官这里,便帮了他一把,未曾想害了他性命!” 李平安低头不评论,京衙、大理寺他都惹不起。 宋提刑问道:“听你验尸所得,比本官还要厉害,从哪里学来?” 李平安将一切都推给祖宗:“我家四代摸……咳咳殓官,各种尸骸见得多了,熟能生巧就学会了验尸。” “原来是家学渊源。” 宋提刑说道:“愿不愿意来大理寺当仵作,协助断案,本官通知一声京衙即可。” 李平安心底一紧,“通知”是上级对下级的说法。 七品官对三品大员“通知”,偏偏后者真的没打死原告,要么宋提刑背景深厚,要么实力强大。 冒然拒绝引得宋提刑恼怒,一句话就得去街上讨饭。 “殓官是祖传的饭碗……” 李平安故意说得慢,观察宋提刑表情,但凡有冷色就去大理寺当值。 “祖宗有训便算了。” 宋提刑没有强迫为难,随后与李平安交流验尸技巧, “大人,我会的不多啊!” 李平安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大多源自现代医学,迥异于大乾的行医理论。 一不小心说多了,落入有心人耳中,譬如某个喜欢收活人诊金的邪医,或许会招来祸患。 “那本官告辞了。” 宋提刑离开后,没有回大理寺衙门,而是向南城走去。 …… 延福坊。 城隍庙。 近几年城隍爷接连显灵,信众数量激增。 新修了大殿,重塑了金身。 天色渐黑,香客仍然进出不绝,祈祷城隍爷赐福。 胖庙祝腆着大肚腩,指挥弟子发放平安符,名义上免费,实则只送给捐了香火钱的信众。 每张成本近乎为零,画的线条也不一样。 然而不是骗人的把戏,符篆本无效用,在城隍神像前供奉一晚,就有了静心驱邪的效用。 城隍庙地下数丈。 宋提刑盘膝而坐,手里捧着枚古朴印章。 香火神力涌入体内,抬头望了眼皇宫,顿时感受到磅礴恐怖的压力。 犹豫许久,宋提刑将印章放在了额头。 半透明的元神从体内钻出,与宋提刑生的七八分相像,对着沉睡过去的躯壳点了点头,倏忽间钻出地面。 元神与城隍神像重合,催动香火神力,唤醒左右矗立的两尊判官。 左面的文判官手持宝剑,生前是个刚正不阿的书生,常行善事,因救落水孩童而死。 右面的武判官手持铁索,生前是个嫉恶如仇的侠客,为百姓惩奸除恶,缉拿凶犯无数。 宋提刑分出两道香火神力,加持在文武判官身上。 “速去捉拿陆洪归案!” “遵命。” 文武判官阴神脱离泥胎石塑,脚踏清风漂浮在半空,迅速向庞府飞去。 此时城隍庙已经关门。 胖庙祝将弟子赶出门外,打开功德箱,喜滋滋的数香火钱。 “今儿又多了几两,再攒三五个月,去城东买个院子!” 忽然殿内阴风阵阵,吹的胖庙祝后勃颈发凉,循着风来方向抬头看,城隍雕像的双眼绽放神光。 威风凛凛,甚是骇人! “哎呦!” 胖庙祝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 “城隍爷宽恕,弟子不该拿香火钱养外室,以后再也不敢了……” 磕头时斜着眼睛偷看神像,发现一切如往常,揉了揉眼再仔细看,方才似乎看花了眼。 胖庙祝将香火钱放回去,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大殿。 城隍元神、文武判官真切存在,与胖庙祝生活在同一世界,然而阴阳两隔互不影响。 偶尔阴阳交汇,又恰好为人所见,传出去就是城隍爷显灵。 约莫半个时辰。 文武判官押着一道虚幻的鬼魄,铁索缠身,宝剑抵喉,呵骂催促着进了城隍殿。 第17章祖上姓崔 判官将鬼魂推上堂,按跪在地。 宋提刑厉声喝问:“陆洪,你可知罪?” 鬼魂正是京营五品都统陆洪,吓得瑟瑟发抖,丝毫不敢狡辩抵赖,忙不迭的磕头认罪。 “我认罪,城隍爷饶命……” 来时路上,判官已经讲明缘由,言称城隍爷有搜魂手段。 胆敢拒不认罪,十八重地狱轮番享受。 宋提刑又问:“你如何让马大山自杀?” “我买通了狱卒石三,去牢里探监,用他媳妇的手指威胁,不服毒自杀就杀他妻女。” 一个人坏事做的越多,对鬼神越是敬畏,陆洪听到地狱酷刑,自是问什么说什么。 “其罪当诛!” 宋提刑眉头倒竖,挥手扔下令签。 文武判官得令,一个按住陆洪魂魄,一个挥剑斩过脖颈。 陆洪凄厉惨叫,头颅与身躯分开,化作两团烟雾消散不见。 “咳咳……” 苍老声音从殿门外传来,文武判官如临大敌,护在宋提刑左右。 “宋大人越界了。” 紫袍老者不疾不徐的走进来,双手揣进袖口,对着泥胎石塑的神像说道。 “陆洪再怎么该死,也是朝廷命官!宋大人想要为民伸冤,那就按照律法规矩去办。” “楚督公不懂得官官相护?奏折送上去,朝堂议一议罪小了,三司审一审又小了。” 宋提刑冷声道:“拖来拖去来几个月时间,至多判个削官降职,老百姓还得喊陛下英明!” 大乾律法都是官员制定,谁又会用来惩罚自己。 纵使哪天当官儿的犯了罪,也总有理由解释法律,老百姓重判是对的,当官的轻判也是对的。 听着一切都是合理合法,实则就是狗屁,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统治的稳固。 楚督公声音浑厚低沉:“规矩就是这规矩,律法就这么定的,谁让他是民呢?” 宋提刑说道:“他可以杀民,神就可以杀他!” “桀桀桀……” 楚督公怪笑几声:“禁止动用私刑,也是为了保护百姓,咱家说的不对么?” 大乾境内有不少野神毛神,跟脚来历不清不楚,大多数都是妖魔鬼怪变化,老百姓根本没能力去分辨。 一旦将审判权交给鬼神,绝对不是朗朗乾坤,世道会更加混乱。 官员贪钱权色,鬼神贪的可就多了! 宋提刑无力反驳,他就亲手破过几处淫祀邪祭:“督公打算怎么做,抓本官去面圣吗?” “宋大人还真不怕死啊!” 楚督公真气运转,对着神像一拳砸过去。 “些许小事儿就莫要惊扰陛下了,接咱家一拳,剩下的事交给镇抚司处理。” 轰隆隆…… 真气凝成的拳头,落在神像胸膛,爆发雷鸣般声响。 咔嚓咔嚓! 城隍神像自胸口开裂,蔓延至肩膀,环绕大半圈的裂痕清晰可见。 楚督公打完,转身走出殿外。 宋提刑消耗神力修复裂痕,气息起伏不定:“督公在外面站了许久,为何不进来阻止本官杀陆洪?” 楚督公倒背着手,头也不回。 “咱家懂规矩!” …… 翌日清晨。 天边还挂着残星晓月。 喔喔喔—— 邻居家的鸡准时打鸣,声音比先前更加洪亮。 “这厮已有取死之道!” 李平安起床煮饭练功,一日之计在于晨,等武道大成后先杀鸡。 卯时打开殓尸房大门,见到两个女子等在外边,天寒地冻等得久,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们这是?” “差爷,我来领相公的尸骨。” 年纪大些的女子说道:“衙门说相公牢里服毒,送到这儿来了。” “哦,你们是……” 李平安恍然,将女子领进门,指着角落的尸骸:“那就是,我擅自绘了妆,还望不要见怪。” 女子见到丈夫尸骸,腿一软跪倒在地,努力忍着悲恸。 旁的少女直接扑到尸骸上面,哭着喊爹爹,不消几声就哭晕了过去。 李平安说道:“我帮你们叫辆丧车?” 女子低声抽泣:“丈夫为寻我俩,已经花光了家中银钱……” 李平安叹息一声,转身去街上寻了辆丧车,由于殓尸房是老主顾大主顾,价格比别人便宜很多。 等车的空档,好奇询问。 “案子破了?” “那姓陆的遭天谴,半夜急症死了。” 女子抹了抹眼泪,咬牙切齿的说道:“后半夜镇抚司上门,将陆家抓了个干净,说是贪墨军饷,要诛九族!” 老天爷真显灵了? 李平安转念就否定了这想法,世上哪有什么老天爷,大抵是更高层官员的人出手了。 小人物死全家都查不了的案子,人家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等到丧车来了,李平安帮忙抬尸骸,忽然寿衣中掉落张银票。 “应是你丈夫生前所留,快收起来,往后好生过活。” 女子愣了愣,岂能不明白银票来历,然而娘俩必须吃饭生活,由不得拒绝,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差爷万福!” 李平安望着远去的马车,忽然抽了右手几巴掌。 “穷大方!叫你穷大方!” 二十两银子,能去春风楼喝两回酒,往后一个月又得站在门外批判了。 …… 晌午。 李平安关门落锁,去了城西崇仁坊。 京都书铺大都汇聚于此,售卖经史子集笔墨纸砚。 坊内来往的多是长衫书生,说话轻声细语,街边也没有外摆的摊位,显得颇为整洁。 “状元楼、高升楼、金榜阁……” 李平安逐家书铺逛过,雕梁画栋豪华气派,书册价格比市面高五成还多。 这其中不止装修加成,还有店铺底蕴,譬如状元楼内有状元题字,售卖的书蕴含状元文气。 一丝状元文气,多卖三五两不贵吧? 大乾读书人少有穷酸,明知是心理安慰,也乐意掏钱。 直到崇仁坊街角,李平安终于见到了个普通书铺,简单朴素的三层楼,里面摆满了书架。 李平安走进去,发现书架前站满了书生。 个个捧着书册默诵,遇到疑惑不解的地方,则低声与旁边书生请教。 书铺伙计也不驱赶,反而会叮嘱买书的客人,小声说话莫要影响这些读书人。 “这书铺像是图书馆!” 李平安进去转了一圈,书架上八九成都是儒家典籍,少有佛道墨法等杂学著作。 大乾没有罢黜百家的董仲舒,却有另一个独尊儒术的宰辅。 这不是宿命,而是皇权的选择。 皇权需要稳固的统治学说,儒家比其他家更适合,所以才有了独尊儒术。 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是个中年儒生,没有鄙夷身穿皂衣的李平安,笑着问道。 “差爷可是要买书?” “买几册道家入门典籍,最好有名词注释,劳烦掌柜推荐一二。” 李平安读过几年私塾,仅限于识字认字,懂得数学物理化学,对于佛道典籍一概不知。 掌柜的沉吟片刻,吩咐伙计从书架上取了十来本书,薄厚不一。 “这些是道家入门典籍,蕴意深刻,又有后人注释,读透了再向深学会轻松许多。” 李平安付了银子:“敢问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崔。” “莫非是梁州崔氏,失敬失敬!” 李平安连连拱手,梁州是建武帝起家之地,崔氏是最早的投资人之一,如今皇后就姓崔。 “两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关系早远了。” 崔掌柜提起姓氏,难免有几分得意。 纵使一辈子没去过梁州,只要祖上姓崔,坊间胥吏就不敢欺辱。 第18章人满为患 夏日炎炎。 蝉鸣声声不绝。 殓尸房内弥漫着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的腐臭。 冬天的尸骸硬邦邦,夏天的尸骸流黄汤,街上行人经过殓尸房,都会掩着口鼻加快脚步。 “神为心所主,养神必先养心……” 李平安席地盘膝而坐,对着左右躺着的听众,朗声诵读道经。 书册名为《清微真人养神论》,乃是百年前道门先贤,对入门典籍《养神经》的注释论述。 前半卷注释通俗易懂,就像老师在照本宣科。 后半卷论述引经据典,发散思维,以养神证养心,再证体为神之本。 读过一遍,心中燥热稍缓。 “夏天也忒难熬!” 李平安忍不住吐槽,冬天冷了可以加衣,夏天脱光了仍然热的厉害。 更何况,尸骸在夏天容易发臭。 有些死于疾病、中毒的尸骸,有毒物质可能会随腐烂释放出来,殓官就有可能中毒或染病。 所以殓官少有人命长,年老体衰抵抗力下降了,很容易染病而死。 这是科学角度解释,按照阴门行当来说,就是做殓官撞邪、折寿、损阴德之类。 夏天也不是没好处,譬如尸骸少。 流民乞丐愿意出力气,可以去做短工种地,即使发懒也能吃树叶草根活着。 “对咱来说是亏麻了啊!还是冬天好……” 李平安默默计算,自从入了夏天,埋尸数目赶不上寿元消耗了。 业务收入也是骤降,摸尸、缝尸、出售丧葬用品等等,一切都是基于尸骸数量。 近日练功的银子,已经开始花三代人攒下的老本。 正思索间,房门响了。 李平安连忙开门,见到六爷领着个老头。 六爷对尸体发臭的味道早已熟悉,老头用力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只觉得比村里茅房还要臭。 “六爷,您这是?” “小安子,以后我就不收尸了。” 六爷神色有些黯然,祖上传下来的铁饭碗自他断了,以后想要端回来就难喽。 李平安这才注意到,六爷今儿穿的不是红黑搭配的麻衣。 头上戴着黑绒布的帽子,上好的靛青缎子长衫,纽扣是一粒粒珍珠,皮靴面上绣着精美花纹,与长衫上的图案相映成趣,显然是成套定做的衣衫。 “嚯!大夏天您不热吗?” 六爷擦了擦满头大汗:“当然热,只是青山就让这么穿,说是显得富贵,不给他丢人。” 李平安由衷赞叹:“青山哥真是发达了!” 坊间早有传言,王青山与某粮商联手,从南边运粮食到京城。 一边有本钱有销路,一边有船有武力,很快就赚了不少银子,又从赵龙头那买了几条船。 “我也不懂,由着他瞎混。” 六爷脸上露出自豪,介绍跟着的半大老头。 “这是同族的王二柱,天生的腿瘸,没法跟着青山跑船,往后就顶替我做收尸人。” 王青山赚了大钱之后,没有忘记反哺村里宗族。 王家村的大部分青壮,都跟着跑船收粮运粮,出门长了见识,赚的又比种地多。 如今六爷回村,不再是人嫌狗厌的收尸人,而是众人追捧的六老爷。 李平安问道:“规矩您都教了吧?” 收尸人不懂规矩犯了忌讳,将尸骸扔到殓尸房走了,当真炸了尸、出了魂,李平安也得倒霉。 六爷说道:“连带一应家伙事儿,都给了二柱,定不会出现疏漏。” “俺一定做好。” 王二柱连连点头,背井离乡初入城,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李平安笑道:“以后我就叫你柱子叔,收一具尸体给七文钱。” “谢谢,谢谢。” 柱子叔听到多了两文钱,也不觉得尸臭难闻了,只想着赶紧满京城溜达着背尸。 六爷深深的看了李平安一眼,没有出言提醒。 这两文钱不止是给自己面子,还是在试探王二柱,若是消息传到其他殓官耳中,价格立马就降回去了。 六爷不知道,李平安还有第三层意思。 多收一具尸骸,多涨一天寿元! “六爷慢走,以后常来。” 李平安望着六爷的背影,不禁感叹,当真是穷文富武啊! 富武。 不仅是有钱才能练武,还是练武就能有钱。 王青山半年时间赚的银子,六爷背十辈子尸也赚不来,一朝从平民百姓跻身有产阶级。 “咱学不来,老老实实苟着吧!” 转身回到殓尸房。 很快。 又传出朗朗读书声。 “人之受生,含和阴阳……凡养神法,心如婴儿,内自安静……” …… 时光如水,日月如梭。 李平安每天读书、练功、摸尸、埋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春秋两季。 建武三十八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 方才入冬不久,京城就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三四尺厚的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无家可归的百姓冻死在街头巷尾。 家中仅剩的孤儿寡女,守着父母的尸骸嚎啕痛哭,令闻者心酸,令听者落泪。 也有不少全家都冻死了,青黑尸骸抱成一团,倒是省的亲人悲恸。 城中野狗再不缺吃食,将尸骸从雪里扒拉出来拖走,用舌头舔化了就能大快朵颐。 衙门很快救灾,绝不能影响陛下的寿诞。 收尸人得了死命令,三天内将尸骸清理干净,否则处以救灾不力之罪。 再也顾不得阴门规矩,直接将尸骸扔上板车,正着反着,堆着叠着,一起拉去殓尸房。 这场雪灾具体冻死砸死多少人,朝廷不清楚,或许灾后会统计民册,或许在奏折上报个虚数。 譬如冻死超百人,死几千人也是超百人! 陛下七十圣诞将近,莫要因为受灾人数,影响了心情。 皇帝心情好了,当官的就心情好,促进朝堂和谐,也算是佐国之谋。 清晨。 李平安穿上皂衣,外边又套了件羊皮裘,还未来得及做饭,就听到有人咚咚咚敲门。 开门见到柱子叔,努力掌握着板车不侧翻。 板车上拉的尸骸太多,用麻绳拴着,就像成捆成捆的野草。 李平安无奈道:“我这儿装不下了!” 殓尸房内已经站满了尸骸,人挤人,尸挨尸,每一具都冻的青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前世今生见的死人不算少了,然而几百具尸体盯着你笑,让李平安都感到心底发寒。 “暂且堆院里。” 柱子叔扛着具大人尸骸,夹着具孩童尸骸,一瘸一拐的来到院子里,从边上开始竖着摆放。 李平安无奈帮忙搬尸,练武一年,力道大涨,扛着五六个人抱成的尸团都不觉得累。 有老有少,有大有小,应该是冻死前抱着互相取暖。 卸完了板车,柱子叔提醒说:“衙门发了公告,必须停尸三天,可不能图省事儿去埋。” “规矩我懂。” 李平安看着人满为患的殓尸房,不自禁的抹了抹城隍庙请的驱邪符,握了握祖传的桃木剑。 “后世会怎么记载这场雪灾?” 大抵只有寥寥几字,譬如“是岁大雪,民多冻死”,或者“逢大雪,人畜冻死,坑谷皆满”,又或者“大雪数尺,冻死者无算”。 多、满、无算…… 轻描淡写几个字,背后是累累尸骨。 “史书没有温度,唯有生活在这个时代,亲眼看到这场雪灾,才能确切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冷!” 第19章官升三级 皇宫。 勤政殿。 建武帝正在批阅奏折,连续数封都是参奏兵部。 兵部尚书贪墨军饷、成国公任人唯亲、威远侯纵兵劫掠、镇南侯意图谋反…… 几乎所有执掌军权的武将,全都罪名累累。 御史的职责是风闻奏事,却也少有这般激烈,听起来不似大乾三兴,更像是国朝要亡了。 建武帝询问身旁老太监:“去查查,这帮御史又发什么疯!” 老太监躬身退下,片刻后回来禀报。 “陛下,昨天威远侯与卢尚书的车架遇上,互不相让。威远侯命亲兵殴打卢府家丁,连卢尚书轿子都掀翻了。” “今早卢尚书没去礼部当值,据说在家养伤!” 老太监将查来的消息说出,尽量做到公平公正。 卢尚书出身世家大族,是周丞相的左膀右臂,威远侯统领京营,女儿是太子妃,两边都惹不起。 “下旨申饬威远侯,罚俸一年。” 建武帝给了个不痛不痒的惩罚,文武相互攻讦早就习以为常,本就是他有意引导的结果。 继续批阅奏折,看到户部关于受灾人数的汇报。 “除存量死亡,冻死者超百人……” 建武帝眉头紧皱,当了三十余年皇帝,竟然看不懂奏折。 什么叫存量死亡? 雪灾对建武帝来说并不是大事,朝廷有规章制度,依律救灾即可,但是看不懂的户部奏折,让他有种臣子脱离掌控之感。 “传周爱卿。” 殿中值守的内侍,当即去丞相府传旨。 丞相府位于皇宫右侧布政坊,只一墙之隔,大乾以右侧为尊,足见其权势之盛。 约莫半个时辰。 周丞相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勤政殿三叩九拜。 “周爱卿请起,赐座。” 建武帝直接问道:“朕博览群书,从未见存量死亡之词汇,不知作何解释?” “启禀陛下。” 周丞相刚刚坐下,听到问话连忙起身。 “此语乃户部徐尚书创出,意为京城以往年份百姓死亡数量,扣除后就是因雪灾而死的人数!” “……” 建武帝沉默半晌,问道:“这次雪灾,京城死了多少人。” 周丞相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皇帝,猜不透是要听好消息,还是听真实的情况,想了想回答说。 “衙门发的公告,是七百二十六人。” 建武帝追问道:“那实际呢?” 周丞相实话实说:“只京城就超万人,大雪封路,尚未统计附近州县。” 建武帝叹息道:“竟然死了如此之多,百姓受苦,朕心难安!” “陛下,臣定竭力救治京城百姓。” 周丞相目光低垂,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京城不允许死这么多人! 万年县多死些,永宁县多死些,乃至于附近州府也多死些,京城的雪灾自然就减轻了。 “周爱卿下去吧。” 建武帝微微颔首,对周丞相很是满意,懂事又能办事,唯一可惜就是出身江南世家。 皇后崔家、丞相周家、礼部卢家等等,全部出身于江南,也都是投资建武帝的原始股东。 创业时自是甜甜蜜蜜,创业成功了,股份不在自己手里就很难受! 偏偏不能强行清退股份,会造成朝廷不稳,后世也会骂建武帝擅杀功臣、不能共富贵。 于是大力培植了以威远侯为首的新兴武勋,维持朝堂平衡,免得皇权旁落。 “当年若是听老祖的话……” 建武帝眼底闪过一丝懊悔,旋即摇摇头,回到过去重新来过,也会选择与世家合作。 “也不知老祖躲在哪里,让朕找的好苦啊!” 收敛心思,查看下一封奏折。 礼部蔡侍郎上书,有玉龟现于济水,背负阴阳八卦,此乃天生祥瑞,特请献于宫中。 以往见到祥瑞奏折,建武帝都会置之不理。 不夸赞,不惩罚。 皇帝需要有拍马屁的官员,不止是愉悦心情,有什么不好明办的事也能交给他们。 蔡侍郎就是其一,擅长四处搜集祥瑞。 前天抓来白鹿,今天捕到玉龟,明天又发现白虎,御花园养的奇珍异兽大多来源此人。 “忠心可嘉,当赏!” 建武帝沉吟许久,吩咐内侍拟旨。 “礼部侍郎蔡文林,忠君体国,劳苦功高,升任礼部尚书……” 连升三级! 老太监在旁边听着,面色如常,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威远侯、卢尚书迥然不同的结局,似乎预示着什么,往后咱家可不能收江南的银子了! …… 雪灾来的快,去得也快。 街上的雪铲干净,尸体收干净。 天色放晴,雪灾就过去了。 衙门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刁民,菜市口砍了脑袋,再没人敢议论死了多少人。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 京城百姓都忘了有过雪灾,开始议论今年的花魁选举,春风楼能否连冠,明月阁能否逆袭。 殓尸房内空荡荡冷清清,仿佛人满为患只是虚幻。 “娘希匹,外边的人可比咱这的尸体可怕多了!” 李平安也就私下里骂骂,去了外边可不敢胡说,与生人说话时,恨不得将陛下万岁挂在口头上。 活命么,不寒碜! 眼见天色将暗,没人来送尸。 李平安关门落锁,穿街过巷来到崇宁坊。 崔氏书铺。 早早已经点上了灯火,许多书生借着光看书,崔掌柜非但不嫌弃,反而让伙计烧了开水祛寒。 李平安来过几次,对这般情景已不陌生。 隐约能猜到崔掌柜的用意,将来哪个书生中了进士做了官,都会记得书铺的恩德。 先前好奇问过崔掌柜,好事为何不做到底。 摆几张桌椅,泡几壶茶水,花不了几个钱,就能让书生记得更深! “好事不可做尽!” 崔掌柜没有细说,李平安反复揣摩,才明白其中深意。 书铺只能站着读书,将那些占便宜的人排除在外,留下的都是真正的穷书生。 这才是有用的雪中送炭! 且读书人都有几分傲骨,站着是借书,坐着喝茶就是施舍了。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有骨气有才华的书生,宁肯苦着累着,也不会接受书铺的施舍。 其手段之微妙,非寻常人能领悟。 李平安对崔掌柜很是佩服,不愧与千年世家沾亲,很容易就收拢了许多读书人的感恩。 来到柜台前,与崔掌柜说道。 “上次买的书已经读完,感悟颇深,还请推荐几本养身、食补类的道家典籍。” 正说话间,书铺进来个书生。 模样颇为狼狈,身上沾着白毛,手上几处血痕,拎着只肥硕的大鹅。 “苏公子,好久不见。” 李平安笑着打招呼,来人正是春风楼认识的苏明远。 第20章与民同乐 “李兄!” 苏明远面露喜色,一激动撒了手。 大鹅嘎嘎乱叫,双腿捆着并做单腿,在书架间蹦蹦跳跳。 那些站着看书的书生,陡然见到大鹅扑过来,吓得慌忙闪躲,不敢与之正面为敌。 李平安脚步连点,伸手将大鹅按在地上。 混乱中止。 苏明远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脱下夹袄,将大鹅裹成一团。 “多谢李兄。” “怎么买这么个大鹅?” 李平安未料到,修行铁腿功第一次出手,竟然是对付农村三霸之首,勉强也算是行侠除恶了。 苏明远抱着夹袄:“苏姑娘近日体虚,肠胃不好,大夫说炖鹅可解。” “苏姑娘是谁?” 苏明远面色微红:“就是,就是……春风楼相识的那位姑娘。” 李平安问道:“你俩现在什么关系?” “情投意合!” 苏明远说得掷地有声:“我多抄书,她多跳舞,早些赎回身契,就拜堂成亲。” 李平安诧异道:“老鸨能通情达理?” 春风楼三楼的姑娘,个个都是摇钱树,老鸨恨不得她们天天接客,等年老色衰了再卖去下等妓院。 不榨干最后一滴油,绝不会让姑娘赎身。 苏明远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家中颇有权势,请他去说和,老鸨才应下来。” 李平安瞥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道。 “苏公子真打算娶妻?” 大乾对女子贞洁极为看重,或许没到摸手剁手、碰臂砍臂的变态地步,正常读书人绝不会娶勾栏女子为妻。 大多是买回家做个妾室,或者养在外面做个情人。 苏明远幽幽道:“我就是个乡下泥腿子,为了活命偷过邻家的,区区一小贼,哪有资格嫌弃苏姑娘?” “好好好,难怪苏兄能得大师赏识,我盼着能早日喝上喜酒!” 李平安闻言,顿时对苏明远另眼相看。 读书人能不忘根本,能审视自身,能直言不讳,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品质。 回到柜台,崔掌柜已经挑好了书。 “多谢差爷出手相助,今儿的书打八折,合计二十四两。” 李平安付了银子,苏明远连声道歉。 好在与崔掌柜相熟,又没有损坏财物,也就不用出钱赔偿,苏明远从怀中取出三册书。 “这是我新抄好的《中庸注疏》。” “六两。” 崔掌柜付了抄书银子,劝说道:“苏公子何必这般劳累,以你的学问,足够去投效高门大户。” “前些日丞相府纳贤,不如苏公子的人都过了考核,为何不去看看?” “丞相府鲜花似锦,烈火烹油,君子敬而远之。” 苏明远坚定道:“明年恩科,我会再去考,不中还有后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寒门科考,那可是太难了……” 崔掌柜摇摇头,并不看好苏明远,科举考试可不止是考学问。 且不说其中黑幕重重,单书籍数量、教育环境等等硬性条件,世家大族就将普通人甩开八条街。 再者,南方才是文华重地,北方历经战乱,早就断了文脉。 近些年东华门放榜,中进士者南方士子占八成以上,北方已经二十年未出过状元。 民间传闻,南方世家助陛下成就大业,现在是回馈报恩的时候! 李平安对此有所耳闻,对比前世学过的历史书,也有几个解决科考问题的办法。 譬如分榜、糊名、誊录等等,都能助力寒门士子。 “可不敢乱说!” 前些天因言砍头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平安胆敢妄议科举,用不了多久就得菜市口走一遭。 与苏明远分别,回到永兴坊。 这时候天色已经昏暗。 李平安到了殓尸房,发现门口横躺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分不清是男是女。 本以为是送来的尸骸,结果上手一摸。 “还有心跳!” 李平安蹲下仔细分辨,才看清是个男子,晃了晃不见苏醒。 绕开他进门,插紧了门栓。 惯例切猪肝煮粥,要么说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现在李平安煮出来的粥,比街上食肆卖的还要香。 将来不在殓尸房了,可以开个粥铺营生。 “漫长的生命,不能空耗,否则会闲出精神病。” “练武自保之余,还要学些手艺,不用刻意去努力,全凭兴趣。” “今儿学一回做饭,明儿兴许去下棋,后天又学画画,不劳累不无聊,天长日久就无所不能!” 李平安煮熟了肉粥,盛进碗里准备喝,忽然叹息一声。 打开门,将冻饿昏迷的男子拖到殓尸房,裹上两床棉被,浸了热毛巾敷在额头。 “生死看命了。” 李平安还残留几分现代人的善念,很难看着有人冻死不去管。 散尽家财做不到,举手之劳自是应该。 “或许用不了几年,我这份善念就会散尽,且行且珍惜吧!” 正喝着粥,殓尸房传来声音,李平安端着碗过去看,男子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这是……” 李平安将兑稀了的粥,放到男子嘴边。 早就饿极了的男子,立刻大口大口的喝粥,一大碗喝完,恢复了几分活人气色。 李平安将半锅粥端过来:“这是朝廷的地界,我只能留你一宿。” “多谢恩公。” 男子听出威胁驱赶,没有生出任何反感,挣扎着起来磕了三个头。 京城不乏施粥的善人,却没人敢收留流民! 翌日。 李平安早早起来,看到留在殓尸房的被褥,叠得方正。 “是个懂道理的人,怎么落魄成这样?” 生火做饭洒扫庭除,练了两趟腿法,又站桩修行锁阳功,小半天时间转眼过去。 晌午时分。 街上传来敲锣声,衙役扯着嗓子叫喊。 “告示,衙门出告示了!” 衙门张贴告示,一般不会敲锣宣扬,除非是告示内容关系重大,所有百姓都得遵守。 李平安站门口听百姓议论,很快知道了告示内容。 腊月初九是建武帝七十圣诞,陛下不止要在宫中过寿,还要巡游京城街道与民同乐。 什么叫与民同乐? 那就是陛下今儿高兴,百姓就得跟着高兴,就是家里刚死了爹娘,也得乖乖笑出声。 天地君亲师,陛下当然比爹娘重要! 告示上还郑重强调,为免影响陛下的喜气,自张贴之日起,京城就不允许死人发丧了。 病了的挺住不死,死了的在家里装活的! 有人问乞丐流民死了怎么办? 大乾在陛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京城绝对没有任何乞丐流民…… 第21章犯颜直谏 告示发出去后,最忙的就是衙役。 陛下仁慈,见不得百姓受苦,所以将流民乞丐赶出京城。 街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老百姓穿的整整洁洁。 那些没钱买新衣服的穷苦人家,衙役将大门锁死,半月内禁止外出,发现了就抓去衙门挨板子。 李平安反而闲了下来,索性关了殓尸房。 “难怪大家都想做皇帝,真的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得死!” 每日读书、练功。 转眼半月过去,到了腊月初九。 京城主干道都摆满了鲜花,争奇斗艳,香飘满城。 读书人纷纷以鲜花、寿辰为题,吟诗作词写文章,明里暗里拍建武帝马屁,希望走上终南捷径。 大家都骂蔡侍郎,大家都想做蔡尚书! 永兴坊与太平坊交界处,就是南北主干道乾元大街,北头是皇宫承天门,南头是南城门,又叫明德门。 天色将亮未亮。 乾元大街已经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皇帝又称为天子,意为天之子、神之子,在老百姓眼中与庙里的神仙无异。 今天陛下游街,就像神仙下凡,拜一拜就能保佑平安。 街上值守的禁军披坚执锐,以鲜花为界限,禁止任何人僭越,违者立斩。 李平安挤开人群,凑近了看,鲜花竟然是真的花。 寒冬腊月,迎风绽放。 “茉莉、紫薇、兰花、绣球……竟然大部分是夏季品种,难道大乾已经有温室大棚技术?” “有几样娇气的花,温室中也难栽培!” 李平安啧啧称奇,朝廷当真手段不俗。 百姓见到鲜花反季开放,高呼祥瑞。 有人自称衙门里有人,鲜花从城外长春观运来,乃是观中真人为陛下祝寿,特意施展了法术。 也有人说是白云寺神僧,念诵了数日佛经,感动了种子,一夜之间生长绽放。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百姓对陛下又多了几分敬仰。 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歇业,门口有禁军把守,避免有贼人藏匿其中,行刺杀之事。 自有史以来,皇帝都是个高危职业。 平均寿命三十来岁,近半数的皇帝非正常死亡,且死因多种多样,呛死闷死气死吓死砸死摔死淹死…… 刺客手段千奇百怪,很难保障十成十安全,所以极少有皇帝出宫,更不愿暴露于闹市。 圣主不乘危,乃是古训。 李平安等到晌午,仍不见陛下銮驾。 直至未时,远远听见震耳欲聋的万岁声,如山呼海啸般涌来。 李平安踮着脚望了望,隐约看到一座明黄楼台,在白马的拖拽下缓缓行驶。 纵使有几分不爽利,也得乖乖跪地磕头。 百姓直视天子,乃大逆不道,让禁军抓到会株连九族。 李平安在大乾生活一年有余,发现到处都是规矩,说话办事都得小心谨慎。 从穿衣吃饭,到读书写字,甚至街上走路,都有相应的律法。违反了就是犯罪,轻则鞭刑杖刑,重则大逆不道。 这般严苛管理言行,才能更好的驯服百姓! 銮驾之上。 建武帝端坐龙椅,面带喜色,对左右百姓挥手示意。 “众子民,平身!” 百姓听到陛下认自己做儿子,顿时热泪盈眶,再次叩首山呼万岁。 旁边侍候的老太监,躬着身子说道:“陛下神明圣武,德被四海,明并日月,可比之圣祖!” 建武帝听到圣祖二字,眼底闪过冷色,面上笑容不变。 “你这老货,也学着蔡卿溜须拍马。” “老奴是发乎内心,眼前这政通民和的盛景……” 老太监马屁还未拍完,忽然听到阵阵惊呼,抬头看去,只见人群中钻出个青袍官儿,身后跟着一群百姓,强行冲开禁军挡在銮驾前。 “臣,京都巡察御史魏衡,有本奏!“ 魏衡跪在銮驾前,双手举着奏折,几个禁军吓得瘫软在地。 无论魏衡是对是错,只防守不利之罪,就够判个流放千里。 十来个百姓跪在魏衡身后,哭哭啼啼诉说冤屈,叫喊着求陛下主持公道,严惩贪官奸臣。 附近百姓沉默不言,骇然的看着青袍官儿。 戏文中有不少犯颜直谏的剧情,结局都是圆满落幕,皇帝爱民如子,斩了贪官,升了好官。 只是大家都明白,那是编的故事。 老百姓喜欢这种剧情,根本原因是现实太残酷,只能寄托于演义话本。 建武帝当着百姓的面儿,不好发怒,语气温和说道。 “魏爱卿,今天是朕的寿辰,且将奏折送去丞相府,先由周爱卿看过。” “陛下,臣已数次上书,周相敷衍了事。” 魏衡不给建武帝再推诿的机会,直接说出奏疏内容:“臣查明威远侯三十条大罪,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百姓听到威远侯的名字,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这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战功赫赫,统领京营,称得上军中第一人。 去年冬季,蛮族入侵。 威远侯奉命去北疆督战,捷报连连,传闻将成为大乾第一位异姓国公。 建武帝脸上喜色消散,冷声道:“魏卿在教朕做事?” “臣冒犯君父,属大不敬,自请革职入狱,全凭陛下发落。” 魏衡将官帽放在地上:“只求陛下严惩威远侯,为百姓伸冤,还死者公道,还我大乾朗朗乾坤!” 建武帝目光扫过周围百姓,忽然有些后悔巡街,否则轻易就能打发了魏衡。 随后看向随銮驾巡街的周丞相,魏衡就属于他治下的文官,怎么带的队伍,怎么组织的工作? 周丞相眉头紧皱,苦着脸不知怎么解释。 文武平衡是陛下的手段,也是百官认同的局面,平日里斗争都有尺度,绝不可能这般撕破脸。 无奈低声说道:“陛下,是否由臣出面将魏御史带走?” “他赌上了九族,你带不走!” 建武帝冷哼一声,稍作沉吟心有定计:“魏爱卿说说,威远侯犯了什么罪?” 魏衡明知陛下恼怒,却没有任何紧张,来之前已经安排好后事。 “其罪一,贪墨军饷!建武十二年,威远侯虚报北疆军卒数目,从户部冒领白银二十二万两!” “其罪二,倒卖京营军粮……合计贪墨三十万两!” “其罪三,卖官……合计四十二万两!” “其罪四,私吞田亩……合计五万七千亩!” “……” “其罪九,杀良冒功!威远侯嫡子捏造谋反之罪,诛冯家上下五百余口!” “……” “其罪十三,威远侯之子强抢王氏酿酒之法,草菅人命,并勒索五千两,人证物证俱在!” 魏衡念到这里,跪倒的百姓当中,爬出来个年轻人,自称王掌柜之子,求陛下为民伸冤。 “其罪十四,威远侯之侄,因口舌之争,深夜纵火,烧死孙氏一家十二口,人证物证俱在!” 又爬出来个百姓,半边脸都是烧伤疤痕,自称孙家唯一生还者,求陛下主持公道。 魏衡声音嘹亮,传遍四方。 前面几条贪墨罪状,数额虽大,却离百姓较远,听起来没有切肤之痛。 后面各种草菅人命的罪状,真实的就发生在身边,譬如旁边就是永兴坊,许多人还喝过十里香。 譬如冯家院子大火,衙门判的是意外。 感同身受,自然恼怒痛恨! 第22章二次杀劫 皇帝,勋贵,太监,官吏,百姓…… 千百种人,千百双眼睛,全都死死盯着魏衡。 希冀,敬佩,怜悯,冷漠,仇恨,幸灾乐祸…… 无数种情绪,凝成如山压力,却丝毫没影响到魏衡宣读罪状。 “其罪二十九,纵奴行凶!王二、李四等奴仆,白日调戏张李氏,欧杀其夫,躲入侯府不出!” 此案就发生在月前,遗孀张李氏哭哭啼啼,求陛下为夫伸冤。 建武帝目光幽幽,看魏衡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以七品官位查了这么多罪证,刚正又有能力。 “暂且压一压,可为太子潜邸。” 威远侯的罪状,不用查也知道八九不离十,称得上罪大恶极。 然而威远侯对建武帝忠心耿耿,既能领兵打仗,又是文武平衡的关键人物,将来还是新君的臂膀。 贪污杀人,不过纤芥之疾! 建武帝自登基之日起,就认为朝廷内外所有官员都贪,纵使不贪钱,也会贪权贪名。 即天下皆贪,择其能者用之! 目前,威远侯就很有用,以后没用了,也有足够的理由诛九族。 贪污的银子都得还回来! 建武帝还有第二层考量,前些日罢了礼部尚书,敲打了江南世家,今天借机惩罚威远侯,敲打武勋。 帝王平衡术,不止是势力平衡,还得左右来回拿捏。 “其罪三十,私藏重甲二十四具,意图谋反……” 听到最后一条罪状,愤怒仇恨又无能为力的百姓,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 朝廷不禁刀剑,对重甲防范极严,民间流传着“一甲抵三弩,三甲进地府”的说法。 魏衡刻意说重甲数目,也有典故在其中。 传闻大乾圣祖本是商贾,遭受前朝官吏敲诈勒索,迫不得已造反,最初就是铸造了二十四具重甲。 以此为根基,推翻前朝,建立大乾。 朝廷为了宣扬圣祖,特意写了几部戏文,老百姓都听过看过。 李平安眉头一皱,将众人护在身前。 “有些瓜,不能随便乱吃!” 趁着禁军不注意,一退再退,溜着墙边来到拐弯处,加快脚步跑回殓尸房。 銮驾之上。 建武帝面色阴沉,目光凶戾,再不复先前淡然神色。 前面二十九条罪状,在建武帝眼中不算什么,让镇抚司、刑部查案的动静大些,给百姓做出明君圣主的模样。 抓几个不要紧的小官,打杀几个奴仆,也就糊弄过去了。 此案过后,威远侯名声臭了,想要继续掌军,会比先前更加忠心听话。 建武帝带兵近五十年,登基三十八年,政治手腕早已炉火纯青,在魏衡告状的片刻时间,已经想好了处理方式。 敲打武勋,不失圣明,还能为太子谋一肱骨。 偏偏第三十罪是私藏重甲,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建武帝必须严惩威远侯,倒不是真的怕他谋反,身为开国之君,莫说二十四具重甲,再多十倍百倍也不怕。 根本原因是威远侯僭越,不听话,不懂规矩! “魏卿,这些罪名都是真的?” “三十大罪,证据确凿。” 魏衡抬头直视皇帝,话音铿锵有力:“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陛下铲除国贼!” “好!” 建武帝从牙缝里钻出个好字,下令道:“朕这就让镇抚司抓了威远侯,查清罪名后,依律惩处。” “吾皇圣明!” 魏衡叩首高呼,百姓闻言跟着磕头,山呼万岁。 皇帝果然是好的,一切都是奸佞的错! 建武帝挥了挥手,禁军立刻上前,将魏衡以及众苦主押了下去。 此时。 官吏百姓的目光都在魏衡身上,思索此人当真刚正,若能渡过死劫,将来必然是国朝栋梁。 人群当中陡然跃起数道身影,从四面包围銮驾,泼洒出漫天暗器。 老太监的视线,从未离开陛下半分,率先发现刺客,扯着公鸭嗓尖叫。 “护驾,护驾!” 建武帝面色淡然,挥手将老太监抓到身前。 噗噗噗! 十数道暗器打入体内,老太监脸色瞬间黑紫,惨叫声都未发出就断了气息,显然暗器涂了剧毒。 刺客个个都是武道强人,凌空飞跃数丈远,两三个呼吸就杀到銮驾前。 一波暗器偷袭,随行内侍死了大半,余下的拼死阻拦刺客。 “保护陛下!” 禁军高声呼喊,蜂拥冲向銮驾。 这时百姓当中又生变故,钻出不少健硕汉子,撕开袖子露黄巾,上面绣着魏字,三五个一伙抱住禁军。 摸出短刀匕首,对着脖颈胸膛乱捅。 有心算无心,禁军死伤惨重。 阻挠禁军之后,黄巾汉子开始砍杀无辜百姓,故意制造恐慌混乱。 一时间惨叫连连,鲜血迸溅。 寻常百姓哪经历过这等场面,尖叫着向四面八方跑去,将附近赶来护驾的禁军冲散,短时间无力支援。 此时。 刺客已经杀光了残留内侍,距离建武帝不过三四尺,能看清他脸上皱纹,鬓角白发。 “背弃祖宗者,当诛!” 为首刺客长啸一声,双手生出鱼鳞,指甲暴涨半尺,划破空气爆发刺啦声响。 建武帝没有任何惶恐,面上只有讥讽嘲笑。 “龙鳞卫,伪朝反贼……臭水沟的老鼠混一起,也就会些阴谋诡计了!” 话音未落,身边多了个紫袍老者,正是东厂楚督公。 双手横推真气如潮水般涌出,化作半透明的琉璃笼罩建武帝,十指连点真气激射,精准穿透所有刺客头颅。 建武帝吩咐道:“都是些冥顽不灵之辈,不用留活口。” “遵命。” 楚督公一拳打出磅礴真气,将龙爪刺客轰得粉碎,漫天血雨染红了拉车的白马。 建武帝南征北战十余载,经历多少大军厮杀,些许小场面不算什么,对着左右商铺挥了挥手。 一闪闪窗户打开,早就藏里面的禁军,弯弓搭箭,对街上人群进行覆盖式射击。 黄巾军以及无辜百姓,成片成片的倒地。 狭窄的街道,堵塞的人群,密集的箭雨,根本没有任何逃生机会,尸骸连成片、叠成山。 一连射了六七轮箭。 街上几无活人,偶尔有哀嚎声传出,立刻就引来攒射。 片刻之后,乾元大街又恢复了寂静。 建武帝冷眼扫过遍地尸骸,鲜血流淌染红地面,夹杂散落在地的鲜花,似是一张巨大的、绣着花的红毯。 “继续巡街。” 建武帝一声令下,尚且活着的官吏、禁军,立刻排好整齐队形。 楚督公担任车夫,抖动缰绳。 红马踩着粘稠的血浆,一步一个脚印,继续载着陛下巡游京城与民同乐。 第23章畏罪自杀 建武帝的寿辰,在安乐祥和中过去。 这只是忙碌的开始。 威远侯自江南起兵就追随陛下,打了四十余年仗,军中上下党羽遍布,三十大罪涉及了太多官吏。 镇抚司到处抓人,上至兵部,下至军营。 犯人为了立功赎罪,四处攀咬同僚,又引起下一轮抓捕。 兵部贪墨涉及户部、工部,再蔓延至吏部、刑部,短短几日天牢人满为患。 唯有清水衙门礼部没受波及,冷眼看着同僚入狱。 吃肉的时候不叫我,倒霉了咱就鼓掌叫好! 李平安也在忙碌。 寿辰的次日,柱子叔连续送了六板车尸骸,这还是周遭几个殓尸房分过的数目。 尸骸插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柱子叔面无表情,没有愤懑,没有抱怨,默默的推着板车离开。 “这才是个合格的收尸人!” 李平安犹记得前几个月,柱子叔背来个农人尸骸,胸口空洞洞让人掏了心脏,衙门说是遇到了野狗。 柱子叔忍不住骂咧咧,说衙门就会糊弄老百姓。 如今悲惨见得多了,心也就冷了,也知道有些话不敢说、不能说! 时隔半个月,殓尸房又站满了人。 李平安经历过雪灾的洗礼,对尸骸的同情,已经消磨到了最低,面无表情的拔箭、摸尸。 死者中不乏衣衫华贵者,然而箭雨之下,众生平等。 皇帝陛下公正的对待子民,不论贫穷或者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一视同仁。 “袖口里有碎银子。” “竟然有银票!” “这戒指不错。” “金牙镶的挺紧……” 这回摸尸收获颇丰。 铜钱、碎银子、血污的银票、染红的玉佩、折断的发簪…… 尸骸死因不可言说,经手的人可能畏惧鬼神,唯恐沾了不祥,没有搜刮就急匆匆送来殓尸房。 这笔钱来的很及时,中断多日的锁阳功,可以继续修炼了。 “咱这是不是吃人血馒头?” 李平安手抖了抖,忽然明白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可不是王朝末年! 建武帝方才三兴大乾,朝中人才济济,军中兵强马壮。 唯一称得上对手的,只剩下漠北草原蛮族,然而随着大乾国力不断上升,马踏狼王金帐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这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时代,封建王朝该有的弊病一样不少。 贪官污吏,冤假错案,杀良冒功,卖官鬻爵…… “开国才三十余年,就有这么多弊病,随着日积月累,几百年后又是改朝换代,难道大乾还能出一位四兴之主?” “不过这与我没关系,纵使哪天大乾没了,咱还是能端着铁饭碗吃饭!” 李平安可不是自我安慰,他爷爷做殓官时,恰逢乾坤剧变。 反贼攻破京都定下国号为魏,爷爷换上大魏的玄色皂隶巾当值,没几年建武帝重建大乾,于是又换回了大乾的藏蓝短打。 爷爷根据亲身经历讲述,那几年殓尸房忙得很,京城的官儿死了四五茬! 李平安不断自我安慰,咱只是个殓官,什么事都管不了,不摸尸就没法吃饭,更没法练武。 “我终究是让时代同化了!” 仅一年时间,原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有信仰有道德的青年,变成了冷酷的胥吏。 当天晚上。 李平安从噩梦中惊醒几次,只觉得房间里阴气森森。 毕竟死的那般惨烈,谁也会怨气不散,兴许会化作凶魂厉鬼寻人复仇。 “得快些收拾尸骸,三天一到立刻拉去埋了!” …… 翌日清晨。 李平安去东市换银子,经过乾元大街。 地面已经洗得干净,左右店铺门户紧闭,不知是不敢出来,还是全家死绝了。 仔细观察墙角砖缝,还差残留着黑红血迹。 寒风吹过,顺着衣襟缝儿钻进来。 李平安打了个哆嗦,赶紧加快脚步,拐了个弯走小路。 “以后非必要,可不能走乾元大街了!” 东市位于平康坊与常乐坊之间,论繁荣远不如西市,毕竟铺子卖的商品昂贵,目标客户也是东城的贵人。 人流量少很多,但是钱丝毫不少赚。 譬如李平安经常卖货的聚宝阁,背后东家不知是谁,表面上是普通当铺,真正赚钱的生意是销赃。 不管卖家是谁,不问东西来路,你敢卖聚宝阁就敢收。 李平安摸尸来的东西,属于殓官的隐形收入,然而大乾律法有破坏尸罪,类似于后世的辱尸罪。 古人事死如事生,谁也不想死后被开膛破肚。 所以殓官摸尸所得,属于台面下的潜规则,严格来说是赃物! 其他职位的胥吏,如狱卒、书吏、捕快等等,都有类似的收入,需要稳妥渠道换成银子。 销赃这种活,一般当铺真的做不了。 聚宝阁就是其中翘楚,稳妥销赃十几年,从未出过事,唯一坏处就是比市价低了三四成。 李平安熟门熟路进了聚宝阁,片刻后揣着银票出来,心底感叹。 “还是权力来钱快!” “咱辛辛苦苦摸尸,担惊受怕,大头都让人家赚了!” 回到殓尸房。 看着满身箭伤的尸骸,李平安又自我安慰,任凭聚宝阁怎么赚钱,改朝换代时全都得吐出来。 权力赚来的银子,终究会被新的权力所没收! “还是咱这铁饭碗吃的稳妥!” 李平安愈发敬仰迅哥儿,任何世界、任何时代、任何阶层,精神胜利法永不过时。 戌时左右。 天已经黑透了。 殓尸房响起咚咚咚敲门声,狱卒石三扯着嗓子喊。 “小安子,快开门,送席子来了!” 李平安正在做饭,听到声音连忙去开门:“这么晚了三叔还劳累,明儿再送来也不晚。” “这个是加急的。” 石三从板车上拖下卷草席,与李平安抬进门,寻了个空闲地方扔下。 掀开草席看了眼,血淋淋的尸骸染红了囚服,死因更不用问,必然是畏罪自杀。 仔细瞧了瞧,竟然是个熟人。 李平安面色变了变:“这不是……” 石三无奈叹息:“镇抚司直接抓的人,送到牢里就这样了,否则还能给老郑一个体面。” 死者正是郑差拨。 那个制造畏罪自杀的人,终究被畏罪自杀了。 第24章皇帝老了 郑差拨走的很不体面。 往上数几代都是牢里的老人,即使因罪入狱,也会好吃好喝不上刑,死前给留个全尸。 这是天牢的潜规则。 一是给自个儿留后路,二是免得犯人胡乱攀咬。 狱卒,或者说所有胥吏,没有哪个是清白干净的,只要肯查就都有罪。 譬如书吏,惹得上官不高兴,随意寻个罪名就能送进牢房。 譬如殓官,明明没有任何俸禄,还要倒贴收尸人铜钱,却能吃喝不愁攒下家底。 更勿论油水丰厚的狱卒,哪个在京城没个院子? 胥吏从不靠俸禄活着,靠的是这身虎皮! “四叔啊四叔,咱得让你走的体面。” 李平安取来竹箱,仔仔细细的帮郑差拨整理遗容,缝补伤口,擦去血污,脱了囚服换上寿衣。 安详的躺在草席上,一如去年冬天王掌柜。 “咱不信佛门,却不得不信因果。” 李平安做不了好人,却也不会去作恶,免得哪天遭了报应。 第二天一早。 郑差拨的儿子郑大宝来殓尸房领尸骸,见到父亲安详模样,给了李平安五两银子。 “多谢平安哥。” “应该的。” 李平安轻轻摩挲银锭,若有所思。 郑家顶梁柱走了,郑大宝仍然出手阔绰,显然已经有了来钱路子。 “应该是接班了!” 狱卒同样是铁饭碗,父子相继薪火相传,极少在外边招人。 一是外来的人不懂潜规则,得从头教导。二是怕招进来个正直的,看不过眼举报了。 能否告倒说不准,终归让朝廷面子不好看! “四叔或许是真的自杀,担下了所有罪名,用命给儿子铺了路。” 酷刑审讯王掌柜的绝不止一个人,而且没有狱中官员点头,威远侯府也指挥不动狱卒。 现在死无对证,案子也就结了。 狱中官吏感念郑差拨恩德,招郑大宝做狱卒,也就顺理成章。 往后几日。 石三天天送来官员尸骸,多是贰官副手、七品以下。 官员家属来领尸骨时,没人喊冤,显然死者屁股不干净。 这些死了的不是因为贪墨,而是倒霉、运气差,三十条大罪总得有人顶缸背锅。 那些活着的也不是没贪,暂时有用而已。 “看样子,威远侯是倒不了!” 李平安经历过寿诞之变,见到死于箭雨的百姓,对“朝廷”是个什么东西,认识的愈发清楚。 随着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丝改变世界的念头消失,再回过头来看朝廷,反而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皇权稳固,大过一切! …… 皇宫。 勤政殿。 几十支手臂粗的鲸油蜡烛,无烟无味,照的宫殿明亮如昼。 建武帝在批阅奏折。 登基称帝至今,三十八载从未有过懈怠,所有奏折都会亲自批阅,丑时之前几乎没睡过觉。 幸好武道根基浑厚,换个皇帝早就累死了。 临近子时。 新上任的总管太监康公公,低声提醒道:“陛下,太子在殿外,已经跪了六个时辰了。” “唔,让他进来。” 建武帝活动了下腰身:“老了老了,才一会儿就腰酸腿疼,当年朕可是能领兵冲阵,斩将夺旗的武将!” 康公公拍马道:“陛下万岁长寿,龙精虎猛,才不会老呢。” “天下人都喊朕万岁,谁又能真的万岁,连圣祖都不能……” 建武帝声音飘忽不定,似是自嘲,又似乎意有所指。 片刻后。 两个内侍扶着太子赵信进殿,跪在台阶下三叩九拜。 “儿臣拜见父皇。” 赵信是建武帝原配所生,年岁已经五十有一,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单看模样似是建武帝的同辈。 “起来吧,赐座。” 建武帝直接问道:“太子打算为威远侯求情?” 赵信屁股还未沾锦墩,闻言又起身跪下:“儿臣恳请父皇,念在威远侯过往功劳,宽恕其罪责。” 建武帝毫不客气的说道:“难道不是看在你岳父的份上?” 威远侯嫡女是太子妃,也是太子坐稳东宫的最大助臂。 现在的崔皇后原本是贵妃,先皇后驾崩后承继后位,膝下两位皇子,年岁与赵信相差颇大。 赵信吓得面色苍白,沉默许久,鼓足勇气说道。 “父皇说的不错,威远侯对儿臣忠心耿耿,自是不能不救。” “威远侯私藏重甲,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建武帝颇为满意的颔首,以前太子性子温和懦弱,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天总算有了几分担当。 赵信来之前早有腹稿:“威远侯所有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还请父皇责罚!” “记得今日所说,日后威远侯再犯错,朕直接罚你。” 建武帝拿起张空白圣纸,挥手扔到赵信跟前:“名字自己填,朕要你杀三成,贬三成,放三成!” 仅有勇气做不好皇帝,还要学会杀人。 “儿臣遵旨。” 赵信连连叩首,未曾想这般简单救了威远侯,些许罪责、骂名不算什么,稳固太子之位最重要。 说罢,高举圣旨退出勤政殿。 建武帝望着殿外夜色,黑沉沉无边无际,忽然叹息道。 “朕很想将威远侯斩了,还有那些个贪官污吏,全部诛九族,还大乾百姓一个公道!” 镇抚司将威远侯案扩大化,就是出自建武帝的授意。 如今牢里关着的不止武官,还包括吏部户部的文官,甚至有不少赵氏皇族勋贵。 由于抓的官员太多,早朝列队出现许多空缺,看起来参差不齐。 随着镇抚司深入调查,得知官员贪腐之严重,连建武帝都感到触目惊心。 当年横扫天下的老兄弟们,或多或少都变质了,恢复朗朗乾坤言犹在耳,转眼就成了大乾的蛀虫。 “只是,朕真的老了!” 建武帝自家人知自家事,靠着武道强撑精力,说不准哪天就驾崩。 换做二十年前,定会杀个血流成河。 “陛下也是为了国朝安稳考虑。” 康公公躬身道:“太子宽厚仁慈,将来定是位仁君,天下黎民百姓有福了!” 眼见赵信持空白圣旨,施恩于狱中官吏,显然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后宫那位彻底没机会,赶紧拍马屁说好话。 内侍是皇家奴仆,无论现在权力多大,待到新君登基都得推倒重来。 “希望如此。” 这也是建武帝的考量之一。 武皇帝之后,接文皇帝休养生息,有利于国朝延绵。 第25章白日遇鬼 腊月二十五。 菜市口。 犯官跪成一排,刽子手挥刀斩首。 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鲜血喷出几尺,染红了青石地面。 百姓欢呼陛下万岁、朝廷英明。 今年冬天百姓活得不容易,先是雪灾,后有寿辰,终于看到砍贪官脑袋,可算不用憋屈着过年了。 李平安混在人群里,想不通百姓高兴个啥。 官吏贪污的银子,归根结底出在羊身上,现在砍头了也不见还回来。 苦一苦百姓,杀一杀贪官,里子、面子全让朝廷赚了! 听了片刻,恍然明悟。 杀大官的时候欢呼声大,杀小官的时候欢呼声小,原来老百姓单纯的喜欢看砍官老爷脑袋。 这是源于阶级的根本对立,谁让咱不是官老爷呢? 脑袋很快砍完,老百姓意犹未尽的散去,李平安忙不迭的推着板车去收尸。 今天的犯人不一般,个个都是官身。 罪名没定下来之前,牢里狱卒好吃好喝伺候着,名单确定之前可不敢搜身,所以留下的油水多。 也不用担心犯官族人报复,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明后天上路。 “这个户部主事有钱……” “五品官,今儿最大的……” “一颗带金牙的脑袋,身子在哪?” 李平安拎着颗头颅,四下扫了眼,看到兴庆坊的殓官吴二拖着无头尸骸,正寻摸脑袋去哪了。 “二叔,接头!” “诶。” 吴二伸手接过脑袋,顺势转了个圈儿,刷的扔到了板车上。 旁的殓官纷纷叫好,大家都恨透了这些个贪官污吏,与先前诛九族的待遇迥然不同。 平日里不敢招惹,现在人人都踩一脚! 谁冤枉谁活该,老百姓心里明镜似的。 李平安推着板车回殓尸房,摸尸后就随便晾着,也不给贪官缝头,他们不能轮回转世是好事。 往后几天,每天都有犯官砍头。 直至大年三十,菜市口的血就没干过,凝结成了厚厚一层赤痂。 除夕。 子时一到。 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这个时代年味儿很足,再穷的百姓也会扯几尺布,吃顿年夜饭,买几串爆竹辞旧迎新。 殓尸房院子。 没有爆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李平安孤零零一个。 如同去年一般,煮了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 李平安斟满酒杯,对着月亮敬了敬,然后将酒洒在院中。 从盘子里夹了个饺子,囫囵着吃到嘴里,烫的他呼呼呼哈气,雾气朦胧中烫的眼泪都流出来。 “又一年!” …… 翌日。 李平安从酒醉中醒来,已经是下午。 歇息片刻,热了昨天剩下的饺子吃,已是傍晚时分。 “大年初一,合该……批判!” 李平安关门落锁,揣着手走在街上。 街道两旁的商铺点上红灯笼,门窗还挂着红纱布,一连串的烛光红影,看起来颇有几分喜庆。 很快来到春风楼。 远远就闻到了脂粉味,听见姑娘的娇笑声。 “大爷,来玩啊!” 李平安一进门,就感觉到温度上升了许多,暖意浓浓,与外边天寒地冻俨换了季节。 一楼散座点了壶酒,欣赏台上姑娘跳舞。 浅吟慢酌小半个时辰,只喝了半壶,谁来勾栏是为了喝酒? 台上跳舞的姑娘换了,听老鸨介绍是前年的花魁,花名芙芙,刚上台就引得客人们欢呼追捧。 听旁边客人吹嘘,芙芙姑娘梳拢价是千两黄金。 梳拢后也要千两白银才能留宿,现在一年过去,只需要百两就能共度春宵。 “早买早享受,晚买有折扣?” 李平安注意到伴舞的苏姑娘,召来侍女放下一锭银子,指名打赏给她。 侍女提醒道:“苏姑娘只跳舞,不接客。” “知道。” 李平安近些日发了两笔财,轻轻松松拿出二十两大赏,助力苏明远早一日抱得佳人归。 侍女将银子交给苏姑娘,低声说了几句。 苏姑娘眉眼流转,自从不接客之后,少有如此大额收入了。 走下舞台来到李平安桌前,做了个万福,拎起酒壶倒满杯子,很是痛快的连饮三杯。 “奴家拜谢客官。” “……” 李平安很想说,银子拿走,莫要喝我酒。 春风楼听曲的规矩,座位前必须有酒或者果盘,囊中羞涩的李平安,只会点一壶最便宜的竹叶清。 本就不多的酒,三杯几乎见底。 “亏了亏了。” 李平安又看了会跳舞,侍女问了两回上酒,略带遗憾的离开的春风楼。 冬日昼短,天色已经黑透了。 凛冽寒风呼啸哀嚎,吹在脸上冷入骨髓,隔着高高的门槛,与温暖的楼内仿佛两个世界。 李平安紧了紧衣襟,揣着手缩着头向家走去。 半路上见到一团黑影,蜷缩在墙角,走近了发现是个已经冻死的流民。 寒冬腊月,只穿着单衣短打。 流民怀中还抱着个孩童,由于生的太过干瘦,分不出性别年岁。即使他竭尽全力的为孩子遮风取暖,结局也是冻死在街头,看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或许临终前在咒骂老天爷。 黝黑枯瘦的大小尸骸,与街上喜庆的红灯笼,共同组成了扭曲又和谐的画卷。 李平安抬头看到漫天阴云,京城又要下雪了。 “咱就别抢柱子叔的饭了。” 脚步不停的走过去,就像没看到路有冻死骨。 …… 正月初五迎财神。 商铺开门营业。 晌午。 李平安揣着犯官尸骸摸出的财货,去聚宝阁换钱。 穿过乾元大街时,瞅了眼禁军屠戮百姓的路段,已经恢复了往日热闹。 只是赵家当铺变成了钱家酒楼,孙家客栈变成了李氏粮店,茶楼也换了招牌,变成了一家成衣铺子。 喧哗热闹,人声鼎沸。 仅仅一月过去,什么痕迹都不剩了。 李平安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总感觉他们的表情很僵硬、苍白,说话声也飘忽不定,囫囵不清。 “这青天白日的,不会闹鬼吧?” 正迟疑不定,胸口衣衫忽然发烫,城隍庙求来的驱邪符无火自燃,转眼化作黑灰粉末。 李平安转身就跑,没有任何犹豫,远远绕过两个坊市,再折返去东市。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咱一点儿也不想招惹。 话本中女鬼美艳痴情,都是书生尤其是穷书生的臆想,当真遇上了十之八九被吸干阳气。 再者女鬼只爱俊俏书生,长得不赖的留下,老的丑的就嚼吧嚼吧吃了。 谁知道聂小倩遇到宁采臣之前,吃了多少人! 李平安自知长相平平无奇,还是个腌臜胥吏,可没资格刷脸活命。 第26章燕姓道士 夜深人静。 李平安站在房顶,远远望向乾元大街。 与附近灯火闪烁的街道对比,很快就发现诡异之处。 “那段街道,竟然没有任何人家亮着灯!” 京城商业繁华,夜间也有不少铺子营业,乾元大街更是京城主干道,商铺鳞次栉比,总不至于全都关门。 “以后可不敢路过了,白天也不行!” 李平安仔细感应全身,没有任何不适,方才稍稍安心。 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不敬畏。 “以后得天天观察,哪天黑灯范围扩张了,赶紧去城外避祸……” 李平安不会也不敢插手此事,连报官的心思都没有,只祈祷有个高人路过,顺带手斩妖除魔。 至于乾元大街的百姓,自求多福吧!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不是话本小说、传奇演义,斩妖除魔的侠客大多都死了。 所以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就收起那些该死的同情心,免得好事没做成,反而将自己赔进去! …… 翌日。 城隍庙。 香火愈发鼎盛,信众摩肩而至。 去年夏天,不知从哪里流传出,城隍神拘魂斩陆都统。 故事讲的活灵活现,恰好“以民告官”的热度未消,两相结合成了仅次于陛下寿诞的热门话题。 胖庙祝抓住机会,将案子苦主请到城隍庙还愿。 苦主当着信众的面,讲了城隍托梦的故事,真假暂且不知,香火钱倒是收了个盆满钵满。 胖庙祝将三成香火钱赠与苦主,以显城隍恩德。 苦主在城隍庙附近租了个铺子,卖些点心果子之类,逢人便讲托梦之事。 信众喜欢听显灵故事,就经常去铺子里花钱,点心味道又不错,短短一年就将店铺盘了下来。 “当真是命运无常啊!” 李平安听说此事,不禁啧啧称奇。 去年那母女穷的丧车都雇不起,家中没了顶梁柱,在吃人的世道很难活命。 按照大多数孤女寡母的命运,等不着心思不纯的人欺负,她亡夫族中亲戚就会吃绝户。 然后将母女二人赶出家门,甚至卖入勾栏。 未曾想母女得了城隍爷庇佑,等闲人不敢欺负,又有了店铺营生,吃喝不愁。 排队进入城隍殿。 李平安奉上三支香,对着神像叩拜,最后捐了十两银子。 发放灵符的胖庙祝喜笑颜开,即使城隍庙日益灵验,也少有人这般阔绰。 毕竟只是小神小庙,信众多是中下层百姓,京城的高门大户都去道观寺庙烧香祈愿。 “城隍爷定会保佑居士。” “大师,能不能多给几张?” 李平安指着驱邪符说道:“这些天总做噩梦,兴许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可以!” 胖庙祝眼睛一亮,直接给了十数张符篆,抬头看了看城隍神像,压低了声音说道。 “居士需不需要更高妙的驱邪法门?” 李平安连忙点头:“请大师教我。” 胖庙祝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动:“这需要看居士虔诚不虔诚……” 李平安顿时会意,从袖口摸出张银票放进功德箱。 “城隍爷说了,居士很虔诚!” 胖庙祝从桌案的香盒中摸了把香灰,用符纸包好:“居士遇到邪祟,将香灰洒出即可。” “多谢大师。” 李平安将香灰收进袖口,驱邪符有作用,香灰大概率也有用,转身离开几步忽然回头问道。 “大师信不信神?”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钱,就没法宣扬城隍爷为民除害的事迹!” 胖庙祝眉宇带笑,不在意李平安的嘲讽,摸了摸略显肥胖的肚腩,竟然生出几分禅意。 …… 从城隍回来。 李平安观察了几日,发现乾元大街的黑灯区域,没有任何扩张迹象。 没了担惊受怕,吃得饱睡得香。 日子回归了往日平淡,练武、摸尸、吃饭,偶尔去春风楼批判万恶的旧社会。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五黄六月。 李平安去年讨厌夏天,尸骸发臭、功德减半,今年觉得夏天很不错。 这天。 殓尸房来了个不速之客,收尸人高老二。 高老二平日里捡到尸骸,都是背去平康坊的殓尸房,今儿背着尸路过柳树街,不顾规矩的停下说话。 “小安子,人家德爷多给咱五文钱。” 德爷是安定坊的殓官,与李平安爷爷一辈,在殓官中颇有威望。 “这价钱,咱没得赚啊。” 李平安先是心底一虚,莫非多给两文钱的事暴露了。 高老二嘿嘿笑道:“那可就没办法了,我可听说,不少收尸人都去了德爷那里。” 说完,背着尸骸离开。 李平安眉头微皱,望着高老二的背影,思索德爷怎么就坏了默契。 殓官和收尸人并非上下级,一个是体制内,一个是平民百姓,更准确的说是雇佣关系。 本该殓官收尸背尸,嫌弃劳累辛苦,外包给了收尸人。 殓官靠着尸骸,可以获得摸尸、住宿、家属答谢、贩卖丧葬用品等等收入,平均下来一具尸体数倍于五文钱。 按照市场规律,为了让收尸人多背多送,殓官应该提高价钱。 结果没有。 一百零八坊的殓官私下里商量,定死了五文钱,谁也不能涨价。 收尸人有意见也没用,殓官随时可以换人收尸,街上流民有的是,有钱赚绝不会嫌弃晦气。 “德爷把价格翻了倍,别的殓官跟不跟?” 李平安沉吟片刻,决定任由他们去争抢,先躲在后面看戏。 随大流,不冒头。 …… 七月初七。 中元。 斜风细雨,连续下了几日。 李平安打着伞,拎着刚买来的锻体药丸,走在石板长街上。 远远望见。 殓尸房外站着道黑影,牵着匹乌骓驹。 走近了方才看清,黑衣汉子体型雄壮的过分,身高不比智刚差,横向还要胖上几分,站在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背上五根枪,腰悬两柄刀,显然不是个好惹的江湖人。 那乌骓驹同样生的雄壮威武,浑身上下如同墨染,黑中透亮,无一杂色。 李平安问道:“这位大侠有何事?” “我可不是大侠,燕赤霄,昆仑观的道士。” 燕赤霄站着与马头齐高,愈发显得雄壮威武,脸上遍布胡须,恍若话本中的立地人熊。 “燕某听闻有鬼物害人,赶来京城查探,眼见天色已晚,便借宿几日。” 李平安听到鬼字,立刻想到乾元大街,只是没听说有鬼害人,或许是道观、佛寺有特殊消息渠道。 鬼神之事,说不清楚! “我就是这儿的殓官,看道长不像缺钱的样子,为何要住在殓尸房?” 第27章纯阳大阵 殓尸房的住户主要有两种。 大多数是尸骸家属是异乡人,或者城中没有房产,就住在后院守灵七天。 少部分如智刚,没钱又胆子大。 燕赤霄让开门口,看着李平安开锁,解释道:“殓尸房比客栈安全又便宜,燕某到任何县城,都是在殓尸房住宿。” “安全?” 李平安心生疑惑,寻常人都觉得殓尸房晦气、阴森。 来到后院。 燕赤霄将乌骓马拴好,摸出锭银子:“居士可否提供饭食?” “道长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咱去街上买。” 李平安接过银子,说话有几分恭敬。 说成是低三下四也没错,与奇人异士打交道必须小心,摸不清脾气之前,说错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 我不吃牛肉,可不是玩笑话! “燕某喜好喝酒,其他的并无忌口。” 燕赤霄从怀里摸出个令牌:“居士无需担心,燕某挂着三十六州总捕头,绝非江湖歹人。” “见过燕大人。” 李平安顿时放心,虽不清楚总捕头是几品,但大家都在体制内,相当于同一帮派的成员。 出门置办了几坛烈酒,几样卤肉小菜,与燕赤霄在树下共饮。 “敢问道长昆仑观在哪里?” “昌州璞县,无名小观。” “大几百里路程,当真辛苦。” “燕某多数时候四海为家,早已习惯赶路。” “道长知不知道昌州出了大贪官?” “路思才,户部员外郎,涉嫌倒卖军粮,去年年底斩首示众,路家三族都流放岭南了……” 两人吃饭闲聊,三五碗酒下肚,关系亲近了许多。 李平安终于忍不住问道:“燕大人,为何说殓尸房安全?” “燕某无品无级,挂着总捕令牌只是为了行走方便,莫要称大人了。” 燕赤霄喝酒与智刚有几分相像,大碗酒哗啦啦倒进嘴里,一坛十斤酒入腹,肚子不见丝毫涨大。 “居士既是殓官,可知殓尸房源自何时?” “传闻是圣祖建造。” 李平安平日里去街上听曲听书听戏,听最多的就是大乾圣祖的故事,将其吹捧为古往今来第一皇帝。 千年前大乾境内并非一国,而是十几个国家互相乱战。 圣祖造反夺了前朝皇位,又征战四方,横扫天下,统一了三十六州。 修律法、创科举、改官制、搞发明等等,国朝改革涉及方方面面,堪称以一人之力将社会从奴隶制变成了成熟的封建制。 对比前世,从秦到唐宋,经历了上千年之久。 李平安在书铺翻看国朝纪要,读到圣祖经历,忍不住怀疑是个穿越者前辈。 “居士说的不错。” 燕赤霄点头道:“圣祖建殓尸房,可不止是防止疫病,更多是为了杜绝滋生鬼物。” 李平安闻言又惊又喜:“竟有这般功效?” “殓尸房无不建在阳脉之上,尸骸停放两三天,残魂怨念尽数湮灭。” 燕赤霄解释道:“尤其是京城百零八个殓尸坊,构成纯阳风水大阵,将皇宫拱卫其中,纵使鬼王也不敢靠近。” “竟然有如此奥妙。” 李平安恍然明悟,之前就疑惑殓尸房位置。 永兴坊是上等坊市,柳树街繁华热闹,偏偏朝廷就选了个临街大铺面,专门用来停放尸骸。 原来是阳脉所在,又是风水大阵一部分。 李平安知道了这个秘闻,更不愿离开殓尸房了,能刷功德又安全,简直是为自个儿量身打造。 “道长,鬼物因何而生?怨气还是阴煞?” “这世上本没有鬼怪……” 燕赤霄抬头看天,湛蓝夜空幽深恐怖,倏然间语气满是低落消沉。 “人生不过须臾,有些事知道了会绝望,不如懵懂的活到死,居士就当鬼物是冤死之人的报复吧!” 李平安没有继续追问,活得久早晚能知道。 燕赤霄问道:“居士可知京城哪里生出怪异?” “乾元大街。” 李平安只说了四个字,没有解释鬼物来历,即使燕赤霄看起来像个好人。 寿诞之变,成了一个许多人都知道,却严禁议论的秘密! …… 春风楼。 三楼包厢是半开放式,正面挂着半透明轻纱。 收起来,可以居高临下看舞蹈,落下去,可以与姑娘深入交流。 齐世恩慵懒的躺在软塌上,左拥右抱,有姑娘斟酒,有姑娘喂葡萄,前面姑娘捶腿,后面姑娘揉肩。 老鸨恭敬的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这位是威远侯的幼子,曾官至镇抚司千户,涉嫌冒功、杀人等等罪名,削去官职成了白身,禁足半年多才放出来。 失了官职,齐公子气焰反而更加嚣张。 威远侯案结束之后,京城谁不知道齐家是太子心腹,未来新君的左膀右臂。 楼下舞台。 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姑娘,随着丝竹声起舞,新晋花魁温温姑娘听说齐公子来了,使出浑身解数,施展各种魅惑动作。 万一入了齐府,哪怕做个小妾,也是梦寐以求。 “叫她上来!” 齐世恩指着舞台,花魁后面的姑娘,看起来有些书卷气,比寻常风尘女子多了别样诱惑。 老鸨面色微变:“公子爷,苏姑娘许了人家,卖艺不卖身,要不叫温温姑娘上来?” “掌嘴。” 齐世恩话音落下,站在身后的护卫身形一闪,啪啪两声将老鸨抽飞出包厢。 “什么东西,也敢与本公子讨价还价?” 老鸨顾不得擦脸上血迹,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下楼,将苏姑娘带回包厢。 苏姑娘忍住恐惧,施礼道:“见过齐公子。” 齐世恩上下打量片刻,满意点头:“你们下去吧,今晚就由她来陪本公子。” 苏姑娘面色一白,拒绝道:“齐公子,奴婢只卖艺不卖身,不能……” 哗啦! 齐世恩不等话说完,拎起茶壶就砸过去,茶水烫的苏姑娘肌肤通红。 “很好!很好!方才半年不来,春风楼胆气见涨,一个小小娼妇也敢拒绝本公子?” 苏姑娘吓得腿脚发软,祈求说:“奴婢已经攒够了钱赎身,以后就是良家女子,还请齐公子饶过。” 说着面带哀求的看向老鸨,然而老鸨噤若寒蝉不敢应声。 齐世恩面色愈发阴沉,他并非真的看上了苏姑娘,也不是一定要与她过夜,然而接连拒绝引起了怒火。 “这满京城的女子,不论是不是良家,本公子想睡哪个就睡哪个!” 第28章因果循环 苏明远来到春风楼,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衣衫破碎,伤痕累累。 “这是她的身契,早知道这样就不拖着了。” 老鸨取出个红木箱,叹息道:“楼里有不少姑娘,看似遇到了好人家,结果十之八九是骗人骗钱。” “苏公子莫要怪罪,老身只想试试你真心!” 旁边站着几个姑娘,平日里与苏姑娘要好,听到老鸨的话忍不住掉眼泪。 “多谢。” 苏明远不在乎她们真心或者假意,打开木箱拿出身契,没有动赎身银子。 从怀里掏出个手帕,本来打算送给苏姑娘做礼物,现在用来蒙住脸,抱起尸骸离开春风楼。 片刻后。 李平安听到敲门声,开门见到双目无神的苏明远,瞥了眼女子尸骸,看不到脸也猜到是谁。 “节哀顺变。” 殓尸房内有棺材墓碑,街上请来石匠刻了字。 ——故妻苏门苏小月之墓,建武三十九年七月初八。 李平安到现在,才知道了苏小月全名,将她入殓后问道。 “打算怎么做?” “今年春闱我又失利了。” 苏明远语气中充满无奈,即使知道仇人是谁,然而穷苦平民连一丝报仇的希望都没有,只会平白送死。 李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纯粹安慰,没有任何鄙夷。 这是普通人的选择。 苏明远叫了辆丧车,将棺材墓碑纸钱装上去,让车夫拉去城外乱葬岗。 李平安提醒道:“苏公子,可以在我这停灵几天,直接拉去埋了,可能会发生些不详……” 苏小月生前显然受了折磨,死不瞑目,怨气极重。 据燕赤霄所说,鬼物除了复仇执念,还会仇恨任何活人,包括生前的亲人好友。 “不详……” 苏明远反问道:“那不是好事吗?” 李平安微微一怔,觉得有道理,活人报不了的仇可以由死人来报。 傍晚时分。 燕赤霄回了殓尸房,神色颇为凝重。 “经居士指引,燕某去了乾元大街,发现那里的人都沾着鬼气!” “什么是鬼气?” 李平安对妖魔鬼怪很好奇,并非想要降妖除魔,而是真正的了解它们,以后遇到了才能保命活命。 燕赤霄解释道:“鬼气是凶魂厉鬼炼化过的阴气,类似于武道真气,不过更加诡异难缠,生人沾染了就会阴阳失衡,气血两衰。” 李平安好奇问道:“道长能抓鬼降妖,莫非是传说中的修仙之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修仙之法,都是佛道二教哄骗信众的杜撰!” 燕赤霄毫不留情的嘲讽,丝毫没在意自己就是个道士。 “燕某先锻体,后练真气,灭了不少作妖魔鬼怪,却从未听闻谁在真正修仙。” 李平安诧异道:“修仙还有假的?” 燕赤霄颔首道:“诸如弥勒教、白莲教的那些个妖人,仗着奇门异术装神弄鬼,画个符,驱个鬼,在百姓眼中不就是仙人?” “确实如此。” 李平安心底稍安。 这世上若有神仙,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 或许神仙神念扫过京城,将李平安揪出来炼丹,或者仙人在天上斗法,余波落在地面,李平安在迷茫中灰灰了去。 亦或者掐指一算,建木枝藏不住了。 “多谢解惑,关于乾元大街的事……道长可以夜间打晕个衙役,问一问就知道鬼物来历了。” 李平安投桃报李,帮着燕赤霄捉鬼。 “道长,白日里来了个朋友,直接将冤死的家人葬了,会不会出意外?” “葬在了哪里?” 燕赤霄说道:“某些阴脉凶煞之地,不宜下葬,又是冤死,很有可能会起尸。” “城外乱葬岗。” “那就无妨。” 燕赤霄说道:“圣祖选的乱葬岗,乃是天然至阳之地,否则埋了亿万尸骸,早该出惊天剧变了!” 李平安放下了担忧,却又有些空落落。 圣祖的初心或许是好的,让世上少了鬼物作乱。 然而冤死的人进了殓尸房、埋在乱葬岗,失去了最后报仇的机会,也不知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 乱葬岗。 阴风呜咽哀嚎。 由于近两年埋的新鲜尸骨多,养活了大群的乌鸦。 扑棱棱—— 嘎嘎嘎—— 兴许是吃多了死人,让乌鸦也不再畏惧活人,睁着赤红双瞳,看到丧车来了就发出欢快的怪叫。 咔嚓! 苏明远又挖到了骸骨,看那残破的囚服,或许是年前砍的贪官。 “生前机关算尽,死后落得个孤魂野鬼!” 站在乱葬岗高处,环视四面八方。 这里埋过朱紫勋贵,埋过奸佞反贼,也不知夜半鬼话的时候,是纵论朝政,还是骂几句狗皇帝! 当真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苏明远感慨片刻,换个地方继续挖,结果没多深又挖到犯官尸骸。 车夫催了几回,见他仍然固执的找地方,卸下棺材墓碑驱车回城了。 “我没能力给你报仇,怎么也得寻个清净地界,将来我也死了,请平安兄弟帮着挖坑,咱们夫妻再葬一起!” 苏明远挖累了,就坐在棺材旁念念叨叨,歇息好了就继续挖。 夜幕降临。 月光冷峭凝寒,洒在地面,仿佛铺了层惨白。 乱葬岗愈发的阴冷、荒芜、凄凉,裸露地面的枯骨和漆黑的棺木,弥漫着死亡的沉重和压抑。 苏明远闷头挖坑,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终于寻到了个清净地界。 土中的骨头老旧腐朽,应该不是新葬的尸骸,主人早已轮回去了,也就不会打扰妻子长眠。 清理枯骨,下葬填土,立碑烧纸…… 苏明远机械的挥舞铁锹,整个人都没了知觉,终于累瘫了躺在地上。 望着清冷的月亮,忽然觉得立刻死了也不错。 “传说这片葬地是圣祖开辟,那般英雄豪杰,千百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更何况我这等小人物,不过是天地过客,历史的尘埃!”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如撞死在墓碑前,以示夫妻忠贞不渝,全了那同生共死的誓言。” “有人瞧见了我的尸骨,将故事流传出去,编成话本、戏剧,或许能活得更久远……” 苏明远思绪混乱,灵魂意识出窍,肆意的飘浮游荡。 嘎嘎嘎—— 刺耳的怪叫惊醒了苏明远,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 一只乌鸦站在脸上,黑眼珠乱转,似乎在打量从哪里下嘴,看到尸体突然活过来,吓得扑棱棱飞走。 苏明远拄着铁锹站起来,与妻子做个告别,临走前瞥见坟头旁的枯骨堆。 “这是什么?” 枯骨中混着个兽皮包裹,昨晚夜色昏暗,累得神魂颠倒晕晕乎乎,直到现在才发现。 苏明远打开兽皮,里面有封信。 片刻后。 一阵痛快的笑声响彻乱葬岗,吓得清早的行人纷纷绕路,用不了多久又传出坟地闹鬼的流言。 第29章赤霄斩鬼 子夜。 乌云遮月,漆黑不见五指。 叮铃铃…… 床头铜铃声响起,李平安倏然睁眼,双手抓住了两个粉包。 石灰、毒粉。 致盲加眩晕控制敌人,再根据情形偷袭或逃跑。 默默装睡等了会儿,没听到任何脚步声,李平安撩开床帘偷摸观察,门窗边沿的灰尘完好无缺。 从后墙洞钻出去,爬上屋顶四下查看,没看见任何人影。 “莫非是夜猫子?” 李平安眉头微皱,连接铜铃的丝线四五丈长,小体型动物踩到、撞上动静很少。 正犹豫回屋睡觉,还是去春风楼听曲,人多热闹的地方比较安全。 轰! 一声巨响从东面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尤为震耳。 “那里是……” 李平安心中一动,打开西厢房门,里面燕赤霄果然不见了踪影。 回到房顶,环视四周,不远处有棵几百年古树。 脚步连点纵身飞跃,迅速爬上树梢,居高临下望向乾元大街,只见雷光闪烁,轰鸣声连绵不绝。 “道长在和厉鬼厮杀?” 李平安好奇得心痒痒,但是绝不能靠近。 高人斗法,凡人遭殃。 看那房倒屋塌的声势,堪比小范围的地龙翻身,余波扫过就能将人打死。 坊间一盏盏灯亮起,胆子小的百姓躲屋里发抖,胆子大的站房顶观望。 当当当! 衙役敲着铜锣,走街串巷高声呼喊:“伪朝反贼屠杀百姓,朝廷军队正在镇压,严禁靠近,严禁……” 百姓听到这话,连忙回屋熄灯堵门。 万一反贼冲出包围,四下逃窜,很可能就是灭门灾祸。 李平安看着一个个衙役飞奔,井然有序的宣传,明白燕赤霄与朝廷有合作,降妖除魔的同时避免混乱。 “时刻不忘抹黑伪朝,朝廷是有多恨……” 国朝纪要中对伪朝,也就是大魏描述极少,仅有的几页都是在骂大魏皇帝残暴。 肆意屠杀京城官吏勋贵,纵容兵卒掳掠世家大族,以此来佐证伪朝不合礼制,所以不能长治久安。 唳—— 一声尖锐的凄厉哀嚎,响彻夜空,刺的耳膜疼痛。 李平安霎时间神志混沌,手脚发软从树梢跌落,半空中清醒过来,双手抓住树枝上下摇荡。 “妖魔鬼怪太危险了,隔这么远都受影响!” 远处又传来连绵不断的轰鸣,显然厮杀还未结束。 李平安不敢再上树,站在房顶观望,只见璀璨光芒腾空而起,乌云中闷雷滚动,旋即一道天雷劈落。 轰隆隆! 巨响震得耳鸣不断,李平安张大嘴巴避免鼓膜受损。 几个呼吸后,雷声消散,深夜又恢复了安静。 “结束了?鬼物死了没有?” 李平安忧心忡忡,若是让鬼物逃了,很可能会回来报复,永兴坊可就不安全了。 院子中等了许久,只见一道黑影越过墙头,落地时颤了颤差点摔倒。 李平安点燃灯火,看清燕赤霄凄惨模样,胸膛、肩膀几道血淋淋伤痕,似是猛兽利爪划过。 心口处衣衫破碎,印着个漆黑掌印,就像用墨汁涂上去。 “道长受伤了?” “鬼物太过狡猾,寄附人身偷袭燕某,差点就丢了性命。” 燕赤霄小腿肚子让鬼物咬去一块,走路踉踉跄跄,坐在石凳上歇息,接过李平安递来的烈酒,咕噜噜灌了半坛子。 “好在燕某技高一筹,将鬼物彻底斩了,免得以后害人!” “道长,我会些治外伤的手段。” 李平安顿时松了口气,对拼命杀鬼的燕赤霄,多了几分好感。 听那斗法厮杀的动静,鬼物绝非寻常人能抵挡,若是今日不除,哪天悄摸摸的钻进殓尸房,陷阱、暗器未必管用。 享受了人家保护,就不能眼看着伤口流血。 李平安取出纱布针线,仔细清理血污,小心缝补伤口。 然而小腿上缺了块巴掌大的血肉,深处达两寸,再高明的外科医生,没有皮瓣也难以缝合。 “道长,这伤口只能抹上金疮药,等慢慢结痂。” 可惜不知道会穿越,否则提前记下土法培育抗生素的方法,随身带几支,再不用怕伤口感染。 “多谢居士。” 燕赤霄拱手道:“燕某已洗髓换血,些许伤口不算什么,过些时日就能自愈。” 洗髓、换血! 李平安心底骇然惊叹,再怎么高估燕赤霄境界,也想不到是武道宗师。 济水龙头赵云图、金刀侠陈阎是京城江湖顶尖人物,也只是内壮炼脏,之后才是洗髓境武道大师。 换血比洗髓更高一层,大乾境内有数的高人。 “道长境界,可以让宫中御医诊治,用些灵丹妙药,让伤口好的快些。” “燕某不喜欢当官的,人家也看咱也不顺眼!” 燕赤霄冷哼一声:“这鬼物来历,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偏偏个个装眼瞎,还将屎盆子扣给前朝……” “咳咳咳。” 李平安轻咳几声,打断了燕赤霄的话,有些事知道也不能说。 况且称伪朝为前朝,显然有几分认可大魏,简直是诛九族的罪名,连忙转移话题。 “道长,这世上鬼物多不多?” “荒郊野外,为数不少。” 燕赤霄说道:“居士也无需担忧,寻常鬼物实力低微,没练过武的壮汉都能将其打杀。” 李平安稍稍安心:“那鬼物实力如何划分,遇到了又该怎么克制?” 既然世上鬼物不少,遇到是早晚的事。 多加了解,早做防备,哪天真撞上了也能保命。 燕赤霄沉吟片刻,问道:“居士可知真气分为几层境界?” 李平安说道:“真气与炼体五重不同,只分为聚气、真元、结丹三重,具体怎么划分,我就不清楚了。” 大蟾气不是真正的练气功法,主作用是内壮炼体,只略微涉及了真气境界。 “鬼物凝形后,自行吸收阴煞之气,天生就是聚气境界。” 燕赤霄说道:“待天长日久,阴煞之气凝成水质,类似于真元。再之上便是阴煞结成实丹,成为掌控阴域的鬼王。” 李平安恍然,对鬼物、真气有了更多认知。 “所以今晚杀的鬼物,堪比武道宗师?” 燕赤霄是换血境的炼体宗师,斗法厮杀受了重伤,鬼物应是阴煞结丹的练气鬼王。 “境界归境界,不能算作实力。” “鬼物多数神志混乱偏激,很容易落入陷阱,且魂体孤阴无阳,极其受火焰、阳气、雷霆等克制。” 燕赤霄说道:“所以对付起来,远比武道宗师容易!” 李平安问道:“道长能否具体说几样驱邪物件,咱提前准备好,不求杀鬼,至少能保住性命。” “克制鬼物首推桃木剑,桃木性阳,年份越久阳气越足,随身携带邪祟不敢近身。” “寺庙中的香灰,寄托信众念力,洒之可让鬼物显形、镇压。” “五帝钱辟邪化煞,编织成剑可斩鬼。” “朱砂亦可驱邪……” “屠户杀猪刀、刽子手鬼头刀等凶煞之刃……” 燕赤霄连续说了十来种驱邪手段,都是常见的物品,最后说道。 “效用最好的是雷击木,天雷至阳至刚,残留木中,阴魂鬼物触之即死。若是雷击桃木,更是厉害至极,连贫道都未曾见过!” 李平安眼睛一亮,古人只能凭运气获得雷击木,他却有办法引来天雷劈桃树。 风筝加铜线,修成富兰克林降魔秘法! 院子里的两棵桃树是曾祖种下,已经有近百年树龄,引天雷劈落就能制造百年、雷击、桃木剑。 三重叠加,鬼王辟易! “单单佩戴桃木剑还不够,还要发簪、项链、折扇、手串、脚垫,前后护心镜也要两块……” 第30章妖怪传说 了解的越多,恐惧就越少。 李平安知道了鬼物的缺点,配合引雷秘法,心中忧虑尽数消解。 纵使鬼王当面,也能给它一点儿小小的科技震撼。 “道长,世上既然有鬼物,可否有妖怪?” “有!” 燕赤霄肯定点头:“妖、怪是两类不同邪祟,前者是有灵生出智慧,后者是死物生出灵魂。” “妖比鬼稀少,成气候的更少,多是些靠幻术骗人的狐皮子。它们躲在深山老林修行,少现人世,燕某也只见过几次。” “大概十年前,途经黑风山遇见头熊妖,四处掳掠百姓放血炼丹。燕某假做农村汉子混入妖洞,趁那熊妖熟睡,一剑斩了脑袋。” “那熊妖生的肥硕,四只爪子抹了蜂蜜烤熟,足足吃了三天!” 李平安抚掌赞叹:“道长威武!” “怪比妖更少,多是积年死物受一代代人气儿蕴养供奉,生出玄异。” 燕赤霄讲述道:“燕某只见过一回,那是在东海某处渔村,宗祠最高处摆的不是祖宗排位,而是桌面大的龟甲。” “据村中老者讲述,已经数十代人供奉龟甲,具体年月难以追溯。” “若是海上将要出现风暴天灾,龟甲就会托梦,屡屡救了村民性命,很是灵验……” 燕赤霄经历玄奇,随口讲述就堪比志怪话本。 李平安听的津津有味,妖魔鬼怪就像世界的暗面,偶尔若隐若现露出一角,就让人编成了鬼怪故事。 诸如赶考遇女鬼、道士降恶鬼之类的话本,来源未必是臆想,可能真的发生过。 …… 翌日。 三娘酒铺。 李平安撩门帘进去,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客人们拍桌子瞪眼,嘈杂吵闹声不绝于耳。 三娘站在柜台后,正与衙役包五闲聊。 也不知讲了什么笑话,乐的老板娘前仰后合,硕大的累赘晃个不停。 “包叔,今儿来三娘这?” 李平安上前打招呼,将空酒坛放上柜台,照例打满。 包五说道:“这事儿与你小子还有些关系。” “怎么回事?” 李平安面露诧异,他天天宅在殓尸房,不是练武就是缝尸,一年多来与街坊邻居都生分了。 刻意低调生活,免得与前身习惯不同,让人生出怀疑。 包五说道:“你家里是不是住了个道士?” 李平安微微颔首,只听包五继续说道:“那道士端的厉害,刘大人亲自下令,柳树街每家铺子都得有衙役盯着。” “严防有青皮闹事,惹得那道士出手!” “还能这样操作……” 李平安不禁惊叹出声,衙门没办法阻止燕赤霄见义勇为,那就提前将祸害百姓的家伙清理掉。 当真是稳定高于一切! 包五压低了声音:“昨晚的动静听到了吧?” “包叔,那是朝廷在镇压叛乱!” 李平安特意加重了朝廷二字,提醒包五有些事不能拿来显摆,说不准酒肆里就有镇抚司密探。 “对对对,镇压叛乱,必须镇压。” 包五顿时醒悟,连忙闭嘴,心虚的左右瞧了瞧。 讲道士抓鬼,那就得讲鬼物来历,讲鬼物来历,那就……没有后面了,天牢雅间包吃包住。 三娘打满了酒,笑容满面的说道:“平安,前些日子与你说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娶妻大事,暂且等等。” 李平安连忙拎着酒离开,隔了一个世界,仍然躲不过催婚。 前世还能拿年轻做借口,在大乾男子十五六就成婚,二十岁已经是大龄剩男。 三娘前不久介绍了个农村姑娘,与她沾着些亲戚,说的上知根知底,十两彩礼就能娶回家。 不贵,与牙行买女子一个价格。 李平安犹豫不定,心底自是不愿结婚,与枕边人生活久了,很可能暴露长生之秘。 况且家室就是牵挂,容易让人抓住软肋。 不娶妻则不合常理,说严重了是“不孝”,朝廷为了增加人口,律法中有关于婚嫁的条例。 丈夫二十不娶,挞三十,再不娶,使长吏配之! 朝廷派遣官吏给你婚配,胆敢拒绝,除了罚钱还有牢狱之灾。 “得空问问状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过娶妻。” 李平安又买了几斤卤肉,拎着酒回到殓尸房,见到燕赤霄在院子里盘子而坐,对着东边太阳吐纳。 吐出数尺长的白色气柱,收入腹中肚胀如鼓,循着经脉转一遭又吐出。 约莫半个时辰。 燕赤霄缓缓收功,从地上站起来,原本踉跄的左腿已经能支撑体重。 李平安注意到小腿覆盖伤口的薄膜,一晚过去就开始硬化结痂,不禁感叹武道宗师体质强横。 “道长,尝尝这烧刀子。” “居士不必这般款待。” 燕赤霄说道:“燕某在外边行走时,喝泉水、吃野果,没酒没肉也能饱腹。” “道长莫要客气。” 李平安打开酒坛倒了两碗:“那关于鬼怪的知识,价值千金,更勿论铲除鬼物的保境安民之恩。” “咱本事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请道长吃碗酒自是应当的!” 燕赤霄听到这话,看了眼碗里的酒,端起来咕噜噜连喝三碗,身上的伤口忽然就不那么疼了。 “居士说话办事,不似俗人气度,现在暂困于浅滩,将来必有所成就。” “道长谬赞。” 李平安连连摇头:“功名利禄太危险,让那些聪明人去争去抢,咱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 大乾活得越久,越知道活着有多难。 短短两年,已经遭遇两次死劫,平平安安真的是奢求。 燕赤霄走南闯北,当然知道民生多艰,感叹道:“什么时候能出个千古明君,让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再无冻死饿死之人?” 李平安沉默不语,此愿非人力能成。 纵使如燕赤霄这般强人,也将希望寄托于明君圣主,看似很寻常的事,实则受了儒家潜移默化的驯服。 明君、贤相和清官,儒家认为的兴盛三件套。 实则他们与生产力的发展关系不大,甚至大多时候,这群人打着道德、祖制的旗号,压抑人的天性,阻碍社会的发展。 李平安没办法与燕赤霄解释,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也太过恐怖。 三五句话流露出去,殓尸房的蚯蚓都得竖着劈! “道长,近些日读道经生出疑惑,能否请教一二。” 大蟾气参悟的差不多,只有几处关隘地界,需要修行真气的高手解释,练错了真的会肠穿肚烂。 “居士且讲,燕某知无不言。” “赤龙搅津,火烧脐轮,作何解?” “这是大蟾气?” “……” 李平安想不到拆开功法内容,前后不搭的组合词汇询问,结果一句话就暴露了。 第31章传道解惑 “大蟾气是道门真传必修之一!” “居士不必藏着掖着,只要不四处散播,道门就不会追究,不似佛门秃驴那般敝帚自珍。” 燕赤霄稍作沉吟,没有直接解释词汇,而是从锻体开始讲述。 “锻体、淬骨、炼脏,这三重境界可整体看成一重,是从外而内开始壮大肉身,为洗髓做铺垫……” “朝廷、江湖的顶尖高手,无不是从小药浴洗练皮肉、骨骼、内脏……” “三者看似不同层次,实则互相影响,锻体能壮骨,骨硬则肉强,炼脏滋润骨肉……” “大蟾气不止内壮胃囊,亦可土生金,壮大肺部呼吸,再生水滋养肾脏……” 燕赤霄娓娓道来,李平安听的如痴如醉。 什么是武道宗师? 博采众长,熔于一炉,高屋建瓴,推陈出新,羚羊挂角…… 诸多词汇难以形容,非要做个类比。 譬如金刀门罗师兄天赋异禀,李平安偶尔花钱请教,基本上都能解决问题,然而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燕赤霄则是将人看做整体,练武不是一步步升级,不是打斗厮杀,而是蜕变、进化、超脱! 约莫讲了一刻钟。 燕赤霄安静的喝酒,不去打扰陷入沉思的李平安。 许久之后。 李平安起身一躬到底:“拜谢道长解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无需如此。” 燕赤霄说道:“燕某遇到过许多人,凡心性不差且有志于武道者,都会尽心指点。日后若有所成,切记莫为祸,否则燕某可会翻脸!” 话语中有威胁之意,李平安没有任何反感。 刚刚一席话,直指武道根本,价值千金,纵使磕头拜师也不为过。 “道长放心。” 李平安沉声道:“咱定不会为祸,日后若是遇见了妖鬼害人,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也会出手相救。” “如此甚好!” 燕赤霄听到斩妖除魔,顿时满意点头,指着墙壁说道。 “居士布置的钉子、陷阱,只能防备寻常小贼,可以浸润曼陀罗花、无垢根汁液,洗髓凶人沾染了,也得筋骨酸软。” “道长竟然还懂得用毒!” 李平安诧异道:“似你这般大侠,不应该鄙视这种下三滥手段吗?” “混江湖,什么都得懂。” 燕赤霄说道:“又不是没有武道宗师,死在荒郊野外的黑店,任谁中毒迷晕了,柔弱女子也能剁了脑袋!” 李平安听这话耳熟:“去年遇到位佛门大师,懂得也很多……” 随后讲了智刚的经历,着重描述他精通儒释道法,连京城有名的读书人都辩倒了。 “佛门竟然出了个妙人,可惜燕某来晚了,否则定一醉方休。” 燕赤霄对智刚评价极高,不过听到青气盖顶的谶语,面露疑惑。 “道门所谓的望气术,绝无外面传的玄妙,至多能看出病症,气运之说不过是哄骗信众而已!” “……” 李平安心底咯噔一声,智刚粗犷、豪放的形象,忽然模糊起来。 “兴许是大师随口所说。” “嗯,佛门惯会做歇语。” 燕赤霄眼底闪过异色,对智刚愈发好奇,世上有几样能观星、卜算的奇物,却从未有哪个能看相望气。 吃饱喝足后。 李平安趁热打铁,盘膝而坐修炼大蟾气。 “跪坐如蟾,紧闭两目,十指相扣,冥忘杂念……” 默诵功法口诀,一呼一吸带动胃囊不断收缩。 参悟日久,早已滚瓜烂熟,经燕赤霄指点细节,很顺利就进入状态。 随着胃囊的收缩变化,刚刚吃进肚里的酒肉,迅速的分解消化,速度是正常的三四倍还快。 吐纳九个循环,李平安缓缓收功。 咕噜噜—— 肠胃发出饥饿的叫声,肚子里空落落的,仿佛刚刚吃的东西消化干净了。 燕赤霄说道:“初修大蟾气,确实容易饿,但是要注意节制,胡吃海塞很容易误入歧途。” “多谢道长指点。” 李平安明白,肚子饿只是练功假象,类似于上个月铁腿功锻体入门,生出双腿踢破苍穹的强大感。 白天很快过去。 殓尸房没有任何人来送尸。 自从德爷坏了规矩,私自提高收尸价钱,其他殓官劝说不过,也就纷纷跟着涨价。 德爷不知抽什么风,竟然又提价到二十文。 殓官们骂老头子疯了,又不能做赔本买卖,索性关门落锁,学着收尸人去街上寻尸背尸。 这原本就是殓官的工作之一。 李平安没跟着卷,所以除了牢房偶尔送来尸骸,其他时候彻底闲了下来。 晚间吃饭。 一连喝了三碗稠粥,吃了五个白面馍馍,再算上半斤菜食,饭量比先前翻了倍。 大蟾气增强胃部,加快消化,饭量暴涨属于正常现象,好在吃饱喝足后能抗饿,三五天不进食也不会虚弱。 “大蟾气费饭,锁阳功费药,这般下去咱也得去背尸了!” 李平安想起犯人家族藏的财宝,或许可以去挖了,稍微冒一冒险,九族数十年积累,以后就再不缺钱练功。 “竟然又起贪念了。” “区区金银就遏制不住贪念,以后面对权力美色、神功妙法,又怎么保持理智?” “失去理智,离死不远!” …… 转眼半月过去。 这天。 李平安终于炼成了第一缕真气,悬在胃囊当中,细若丝线。 张口吐出打在墙上,留下个麦粒儿大的坑。 “威力也忒小,还是一次性招式!” “居士日后练气,就知道有多难了,大蟾气能让寻常人练出一口真气,不知费了道门先贤多少心血。” 燕赤霄背上长枪,挎上双刀,解下乌骓马,拱了拱说道。 “多谢居士招待,燕某听到传言,徐州路城似有鬼物害人,这便去看一看。” 李平安担忧道:“道长伤势未痊愈,何必急着去降妖除魔?” “居士若能踏入洗髓境,自会知晓缘由。” 燕赤霄临行前告诫:“居士若遇到妖魔鬼怪,切莫受它们哄骗,为恶的直接斩了,为善的也要敬而远之!” “谨记道长教诲。” 李平安回屋拎出两坛子酒,早料到有今天分别,特意准备的二十年份秋月白。 “道长多叫几个道友,莫要与鬼物讲道义,并肩子上就行!” 燕赤霄将酒挂在马鞍上:“与鬼物搏杀九死一生,燕某从来不带别人去,到时候折了性命,那岂不就成了害人?” 李平安微微一怔,竟然是这般理由。 印象中话本主角降妖除魔时,高举大旗呼朋唤友,谁不来就是反派、奸细,最后多是主角一个人活下来。 所以珍爱生命,远离主角…… 第32章颠倒黑白 送走燕赤霄,李平安终于松了口气。 与高人怪杰打交道太累了。 说话声不能高,吵到高人耳朵了,说不准就随手拍死。也不能低,谄媚让高人心生厌恶,后果也不会好。 “正确的做法是远离高人,平平安安过日子!” 李平安感激燕赤霄指点,日后有机会就还回去,没机会就给他上坟祭祀、扫墓烧纸。 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 每日当值,练功,吃饭、睡觉。 柳树街的衙役撤了,青皮混混又卷土重来,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虫子,靠恶心人膈应人活着。 李平安想不明白,衙门有能力将他们踩死,为何还要留着。 或许还有其他用途吧…… 这日。 拎着两坛酒来到京衙,走的是侧门,进去右转就是三班衙役歇息的廨房。 推门进去,嘈杂声入耳。 二三十个衙役围成一圈,推推搡搡,咋咋呼呼的赌钱。 李平安在旁边看了会儿,输赢的规则很简单,一个筛盅三个骰子,可以押大小和豹子。 坐庄的是朱典吏,正儿八经的九品官,掌管三班衙役。 拍了拍石三肩膀:“三叔,孙状师在衙门吗?” “寻那讼棍做什么……” 石三头也不回,死死盯着哗啦哗啦响的筛盅:“今儿前衙有个案子,小叔子杀了嫂子,那厮是小叔子的状师。” 说话声中带有明显的嘲讽。 狱卒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讼棍更坏,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孙状师就是讼棍中的佼佼者,精通大乾刑名律法,擅长颠倒黑白,经常将原告变成被告。 李平安来到前衙,看到孙状师正在大堂辩论。 不过片刻时间,小叔子杀嫂案,变成了嫂子勾引不成要强行扑倒,小叔子剧烈反抗失手误杀。 眼见着府尹大人要宣判,原告高呼冤枉,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孙状师说道:“大人,这厮诬告亲弟不成,试图装晕逃过罪责……” 噼里啪啦,喋喋不休,咬死了是诬告。 刘府尹见原告状师无话可说,果断宣判原告诬告杖刑二十,被告小叔子无罪,然后宣布退堂。 李平安混在百姓群中,听的疑惑,双方都没证据,府尹怎么断定的是诬告? 等孙状师来到后衙,李平安上前说道。 “久闻孙状师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厉害。” “询问刑名,一刻钟十两……” 孙状师先报了个高价,然后话音一转:“李殓官有官身,与平民百姓不同,可以免费咨询。” “孙状师认得我?” 李平安近两年有意低调,非必要足不出户,从未与孙状师打过交道。 “做状师一行,首先要记人。” 孙状师颇为得意道:“满京城的胥吏,记得三成算入门,记得六成算不错,咱能过目不忘!” “厉害厉害。” 李平安违心的夸赞,听他只记胥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孙状师,咱就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不娶妻生子,又不违背朝廷律法。” “李兄弟这要求当真奇特……” 孙状师见多了奸淫之徒,譬如刚刚的小叔子管不住下半身,结果失手打杀了嫂子,第一次见主动不想娶妻的人。 “朝廷严禁不婚不育,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其一就是无生育能力,只要寻大夫开了诊断帖子,来衙门盖章,以后就不会催促婚育了。” 李平安微微颔首,这倒是个好办法。 本就是胥吏,衙门里多有熟人,很容易就能拿到盖章。 “不过么,此法有个大问题……” 孙状师说道:“宫中隔些年就会招太监,圣祖怜悯百姓,定下了优先选择天阉之人,到时候不得不去啊!” 李平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说道。 “换个办法。” 春风楼、怡红院、明月阁、潇湘馆等等地界,轮番批判下来百年都不够,可舍不得让姑娘们孤单。 更何况宫中是见不得人的地界,内侍之间争斗厮杀,危险百倍于外边。 “其二么,就是妻子死后不续弦。” 孙状师幽幽说道:“无论是怎么死的,譬如牙行买个女子,婚后不久落井了,为表忠贞不渝,永不续弦,衙门还会夸赞。” 牙行女子是贱籍,即使结婚了,身契也在丈夫手中。 即使衙门查出是故意推进井中,也不过罚银了事,可以说孙状师真的为客户考虑,没开始杀人就将后路想好了。 “这……也不行。” 李平安很佩服孙状师的手段,却已经开始鄙夷、厌恶了。 孙状师眉头微皱,看李平安多了几分轻视,连奴仆都不敢杀,以后能成什么大事,没什么结交价值了。 “如此,便没有其他办法了,人丁相当于朝廷的田亩,怎么能让他空着不耕耘?” “多谢孙状师。” 李平安拱手致谢,摸出锭银子支付了咨询费,可不能欠讼棍的人情。 “我还有个疑惑,刚刚府尹为何无证断案?” 孙状师摸到银子,看李平安顺眼了些。 “刘府尹乃是三品大员,每日事务繁忙,区区几个小民的争端,在大人眼中谁输谁赢并不重要。” 案子快些结了,最重要! …… 李平安心事重重的回到殓尸房。 假装阉人行不通,杀妻不续弦更行不通,必须琢磨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绝不能暴露长生。 实在混不过去,大不了换个地界换个身份。 摸出钥匙开锁,李平安低头看了眼地面,故意洒的细沙上,印着两双大尺码脚印痕迹。 “有人来过!” 殓尸房在百姓眼中满是晦气,即使多日没尸骸,墙缝砖缝里剐蹭的血肉,也会散发出难闻的腐臭。 所以除了收尸人、家属、狱卒,极少有人靠近殓尸房。 “看脚印深度,应是两个强壮男子。” 李平安沉吟片刻,转身来到对门的扎纸店,与胡掌柜打了声招呼。 “胡叔,街上有没有来外人?” 朝廷为更好的管理百姓,制定了严苛的路引制度。 任何人远离户籍所在地百里外,都得去衙门开具路引,上面记载持有者身份、外出缘由、有效日期等等。 无路引或者冒用路引,经过关卡、渡口、城门,会被抓起来杖刑,严重的会处以极刑。 江湖中人喜欢蒙头遮面,飞檐走壁,多是因没有路引,不得不遮脸绕过检查。 百姓受路引限制,极少有人去外地,也就是京城繁华,换个闭塞的县城乡镇,陌生人一露脸衙役就上去盘问了。 胡掌柜稍作回忆,仔细描述道。 “半个时辰前,确有两个劲装汉子,似是江湖中人,在殓尸房外打量了许久……” 第33章三次杀劫 清晨。 喜来客栈。 李平安坐在角落吃早餐。 简单的白粥、小咸菜,味道比不过自己熬的肉粥,好处是不限量能吃饱。 呼噜噜又喝一碗,热粥自咽喉入胃,立刻蠕动消化吸收,不消片刻就化作能量沉积在体内。 “不愧是道门真传!” 李平安修行大蟾气两个多月,食量翻了两倍还多。 吃得多就涨得多,体重沉了二十来斤,体型却没有多少变化。 锻体入门后,铁腿功本该修炼速度慢下来,现在有了大蟾气增益,反而比前两年更快。 当然,密宗锁阳功也不赖,可惜李平安囊中羞涩,修炼了一年也没真个儿体验。 呼噜噜! 一连喝了十来碗粥,看得客栈王掌柜龇牙咧嘴。 “王叔,退房。” 李平安结清了房钱,又多付了二钱银子,可不能讨了街坊邻居的嫌。 王掌柜喜笑颜开:“我让跑堂去打听了,老胡说的那俩人,再没来过永兴坊。” “多谢王叔。” 李平安自从发现江湖人踪迹,由于摸不清来意,索性就躲进了客栈。 坊间多的是相熟的大爷大娘,请他们多多注意陌生人动向,结果三天过去,那俩汉子再没露过面。 离开客栈,揣着手回家,遇到相熟的街坊就上前打招呼。 “辉叔,吃了没?” “二大娘,我来帮你搬。” “胜哥,忙着呢,得空摆一桌……” 经历这回事,李平安发现不能做个孤魂野鬼,平日里与街坊打好关系,可以形成一道无形的保护网。 有些事情自己做太麻烦,与街坊邻居知会一声,很容易就能完成。 经过春风楼的时候,姑娘们热情的打招呼。 “平安哥哥,有些日子没来了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李平安掩面而逃,自从修炼大蟾气、锁阳功,肉眼可见的变穷了。 一个多月没去春风楼听曲,而是选择三娘酒铺,温一壶酒要一碟茴香豆,讲个笑话逗得三娘花枝乱颤。 唉…… 人穷志短,消费降级了! “堂堂穿越者混成这般田地,也是真的没谁。” 李平安的武道实力,已经能赚外快,譬如学着齐老三翻墙过户,去中等人家转一圈,少说几十两银子到手。 只是做人得有底线,不做老好人,也不能做坏人! “我落人中然自在,本是天上逍遥的仙……” 李平安哼着怪异的曲调,回到殓尸房。 率先查看房门、窗户,没有任何撬动痕迹,夹在门缝窗缝的头发丝完好无损,顿时放下心来。 “兴许只是路过的江湖客。” 多心不是坏事! 纵使十次怀疑九次错,能避过一次就值得,毕竟命只有一条。 从房间里取出锻体药丸化开,均匀抹上黑乎乎的药膏,踢打木桩修炼铁腿功。 嘭嘭嘭…… 响声沉闷有力,木桩经历两年多踢打,足足细了一圈,表面木质愈发紧密坚固。 “这力道,足以一脚踢死人。” 李平安金鸡独立,只左脚尖戳地,仔细打量右腿。 锻体入门后,双腿比先前修长、健壮,紧致呈流线型的肌肉,蕴含强大的爆发力。 “奔跑速度和耐力,更是远胜普通人,放前世称得上短跑健将。” “回头去武馆买一卷铁布衫,先点了敏捷属性,该加一加防御了!” 李平安时刻记得练功目的,不求天下无敌,不求权势富贵,仅仅是为了保命。 …… 子夜时分。 京城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响起犬吠。 一高一矮两个劲装汉子,来到了殓尸房外。 矮个儿看了看院墙,跃跃欲试:“二哥,早该抓了这殓官拷问,凭白挖了几天土,寻不见大哥遗物。” “毕竟是朝廷的人,不招惹最好。” 高个儿汉子名唤吕闯,沉声道:“大哥就是劫了个师爷,没想到引来朝廷大军,落得个九族尽诛。” “二哥放心,咱们杀了就离开京城,朝廷绝对查不到。” 矮个儿一跃落在墙头,冷不防让尖锐钉子穿透脚掌,立刻感到发痒发麻。 “嘶……有毒!” 忍不住痛叫出声,双腿发麻站立不稳,从墙头摔落。 噗噗噗…… 连续几道穿透声,矮个儿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三弟?” 吕闯在墙外叫喊几声不见回应,纵身跳过院墙,避开了墙头毒钉,脚尖轻点内墙横移数尺,安全落入院中。 借着月光打量墙根,矮个儿汉子落入陷阱,让尺长的尖刺戳了几个窟窿。 “该死!” 吕闯怒骂出声,三两步来到窗前,誓要杀了此人为兄弟报仇。 刷刷刷! 三支箭穿透窗户纸,直射吕闯面门。 “雕虫小技。” 吕闯左臂横扫,利箭噗噗噗掉落在地,挥手拍碎窗户,纵身一跃来到床前,探手抓起坐在床上的身影。 入手轻盈,不似真人。 呼哧! 石灰粉、毒粉从稻草人后面洒出,吕闯久经江湖反应极快,当即闭眼屏息。 李平安趁此机会,手持腰刀对着心脏位置捅进去,以他对人体构造的熟悉程度,昏暗当中也绝不会偏差分毫。 当啷! 只捅进去半寸,肋骨卡住了刀锋。 “淬骨大成!” “好个奸滑小贼。” 吕闯吓了一跳,惊怒之下双掌拍出,将李平安击飞出去。 “咳咳咳……” 李平安遭受重击,撞在墙上又摔落,咳出几口鲜血,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汉子。 约莫三四十岁,灰蓝衣衫,体型修长健硕,与胡掌柜描述相符。 “你是谁?我们无冤无仇……” “说,我大哥族人的尸骸埋在哪里?“ 吕闯本打算酷刑折磨一番,听到外边街道传来脚步声,猜测是打斗惊动了兵马司夜巡,抓住李平安脖子问道。 “我大哥是鲁立,凉州黄花山大寨主!” “原来如此……” 李平安恍然明悟,这两人应该在找大蟾气或者鲁家财宝,唯唯诺诺的哀求。 “我说我说……咳咳,求大侠饶我性命。” “好,快说!” 吕闯眼底闪过杀意:“吕某向来说话算数,闯荡江湖就靠一个信字。” “那尸骸埋在……就埋在……” 李平安气息虚弱,努力撑着身子凑近吕闯耳朵,眼见他聚精会神,忽然间肚胀如鼓,张口吐出一道无形无质的真气。 噗呲! 真气穿透右眼,钻入颅内爆开。 “你……” 吕闯双目瞪圆,满脸的不敢置信,纵横江湖十数年,竟然死在了无名小卒手中。 “呸呸呸。” “呕呕呕……” 李平安推开尸骸,扣嗓子眼呕吐不止,刚刚红的白的从眼眶里炸出,离得太近躲闪不及,满满的喷了一嘴。 第34章苏大才子 “机关算尽,险误了性命!” 李平安吐干净了肠胃,将穿在里面的自制棉甲取出,内衬的护胸铁片赫然有两个手印。 “万幸万幸!” 若非棉甲护体,等不到大蟾气杀招,胸骨碎裂晕死过去。 李平安寻了个钩子,将凶人衣衫扒开,确定没有藏着暗箭毒粉,将银票配饰搜了个干净。 施展摸尸手法,筋骨肌肉全身捏了个遍,确定没有遗漏。 背着尸骸来到院外,将死于陷阱的家伙拖出来,又摸了不少值钱物件。 “估摸着有千八百两银子,难怪说杀人放火金腰带!” 李平安将尸骸拖进殓尸房,打开门看到十来个兵卒,手持兵刃火把铜锣,在街角畏畏缩缩探头探脑。 江湖贼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敢进去送死,等着大部队来援才是正理。 “三哥,今晚是你值夜?” 李平安认出为首的伍长,正是家住永兴坊的李三。 李三问道:“平安,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贼人,让我打死了。” 李平安指着尸骸说道:“应是凉州黄花山土匪余孽,三哥带去衙门领功,莫要透露与我有关。” 李三眼睛一亮:“这怎么好意思?” 杀匪属于军功,还是武功高强的贼人,运作好了能升一级。 “我要这功劳也无用。” 李平安拱手说道:“还要感谢三哥巡逻,惊到了贼人,否则说不准谁生谁死。” 李三面色微红:“平安客气了,日后我定在附近多多巡逻。” 说着指挥手下兵卒,将两具尸骸抬出来,对着胸口脖子背部砍了几刀,造成围杀致死的假象。 专业仵作自然能看出来,不过死的是真贼人,衙门不会刻意为难。 寒暄几句送走李三,李平安回到殓尸房。 踉踉跄跄的走到逍遥椅旁,终于坚持不住,腿一软栽倒躺了上去,全身上下让汗水湿透了。 重伤、后怕,彻底击倒了李平安。 “生死一线,生死一线啊!” 这是穿越大乾以来第三次杀劫,第一次轻松反杀,第二次提前躲过,今天能活下来全凭运气。 两个贼人都是淬骨境,若同时破门而入,李平安必死无疑。 只能选择跑路,仗着熟悉附近环境躲起来,事后还得改头换面去别处生活。 或者贼人不问话,直接将李平安拍死,大蟾气威力尚浅,不击中致命薄弱位置,很难造成什么伤害。 “智刚大师救了咱一命啊!” 李平安思索此番思索得失,查漏补缺,日后再有杀劫能更好的应对。 “首先,今天最大的错误是撒毒失败后,悍然与贼人正面交手,血气上头失去理智了……” 无论贼人什么目的,寻仇也好抢劫也罢,绝不能近身厮杀。 偷袭不成,立马逃之夭夭。 殓尸房确实很重要,既是产业又是功德,然而与性命相比,一点儿都不重要! 今天能以弱胜强反杀贼人,将来哪个实力低微的武者,也能将李平安反杀,总之能不近身绝不近身。 “其次,石灰粉、毒粉偷袭,效果有些想当然了。” 李平安预想的是致盲加中毒,然而进可攻退可跑,只是武者反应速度,远超粉末扩散速度。 “下三流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 混江湖能活得滋润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必然有防御手段。 “不过么……也不是没有办法,让粉末速度加快、威力加大,甚至能直接将贼人轰死!” 李平安很早有此想法,只是一直没付诸实践。 前世农村有不少土制双管霰弹枪,小时候还上手玩过,结构简单制造容易。 打出去的不是制式霰弹,而是村民自己配制的黑火药,从枪口前部装入、捣实,再装入一大把上百发的铁砂。 一枪下去撂倒数十只麻雀,近距离射击时,能给野猪造成致命伤。 虽然再次填装麻烦,但是可以加大药量。 嘭嘭嘭嘭几百发铁砂喷出去,近距离轰在人脸上,武道宗师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铁砂里混上几发铁弹,再掺上致命的剧毒……嗯,有些不讲武德了。” 武德算什么东西,白送都不要。 李平安从不将自己当做江湖人,更不去做大侠,所以有喷子不用学武功,算什么一代宗师! “正好有了银子,明天就开干。” “还有雷击桃木也得加快进度,下次杀劫没准不是人,必须早做准备!” 李平安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了异样。 短短三年时间,连续遭遇死劫,可不是什么正常概率,否则大乾没有哪个人能活到成年。 大概率与建木枝有关,然而绝对不能舍弃。 长生在手,任谁也得争一争! …… 翌日。 春风楼。 任凭外面寒风凛冽,里边儿都是暖意融融。 傍晚时分,大堂中客人最多,只能与相熟的人拼桌。 这么早去二楼三楼,坚持不到后半夜就下床,到时候姑娘出门露面,彻夜不倒的牛皮岂不是吹破了。 李平安同桌的几个,大多是年轻书生。 或者说,少有胥吏来春风楼,同僚大都去暗门子快进快出。 这时。 今年竞选花魁的真真姑娘,在舞台上独奏古筝,几个伴舞的姑娘换上皮甲,手持木制刀剑跳战舞。 仅仅遮挡要害位置的皮甲,让刀光剑影,多了几分魅惑。 真真姑娘边弹边唱:“大胜关前沙似雪,黑云山外月如霜……” 古筝沉郁悲凉,诗词雄浑开阔,一时间竟让春风楼内寂静无声,所有客人庄严肃穆,仿佛在听领导开会。 当然,与大胜关、黑云山也有关系。 建武帝于大胜关战败伪朝主力,又在黑云山阵斩伪帝,彻底奠定了大乾三兴,堪称陛下得意之战。 谁人听了不肃穆,敢不肃穆? 一词唱罢,所有客人鼓掌欢呼,甚至有人跪地高呼万岁。 真真姑娘笑着说道:“此诗乃苏明远苏公子游凉州,途径大胜关所作,妾身有幸念诵,唯愿陛下万寿无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欢呼。 李平安愕然,今年的花魁除了真真姑娘,哪个勾栏敢去争? “苏公子不是不善诗词吗?” 旁的读书人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苏公子乃北地第一才子,尤擅边塞诗,怎么就不善诗词?” “对对对,这首凉州词算不上最好,另有游杀狼关二首。” 杀狼关原名曲峰口,乃是大乾与蛮族交界关隘,十六年前建武帝御驾亲征,在此大破蛮族,遂改名杀狼关。 “前些日写了首出征,据说很得京营大将喜爱,令全军复诵……” 几个书生你一言我一语,将苏明远吹上了天。 念诵边塞诗词时,又会鄙夷南方才子的作品,说他们只会写靡靡之音,乃是沉溺享乐的亡国诗词。 李平安神色莫名,怎么苏明远去了趟凉州,回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凉州,凉州鲁家……” 心中隐约有所猜测,昨日的杀劫,大抵是代人受过了。 第35章飞黄腾达 大年三十。 宫中挂满了灯笼,红彤彤很是喜庆。 建武帝难得休息半日,没有批阅奏折,换上常服在天麒殿摆宴守岁,长幼嫡庶十二位皇子分坐左右。 宴厅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到了子时。 诸皇子三叩九拜,祝父皇万寿无疆,随后轮流献上礼物。 期间未有什么暗斗争风,建武帝权倾天下,东宫稳固如山,所以诸皇子表面上兄友弟恭。 轮到十二皇子赵浩,虚岁方才六岁,捧着卷轴走到御案前。 “这是儿臣听来的诗,誊写了几百遍才满意,祝父皇龙体安康,寿与天齐。” 建武帝接过卷轴,打开后见到一首五言绝句。 圣君享天命,功德高煌煌…… “写的不错。” 建武帝笑着点头,不知是夸赞皇子的字,还是说诗写得好。 康公公拍马道:“老奴也听过这诗,在京中广为传唱,据说是北方第一才子所作,正是陛下励精图治,才有天下士子虔诚拥护!” “你这老倌儿惯会拍马。” 建武帝笑道:“浩儿字写的不错,看来平日里是用功了,赐笔墨纸砚,日后再接再厉。” 赵浩惊喜道:“拜谢父皇。” 其他皇子面露羡慕,轮番进献的奇珍异宝,只得了句夸赞,没有任何实物赐下。 太子记下了“北方第一才子”,会写拍马屁的诗词,还得了父皇夸赞,或许可以募入东宫做事。 宴会结束。 建武帝回到勤政殿,打开卷轴欣赏片刻,忽然问道。 “朕怎么不知道,京城出了个北方第一才子?” 任谁都知道舆论的重要性,而民间的舆论大多掌握在读书人手中,所以镇抚司有不少书生密探。 混入其中打探消息,谁敢对朝廷、对陛下不满,轻则科举之路断绝,重则死于强盗贼人之手。 “回陛下。” 康公公收了珍妃的银子,为赵浩说了吉祥话,自然会调查好诗词来历,以及写诗之人身份背景。 “此人名唤苏明远,本是个落魄书生,虽多有才名,然而性子清高,不愿投效,所以连年科举失利。” 当今科举让世家大族垄断,不过也给了寒门士子机会,那就是投效。 持帖拜入世家大族门下,名义上是门客、清客,实则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一心读书备战科考即可。 世家大族会安排名师指点文章,又会疏通主试考官,榜上有名的概率就高多了。 近些年科举南方士子占八成,余下二成半数是北方大族,再半数是投效大族的士子。 那些真正身家清白的穷苦书生,几乎不可能考中。 建武帝面色如常,眼底闪过寒光:“有些人越来越过分了,科举是为朝选才,岂能沦为私户计?” 康公公不敢置评,世家底蕴深厚斗不过。 更何况陛下一心平衡,安稳交接皇位,没有与世家争斗的意思。 “苏明远去年七八月份,外出游历途径凉州,意外发了笔横财,回到京城后开始大肆写诗作词,花钱请其他书生传播。” “名声起来后印刷诗集,花大价钱请沈祭酒、卢博士做序,一时间名声大噪,便有了北方第一才子的美名。” 建武帝微微一怔:“花银子捧出来的?” “陛下圣明。” 康公公不敢隐瞒:“正因如此,许多读书人不服,甚至当街嘲讽。不过苏明远此人,忠君体国,写的诗也是如此。” “竟是个溜须拍马的家伙……” 建武帝再看那诗句,不似先前顺眼,沉吟片刻问道。 “此人确定与世家大族无牵扯?” “确定。” 康公公说道:“苏明远常去崔氏书铺借书,里面伙计是镇抚司探子,亲耳听到他说宰相府烈火烹油,敬而远之。” “不错,是个看清楚大势的。” 建武帝收起卷轴,吩咐道:“摆驾延禧宫,许久不见珍妃,朕有些想念了。” 康公公躬身领命,暗叹又有人要飞黄腾达了。 年后春闱,那苏明远定能高中! …… 大年初一。 无需洒扫庭除。 李平安煮了百来个饺子,个个皮薄馅大,咬一口呲油水。 “好吃!” 自己做了三年饭,曾经靠外卖活着的宅男,也练出了不错的厨艺。 吃饺子的时候会想起前世,不过已经没了悲伤,更不会吃着吃着流泪,只是机械的睹物思人。 人总得学会习惯。 吃罢饭惯例练武,先是铁腿功,然后修炼铁布衫。 赤裸着上半身,涂满锻骨药膏,对着木桩咚咚咚碰撞。 铁布衫的招式更加简洁,分为撞、压、靠、抱四种,或者说是不同角度的撞,击打锤炼胸背肌肉。 “练起来简单,只是药膏耗费多了三四倍!” “四门武道同修,每天十几两银子,地主家都吃穷了……” 李平安有时候忍不住想,弄几个赚钱的配方,改头换面卖出去,赚几千两银子用于练功。 尤其在囊中羞涩时,途径春风楼时,这种想法如野草般滋生。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李平安默诵道家清心诀,将危险的想法按下,盘膝打坐修炼大蟾气。 种种捷径,皆为诱惑! 四门武道逐一练过,时间已经到了晌午。 李平安正在诵读道家典籍,听到敲门声,开门看到拎着点心盒的李三。 “平安兄弟,新年大吉。” “三哥新年大吉。” 李平安不知该不该请进门,大过年的来殓尸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家在京城属于外来户,又因为做的是阴门行当,历代都是买的农村媳妇,逢年过节也没人走动。 “咱在外边说会儿话就行。” 李三也不愿沾染晦气,将点心盒塞到李平安手中。 “本来打算年后摆桌酒,你嫂子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两家祖上沾着亲,逢年过节必须走动。” 李平安问道:“三哥的事儿成了?” “嘿嘿,果然瞒不过平安兄弟。” 李三从怀里掏出个铜牌,上面铭刻百夫长三个字。 “那两个贼人作恶多端,朝廷早就下了海捕文书,三司结案后,兵马司的罗指挥亲自给我升了官儿。” “恭喜三哥。” “感谢平安兄弟。” 客气寒暄了几句,李三告辞,李平安回到殓尸房。 打开点心盒,发现里面有一叠银票,数了数有百五十两,应该是通缉令奖励的捉刀银。 “嗯,人还算不错!” 第36章人心变化 百两银子不少,也不多。 对伍长来说不少,对百夫长来说不多。 伍长只是巡逻兵的头目,职级与郑差拨相似,百夫长虽同样不入品级,却掌管着一座坊市的治安。 换算成后世的官职,类似于京都街道派出所所长。 店铺月例、帮派供奉、各种罚款…… 黑的白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油水丰厚,百两银子当真不算什么。 然而这捉刀银代表的是心意、态度,人家愿意承你一份情,打算做朋友,长久结交。 “与坊间治安官打好关系,也不错,免了毛贼小偷打扰。” 李平安心中还有另一个打算,日后再遭遇贼人入室,或许还能通过李三换银子,也算是另类创收。 武道修行是个无底洞,江湖同道不远千里送银子上门,不收不行。 当然,银子可以要,官儿狗都不当! …… 建武四十年的春节很快过去,日子照常流逝,太阳照常升起。 时间才是世上最大的公平。 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 李平安四门武学勤修不辍,每天都能感觉到进步,哪怕只有一丝丝,日积月累天长地久,终有大成之时。 世上有人天赋异禀,能十几年就能修成武道宗师。 李平安自知根骨平平无奇,悟性也是普通人水准,练功岁数还晚了,早已做好修炼一个朝代的打算。 “一头猪修炼千年……呸呸,咱比猪聪慧多了!” 这日清晨。 李平安来到崇仁坊,熟门熟路的去崔家书铺,发现门口贴的对联换了。 书刊儒释道法…… 卷集诗词歌赋…… 对联写的好坏看不出来,下联左边的落款倒是认识,苏明远。 “嚯,才子题字!” 李平安啧啧称奇,古代人特别注重传承,墨宝就是其一。 日后苏明远学问更进一步,写出流芳千古的诗词,或者步入仕途出将入相,这幅题字就成了崔氏书铺的底蕴。 推门进去。 书铺布置没什么变化,只是来借读的人多了些,伙计正忙着给书生们续水。 李平安来到柜台前,与崔掌柜打招呼。 “崔掌柜,那几本书看完了,再买几卷深奥些的道经。” “差爷这般勤奋,莫非打算授箓入道,回转为良籍?” 崔掌柜解释道:“不是有意打探差爷心思,而是想要授箓入道,考验的典籍多为新作,不同道观亦有侧重方向。” 贱籍并非不能提升为良籍,做道士、和尚就是方式之一。 僧道属于方外之人,朝廷有诸多优待,譬如免除徭役、税负,譬如道牒僧牒可当做路引。 贱籍拿到道牒后,等于出家舍弃了先前身份,再去衙门办理新的户籍黄册,拿到的就是白身良籍。 大抵是先出世再入世,就将身份洗白了! 不过拿到道牒僧牒并不简单,朝廷每年给各道观、寺庙一定名额,需要通过道经佛法考试,重重竞争才能出家。 各处道观考教的典籍不同,所以崔掌柜才会说,需要针对性的看书。 李平安摇头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对道经有兴趣。” “那就读先贤古籍,并非是今不如古,而是先贤古籍更接近于道。后人阐释难免掺杂私货,经历一译二译三译,许多新作已经偏离初衷了。” 崔掌柜说了几卷书名,让伙计取来。 “差爷与苏公子相熟,往后买书一律八折,合计三十二两。” “多谢掌柜,咱也沾沾苏公子的文气。” 李平安话音落下,忽然听到嗤笑声。 “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三流诗人,连乡试都考不过的秀才,也好意思说文气!” 说话的是个削瘦书生,看模样二十来岁,身上长衫洗得发白,衣角还有几处缝补痕迹。 “王兄,莫要这般言语。” 旁边中年书生劝说道:“你我与苏兄相熟,看过他写的文章,先前还对他还多有推崇,今年必能高中。” “当然能高中!” 青年书生嘲讽道:“听说东宫举办宴会,特意请苏明远去作诗,有了太子做靠山,高中岂不是轻而易举?” “说不准还能连中解元、状元,成为北方二十年来第一人!” “咳咳咳,慎言慎言!” 中年书生连忙打断,唯恐同伴口无遮拦,连带着他都受牵连。 当今陛下已经七十有二,即使青年时武道有成,也差不多到了年岁,用不了多久太子就能继位。 这话传出去,惹得太子不悦,一辈子都别想考中。 青年书生少年意气,丝毫不忌惮东宫:“先前以为苏明远骨气清高,如今才发现,就是个谄媚小人,吾要与之绝交!” “走走走,我们去喝酒。” 中年书生连拉带扯,将同伴拽出书铺,不断的安慰劝解。 李平安原本听着有趣,认为是怕兄弟开路虎的剧情,听到东宫、太子之后,心中有了别样想法。 京城谁不知道,威远侯是太子的泰山,将来的国丈。 苏明远写诗出名后,没有投效世家大族,偏偏选了有深仇大恨的威远侯阵营。 “兴许想多了,没准他已经忘了苏姑娘。” 李平安看多了书生负心的话本,对读书人的节操不予置评。 或许人家认为区区勾栏女子,连良籍都算不上的财货,根本不值得负心或者痴情。 从书铺离开,拎着新买的书回家。 崇仁坊遍地读书人,路上听着他们议论诗词文章,短短片刻,竟然三次听到苏明远的名字。 原本吹出来的北方第一才子,经过太子宴请之后,隐隐有几分坐实。 诗词评判本就唯心,差距只要不是太大,很难界定高下。 现在苏明远等于有了官方认证,收获了许多随大流的粉丝,若有人不服气,粉丝们就会问一句。 你收到太子宴请了吗? “出名的滋味真不错。” 李平安暗自思索,自己再读几十上百年书,必然能精通佛道儒墨法,到时候引经据典抄几首前世诗词,或许能搏个诗圣、诗仙的名号。 “人前显圣还是算了,咱站在历史长河中,旁观那些天骄翻云覆雨就好。” “眼看他们戏幕起,眼看他们戏幕落。” “或许无敌天下的时候,可以用佚名写本诗集,让百年千年后的人去查,这究竟是谁的大作!” 李平安思绪飘飞,莫名想到几千年后的专家教授,为“佚名”是谁争的面红耳赤的场景。 到时候,李平安高调宣布。 我就是这些千古名篇的作者! 可惜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将掀开世界的真相的人,当做是胡言乱语的精神病。 第37章双发手炮 炎炎夏日似火烧。 平和坊。 鲁氏铁匠铺。 炽热的炉火扭曲空气,锅炉行人纷纷绕开。 当当当的捶打声连绵不绝,带有奇特又厚重的韵律,走进铁匠铺,内里空间不大,地上成堆的粗糙铁块,墙上挂着各式铁器。 刀枪剑戟,镰刀斧头,以及精巧的铁制零件。 李平安与打铁的汉子说道:“鲁大师,时日到了,那四根管子打造成了吗?” “在那儿挂着,自己去拿。” 鲁大师身高不过五尺,浑身肌肉盘虬,整个人看起来像横竖一般长的大圆球,每次挥锤敲击,全身筋骨肌肉就会伸缩律动。 李平安练武四年,涉及内外功法,也见识过智刚、燕赤霄这等高手,眼界非寻常江湖人能比。 自然能从打铁架势认出,鲁大师在修炼极为高明的锻体之术。 从墙上取下管子,说是四根,实则是两两拼接的双筒。 一尺多长,外口径两寸多,管壁二分左右,拿在手里沉甸甸至少有三四十斤。 “这就是玄铁?” 枪最重要的部件就是枪管,首先就得足够坚固,否则装药量多了容易炸膛。 李平安打听遍了京城铁匠铺,唯有鲁氏能锻造玄铁,而且手艺高明,能打造各种精巧零件。 玄铁与铁不同,颜色深黑,极为沉重,熔点高不易锻造,在李平安看来应是一种独特的元素。 “按照你的要求,用钻造法打孔,内里经过打磨,没有任何缝隙瑕疵。” 鲁大师好奇铸造四根管子的用途,不过没有询问,他只想多打铁赚银子练武。 “承惠三百两。” “……” 李平安不禁嘴角抽搐,幸好提前说了价格,否则以练功消耗速度,早就支付不起了。 近几个月,大蟾气与锁阳功已经暂停。 即使连续发了三场横财,终究禁不住持续消耗,如今只练两门外功。 随后又去了另外几家铁匠铺,分别取了枪托、扳机、弯钩、通条等部件,回到殓尸房组装成了简易手枪。 由于枪管过于粗大,更像是手炮。 前世刷过不少塑改铁,粘改焊,一天三顿小牢饭的视频,对燧发枪有所了解,只是资金不足,无奈做成简易的火绳枪。 每把手炮两个扳机,两根火绳,对应左右两个枪管。 这也是为了预防瞎火,一发没打出去,再来一发。 子弹是铁砂毒粉混合物,搀着几颗铁珠,动力来源是自制的黑火药,用纸张包成条状,底部是铜片。 引燃火药后,产生向后推力让铜片闭锁引燃孔,以增长向前的推力。 “威力不必担心,可以加大药量。” “唯一的缺陷就是填装,不过预先装好四发霰弹,足够对付贼人,我又不打算用来战争。” “抽空去城外试试威力!” 李平安看着两炳手炮,连木托足有近两尺,傻大笨粗,不适合挂在腰间。 将来有了银子,可以研究燧发,缩小尺寸降低重量,出门随身带着,安全程度大幅提升。 “自保已经足够,咱又不出去乱逛。” “更何况举一反三,还可以弄两个炸药包,贼人来得多直接就扔院子里,或者点燃了从墙洞跑出去。” “嘭!什么杀劫都没了……” 炸药包比枪容易多了,缺点就是太废房子。 殓尸房可不是李平安的产业,地皮房屋都是朝廷所有,炸塌了必须盖上。 …… 建武四十年秋。 秋。 时隔二十一年,北方再次得中状元。 承天门外唱名时,北方士子无论中或不中,尽皆激动地掩面而泣。 时来天地同借力! 建武帝需要平衡南北,太子需要拥护父皇,北方读书人需要朝廷认可,北方百姓需要一个标杆。 苏明远彻底成了北方第一才子! 许多南方士子不服气,抨击科考不公,要求公开试卷,甚至在承天门外聚众闹事,向朝廷施压。 结果不等衙门来人,北方士子将他们一冲而散。 读书,我们不行。 打架,你们差的远。 …… 殓尸房。 清清静静。 李平安躺在逍遥椅上,细心的用油布擦洗手炮,有油膜覆盖能延长使用寿命。 “再有上次的危机,根本不用任何冒险。” 先前在城外实验手炮威力,在一丈内射击,铁板都喷成了筛子。 武者是血肉之躯,坚硬程度比不过铁板,理论上没有任何人能扛得住近距离霰弹轰击。 勉强扛住了,还有炸药包等着。 “幸好九成九的武者不通真气,否则真气外放护体,手炮威力当真不好说。” 李平安面带喜色,有了手炮,总算彻底消除了大部分恐惧。 生死一线的感觉太难受了,任谁经常不断的遭遇杀劫,保准精神崩溃变得疯狂。 咚咚咚! 房门久违的响起,石三的声音传来。 “小安子开门,送席子来了。” 李平安连忙上前迎接,自从收尸人都去了安定坊,殓尸房的生意一落千丈,全靠着天牢支援才能维持。 狱卒送来的尸骸,远比流民油水丰厚,可惜他们也是搜尸高手,摸出财货的概率不大。 石三从板车上拖下草席,抬着尸骸进殓尸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小安子不是与状元公相熟么,怎么没去东宫吃酒?” 李平安连忙摇头:“那是街上谣传,就一面之缘而已,咱哪有资格与文曲星相熟!” 前些日,太子在东宫为苏明远摆状元宴,给许多人发了请柬,都是微末时的好友、故交。 有读书人,也有乡下老农,甚至还有春风楼花魁,以彰显状元公发达不忘初心的气节品质。 此番做法轰动京城,引得街头巷尾议论,受邀的百姓将苏明远吹上了天。 李平安本就不愿意去,又没收到请柬,两全其美。 “你也忒不会钻营,既然认识,那就厚着面皮上门,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混进去。” 石三羡慕道:“可不是为了吃喝,而是借机会结交人脉。司狱大人去了,回来时满面春风,传言搭上了东宫,不日就要高升了!” “咱没这本事。” 李平安对太子没甚好感,一是源自威远侯恨屋及乌,二是近年来东宫动静越来越大。 时不时就举办文会,邀请名士大儒,引得满京城轰动。 陛下还没死呢! 这话可不能与石三说,听到了不举报都是杀头罪名。 李平安掀开草席,里面躺着个残缺不全的尸骸,刑法比先前更加酷烈,整个人都成了囫囵血布袋。 “这厮犯了什么大罪?” “太有钱了!” 第38章贼王之宝 这年头有钱也是罪过。 钱越多,罪孽越深重。 李平安曾经还觉得,钱和权是相互的,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一,现在才明白当年阅历尚浅。 钱是什么,一文钱价值多少,都是由权力来定义。 “这犯人是个商贾?” “是,也不是。” 石三指着尸骸的后耳,金钱字样的刺青:“这厮是四大贼王之一,诨号追风,朝廷通缉了十几年没能抓到。” 李平安诧异道:“那怎么落网了?” “年前齐公子恢复官职,戴罪立功查抄与蛮族勾结的商贾。不知怎么查到了乘风商号,带着镇抚司与地方总兵,将施家上下抓了个干净。” 石三说道:“逮捕族长施德义的时候,这厮竟然从轮椅上蹦起来,力战三位千户大人,之后突围失败遭擒。” “仔细核查身份之后,才知道施德义就是追风贼王,乘风商号就是为他销赃所建!” “竟然这般玄奇!” 李平安好奇道:“那乘风商号有没有私通蛮族?” “谁知道呢……” 石三耸耸肩,没人在意商贾是否冤屈,在老百姓朴素的是非观中,有钱人就该抓该杀。 “这贼王倒是个嘴硬的,镇抚司审了几轮,牢里审了几轮,酷刑用遍了,竟然咬死了没藏宝贝。” 狡兔尚知三窟,追风贼王这种老江湖,表面身份绝不止一个乘风商号。 李平安啧啧称奇,一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齐公子。 说他是栽赃陷害吧,抓到了通缉多年的贼王,说为民除害吧,又无凭无据抓了施家上下。 石三说道:“过些日我将施家族人送来,看模样也坚持不了几日,让你小子开开张。” 德爷垄断殓尸房生意,在胥吏当中不是秘密。 公平竞争,又不是不给钱,衙门只要街道干净,些许小事懒得过问。 李平安闻弦音知雅意,从袖口摸出粒碎银子。 “辛苦三叔。” “应该的,咱们可是几代的交情。” 石三捏了捏银子,不用称就知道有三钱,看李平安也顺眼了许多,叙了会儿话眼看天色渐暗。 回牢房点个卯,下值吃酒去。 殓尸房内。 李平安翻看贼王尸骸,从头皮摸到脚底板,没有任何收获。 镇抚司经一手,狱卒经一手,说不得连肚皮都剥开看了。 “流民百姓的尸骸咱可以舍弃,油水本就不大,天牢绝对不能放过,不止是为了银钱,还有意外所得!” 李平安不怕暂时赔钱,只要占了天牢的尸骸,从长远看千百倍都不亏。 譬如大蟾气,一卷就值千金。 正打算回院里生火做饭,又回来查看贼王的双腿。 按照石三所说,表面上施德义早就瘸了,借此来遮掩贼王独门轻功,或许可以研究骨骼,与铁腿功互相映照。 燕赤霄将武道修行看成一个整体,不同的腿功练法、药膏有区别,练成后人体蜕变方向并无区别。 高明功法复杂多变,锤炼肌肉筋骨更细致,庄稼把式简单易学,锤炼的粗糙。 “咱对比下,铁腿功与贼王的双腿,差距有多大!” 李平安取出锋利刀刃,顺着肌肉纹理,将右腿肌肉割开。 解剖手法纯熟,刀锋顺着筋骨缝隙游走,由外而内将小腿剖开,层次分明,纹理清晰。 “皮肤硬度,略胜过牛皮,可以抵挡普通人刀刃……” “脂肪层略厚,肌肉弹性是普通人数倍……” 李平安以贼王推测江湖高手,他们捉对厮杀远胜普通人,然而仍是血肉之躯,硬抗不住强弓硬弩攒射。 只是以贼王的移动速度,普通弓箭根本落不到身上。 “胫骨……嗯?这骨头不对!” 刀锋切在胫骨上,发出清脆的瓷器声响,似是半透明如玉石雕琢而成。 天牢送来过不少高手尸骸,亦不乏淬骨甚至炼脏境,骨头坚硬堪比金石,却仍是人骨模样。 李平安向上解剖到膝盖,向下到脚踝,以及并行的腓骨,都是普通骨骼。 换了左腿解剖,也只有胫骨是玉石模样。 “莫非是某种淬骨秘术?” 李平安将两根胫骨取出来,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发现表面绽放微弱光芒。 “似乎……有些眼熟?” 蓦然想起刚刚穿越到大乾,将建木从胸口取出,也是绽放灵光的树枝,只是两根胫骨的光芒弱了许多。 念及至此,李平安试着将胫骨放在小腿位置。 半透明玉石胫骨在接触小腿瞬间,竟然如水般融化,钻进体内与原本胫骨融合。 “果然!” 李平安眼睛一亮,与建木的区别,仅是玉石胫骨没传出信息。 “类似的宝物,应是建木枝更厉害,至于效用……应该是速度,毕竟追风贼王以跑得快闻名江湖。” 原地走了两步,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 李平安沉吟片刻,念头集中在双腿,心中默念出发、加速、快跑等词汇,再施展铁腿功的步法。 刷! 一跃数丈,瞬间从殓尸房到了院中。 李平安立刻知道了玉石胫骨用法,连续施展几次,发现速度提升了三四倍,而且双腿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随后在院子里纵横飞跃,玩的不亦乐乎。 “哈哈,好宝贝,好宝贝!” 李平安收了神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索。 跑的快,人也就安全,然而玉石胫骨的出现,说明世上有各种玄奇宝物,世界也就更加危险。 一个毛贼得了异宝,或许能阴死武道宗师。 “稳住,别浪!” …… 建武四十年。 十月。 初冬时节,风中已经带着冷意。 李平安悠闲的躺在逍遥椅上,哼着新学的小曲儿。 “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 月前得了宝物,心情很是不错,咬咬牙花了五十两银子,再次去春风楼三楼狠狠批判了一番。 密宗锁阳功名不虚传,坊间流传着李平安的诨号。 李一宿、安七郎。 “胫骨宝物或许有后续麻烦,比如贼王有其他子嗣,然而总不能还回去,纵使还回去人家就不灭口?” 李平安苟归苟,却不是怂。 当真找上门来寻仇,也得问问这满院子的火药同不同意! 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看到个蓝衣汉子,躬身递上请帖。 “安爷,王老爷请您去听戏。” “哪个山爷?” “王氏商号的东家,王青山王老爷。” 李平安打开请帖看了看,有抬头有落款,用词颇为考究,看起来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模样。 只是富春班就在柳树街,知会一声就行,下请帖有点过于形式了。 “前边带路。” 王青山是发小,又是街坊邻居,总不好直接拒绝。 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二人走进富春班戏院,来到一楼一排正中位置,距离戏台最近,是票价最贵的雅座。 王青山翘着二郎腿,正在品茶听戏。 李平安自顾自的坐下,抬头看戏台,唱的是一部新戏。 《状元郎三遇花魁》。 讲的是苏明远与花魁真真姑娘,三次相遇相知,三次错过姻缘,因此奋发读书,最终考中状元纳花魁为妾。 故事很烂俗,唱词也普通,似是将别的戏换上了苏明远名字。 古人也会蹭热点! 李平安看台下观众,个个听的入神,时不时大声叫好,就知道这戏很火热很成功。 第39章不求上进 一出戏唱完。 客人轰然叫好,没钱的扔两个铜子,有钱的赏颗银豆子。 王青山放下茶杯,吩咐侍候的汉子,给台上唱花魁的旦角打赏了锭银子,笑着与李平安说道。 “平安兄弟,殓尸房的生意怎么样?” “够吃够喝。” 李平安大抵能猜到缘由,话音中带着几分冷淡,品了口茶继续听戏。 班主带着演员致谢,特别致谢了王青山等贵客,然后报幕下一场戏曲。 “请大家欣赏,由马先生新编的戏曲,状元郎砸缸救友……” 噗! 李平安一时没忍住,将茶水喷了出来,什么段子都冠名苏明远,当真为了卖座无所不用其极。 王青山忽然问道:“你说再过几百年,史书上会不会真的有砸缸救友的记载?” “很有可能。” 李平安点头说道:“当下史书上,某些名人钦事,确是后来人伪造。” 这类钦事为数不少,诸如砍樱桃树、苹果砸头、画鸡蛋等等,都是编造出来的故事。 由于广为流传,又是励志的鸡汤,真假就不重要了。 “是啊,几百年后还有人记得状元郎,至少县志、国朝通史会记一笔。” 王青山幽幽说道:“可是你我呢,百年之后只有亲人记得,再百年连分头都荒了,只言片语都留不下。” 李平安眉头一挑,诧异的打量王青山,金刀武馆还教这个? “青山哥在读书?” “不错,自从做了生意,愈发觉得读书重要。” 王青山颔首道:“这两年请了几个先生,得空便教我读书,儒墨道法都有所涉猎。” “佩服。” 李平安由衷赞叹,若是生在和平年代王青山或能有大成就,可惜这里是大乾,拳头才是根本道理。 王青山见话说的差不多了,邀请道:“现在商号扩张缺人手,平安兄弟来帮我吧?” “咱舍不得这祖传的铁饭碗。“ 李平安惯例拿祖宗做借口,实际上殓尸房安全无忧,一旦有了危险祖宗姓什么都无所谓。 “不求上进就是枯坐等死。” 王青山劝说道:“我们普通人就得去争,去拼命,不断的向上爬,才能活得更好,或许能在书上留几行字。” “我就想平平安安的活着。” 李平安很缺钱,但是不会去争去抢,即使没有获得建木枝,世界也应该允许人选择平凡。 话音一转问道:“为什么忽然邀请我?” 王青山没有隐瞒:“京城卖粮免不了与兵马司打交道,前些日与几个朋友吃酒,提起你打杀了两个江湖高手。” “原来如此。” 李平安没有细究是谁,回头与李三问问便知,应该不是他大嘴巴,没人会蠢到讲自己冒功领赏的事。 那不成了帮镇抚司完成业务绩效么! “商号生意很稳定,合作的不是京城这些新贵,而是南边传承千年的大族,无需担心风险。” 王青山继续劝说道:“平安只需在船上镇场子,悠闲轻松,一年少说五六百两。而且有南边的靠山,将来户籍能改为良民,子孙都能参加科考。” 诱惑不可谓不大,且不说赚多少银子,只要能惠及子孙就让无数人拼命。 李平安仍然摇头:“祖业不可丢。” 镇场子的活更不能干,跑船遇上水匪是常事,到时候就得出手厮杀,一回两回安全度过,时间久了哪能不湿鞋。 莫说几百两银子,纵使是坐龙椅、富甲天下,但凡有危险,李平安也会连夜溜之大吉。 与长生比起来,富贵于我如浮云! 王青山眼中闪过不喜,本以为礼贤下士主动邀请,李平安会感激涕零的拜入麾下,未曾想接连受挫。 旁边侍候的汉子说到:“山爷,这两件事不冲突,安爷完全可以一肩挑,忙时跑船,闲暇了就在殓尸房。” “说的不错。” 王青山压下心中羞恼,又问道:“平安以为如何?” 李平安将茶杯放下,摸了摸袖口带的两根雷管,心中有了底气。 “多谢青山哥厚爱,只是咱志不在此,何况朝廷禁止胥吏经商,一经发现轻则流放。” 胥吏实权在握,再参与经商、帮会等事,很容易成为坐地虎。 譬如李平安等殓官,仗着收尸的权力开丧葬铺子,仗着权力很容易就垄断出殡下葬等业务。 哪个敢去别家买棺材纸钱,就让他家的亲属缺胳膊少腿,缺心少肺不得全尸。 这样权力加金钱,连衙门官员都受其挟制。 所以朝廷对胥吏有诸多限制,如不得经商,不得入帮,不得科考等等,就是为了防止胥吏做大,作奸犯科败坏吏治。 王青山听到朝廷二字,面色稍霁。 胥吏算是半个官,受朝廷庇护,声音又变得温和。 “李兄弟窝在殓尸房,凭白浪费了这一身本事,再考虑考虑。” “青山哥莫要再劝了。” 李平安时刻谨记,无论修行武道、制造枪械还是胫骨宝物,只是用来保命,绝不能好勇斗狠。 王青山神色阴翳,自从经商发达之后,成了永兴坊数得上的人物,邻里无不恭敬追捧,今天连番遭人拒绝,有些挂不住脸面。 “那便算了。” 说罢直接起身离开,附近几个听戏的汉子,跟上去护卫左右。 出了戏院,侍候的汉子低声说道:“山爷,要不要找人出手,断了这厮一条腿?” 王青山摆摆手,到底是交情深厚的发小,即使有些不识抬举,也不能下狠手教训,传出去会坏了坊间名声。 “可惜了,还打算拉他一把,没曾想这般不求上进!” 此时戏院里。 李平安仍坐在桌前,听着新编的戏目,正演到砸水缸的高潮情节。 表演状元郎的小生,站在一人高的水缸边沿,摇摇晃晃的焦急转圈,看似要掉入水缸,实则脚步稳健。 “这杂技就值回票价!”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几分钱,屈指一弹落在戏台上。 一壶茶续了五六回水,喝得都没味儿了,方才溜溜达达回到殓尸房。 自此之后。 在读书练功、勾栏听曲之外,李平安又多了个新爱好,时不时去富春班听戏。 听着戏,喝着盖碗茶,和退休老干部只差一个鸟笼子。 这日子很是清闲、惬意! …… 建武四十年转眼就过去。 世道没甚变化,该升官的还在升官,该发财的还在发财,该受苦的还在受苦。 年前李平安去崔氏书铺买书,发现门头换了牌匾。 状元楼。 崔掌柜借着状元郎、东宫侍读的招牌,生意兴隆十倍百倍,兼并了旁边几家铺面,一跃成了上等规模的大书铺。 寻常人这么做,说不得被骂狗仗人势。 崔掌柜将新收来的书铺,半数改成读书楼,里面摆放桌椅板凳,免费让人进来读书,还供应茶水。 赊给穷书生笔墨纸砚,抄书赚钱糊口。 这般善举,让状元楼名声日益响亮! 那几个被占了店铺的东家,尤其是原来的状元楼,可不敢站出来抱怨,否则就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第40章太子问心 建武四十一年。 夏。 东宫长亭殿。 四尊冰鉴散发着寒气,让炎热的夏日凉爽如秋。 太子赵信与苏明远相对而坐,互执黑白对弈,场面上一条大龙已经形成,白子优势占尽。 “苏卿棋艺有所下降啊!” 平日里对弈,赵信输多赢少,即使赢了也只三五子而已。 今天大胜,自是面露得色。 “不到最后一步,输赢未定。” 苏明远拈起黑子,落在棋盘大龙心脏位置,将其断成两截,原本散落的黑子连接成网,胜负瞬间逆转。 “咳咳咳……” 赵信咳嗽几声,盯着棋盘沉思许久,按下心中某些不好的新想法,由衷赞叹道。 “苏卿机巧智慧,当世无人能比!” 现在太子也真的相信,苏明远就是北方第一才子,因为不止百姓这么说,父皇也这么说。 天下人认为对的,不对也对,不是也是。 “殿下谬赞。” 苏明远笑着说道:“臣只是中人之姿,不过对观人心有几分见解,方才有今日成就。” “观人心……” 赵信喃喃自语:“那苏卿不如看看,孤的心如何?” 苏明远看了看左右内侍:“殿下之心关乎社稷,不可让旁人知晓。” 赵信挥挥手:“全部退下。” 待到所有内侍离开长亭殿,苏明远幽幽说道:“观殿下的心很简单,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哗啦! 赵信满脸惊恐,手一抖将棋罐打落在地:“苏明远,你在胡说什么?” “对也不对?” 苏明远将洒落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不紧不慢的叙述。 “殿下,崔皇后的两个儿子,正当壮年……” 赵信瞥了眼左右上下,殿中空荡荡无人,沉声道:“父皇要平衡南北,定不可能传位老二老三!” 苏明远说道:“那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也都成年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要陷孤于不忠不孝吗?” 赵信厉声呵斥,或是体弱,或是心虚,气力有些不足。 苏明远摇头道:“臣并非让殿下不忠不孝,而是早做准备,避免出现国朝动荡,这才是真的忠君体国!” “父皇是开国之君,孤除了等,还能准备什么?” 赵信无奈叹息,理智告诉他应该将苏明远赶出去,心底的欲望又舍不得,皇家兄弟又哪有信任可言。 太子之位看似稳固,朝廷军中尽皆支持。 然而以建武帝的威望,废太子也就是一句话,朝臣会为陛下编纂无数个理由。 苏明远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没有废太子的心思。” 一句话又让赵信跌落的心升了起来,眼中闪着光泽,不由自主的认可苏明远所说。 “父皇还是器重孤。” “殿下错了。” 苏明远摇摇头:“陛下不换太子,是因为他不愿传位任何人,或者说传给谁也无妨,只是必须龙御归天之后……” 赵信微微颔首,这种想法很符合他的性格,将来当了皇帝,死前的最后一个呼吸,也要掌握大权。 “所以孤该怎么做?” “殿下只要养好身子,延长寿元,活得比陛下长久即可登基!” 苏明远话音落下,赵信刷的面色苍白。 建武帝少年时是名震江南的武道天才,南征北战时能斩将夺旗,纵使登基后荒废了,身子骨摆在那,至今能通宵批阅奏折。 反观赵信,已经起夜都得人扶。 前后不过三五句话,心神上下起伏数次,惊惧之际思绪混乱,赵信愈发认同苏明远,立刻诚恳请教。 “请苏卿教孤!” “东宫有御医,养好身子不难。” 苏明远故作沉思,片刻后说道:“难的是延寿,臣对此不甚了解,殿下可寻佛道高人咨询。” 有些事,必须让他自己去做,才会深信不疑。 “孤这就遣人去寻延寿之法。” 赵信急切起身,他现在唯恐死在父皇前面。 这可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皇位顺利传承,确保大乾国祚稳固! …… 太阳不会因谁而升起,也不会因谁而西落。 日子照常流逝。 又是一年除夕。 李平安惯例包了饺子,对着月亮敬了两杯,莫名觉得有点寂寥。 “难道是这两年没经历杀劫?” 连续安稳了两年,反而有些不适应,觉得生活平淡了、无趣了。 “或许这才是普通人生活的常态,打打杀杀只是偶尔的调剂……” 李平安刚吃了几个饺子,听见院门咚咚咚作响。 智刚的声音传来:“居士,洒家来了,快开门。” “来了。” 李平安开门问道:“这大过年的,大师怎么来京城了?” “洒家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 智刚手里拎着布袋,里面圆咕噜的似是西瓜:“恰好有个贼人在京城附近,斩了脑袋,就来居士这借住几日。” 李平安笑道:“这回捉刀银不会拖着吧?” “洒家在衙门挂了号,交上去的脑袋不差,很快就发银子。” 智刚冷哼道:“有时候,你不闹一闹,都不知道这群官老爷办事有多快!” “大师高见!” 李平安对此深表赞同,朝廷认为稳定很重要,和气也很重要,所以闹事尤其是可以闹大的人,会享受各种便利。 大抵是不闹不解决,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 去年秋天京城就发生了件闹剧,不知哪里来的寡妇,领着孩子在御史门口哭闹,说什么抛妻弃子、始乱终弃。 衙门本想低调处理,将寡妇母女拉出城埋了。 也不知怎么就引得大量百姓围观,正巧是秋闱结束,又吸引来了科考结束的士子。 结果就是先停了御史的官职,再由衙门查清真相。 时至今日,真假还没个公论,那位御史已经告老还乡了。 会闹事,真是一种神奇的能力! 智刚走进殓尸房,发现空荡荡的没有尸骸,疑惑道:“怎么这般冷清?两年没来,京城的冬天不死人了?” 没灾没祸的上好年景,京城大约四五万人死亡,送来殓尸房的占半数左右。 分到百零八坊,差不多二三百人,多数都集中在冬天。 李平安无奈道:“基本都送去安定坊了,人家给钱多,收尸人也得养家糊口。” 智刚双目微眯:“具体说说?” 李平安不疑有他,将德爷收尸的事讲了讲,距今已经一年半左右,约么收了两三万具尸骸。 “这可不像正经路子!” 智刚心里嘀咕一声,来到院中坐下,夹起饺子连吃十几个。 “洒家近两年去了不少地方,也吃了各种馅料的扁食……嗯,饺子,味道比居士这差远了!” 李平安生火烧水,又煮了一大锅,坐下打开酒坛斟了满碗。 “先敬大师,感谢救命之恩。” 智刚外表粗莽,心思细腻,瞥了眼墙边的陷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莫非有贼人掉进去了?” “大师说的不错,那贼人自称黄花山……” “听居士描述,应是吕闯、刘光二人,皆是淬骨有成的凶人,诨号凉州双煞……” 二人边喝酒边叙话,李平安讲京中趣事,智刚讲江湖凶险。 直至月上中天。 子时一过,来到了建武四十二年。 第41章除夕夜话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子时。 京城升起璀璨烟花,爆竹声声,连绵不绝。 屋顶。 李平安与智刚盘膝对坐,身旁倒着七八个空酒坛,闲聊叙话。 “居士还记不记得拳镇河洛?” 智刚颇为愤懑说道:“洒家来京时,途径河洛一带,打听到了李大侠的新消息。现在不是大侠了,应该尊称守备大人!” 李平安说道:“洗白上岸了?” “上岸……这词蕴含佛理!” 智刚颔首道:“李守备剿灭了自己养的山贼,又捐了几千两银子,摇身一变成了五品武官。” 捐官看似是王朝末路的政策,在大乾却一直存在。 主要针对的就是武道强人,只要立下功勋,又捐了银子,朝廷愿意将他们纳入武官体系。 少了个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多了个好用听话的官员,两全其美。 李平安叹息道:“也不算坏事,至少缴了匪,百姓少受些苦。” “这不是很讽刺么。” 智刚拎起酒坛咕噜噜灌,抬头看向皇宫方向:“洒家很想去看看,这龙椅上,坐着个什么人?” 李平安亲眼见过,陛下长得很血腥,但是不能也不敢说,只能生硬的换个话题。 “大师,近日练功,我遇到了个巨大难题。” “说说看。” “缺钱!” 李平安无奈道:“前些日铁腿功大成,去武官问了淬骨的药膏,竟然一剂要十两银子,还要拜师才会卖。” 实际上的消耗,比李平安说的多数倍。 铁布衫受大蟾气滋养,又有铁腿功底子,比预计修炼速度快许多,再过一年也要后续淬骨。 至于锁阳功,已经一年多没练过了。 “居士到淬骨才意识到缺钱,已经胜过大多数江湖人。” 智刚说道:“先不说那些底层武者,以洒家为例,自幼在金刚寺修行,锻体境每日消耗的米面药材就得五两银子。” “突破淬骨境,寻常药材的效果很差,必须年份久的才能加快进境,折成银子每天数十两……” 李平安疑惑道:“大师不是说,金刚寺隐世静修吗?” “确实隐世。” 智刚说道:“不过名下有几座山头、几万亩田,还不用交税,即使如此也渐渐供应不上。” 后来金刚寺开门迎客,汇聚百万信众,成了雍州顶尖宗门。 涉及诸多俗世产业,赚了无数金银,才有资源培养更多的护法武僧。 李平安问道:“大师脱离了金刚寺,靠什么修行?” “捉刀。” 智刚说道:“不过捉刀银只是小钱,主要是借用衙门消息,才能寻到隐藏的魔头,杀了之后的财货才是大头。” 李平安恍然,与杀死凉州双煞相似,捉刀银远远比不上遗物。 这只是随身携带的银子,如果摸到他们老巢,收获至少翻几倍。 “难道江湖大侠都是捉刀修行?” “居士,你知道什么叫大侠么?” 智刚反问一句,指着自己鼻子说道:“有产有业的才叫大侠,洒家这种,顶多算个混江湖的……” 产业不止是土地店铺,帮派、山贼都是产业,甚至以偷窃拐卖为生的丐帮盗帮,都是能赚银子的产业。 李平安祖传的殓官,也算是产业,只是收入太低,供养不起武道修行。 智刚继续说道:“多数大侠的起家银子,都是斩杀魔头得来。” “然而杀魔头来钱快,终究有性命危险,等攒了本钱名声,大侠就开始建立帮派、做生意。” “再进一步就如李云天,立功捐官,有了朝廷庇佑,彻底跳出了江湖厮杀!” “原来江湖是这个样子,多谢大师解惑。”李平安眉头紧皱,总觉得逻辑有些问题。 魔头练功烧杀掳掠,大侠练功斩妖除魔,最后朝廷收税卖官。 完美闭环了! 若世上没有邪魔外道,大侠怎么练功升官? 所以必须有魔头,没有魔头就主动制造魔头,那位拳镇河洛的李守备就是此道高手。 “没产业,又不想拼命,莫非就不能练武?” “世上有用的事物是有限的……” 智刚幽幽说道:“朝廷占了七成,宗门占了两成,余下的一成给所有人分,怎么能不拼命?” “难怪,难怪……” 李平安恍然,忽然就明白大乾为何寿命长。 前世朝代更替频繁,没一个封建王朝超过三百年,大乾圣祖、世祖分为两个朝代,都超过了四百年才分崩离析。 与皇帝圣明无关,而是武力掌握在朝廷手中! 平民百姓受压迫造反,成功概率太低,朝廷派遣武道宗师,单枪匹马就能将义军首领暗杀。 “该怎么赚银子呢?” 秘方开店? 李平安立刻将念头按下,且不说胥吏禁止经商,十里香王掌柜的尸骨还没化干净呢。 自陛下寿辰之后,王家举族搬迁,据说要去南方生活。 结果半路遇到了水匪,凿穿了船舱,几十口人尽皆葬身鱼腹! 被告人齐公子已经出狱,戴罪立功官复原职,原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魏衡还关在天牢。 “洒家知道的赚钱法子,要么干不成,要么不能干。” 智刚略带几分遗憾说道:“所以捉刀银最合适,杀魔头也算积功德,可惜李云天那厮上岸了……” 李平安说道:“大师放心,官场比江湖凶险多了,兴许哪天能在殓尸房见到这位大侠!” “居士有佛性,与我佛有缘。” “大师,莫要吓我!” …… 与此同时。 皇宫。 养心殿。 建武帝倚在软塌上,一本本翻看密奏。 密奏来自镇抚司、内侍司、东厂,镇抚司监察民间,东厂监察百官,内侍司则监察前两者。 “岂有四十年太子乎?说这话的人见识短,世上有千年皇帝!” 建武帝看着镇抚司送来的密奏,没有丝毫生气。 自去年开始,京城就有此流言。 经镇抚司探查后发现,流言最开始源自东宫,不好直接抓人,只能上报建武帝做定夺。 “不想做皇帝的太子,不是好太子!” 建武帝不怕太子想做皇帝,当真有实力抢了,还会欣慰国朝后继有人。 如若不自量力谋反失败,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这时。 值守内侍进来通禀:“陛下,楚公公求见。” 建武帝将将密折扔在一旁:“进来吧。” 楚公公进殿三叩九拜,禀报道:“陛下,东宫的探子传来消息……” “你们退下。” 建武帝挥挥手,内侍躬身离开,只剩下总管太监康公公。 “月前,太子招了位海外术士,自称钓鲸客,擅异术……“ 楚公公瞥了眼建武帝,见他面色淡然,方才继续说道:“近日在东宫开坛做法,言称祈求上天,为陛下赐福。” 建武帝冷哼一声。 “莫要讲得这般好听,不就是孩子等急了,想让朕早些让位!” 第42章又站满了 智刚要账果然很顺利。 刑部书吏阴阳怪气了几句,却不敢卡着不给批条子。 归根结底,这些书吏能来刑部当值,多亏了智刚闹事,才空出来十几个萝卜坑。 款子到手了去哪儿? 当然是春风楼! 五年过去,一如既往的热闹。 李平安已经成了老主顾,隔段时间就来听一次曲,花销虽只有十两银子,架不住是细水长流的老主顾。 “七郎来啦!” 老鸨笑着打招呼,扭着腰肢上前挽着李平安的胳膊,双眼泛起水光,恨不得将少年郎吞进肚里。 “丽姐,今儿是大师请客,去二楼包厢。” 李平安也不是童子鸡,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何况丽姐年岁不到三十,年轻时还是花魁。 换做前世眼光,御姐可比清倌人味道香多了。 扭扭捏捏来到二楼,点了酒水菜肴,边吃边聊边欣赏姑娘啊跳舞。 智刚笑道:“洒家还记得,居士第一次来,各种婉拒。” “年少清纯的我一去不回啦!” 李平安在智刚面前,摘下了几层面具,比平日里待人接物轻松许多:“前些日读道经,发现了延寿之法。” 智刚好奇道:“牛鼻子确实擅长养生,居士仔细说说?” “看美女使人心情愉悦,自然延年益寿!”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或叫惺惺相惜,或叫臭味相投。 之后就是听曲、吃酒,酒至半酣,叫个了顺眼的姑娘,一道去三楼谈咸论道。 半夜。 一阵喧哗声传来,还有谩骂、哭泣声。 李平安掀开纠缠的藕臂粉腿,将房门打开条缝,见到玄衣校尉领着兵卒,押着四五个人向外走。 其中一个面熟,似是常来春风楼的老举人。 “镇抚司怎么跑到春风楼抓人了?” 李平安眉头紧皱,即使有官员犯案,也会给个衣衫整体的体面。 毕竟是朝廷选出来的官,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让平民百姓看到了,会损失统治阶级的威严、神秘。 “居士,走了。” 智刚神色凝重的打开门:“洒家听到镇抚司的人在说,他们勾结术士,蛊惑东宫诅咒陛下!” “嘶!” 李平安倒吸冷气,这可是惊天大案。 建武帝既然公开抓人,显然不打算秘密处理,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转念一想,这不就来活儿了! 至于其中有没有冤案,李平安当真不太在意,自己就是个小屁民,还能去同情官老爷过得幸不幸福吗? 回到殓尸房。 智刚直接收拾细软,看模样是要跑路。 李平安疑惑道:“大师怕什么?” “万事小心为上!” 智刚说道:“按常理来说,太子纵使有罪,也绝不会大张旗鼓的办案。” 李平安微微颔首:“确实如此,有损东宫威严,将来登基就成了污点。” “镇抚司直接闯入勾栏抓人,显然受了陛下指使,存心要将案子做大。” 智刚说道:“无论有没有废太子的心思,也会波及无数人,凡是沾边的都得死,即使不沾边的,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李平安说道:“朝堂再怎么动荡,大师是江湖中人,牵扯不到吧?” “怎么牵扯不到?” 智刚将包袱一卷,斜跨到肩上:“洒家前几日领银子,恰好遇到刑部侍郎,没管住嘴,大声嚷嚷了几句。” 不用想,显然没说什么好话。 李平安也就不挽留了:“晚上城门关了,大师可有办法出去?” “区区城墙,拦不住洒家。” 智刚不是个扭捏性子,噔噔噔走出门,忽然回头叮嘱道。 “居士,日后离安定坊远点,江湖中不乏祭炼尸骸的邪术。洒家本想探探那德爷,未曾想出了此事,只能留作日后了。” “咱省得。” 李平安早就怀疑德爷修炼邪法,前两年各坊殓官,一道去安定坊讨说法,他都借口称病没去。 唯恐将德爷逼急了,当场施展邪法,成了上赶着应杀劫。 “大师,前两年有位燕道长,说殓尸房是纯阳之地,难道还能修炼邪法?” “莫非是燕赤霄燕前辈?” 智刚双目放光:“这江湖上没几个好人,燕前辈就是其一,洒家恨不能当面请教。” 李平安笑着说道:“燕道长对大师评价颇高,亦想交个朋友。” “可惜可惜。” 智刚连连叹息,错过了与燕赤霄见面:“前辈说的不错,殓尸房确是纯阳大阵,不过只能自然形成鬼物。” “若是有人存心祭炼,莫说纯阳大阵,就是火山口里也能生出妖鬼!” 随后又问了燕赤霄几件事,听说他去了徐州路城,立刻将此地定成了目的。 这般急切模样,活像个追星的粉丝! 翌日。 李平安去街上打探消息,发现昨晚不止春风楼抓人,镇抚司扫荡了各处知名娱乐场所。 抓走的再没回来,没抓走的短时间不敢去。 一时间,常年热闹的勾栏竟冷清起来! …… 建武四十二年。 初。 太子受人蛊惑,意图诅咒父皇。 建武帝大怒,命镇抚司大索京城,凡与案相关者尽皆入狱。 …… 晌午。 殓尸房内阴风阵阵。 李平安躺在逍遥椅上,左右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尸骸,中间只空出尺宽小路出门。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手里把玩刚刚摸出来的玉佩,从吏部员外郎食道里切出来,据说是扛不住酷刑,直接吞玉噎死自己。 “锁阳功又能练了!” 事关根本,不练不行。 嘎吱! 房门开了,石三带着几个狱卒,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平安,来搬席子了。” 殓尸房内太阴森,那些亲自审死的官员,瞪着眼看着你,再大胆的狱卒也会心虚。 “这么快又送来一批?” 李平安轻松抱起两卷草席,练武真没白花钱,搬砖比常人快得多。 石三无奈道:“这不牢里人越来越多,快装不下了,必须加快清理。” 连续搬了六趟,剩下一卷草席。 石三叮嘱道:“平安,这位是马司狱,牢里的老领导,你帮着敛敛遗容,埋的时候选个清静地界。” “他家人不来领尸?” 这些天殓尸房人满为患,李平安却也没去乱葬岗掩埋,免得犯官家属疏通好了关系,结果领不回尸体。 到时候不敢埋怨朝廷,殓官就成了撒气桶! “没机会了。” 石三摇头道:“马司狱与那位走得太近,证据确凿,已经判了阖家流放。” 李平安点头答应,单独马司狱挖个坑。 隔了一天。 石三又送来一位老领导,牛校尉,还有他的顶头上司王差拨。 李平安很有眼力的送上二两银子:“恭喜三叔升官,得空去三娘那摆一桌,给你庆贺庆贺。” 郑差拨死了王差拨顶上,王差拨死了石差拨顶上。 大家都知道当官儿凶险,却个个迫不及待的向上爬,一边喊着害怕,一边忙不迭的捞银子。 石差拨瞥了眼左右,都是相熟的狱卒。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摆酒,当下京城不太平,可不能让镇抚司抓到把柄!” “三叔说得对。” 李平安看着死不瞑目的王差拨,感叹智刚不愧是老江湖,见势不妙就逃之夭夭。 区区不入品的差拨,有个屁的资格沾染东宫,不过是朝廷卷起了风暴,边缘稍稍震荡,许多无辜的人就粉身碎骨。 说无辜也不对。 天下胥吏皆可杀,可不是玩笑话儿! 第43章命都一样 西城门。 城门卒拦住了丧车,厉声呵斥。 “停车检查!” “余四哥,今儿怎么严起来了?” 李平安从车上跳下去,上前袖口一蹭,银豆子就落入了城门卒手掌心。 余四哥不着痕迹的提了提腰带,银豆子就藏了起来,态度也和善了许多,解释道。 “兵马司在查逆贼,任何车马,包括官轿都得搜。” 逆贼! 李平安心底一惊,先前朝廷定的性质是“蛊惑”,现在又扩大化了。 余四哥也不嫌弃尸骸晦气,竟然一具具翻看,探查气息脉搏,还拿着贴坠逐个插了胸口。 “殓尸房最近很忙吧?” “忙,忒忙了!” 李平安清闲了两年,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好在摸来的财货,将断了的两门内壮功法续上了。 再来几回大案,足够全身锻体大成! “无量天尊,咱怎么能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破家灭门上呢……” 李平安劝自己善良,等丧车检查完毕,上车出了西城门。 城门外。 延绵数里的队伍,有百姓商贾,也有达官贵人。 这时候没人敢闹事,触了陛下霉头,扣个蛊惑东宫的帽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盘查的城门卒搜查很是仔细,见到西瓜得切开尝尝,见到枣子得抓一把,什么都没有就搜身。 铜钱都没有? 那就得仔细盘问,你去城里做什么!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解释求饶,实在不行就跪下磕几个头。 早些年,李平安见此情景,心底会骂几句狗官、小鬼难缠之类,现在连一丝同情的情绪都没有。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靠城门吃西瓜,靠天牢吃犯人,靠殓尸房搜尸骸,都是一样的道理,没有谁高尚或者卑劣。 百姓如牛马、韭菜,自然是坐哪吃哪儿。 半个时辰后。 乱葬岗。 一如既往的荒凉,明明埋了许多废料,夏天也不见草木旺盛。 “阳气过盛,草木不旺,不是个好葬地。” 李平安读了几年道经,学会了些看风水的方法,再来乱葬岗生出新的看法。 孤独山头、粗顽怪石、草木不旺、断龙岗…… 处处不符风水吉穴,葬在这里的人莫说造福后辈,不克死克绝九族都算功德护体了。 “与咱无关,挖坑埋人。” 李平安挥舞着铁锹,刷刷刷不停歇的挖了个大坑。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念诵着道门往生法咒,一具具尸骸扔进坑中,感应到缕缕功德增长,满意的回填坟土。 车上最后剩下一具尸骸,石差拨的老领导。 孙管营! 天牢最大的官是八品司狱,之下设校尉、主簿、提牢、管营、提刑五位九品官各司其职,如今已经落马半数了。 “都说天牢当官稳妥,世袭的九品帽子,这回死的也太多了吧?” 李平安按下心中疑惑,单独为孙管营寻个清净地界。 挖了十几处,终于将孙管营埋了。 回城路上。 李平安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了眼乱葬岗。 “怎么尽是些枯骨?” …… 戌时。 勤政殿中灯火通明。 建武帝面无表情的批阅奏折,康公公小心翼翼的在边上侍候。 近半年。 陛下心情忽明忽暗,内侍司十三监提督,已经落马了六位,全部都是砍头抄家流放一条龙套餐。 门口值守的内侍进来:“启禀陛下,苏编修求见。” 东宫侍读只是苏明远兼职,真正的职位是翰林院编修,不过前者比后者有前途多了。 建武帝目光幽幽,沉默许久说道:“让他进来。” 苏明远进殿三叩九拜,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爱卿口是心非啊。” 建武帝嘲讽道:“朕怎么听说,岂有四十岁之太子,出自苏爱卿之口?” “臣真心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苏明远没承认也没否认,心底另外加了句,至少比太子活得久。 建武帝冷哼一声:“苏爱卿深夜觐见,所为何事?” 苏明远朗声道:“臣,举报太子谋反!” “哦?” 建武帝坐直了身子:“苏爱卿有什么证据?诬告东宫,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苏明远说道:“臣不久前就在东宫,发现太子与威远侯密谋,已然整顿人马,遂立刻前来汇报。” “苏爱卿,当真是忠君体国啊!” 建武帝登基至今,见多了阳奉阴违之辈,没有哪个演戏能比得过苏明远,错非镇抚司查明了真相,连他都拿不准真假。 话音一转,忽然问道:“苏爱卿怎么看蛊惑东宫案?” “陛下舐犊情深,在为太子铺路。” 苏明远说道:“臣查了一应牵连官员,死的多数是世家子弟,或者亲近世家的官吏,寒门官吏安稳的关在牢中。” 蛊惑东宫案,证据确凿,太子确实请了术士。 刚开始只想着延寿,发现太过艰难,于是想着减了建武帝的寿,达到相对延寿的目的。 结果镇抚司一锅端,牵连无数亲近东宫的官员。 “死在朕手中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哪有什么情深情浅。” 建武帝示意康公公取来软垫,寻了个舒服姿势半躺,继续说到:“仅仅是天不假年,没时间换个太子了。” 话音落下,殿中内侍宫女脸色骤变,有些话听见了都是死罪。 “陛下,帝王之术乃天生,没有哪个明君是教导出来的。” 苏明远说道:“陛下纵容案子扩大化,任由官吏攀咬,既是为太子铺路,亦是试试太子的意志坚毅与否!” 如山压力落下,太子能稳坐东宫,那就能顺利即位。 建武帝眼底闪过杀意,许多朝中大员都认为,他想要换太子,偏偏不如一个年轻人看得清楚。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趁机钓一钓世家。 果然,许多平日里骂世家的官吏,眼见着机会来临,转眼就成了摇旗呐喊的走狗。 上书参奏太子不忠不孝,言称不换太子国朝将乱云云。 “朕很好奇,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镇抚司、内侍司将苏明远查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绝非伪朝余孽或者太祖余孽。 苏明远瞧了眼墙角漏刻,叹息道:“臣在为苏姑娘讨还公道……” “苏姑娘是谁?” “一个春风楼的舞女。” “叫什么?” “苏小月,原本叫柔柔,她觉得太过风尘气,便央着臣取了小月这个名字。为了与彻底割舍过去,又改张为苏,与臣一般姓氏。” 苏明远双目微红:“小月哪里知道,臣从未嫌弃过她任何……” 建武帝使了个眼色,康公公躬身退下。 片刻后。 “陛下,查到了。” 康公公说道:“那个是无足轻重的勾栏女子,死于齐千户之手,据说已经攒够了从良的赎身钱。” 苏小月的死因很好查,一问就知道,由于与苏明远沾了点关系,内侍司有记入卷宗。 只是没人在意,杀个勾栏女子,与杀一只羊宰一头牛没甚区别。 建武帝眉头紧皱,仍是不敢置信。 “苏爱卿做了这么多事,就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女子?” 苏明远穷尽心计得中状元,如今成为北方士子的代表人物,只要不作死,将来熬也能熬到宰相之位。 偌大权柄,泼天财富,怎么可能为个女子放弃! “陛下认为她无足轻重,但是臣却不这么认为。” 苏明远猛然抬起头,直视建武帝说道:“她和我和陛下和公公和所有人,都是同等的重量。” “命,在臣看来,贩夫走卒、王侯将相都一样!” “……” 康公公噗通吓得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暗骂苏明远胡言乱语,咱家的命比不过陛下一根毫毛。 第44章众生牛羊 命,都一样! 建武帝看着铿锵有力的苏明远,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的益王府别院。 青年跪在老者面前,与之争论,是否该起兵? 老者认为待伪朝横扫天下,将世家门阀杀个干净,那时候起兵可为大乾续命五百年。 青年看不得人头滚滚,鼓起勇气竭力反驳。 现在看,老者说得有道理,破后而立更好治理,青年也没错,南方少死了几百上千万人。 “若是让朕再选,会不会不一样?” 建武帝扪心自问,青年时候还有热血,现在纵使死一千万人,只要能确保国朝安稳,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 “起来吧。” “谢陛下。” 苏明远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也就不与拘礼客气,起身站在殿中,腰板挺直抬头看向陛下。 建武帝问道:“据镇抚司调查,你没有参与蛊惑太子令术士诅咒朕?” “臣只是戳破了太子幻想。” 苏明远知道东宫就是漏风的墙,太子几时起夜都有密探记录:“诅咒案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没有这个,亦会有巫蛊案、邪法案。” “根本原因,还是太子没有把握,活得过陛下。” 蛊惑东宫案开了头,后面完全不用苏明远去运作,南方世家自己就会跳出来推动、扩大。 恨不得将太子一党尽数砍头,送崔皇后儿子登基,那就是真的皇族与世家共天下。 “呵呵,有些人天天喊万岁,朕还没百岁就嫌弃了。” 建武帝自嘲一声,神情漠然道:“朕不愿换太子,却不能将大乾,交给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苏爱卿,朕就在这等着,太子造反你就能活,不过得帮朕做一件事。” “若是太子没造反,苏爱卿自行了断,当今夜所有事没发生过!” “拜谢陛下。” 苏明远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事,做不成就得死,做成了就得挫骨扬灰。 “臣,万死不辞!” 建武帝诧异道:“苏爱卿这么肯定太子会反?” 苏明远回道:“臣离开东宫前告诉太子,陛下传讯臣问罪,若是亥时不回,就是罪证确凿了。” 建武帝瞥了眼漏刻,现在已经到了亥时,遣人去安抚太子已经晚了。 “若是太子怯懦,不敢造反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苏明远沉声道:“如若太子不反,臣恭贺陛下,国朝得以安稳传承!” 话音未落。 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内侍连滚带爬的进殿,扯着尖锐的嗓子叫唤。 “陛下,太子带兵强闯宫门……” …… 丞相府。 书房。 黑漆漆的没点蜡烛。 周丞相坐在书桌后,月光从窗棱照下来,半边黑半边白。 “相爷,太子果然反了!” 角落处浮现个人影,似是早就在那站着,又似是穿墙进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蠢货!咳咳咳……” 周丞相眼底闪过无奈,叹息太子愚蠢,又叹息世家短视。 自术士案爆发后,南方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恨不得立刻将太子废除,推二皇子入住东宫。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绝不可能如此。 偏偏权势迷人眼,平日里机关算尽的老家伙,在“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美梦前,也丧失了理智。 周丞相屡屡劝说,也挡不住鸡飞狗跳。 他只是世家推出的带头人,却不是主人,挡不住汹汹大势。 “掌灯。” 灯火亮起,周丞相开始写奏折,举荐立四皇子为太子。 四皇子生性刻薄寡恩,少年时常受二、三皇子欺负,对世家大族心怀恨意,绝对不能让他登基。 其余皇子性子宽厚,登基后周家还有几分活路。 …… 勤政殿。 灯火通明。 建武帝身穿龙袍,端坐龙椅,看着下方五花大绑的太子。 造反来的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两个时辰。 太子以及威远侯倚仗的亲兵、私兵,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乃至几个江湖帮派,撑不住禁军两次冲杀。 禁军都统是换血武道宗师,几位副都统是武道大师,麾下三千禁军无不淬骨有成,两次冲杀叛军就化作鸟兽散。 “朕自登基之日,便封你为储君,四十余年未有任何变动,为何就等不及造反?” “儿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信受不住压力谋反,早就料到会失败,只寄希望于万一概率,现在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好一个悉听尊便。” 建武帝失望至极:“愚蠢且执拗,皇位传给你,定会祸国殃民,大乾国祚少一百年!” 赵信梗着脖子,自认为是个合格的太子。 只是运气差了些,遇上个活得久的父皇,又遇上个不靠谱的术士,又遇上个……反正自己没错! “苏爱卿出来吧。” 建武帝挥挥手,躲在柱子后面的苏明远现身,对着太子躬了躬身,满脸歉意的说道。 “殿下,对不起。” 赵信反而安慰道:“苏卿,我等事败乃天意,与你无关。” 旁边四肢俱断的威远侯,可不似赵信这般单纯,看着完好无论的苏明远,双目赤红的喝骂。 “苏大人,为何出卖太子?” “一切拜侯爷公子所赐。” 苏明远简单的讲了苏姑娘之事,说道:“侯爷到了下面,定要好生教育儿子,来世莫要再欺负人。” “区区勾栏女子,区区勾栏女子……” 威远侯难以置信,挣扎着要扑向苏明远,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因为儿子杀了只羊、宰了头牛,就引来九族灭门之祸,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建武帝挥挥手:“尽数打入天牢,择日三司会审。” 赵信也不挣扎,任由内侍脱去衣冠,对着建武帝三叩九拜,由禁军押着离开了勤政殿。 走出皇宫大门,赵信回头看了一眼,大抵是此生再没机会进来了。 勤政殿。 建武帝令内侍退下,连康公公站在殿门外把守,只剩下苏明远孤零零站在殿中。 “苏爱卿,朕忽然想吃烤全羊,只是养了四十多年的羊,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在,定个什么罪名能让朕心里好受些?” 苏明远沉吟片刻,躬身回道:“陛下拿刀杀羊,若是羊惊了,说明它有谋逆之心,该杀!” 建武帝眼底闪过异色,又问道:“那羊不反抗呢?” 苏明远回道:“羊没有反抗,说明感念陛下恩德,自愿接受死亡,陛下更无需愧疚!” 建武帝越看苏明远越顺眼,可惜只能做把刀,笑着说道。 “好主意,当赏!” “苏爱卿举报谋反有功,升任礼部侍郎,明年春闱就由你主持!” 百姓在威远侯眼中是牛羊,想杀就杀,世家勋贵在建武帝眼中,又何尝不是牛羊,想吃就吃。 君臣相宜做不成了,那就杀个人头滚滚,朗朗乾坤。 第45章物伤其类 建武四十二年。 六月初九。 太子赵信谋反失败。 京城戒严,禁军挨家挨户搜捕反贼。 …… 殓尸房。 李平安塞了两锭银子,弯腰撅腚说了不少好话,才送走了搜查禁军。 房间停放的尸骸,有不少是东宫属官尸骸,那禁军竟然以此为由,要抓李平安去衙门审问。 “这也忒离谱了,竟然说咱窝藏反贼!” 早就听说,每每发生大案,就有百姓遭受勒索。 李平安先前不在意,自持有官身,勉强算是朝廷鹰犬,今儿遇上了差点忍不住,给那禁军一手炮。 三天后。 太子谋反案抓的差不多了,京都结束军事管制。 这种案子反而比什么杀人案、盗窃案容易调查,因为根本用不到证据,只要与太子走得近,就得天牢走一遭。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是反贼也成了反贼。 一个斗争的结束,又是新斗争的开始。 眼下朝廷最重要的是立新太子,关乎国朝根本,关乎百官仕途。 文武百官平日里个个温文尔雅、精致考究,自诩为贵族,如今为了利益顾不得形象,吵架吵出了火气,竟在勤政殿就大打出手。 虚假的官场斗争:阴谋诡计,波诡云谲。 真实的官场斗争:文官揪头发,武官撩阴腿。 这些事传到百姓耳中,成了茶余饭后的乐子,胆子小的偷笑几声,胆子大的说官老爷与咱一样。 半月后。 京城恢复了往日热闹。 街上没有了禁军巡逻,百姓不用担惊受怕,却也没过得太平。 或者说,从未有过真的太平。 衙役捕快借着太子谋反的风,肆意敲诈勒索,胆敢有怨言就抓去衙门,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只能选择花钱消灾。 李平安忙碌了大半个月,又发了笔横财,比术士案还要多,两相加起来足有两千两。 “这种好事年年来一回,咱就能武道大成了……” 第一回发灭门财,李平安还感叹吃人血馒头,现在心底开始期望,当官儿的多死几个才好。 发了财不享受,那就白发财了! 春风楼。 丝竹声阵阵,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二楼三楼的包厢已经满客,李平安只能在一楼,与相熟的客人拼桌。 “娘希匹,这两回杀了几百几千个官儿,怎么京城有钱人还这么多?当真是和野草一样,杀一茬,又长一茬!” 李平安心底暗骂,面上笑嘻嘻,与同桌客人评头论足。 台上姑娘舞姿娇媚,台下客人连声叫好,一切与去年、前年、大前年并无不同,仿佛术士案、谋反案根本不存在。 杀多少人无所谓,只要我没死就及时行乐。 忽然。 名唤刘波的客人叹息道:“前些日辉叔死了,前儿本想去吊唁,结果家中没人,据说在乡下办的丧。” 李平安眉头微皱:“怎么没发丧贴啊?” 辉叔是坊间相熟的长辈,其子在天牢当值,亦与李平安关系颇近,死了定会发丧贴通知吊唁。 “全家都死了!” 刘波叹息一声:“据说是那天夜里,有贼人趁乱劫掠,辉叔家运气差……” 李平安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 “又走了个相熟的人!” 人的一生,总是不停的告别。 前些日还遇到辉叔,听他说儿子将要升职,过些日就摆酒清客,谁曾想转眼就没机会了。 李平安问道:“怎么去乡下办丧?” “还能怎么回事,家产让同族瓜分了,舍不得花钱在京城办呗。” 刘波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 心中郁气憋不住,起身一手端酒一手向前探,脚踏丁字步,腰背微向后靠,拿了个唱腔。 “讲什么欲把廊庙挽,空怀壮志未除奸,叹什么生死离别遭危难,举目四顾心茫然……” 一段唱下来,调正腔圆,竟然不输富春班的角儿。 同桌的客人纷纷叫好,这段戏讲的是大乾太祖,遭地方官吏陷害流放,不得不造反的故事。 没人注意到同桌的落魄书生,低头默默喝酒,眼底闪过凶光。 李平安喝了壶酒,感觉很是寡淡,台上的姑娘也不甚合眼,熄了彻夜批判的心思。 回到殓尸房,练了几趟铁布衫,出了一身汗方才畅快。 “还是有些看不开!” 这几年生生死死见多了,自诩已经彻底冷漠,今儿听闻辉叔全家噩耗,忍不住心生戚戚。 人不会看史书、报纸上死人而伤心,相熟的忽然暴毙,还是惨烈的灭门案,很难置若罔闻。 许是物伤其类,许是无奈叹息。 …… 寒风凛冽,白雪纷飞。 京城披上了一层银装。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个个加紧脚步往家赶。 李平安从殓尸房出来,闭门落锁,哼着“伸手摸姐冒毛湾”的小曲,溜溜达达的来到三娘酒肆。 今儿心情不错,铁布衫到了锻体大成。 “下一门功夫,练手臂还是头颅?” 手快开枪就快,发射暗器力道也大,脑袋硬能贴身反杀,也能抵挡闷棍偷袭。 “还有淬骨之法,难道必须拜师金刀门?” 李平安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又不愿拜师,于是选择等,这就是长生种比短命种的最大优势。 京中武馆少有能兴盛百年,大多是三四代就泯然江湖。 只需记下哪家武馆有淬骨、炼脏传承,然后不慌不忙的等待,直至武馆衰落,门人凋敝,便可上门自取。 李平安不会白拿,时机成熟了,会帮武馆留个传承。 “咱这是做好事不留名!” 推门进去,惯例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方便与三娘讲笑话。 “小二,上酒。” 伙计答应一声,很快端着托盘过来,躬身道:“李爷,老样子,一壶烧刀子,一碟茴香豆。” 李平安喝一口酒,吃一个茴香豆,听着酒铺客人闲谈。 酒肆汇聚三教九流,京中底层消息传的最快,见微知著,可揣测朝廷风向。 “听说了么,新上任的卢府尹发了告示,京城不允许有任何帮派,三个以上的混混结伙就抓了打板子!” “那感情好,咱们就不用交月银了。” “说不上好坏,以前有些事儿,帮派帮咱平了,以后找谁啊?” “报官呐!” “还得请人写状子,上公堂,忒麻烦……” “也是,赔的那点银钱不够耽误事儿!” “衙门口朝南开,上了公堂,你没准就原告变被告了……” 客人正乱哄哄议论,对衙门的新政策有些抵触,大家宁愿给帮派交月银,也不愿去衙门打官司。 帮派收钱有数,知道韭菜不能拔根,衙门要起银子来,当真是倾家荡产。 李平安正吃着茴香豆,三娘扭着腰肢坐在对面,放下一碟什锦小菜。 “平安,怎么每次只吃茴香豆?” 李平安眼皮一抬,正好看到裹不住的雪白,非是三娘刻意,属实是太过累赘,宽松的衣衫都遮不严实。 “茴香豆,能让咱想起一些已经快要忘了的事!” 第46章时政时新 “哪些快要忘了的事?“ 三娘借助桌面托着累赘,让自己的肩膀放松放松。 “茴字的四种写法!” 李平安指尖沾了沾水,在桌面写了四个茴字,除了第一个是大乾文字,后面三个是前世“茴”的异体字。 三娘身子前倾,有意无意的露出雪白,轻抚嘴角发出清脆笑声。 “这念茴?平安莫要欺负姐姐没读过书!” 李平安顺势向前凑,正要信口胡诌几句,讲个书生与小姐的内涵笑话,忽然酒肆的门嘭的一声让人踹开了。 进来三个汉子,穿着制式皂衣,为首的腰间别着铁尺。 白役! 衙门正式差役有定额,为了能更好的治理百姓,会雇佣编外人员,辅助催税巡逻、查案缉捕等等。 白役属于临时工,朝廷不发俸禄,收入全凭自己本事。 好在有了朝廷发的皂衣,算是披上了虎皮,只要会捞油水,总不会缺钱花。 为首汉子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眯着眼在酒铺扫了一圈,原本热闹喧哗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老板呢,死哪去了?” 伙计连忙过去,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吃点什么?” 汉子呵斥道:“吃什么吃,咱来收税钱。” 伙计苦着脸说道:“这个月的税钱不是才收了?” 汉子蛮横的推开伙计,骂咧咧的喊道:“你知道个屁,老板呢,快叫他出来。” 三娘看了眼淡然喝酒的李平安,眉头微蹙,眼眶微红,袅袅起身来到汉子跟前,福了福身子。 “这位爷尊姓大名?要收什么税?” “咱姓庞,行二,叫庞爷、二爷都行。” 庞二色眯眯上下打量三娘,嘿嘿笑道:“酒肆外搭了棚子,放了酒坛子,占了官家街道,要交占道税。” 三娘问道:“多少钱?” 庞二搓了搓手:“一月二十文。” 伙计闻言想要争辩,三娘微微摇头,从袖口摸出叠铜钱交给庞二,又摸出粒碎银子,声音中带着哀求。 “以后庞爷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老板娘这般可人儿,咱天天来照顾!” 庞二趁着收钱的机会,摸了把三娘的手,得意的哈哈大笑,带着两个狗腿子去下家收税。 占道税只是个由头,下家即使没占道,也能寻出其他收钱的理由。 听话的少收几个税,不听话的多收几个税,敢不交就上报衙门,说不得就倾家荡产。 店中客人到这一幕,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等庞二走远了,才议论纷纷。 “这又是什么新规矩?” “府尹老爷一拍脑袋,下边就变着法的祸害……” “慎言慎言!” “这庞二我听过,似是南城什么黑狼帮的头目,前些日抓进了牢里,怎么摇身一变还成了官儿了?” “有了衙门撑腰,谁还能治得了!” “……” 窗边。 李平安听着客人议论,对新上任的卢府尹,有了几分认知、推测,琢磨着该怎么应对新政策。 前任刘府尹没甚大背景,崇尚坊间自治,唯恐抓人惹了某个大人物。 结果小心再小心,与东宫走的近了,没逃过流放的结局。 卢府尹不一样,属于江南卢家嫡系,千年世家的背景,想要将京中一切都抓在手中。 抓捕帮派,任用白役,只是手段之一。 三娘款款走来,又坐回对面:“平安,姐姐孤单了这么多年,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新任府尹大刀阔斧的改革,先不谈好或坏,随意刮起点风波就能将三娘淹没,必须寻个靠山才能安稳。 秋风未动蝉先觉,平面百姓的嗅觉,比当官儿的还要灵敏。 李平安抬了抬眼皮:“谁告诉你的?” “丁大头。” 三娘不敢隐瞒,解释道:“前些日丁大头来喝酒,喝多了与人说,平安功夫厉害的很,京城数得上的高手!” 丁大头是兵马司兵卒,先前在李三麾下夜巡。 李平安摇摇头:“他只是胡乱吹嘘,我就会些庄稼把式。” 武道修行靡费甚巨,过程艰难,修行者只占大乾人口万一。 凉州双煞达到淬骨境,已经能纵横一州,李平安将铁腿功、铁布衫练到了锻体大成,又有胫骨宝物,勉强步入了高手行列。 然而与燕赤霄、智刚比起来,还差十万八千里。 三娘听出婉拒之意,以为李平安看不上自己,又说道:“那能不能让小荣拜师,以后给平安端茶倒水。” 小荣是三娘的儿子,她丈夫姓叶,已经病逝小十年了。 李平安沉吟片刻,拒绝道:“我没资格收徒,去兵马司寻三哥,将此事告诉他,自会帮你解决麻烦。” 三娘面露喜色,有了兵马司庇佑,也就不用怕庞二之流。 “多谢平安。” “无妨。” 李平安将酒饮尽,吃了最后一颗茴香豆,正打算离开。 “平安,有件事和你说。” 三娘指着桌面:“你写的这个茴字,妾身似乎见过!” “哪里见过?” 李平安眉头微皱,袖口里的左手,已经摸住了毒粉。 三娘仔细回忆许久,瞥了眼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年前,一伙人来吃酒,有个人脱了外衫,内衬胸口就绣着这个字。” “确定?” “也不确定,只是长得像。” “几月?” “腊月,就是那……” 三娘说话时注意到李平安眼神,冷漠中有几丝杀意,吓得坐立难安,闭嘴不敢继续说。 “有些事还是忘了最好!” 李平安将桌上字迹拂去,起身走出酒肆。 寒风一吹。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心中杀意顿消,握住毒粉包的手缓缓松开,抬头看了眼乌沉沉的天空。 紧了紧衣襟,揣手回到殓尸房。 先检查了埋院子、屋里的炸药,又检查了床底下的炸药包、雷管,再检查了两柄手炮。 纵使武道宗师来了,也能将他轰上天! 李平安抚摸黝黑冰冷的玄铁枪管,唯有掌握在手的力量,才是人安心的根本。 衙门政策变得比预计的还要快。 数日后。 年许不见的柱子叔,背着具尸骸上门。 李平安开门迎进来,等他将尸骸放下,问道:“德爷那边不收尸了?” 柱子叔摇摇头,无奈道:“衙门下了命令,各坊市的尸骸,只能送到相应殓尸房,胆敢随意挪动就打板子。” “这规矩……” 李平安不知怎么评判,对于永兴坊等上流坊市来说,意外死亡的人少,收尸人不一定能赚够吃食。 好处也有,便于管理、统计等等。 从袖口摸出叠铜钱,塞到柱子叔手里:“一具尸骸十文,总得让柱子叔够吃喝。” “多谢多谢。” 柱子叔面色微红,连连躬身感谢,近两年眼馋德叔给钱多,再没来给李平安背过尸,现在不禁有些羞愧。 翌日。 李平安接到了衙门命令,要求记录每天收到的尸骸,记录来历、姓名、伤口、死因等等,月底统一上报。 按照衙门所说,便于捕快查案。 衙门会发放二钱银子,补贴纸笔消耗,也有俸禄的意思。 可惜,传话的书吏暗示李平安,这银子名义上会发下来,实际暂且由胡主簿保管。 至于保管多久,那就要看你想在殓尸房当值多久! 第47章不速之客 “这位府尹在做事!” 李平安对世家大族没好感,但是也不会全盘否定,至少卢府尹的政策推行下去,京城确实干净了许多。 各种意义上的干净。 堵塞的街道变得通畅,泥泞的路面变得平整。 每条街道有了白役巡逻,打架斗殴变得少了,毕竟抓到了要罚钱。 另一层干净,就是死的人少了。 流民冻死饿死是个系统性工程,京衙不可能日日发钱发粮,减少的是死于贼人的平民百姓,随着捕快严苛追捕,走夜路死人的事变少了。 江湖贼人,比百姓更怕朝廷! 李平安对此深有感触,连续半月都没收到有名有姓的尸骸。 卢府尹不是德行高洁的清流,会用庞二这类青皮混混做事,安稳了京城百姓,却任由流民饿死冻死。 短短两月京城风貌焕然一新,至少称得上能臣。 “果然,任何人和事都得对错分开看! 李平安没有因为收入少了而抱怨,反正赚钱的大头在天牢,颇有几分“何妨我独贫”的潇洒。 转眼又到了除夕。 今年的冬天不太冷,只下了几场薄雪。 李平安拎着酒坛走在街上,没有见到冻死骨,也可能是自动忽视了。 “呼……” 哈气搓了搓手,开锁推门进院,看到个白衣男子正坐在桃树下品茶。 “谁?” 李平安将酒放下,双手缩进袖口,一手是毒粉,一手是雷管。 开门时明明观察过,地上的薄雪没有任何足迹,要么男子从房顶进后院,要么轻功高妙踏雪无痕。 “盗圣,柳如风。” 一身雪白长衫,起身啪的打开折扇,雪花自行环绕飞舞。 再配上俊眉星目、气宇轩昂,李平安差点以为是某个流量小生,在拍摄什么狗屁古代爱情故事。 “不认识。” 李平安相貌平平无奇,绝对没有任何嫉妒,帅到柳如风这般俊俏模样,建木枝早晚会暴露。 “你来我这做什么?” “来者是客,莫要这般冷漠。” 柳如风将折扇合上,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一不寻仇,二不求人,只想与父亲传人结交结交。” “传人,盗圣……” 李平安眼底闪过寒光:“你是追风贼王的儿子?” 柳如风颔首道:“是其中一个儿子,我也不知道父亲有几重身份,不过其他的应该不知道他是贼王。” 李平安疑惑道:“为什么?” 柳如风坐下品了口茶:“追风骨只有一副,告诉了我,再告诉其他儿子,难道希望子嗣互相残杀?” 追风骨! 李平安不着痕迹的后退,随时准备跑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观察你一段时间了。” 柳如风轻点眉心,灵光闪烁凝成颗青玉宝珠:“我不是来抢夺追风骨,这颗定颜珠,能让人容颜不老!” 李平安感受到柳如风诚意,心底稍安,熄灭了袖口冒烟的雷管。 再晚说几句,整个庭院都得炸飞。 而且听柳如风说话,似是对宝物有所了解,或许可以了解世界奥秘,甚至追寻建木枝来历。 “这世上有很多宝物?” 柳如风将定颜珠融入额头,继续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所知道的,都是父亲告诉,再多也不清楚。” 李平安犹豫许久,坐到了石桌对面,又问道。 “追风骨的效用是加快轻功?” “是。” 柳如风点头道:“不过,你最好不要经常使用,时间久了小腿会经脉肌肉萎缩,直至彻底残废。” 李平安恍然:“所以贼王常年坐轮椅?” “父亲早些年仗着追风骨,纵横天下速度无人能比,结果落得个双腿残废,好在练成了真气,可以强撑着短时间行走。” 柳如风摊摊手,语气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父亲金盆洗手后,官府查不到他踪迹,还常常得意能安稳退隐江湖,结果报应不爽,死在了个纨绔手中!” “我劝他多做善事,消弭恶,可惜不听……” 李平安眉头紧皱,贼王才活了几十年就坐轮椅,岂不是他注定要双腿残废。 当然,也不确定真假,兴许柳如风是故意哄骗。 “追风骨有坏处,定颜珠莫非也有?” “据我所知,所有宝物都有!” 柳如风说道:“追风骨不催动,尚且能双腿无碍,定颜珠只要在我体内,每天会消耗双倍寿命!” 李平安诧异道:“这也叫宝物?” “当然!” 柳如风啪的打开折扇:“知道我混江湖靠的是什么吗?” 李平安猜测道:“轻功?” “肤浅,太肤浅了!” 柳如风指着自己的脸:“我混江湖就靠这张脸,轻功再快,总有落入陷阱的时候,脸长成咱这样,必然有女侠来救。” 李平安重新理解了肤浅的含义,仔细打量这厮,当真有刷脸的资本。 估摸着进了兰若寺,姥姥都舍不得吃,养起来做面首,麾下的女鬼也会背叛反目,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来场姻缘。 “只能活四五十岁,不遗憾吗?” “一个人空活百年,没有经历过什么,没有实现过什么,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柳如风神情庄重,仿佛某个哲人附体。 “单纯的生命长度,不会增加一个人的价值,废物万年还是废物……” “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充满了爱与冒险……” “在东海和渔女夜宿小船,在北疆与蛮女草原翻滚,南疆的苗女最痴情,西域金丝猫最妩媚……” “还有天山剑派的大师姐,慈航斋的小师妹,神龙教的姑姑……” 说着说着,充满哲理的话就染了颜色。 李平安听讲上半截,对比自身碌碌无为,觉得有几分道理,听到后半截忍不住提醒道。 “流口水了。” “啊?” 柳如风下意识擦了擦,发现上当受骗,轻咳一声遮掩尴尬:“人的生命不在于长度,而是宽度!” 李平安摇头道:“你这不是长度,也不是宽度。” “那是啥?” “硬度!” “……” 李、柳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大笑,距离感顿时拉近了。 “莫要喝茶了,江湖中人就该喝酒。” 李平安将新打的酒递过一坛,仰头咕噜噜灌了半坛,酒水入腹就被大蟾气消化,丝毫不见肚胀。 “厉害!” 柳如风也不怕有毒,喝了几口说道:“前些年,我遇到位捉刀人,也似你这般喝酒,十几坛不见醉。” 李平安心中一动:“莫非是个和尚?” “法号智刚!” “我与智刚大师亦是好友。” 李平安戒备放下大半,智刚有望气之术,从不与恶人打交道:“柳兄,你武道修到什么境界?” “洗髓!” “还说混江湖不靠武功……” 第48章建武大案 混江湖不只靠武功。 还有容貌、背景、金银、人情世故等等,但是武道修为是根本,否则跳的越欢死的越快。 那位诨号拳镇山河,若是有洗髓境实力,衙门会将造谣生事的百姓抓起来。 怎么能污蔑大侠呢? 李平安羡慕道:“年纪轻轻就洗髓,难怪能四处花心风流。” 招惹了那么多女侠,不乏名门大派的前辈,没实力早被剁成臊子和馅吃了。 “羡慕吗?寿命换来的!” 柳如风指了指眉心:“定颜珠融合到了二阶,每天折去的寿元,可以作用于修炼武道。” 活一天耗两天寿,练一天功顶别人两天。 李平安恍然:“也就是柳兄活的比寻常人快一倍?” 柳如风颔首道:“目前只是武道修行,将来融合阶段更高,或许可以翻倍悟性、体力、速度等等。” 李平安问道:“追风骨有没有融合阶段?” “当然有,不过得经常使用,才能促进融合。” 柳如风说道:“当年父亲达到二阶时,可以踏风飞渡百丈,达到三阶御风飞百丈,达到四阶……双腿就废了!” 李平安眉头微皱,原本看不上定颜珠,现在却很想换一换。 追风骨肯定不能多用,将来融合到了二阶或者三阶,必须取出来束之高阁或者与人交换。 “柳兄知不知道,怎么寻找宝物?” “不知道。” 柳如风耸耸肩:“当年遇到个很帅气的家伙,见我样貌后惊为天人,将定颜珠硬塞给我。” “父亲不知道定颜珠之事,要将追风骨传给我,否则今天来的人会死的很惨!” 李平安笑道:“怎么不是杀死我?” “行走江湖多年,我认为两种人最不能惹。” 柳如风说道:“一个是没实力还嚣张的活着,一个是有实力却低调至极,李兄的实力去衙门,足够做个班头了。” “说得有理。” 李平安认同点头,前者背景强大,后者城府深沉。 “听柳兄所说,似乎不能同时用两样宝物?” “对。” 柳如风说道:“当年父亲将追风骨予我体验,结果与定颜珠互相排斥,只能选择其一。” 李平安疑惑道:“为何将此事告诉贼王?” “父亲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家庭,对母亲不闻不问,死前都没来看一眼。” 柳如风幽幽说道:“也就是我显露武道天赋,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否则还不知道,父亲竟然是江湖中人!” “喝酒。” 李平安举了举酒坛,咕噜噜敬了半坛,目光中带有几分同情。 所谓武道天赋,是消耗寿命换来。 吸引了父亲关注,因母亲之死难以亲近,偏偏风流性子特别相像,看似潇洒如风的盗圣,经历竟如此曲折纠结。 “对,莫说那些丧气事儿!” 柳如风从怀缅中醒来,瞬间恢复了放荡不羁。 “李兄,莫要窝在这鸟地方,多出去看看。我与你说,极西之地有女子国,以女为王,咱与她们女王有一段姻缘……” 先有智刚讲江湖,后有燕赤霄讲鬼怪,现有柳如风讲女子。 李平安守在殓尸房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指尖沾酒在桌面画了画。 “柳兄,我在某本杂书上,见了几个女子衣衫样式,颇为新奇,有猫耳兔耳,有黑白长袜……” “嘶嘶嘶!” 柳如风不禁倒吸冷气,顿时将李平安引为知己。 “李兄,得空同去勾栏体验体验。” “可惜勾栏里也没有。” “砸钱便有了!” “……” 李平安默念不生气,这厮长得帅武功高还有钱,但是活的短啊! …… 翌日。 晌午时分。 李平安站在西厢床边,盯着柳如风熟睡的脸庞。 此时抽出利刃,刷的就能割断喉咙,然后将定颜珠从脑袋里挖出来,将来练功进境翻倍。 且有建木枝延寿,定颜珠毫无负作用! “贪婪,万恶之源!” 李平安今儿贪了定颜珠,明儿又贪其他宝物,让贪欲支配了理智,必然跌落人性深渊。 “做为长生者,应无所好,亦无所不好,无所求,亦无不求……” 况且柳如风至多六七十寿元,将来等他寿尽道消,未必不能拿到定颜珠,左右不过几十年的功夫。 “不过,这厮昨晚指着咱鼻子骂!” 李平安心眼不大,将此事记在小本本上,将来遇到个漂亮姑娘,就去柳如风坟前念叨念叨。 生命的宽度、硬度,完全不适合长生者。 李平安思索片刻,散去心中贪欲,退后两步轻咳几声。 “柳兄,该起床了!” “唔……” 柳如风缓缓苏醒,揉了揉头缓解头痛,昨晚李兄从地窖取出的陈年老酒,味道醇厚但是莫名的醉人。 堂堂武道大师,竟然宿醉了! “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午时。” “还好还好。” 柳如风松了口气:“前些日送了拜帖,今晚去恩人府上拜访,可不能失了信。” 李平安疑惑道:“怎么晚上拜访?” “毕竟我是盗圣!” 柳如风见李平安满脸不信,只得说实话:“踏雪、踏月登门,很是帅气优雅,所以我都是选择月中月初的晚上拜访。” 时时刻刻,不忘耍帅! 李平安没有问恩人是谁,与柳如风又喝了回酒,便目送他离去。 这回真的是陈酿,没有泡曼陀罗花、无垢根。 眼见柳如风走在街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时不时有大姑娘小媳妇故意凑近,甚至有胆大的小寡妇,伸手就要摸。 “啧啧,这种光鲜的生活,也不错!” …… 建武四十三年。 春闱。 礼部侍郎苏明远监考,北方士子欢呼雀跃。 四月发榜。 新科状元周玉,榜眼崔周毅,探花郑尚言,皆为南方世家嫡系。 其下四十七进士尽皆南方士子,北方竟无一录取,此等极端,系建武帝登基后首例。 落地的北方士子联名上书,言称阅卷官徇私舞弊。 建武帝命苏明远复阅试卷,严查舞弊案,补录北方士子。 三日后。 苏明远查证上书,自周丞相之下三百七十六名官员,皆参与科举舞弊,涉嫌嫌结党营私,意图把持朝政。 周丞相当庭告老,帝不准! 镇抚司依名录大索京城、地方,凡有沾连者尽皆入狱。 前后追查超半年之久,诛杀结党官员、党羽、亲眷六万余人,血染京都,后世称之为“建武大案”! 第49章尘埃落定 菜市口。 秋风萧瑟。 一排排犯人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呼喊喝骂。 “姓苏的,你不得好死!” “陛下,臣冤枉啊,臣只是与那姓崔的吃过几次酒……” “苏明远误国,当诛九族!” “狗皇帝,本官在下面等着你,等着你……” “赵老六,你这个暴君,昏君,老天无眼啊,怎么不落雷劈死这狗皇帝!” 叫冤屈的犯人指定罪名不大,外边还有族人活着,骂狗皇帝的犯人,九族死光也就彻底撕破了脸。 什么狗屁君为臣纲,不过是哄一哄百姓。 刑场前方。 苏明远坐在监斩官位置,双眸深邃,面容冷峻。 任由犯人诅咒喝骂。不见任何恼怒,无论从哪条律法来看,下面官员诛九族都绰绰有余。 既杀的有理有据,又何必在意其他。 左右官吏躬身侍候,在苏明远面前不敢坐、不敢直腰,唯恐让这酷吏盯上,至少判个抄家流放。 舞弊案到结党案,至今死了六万多人。 看似比不过京城一场大雪,但是雪灾死的都是草民、牛马,现在死的是有名有姓名的官员。 传承千载的世家,灭了四族嫡系,余下旁支仓皇改姓。 午时已至。 旁边官员小心翼翼提醒:“大人,时辰到了。” “行刑!” 苏明远微微颔首,刚刚在想昨晚的新证据,崔家旁支官员供出,上任崔家族长贪墨河堤银子,造成数万人死于洪涝。 崔家上下,命没偿够! 一声令下。 刽子手抡圆了大刀砍向犯人脖颈,咔嚓一声脑袋竟然没落地,半截断了半截连着。 犯人没死透,不敢置信的看向刽子手。 “哈哈哈……” 百姓见多了血溅三丈,今儿见了回脖子硬,顿时哄笑出声。 “抱歉,这些天砍的太多了。” 刽子手动了动酸软的肩膀,连忙补了一刀,结束了犯人的痛苦。 其他骂的正欢的犯人,见此情形吓得酸软,不自禁的湿了裤裆,能坦然接受死亡的人,终究是少数。 可惜,他们没了往日权柄,否则定上书参奏刽子手! 刑场四周挤满了老百姓,伸着脖子看热闹,却少有人高声叫好。 非是不恨当官儿的,属实近些日累了,天天看砍脑袋,已经算不得稀罕事。 李平安混在人群当中,没看刽子手砍头,而是远远的打量苏明远。 “短短几年,一个人的气质竟然变化这般大,错非长相没变,几乎认不出是同一个人了!” 当年苏明远有些愤世嫉俗,但更多的是浩然清正,说话做事有些笨手笨脚,却能让人亲近认同。 现在不怒而威,锋锐如刀! “可惜啊可惜,再没机会一起喝酒了。” 李平安无奈摇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很快离开了菜市口。 寻了个干净地面,擦了擦鞋底沾的血迹,由于砍脑袋太多太勤,菜市口的血没干透过,凝结成了厚厚一层赤痂。 李平安没推板车收尸,新任府尹萧规曹随,一应政策都遵循前任。 各坊市尸骸,严禁乱收乱埋。 前任卢府尹算是个能臣,贪归贪,至少做了实事,可惜错在姓卢,前几日刚刚砍了脑袋。 类似的官员为数不少,譬如周丞相落了个赐鸩酒,勉强留了个全尸。 又譬如河洛巡按郑御史素有贤名,处理了许多冤案,也砍了脑袋。 建武帝已经懒得演戏,摆明了借舞弊案诛杀世家官吏,所以现在对错不重要,姓什么最重要。 回头望了眼刑场,李平安若有所思。 “这些天砍脑袋速度明显加快,看来陛下也时日无多了!” 离开菜市口,溜溜达达来到状元楼。 李平安看了眼门口对联,竟然又换了,由新科进士书写。 舞弊案查明后,剥夺了所有中榜者功名,从落选试卷中挑选寒门士子,补录五十名新科进士。 其中有两名进士,常在状元楼读书。 前有状元题字,后有进士墨宝,状元楼愈发壮大了。 “崔掌柜……” 李平安进门打招呼,结果崔掌柜咳嗽几声,打断了他说话。 “差爷莫要乱叫,前些日咱族里传来消息,那卷族谱竟是假的,咱本该姓吴,已经去衙门改过了!” “恭喜吴掌柜认祖归宗。” 李平安拱手道喜,没有任何看不起吴掌柜的意思。 幸好牵连的世家没有李姓,否则李平安为了稳妥,也会去衙门改姓。 买了几卷道经,回到殓尸房。 里边站满了犯官家属尸骸,个个神色狰狞,死不瞑目。 李平安刚刚坐下,外边传来石三的声音。 “平安来接席子!” 班车上堆满了尸骸,层层叠叠十几具,一路从天牢颠簸过来,有的尸骸已经露出半截身子。 李平安随手拎起两具,体型差不多大小,右手竟沉了两三倍。 “这是谁的尸骸?” “我认认……” 石三抹了抹尸骸脸上血污,仔细辨认模样后说道。 “这家伙可不一般,平安兴许听说过,拳镇河洛李大侠,后来做了五品守备,涉嫌与郑家勾结贪墨军饷。” “听过,当然听过。” 李平安差点说是熟人了。 官场果然比江湖凶险,李大侠劫掠百姓多少年没事发,才贪两年银子就被抓了。 石三说道:“这厮骨头硬的很,抽断了几根鞭子,手指剪了几根,牙都拔光了,竟然还不认罪。” 李平安明知故问道:“那该怎么办?” “畏罪自杀呗!” …… 十月。 寒风刺骨。 养心殿外跪了数十人,静等殿中消息。 排最前面的是十二位皇子,依年岁自右至左。 其次是宗室亲王、郡王,再其次是蔡丞相、六部尚书,以及军中大将。 左右站满了禁军,个个披坚执锐。 禁军统领站在殿门口左侧,目光扫过所有人,胆敢有任何异动,无需请示可先斩后奏。 右侧是楚督公,全场属他最为放松,揣着手打哈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咯吱。 殿门开了条缝,康公公低声说了几句。 楚督公目光微凝,颇有几分意外,对四皇子赵御躬了躬身:“陛下传令,四殿下入殿觐见。” “遵命。” 赵御沉声答应,面上不敢有丝毫喜色,尘埃落定前,绝不能得意忘形。 兴许一个神情引得父皇不喜,便与皇位失之交臂。 二皇子、三皇子安稳跪着,同样不敢有任何异色,这半年建武帝杀的人头滚滚,其中就有他们的泰山、舅舅。 如今只求活命,不敢觊觎皇位。 第50章建武帝崩 养心殿。 暖意融融,青烟弥漫。 赵御推门进去,见到建武帝盖着狐裘,躺在软榻上。 白发苍苍,气息奄奄。 “这时候就不用多礼了。” 建武帝挥挥手,指着御案上的奏折:“北疆来的战报,你瞧一瞧,与朕说看出了什么。” 赵御凝神静气,明白最终考验来了。 微微躬身拿起奏折,上面写的是蛮族部落犯边,北疆蓟东镇参将公羊滋领兵出击,斩首两千,请朝廷发放赏银。 建武帝南征北战,为激发兵卒士气,定下“一耳一银”的奖励。 统一天下后,改为蛮族之耳。 “北疆大军不愧是国朝柱石,有此悍将,可无惧蛮族犯边,当擢升公羊滋为游击,调往南方州府……” 赵御夸赞两句,话音一转:“草原蛮族多春秋入侵,北疆十月已经下雪,有碍骑兵冲锋。” “公羊滋可能谎报军情,杀良冒功,先升官调走,再遣镇抚司、东厂核查!” 说完静等建武帝评判。 “不错,皇帝谁也不能信,须时刻保持怀疑。” 建武帝微微颔首,盯着赵御看了许久:“朕本不想传位给你,以你凉薄性子,朕那几个儿子大抵没有好下场。” 赵御噗通跪倒在地,没有为自己辩解。 这般时候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一切听父皇教训。 “咳咳咳……” 建武帝轻咳几声,气息虚弱道:“不过有人与朕说,区区几个儿子而已,哪有江山社稷重要,所以还是传位于你罢。” 赵御拜谢:“父皇放心,儿臣定兢兢业业,宵衣旰食!” 建武帝歇息片刻,说道:“有几件事要与你交代,将来登基后,切记小心处理。” “父皇请讲。” 赵御跪在软榻旁,全神贯注,竖耳聆听。 “第一件事,是北疆大军。” 建武帝从袖口取出个折子:“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此乃万古不变之道理。北疆军中有几个人可以重用,朕压了他们几年,你登基后记得提拔!” 赵御双手接过,打开后迅速扫了一眼。 折子上写着十几个人名,详细记录着年岁、亲族、性格、优缺点等等,甚至还有已经犯下的罪名。 “父皇放心,儿臣定能掌握北疆军马。” “第二件事,是三司。” 建武帝叮嘱道:“待你登基后,将三司上下换成自己人,这是你的眼和刀,拿不住就成了瞎子、傀儡。” 赵御连连点头,心中已经有三司人选。 或许能力比不过现任,但是胜在忠心耿耿,将来再择优替换。 “第三是世家、武夫。” 建武帝说道:“这一文一武,看似针锋相对,实则同属于统治阶级,你可知什么是阶级?” 赵御思索许久:“应是将天下人分为不同等级。” “对,也不全对。” 建武帝回忆当年,怀念道:“朕听老师解释这个词汇时,惊为天人,仅仅两个字就道尽了古今天下大势!” 赵御对父皇的老师,有几分印象。 一个有趣的老头,喜欢喝酒、吃茴香豆,喜欢教人茴字的四种写法。 “还请父皇指教。” “来不及了,朕本打算近两年传授太……信儿。” 建武帝从袖口摸出卷书册,书封略微发黄,没写任何书名:“朕将老师的话,全都记在了这里,你自行参悟吧。” “此书乃最上乘的帝王术、屠龙术,以后只允许历代皇帝看,其他人观之杀无赦!” “儿臣遵旨。” 赵御双手接过,小心收入怀中。 “继续说世家、武夫。” 建武帝说道:“两者同为统治阶级,但是有本质的不同,前者依托血缘,后者天赋资质。” 二者本质区别,在于世家锁死了上升通道,武夫给平民以希望。 即使是渺茫的希望,也比通过母婴血缘传播要好得多。 赵御心有所悟:“所以世家须遏制,免得他们做大,武夫可以提拔,尤其是底层天赋异禀者。” “你很不错!” 建武帝抬了抬眼皮,看赵御的眼神愈发满意,本想让他立下不杀兄弟的誓言,现在看来无所谓了。 “可惜朕也没有什么办法,彻底解决世家大族,否则国朝可传承千年。” 赵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诵读历朝历代史书,赵御发现百姓造反的根本原因是没了田地,从这个问题入手,或可延绵国祚。 只是土地二字太过敏感,现在说出来,兴许父皇会换个安稳的皇帝。 四五百年的传承虽然不长,总好过折腾的厉害,二世而亡! “朕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近些年懈怠了,想着君臣相宜,死后能留个好名声。” 建武帝叹息道:“早知如今局面,朕会趁着年轻,带兵巡查江南诸州,杀个人头滚滚,国朝自然安定!” 说起领兵征伐,建武帝双目放光,言辞激烈,恍若回光返照。 赵御眉头微皱,对征伐之事不以为意。 肆意挥舞屠刀乃莽夫所为,世家杀了一批还有新一批,解决问题还需改革制度。 “你莫要觉得杀头很蠢,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手段,论手腕、智谋,一人之力怎么敌得过世家?” 建武帝目光浑浊,却能轻易看穿赵御心思。 凉薄寡恩、城府深沉是优点,也是赵御的缺陷,通常习惯阴谋诡计的人,往往不重视肉体消灭。 实则肉体消灭,才是政治斗争的真正胜利! 建武帝心中隐有预感,大乾或亡于世家,然而没时间手把手教导,只得寄希望于国朝气运。 “以上三件事办好了,皇位能坐得稳,另外的都是些许小事。” 赵御恭敬道:“父皇请讲,儿臣谨记。” 建武帝说道:“天牢关了许多犯官,其中不乏寒门出身,你登基后赦免,可收拢为心腹臂膀。” 赵御说道:“儿臣领命。” “这是天下贪官的账目,你当着所有人烧了,可得百官拥护。” 建武帝取出个册子,顿了顿补充道。 “但是你要记得,贪官就是贪官,将来换个别的罪名,该抄家抄家,该灭族灭族,莫要心慈手软!” 赵御沉声道:“儿臣定肃清吏治。” 建武帝瞥了赵御一眼,吏治哪能肃清,过去几千年未来几千年,都不可能彻底清除贪官,毕竟贪婪是人的本性。 “魏衡刚直不阿,可为御史大夫,不过此人性子太硬,不可执掌六部事务……” 赵御说道:“儿臣明白。” 魏衡当街犯颜直谏,不顾大局、不知变通,只能用来监督百官。 六部事务需要交给懂得变通之人,有时候为了维护皇帝威严、国朝稳定,明知是错也要去做。 “苏明远么……” 建武帝沉吟许久:“此人有大才,又与世家不共戴天,可以倚为臂膀,但不能做宰相。” 赵御疑惑道:“为何不能为相?” 类似苏明远这种有能力的孤臣,正好用来统领六部,好用又不担心尾大不掉。 “太聪明了,你未必能制得住!” 建武帝眼底闪过恨意和赞叹,恨苏明远坏了自己身后名,又赞叹此人算计智慧,一人之力改变了大乾走向。 “你登基后,将宰相之位留给蔡文林之流,他们只会拍马屁,拿不住权力。” “再设立副相或者大学士之类职务,有参政议政权力,但没有宰相的决策权力,遂帝位稳固!” 赵御由衷赞叹道:“一切依父皇所言。” 皇权与相权之争,一直是皇帝心病,立个泥塑纸糊的正牌宰相,用副相治国理事,对皇权的威胁就小多了。 当然,建武帝不屑于此。 譬如周丞相在位十六年,权倾朝野,又有南方世家支持,看似是一代权相。 建武帝只需下道旨意,周丞相就落得自戕、夷三族。 “户部员外郎刘云颇有才干,只是出身世家旁支,可用,不可重用……” 又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四五品的官吏,年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原本是留给废太子的臣子。 赵御有了这些人支持,掌控朝堂轻松许多,不会为老臣欺瞒。 “你且记得,必须分化那些大臣,至少将他们分成两派,派内还要有山头……” 建武帝断断续续交代完朝堂,又说道:“掌握了朝堂,地方事务就容易得多,值得朕说的只有一件。” “雍州金刚寺麾下百万信众,稍加挑唆就会生事,你登基后可以此练刀!” “父皇……” 赵御骇然,轻飘飘一句练刀,死者将以十万计。 “如此多信众作乱,会不会出意外?” “金刚寺本就是朕暗中扶持,出不了大乱子。” 建武帝解释道:“雍州民风彪悍,历朝历代都有造反者,更是伪朝起兵之地,朕就以佛法度化、驯服。” “如今雍州百姓老实听话,为防佛门做大,可以收网了!” 赵御是皇子,即使先前不受宠,也读过关于伪朝的记载,知道伪朝谋反作乱的手段极为厉害,当即答应道。 “儿臣定平定雍州!” 新君坐稳朝堂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打一场胜仗,雍州金刚寺信众就恰逢其会。 “最后还有一事,与朝堂无关……” 建武帝闭眼歇息了很久,赵御几乎以为父皇驾崩,方才缓缓睁开眼说道。 “是关于传国玉玺和太祖!” 赵御看父皇凝重模样,似乎先前交代的所有事,都远远不如此事重要。 建武帝抬了抬手,掌心神光闪耀,凝成拳头大小的传国玉玺,明黄颜色,方圆四寸,钮交五龙。 “传国玉玺,我赵氏皇族的传承神物!” “持之可气运护体,隔绝一切邪术咒法,妖魔鬼怪近身必显形。” “先前信儿寻的东海术士,确实有削人寿元的本事,然而朕有传国玉玺在身,一分一毫也未受损!” 建武帝提及废太子,忍不住气上心头,剧烈咳嗽几声,抬手将玉玺交给赵御。 “传国玉玺是死物,太祖则是……活物!” 赵御吓得手一抖,差点将玉玺摔落在地:“父皇,莫非太祖还活着?是谁?” “朕的老师就是太祖。” 建武帝幽幽说道:“一个活了千年的老怪物,据朕探查得知,世祖起家亦是太祖支持。” 赵御问道:“那太祖现在在哪里?” 任谁也不想头上有人管着,尤其是皇帝,连儿子孙子都舍不得分权,更何况几百年前的祖宗。 “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 建武帝回忆道:“朕原本不知老师身份,只当他是绝世奇人,通晓天文地理、过去未来。” “身旁有一支龙鳞卫,个个实力高强,为朕探查四方消息……” “朕前期练兵所需的钱粮,皆是老师提供……” “平定天下后,老师不慕权势,甘心归隐山林,朕以父子礼待之……” 赵御听到这里,不觉得“太祖”有什么过错。 无条件的支持父皇复兴大乾,给知识给金银给人才,不求任何回报,简直是历代帝王渴求的大贤良师。 建武帝话音一转:“直至紫阳真人觐见,献上了一条千年虫……” 不等赵御询问,建武帝解释了千年虫效用。 “此异虫乃是活化灵物,以老为食,能嗅出人的真实寿元。” “朕得此虫后,去老师隐居之地,本想着分享有趣奇物。未曾想那虫儿告诉朕,眼前之人年岁过千,是个不老不死的长生者……” 建武帝露出渴望、懊悔、无奈种种神色,最终汇聚成一声叹息。 “刚开始,朕感念老师恩深似海,发誓绝不会害他。” “然而人都有生老病死,随着朕年岁愈长,精力愈发不济,真切的感受到老死的恐怖……” “贪欲占了上风,朕将老师诱至皇城,令三千禁军围杀!” 长生! 赵御眼底闪过火热,未曾想世上竟真的有长生,忍不住追问。 “父皇,后来呢?” “老师武道堪称人间绝顶,但仍是肉体凡胎,何况围攻者不乏奇人异士,很快就重伤垂死……” “直到那时候,老师才坦露身份,竟然是大乾开国太祖!” 建武帝眼皮合拢,喃喃自语,赵御耳朵贴着嘴才能勉强听清。 “朕那时有后悔、有恐惧,只是长生就在眼前,宁愿背上弑师弑祖的恶名,也要夺过来……” “太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舍弃肉身逃离……” “当年具体的事,你去问楚公公,千年虫就由他蕴养……” “朕不后悔贪心,长生在望,谁又能不贪心……” “大乾若不能四兴,其罪在朕……” “功过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建武帝思绪开始混乱,声音微弱不可闻,直至气息断绝。 “儿臣恭送父皇!” 赵御双目噙泪,嚎啕大哭,大概现在才有几分父子亲情。 殿外听到哭声。 静候的寻贵百官,三叩九拜高呼。 “恭送陛下!” …… 建武四十三年。 十月廿二。 建武帝崩,举国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