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 (粉嫩新书求各种支持!) “仙道无情,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你本是门中的年轻俊彦,但可惜错过了机缘,所以下山去吧。俗世红尘,万家灯火,可能有一线天机。” “记住,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 赵国,江州府,茂县地界。 十二月,有雪。 一片鹅毛雪花飘落,落在陈留白的眉头上。 那一双眉浓黑,修长如出鞘的剑。 剑眉下一对眸子布满血丝,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着的唇。 这是一张很年轻很耐看却疲惫不堪的脸。 竹杖草鞋,背负铁剑。 他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旅途,现如今,正在大雪飘落的官道上踽踽独行。 算起来,来到这方陌生而广袤的异世界已经足足二十年: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上山修仙求道,到现在被扫地出门,落寞失意,所走过的路程恍若兜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风雪越来越大,陈留白戴上斗笠,伸手拉起脖子间的青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眸。 抬头张望,寻找可以躲风避雪的地方。 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路旁出现驿亭,却由于得不到妥善的维护修葺,皆已损坏崩塌,成为了一堆废墟。 近年来赵国政务蔽败,时局动荡,衰落得厉害,已经表现出了王朝末年的景象。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辆马车冲破风雪而来。 经过陈留白身边时,马车停顿,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娇媚的容颜:“这位少侠,风雪寒冷,何不上车来,让奴家载你一程?” 陈留白瞥她一眼:“孤男寡女,恐怕不便。” 女子笑道:“风雪如刀,行路艰难,江湖儿女,何必在意那些小节?” “说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留白伸腿迈步,登上了马车。 车内不算宽阔,放着一盆炭火,一团热气弥漫着,让人感到了温暖。 女子正靠着炭火坐着,双目含情,身段娇娆,让人一看,便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起身来,笑盈盈道:“少侠,奴家这有一壶佳酿,且热一热,你我共饮,以驱风寒。” “好。” 陈留白目光沉静,如同天上的星子。 噼啪! 马车在行驶过程中可能碰到了石块,猛地一个颠簸。 女子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整个人儿就朝陈留白那边倒了过来。 陈留白伸手,温软满怀:“小姐,小心些。” 女子做受惊状,丰腴的身子不住地蹭着:“多谢少侠……你?” 下一刻,娇腻声变成了怒吼。 陈留白一拳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把那美艳精致的五官都砸得七歪八扭了。 但诡异的是,竟没半点血迹流淌出来。 女子身形蓦然扭转,宛如一条滑腻的蛇,瞬间挣脱,嗖的,就窜出了马车,遁逃而去。 陈留白追出,只看到对方的身形化为黑点,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跑得真快! 他不禁眉头一皱,以此獠的火候,按理不可能掌握如此高明的遁术。 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以及车夫,赫然都是用纸扎成的玩意。当失去了加持,立刻四分五裂,成为废纸。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这世道,变得越来越不堪了……” 陈留白嘴里喃喃地说了句,迈开大步,继续前行。 到了暮晚时分,在官道前头终于看到一座品相相对齐整的长亭。 五里短亭,十里长亭,长亭的出现,意味着进入到茂县的城郊外。 只是天色已晚,此时城门已然关闭,进不去了,唯有在城外过一夜,明早再入城。 这长亭内有火光燃起,走近去,见到里头有人在生火取暖。 两個人,一男一女。 男子身穿棉袍,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是个穷书生;女的年轻貌美,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叫人怜惜。 听到脚步声,穷书生很警惕地抬头张望,手中还拿起一根枯枝,用作武器。 陈留白进入亭内,取下斗笠,抖掉上面的落雪;又跺一跺脚,他只穿着草鞋,双脚冻得有些发红。 借着火光看清他的相貌,穷书生呆了呆,眼光又瞟向陈留白背负的铁剑。 说是剑,着实抬举了的,不过是剑状的铁片,锈迹斑斑。 综合这些,可以得知陈留白是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年轻女子似乎怕生,缩躲在穷书生背后去。 穷书生壮起胆气,拱手道:“在下王生,未请教?” “陈留白。” 陈留白很简短地答道,双眼一眯:“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王生回答:“不是我什么人……小生赶路时,恰好碰到这位姑娘跌倒在地,所以出手相助,扶她到此烤火歇息。” “呵呵,伱倒是个好心的。” “吾辈读书人,心中当存仁义。” 陈留白淡然道:“甚好。” 寻个地方坐下,背靠柱子,准备闭目养神。 见他不像恶人,王生松了口气,想了想,从行囊中取出一张炊饼:“陈少侠,我请你吃饼。” 陈留白微一迟疑,伸手接过,瞧了一番,然后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他正肚饥,吃得津津有味。 王生又举起水囊:“我这有水。” 陈留白从腰间解下一口土黄色的葫芦,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口,张口吐出一道酒气:“我不喝水,只喝酒。来,请你饮一杯。” 王生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喝酒的……陈少侠从何而来?” “很远的地方。” “……要去往何处?” “回家。” 说到“家”这个字眼,陈留白仿佛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流露出缅怀之意。 问不到什么东西,王生不好继续打探。 轮到陈留白发问:“看你的样子,是要进城?” “嗯,没想到今天起了风雪,耽误了路程。” “进城读书?” 王生摇头,面露苦笑:“生活难以为继,进城去投奔亲戚的。” “原来如此。” 陈留白说着,几口把炊饼吃完,拍了拍手,霍然站起:“既然你请我吃饼,那我就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 王生大感疑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但见陈留白踏步上前,沉声喝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妖孽受死!” 反手拔剑,一剑劈落! 2: 冤枉呀 这一剑凶厉迅猛,声势骇人。 王生大惊失色,被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但剑并不是砍他的,而是砍向其身后的女子。 “不要!” 王生骇然大叫。 下一刻,正见到女子被剑锋一劈为二。 这穷书生魂飞魄散,双眼翻白,很干脆地晕死过去。 他却没看到,被劈成两片的女子一左一右,居然迅速地又合在了一起,随即飞身逃出长亭:“该死的野小子,我要杀了你!” 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被风雪所吹散,身影消失不见。 “此獠究竟是什么来路?诡异得很。” 陈留白心头疑云大起,隐隐觉得,对方身上,很可能藏着某个玄妙的奥秘。 但他并没有追出去,以对方的遁术,根本追不上;而且黑夜降临,陷身风雪中反可能遇袭。 陈留白就待在亭子内,又弄来一堆干柴,把篝火给烧旺了。再将王生的身子往火堆边挪了挪,以免被冻着。 做完这些,席地而坐,开始练功。 过不多久,但见他身上冒出一道道白色的气息,缭绕成团,蔚然壮观。 无数气息裹挟着热量,整个人竟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苍白火焰,比那堆篝火更要滚烫几分。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蒸腾的气息开始收敛,再看不出异常。 陈留白睁开双眼,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但他似已习惯,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嘴,叹息道:“始终不成,冲不过去。” 缓缓起身,发现风雪已经停了,观望天色,将要破晓。 “啊!” 惊叫声中,王生醒转过来。 “你醒了。” 陈留白随口问了声。 王生却被吓得连连后退,伸手指着他:“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心头猛然警醒,可不能把对方给激怒了,随时会被灭口的。 陈留白略作收拾:“我没有杀人……信不信由你。” 说完,戴上斗笠,迈步走出了长亭,朝着县城方向而去。 王生长长松了口气,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女子的尸身:一定是被陈留白给拖到外面埋掉了,这不,地上还沾染了些血迹…… “真是丧心病狂,我见他长得韶秀,还以为是個好人,没想到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报官,将他绳之于法。” 打定主意,王生正要赶路,转念一想,又停住了:陈留白刚走一会,自己赶得太急,要是路上又碰上,那就麻烦。 所以,再等一等,等到天亮再说。 …… 这一场风雪来得急,路上积了一层雪,并不好走。 陈留白穿着草鞋,草鞋不防雪水,那种冰寒,若是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很容易会把双脚给冻坏。 但他大步而行,浑若无事。 当来到县城之外,已到了食时,城门打开。 “十年不见,依然如故。” 望着眼前这座城墙矮仄的小城,陈留白有些感慨地道。 可当走进城去,举目观望,却发现城中景象已经变了许多: 入目一座座老旧的房屋、街面坑坑洼洼的、行人商贩少得可怜,一个个人脸色木然,带着几分行尸走肉的样子。 整座县城,显得死气沉沉,就连空气,都飘荡着一股腐坏的酸臭味。 “这些年间,此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变成了这般模样?” 陈留白眉头皱起。 沿街而行,半刻钟后,来到一间客栈门外。 如归客栈。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头发已然花白的李掌柜笑脸相迎,只是其一脸的褶子,笑起来时,莫名有些瘆人。 陈留白问:“现在有什么吃的?” “大米饭,咸菜干,卤豆皮。” “没得肉食?” 李掌柜讪然道:“不巧,都卖光了。” 陈留白呵呵笑道:“现在的时辰,刚开张吧,怎么就卖光了?” 李掌柜打量他一眼:“客官是外地人吧?但听着又是本地的口音……” “我的确是本地的,不过外出游历多年,现在才回来。” “难怪。” 李掌柜叹口气:“不瞒你说,现在的时季,在城里想吃到块肉,可不容易。” 陈留白一怔:“此话怎讲?我又不是非要吃牛羊,像鸡鸭豚肉,总不至于如此稀罕。莫非老掌柜看我衣着寒酸,怕给不起钱,故意拿话来诓我?” “不敢不敢。” 李掌柜连忙摆手否认:“只是县令大人有新规,各家各户豢养的家畜家禽,都得交到衙门去,以抵消畜牧杂税。” 闻言,陈留白疑惑不已:“这是何等说法?简直匪夷所思……县尊可还是何大人?” 李掌柜摇头道:“何大人致仕多年了,近年来,茂县县令换了好几个。当今这位,今年年初才走马上任的,叫‘黄大人’。” 陈留白若有所思:“看来这位黄县尊很喜欢收税。” 李掌柜干咳一声:“吾等平民百姓,不敢妄下非议官者……客官,伱是打尖还是住店?” 陈留白拿出一串钱:“先吃饭,再住店。” “好嘞。” 李掌柜收了钱,立刻吩咐后厨开火做饭。 陈留白饥肠辘辘,顾不得饭菜简陋,敞开来吃。 瞧着叠起来的一摞碗,李掌柜咂舌不已:这位客官看着秀气,没想到那么能吃。 陈留白正吃得畅快,忽而听闻外面传来阵阵的哭声,凄凄切切的。 “阿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掌柜吩咐道。 高瘦的店小二一溜烟跑出去,一会后回来:“掌柜的,是隔壁的张老板家,他昨夜死在了衙门牢中,因为交不起运尸费,尸身都拉不回来。其家里人不知该怎么办,所以哭啼不休。” 陈留白疑问:“运尸费又是个什么名堂?” 店小二阿松气愤地道:“这位新上任的黄县令,狠辣得不行,短短一年不到,就加收了十多种杂税,养儿养女要交税、养鸡养鸭要交税、挖井烧灶也要交税、进出城门都得交钱。交不起的,就会被抓进牢狱,进去那等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留白说:“我今早入城,倒没见到收钱。” 阿松冷笑道:“入城不收,等你出城就不同了,这一招,唤作‘瓮中捉鳖’。别的贪官污吏,只想着扒皮,咱们这位县尊,简直是要敲骨吸血,把满城百姓往死里逼。” 旁边李掌柜急忙喝道:“阿松,给我闭嘴。你要寻死,可不要连累我一家老小。” 阿松自知失言,抬手给了自己一大嘴巴,把脸颊都打肿了,讨饶道:“掌柜的,宽恕则个。” “还不滚下去做事。” 李掌柜叱喝完伙计,又转头赔着笑对陈留白道:“客官请慢用。” …… 却说王生等到天亮再动身,一路紧赶慢赶,入到城里,直接来到县衙门外。 望着门口一对石狮子,莫名觉得狰狞可怖,再看紧闭着的门户,越看越像是一张闭合着的大嘴,一旦张开,便会露出满口獠牙。 他何曾进去过这等威严之地? 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茂县衙门的险恶与龌龊,甚至有传闻说,衙门里头藏着妖魔,天天要吃人饮血…… 但是,如果不来报官,那个娇柔美丽的女子,岂不是白白枉死了? 正迟疑间,听到大喝:“兀那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奔出一名差役,劈胸将王生抓住。 王生急忙叫道:“我是来报官的。” “报什么官?” “我在进城的路上,亲眼目睹到有恶贼杀人,因此特来报官。” 差役打量他一眼:“那你随我进来。” 王生就跟着他走,当进入衙门内,偷眼观察,发现四下阴阴森森的样子,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当来到堂上,正见到上首处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材颇为魁梧,官袍随便穿着,头上也不戴官帽,头发胡乱束个发髻,形象十分粗犷。 这位,便是县尊黄大人了吗? 王生心里犯起了嘀咕。 “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那差役直接往王生腿后侧一踢,王生立刻跪倒在地。他虽然是读书人,但连秀才都没考中,可没有面见县令不跪的特权。 于是恭敬地磕过头,再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嗯,你做得不错,是个良民。” 黄大人赞赏了句。 王生松了口气:“那小民告退了。” 肩膀处蓦然一痛,却是被身旁的那差役一把按住。其十分用劲,五指成爪,那指甲长且尖,犹如兽爪:“你现在走不得,要留下来指认凶手。” 王生无奈,只得苦着脸答应了:“那我出外面等。” “随我来。” “劳烦了。” 王生又跟着对方走,穿过弯曲的廊道,最后来到一座乌沉沉的建筑物外。 心头不禁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当走进去,他这才发现不妥:“差役大哥,你怎地把我带到牢狱里来了?” 差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进一间牢房:“你且在这好生待着,等衙门抓到凶手,再把你提出来。” 牢房内腥臭无比,屎尿中混合着血腥味,王生闻之欲呕,目光忽而瞥见角落处一堆白森森的事物,竟是骨骸。 他大惊失色,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报官的,怎会被关进了牢房,当即抓住木栅栏,奋力呼号:“冤枉呀!” “冤枉呀!” “冤枉呀!” 一排溜的牢房,每一间里面都被关押着人,众人听到了王生的呼叫,当即齐声哭嚎起来。 3: 现形 陈留白风卷残云,吃了许多饭菜,但仍然感觉不到饱腹感。 没办法,没得肉食,始终差了意思。对于修行中人,粗茶淡饭,已然得不到满足。 店小二阿松过来收拾碗筷。 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 李掌柜探头一看,见到一队衙役拿着铁链刀棍等器械,来势汹汹。 看这势头,分明是奔着客栈来的。 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苦也,祸事来了……” 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绽开个笑脸迎上去:“周二哥,你们这是?” 带头的周二哥一把将他推开:“吾等奉县尊大老爷之命,前来缉捕汪洋大盗,杀人凶手,你休要阻三阻四。” 李掌柜叫起撞天屈:“周二哥,我家客栈打开门做正当生意,来往的都是良民。” 周二哥冷笑一声:“是否良民,你说了不算。” 径直闯进客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的陈留白,韶秀不俗,很好认,大喝一声:“你这贼子,果真躲在这里,速速束手就擒。” 扬手甩出一条铁链,就往陈留白的头上套来。 陈留白不闪不躲,伸手一抓,把铁链抓住,猛地一扯,将周二哥拉到近前。 啪啪! 两记耳光左右开弓。 周二哥一脸横肉,顿时变成了猪头,情知碰到了硬茬,立刻跪地求饶:“好汉饶命。” 后面的数名差役见状,一哄而散,逃回衙门报信去了。 陈留白把铁链套在周二哥的脖子上,牵着就往外走。 这一幕,瞧得李掌柜和阿松两人目瞪口呆。 李掌柜更是吓得手足冰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出城逃命……” “好汉,慢些!” 周二哥被铁链勒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番动静,很快把整条街道都给惊动了,两边店铺,不断有人探头出来,一个个又惊又喜,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激动。 自从黄大人上任,各种苛捐杂税,各种欺压逼迫。 下令的是大人,执行的却是这一班如狼似虎的官差隶役,一年时间不到,不知害得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 而今,作威作福的周二哥竟被人拿住,像条狗般拖行,众人看到,无不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恨不得拍手叫好。 只是目前情况未明,他们不敢表现太甚,免得被秋后算账。 有些胆子稍大的,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要看这件泼天大事会如何收场。 有人带头,尾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常言道:“法不责众”。 这人多起来后,声势也就起来了,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满城为之所动,一潭死水被砸起了巨大的水花: “那少年是谁?” “长得真俊!” “管他长得怎样,胆子是真大,竟敢打衙门官差。” “依我看,他很可能是钦差大人,秘密到此查案的。” “这就有好戏看了……” 议论纷纷,越发兴奋。 伸张正义,喜闻乐见的事,最为老百姓们津津乐道。 浩荡人群跟随着陈留白,一直来到县衙门外。 早有一班差役手执刀棒在此严阵以待,领头的是個膀大腰圆的班头,他手持朴刀,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拘禁官差,难道想造反不成?” “造反?” 陈留白冷眼相看:“我倒要瞧瞧这位黄大人是什么来路。” 说着,背部微微一弓,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到班头面前。 班头大惊,来不及反应,全身一麻,已经被陈留白抓在手里,宛如小鸡落入鹰爪: “英雄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这班头的表现比周二哥还不堪。 众多差役摆出的阵势属于花架子,见班头一照面就被人抓住,哪里还有斗志? 作鸟兽散,连衙门都不敢逃进去,而是往两边躲走。 陈留白一手拿班头,一手提周二哥,直接闯了进去。 里面是个前院。 穿过前院,便是公堂。 不管什么衙门,整体的设计布局都差不多。 日常审讯理事,都在公堂上。 此际公堂大门紧闭,但很快就被陈留白一脚踢开。 堂上有人,上首处坐着一条容貌粗犷的高大汉子,在其身后的上方,高挂一面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下面台阶两侧,各站立着两名皂衣差役。 无论身形还是样貌,这四名差役明显与外面的那些不同,一个个目露凶光,神态狠恶。 “大人,救命!” 班头大声喊起来。 那个黄大人只盯着陈留白看:“阁下是谁?为何闯本官县衙?” “本官?” 陈留白冷笑不已,双手一松,将班头和周二哥扔在地板上。随即一指,朗声道:“尔等妖物,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窃位而居,以人为食。” 摔在地上的班头本想着偷偷挪动,躲到县尊大人那边去,听到这句话,感到惊疑不定,不知该怎么办了。 而周二哥被弄得七荤八素,铁链还缠在脖子上呢,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爬动,认为离得陈留白越远越安全。 黄大人霍然站起:“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此信口雌黄。” 就在此时,陈留白心头警兆萌生,身形往旁边一闪。 轰的! 却是有人埋伏在屋顶上,其凶厉地扑下,想杀个措手不及,不料扑了个空。 偷袭者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掠走,下一刻,出现在黄大人的身侧。 竟是个娇艳女子! 五官面貌,似曾相识,看着娇滴滴,可缺了灵性,像是画上去一般。 看到她,陈留白不禁笑了:一路来的猜疑,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现在全部串联了起来。 女子尖声道:“大哥,事到如今,咱们不必再隐藏,一起上,杀了这个该死的野小子。” “六妹说得对!” 说话的是台阶下的一名差役,只见他呲牙咧嘴,头颅猛地一探。 撕拉一响! 一颗毛茸茸的狰狞狼头伸了出来,就地一滚,赫然是一头长达数尺的巨狼。 与此同时,其他三名差役纷纷现形,全是恶狼。 牠们四足立地,喉咙处发出阵阵低吼,要择人而噬。 “吼!” 凶猛的咆哮声,那黄大人现出真身,竟是一头斑斓猛虎,眼若铜铃,血盆大嘴。 “妖怪?妖怪啊!” 班头失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去。 已经爬到台阶处的周二哥见到这一幕,更是惊得裤裆处屎尿一起滚流了出来,臭味迸发。 这股臭味却救了他一命。 那“女子”伸手一抓,把他抓起,樱桃小嘴裂成血盆,本要咬上一口,当闻到了臭味,于是嫌恶地一甩手,把周二哥给扔了出去。 “小子,既然伱送上门来,那就把一身血肉留下,当本座晚餐!” 猛虎口吐人言,纵身一跃,扑腾而至。 四头恶狼环伺,随时发动…… 4: 斩妖除魔,大获丰收 却说那班头连滚带爬地逃出县衙,口中大喊大叫:“妖怪!妖怪呀!” 门外人群围聚,只是不敢靠得太近,见到班头,立刻有人问道:“宋班头,你说什么妖怪?” “黄大人是妖怪,老虎精啊!” 宋班头的情绪近乎崩溃了。 闻言,众人惊疑不定,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见着这么多人,宋班头定一定神,当即把在公堂上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什么?竟有这等事?可不对呀,那你们在衙门当差,怎地一直没发现?” 有人提出了质疑。 宋班头哭丧着脸:“这‘大人’自上任来,就整天跟那几头狼妖差役厮混在一起,发号施令。我们这些人根本挨不近身,虽然有怀疑,可谁想得到?” “呸!那尔等也是助纣为虐的坏蛋。” 好些人唾骂不已。 群情汹涌,宋班头哪敢做声,一双眼睛溜溜转,准备溜之大吉。 “难怪要征收那么多的鸡鸭牛羊。” “家畜家禽算什么?把人抓进去,定然是把他们的血肉都吃掉了,好可怕……” “原来之前关于衙门中有妖魔吃人的传闻,都是真的。” “虎狼之妖,怎么当的官?” “依我看,肯定是冒牌货,妖魔在半路上把真正的黄大人杀了,然后顶替上任……” 老百姓们是有智慧的,擅于发挥出各种想象力,然后进行猜测推断。 忽然有人幽幽地问:“你们说,那位少侠能不能斩妖除魔?” “如果不能的话,激发了妖魔凶性,岂不是会大开杀戒,把我们全部抓起来吃掉?” 众人面面相觑,猛地发喊一声,轰然而散,再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了,逃命要紧。 …… 公堂上已是一片狼藉,殷红的血迹到处都是。 妖血! 四头狼妖,倒了三头,剩下一头,尾巴被削断了,伤口处血流不止。 虎妖“黄大人”的背部有一道可怖的剑痕,从颈脖一直划拉到臀部,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牠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早失去了刚才的凶猛,眼睛里蕴含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恐惧。 对于牠们,陈留白似乎并不在意,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美艳的“女子”身上。 这一次,“她”再也逃不掉了。 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箓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眉心处,将其定在一根木柱子上。 “女子”画皮剥落,露出里面毛发乌黑的面容,赫然是一头狐妖。 “她”不甘心地扭动挣扎着,嘶哑着声音:“你,你是仙人?” 语调中满含着惊惧之意。 “仙人?” 陈留白晒然笑道:“若是仙人,杀你何须用定身符,一个眼神足矣。” “那伱到底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是一截锈迹斑斑的剑锋。 陈留白一剑枭首:“我不关心你们的来路,你们也不要问东问西。” “嗷呜!” 幸存的那头狼妖转身想逃,但刚跳起,便被剑锋刺穿了腹部,新鲜的脏腑流淌了一地,眼看不能活了。 “呜呜……” 到了此时,遭受重创的虎妖也咽了气,死不瞑目。 牠到死都不清楚,牠们招惹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留白猛地开始喘粗气,脸色如同白纸。 这次斩妖除魔看似轻松,实则牵动了旧伤,颇不好受。 他强忍住不舒服,直接上手搜寻狐妖的身子。 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不应该的……” 稍一沉吟,开始挥剑切割,最后砍开狐妖头颅,终于捕捉到一一抹不同寻常的光晖。 伸手一抓,抓出一片事物。 薄薄的一片,如同半张书页,入手触感温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 陈留白惊喜交集,但没有着急观摩,先用一张布帛裹住,贴身放好。 然后去处理其他的妖物。 虎妖一张皮子甚好,剥了;浑身的肉也不错,还有虎骨,以及某处要害部位,更是大补。 在这一刻,他化身技艺精湛的屠夫,剥皮、削肉、起骨…… 简直行云流水。 又取下腰间一口布袋子。 此袋子灰扑扑的,看着不起眼,平平无奇,然而能一口气把众多的肉块骨头装进去,而毫不费劲。 壶天袋! 用地煞壶天秘术炼制而成的法器。 也是陈留白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家当。 当然,此袋有一定容量,把虎妖骨肉全部装纳进去后,就差不多满了。 狼妖那些,皮都在打斗过程中砍破了,于是不要。 他把所有的尸身堆在一起,又把堂上的椅桌劈碎当柴烧,一把火烧起。 得了宝物,自要毁掉痕迹。 虽然说在这凡俗国度,很难出现真正的高人,但这个事情,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然后戴上斗笠,开始四下搜寻。 偌大县衙正宅,竟无第二个活人,而在后宅房间中,看到累累白骨,胡乱地堆放着。 尸骸、被噬咬零碎的皮肉、还有大堆的便溺之物,混合在一起,显得腥臭无比。 由此可知,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些妖物到底吃了多少人! 更可怕的是,发生了这等惨无人道之事,朝廷方面竟毫无察觉。 这赵国,看来是要亡了。 陈留白不是常人,王朝兴衰,如观星起星落,并没有多少感受。 更何况,在这片大地上,赵国只是個小小的王国而已。 如此也好,一把火将这座罪恶的衙门烧个干净。 在搜寻过程中,陈留白顺手拿了大包的金银钱财。 现在要回家了,这些黄白之物派得上用场。 他没有从正面走,而是绕到后门,越墙而过,出到街上,不做停留,直接出城。 出城之际,速度提升,把守城门的兵丁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踪影,根本没意识到有人闯出去了,想收钱都收不到。 狂奔出城,陈留白举首观察,只往山野之地而去,越走越是荒凉。 一个多时辰后,在林木茂盛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山洞。 当即入洞,稍作清理,然后席地而坐。 又静待了好一阵子,确认四周皆无异样,这才把怀中之物拿出,打开包裹住的布帛,将那残破的薄片小心翼翼地捻起。 然后催动法念。 在一瞬间,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从薄片中激发而出。 “这,这是……” 陈留白欣喜若狂。 5: 仙缘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 原本四散逃逸离去的人们又忍不住围过来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商讨着是否要救火。 宋班头把一众差役拢聚起来,你看我,我看你。 过了一会,一名差役低声道:“衙门里头,有许多金银财宝。” 宋班头眉头一挑:“还用你说……但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起了火,黄大人……那些妖魔就算不死,应该也跑了。” “听你的意思,闯进去赌一把?” 差役道:“班头,县里出了这等事,不可收拾,如果能捞这一笔,咱们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宋班头闻言,一咬牙:“好,那我们打水救火。” 正准备付诸行动。 得得得! 马蹄霍霍,犹如狂风急雨。 一队披甲骑士呼啸而来,领头一骑大喊:“靖夜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听到“靖夜司”的名头,百姓们一哄而散,生怕被祸及池鱼。 宋班头唉声叹气:“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咱们没戏了。” 在赵国,这个靖夜司是近年才组建起来的新衙门,专门负责妖邪诸事。 在十年前的一個月圆之夜,发生了大恐怖,天上明月竟变成了一轮黑月,有观星相士称,此为“天狗食月”。 从此以后,天地动荡,灵气衰败,煞气滋生,妖魔鬼怪频繁出没,为祸人间。 靖夜司应运而生,大肆网罗奇人异士,用来降妖除魔。 但在茂县的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中,可以得知,靖夜司还存在很大的不足。 又或者说,随着那些妖魔鬼怪的肆虐,整个局面正在开始变得失控了。 以宋班头为首的差役们不属于闲杂人等,很快被带到跟前问话。 这一队靖夜司的骑士,带队的是个花甲老者,身形有些佝偻,却有一股狠辣的态势。 面对他,宋班头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把所见所闻所遭遇的事情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花甲老者不置可否,一挥手,下令救火。 由于火势过大,不得不把附近的百姓人家组织起来帮忙。 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大火扑灭,但整座县衙正宅已经被烧为废墟,只翻找到些骨头残渣,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这时候,牢狱那边的犯人也都被放出来了。 花甲老者去牢里看过,只能说“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妖怪?怎么会全是妖怪?” 犯人群中,王生失魂落魄,欲哭无泪。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含冤下狱,而今得到解救,无不对靖夜司感激涕零。 靖夜司的人办事颇有秩序和效率,综合各种线索,确定了最为关键的部分,那就是陈留白。 问题是,没有人认识他。 只知道是个长相韶秀的年轻少年郎。 而且很可能是茂县本地人士。 对此,花甲老者嗤之以鼻:“这等人物,高人无疑。什么外貌,什么年龄,以及姓氏等,都可以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旁边一名心腹手下问:“大人,那咱们该怎么追查下去?” 花甲老者眼一瞪:“查?追查什么?虎狼之妖悉数伏诛,此案已然了结,到此为止。” 心腹手下:“……” 花甲老者补充了句:“此位高人的行事作风,干脆利索,明显是不想受到叨扰。你如果想找死,那就去查。” 心腹手下吓一跳,连忙道:“我听大人的。” 花甲老者伸手撸了撸山羊胡,感叹道:“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妖,如此高人,不知是从哪座仙山大派出来的。像这种人物,脾性可不好惹,咱们呀,敬而远之,便是烧高香了。” “大人所言,真知灼见。” 一众部下纷纷拍起了彩虹屁。 茂县此案,当即定性完结,至于真实的具体情况,也就不了了之。 …… 荒山野岭,某处不起眼的山洞,蓦然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席卷而出,惊得四周的飞禽扑腾而逃,无数走兽趴伏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这,这是?” 狂喜过后,陈留白很快意识到这番动静太过于惊人,赶紧收回法念。 残缺的薄片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凝视着手中之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一向无比稳健的双手,竟开始颤抖起来。 回想当初,被扫地出门。 临下山时,门中长者赠言,说凡俗红尘中,可能有一线天机。 但陈留白心中清楚,这只是安慰人的说法。 万丈红尘,芸芸众生,所谓“一线天机”,是何等的虚无缥缈?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一头不成气候的狐妖身上,竟藏着这么一份惊天的仙缘宝物。 那狐妖不知从何而得,也许是从古墓发掘,也许是走了狗屎运,可牠是个不识货的,只发挥出了此宝的皮毛,用在身法遁术之上。 现如今陈留白通过法念来测验,这才激发出薄片的真实威能。 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却能震慑群山。 这毕竟,可是一页天书残卷啊!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陈留白赶紧把天书残卷裹住,贴身藏好,然后迅速下山。 顺利地来到官道上,戴上斗笠,拉起面巾,迈步而行。 看上去,就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一边走,一边仔细斟酌,顺便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之情。 对于虎狼之妖窃官掌权,以人为食的事,倒好解释。 在十年前,魔月再现,天地动荡不安,妖孽出没人间,各方各地,诡谲事端层出不穷。 陈留白自下山来,一路独行,可不是第一次遭遇妖邪了。 只是之前的那些妖邪,比不过茂县的虎狼:那么的胆大妄为,披画皮,着官袍,将满城百姓视作牛羊,敲骨吸髓…… 荒诞之余,更显贪婪。 看这趋势,未来类似的事端只会越来越多。 当魔月降临,天地灵气衰败,煞气汹涌,所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人族修行越来越难,而妖邪之类越来越多,魑魅魍魉,五花八门。 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洞天福地崩塌,鬼蜮不断涌现。 不过这些深层次的事情,凡俗中人几无了解,只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留白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接触到那么一点奥秘而已。 话说回来,以他目前的修为道行,可管不了那些。眼下最为紧要的,就是抓住自己的命途,抓住这一份柳暗花明的仙缘。 门中长者还说过:这是陈留白最后的机会了! 6:修仙归来(求收藏追读) 陈留白离去不足半个时辰,西南方向蓦然有一团黑气滚滚而至,随后降落在山间,却是一个全身黑袍的高瘦异人,面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鬼神面具,露出的一双眸子泛着红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他落地后,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随即身形鬼魅地四处绕起圈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先前明明感受到了,那是真经道韵的气息,怎地就消失了?” “难道被人夺了?” “而或,纯属错觉!” 黑袍异人不甘心地团团转,猛地一伸手,一头匍匐在灌木丛间的肥大野猪不受控制地飞来。 砰的! 转瞬化成一团血雾。 黑袍异人嗅了嗅,显然不甚满意,并没有进行汲取,一挥手,冲天而起,再度化作黑云,飞遁远去。 …… 陈留白本来的计划,在路过茂县时会小住两天,以作休整,但出了这一档事,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直接越过县城,继续赶路。 他现在需要一个安定清净的住处,用来研究获得的天书残卷,至于别的事,都不怎么在意了。 一路急赶,堪堪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一片坐落在连绵群山之下的村落。 陈家集! 时隔多年,游子归乡,倒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感受,心情坦然,迈步向前。 陈家集是一個规模甚大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足足有上千户人家。 说是“村子”,实则为“城镇”,除了大量民居外,还建设起座座坞堡,以及箭楼等防御性的建筑物。 在江州,陈氏乃是本地大姓,而陈家集,被称为“宗族祖地”,具备特殊意义。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不少族人外出打拼,开枝散叶,或读书考科举当官、或经商贸易、或练武扬名立万,他们在繁荣府城中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基业,但每逢祭祀先人祖宗的重要时日,族人们便都会回来,济济一堂。 当族中人多了,祖辈繁衍下来,不可避免地分成了许多脉系。 陈留白所在的这一脉属于旁支,所以居住在陈家集的下半村。 上半村,那是嫡系的聚居地。 所谓嫡系旁支,由血脉判定,代表着宗法规矩。 两者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不过经历诸多后,对于这些宗族血脉的讲法,陈留白嗤之以鼻,早不以为然。 他回来,只是为了回家。 往玄虚里说:在仙道的心境磨练过程中,这是一种颇为重要的环节,不可或缺。 就不知道这个家,以及家里人,是否还责怨他这么一个人。 以前在家中,陈留白其实算是个“不肖子”,不安分、不老实、不听话,胆大妄为,做出的某些事情,往往惊世骇俗,令人咂舌。 比如说编撰各种鬼神怪诞故事; 比如说捣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又比如说在男女之防上举止轻佻,不守规矩……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族中公认的神童,七岁能吟诗、八岁能写文、一手毛笔字漂亮而老道,让族学里的塾师都自愧不如。 到十四岁,更一举考取了秀才功名。 族中不少老人都说,陈留白要是安心读书,再去考举子试的话,很可能会桂榜题名,光宗耀祖。 到那时候,他家这一脉,便能认祖归宗,列入嫡系族谱了。 只可惜,在陈留白十五岁那年,他在街上碰到个神秘道人。 这道人好生了得,用一粒桃核种树,转眼间树上结出饱满甜美的蟠桃。 陈留白有幸吃到了一枚桃子,被道人看中,说他与仙家有缘,要带其上山修仙。 见识过对方的神通手段,绝非江湖神棍的骗人把式,穿越者不甘平凡,此生庸碌,于是留书出走,一去十年。 直到今天,求道不成,下山归来。 穿过阡陌,穿过那一片柳树林子,再踏上一条七星石拱桥。 在桥上时,稍稍驻足,观望桥下的潺潺流水。 此水名为“奔马河”,据说以前的名堂更威风,唤作“奔龙河”,只是“龙”字触犯忌讳,所以才改成“奔马”。 在这座七星石拱桥正中下方,便悬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斩龙剑。 少年时候,陈留白对此剑有想法,念念不忘,想要偷偷挖出来,看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然后神兵认主什么的。不料被族人发现,立刻抓了回去。若非顶着个“神童”名头,恐怕会被吊起来狠打一顿。 即使如此,他也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不能踏出家门半步。 时过境迁,站在桥面上,陈留白感应到那把斩龙剑的存在。 根本不是神兵利器,倒也算是个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只不过早与桥身合为一体,不可分割,如果被取下的话,立刻便会破碎,成为废铁。 搞清楚了此事,陈留白自嘲一笑,不做停留,继续前行,很快抵达村口处。 天已暮晚,暮色四合,在外面务农,而或狩猎的人,基本都回庄上了。 坞堡箭楼上挂起了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 高达数丈的墙头上,有壮丁在负责巡逻,很快有人发现了踏步而来的陈留白,立刻呼喝道:“兀那什么人?天色已晚,陈家集闭庄,概不收留外客,请你离开吧。” 看他的样子,一脸戒备,显然这世道不甚太平,才会如此。 陈留白朗声道:“我是同族人,名叫‘陈留白’,家住泥守巷,家父陈来福。你们不信的话,请去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我回家了。” 听到这话,那壮丁半信半疑,他倒是听过“陈留白”这个名字的,但不认识,没见过,便去找人来看。 过了一会,有数人来到墙头上张望,随即一人大叫:“陈留白,我三堂哥,果然是他!” 认出了身份就好办了,但没有打开庄门,而是从墙头放下一口箩筐,让陈留白坐进去,然后吊上来。 以陈留白的本事,本来可以一跃而上,不需任何东西辅助,但他不愿张扬,就坐进箩筐去。 当来到上面,刚走出箩筐,一青年激动地冲过来:“三堂哥,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咦,你,你看着,怎地一点变化没有,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7:回家 “不对,还是有些变化的。” 那青年凑近来,借着灯笼火光看仔细了。 见到陈留白虽然面容年轻得过分,可脸色苍白,带着一抹病态,再加上一身布衣,那么冷的天,脚上穿着的居然是双草鞋…… 背上带剑,可那剑锈迹斑斑,根本不像样。 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形象。 看得出来,这位曾经的宗族神童,一介秀才公,现如今混得相当不好。 唉,何苦呢? 青年正是陈留白的一个堂弟,名叫“陈稚平”,其与陈留白年纪相仿,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天天跟在陈留白屁股后面转的。 对于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的堂哥,陈稚平素来钦佩,却没想到当年,陈留白留书出走,不辞而别。 一晃十余年间,再见时,却是这副模样,这心中滋味,百感交集。 自从吃过那枚蟠桃后,陈留白的样子便仿佛定型下来,如同青春永驻。 不过他自己明白,蟠桃属于天材地宝,能延年益寿,所以会老得比较慢,这才显得面目如常。 这个和驻颜术不是一回事。 但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解释的,笑道:“阿平,好久不见,可还好吗?” “我挺好……” 陈稚平语气一转:“可大伯的身子骨就不好了,从今年年初开始,长期卧病在床。现在你回来了,快回家去看看吧。” 说着,跟别人交待一声,与陈留白一起,快步下了墙头,赶回泥守巷。 那几個壮丁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他就是陈留白?” “是他,以前在族内可是响当当的神童人物,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厉害着呢。” “但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说是出去求道修仙,依我看,肯定是被人骗了……唉,如果他不走,留在庄上,接着去考举子,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光宗耀祖,搬到上半村去。甚至可能都考中进士,当上大官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太可惜了……” 一路上,陈稚平没问什么,他觉得陈留白肯定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这才回来。 问东问西,那不是添堵吗? 徒然让陈留白难堪罢了。 故而说的,都是关于陈留白家中的情况。 陈家集的下半村,房子大都不怎么好,栉比鳞次,横七竖八的,看上去,显得错乱。 其中又按照区域位置,分成好几个街巷。 陈留白的家,所在的地方就叫做“泥守巷”。 名副其实,到处都灰扑扑的,土胚房子,黄泥路子,一旦起风,那就尘土飞扬;要是下雨,则泥泞不堪。 十多年过去,这里并没有多少起色变化,反而变得更为陈旧破烂了。 见状,陈留白不禁有些感叹: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决然出走,而是留下来,那会变成甚样?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若时运不济的话,只会困顿在故纸堆中,成为一个穷酸秀才。 但不管哪样的前途,都远比不过跟随道人上山修仙。 那是无数人孜孜以求的一次仙缘,一旦错过,抱憾终身。 即使后来修仙不成,不得不下山回家,但个中的经历,以及所学到的本事,已经足以超然于凡俗之上。 正如井底之蛙跳出樊笼,才知道天地之大,才能见识到天地的壮阔瑰丽。 求道修仙,无怨无悔! “到了。” 陈稚平生怕陈留白离家多年,已经记不得家的位置,于是特意说了声。 那是一座土墙瓦顶的宅子,带一个不大的院子。 陈稚平走在前头,推开院门跑进去,兴奋地叫道:“大伯母,大堂哥,你们看谁回来了?” 陈留白父母健在,上面有一哥一姐,他排名第三。二姐已经出嫁了,大哥陈留山也早已成家,但因为身体抱恙,尚未生儿育女。 眼下之际,家里已经吃过了晚饭,陈母正与大儿子陈留山在院中收拾过冬的木柴。 见到陈稚平冲进来,陈留山没好气地道:“阿平,你嚷叫什么?” 陈留白踏步上前,叫一声:“大哥。” “你?你是……” 陈留山失声叫道,他一条左腿因为一次意外而瘸了,现在震惊之下,差点没站稳。 陈留白右手一搭,扶了一把。 “三儿?” 旁边的陈母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莫不是在做梦?” 陈留白微笑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陈母身子一个晃动,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生怕稍一松手,这人便会又不见了:“三儿,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 一边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陈留白莫名心酸,搂住她:“孩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哥哥陈留山的性子颇为木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阵子的激动与悲喜过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接着进屋去看陈父。 陈父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整个人颇为消瘦。他看到陈留白回来,更是激动,老泪纵横。 借助握手的机会,陈留白替父亲把脉,发现这是人上了年纪,加上日常劳累所导致的病情,只要心情好了,饮食水平提上去,多加休息,即可康复。 他就出去洗锅,煮了一锅开水,然后往水里投入一枚养元丸。 此药能固本培元,活络气血,是很不错的补物,但不宜给身子虚弱的人直接服用,所以用水化了,再装成数碗,自己喝一碗,喂父亲一碗,还有母亲大哥,以及陈稚平,人人有份。 至于大嫂,有事回了娘家,并不在此。 诸人不疑有他,只以为陈留白长途跋涉,口干口渴了。 不过这水挺好喝的,似乎还带有一股清香味…… 喝过水后,陈稚平感到精神奕奕,但没想太多,他要赶回坞堡箭楼上做事,便告辞离去。 剩下陈留白一家子团聚,自有一番唏嘘悲欢。 不过陈母他们和陈稚平的心思一般,认定陈留白是在外面落魄潦倒了,不能揭他的短,免得刺激到,又会离家出走。 因此对于过往之事,只一句带过,便不再提。 陈留白也没过多解释,毕竟他确实是修仙不成,失意而归的。 况且有些事张扬出去,未必能光宗耀祖,反可能是灭门之祸。 “三儿,伱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饿了吧,娘去杀个老母鸡给你吃。” 陈母当即便去厨房提刀杀鸡。 陈留山张口欲言,终是无言。 家境穷困,就养着那么一只老母鸡,主要用来下蛋的,杀了的话,就没得鸡蛋产出了。 不过今儿弟弟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杀个鸡吃,无可厚非。 其实从小到大,爹娘都有点偏心,但二老有偏心的足够理由:老三陈留白自小聪颖伶俐,总角之年便考取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撑起了整个家的门面,只可恨后来被那来路不明的野道士蒙骗了去…… 吃过夜宵,洗漱过后,陈留白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身处旧居,心境有一种难得的安宁,吐纳调息过后,拿出天书残卷,并不激发,而是用法念裹住,开始仔细地研究起来。 8:天书残卷,五行法则 天书残卷来历玄奥,在古老的传说中,其与天地同生,故而每一份天书残卷上都会蕴含着某种大道法则。 另有说法,说天书原为完整的一本,但因为遭受巨大的变故,从而四分五裂,撕碎成为数不详的残卷,散落在天地人间…… 万千年来,无数修仙者孜孜以求,便是要寻找这些天书残卷,并将其视为可遇不可求的仙缘。 不过此事涉及大道秘辛,普通修士和低阶妖魔之类并不知情,即使获得,也会当成是宝物碎片来用。 陈留白获悉此事,多得在山门中的学习。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大部分的天书残卷俱已有主,遗落在外的,所剩寥寥无几。 现如今,陈留白得到的这一片,足足有半张书页大小,品相上佳,怎能不欣喜若狂,甚至失态? 好在他心性过人,迅速压住内心的激动,等赶回到家后,这才来仔细研究,看这片天书残卷上所蕴含的是哪一种大道法则。 夜已深,万籁俱静,偌大陈家集,除了个别地方点着灯笼火把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黑暗的房中,忽然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陈留白睁大眼睛,一脸狂喜。 之前便有所猜测,毕竟见识过拥有天书残卷的那头狐妖施展出超出寻常的遁术。 现在终于完全确定了。 此片残卷蕴涵着的,正是九大法则之一:五行法则。 金木水土火,五行相生相克,并因此而衍生出五行遁法,其中一门术法在市井民间为人所津津乐道。 《隐身术》! 此术正是依附在五行遁法之上。 还有一门法术更加脍炙人口的,名为《点石成金》; 总而言之,只要领悟掌握了五行法则,便能够学会整个五行范畴之内的各种术法。 虽然只是天书残卷,法则并不完整,最多只得一半左右的内容,但已经是极为可观的了。 神通威能,不可估量。 在此刻,陈留白真有一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等运气,简直可称为“天选”。 细想起来,自从穿越来到这方大世界,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日常捡钱浑闲事,走路碰到的大姑娘都是长得水灵灵的…… 十四岁考中秀才,也是一种时运爆棚的表现吧。 至于遇到神秘老道,吃上蟠桃,那更不用说,万中无一的机缘。 直到修仙不成,被扫地出门。 山门长者说“可惜错失了机缘”…… 陈留白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到头了,用光了。 然而下山回家,路上斩妖除魔,却又得了这份天书残卷。 综合种种,已经不能再用“运气”来解释。 仿佛冥冥中注定,就等着他来拿取一般。 陈留白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大概,可能…… 每一个穿越者都是天选之子吧。 有时候,他也挺自信的。否则的话,在年少时不会莽撞地想着挖七星石拱桥的那把斩龙剑,幻想其为神兵利器。 并想当然地觉得神兵应该滴血认主之类。 过去的,已然过去,人应向前看。 天书残卷在手,大道法则看似触手可及,可想要浸淫掌握,却不太容易,需要一個持久而刻苦的学习过程。 但无妨,陈留白最能忍受的就是寂寞,不怕苦,更不怕累。 在此之前,利用天书残卷的本身存在,他就能激发出粗浅的五行遁法,以及别的一些法术。 虽然只得皮毛,可在这凡俗红尘,已经相当实用了。 例如那头不成气候的低阶狐妖,正是借助残卷的威能,才能先后两次从陈留白手中逃脱,最后在县衙公堂上,陈留白出其不意地动用了一张定身符,才将牠拿捏住。 那定身符可是很好的东西,就那么一张而已。 还有养元丸,也所剩无几了。 …… 喔喔喔! 公鸡啼叫,东方泛白,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为了研究天书残卷,陈留白一夜无眠,损耗了大量的精神心力。当他走出房门,来到外面时。 陈母看到他这副黑眼圈,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立刻关怀地问:“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吗?怎地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陈留白答道:“我没事……可能是有些不习惯吧,嗯,早饭吃什么?” “我去熬粥,煮点腌菜。” “就白粥腌菜吗?爹身子虚弱,要吃好点才行。” 旁边陈留山听到,忍不住嘟嚷道:“谁不知道要吃好?可家里这个情况,早上有白粥吃,已经是托你的福。” 他说的实话,陈留白没有回来前,早饭都是啃粗面窝窝头,又干又硬的。 陈留白直接掏出一大串钱,递过去:“大哥,你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见到这么大串钱,起码上百文,陈留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接不该接。 陈母忙道:“三儿,你在外面打拼,攒钱不易,应该留着娶媳妇。”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在外面,虽然修仙不成,但跟人学了武功,有赚钱的本事了。” “你会武功?” 陈留山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怎么都看不出来,在老三身上有孔武有力的样子。 “若不会武,我早死在外面了……大哥,你快去买吃食吧。等伱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好嘞。” 舍得花钱,早饭就丰富得多了。 不过这个“丰富”,在陈留白眼中,也只算是粗茶淡饭。 却也不嫌弃,自己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他腰间壶天袋内,几乎还存放着一头虎妖的好肉好骨头呢。 随便拿一块出来,都是大补之物。 至于金银财宝那些,几乎没数,不愁钱花。 吃过早饭后,两兄弟来到房中。 陈留白忽而拿出一锭银子:“大哥,这些年亏得你在家中照料二老,辛苦了。” 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两左右,陈留山吞口口水:“给我的?” “男人身上不能没钱,你且拿去用。” 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握着硬邦邦,实实在在的银子,陈留山又惊又喜,疑问道:“老三,你真得赚到钱了?” “这个事情,你不要往外面说。” 陈留白呵呵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转口问:“大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9:家长里短 “是我倒霉,三年前到山上伐木,被木头砸到了。当其时没完全治好,落下的毛病。” 陈留山唉声叹气地道,因为腿瘸了,成为残疾,从那以后就难以找到活儿干,导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难。 “你坐好,我来看看。” “你还会治腿?” 陈留山颇为惊奇。 陈留白答道:“行走江湖,刀光剑影的,所以常备有金疮药等,擅于正骨养伤。” 闻言,陈留山脸色一紧:“老三,刀头舔血,不是正路。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再去读书考功名。” 陈留白笑了笑:“再看吧。” 伸手过来拿捏住大哥的左腿伤处,很快有了分寸:“我现在给你治,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住。” 手指猛地发力,“啪”的一声脆响,陈留山很干脆地就晕了过去。 这正是陈留白特意要达到的效果,毕竟正式着手医治,要用到某些超越凡俗的本事手段,不好解释。 约莫两刻钟后,陈留山悠悠醒来,感觉腿部不怎么疼了,而是一阵阵的酥麻之意。 那里还被包扎上了两片夹板。 很显著的变化,腿形瞧着,基本恢复了正常。 他欣喜无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的腿,好了?” 陈留白道:“没那么快,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望着弟弟的脸庞,陈留山感到一阵恍惚: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疏离,混杂在一起,很难说得清楚。 爱子回家,又喝了一碗养元丸泡开的水,陈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今儿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听了大儿子瘸腿被治好的事,更是喜出望外。 对于陈留白施展出来的正骨妙手,倒不觉得奇怪。皆因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都是聪颖过人,很多事物,一学便会。 那么出去闯荡江湖,能学到武功,以及跌打医术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此看来,陈留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落魄潦倒。 然后二老又产生出了新的焦虑,担心陈留白在外面是不是犯了事,这才跑回来的…… 但不管如何,人回来了便好。 为了拴住他,二老一合计,赶紧开始张罗亲事。 在以前,陈留白春风得意之际,十三四岁,便有好几户不错的人家看上了,纷纷过来找陈母商议,要把闺女嫁过来。即使还不能正式成亲,也可以先定下婚约。 但随着陈留白留书出走,一切戛然而止。 到了如今,时过境迁。 一夜之间,关于“陈留白被野道士哄骗,修仙修成了个笑话,落魄江湖,最后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家里来”的流言便在陈家集传扬开来。 第二天,倒有几个婆子专门登门来看,当看到一脸病容的陈留白时,传出去的流言就更多了,而且有板有眼。 但话说回来,给陈留白说亲还是有一定行情的,他毕竟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不过行情大跌,从热门归于平淡,好一点的人家,提出许多要求,尤其聘金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丝毫不肯松口降低。 当陈母听到聘金的数目时,哑口无言,根本娶不起。 得知二老要给自己张罗亲事,陈留白哭笑不得,赶紧说自己在外面已经跟人定了亲,不能再娶了。 听到这话,二老颇为郁闷,陈留白这般做法,岂不等于是私定终身了? 此为宗法规矩不容。 然而陈留白为人做事,向来桀骜不羁,有主张得很,否则的话,当年就做不出留书出走的事。 事已至此,唯有作罢,只能叮嘱他,有机会的话,尽快把女方带回家里瞧瞧。 陈留白与人定亲之事,其实只是個借口而已,他在山上专注于修行,哪会想那些? 只是为了搪塞二老,免得他们胡乱操心。 倒不觉得烦扰,可将之视作一种心境上的经历。 山门长者敦敦教诲:修士的心境和品性至关重要,也是最容易出现破绽的地方。 但具体究竟如何,全凭个人去体验,去琢磨。 其对于陈留白的评价,便是认为他太过于浮躁,急于求成之际,又患得患失,以至于常常失了分寸,并最终导致错过机缘…… 有时候陈留白会想:自己锐意进取,却是错的? 这是在现实中碰壁受挫,从而产生的自我怀疑。 是一种负面情绪,属于胡思乱想。 先是“自我怀疑”,继而演变成“自我否定”,到了严重时,甚至会致使“自我毁灭”…… 陈留白当然没有到那等严重的地步,每当“自我怀疑”时,他便会坚定自我。 一疑一定之间,恰好完成一次心境上的磨砺。 这番回家里来,主要便是在故旧的环境中,寻求心境上的蜕变。 至于改善家里亲人们的生活,不过是举手之劳,毫不冲突,更是一种自我价值延伸出来的表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一向是陈留白所坚持的观念。 到了下午时分,大嫂陈杨氏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端正,但因为时常劳作的缘故,面皮有点黑。 其与陈留白是第一次见面,没甚好脸色,抱着包袱就进去自个房间,找躺在床上的丈夫说话:“阿山,你这弟弟,怎地突然就回家里来了?不是说修仙去了吗?我看他那模样,倒像是修出了什么毛病来。” 陈留山道:“这里也是他的家,他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伱倒说得轻巧,家里什么情况,难道你不知?公公病了那么久,现在又要加多一个病秧子,还有你……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陈杨氏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掉。 她是个贤惠的,里里外外,一把能手。自从丈夫腿瘸了后,可以说是她一介女流支撑起了这个家。这次也是为了帮补家用,才回到娘家里拿米。 为此,受了不少委屈和埋怨。 当回到陈家集,听说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叔子落魄而归,这心里就存了怨气。 在她看来,陈留白这种行为简直是胡闹,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家里多了这么个小叔子,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在丈夫面前,忍不住就发作了:“年关将至,族里又得交份子钱了,这可怎么办?” 陈留山心疼媳妇,忙道:“柳儿,你看,这是什么?” 伸手一扬,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亮了出来。 10:修行之道 “这钱哪来的?” 陈杨氏大吃一惊,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老三给的,他说男人身上不能没钱用,就给了我。” 陈杨氏紧张地道:“这不会是来路不正,杀人越货得到的吧?你赶紧还给他。” 陈留山:“……你乱说什么?老三可是读过圣贤书,有秀才功名的人,怎会为非作歹?” 闻言,陈杨氏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留山又道:“老三学了武功,还会医术,本事大着呢,你看我的腿。”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这一下,陈杨氏真是激动得不行。 比起治好了丈夫的瘸腿,那锭银子根本不算得什么:“看来是我错怪了小叔子……” 赶紧跑出去,但陈留白此时已经出了家门,说是串门访友去了,今晚都可能不回来。 其实陈留白并没有去串门访友,而是径直出庄。在穿过村中的街巷时,很是吸引了一拨注意,引得指指点点。 没办法,他的人生故事着实富有“议论性”。 从宗族神童,到落魄游侠儿,引得人们感到疑惑、惊诧、叹息、以及同情。 当然少不得些阴阳怪气。 但这些眼光看法,陈留白根本不在乎,出到庄外,穿过成片的阡陌,趁着四下无人,直接奔到山上去。 陈家集依山傍水而建,奔马河滚滚,四周更是大山连绵起伏。 他只拣偏僻无人处走,最后选中一处临近山溪险峻而隐蔽的山洞,稍作清理,便架起柴火,开始熬汤。 熬的是虎骨肉汤。 又不是普通的虎骨,而是虎妖之骨。 这等骨肉蕴含的元气血性惊人,常人无福消受。像陈留山,他要是来吃的话,哪怕只吃一小块,都可能鼻血直流,头痛不已。 这就不是补,而是害了。 所以陈留白只能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开小灶。 从茂县到陈家集,这两三天下来,他着实饥饿得不行。吃的粗茶淡饭,即使有些油腥,也毫不管用。 再加上研习天书残卷,消耗的精神心力就更大了。 消耗大,吃不好,这人的状态就显得憔悴落魄,像个病秧子。 难怪别人看他,没甚好言语。 好在现在终于寻了个机会出来,可以好好进补一番。 这天下间两大修炼的根本法门,一为“观想感应”,一为“采服炼气”,两者不是区分独立的,而是结合在一起,双管齐下。 其中“采服”之意,便是进食。 至于饮食概念的涵盖范畴那就大了,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不同阶段,不同讲究。 总的来说,主要划分为肉食、精食、血食三個层面,再往上,那就是“炼气”。 故曰:食气者,神明而寿。 那是正式踏入仙道的了。 陈留白可没达到那等境界,他现在的修为正卡在“炼气化神”的初期,始终没办法打通最后几个经脉,塑造成阴神来。 四大修行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其中第一境的“炼精化气”,说白了,就是通过大量进食,吸取精华,然后凝聚打磨全身的气血。 像盘踞在茂县的虎狼之妖,基本都属于这一阶段,故而要以人为食。 而陈留白则是迈入了第二境“炼气化神”,要把浑身气血练成元炁,打通全身经脉,最后汇聚在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 修行至今,他只差少阳、厥阴,还有任督二脉的最后一部分穴位没有打通,基本都聚集分布在头部的,因而没办法成功“化神”。 陈留白觉得,是自己的气血还不够强大精炼,要继续“炼精化气”。 一言以蔽之:“好吃好喝着”。 正常吃的三个层面:“肉食”是天天吃肉,无肉不欢。 这个肉,指的是飞禽走兽之类,包含家养的。 “精食”,则是要吃得精细,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只挑选精华部分来吃。 比如说吃牛羊,只吃上脑里脊等。 最后的“血食”,那就讲究了,凶禽猛兽的肉都算不上,而是指异兽妖物。 好比陈留白现在熬煮的虎骨肉汤,便隶属“血食的”一种。 熬煮血食,不宜用普通的炊具,而是特制之物。 他架在木柴上的,赫然是一口三足铜鼎。 鼎上有盖子,严丝合缝,不让香味逸散出来。 没有特殊的地火,只能用普通柴火,慢慢来熬。又往鼎内加入油盐调料等,以增鲜味。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储放在壶天袋内,随用随取,十分便利。 他这袋子,俨然百宝囊。 在等待的过程中,便来到洞口,四下观望。 此山苍莽,荒无人烟,倒多猛兽。若没有虎妖肉,他便会进行狩猎,吃上野味。 但有了血食,野味便入不得眼了。 观察一阵,夜幕降临,陈留白拿出铁剑,出到外面,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圈子。 剑痕上沾染了气息,能有效震慑野兽的闯入。 这剑术,才是他目前最大的本事手段,有个名堂,唤作《纯阳剑诀》。 在山上时,因为没有化神的缘故,陈留白并未学到什么道法,主修剑道。 不过现在得了蕴涵五行法则的天书残卷,关于五行范畴的一些术法,随着深入研习,即可无师自通。 但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一旦激发天书残卷,那股大道神韵散发而出,动静太大,很可能会招惹到大麻烦。 故而在日常修习过程中,要倍加小心谨慎才行。 划过圈子,回去山洞,闭目养神。 时间飞快过去,数个时辰后,饥肠辘辘的陈留白按耐不住了,打开铜鼎,开始吃肉。 其实炖煮的火候还不够,但也不管了,只要熟了就行。 真香呀! 他并非第一次吃血食,可也不算多的,以前吃的时候,都是论斤按两,哪像现在,可以敞开来吃? 不过血食之间,也分了品阶,像这低阶虎妖,也就一般。 但有得吃,就很满足了,不能要求更多。 昨天在茂县县衙,若非带不了那么多,狼肉都要割走的。 半个时辰后,满满一鼎肉和汤都被吃喝个精光,陈留白心满意足,收拾好东西,开始闭目养神,搬运全身气血,游走在已经被打通的各种经脉之中,恍若溪水流过河床。 这一运功,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离开山洞,到山溪边上洗脸,饱食一顿后,他的精神面貌明显有所改善。 只是脸色的那抹苍白是冲关不成所留下的旧伤表现,在短时间内很难痊愈。 至于血食,亦非说吃得越多越好,人如容器,不同的人,不同的量,过犹不及。 于是下山归家,还有不少事等着要做。 11:不老的少年 陈留白一夜未归,虽然事先说过了的,但陈父陈母颇为担心,害怕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陈留白安然回来,二老才松了口气,也没有询问他去哪儿了。 在以前,其交际广阔,大都是读书人的圈子,有庄上的、有外面的、还有城里的…… 诸多人脉关系,外人接触不到,无从了解。 只要是正当的交际就行。 陈留白回来后,多与故知好友来往,正是家里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心里,其实想要陈留白重拾书本,再去读书考功名。 毕竟这个,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 至于求道修仙,太过于虚无缥缈,属于骗人的东西;江湖厮杀更不用说,你砍我,我砍你,没几个能善终的。 相比之下,金榜题名,踏入宦途,才是凡俗人间的理想未来。 当人上人,光鲜体面。 虽然中断了那么多年,但以陈留白的天资,续上之后,未必没有机会。 不但家里人这么想,族内有些族老抱有同样的念头。 想当年,陈留白头顶“神童”光环,十四岁考中秀才,这般势头下去,乡试中举囊中物,便是一甲进士,都有一定的几率。 到了那时,陈氏中多出一名进士,整个宗族的声势都会得到壮大,皆大欢喜的事。 谁能想到,陈留白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跟着個野道士跑掉,说要上山修仙。 简直无稽之谈。 得知消息后,几位族老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人都找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一晃十年过去,而今陈留白又回来了。 真是叫人感到可笑又可气。 午间,便有一名较为亲近的族老登门来找陈留白说话:“留白,叔公我不管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可有打算?” “四叔公,暂时没有。” “男人大丈夫,岂能蹉跎岁月?听我的,过了年关,等到开春,便去茂县进学,顺利的话,即可备考下届的乡试了。” 陈留白没有正面拒绝,忽问:“这些年,文庆可考上了?” 陈文庆,族学同窗之一,其二十岁考了秀才,也算是相当不错的。 四叔公叹口气:“文庆他时乖运蹇,接连考了三届,却都铩羽而归。” 陈留白默然:科举之路就这样,千军万马独木桥,绝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回想前一世,那种被各种考试支配的压抑感,记忆犹新。 四叔公又道:“不过文庆屡败屡战,百折不挠,他在东照坡结了草庐,日夜苦读。下一届,必能高中。” 陈留白疑问:“东照坡那不是在庄外了?” “是的,文庆此举,乃是离群索居,找一处能安心读书的清净地方。反正也在附近,安全无虞。” “呵呵,那挺好,看来我得找时间去看望他一下,顺便叙旧。” 心里却萌生了个想法,可以效仿对方,在野外结庐而居,明面上打着读书的名义,真正做的,则是修行。 如此一来,熬煮血食都方便了。 四叔公听着大喜:“你的确要去看看他,多交流交流,相互学习嘛。” 又说了会闲话,这才告辞离去。 陈留白呆在家里,开始收拾房间的旧书,以及文房四宝等。 这些东西,二老用个大木箱保存着,一直不肯卖掉。 见他整理起书本,陈父等人喜出望外。 吃过午饭,陈留山找个空当,低声问道:“老三,你行走江湖,懂得跌打正骨等,可还会其他的医术?” “其他医术?关于哪一方面的?” “就是……唉,我与你嫂子成亲多年,但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为此没少看大夫用药,但都没用。” 在这时世,女子生不出孩子,是很招惹非议的大问题,甚至会被赶出家门。 陈留白恍然过来:“我给伱把把脉。” 陈留山一怔:“怎地给我把脉,不是看你嫂子的吗?” 陈留白解释道:“生儿育女,不仅仅是女方的事,男方这边,也有相等的责任。” “被砸伤之后我不敢说,可之前我身体好着呢,肯定没问题的。” “有没问题,看过再说。” 陈留山没法,只能伸出手去。 半刻钟后,有了结论: “大哥,问题应该就出在你身上。但无妨,我会给你开一副药,先熬来吃,调理调理,不出意外的话,等你腿好后,即可大功告成了。” “真得?” 陈留山大喜过望。 此事可是他们两口子最大的心病,如今能被解决,实在太好了。 看往陈留白的眼神,又是不同,越发捉摸不透,觉得这个弟弟出去十年,就变得神通广大起来,不管什么事,拿到他跟前,都能迎刃而解。 陈留白摆开文房四宝,磨墨提笔,写下一副方子。 拿到方子后,陈杨氏看着上面的字,不禁赞道:“小叔子你写的字真好看。” 旁边陈留山与有荣焉:“那是当然,老三可是堂堂秀才公。” 陈留白道:“这副药方的材料不便宜,为了得个好侄子,我支持你们十两银子。” 说罢,又拿出一大锭银子。 “这如何要的?” 陈留山连忙推却。 陈杨氏略一迟疑,倒是接过了:“小叔,就当是我们跟你借的。” 陈留白笑了笑:“对了,我又得出门,去东照坡找文庆叙旧,今晚不回家了。” 对于此事,陈留山自不会反对,只叮嘱一声,让他小心些。 陈留白换了衣衫,藏好铁剑,像模像样地背上以前用过的一只旧书笈。 乍看上去,有一种摇身一变的感觉,从落魄游侠儿,变成个文弱书生了。 这副形象,让陈父陈母瞧得十分满意,恍惚间,依稀回到了十年前。 陈母嘱咐道:“三儿,今天寒冷,像是又要下雪,你多带点厚实的衣物。” “嗯,那我去了。” 目送他瘦削而挺拔的背影,陈母满心欣慰,觉得一切都回来了。 陈父忽道:“我怎么看着三儿的样子,跟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几乎没变老过?” 陈留山附和道:“昨天还不觉得,今天一看,确实没什么变化。” 陈母啐了口:“什么老不老的,三儿本就是个年轻小伙子……” 却说陈留白迈步而行,迎着凛冽的北风,忽然想起那一句歌词:人生路,美梦似梦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12:魔怔(求收藏追读) 东照坡,位于陈家集东面的一座山坳处,多长松树,有山溪流水,风景优美。 在孩童时,陈留白曾到这边玩耍,捕鱼,以及捡拾松子等。 虽然多年不来,但路径不变,轻车熟路。 在穿过庄外的阡陌时,有不少农人在田间忙活,他们看见背着书笈的陈留白,很是好奇: “这人是谁?怎地没见过。” “嘿,没认出来?他是泥守巷的陈留白啊。” “原来是他……可不对,不是说他被野道士哄骗,丢了前程,落魄而归的吗?为何是这副装扮。” “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这是想重来读书,继续考功名吧。” “那敢情好,早该如此……咦,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样子,好像没甚变化,看上去,宛如少年。记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早已及冠,二十多岁了的。” “还真是没什么改变,啧啧,长得真俊。” “你们说,他会不会真得学了仙法?” “哈哈,笑话,如果学到仙法,那就是得道的仙人,还回来干嘛。再说了,这世上,哪有神仙?”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给繁重的农活增添几分快活的气氛。 “八婶,翻地呀。” “六叔,你这是在埋肥?” 认出了熟悉的面孔,陈留白微笑着打起招呼。 诸人赶紧收起笑容,回一声:“陈秀才好”。 又有人问:“陈秀才去哪?” “听说文庆在东照坡结庐,我去看看他。” “他呀,近期可有点怪怪的样子,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却也不肯回家来住。你且去劝一劝,可不要读书读魔怔了。” “哦,这样的吗?” 陈留白嘴里应着,脚步不慢。 走出阡陌,又翻过一片草坡,再走一阵子,前面便是东照坡。 但见一片老松树林,虬枝横陈,林间一条山径,路旁有未化的冰霜。 顺着路径走,很快看见一座草庐坐落在那儿。 说是草庐,其实是一座土胚房,茅草为顶,还带着个小院子。 士子们所谓的结庐而居,不管是为了刻苦读书,还是归隐,实际上的情况绝非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安然飘逸。 光一个吃喝拉撒,就足够叫人头疼了。 更何况住在野外,蚊虫鼠蚁猖獗,一般人那里住得稳? 因此像这般情况,身边基本都带着随从丫鬟。 有人侍候,才能专心用功。 在陈留白的记忆印象里,陈文庆出身宗族嫡系,从小到大,生活条件优渥,从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过的。 如此公子哥儿,能下定决心到外面结庐而居,确实不容易。 看来是被乡试落榜给逼急了。 以他的年纪,连考三届不过,等于蹉跎了足足十年的黄金时期。 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下一届若再考不上,基本可以宣布此生的宦途前程断绝。 可以说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院子门柴扉虚掩,推开进去,四下打量一眼,颇为朴素整洁,看得出来,日常有专人打理清扫。 “我说了,不会半途而废,你休要在此啰嗦,赶快回家去,不要留在这里吵扰。” 带着怒气的训斥声。 很快一名小厮提着個篮子走出来,他耷拉着脑袋,走到外面,才看见陈留白,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叫陈留白,特地来拜访伱家公子的。” “陈留白?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陈留白问:“你送饭过来,不留下来?” 小厮叹道:“公子不许,说我吵到他读书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他孤身一人在此,老爷都担心得不行……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有书不读,跑去修仙的陈留白!” 陈留白:“……” 看来自己的“名声”真得传遍开来了。 “阿丘,你还不走,在外面嚷嚷什么?” 喝骂声中,一个身形干瘦的人走出屋子,但见他脸色苍白,竟比陈留白还要憔悴几分。 乍然之下,陈留白差点没认出来,记得以前的陈文庆可是翩翩然的公子哥,颇为注重个人形象的。现在一看,不修边幅,甚至显得邋遢。 用功读书,竟刻苦如斯! 陈留白踏前一步:“文庆兄,好久不见。” 两人以前都在族学读书,同窗两年,虽然年龄相差好几岁,但彼此相处得来,期间陈文庆没少借书给陈留白读,还相赠不少文房四宝。 毕竟那时候陈留白家境较为困难,他能到族学读书,主要靠的是天份表现,一路考进去的。 一般的旁支子弟,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基本都早早辍学,放牛而或放羊去了。 “你?留白?你回来了!” 陈文庆惊喜不已,快步跑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一时间,陈留白倒不大习惯他的热情。在山上多年,已然养成了一种沉静的性子。 陈文庆抓着他的手,转头对小厮阿丘叫道:“留白来看我,你快去煮水沏茶。” “好嘞。” 阿丘大喜,看到了留下来服侍公子的希望。 进入到草庐中,见里面布置凌乱,到处都放着书籍,地面纸张散杂,有的揉成一团,有的被撕烂了…… 陈文庆不好意思地道:“不知你来,什么准备都没有,见谅。” 赶紧下手收拾,清出地方来,然后请陈留白坐下。 陈留白打量一番,微笑道:“文庆兄端是刻苦。” “唉,我屡考不中,下一届,恐怕是最后的机会,怎敢有半点松懈?” “用功是好事,但凡事当有个度,过犹不及。” 陈文庆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留白所言有理……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一声不响就决然离去。” 陈留白含糊地道:“此事说起来惭愧,一言难尽。” 陈文庆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识趣地不再追问。 陈留白借机起身,四处转悠,来到房间门口:“听说你在此结庐而居,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陈文庆答道:“住了快半年,开始时带着阿丘,后来觉得他吵扰,就打发他回去了,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即可。” “独来独往,果然是清净的……咦,这是什么?” 陈留白目光一凝,发现那房内角落处摆放着一件古怪的事物,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尊残破的神像。 绿面赤须,看着,像是判官…… 13:判官神像,神人入梦 一尊残旧的判官神像摆放在房中,与书籍笔墨等格格不入,其绿面赤须,乍看上去,显得有几分狰狞。 到了晚上,陈文庆对着此物睡觉,难道不觉得瘆人? 面对陈留白的疑惑,陈文庆连忙解释道:“留白,勿要小看此神,祂可是我下届乡试高中的庇护神。” “哦,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 陈文庆叙说起来:“记得在入冬之际,有一夜我围炉喝酒,喝多了些,酩酊大醉。当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一个金甲神人来,祂自称‘陆’姓,生前亦为读书人,秀才出身,只是乡试屡屡碰壁……便与我的情况一般。”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 对方所叙,本就是个故事。 陈文庆接着道:“我问神人,为何成了神。祂说在攻读诗书之时,突然魂魄出窍,来到门外,见到有车马迎接。原来是得到了城隍大人的欣赏,要把祂接去十王殿,担任左廊判官神职。” 陈留白微微一笑:“那敢情是熬夜太多,猝死了的。” 陈文庆愕然:“留白,你怎地如此说话?” “呵呵,口误,你且说下去。” “祂就此成神,只是沧海桑田,朝代变化,那十王殿衰败了下去,没了香火,于是被废弃了。不过陆判官神性未灭,托梦给我,请我上山,帮忙把神像背负下来。” 陈留白眉头一挑:“所以你就去了?” 陈文庆正色道:“神人落魄不如意,既然有事相求,我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陈留白不置可否:“那后来呢?” “第二天醒来,我依照指示,前往荒山寻找。果然看到了那座废弃的十王殿,并在左边廊殿中找着了陆判官的神像,乃是木雕,不算太重,就背上它,搬回到草庐中安置。” 在陈氏族学读书的子弟,不但学文,还会学武,代表着“文武双全”的意思。 虽然所学到的武功不算高深,但用来强身健体,毫无压力。学得好了,等闲三五汉子近不得身。 陈留白以前对学武的兴趣就要远大于读书,并因此打下一定的武学基础。 当然,碍于传授的层次,怎么都学不成高手。真正得到质的跃升,那都是跟随道人上山后的事了。 至于陈文庆胆子大,敢独自上荒山背负神像的事,并不足为奇。他本身有家传武功的,家境条件又好,自幼打熬基础气血,到成年后,即使放到江湖上,也称得上一把好手,真正的“文武双全”。 这也是他家里人放心他在野外结庐而居的一個重要原因。 若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就不同了,万一跑下头野狼,都可能叼走了去。 只不过近期来,陈文庆的行为变得越发孤僻古怪,身边不再要下人服侍,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其父母才担忧心疼起来,觉得他用功太过,甚至显得魔怔了。 无奈苦劝不得。 听完这个故事,陈留白似笑非笑地问:“文庆兄,你帮了神人这么大的忙,它应该有所回报吧?又或者说,是不是神人先许了条件,你才动了心思?” 闻言,陈文庆一拂衣袖,不悦地道:“留白此言差矣,怎地多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功利?吾辈读书人,心中存仁义,岂会贪图他人回报?更何况,这可是神灵。” 陈留白:“……” 陈文庆瞥了他一眼:“此等言语,休得再提。我与陆判那是一见如故,把神像背负下来,安置于房中。从此以后,每隔两三天,祂便托梦与我。我们在梦中饮酒畅谈,谈人生世道,说文章制艺,引为知己,好不痛快。” 陈留白问道:“听伱所言,你们在梦中交谈古典文艺,那你的学识文章岂不是大有长进?” “那是当然,你看。” 陈文庆傲然说道,随手拿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篇文章。 陈留白接过,仔细看起来,果然论点清晰,论据分明,是一篇不错的时文。 “不止文章,我还学会了古典诗词,写了不少作品。” 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陈文庆找出一叠写着诗词的纸张,递给陈留白看。 “写得不错,格律平仄皆好,也写出了一定的意境。” 陈留白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闻言,陈文庆犹如一个得到了嘉奖的学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太猛,开始咳嗽。 陈留白扶他坐下:“文庆兄,你不必如此激动。” “我高兴呀。” 陈文庆兴奋地道:“记得以前,你是族中神童,七岁能作诗,八岁能写文,何等风光?对了,你当年写的那首《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乃传世之作,写出了人生哲理,被族老先生们交口称赞,至今仍是族学课堂上的必学诗作。” 陈留白老脸微微一红:“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会过去,诗词名作,那可是能传世的。实不相瞒,我的梦想,便是能写出这么一首好作品来。” 陈文庆的眼光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其实是有心气和傲气的。那时候虽然跟陈留白私交甚笃,但始终不服气,默默攒着劲,要超过对方。 久而久之,这便形成了一股执念。特别是屡考不中之下,这执念越发变得汹涌。 因为他想着,如果自己考了举人,最起码,在功名方面,能超过陈留白,压过一头了。 无奈考了三次,都是名落孙山。 如此之下,他又忍不住会想,如果陈留白来考,是否会一考即中,甚至独占鳌头,考中解元? 这想法如同心魔,不断噬咬着他的身心,感到无比的痛苦。 直到与陆判神人结识,一见如故。 陈文庆认为自己得到了机缘,从此以后,必能脱胎换骨,青云直上。 这个,也是神人在梦中跟他说过的,曰:“今岁必魁!” 此时,小厮阿丘煮好茶水了,端进来,又摆上些糕点蜜饯之类,很殷切地招呼道:“陈公子请用茶。” 看到自家公子与陈留白相谈甚欢,他感到很高兴,有故交好友开解的话,自家公子可能会放下执念。 “请茶。”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陈文庆有些口干舌燥了,端起茶水就喝。 也许喝得猛了,却被呛到,脸色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哇的! 咳出一抹殷红。 小厮阿丘大惊失色:“公子,你吐血了!” 14:突破 陈文庆咳嗽吐血,并非第一次了,他很淡定地取出一块绢布擦了擦嘴,解释道:“陆神人赠言,说文章经典,必须呕心沥血,这才写得出来。吐多几次,这便习惯。” 陈留白:“……” 这货果然是魔怔了的,入毒甚深。 小厮阿丘急得都要哭了:“少爷,你病了,我带你回去找大夫。” “胡说什么?” 陈文庆叱喝道:“没听到我所说的吗?呕心沥血,方出好文章。” 阿丘急道:“可这样下去,你还没写出好文章,却已丢了性命。” 陈文庆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子:“危言耸听,讨打。” 阿丘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寻个机会,一溜烟跑掉,回去陈家集禀告。 陈文庆也不管他,安然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留白看:“留白,记得以前,你时常编撰些鬼怪故事,其中以狐仙居多。实不相瞒,我那时候听着颇为心动,希望也能遇着一位善解人意的狐仙,从此红袖添香,其乐融融。不过没想到的是,狐仙没碰到,倒结识了一位判官神人。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机缘?” 陈留白与之对视:“故事始终是故事,实际上的情况,未必会如想象中那么美好。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 “好。” 陈文庆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倒与伱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书生背神像,背得也是陆姓判官……” “哦,是吗?快讲,我洗耳恭听。” 陈留白当即娓娓道来。 当听到“换心通窍”的情节时,陈文庆击掌惊呼:“这样也行?” 接着听下去,到给朱妻换头后,他怫然不悦:“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这位朱相公如斯行为,不合圣贤之道,不可学也。虽说情有可原,但未尝不是喜新厌旧。” 听到这個点评,陈留白笑道:“文庆所言有理。” 陈文庆接着问:“所以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要说什么道理?我结识的这位神人判官,可没有换心断头的行径。” 陈留白沉吟道:“没有换心断头,但主张‘呕心沥血’,未必就是好事。” 陈文庆霍然站起:“留白此言,难不成是看我得了机缘,所以心生嫉妒,故而在此挑弄是非?” 陈留白摇摇头:“当真是痴儿。” 陈文庆很生气地走了两步,想了想,忽道:“留白,我向来视你为知己。你被假道士哄骗,着实可怜。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该重拾书本,再续前程。不过你中断了那么多年,诗书文章肯定逊色了许多。这样吧,到了晚上,等我与陆神人在梦中相会时,我帮你介绍,看祂是否愿意,你我同享此番机缘。” 陈留白眼眸闪过异光:“那就一言为定。” 解开心结,陈文庆变得很高兴,接连拿出各种作品文稿,交给陈留白看。 陈留白早志不在此,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过了一阵,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原来是阿丘带着陈文庆的父母来了。 双方见面,一番苦心婆心的相劝,相劝不成,很快演变成争执。 但陈文庆的立场十分坚决,一定要留在草庐中继续刻苦用功。 无奈之下,其父母只得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你说文庆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却不肯回去看大夫。” 陈留白说:“依我看,请大夫不如请道士。”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撞邪了?” “伯父不必太过于担心,今晚我会留在草庐,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文庆父亲狐疑地打量着他,沉吟片刻,拱手道:“那就麻烦留白了,如果你能劝得动文庆,我必有重谢。” 说罢,带着人离开了。 时已暮晚,寒气越重,北风吹拂间,吹下了雪花,并不大,零零星星的样子。 草庐内摆着火盆,炭火烧起来了,散发出热气。 但就算不用炭火,陈留白也不会觉得寒冷,他炼气已然小成,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被打通了大半去,浑身气血流转,气血护身,一般寒暑,基本没甚影响了。 不过陈文庆就不行了,原本挺强壮的身子,现在看上去,形销骨立的模样,十分畏寒,不但穿着厚实的棉袍,还要盖上厚厚的被子,另外火盆摆放在床边。 其早早上了床,说要早点入梦,迫不及待要在梦中与那陆神人见面说话。 草庐只得一间房,陈留白就端坐在小厅中,摆出一个玄妙的姿势,开始调息运功。 昨晚熬煮了足足一鼎的虎妖肉,吃完之后,慢慢消化。 既是血食,其中菁华占比非常高,吸收的效果极好,使得气血得到补充和壮大。 正好趁此机会,看能否冲开新的经脉穴道。 拦在前面的,正是人迎穴,隶属足阳经,扼守咽喉要害处。 只要冲过此关,气血即可上涌,进入到头部,再打通迎香、承泣、太阳、玉枕、凤池、百会等。 到那时,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脉络全部贯通,就能形成一大周天,最后气血凝聚于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便是“化神”了。 大周天相对于小周天而言。 当前阶段,陈留白每一次的运功,都只算是小周天。 周天运功,实质便是搬运气血,通过一次次的搬运,使得气血流畅,精纯度提升。 而在修行前期,气血不可能无中生有,平白产出,故而需要不断的进食,利用“采服”法门来摄取。 这就是气血源头所在。 没得吃,而或吃不好,那气血搬运,搬着搬着,就没得可搬了,又怎能进步? 当下陈留白借着一鼎血食的菁华,调动周身气血,汇聚成流,不断朝着喉咙处蜿蜒而动…… 时间无声,雪落簌簌,随着夜深,越下越大,压得那茅草屋顶竟似乎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吱吱”的声响。 汩汩汩! 水流异动,不在外面,而是陈留白身上,就在喉咙关节处。 一直以来,那顽固坚韧的人迎穴在这一刻,赫然出现松动的痕迹。 他心头欣喜,不敢分心,一鼓作气地继续搬运气血。 咕的! 陈留白咽下一口口水,穴道却已破关而入。 终于突破了! 15:且看贫道本事 人身经脉穴道数以百计,并非说冲破一处,实力就能得到跃升,而是积少成多,最后串联起来,形成一大片。 而某些关键穴道,突破之后,等于打开了局面,奠定了基础,后面的事就好展开了。 比如这人迎穴,扼守咽喉要地,冲开之后,宛如打开了整个头颅的关隘。 人之身,当然以头颅为首。 陈留白以前冲关不成,并非说单指这个人迎穴,还包括诸多方面。 他下山回家,为的,是再回到山上。 目前来说,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变化,最大的仙缘收获是得了天书残卷,在修行上也有突破。 缓缓睁开眼睛,倾听屋外风雪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料想应该是下半夜。 屋内房间并无动静,陈文庆熟睡正酣,不知是否在做着梦。 比起那尊判官神像,陈留白对其入梦的方式更感兴趣,此当为“嫁梦之术”,并非旁门左道,而是相当实用的一门道法。 就看怎么用了。 至于陆判神人,岂会是真正的神人? 也就是个断了香火的野祀罢了。 往大里说,受到了十年前月魔降临的辐射发散影响,弄得这些东西蠢蠢欲动,不甘蛰伏。 一個个都沾染了邪性,犹如饥饿的凶兽,要择人而噬。 在之前,这天下可没那么动荡不安,妖魔鬼怪虽然有,可绝不会如此肆无忌惮,都敢大摇大摆地坐上公堂,以人为食了。 如今陈文庆遭遇的,也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 有规律可循的,陈文庆在科举功名上的挫折,与陆判同病相怜,并且爱好一致。 双方执念,纠缠在一起,就产生了共鸣,难以分得开。 接下来,陈留白就等着对方来入自己的梦,请君入瓮。 不过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辰时左右,陈文庆才醒来。他难得睡个好觉,精神有所恢复,郁闷地道:“留白,不知何故,昨夜陆兄并没有出现,可没道理呀,已经相隔两天了。” 其与陆判官在梦中相聚,谈诗论道,称兄道弟。 陈留白道:“可能它忙呢。” “你不用急,祂今晚肯定会来的。” “我不急。” 陈文庆开门一看:“昨夜竟下了大雪,银装素裹,此景甚美,可咏诗一首……” 想了一阵,搜索枯肠,竟不得半句,一跺脚:“没有做梦,竟没了诗才文采,可惜了。” 陈留白笑了笑,清楚地认识到陈文庆身上的情况不止魔怔那么简单,而是一点点被侵蚀。 如果不能及时中断,清醒过来,最后会被“陆判官”完全上身,使得神魄扭曲,又承受不住,导致一命呜呼。 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差了。 都“呕心沥血”了,能不差吗? 吟不出诗,觉得在陈留白面前丢了面皮,陈文庆心中窝火:“阿丘还不送早饭过来,真是讨打!” 又等了一阵,数人成队,走进了院子。 其中有阿丘,有陈文庆的父亲陈诚,还有三四名拿着东西的健仆。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胖大道士。他一张圆脸,油光可鉴,小眼睛,八字须,瞧着便有几分喜感。背负桃木剑,手中把持一柄雪白拂尘,一看便知是专业的。 道士身后,跟随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穿着道童的装扮,但看着更像是保镖。 见到众人来到,尤其看到那个道士,陈文庆立刻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质问:“爹,你这是作甚?” “庆儿,我昨天来看,感觉这里有点不干净,所以特地请了玄元观的王道长来瞧瞧。” “胡说八道,我这东照庐不欢迎你们,赶快离开。” 说着,陈文庆大力地把木门关上,连陈留白都没打招呼,一并关在了门外。 陈留白心里亮堂堂的: 昨天陈文庆的父亲陈诚听他说要请道士,显然听了进去,起了疑心。 其对陈留白不抱任何信心,还不放心。 以前在族内,陈留白是神童,是秀才,可这一去多年,谁知道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勾当? 陈诚甚至担心陈留白这番回来,是否别有用心,会不会对自家儿子不利…… 人心嘛,都是如此。 于是今儿一大早,陈诚便去请了个王道长来。 当着面,态度自是不同,陈诚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贤侄,你昨夜在草庐睡觉,没发生什么吧?” “昨夜尚好,安然无事。” “那就好。” 陈诚松了口气:“我听了你的话,便请了王道长来,他可是得道高人,最擅于降妖除魔了。接下来,就交给他吧。” “最好不过。” 陈留白乐得瞧个热闹。 这王道长身上带着的器物,诸如桃木剑那些,显然是受过特殊加持的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 但要说多厉害,那就“呵呵”。 这修行器械,从低到高,依次划分为:法具、法器、法宝。 法宝之上,还有传说中的仙物神兵…… 市井民间俗称的“老物件”,便属于法具之类,得到特殊加持,算是消耗品,当加持的威能用完后,便等于报废了。 陈留白从山上下来,背负的铁剑就是普通的铁剑。他本来有一把法具剑器的,但途中斩妖,给斩断了,不得已才换了现在这把。 浑身上下,就那口壶天袋最有价值,真正的中品法器类,以后有机会,还能通过壶天秘术继续炼制,从而往上提升相关品质。 不过这袋子是别人相赠,陈留白可不会《壶天术》。 却说陈诚跑去和王道长耳语几句。 听完之后,王道长朗声道:“陈老爷尽管放心,交给贫道即可。” 说罢,一挥手:“阿狄,做事。” 那名魁梧汉子当即开始行动,他手中抱着一口布囊,里面装着不少事物。 先取出来的,是四面巴掌大小的旗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各自插下。 这是要布阵的意思了。 见状,陈诚心里未免有些忐忑,问道:“道长,吾等需不需要回避?” 这是害怕等会打起来,会遭受到池鱼之祸。 王道长傲然道:“陈老爷尽可宽心,一切尽在掌握中,你留在这里,且看贫道本事!” 掏出一口铜铃,一边摇动,一边走向前去。 16:判官不判,神人不神 (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来到门前,但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绕着整座草庐走,一边走,一边急速摇动手中铜铃。 “铛铛铛!” 铜铃发出的声响并不清脆,带着一种摩擦的沙哑。 走了一圈下来,他凛然道:“贫道感应到了,此地有煞气,果然是妖邪作祟。” 这一下,陈诚更为担忧,急声道:“请道长出手,救我家庆儿。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好说好说。” 王道长说着,正想撞开门。 咿呀一响,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道寒锋劈出。 这一记猝不及防,好在王道长虽然胖,但掌握身法,间不容发之际,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闪过。 只是这个动作有些不雅,滚了一身雪水,显得狼狈。 但见陈文庆手持一柄长剑,大步冲出,口中怒喝道:“尔等宵小之辈,休想来抢我的机缘。” 举着剑,只顾往王道长身上招呼。 王道长身形灵活地闪避着。 啪! 却是旁边的道童阿狄冲来,直接把陈文庆撞飞出去。 “庆儿!” 陈诚关心地大叫。 王道长抹了把汗,吩咐道:“阿狄,你去把他绑住,轻点手脚。” 心中担心,如果刚才那一撞,把陈文庆给撞死,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陈文庆虽然被撞得七窍流淌出血来,但尚有气息,只是晕死了过去。 很快,阿狄拿出一根麻绳,把他给捆绑起来,看上去,像个粽子。 陈诚看得脸皮抽动,心疼不已:“道长,他已经晕了,不用再绑了吧?” “陈老爷,你都看见了,令郎已经魔怔,变得神志不清。他若是醒来,又胡乱挥剑的话,那就不得了。” 王道长振振有词:“将他捆住,也是为了他好……还有我家道童那一撞,可不是乱来的,有個名堂,唤作‘撞南墙’。俗话有说:不撞南墙头不回。这一撞,正是要把令郎给撞醒,不要再执迷不悟。” 陈诚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这般做法,倒和“当头棒喝”差不多。 王道长整了整凌乱的道袍,干咳一声:“刚才情况,贫道本想出剑,可看到是令郎,这才生生忍住。否则的话,贫道一剑即可斩其头颅。” 闻言,陈诚立刻感激地道:“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好了,接下来,且看贫道如何斩妖除魔。” 王道长一挥手,带着阿狄进屋翻找。 地方就那么点大,很快就看到了那尊绿面赤须的神像:“陈老爷,你进来看,罪魁祸首便是此物。” 陈诚犹豫地道:“可以进去吗?” “有贫道在此,尔等不用惊怕,全部进来吧,且看个明白。” 听了他这话,诸人这才鱼贯而入,来到房间,望着木雕神像,惊疑不定。 陈诚喝问小厮阿丘:“这东西哪来的?” 阿丘忙道:“是少爷从荒山野庙中背负下来的,说是参加下届乡试的机缘,不准我泄露风声。” 王道长抚须叹道:“此乃淫祀野神,岂可胡乱供奉于家中的?正所谓‘判官不判,神人不神’,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陈老爷,你需谨记,要请神的话,可到贫道的玄元观来,有诸多选择,价钱也优惠得很。” 陈诚:“……” 忙道:“那道长,当下该怎么办?” “小事耳,只需将这神像搬出去,选择一处好穴埋掉即可。” 王道长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神像,就想提拎出去。 这么一个木质神像,也不算大,最多几十斤,陈文庆能把它背下来,他堂堂王道长单手来拿,亦非难事。 孰料入手处重若千斤,纹丝不动。 王道长见机得快,当即由“拿”改为“摸”,像是在摩擦神像的头部,嘴里吩咐道:“阿狄,你来搬出去。” “是。” 魁梧的道童当即附身下来,双手抱住神像。 这一抱,竟同样抱不动。 这倒激发起了他的性子,口里大喝一声:“起!” 气沉丹田,双臂肌肉鼓起,猛地一提。 然而那神像仿佛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 憋得阿狄满脸通红,青筋毕露。 王道长看着,暗暗心惊:自家这位道童可是天生神力,连石狮子都能举得起来,眼下居然搬不动这尊小小的木雕神像。 此中必有蹊跷。 陈诚看着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试问道:“道长,出甚问题了?” 王道长叹一声:“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它不愿意走,那就有点棘手了。” “那该怎么办?” “无妨,贫道本想着以和为贵,好请好送,但既然它不喝敬酒,就只得用出别的手段。不过等会闹将起来,恐怕会有一场厮杀。你们且退出去,最好躲远些,免得被殃及。” 陈诚忙不迭答应,又问:“道长,要不,我先带庆儿离开,他似乎伤得不轻,要去看大夫。” “不可。” 出声的却是陈留白:“伯父,文庆要留在这里,伱把他带走的话,他可能真会疯癫的。” “是吗?” 陈诚半信半疑。 王道长好奇地打量过去:“这位公子是?” 陈诚连忙介绍:“他也是陈氏子弟,是庆儿的同窗好友,陈留白。” 王道长“哦”了声:“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留白解释道:“昨天文庆与我说了不少关于判官神像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之所以魔怔,因此而起,想要解脱,自得从神像身上找出办法来。” “哪用那么麻烦?” 王道长不耐烦地道:“只需将此神像打破砍碎,又或者烧掉,不就一劳永逸了?陈公子,你是读书人,不懂其中门道,且到外面候着,莫要在此添乱。” 陈诚也道:“道长说得对……留白,我们先出去,不要挡住道长施法。” 陈留白自无不可,跟着陈诚离开。 很快,房间内只剩下王道长与阿狄两个了。 王道长取下桃木剑,沉声道:“阿狄,这家伙怕是个有火候的,你拿金钱剑,听我号令,一起下手,将它劈开。” “好。” 阿狄取出一柄金钱剑来。 这同样是件老物件,数十枚老铜钱串联而起,闪动着包浆的色泽。 “准备了!” 王道长双手握剑:“一、二、三!” 双剑整齐地砍下,结结实实地砍在神像头上。 铛的! 发出铿然的铁石之声。 桃木剑断折,金钱剑飞散。 “不好……” 王道长失声叫道。 下一刻,那神像双眼蓦然一动,竟活了过来。 17:柳条打判官 屋外,陈诚守在儿子身边,忧心忡忡:“留白贤侄,你说文庆会不会有事?” 陈留白答道:“大病一场,在所难免。” “唉,我劝他早日搬回家去,偏偏不听,遇到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陈诚长吁短叹的。 陈留白问:“伯父,我刚回家里没多久,看庄上戒备森严,是不是经常出事?山贼,而或土匪之类?” 陈诚说:“庄上墙高,有坞堡箭楼,山贼土匪不足为惧,主要是入冬以来,入夜之后,庄外有怪影出没,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影?” “是呀,有人看到过的,不止一次。但说法各有不同,有说是下山觅食的野兽,有说是出来作祟的妖邪。宗族担心出事,所以加派人手,进行巡逻守卫。” 陈留白眉头一挑:“那有没有祸事发生?” 陈诚回答:“目前还没有,在白天时,倒是不见怪异,安然无事,而到了暮晚,大家都纷纷回庄上了……咦,不对,现在是文庆出事了。” 说到儿子,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急促不安:“道长他们在里面,究竟做得怎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哎呦,不会出事了吧。” 陈留白沉吟道:“我进去看下。” “你?” 陈诚一怔,但没有更好的办法,陈留白愿意进去,总比自己进去强:“那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下人那里带着刀棒。” 陈留白目光一扫,迈步过去,从一名健仆手中拿过一把柳树条:“用这个就好。” 俗话有说“柳枝打鬼矮三分”,所以这趟前来,陈诚特意让下人采集了数把柳条。 不过在隆冬季节,柳树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不知功效会不会受到影响。 手持柳条,陈留白走进屋内,伸手从壶天袋内掏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然后把符咒塞进嘴里,微微含了一下,张口一喷,喷出一股清水到柳条上。 只一瞬间,原本显得枯萎的柳条竟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翠起来。 他这才走进房间,就见到怪异的一幕: 大个子道童阿狄两眼紧闭,高举双手,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似乎沉浸在某個温馨的场景之中; 王道长则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个木枕,一张圆脸紧贴上去,嘴里陶醉着道:“这金子,是本道爷的了……” 场面怪异,又显得滑稽。 绿面赤须的木雕神像仍然处在老位置上,双眼蓦然一动,看向陈留白。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陈留白扬手一抽,啪的,柳条不偏不倚地抽打在神像头上。 这神像竟懂得吃痛,咕噜噜一滚,往旁边躲去。 “敢躲?” 陈留白大步赶上,噼里啪啦地狠抽起来。 “哎呦,怪哉!” 原来是阿狄如梦方醒,跳将起来。 比他早一步醒过神来的王道长大吃一惊,急忙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却来不及了。 听到叫声,陈留白回头瞥了一眼。 那是何等漠然的眼神? 如看待宰的羔羊! 如看脚下渺小的蝼蚁…… 王道长一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猛跳,连忙道:“陈公子……哦,陈大侠……不,陈仙家,请你原谅则个,阿狄不是有心吵到你的。” 陈留白收手不打了,淡然道:“你们出去,就说事情办妥了,然后把陈文庆给送进来。记住,不该说的,不要多嘴。” “是是。” 王道长忙不迭地答应,带着阿狄赶快出去。 其是个会演戏的,为了不露出破绽,到了外面,很快换上一副高人面孔,三言两语,搞定陈诚,将昏迷的陈文庆抱进来,松了绑,放到床上。 陈留白又吩咐道:“伱们到厅上候着,不要进房,也不要出去。” “好好。” 王道长带着阿狄来到小厅,不能坐,直接站着。 离开了陈留白的视线,这才敢用衣袖来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两条腿肚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直到此时,他甚至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畏惧。 就因为陈留白用一把柳条将判官神像抽得满地打滚? 就因为那冷漠得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一瞥? 而或其他…… 总而言之,王道长心中认定,对方是自己绝对招惹不起的人物。 这就足够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到处吃得开,靠的不是道法本事,而是心思玲珑,有眼色,更能屈能伸。 至于身边的道童阿狄,倒是个莽汉,好在有个优点,非常听自己的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否则的话,真怕会冲撞到陈留白。 等待的时间最为缓慢,每一分,每一刻,都仿佛是煎熬。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陈留白终于走出房间,两手空空,没有拿着柳条了。 莫名地,王道长松了口气。 陈留白径直走出去,对陈诚道:“伯父,道长施法,已经帮文庆驱邪成功,等他醒来,就能带他回家去了。” “那太好了。” 陈诚高兴不已。 王道长竖起耳朵听,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核心一点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留白不愿暴露身份,因此,必须要守口如瓶。 这好办。 对于王道长而言,只要陈留白不杀人灭口,其他都好说。 陈诚进屋,先是对王道长表示感谢,然后来到房间,守在床前。他发现,本来摆放在里头的那尊判官神像已不见,想必是被赶走了。 一阵之后,陈文庆果然悠悠醒转,虽然看着十分疲惫,有气无力的,但精神清明了许多,他把陈留白叫进来,说道:“陆兄刚才入梦,祂说得了城隍老爷的赏识,要离开此地,前往京城担任新职了。让我不必挂念,而要勤读诗书,等考过了乡试,再入京赶考,即可重聚。” 陈留白点头道:“甚好。” 陈文庆又道:“我想过了,天气严寒,我又生了病,不能再留在草庐读书,先搬回去养好身子,等明年开春再说。” 陈留白便说:“理应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借住草庐几天,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随你住,想住多久都行,不过吃喝饮食方面?” “我自会解决。” “那就好。” 此时陈文庆已经颇为倦怠,就不再多说。陈诚吩咐下人抬来一顶软轿子,把他接回家去了。 王道长和阿狄也一起离开,处理善后的事。 剩下陈留白一个,等到夜幕降临。 笃笃声响,那尊判官神像纵跃而至,穿窗入屋,乖乖地站立在陈留白面前。 18:《嫁梦之术》 已经入夜,盆内炭火烧起。 这都是好炭,火光明亮,烟气极少,没有呛鼻的味道。 炭火映照出判官神像那张绿面赤须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可怖。 然而下一刻,陈留白只看它一眼,它立刻便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了。 单纯的柳树条当然不可能把这尊野神给打怕,打服了,关键在于那道符咒之上: 打神咒! 化咒为水,喷到柳树条上,在短时间内,柳树条便具备了打神鞭般的威能。 用来抽打失去香火供奉的淫祀判官,易如反掌。 只可惜,从山上带来的好东西就那么几样,用一样,少一样。 上次的定身符如此,现在的打神咒也是如此。 白天留在房内之际,陈留白已经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陆氏野神找上陈文庆,还真是源自同病相怜的执念,又有共同喜爱,一见如故,谈诗论文。 只是阴阳相隔,两者纠缠在一起,注定会害了陈文庆。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宗旨,陈留白让对方入梦,解开了陈文庆的一个执念,让他能主动同意,搬回家里住。 如果强硬中断,把人抓回去,陈文庆很可能会钻入牛角尖,郁结痛心,从而导致吐血身亡。 这不是陈留白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作为故交旧友,能救一救,为何不救? 陈文庆的事告一段落,但陈留白与陆氏判官之间,仍有事情需要处理。 他取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高约半尺的灵位神主牌。 其实算是个空牌子,上面空空如也,没有写上任何文字。 见到这面神主牌,判官神像颇为激动,嗖的,一道红光掠出,径直钻进了牌子里。 噼啪! 木雕神像发出干裂的脆响,随即四分五裂开来,成为一堆腐朽的木块。 在木块中,一物散发出温润的色泽。 陈留白伸手捡拾,见那是一块破损了的玉佩。 当即分一缕法念探索,得到一篇道术法门,果然是《嫁梦之术》。 此为陆判官修行之根本,并籍此入梦,与陈文庆进行来往交流。 其实嫁梦法门在神道中广为流传,存在诸多不同的版本,往往大同小异,可没有独门之说。 陈留白许给陆判官一面灵位归宿,而对方则回报此项法门,算起来,当然是他占了莫大便宜。 像那般灵位神主牌,陈留白赶工的话,一天随便能造两三个出来。 但陆判官没得选择。 若是陈留白心狠,完全可以把它抽打得魂飞魄散。 到那时,一样能破开神像来抢夺走玉佩。 当然,被逼得急了的话,它也能来個玉石俱焚,死都不肯便宜陈留白。 现在的结果算是各取所需,还结下了一缕香火缘。 法门到手,感受着上面的灵韵气息,这个是做不得假的东西。 陈留白略作调整,然后沉浸进去,开始修炼。 在山上时候,山门长者要求严格,门中弟子没有化神成功的话,便不准修习道法,而是先要刻苦打熬气血,打好基础。 这个要求的出发点是为了弟子们好,毕竟没有化神的话,贸然修习道法,会使得神魂不稳,容易滋生出各种妄想和执念,导致走火入魔: 或疯癫、或痴傻、或神经错乱,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甚至爆体而亡…… 不过陈留白现在下山回家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天地的动荡变化,心中莫名产生出一种危机感,故而要尽快提升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到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莫等凄风苦雨来。 况且他得了一份天书残卷,开始涉猎五行法则,有此坐镇,对于各种道法的领悟理解不可同日而语。 只要勘破表象,认知本质,就不会胡思乱想。 从类型上看,《嫁梦术》应该归纳在阴阳法则的范畴内。 然而天地九大法则,相互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五行法则,其与阴阳法则关系匪浅,一通则通。 因此当下陈留白来学《嫁梦术》,并不觉得疑难。 一学之下,发现这法门分成了两部,一为《小嫁梦术》,以法念为饵,勾引起别人心中的念头想法,然后构造出幻境,将对方困住; 白天王道长两个来砍神像,便是中了此招,道童阿狄在幻境中回到故乡,与亡故的父母见了面;而王道长则发了横财…… 《小嫁梦术》之上,有《大嫁梦术》,修炼到这个地步,则变得颇为霸道,可以直接闯入别人的神魂梦境中,然后进行虚构改造,甚至篡改记忆印象等。 陆判官掌握的,只是《小嫁梦术》,其与陈文庆的相交过程中,主要还是通过陈文庆对科举功名,对诗词文章的执念来营造。 总而言之,此术颇为实用,运用得好的话,能有一个出其不意的极佳效果。 修炼的时光过得飞快,当陈留白从入定中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今天天气甚好,有红日升起,看来是个晴天。 他走出屋子,若有所觉,来到院门外,就见到王道长带着阿狄站立在那儿。看样子站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脸都被冻得红了。 “道长,何故又来?” 王道长忙道:“我们特来拜见陈仙家。” 陈留白一摆手:“我并非什么仙家,休要胡乱称呼。” 王道长赶紧改口:“陈公子,这里是纹银三百两,乃主家给予的酬劳,在下不敢冒功贪墨,所以给公子送来。” 陈留白淡然道:“我不缺钱用,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此坏了两件法具,那这钱便拿去,聊做补偿。” 提到断折的桃木剑和金钱剑,王道长心疼不已,那可是他行走江湖的门面依仗,全毁了。 绝非三百两银子所能买得回来的。 这一趟,注定了是一桩赔本买卖。 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与别人无关,更不敢在陈留白面前流露不满,只想着能搭上关系,那就值当。 无奈陈留白并不愿收下这笔钱,也就失去了后续搭话的由头。 正要识趣地告辞,却听陈留白开口道:“王道长,可否帮我个忙?” 王道长喜出望外,忙不迭道:“尽管吩咐。” “你把那些神像木块收拾好了,拿到山上,寻个好地方埋掉。” “好。” 王道长与阿狄入屋开始着手收拾,心中吃惊,不知陈留白用了何等手段,将这尊神像给砸成一地破碎,实在太凶猛了。 与此同时,更证实了陈留白深不可测的实力。 高人呐! 19:闭门苦修(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施展出分金点穴之术,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挖好坑,把判官神像的碎块埋葬进去。 然后回来复命,紧接着,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虽然他很想与陈留白攀上交情,但人际关系,最讲究一个分寸。 什么关系,就代表着什么分寸。 关系不够,分寸来凑的话,反会招惹嫌恶,起了反作用。 关于陈留白的出身情况,王道长在陈家集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讯息。 陈氏族人们认为陈留白是被野道士骗了去,白白丢了前程。 可王道长听进耳朵里,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肯定一点:陈留白是学到了本事手段的。 至于学得怎么样,不得而知,总之比自己厉害得多便是。 …… 陈留白一个人呆在草庐,开始生起柴火,准备炖煮下一鼎的虎妖肉。 到了午间,又有人来,却是大哥陈留山和堂弟陈稚平赶着一辆驴车来到。他们听说陈留白要长期住在野外草庐,感到担心,特来相劝: “老三,你要三思后行。天寒地冻的,你一個人住在这里,吃喝怎么解决?” “三堂哥,庄外可不太平,特别到了晚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陈留白答道:“无妨,我会武功的嘛,足以自保。这里清净,无人打扰,正适合来读书。” 见劝不动,两人唯有作罢。 陈留山道:“那我每天让你嫂子给你送饭。” 陈留白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会狩猎,会做饭……大哥,听我的,你们在家,照顾好爹娘即可,不要怕花钱。对了,你可服用了第一贴药?药效如何?” 有第三者在场,陈留山颇有些忸怩地说:“感觉挺好的,特别是早上醒来,颇有冲动。只是碍于腿伤未愈,不敢乱来。” 陈留白笑道:“那就好,要坚持服药,吃够一个疗程,到时候,腿应该养得差不多了。好了,伱们回去吧,不必担心。我一个人闯荡江湖多年,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回到了家,又会有甚问题?” 这话说得在理,以前其离家出走时才十四、五岁,那时候都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留山就放下心来,坐着驴车,返回家去。 陈留白选择离群独居,读书只是明面上的名义说法,主要是为了方便修炼,以及炖煮血食。 尤其当下拥有了天书残卷,又学了《嫁梦之术》,正好趁此机会,刻苦修炼,提升实力。 于是就此住了下来。 到了隆冬季节,上山狩猎的人越来越少,外出劳作的人也日渐稀少。 东照坡这边,人迹罕至,正中下怀。 为了不被下山觅食的野兽,而或别的什么东西打扰,他在草庐四周划了剑痕,以剑意为界,表明此地有主了。 在这段闭门苦修的时日里,陈留白苦心钻研天书残卷,《纯阳剑诀》也没有半点松懈,再加上《嫁梦之术》等。 高强度的修炼,必然导致巨大的消耗,壶天袋里的虎妖肉快速减少。 他忽然又想要出去降妖除魔了。 付出当有收获。 最大的收获,正是对五行法则的领略和感悟,管中窥豹,涉猎到好几门依附在该法则之中的身法遁术。 可惜的是,目前还没学会《隐身法》; 至于拿手的攻伐手段《纯阳剑诀》,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足以傲视江湖了。 另外,《小嫁梦术》也已入门小成,此术可当作奇招来用。 最后,陈留白个人的修为更有巨大的突破和进步,打通了承浆、凤池、风府、角孙、玉枕等一系列的穴位,距离大周天又迈进了一大步。 直到十二月底,年关将至,他也要出关回家了。 过年不回家,可就说不过去。 “哗,小叔子,你,你好像变了个人!” 嫂子陈杨氏嚷叫道。 陈留白摸了摸脸:“有吗?” 陈母笑眯眯的:“三儿,你独个在草庐住,我本来十分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但现在看来,倒养得一副好气色。” 三头两天一鼎血食,气色能不好吗? 陈留白道:“我说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年货那些可买了?” 陈杨氏回答:“还没呢,要等你回来拿主意。” “我没甚挑剔的,你们去买便是。” 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 陈杨氏眉开眼笑:“叔子果然绰阔,今年能过个肥年了。”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比一年难熬,新衣服都裁剪不起了。没想到今年峰回路转,失踪多年的小叔子回归,还带回了不少钱。 大哥陈留山的腿伤基本痊愈了,觉得每次都是自家弟弟掏钱,颇为过意不去。 陈留白哪里在乎这些?拿出两块木板,以及一柄小刀,坐在那儿开始雕刻。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休养,陈父的身体也已大有好转,见状问道:“三儿,你这是作甚?” “今年我来雕桃符。” 这两块桃木,可都是老的,等闲寻不到。 陈父疑问:“你还学会了雕桃符?” 在赵国,每逢新年过节,贴门神对联,挂桃符艾索,家家户户如此。 一般人家,门神桃符那些,基本是到市面上买新的,或请专人来做。 而家里有陈留白这位秀才公,由他来写对联,写福字,理所当然。 倒没料到桃符都一手包揽了。 陈留白手中小刀灵巧,刀工精湛,不用多久,就把两面桃符给雕好。 但上面图案,与众不同,并非常见的门神形象,而是两柄剑形,一左一右,当并合到一起,从而形成双剑交叉的形态。 “这桃符,挺别致的。” 陈父小心措辞地道,自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性情跳脱,不走寻常路的,那么制造出与众不同的桃符,也就不足为奇。 老人家哪里知道,这两面桃符以老木为根底,沾染了剑意,已然达到了法具的品质,真正具备了驱邪破煞的威能功效。 陈留白不多解释,继续忙活。 毕竟整座家宅,除了重要的出入门口外,还有屋顶,窗棂等处,都需要布置一下。 诸如镇宅镜、风狮兽、檐头斗角勾勒等,都可以安排上。 他的壶天袋里,带着的老木材料着实不少。 这些在山上都是当柴烧的玩意,可来到凡俗人间,却成了颇具价值的好东西。 20:先人预言,认祖归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年了,但那春风仍是冷的,并未“送暖”。 春寒料峭! 陈家集上下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一桩好事: 庄上族长,以及数名德高望重的族老在除夕之夜,不约而同地做到一个梦,梦见先人祖宗出现,其预言陈氏宗族将大兴,会出了不得的贵人,然后带领宗族建功立业…… 第二天醒来,族长族老们碰头,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个个眉飞色舞。 在江州府,陈氏算是本地大族,但放眼整個赵国,那就不够看的了。 祖祖辈辈下来,出过些举人进士,但当过最大的官,也不过五品,由始至终,都缺乏一份足够深厚的底蕴。 特别近数十年来,更有一种青黄不接的势头,一蟹不如一蟹。 好不容易出了个陈留白,虽然只是旁支,但只要高中,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不曾想他竟被野道士给骗走了,而今虽然回来,但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就算陈留白再来读书,可能否考中,很多人都不看好,只冷眼旁观。 现在好了,先人祖宗们托梦,说宗族要出贵人。 贵人呐! 那级别层次可想而知,最起码,也得三品往上走。 于是族长族老们齐聚祠堂大院,穿戴庄重,备好三牲祭品,元宝香烛等,先祭拜过祖先,再召开闭门会议,商讨此事。 在会上,首先讨论的是关于这个“贵人”,到底如何“贵”法,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还用说,定然是金榜题名,一甲进士,指不定考了状元,进翰林院,当上清贵的翰林学士,正应了‘贵人’的预言。” “也可能是应在女娃子身上,莫非有姑娘被选秀入宫,当了贵人?” “两个说法都有道理,不过我更想知道,这贵人是出在外面呢,还是村子里?外面的情况不好说,可要是庄上的,哪一家能有如此福分?” 一个个各抒己见,七嘴八舌,气氛十分热烈。 族长陈甲公开口了,先是郑重其事地敲了敲木桌,然后才道:“大家静一静,‘贵人’之说且放到一边,不管男女,只要尊享清贵,便是好事。当务之急,是要办妥另一件事。先人祖宗们这次显灵,不单只预言宗族将大兴,还要开启‘认祖归宗’的礼祀。这对于全族上下,可是一桩大事,尤其对于旁支子弟,更是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 一位族老立刻附和道:“举行礼祀大祭,确定血脉传承,的确是大事,不容有失。” 另一位族老问:“那散落在外面的族人,岂不得全部通知到?” 陈甲公道:“那是当然,只要联系得上的,皆要回来。若是他们不愿意回,又没有正当理由的,视作自动弃权,将从族谱上除名。” 这个惩罚,可是相当严重的了。 此时一个族老忽问:“这礼祀大祭,会不会是老祖宗们特意如此,然后好选中那个预言中的贵人,再进行祖荫加持?” “很有可能。” 众人都是眼神一亮。 族长陈甲公一拍手:“大家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赶紧分工合作,开始做事。要知道大祭之日,定在五月初五,可没多少时间的了。” 从列出名单,到各个通知,再从外面赶回来,前前后后,耗时不短。特别是路途远的,赶路都得两三个月的时间。 陈甲公目光一扫,自有威严:“尔等谨记:先人祖宗托梦预言的事,大家可不要大舌头,到处乱说出去,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知道了没?” “是!” 一众族老齐声答应,紧接着正襟端坐,开始商议具体事宜。 …… 过年总有着不同一般的热闹气氛,探亲访友,吃吃喝喝,各种琐碎。 只是现在的陈留白早已习惯独处,性情变得清淡。 不得不说,环境改变人。 在山上修行十年,在大部分的时间内都是埋头苦修,独来独往,所见所遇,皆是不同。 乍然回到家里,便处处显得格格不入,有点难以融合到一块了。 “喜事,大喜事!” 大年初四,陈稚平兴冲冲地跑来,口中大声说道。 陈留山问:“什么喜事?你要娶亲了?” 陈稚平脸皮一红:“那倒没有,而是从族里传出的喜讯,说要举办认祖归宗的礼祭,咱们这些庶出旁支的子弟都能够参加,如果成功,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举家搬到上半村去,光宗耀祖。” 陈留山精神一振:“真得吗?这可真是件喜事。” 陈稚平压低了声音:“这个消息,是我从护卫队那里听来的,相信过得几天,便有正式的通告张贴出来了。” “那个认祖归宗,参加的话,需要什么要求条件?” “不限男女,只要是十五岁到三十岁的陈氏子弟,到时都能参与。至于日期,定在了今年的五月初五。” 陈留山眨了眨眼睛:“那咱们不都可以参加?” 快步入房,告诉正在写字的陈留白。 陈留白放下毛笔:“认祖归宗?我印象里,好像宗族未曾举办过这样的礼祀大祭。” 陈留山道:“根据记载,上一次开启,可追溯到百年前的事了。” “那为何现在又要举行?” “谁知道?可能是到了时间,而或族长族老们想要做点实事,振兴宗族士气。管它呢,总之是好事,一旦成功认祖归宗,咱们全家就能搬到上半村去住了。” 陈留白笑道:“你想搬到上半村住?” 陈留山朗声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当然想。老三,难道你不想?”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忽道:“明天,我要去草庐住了,继续读书。” “呃,这么快?前时我写了书信去给你二姐,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多高兴,说今年要回娘家探亲。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来到。” “二姐她嫁在潘县,路途可不近……再说了,我就在草庐,如果她来了,你让人报信,我立刻就回来。” “那好。” 对于陈留白读书的事,全家上下都十分支持。 比起玄之又玄的认祖归宗礼祭,陈留山更希望看到弟弟金榜题名后的光宗耀祖。 21: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过完年,又去草庐居住,于情于理,都该找陈文庆说一声。 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陈文庆渐渐恢复了元气,不再像个病痨鬼似的了,但身子骨依然虚弱,浑身穿得厚厚实实,就怕感染风寒:“留白,你要住,尽管住便是,何须特意跑来说?” 陈留白道:“既是寓居,自要与主人家知会一声。” “这些天来,我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睡够了,慢慢想清楚不少事,但觉得浑浑噩噩,直如做了场恶梦,而今总算是醒了。留白,你说的都是对的。” “呵呵,其实我也没说什么。这人嘛,最怕想不开,走进死胡同里,那就出不来。” 陈文庆看着他:“其实我真得很想知道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做了甚事?” 陈留白一耸肩:“圣贤曰: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也许是我走多点路而已。” 又说会闲话,告辞离开。 回到家里时,陈留山手中拿着一枚护身符“老三,快来戴上。” 陈留白问:“这是从哪间道观求来的?” “这是咱家缴纳完今年的份子钱,族内派发的祖灰护身符,能辟邪挡煞,好东西呢。” “祖灰护身符?” 陈留山解释道:“忘了跟你说,近年来,才有这般好处,以前都没的。在过去,为了获取一份祖灰,不知要废多大的劲。现在好了,只要缴够份子钱,人手一个,能保一年平安。” 陈留白:“……” 伸手接过,捏一捏,毫无质感可言,确定是个样子货。 由此可知,绝非正宗的祖灰,而是以次充好。 想来也是,宗族上下,人口数以千计,每年派发,人手一份的话,多少祖灰才够用? 即使是足够年份的真正祖灰,在陈留白看来,也就是低品质的法具而已,根本不具备多厉害的威能。 当下问道:“宗族的份子钱,一人要交多少?” “今年是每人五百文,去年少些,四百钱,前年则只要三百五十钱。唉,没办法,年年上涨。” 陈留山叹道:“若非你给钱,咱家都要交不起了。” 陈留白问:“一年比一年多,大伙儿不反对?” 陈留山一摊手:“谁敢反对?最多就埋怨几句,该交的还得交,否则的话,会被从族谱上除名,赶出庄去,那更没活路了。其实咱们陈氏算好的了,别的地方,搜刮得更狠。再说了,近年来物价飞涨,钱都不当钱,这世道,人活着,难呀。” 陈留白默然,有些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哪怕神通广大的真正仙人,也无从下手。 到了第二天,收拾完毕,准备前往草庐。 虽然知道他有足够的自立能力,但家里头还是备了满满一车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 这都是心意。 然后由陈留山负责赶车相送,一路上他念叨個不停,说现在陈留白回来了,家里的日子颇有改善,而自己的腿也好了,可以开始做事,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感受到一种充满了烟火味的生活气息,不好也不坏,就是活着罢了。 然后问:“大哥,不出意外的话,嫂子可能便会怀上了,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该一直在族内做散工,当苦力吧。” “唉,谁叫我没读好书,又没甚本事呢,除了做力气活,其他的都不会。” “要不,我打本钱给伱做点小买卖。” 陈留山忙道:“那不行,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陈留白笑道:“无妨,左右就那么点银子,亏了就亏了。” “老三,我知道你赚了些钱,但赚钱不易,更要珍惜,不能乱花。特别是你,还没娶亲,跟你说呀,现在的行情,娶个婆娘,老贵呢。聘金年年上涨,比份子钱涨得还离谱。你看阿平,老大不小了,就因为攒不够聘金,至今还打着光棍,把婶娘他们给愁坏了。” “那当初你娶嫂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你嫂子是个好的,没要那么多钱,而且这一两年间,她每次回娘家,还把娘家的米面往家里带,为此受了许多委屈,甚至被骂做‘赔钱货’。不过今年好了,我带她回娘家,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年货,撑足了面子。说起来不好意思,都是老三你给的钱,让我花了不少去。” 陈留白笑了笑:“这钱嘛,赚来就是花的。记得小时候,日子过得苦,每次有好东西,你和二姐都是让给了我。我记着呢。” 陈留山抓抓头:“大的自然都要让着小的,而且爹娘他们说得对,你是有本事的人,家里的门面,就指望着你呢。” 一路说着,穿过阡陌田野,听到汩汩的水流声,那是溪流在开始解冻了。 从这边眺望过去,可以看到高高的七星拱桥。 陈留白便问:“大哥,现在的奔马河,可曾还发洪水?” 陈留山答道:“当然发,比以前要频繁多了。一年到头,从三月开始、五月、七月、十月,都可能山洪爆发。有时候,那水甚至漫过了桥面。村里的老人说,每次发水,都是住在山里头的那头大蛇在发怒。” 这是在陈家集中流传已久的一个古老传说,说在深山里头,住着一条大蛇,长达十多丈,活了不知几个甲子,快要化蛟为龙了。 其实类似这般的传闻典故,别的村庄地方中也广泛存在着,传得有板有眼,但真假难辨。 不过上山之后,见识到一个浩瀚广阔的神异世界,陈留白真切认识到这方天地的超凡不俗,对于那些神话传说的理解就有所不同了。 当赶车来到草庐,陈留山把东西搬进屋内,见没了柴火,又提着斧子柴刀,上山劈木砍柴。 陈留白本要帮忙,却被他赶了回来:“老三你安心读书便是,这些粗重活我做就好了。” 没办法,只得由他,不让他帮忙做些事,大哥会觉得处处亏欠,反而心情郁闷,很不好受。 把砍伐到柴火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扫了院子,陈留山这才赶车回陈家集。 陈留白就此又在草庐住下,继续闭门苦修,闲暇之际,亦有读书。 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以视作调剂。 而有时候,有猎户农人路过此地,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不由交口称赞,说当年的诗书神童回来了…… 22:出事了 年过了,接着是元宵佳节;元宵过后,春风吹拂,草木发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阡陌田野,农人耕种;山坳林间,猎户狩猎…… 陈家集的日常氛围逐渐变得繁忙而充实。 前一阵子的“怪影”之说,因为并未闹出实质的祸事,而不了了之,只当是下山觅食的野兽,冬去春来,就再没有出现,虚惊一场而已。 “老三,你二姐家出事了。” 这一日,陈留山赶着驴车急匆匆地来到草庐。 陈留白问:“出了甚事?” “现在还不清楚,可能是季义在贩布路上出了问题。” 李季义,就是陈留白的二姐夫。 在潘县,李家是家境不错的富商,做的布料生意。 陈留山又道:“我准备赶去潘县一趟,看究竟如何,能不能帮上点忙。” “我也去看看二姐。” 陈留白道。 两兄弟略作收拾,很快就赶车出发。 江州作为府城,管辖下有三个县城,其中茂县与潘县比邻,相距不远。而陈家集的地理位置,恰好卡在两县之间,不管去哪一个县城,路程都差不多的。 当初陈留白回家,走的是茂县那一条路,并没有经过潘县。 二姐陈巧成家较早,十八岁嫁到了李家。 也就是在那一年,陈留白送嫁到潘县,然后在街上遇到了神秘道人,并在不久后留书出走,跟随道人上了山。 冥冥中,一饮一啄,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 一路无话,将近黄昏时分,驴车赶到了潘县。 和茂县差不多,这也是个城墙低矮的小县城,不过进出城并没有收费一说。 潘县的县令姓朱,年近六十,算是個老县令了,其为人中庸,不愿理事,有句口头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最好,无事退堂。” 世事荒唐,有时候官吏不作为,不管事,反而是一种好事,起码不用那么折腾不是? 进城之后,观望街市面貌,也就那样吧。 陈留白忽然想到妖魔坐堂的茂县,不知善后工作是怎么做的,大概就是派个新官上任,然后说妖魔乃无稽之谈,诸如此类。 以前来过,故而识路。 一阵之后,驴车赶到了李府门外,见大门紧闭,陈留山上前叫门。 “你是谁?” 老门子上下打量。 陈留山忙道:“我叫陈留山,是从陈家集来的,是你家少奶奶的哥哥。” 老门子“哦”了声:“你且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等了一会,大门打开了,二姐陈巧带个丫鬟迎出来,看到陈留白,喜出望外。 姐弟难得重逢,自有一番唏嘘。 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巧带着他们入内,来到一座偏院中坐下,用茶。 她瞧着陈留白,感叹道:“老三,你看起来几乎毫无变化,一点没老过,就是个子高了一大截。” 陈留白微笑道:“二姐,我本就还是个年轻人呀。” “是的,我家老三模样俊,怎会有老相?” 陈巧口中夸奖道。 陈留山道:“二妹,我接到你的口信,说有事不能回娘家,知道出了事,所以和老三赶来看看。” 陈巧双眼泛红,有泪光闪烁:“是季义,他大年初三去送一批急货,不料途经鳌来岛时,被岛上的强人连人带货全扣住了,索要赎金五千两。” “五千两?” 陈留山大吃一惊,这可是天文数字,哪怕李家殷实,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现银。 陈巧哽咽道:“对方以一月为期,逾期的话就会撕票。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愁死我了。” “李老爷不是交际广阔,识得不少人吗?” “嗯,公公已经出面,请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来,准备前往鳌来岛谈判,希望能把人救回来。” 陈留山安慰道:“二妹放心,季义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陈巧强作欢颜:“对了,伱们赶了一天的路,定然是饿了,我叫人准备晚饭。” 正说着,亲家公李宽来到。 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头发不见花白,眼袋很深。 李宽不但是个商人,还是个练武之人,年轻时闯荡江湖,有个名头,唤作“穿云掌”。不过后来成家立业,就金盆洗手,转行做了布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他逐步把生意交到儿子李季义手上,不料就出了这趟变故。 “留白,你果然回来了。” 李宽一走进来,目光就放在陈留白身上。 陈留白拱手做礼:“见过李伯伯。” “不必多礼,是了,晚上家里设宴,你来得正好,请来赴宴。” “行。” 李宽也不多说,很快转身离去,到了外面,暗暗一叹。 当年同意儿子娶陈巧,其实大半的原因都在陈留白身上,主要看好对方的前程,会考取功名,高中为官。 到那时候,作为亲家,李家自然能沾光。 谁料到没隔多久,陈留白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了。 出了这样的事,李宽也是郁闷不已,但木已成舟,而且陈巧嫁过来后,贤良淑德,与李季义感情甚好,如胶似漆的,隔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慢慢的,李宽也就认可这个儿媳妇了。 现在猛地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正来到家里,李宽感到好奇,于是过来说话,顺便请其晚上赴宴,等同于陪酒的意思,充充场面。 再怎么说,陈留白也是个秀才,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他去赴宴,陈留山则留在偏院,陈巧另外安排膳食招待。 对于晚宴的事,陈巧颇为关心,特意把陈留白叫到边上,嘱咐道:“老三,今晚的宾客都是武林人士,可能会粗言粗语,你可不要在意。”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闯荡江湖,还学了武功,其实也是个武林中人了。” “你学了武功?” 陈巧感到很惊诧,实在很难把文质彬彬的弟弟与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汉子联系到一块。 不过近距离接触之下,发现陈留白除了样子没什么变化之外,别的地方,诸如气质态势等,都出现了很大的不同,有一种看不透的陌生感。 那么多年不见,倒也是正常的感受。 这时候,有仆人来传话,说晚宴即将开始,请陈留白过去。 23:观众生,观人心 李府正堂,灯火高照,一张大圆桌,佳肴未上,只上了茶水点心等。 只因还有贵客未至。 现在桌上,除开做东的李宽,共有四位宾客。 高希胜,虎威镖局总镖头,擅使一把虎头断门刀; 宋彬,崩山武馆馆主,一双铁拳,练出了崩山劲。虽然说“崩山”夸张了些,但碎石断木,不在话下; 林申,有个绰号唤作“玲珑大侠”,人面宽广,在江州本地上,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面子; 剩下一个,正是来自陈家集的秀才公陈留白。 说起来,高希胜等人平日里皆有来往,属于故交,只得陈留白一个,完全的陌生,加入宴席,显得生硬了些。 为了攒这個局,请诸人答应出手,李宽可是大出血了,光靠人情根本不够,必须给出真金白银的好处。 毕竟绑架儿子的,可是臭名昭著的鳌来岛强人。 李宽想过了,即使自己变卖家产,不惜举债,凑够五千两银子送去,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结果可能是人财两空。 因此,自己这边,必须要把人手给支棱起来,好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乱来。 恰逢陈留白登门来,于是顺口邀请他来入席,当是陪坐,壮壮声势。 不管怎么说,这是亲家人,可以视作自家人。 好歹也是个秀才,有资格上桌。 不过在做介绍时,李宽可没有说陈留白有书不读,被人骗去求道修仙的经历,只着重说到他十四岁考取秀才功名的壮举,正准备参加乡试云云。 果不其然,高希胜他们的态度大有不同了:一介秀才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能考中举人,有了官身,那就截然不同。 在赵国,混江湖的向来忌惮官府衙门,敬而远之,又渴望攀上关系。 以陈留白的履历,那是相当的前程可期,值得敬一杯酒。 这正是李宽想要得到的结果。 把一切看在眼里,人情世故,态度变化,恍若涓涓细流,自有声响感应。 陈留白若有所思。 在上一世,他不过是个宅男,擅于打键盘,来到这方大世界后,倒是放飞自我了,十多岁便义无反顾地上了山,故而在经历上始终有所欠缺。 这大概便是山中长者所说的“心境磨砺”吧。 在“观想感应”的根本法门中,“观想”之意,囊括万象,大到天地星辰,小至花草砂石;能观想正经道韵,秘笈神通,也能观众生,观人心。 在其中,有亲朋好友之心; 有寇仇恶徒之心; 有路人看客之心; 更有妖魔鬼怪之心…… 观之而后得,便生感应,此谓“修行”。 所以,修行不只是闭门苦修,打打杀杀,更有细微入至的念头琢磨。 难怪在山上修行的人,到了一定阶段,便会下山来走一趟。 虽然陈留白这番下山,不是主动,而是被动,但既然下来了,总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喝着茶,宋彬问道:“李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还请了哪位高人?为何姗姗来迟,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高希胜猜道:“难道是八方庄的柳庄主?” 李宽叹道:“我的确去请过柳庄主,可他刚好没空,所以不能来。” 高希胜:“……” 所谓“没空”,多半是托词。 “玲珑大侠”林申眨了眨眼睛:“我倒猜到了几分。” “是谁?” 高希胜与宋彬异口同声。 林申正待回答,门子跑进来,大声禀告道:“老爷,道长到了。” “好,我亲自出去相迎。” 李宽大喜,连忙走了出去。 高希胜三个相互瞧了眼,纷纷跟随上去。 片刻之间,只剩下陈留白一个,依然坐在那儿,嘴里正塞着块松花糕。 在一旁侍候的管家见状,暗暗摇了摇头:乡下小家子出身的人毕竟缺了些礼数和眼色,大家都跑出去迎接贵客了,他倒好,还坐在这里纹丝不动,叫人如何留下个好印象? 没过一会,就听到一把爽朗的声音说道:“李老爷尽管放心,有贫道在,担保令郎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李宽大喜:“那就多谢道长了。” 说话间,众人回到堂上,准备重新入座。 陈留白抬头一看,正见到王道长那张胖乎乎的圆脸。 在诸人的簇拥之下,王道长意气风发,颇有架势,猛然看见陈留白坐在那儿,从滔滔不绝,顿时戛然而止,卡顿住了,颇不好受。 李宽不明所以,热情地招呼:“道长,请入座。” 与此同时,便朝陈留白打了个眼色。 本来就安排他来陪坐的,自不会坐在上座,而是末座。可即使如此,现在王道长来了,陈留白应该起身让一下,表示敬重才对。 傻愣愣地坐着,算怎么回事? 万一惹得王道长不快,可就坏了事。 然而陈留白还没动,王道长已经一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做个稽首:“原来陈公子也在此,幸会幸会。” 李宽一怔,忙问:“道长你与留白认识?” “贫道曾受邀前往陈家集驱邪……做事,机缘巧合之下,与陈公子有一面之缘。” 饶是他长袖善舞,见惯场面,在此时也感到头疼,不知该如何相处,才能避免无意间会冒犯了这位真正的高人。 “哦,原来如此。” 李宽虽然奇怪王道长的热情态度,但一时间倒没想太多:“道长,请上座。” 有陈留白在,王道长哪里敢托大?一番推却,最后让李宽坐了主位,他则挨边坐下,特意坐在陈留白这一侧,心里不禁暗暗窃喜:他不知多希望能与陈留白攀上关系,只苦无门路,又不敢冒昧登门拜访。 因为陈留白的行为表现,明显是不愿意被人打扰到的。 但如今在李家,却出现了难得的机会。 “难怪今天出门,听到喜鹊鸣叫,原来是合该贫道走运……” 王道长心里雀跃不已。 宾客齐了,开始上菜,自然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开始谈正事。 李宽救子心切,事不宜迟,要定在明早出发,前往鳌来岛。 对此,王道长第一个响应,满口答应下来。有他带头,高希胜等亦无异议。 这一顿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才散去,各位贵客都被安排住下,早点歇息,养精蓄锐。 回去后,李宽想了想,派人把陈巧叫来:“儿媳,你家弟弟留白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陈巧答道:“具体怎样,他并没有提起,只说闯荡江湖去了,并学了武功。” “他会武功?” 李宽感到意外,毕竟不管怎么看,陈留白都像是个文弱书生,跟孔武有力沾不上边的。 怕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往自个脸上贴金,吹牛的吧。 又或者,只是些花拳绣腿,就说自己会武功了。 但是,王道长对其态度,可就有点奇怪…… 李宽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反正明天陈留白答应了一起去,是骡子是马,一看便知。 24:天地之间,有大劫生 第二天一早,众人整装待发。为壮声势,李宽又挑选了十多名壮丁随行,各个手执棍棒。 陈巧希望能顺利救回丈夫,又担心弟弟会出什么差池,紧张得不行。 她本不想陈留白参与的,打打杀杀的事,他一个读书人跟着去,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但事已至此,只得让李宽多加照顾。 李宽安慰道:“儿媳放心,我们此去,主要是跟对方谈判,不会轻易动刀枪的。” 收拾完毕,队伍出发,前往鳌来岛。 江州隶属江南地域,多水流湖泊,其中有一座湖,就叫做“鳌来湖”。 古有传闻,说有一头大鳌在湖中修行,吞吐天地灵气,开窍得道,修成正果。 故得名。 然而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到了如今,那湖中岛屿却被一伙强人给霸占了。 领头的,名为“张强”,自称“鳌来湖主”,专门做些没本买卖。 其武功不俗,尤其是水上功夫,更是一绝,据说能入水潜伏半刻钟,极为了得。 他们这一伙人虽然凶恶霸道,但与打家劫舍的贼寇又有些不同,行走在黑白之间,并不会招惹官府讨伐。 而且鳌来湖的地理位置,正处于三個县城的交界,典型的三不管。 行伍出发,陈留白的待遇不错,坐在唯一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车内有两千五百多两银子,分开用三口木箱装着。 李宽的打算,就是用这一笔钱来赎人。 更多的银子,一时间也没办法筹措得起来。 再说了,道上的规矩,本质上就是“讨价还价”,就看谁手里的筹码更好。 他认为,自己这次请动了多位名宿好手,还有王道长坐镇,那鳌来湖主张强定然要给几分面子,降低赎金数额,见好就收。 所以这一趟,应该是稳的。 王道长骑在马上,其实他更想坐到马车上,好靠近陈留白些。 此番的事,不是去降妖除魔,而是以谈判为主,故而没带上阿狄,让他留在道观里看门。 昨晚宴席,王道长只敬了陈留白一杯酒,深以为憾。而今天路上,也找不到机会答话,好生郁闷。 “道长,等此间事了,可否到我家镖局布个法阵,请几道驱邪护身符用?” 虎威镖局总镖头高希胜赶马上来,与王道长同行,套近乎地道。 王道长道:“好说……但去年不是刚画了十道符?这么快就用完了?” 高希胜叹口气:“甭说了,这年头,一年比一年乱,我的三条镖路,事端不断,越来越难走。” 王道长问:“遭遇到了妖邪?” 高希胜苦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好在关键时刻,有道长的宝符发威,将它们惊走,这才躲过一劫……道长,你说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啦?以前都是传闻,可没这么近距离碰到过的。” 王道长仰头望天,做高深状:“贫道掐指一算,当是天地之间有大劫生,因此才会出现那么多的妖邪,魑魅魍魉尽出,这可是不祥之兆。” 高希胜吓一跳:“这么严重?” 这时宋彬和林申也凑了过来,宋彬道:“确实很严重,新南巷子的苏员外家,一家老小十多口,一夜暴毙,死状诡谲,据说便是妖邪所为。” 林申压低声音:“一家死掉算什么?隔壁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虎狼之妖,窃位掌印,圈养满城百姓,把人抓进牢狱内,肆意挑食,那才叫骇人听闻。” 高希胜疑问:“不说是谣传吗?并非那么回事,而是贪官暴虐而已。那宋班头几个,好像还发了疯,说话都疯疯癫癫的了。” 林申嗤之以鼻:“但凡谣传,必定空穴来风,有所根据。” 宋彬干咳一声:“这件事情府城衙门那边已经定了性,咱们就不要乱传了,免得招惹官非。话说回来,道长,若是遭遇妖邪,该如何应对?” 王道长说道:“其实倒不必太过于惊慌,尔等皆为武者,浑身气血茁壮,等闲鬼物,并不敢近身来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但是呢,各位都有家眷亲人,为保周全,阖家平安,最好给家里请个保家仙,护家神之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神不能乱请,一旦行差踏错,反可能招惹祸害,所以必须请资深的法师高人来办。” 高希胜等人异口同声:“请道长指点。” 王道长微微一笑:“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等救回李公子后,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商议。” “善。” 诸人纷纷附和。 林申忽问:“咱们此去,那张强是否会有所让步?如果不肯卖个面子,会不会就此打起来?” “他敢!” 脾气最为暴烈的崩山拳馆馆主宋彬冷哼一声。 高希胜忙道:“凡事当以和为贵,能谈则谈,不能谈还是要谈。就是个价钱问题嘛,谈到拢为止。道长,你说是不是?” 开镖局的,最讲究这个,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跟人翻脸动手的。 原本王道长此行,也是为了“谈”,但了解到陈留白与李家的关系后,立场态度顿时变了,有心表现:“咱们大张旗鼓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面子,今天必须把人给带回来。” 高希胜等人闻言一怔:这番高调表态,可不像王道长的日常作风,莫非李家那边,许给了他额外的好处? 其实大家都称得上老江湖,虽然与李宽有交情,可远没有到拼死拼活的份上。 答应出面助阵是一回事;等到了岛上后,如果一言不合,真要开打,又是另一回事。 最起码,得加钱! 接下来再没有多说话,紧着赶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鳌来湖畔。 但见一面大湖,波光荡漾,风景甚美。 而鳌来岛亦非一座岛,却是数座岛屿的合称。 这番前来谈判赎人,双方事先就联系好了的,湖畔渡口有船只等着,把人员马匹,以及马车等全部接上,然后驶动,开往鳌来岛。 陈留白离开马车,坐到船头甲板处,拿出铁剑,再掏出一块麻布,开始擦抹剑身,似要擦掉那些铁锈。 那边的王道长很快就注意到了,不禁心一跳,又莫名觉得兴奋起来。 25: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求收藏追读,各种支持啊!) 当船只泊岸,停稳了,大家上岛,随行的壮丁们不由露出紧张的神色。 对于他们来说,岛上无异于龙潭虎穴。 虽然此行是谈判,可若谈不拢,便存在厮杀的可能。 万一打起来,那就死伤难免的了。 这岛上有着不少建筑物,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上去,俨然一座山寨。 时已暮晚,暮色弥漫,所以点起了火把。火光猎猎,更增添一种萧杀的气息。 一队人马在前头排列开来,俱是劲装打扮,也不怕冷,故意显露出强壮的肌肉,手中各自把持明晃晃的长刀,刀柄处系着红布。 这副阵仗,分明是要给李宽一行来个下马威,挫挫锐气。 脾气暴烈的宋彬冷笑一声:“做惯强人,始终改不了匪气模样。” “王道长、高镖头、宋馆主、林大侠、李大老板,各位武林同仁,一路辛苦了。” 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那儿,一脸的假笑。 薛洋,但人人都叫他做“薛师爷”,乃是张强的左臂右膀,专门负责出主意,一肚子坏水。 李宽踏前一步:“张岛主呢?” 薛师爷笑道:“岛主已恭候多时,大家请随我来。” 率先带路。 沿着弯曲的路径走,可见处处有人把守,有着不少明哨暗岗,甚至看到了弓弩等违禁器械。 这张强好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诸人不禁暗暗戒备起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岛上,四面环水,更是对方的主场,占据着地利和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若是开打,颇为不利。 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开阔的石板广场上。 此地点起数堆巨大的篝火,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居中摆开一张长条木桌,上首处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面目阴鸷。 若非识得,一般人都想不到他竟是赫赫有名的鳌来湖主张强。 左右两侧,都是他的副手和心腹手下。 看得出来,为了应对今晚的谈判,岛上也是精锐尽出。 “哈哈,李大老板,各位同仁,你们终于来到了,坐,快请坐。” 张强站起来,不过矮短的身材瞧上去有些滑稽,然后一拍手:“客人都到了,还不快快倒酒,把烤好的肉端上来!” 一声令下,当即有数名妙龄侍女上来,她们穿着清凉,卖弄风情,颇为吸睛。 不知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 真是挺会享受的。 李宽冷哼一声:“张岛主,莫要扯别的,咱们直接开始谈吧。” 张强皮笑肉不笑:“要谈很简单,银子带来了吗?有银子就能谈。” “马车上有两千五百两。” “直接对半砍,看来李大老板并没有多少诚意。” 这时候高希胜开口了:“张岛主,你直接要五千两,那不是狮子开大口吗?” 林申附和道:“你无端把人抓住,张口索取五千两,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强睁大了眼睛:“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无端抓人。李公子押送布料沿途路过,因为口舌之争,与我方发生冲突,并大打出手,打伤了我岛上好几個人,其中两个甚至重伤濒死。我替兄弟们出头,索取赔偿,这不是很合理吗?” 这正是鳌来岛强人的一贯作风,盯上了目标,然后设下套路,或碰瓷、或耍无赖、或用仙人跳,总之会引得对方上当,落入彀中。 宋彬朗声道:“你的路数,大家都熟悉得很,不必扯那些没用的,直接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们几个,得了李宽的人情和银子,前来帮忙助阵,该开口时便要开口,可不能干坐着。 “宋馆主爽快,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多说了,这个数!” 张强伸出了四根手指。 宋彬眉头一皱:“未免太多了。” 张强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一下子少一千两,我已让一大步,再让的话,无法向手下的兄弟们交代。” 宋彬默然,没有再多说。 道上的规矩,像这般谈判场合,不但需要有足够的底气筹码,也要讲究技巧,才能把数额压下来。 至今为止,只有王道长尚未出声,也该轮到他出面。 王道长做个稽首,笑眯眯道:“张岛主,别来无恙,现在的房子,住得可好?” 这句话听着没头没脑,实则涉及两人之间的渊源。在三年前,王道长曾受邀到岛上来,堪舆风水,给张强布置一座主宅。 张强答道:“回道长的话,经过你的布置,宅子风水大有不同,住得舒服多了。” “张岛主,那可否卖贫道一个面子,给个方便?” “唉,既然道长开口,那这样吧,我吃亏,再让一步,三千两,不能再少了。” 王道长微微颌首,与高希胜等人看向李宽,要其做最后的定夺。 该做的事,该表的态,诸人基本都做到了。 李宽叹息一声,心里明白谈到这里,基本都到头了。其实与预计中差不多,所以才会直接带上两千五百两。 至于差那五百两,可过两三天后筹措齐了,再让人送来。 有诸人见证担保,张强倒不会在这一点上为难。 正待开口答应下来。 忽然听到一把声音道:“张岛主,可否先把我姐夫带出来瞧瞧?” 说话的,赫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留白。 李宽一个激灵:是呀,交钱之前,总得先看过人,是否安然无恙,这才稳妥。 张强打量陈留白一眼,感到有些稀奇:“阁下是?” 李宽介绍道:“他是我家儿媳的弟弟……张岛主,你先把人带出来吧。” “没问题,李大老板尽管放心,令郎在岛上好吃好住,还有美人相伴,没有任何损伤。咱家只要钱,和气生财,绝不会坏了规矩。” 朝手下打个眼色。 等了一会,李季义被带过来了,身上并未被绑,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只是精神显得萎靡不振。 陈留白迎上去:“姐夫。” 李季义认出了他:“留白?伱怎地来了?” “呵呵,我是来救你的。” “哎,惭愧。” 李季义接手家中生意,许多注意事项,其实父亲皆有交代下来。但听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 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不住气,导致上当,吃了这个大亏。 这趟家里为了赎他,定然要大出血才行。 张强一拍手:“人出来了,给钱吧。” “慢着!” 陈留白一摆手。 闻言,众皆愕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除了王道长,高希胜他们都感到了不快,不知这个毛头小子在这加什么戏。 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张强狞笑道:“你在这捣乱,莫非想试一试本岛主的刀锋不锋利?” 陈留白手持铁剑:“吾曾游荡江湖,得异人传授剑法,今天正想试一试,此剑利否?” 26:杀戮 “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陈留白语气轻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边薛师爷听到,冷笑道:“黄口小子,大言不……啊!” 最后一个“惭”字没有说出口,但见身影一闪,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要害处一凉,被冰寒的剑锋刺入。 他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噼里啪啦! 这一下变化,全场皆惊,各有反应,有人怒吼、有人惊叫、有人逃走…… 慌乱间把椅桌都给推倒撞翻了,美酒佳肴遍地撒落。 “这小子” 陈留白不讲武德地贸然动手,在一众老江湖眼中,等于坏了道上规矩。 但没办法,事已至此,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跟着下场,看能否杀出岛去。 诸人此时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李宽与陈留白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局,好拖他们下水,与张强为敌的…… 但很快,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只见围攻陈留白的一众鳌来岛强人如同被割断的草芥,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都是被一剑毙命,没一个活口。 简直一面倒的杀戮,如杀鸡耳! 王道长是早有预料的,不过当真正目睹这一幕,仍是浑身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畏惧。 他注意到陈留白的眼神。 冷峻而漠然的眼神! 似曾相识。 是了,上一次抽打判官神像时,就是如此。 在这眼神之下,王道长竟有一种蝼蚁般的感受,弱小而无助。 李宽他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疯子!你他吗的疯子……” 本来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张强,此时已然崩溃了,再没有任何的斗志与拼死一战的勇气,转身便逃,就想着赶到水边,然后跳湖逃命。 嗤! 陈留白身如鬼魅地追上,举手一剑,正刺中张强的背心。 铿的! 一声脆鸣,铁剑并没有穿刺进去,而是刺在一块硬物之上,竟应声而断。 “咦?” 陈留白轻呼一声,第一次感到了意外。 他反应极快,纵身赶上,用剩下的半截断剑刺穿了张强的颈脖,眼看不能活了。 然后迈步上来,伸手一抓,撕破对方上衣,登时露出一副背心甲胄来。 对于那些精铁甲片,陈留白并不感兴趣,目光盯着中心位置的一块椭圆形的事物,立刻出手抓住,拆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入壶天袋内。 随着虎妖肉的消耗一空,此袋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地方出来,正待补充。 可惜张强的这副甲胄,只背面有此好物,前面的却是镶嵌着一面护心镜,普通玩意,看不上眼。 即使如此,也让陈留白心中窃喜:又走运了,绝对的意外收获…… 李宽他们都看麻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以张强为首的鳌来岛强人一伙,基本被一网打尽,悉数伏诛。 陈留白大开杀戒,可也不是胡乱杀的,像那些侍女等人,便都没事。 高希胜“咕”声吞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这……他……李兄,你这位亲家小舅哥,到底是什么人?” 李宽现在脑袋也是一片糊的,哪里答得上来? “先天!他一定是先天高手!” 宋彬低声惊呼,目光震惊而充满了敬畏。 在江湖上,武者品级划分,向来有后天与先天之说。 而先天之境,乃是“宗师”级别的存在了。 可陈留白看上去才多大年纪? 相比之下,曾经见陈留白出过一次手的王道长的表现稍微平静。他以修行者的目光来看,陈留白的真实修为绝非“先天”那么简单,所以当初想要称呼其为“仙家”。 不过这种事,王道长自不会诉诸于口,要守口如瓶,毕竟陈留白说过的。 要是走漏了风声,谁知道会不会惹得不快? 万一挨一剑,那就欲哭无泪。 说到剑,王道长看到陈留白的铁剑断了,为此大感惊诧和疑惑,不懂得这是什么操作,却也不敢问。 本以为那会是一柄宝剑,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普通的铁剑而已。 陈留白手提半截断剑,大步过来,对李宽道:“李伯父,此间事了,后面你认为要如何收场?” 李宽吓一跳,忙道:“张强一伙持强凌弱,横行霸道,罪行累累,早就该死了。你杀了他们,乃是替天行道。” “那官府方面?” “贤侄尽可放心,朱老县令那边只会高兴,绝不会怪罪的。” 陈留白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这里就麻烦你们处理善后了,我先到船上歇息。” 说罢,扬长而去。 李宽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刚才面对陈留白时,真得感觉压力很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摸后背,竟被冷汗濡湿了。 虽然陈留白不会对自己下手,可先前目睹的那种无情杀戮,对心理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李季义同样被吓到了,在他印象里,陈留白是神童,是年少得意的秀才公,可刚刚…… 感觉完全不是一個人,变得陌生且可怕。 李宽毕竟是个老江湖,回过神后,心中渐渐欢喜起来:原因无他,陈留白可是自家人呀! 其铲除了张强一伙,顺利救下李季义,还不用一文钱,这不正是梦寐以求的圆满结果吗? 更何况,有个如此厉害的亲戚,往后在潘县,不,在整个江州府,不都可以扬眉吐气了? 妥妥的大好事! 远的不说,光是眼下负责处置鳌来岛的善后,就是收益巨大的肥差。 张强一伙盘踞岛上多年,巧取豪夺,贪得无厌,不知攒下多少财富。 现在,全部易主了。 不过李宽可没有利令智昏,想要独吞,那是不可能的事。 很快,心中盘算,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 大头当然是陈留白的,然后衙门那边要给一部分,最后剩下的,自己与王道长等人分一分,算是见者有份。 “大家没意见吧?” 很快,李宽当着众人的面,把方案说了出来。 高希胜等人面面相觑,交流过眼神后,异口同声:“李兄,你说了算,吾等唯伱马首是瞻。” 李宽心中雀跃: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地位就跃然诸人之上了。 于是干咳一声:“还有,今晚之事,请各位勿要声张。” 王道长附和道:“以贫道所看,陈公子很不喜欢别人乱嚼舌头的。” 对此众人自无异议:妄谈一位先天宗师的闲话,那不是找死吗? …… 岛屿码头,船舱之内。 陈留白拿出那块椭圆形的事物,仔细端详之下,喜不自禁。 27:意外收获 椭圆形,巴掌模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材质非凡。 这并非铜铁所铸,而是一块龟甲。 虽然一时间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何种龟甲,但其坚硬度,能挡住他的一剑,足以说明了不凡。 坚硬还是其次,随着陈留白放出法念探索,很快有了更大的惊喜: 此甲片看似不厚,可隐隐自成一方空间…… 本来这小小一片事物,即使具备神异的特性,也没有大用,可他立刻想到了天书残卷。 如果把天书残卷安置在龟甲上,进行一个覆盖,再激发时,是否能阻挡住大道神韵的散发? 若是可行,每当进行钻研,便不怕闹出偌大动静,惊动别人了。 说起来,获得天书残卷后,每次修炼,都是小心谨慎,偷偷摸摸的,颇为影响效率。 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要解决这个弊病,可束手无策。 没想到这趟上岛来,反而有了意外之喜。 陈留白按下心头的喜悦,继续研究,发现龟壳表面的纹路,勾勒起来,形成了一个古体字: 像是個“空”字,但笔画处有所残缺,显得模糊不清。 空间法则! 他很快联想到了。 倒不是说这片龟甲是天书残卷,而是龟甲上沾染到了相关的法则道韵,从而形成了一块天然的宝物碎片。 其实也不能说是纯天然的,它显然来自某头修炼成精的大龟身上,经受漫长的岁月磨砺而成。 再联系到关于鳌来岛的传说,事情的脉络就浮出了水面。 只不知道张强从哪里获取的龟甲,又会不会有更多的龟甲?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便不可抑制。 此为“贪念”,最能蛊惑人心。 当下陈留白就想着回到岛上,进行大搜查,就算掘地三尺,把岛屿翻个遍,也要找出更多的龟甲。 然而当他来到甲板上,仰头望见升起的明月,再看水里,湖内亦有月。 一真一假,一虚一实。 可无论真假虚实,天上明月遥不可及,水中月更为泡影,唯有自己置身当中,才能进行观想感应。 陈留白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因贪念而勾起了妄想,着相了。 龟死留甲,一片已弥足珍贵,哪有全身是宝的道理? 若是每一片龟甲都能沾染上道韵法则,那这头龟的修为简直不可想象,绝不会轻易身死道消,遗物被区区一介武者获得了。 所以,想着要去寻找到更多的宝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注定了徒劳无功。 从小到大,他都是那种率性从心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不再多想。 于是重返船舱,将天书残卷和龟甲放到一块,进行具体细致的深入研究…… 在岛上,由李宽带头的善后处理工作,整整持续了一个通宵,主要分为两部分。 其一:缴获金银财宝; 其二:遣散安置岛上的普通人员。 到了第二天早上,满载而归,队伍的马车由一辆,变成了五辆,每一辆,都是负荷而行,压出了清晰可见的车辙子。 这些事务,陈留白不参与,也不在意。 凡俗的金银之物,对于真正的修行者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所谓的江湖规矩,也是如此。 一剑可破之。 在一路上,李宽等人对他的态度,那都是毕恭毕敬的。 可以说是“敬而远之”。 陈留白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就连讨好拍马屁都不敢来做,生怕拍到了马腿上,被一蹄子踩死。 彼此之间的差距,判若鸿泥,岂能胡乱攀上关系? 他们学武多年,到了现在的年纪,基本都过了巅峰期,但即使巅峰时期,放到江湖上,也就二流人物。 而陈留白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先天宗师! 因此高希胜等人心里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跟李宽一家打好关系即可,绝不能越过这层关系,直接来找陈留白。 不得不说,老江湖们在人际关系分寸上的把握,那是相当有经验的。 只有王道长有些不同,他好歹是沾了修行的边,挨着圈子的。 不过他也是谨言慎行,该说的不该说的,三思后行。 回到李府,众人并未就此告辞离开,毕竟还有手尾要处理。 人多好办事嘛。 丈夫和弟弟平安归来,陈巧自是十分高兴,也没有打听事情的过程如何。 男主外,女主内,规矩都摆在这里。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家公公和丈夫对老三的态度,颇有些微妙。 陈留白却说要走了,回陈家集,要专心读书云云。 这个借口,真是屡试不爽,相当好用。 陈巧道:“老三,宗族要举办‘认祖归宗’礼祭的事,大哥和我说过了,咱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你要争气些。” 陈留白回答:“我试一试。” 陈巧也不好给他更多的压力,于是准备了不少人参补品之类,要带回去给爹娘用的。 去过衙门后,李宽火速赶回来,把陈留白请到厅上,然后恭谨地递上一叠银票。 厚厚一叠,每一张都是百两票子。 为了尽快兑换到这些银票,李宽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毕竟若是现银的话,笨重不便,又太招摇了,陈留白定然是不喜欢的。 陈留白并不客套,把票子都收了。 不收的话,李宽恐怕就睡不着觉了。 而陈留白告辞回家,李宽甚至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中有高人坐镇,固然是好事,可这位高人的路数不同寻常,总是让人战战兢兢的。 于是乎,陈留白和大哥陈留山,又赶着那辆驴车,晃悠悠地走出潘县,走上了回家的路。 陈留山的心情很好,这次妹夫虎口脱险,化险为夷,而亲家那边的态度也变得热情了许多,满满一车的赠礼,便是明证。 他隐约猜测到,在营救李季义的事上,老三定然是出了力的,才能让李宽刮目相看。 至于怎么出的力,出了多少力,并没多问。 他一向管不了这个弟弟的。 顺利地回到陈家集,在家里过了一晚,第二天,陈留白又回到草庐。 如今有了龟甲辅助,他可以放开手脚来钻研天书残卷了。 先定个小目标,把《隐身法》学了再说。 28:隐身(求收藏追读) 草庐灶头,大块的木柴熊熊燃烧,铜鼎架在火上,盖子纹丝合缝,并没有什么香味逸散出来。 鼎中有肉,还有数块骨头。 这一顿,几乎是最后的存货。 陈留白寻思着,是否要专门找个时间,出去狩猎妖物,以补充新鲜血食。 以他目前的修行阶段,血食的营养能量颇为重要。 至今为止,全身的经脉穴道,只剩下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足太阳经的通天穴、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一共五处。 可以说,为山九仞,就差最后那么一部分了。 在之前闭门苦修的那段时日,当真是势如破竹,进境甚快。 如果打通所有的脉穴,小周天即可转换成大周天,再化神成功的话,属于一次质的跃升。 到了那时,他才有重返山上的机会。 下山容易上山难,不外如是。 这就是陈留白的一份道心执念,不会改变。 人身十二正经,加上奇经八脉,总共有七百多处穴道,其中又分为单穴、双穴、与奇穴等。 江湖武者,能打通半数的,都能称得上是高手了,而对“先天宗师”的定义,就是能运转小周天功。 在这个标准上,陈留白可谓是远远超过,堪称降维打击。 他已经来到武道的尽头,一脚踩在仙道的门槛上。 作为从山上下来的人,陈留白的见识经验和学到的本事手段,其实就是仙道中人。 但他并不满足,要抓住每次的机缘际遇,学到更多,学得更好。 话说回来,先是从低阶妖物那得到天书残卷,接着又从一介武夫身上拿到神异龟甲…… 这份福泽运气,也是没谁了。 虽然他的福运向来不差,但接触了解到一些关于仙道的本质后,遇着事情,便养成了思考的习惯。 九道法则之一的因果法则很清楚地表明了:即使是看起来很偶然,很莫名其妙的事,背后往往也存在某些因果关系。 只不过现在的陈留白看不透,抓不准而已。 他有个优点,不会一味地钻牛角尖,当想不明白了,就先搁置到一边上,日后再说。 借助龟甲的神异,修炼钻研天书残卷,学到好用实用的术法,才是第一位的。 天下浩瀚,道法万千,分类归宗,悉数在各种法则的范畴之内。 五行法则自不例外,但因为只得残卷,加上内容玄奥,能学到什么,就看個人的基础和悟性了。 陈留白首先看中的,是要掌握五行遁法。 此法也是他目前的修为,比较有机会学成的,实用性相当高。 五行遁法的特性就在于一个“遁”字,可引申为“快”。 众所周知,只要拥有了速度上的优势,即可快人一步,抢占先机。无论用来袭击,还是逃命,都十分好使; “遁”也能引申为“躲避”和“隐匿”,代表性的法术,即为《隐身术》。 此术广为流传,版本诸多,分了高低。 低阶的那些,形同于躲猫猫,借助地势环境来达到藏身的效果,又或者利用障眼法;好一些的,则是施展幻术,通过扭曲遮掩别人的意识视野,好让对方看不见自己。 然而真正的《隐身术》,却能把己身融合在金木水土火的五行元素中,出没无常,鬼神莫测。 陈留白现在学的,就是这般术法。 如果是师门指导,照着秘籍修炼,难度不小,可如今他拥有了天书残卷,直接接受五行法则的熏陶感化,那就完全不同了。 几乎等同于醍醐灌顶,意念传授,从而变得简单许多。 他学得认真而投入,不受外界打扰。 陈留白在此闭门读书的事已经传扬开来,附近的人们知道了,挺识趣的,不会贸然登门来叨扰,甚至路过之际,都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主要也是上面有族老发话了,不许族人们到此喧哗吵闹,影响到他的学习。 不少人认为,在五月份的认祖归宗礼祭上,陈留白是很有机会的一个。 那就光宗耀祖了。 对于这些,陈留白心无旁骛,只专心修行。 一晃到了二月。 …… 二月二,龙抬头。 清晨,露水荡漾。 陈家集的猎户陈荣带着儿子陈原背挽长弓,手拿长枪,牵着一条健硕的猎犬,从庄中走出来。 两人一狗,准备上山狩猎。 这般季节,正是狩猎的大好时光。 不过他们这次,是有任务在身,要收集大量的锦鸡羽毛,以及猛兽的牙齿皮骨等。 这些东西,都是族中列出的清单物资,筹备礼祀大祭要用到的。 当然不是白要,给出了不菲的价格,让一众猎户摩拳擦掌,纷纷上山来开干。 作为猎户,出身比普通的百姓要好一些,靠本事技艺吃饭,最起码,时不时能吃上一顿肉。 不过上山狩猎,存在着各种意外凶险,可能会遇到猛虎豹子,也可能被毒蛇毒虫咬上一口…… 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所以,做这行的,实力与经验的要求不低,一般人也做不来。 既然是手艺,往往不外传,都是父子兄弟之间的组队,相互更加值得信任。 陈荣与陈原两个,就是如此。 他们穿过阡陌,越过草地,经过东照坡上,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望着那座草庐,二十出头的陈原忍不住问道:“爹,都说陈秀才在这里闭门苦读,可每次咱们路过,都没听到读书声,这是为何?” 陈荣答道:“可能不碰巧,陈秀才正在休息,而或写字,又不是说时时刻刻都得开口读书的。” 陈原“哦”了声:“难怪……但是爹,我怎么总感觉草庐里太过于寂静,像是根本没人居住的一般。” “胡说什么?陈秀才不是人呀。我跟你说,人家以前可厉害呢,如果不是离家出走,现在恐怕都是举人老爷了。唉,可惜咱家没能出过会读书写字的……” 正说着,走在前头的猎犬似乎嗅闻到了异样,猛地叫起来。 陈荣一怔,一抖绳子:“旺财,你叫什么?发现了山鸡,还是兔子?” 但那猎犬“旺财”只是乱叫,越发变得暴躁不安。 陈原忽然打个冷颤:“爹,我感觉被什么盯上了似的,浑身不自在。这地方,有古怪。” 陈荣低声喝道:“大白天的,别自己吓自己,但也不能吵到了陈秀才,咱们快走吧。” 拉着狗,快步离开。 他们走后,草庐外的一株老松树处毫无预兆地出现个人影,如同是从树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29:陈秀才,救命! 从老松树上现身出来的,正是陈留白。 此举并非为了人前显圣,而是测试一下新近学到的《隐身术》。 目前看来,还存在些瑕疵问题。 否则的话,不会被猎犬察觉到异样。 不过短短时日,能入门小成,已经很可以了。 至此,在《小嫁梦术》之外,又多了一门《隐身术》。 在化神之前,能够掌握两项术法,相当不俗。 也差不多到了瓶颈,再多的话,难以掌控得来,反会产生各种问题。 到了今日,等于是正式出关了。 毕竟血食消耗一空,难以为继,故而决定出去走一走。 在离开之前,先回家一趟。 “三儿,你要外出游学?” “算不上游学,就是到处走走,散散心。” 陈父忙道:“陈家集周围那么大,都可以散心呀,何必一定要往外走?” 旁边陈留山也说:“现在二月份,距离五月可不久的了。” 他指的是宗族礼祀大祭,生怕陈留白这一去,到时赶不回来就麻烦。 在这时代,出一趟远门不容易。 上一次陈留白出远门,一去便是十年,可别又来一回。 陈留白笑着解释:“我没说一定要走多远,只是随心而行,看看风景。” 陈留山:“……” 他听不懂自家弟弟的意思,从来都不懂的,又或者说,其实不必要懂。 只得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未定,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总之哪天你发现我不在草庐了,也不必担心。放心,在五月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哦,好吧。” 对于这个弟弟的飘忽不定,陈留山倒也习惯了,就是感觉越来越神秘的样子。 陈留白明明就站在身前,可偏偏给人一种恍惚模糊感,仿佛那只是一道虚影,根本捉摸不透。 午间,留在家里吃午饭。 今非昔比,家境大为宽裕了,吃喝方面明显改善,即使天天大鱼大肉,也吃得起。 然而一家子的观念朴素,不喜欢大手大脚,就算有钱,也是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难得陈留白在,却又不同,嫂子陈杨氏专门出去,买了好几样肉食回来,下厨忙活着。 等饭菜做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吃。 没吃几口,陈杨氏忽而放下碗筷,走出去,不住地干呕着。 陈留山连忙上前,关心地问“怎么啦?” 陈留白瞥了一眼,笑道:“大哥,恭喜你,快要当爹了。” 闻言,陈留山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这是有了?” “应该差不离,你可以带嫂子去看下大夫。” “哈哈,我终于要当爹了!” 陈留山欢天喜地,猛地跑来将陈留白一把抱住:“老三,谢谢你。” “……” 香火有后,这是一件大事。 大喜事。 在之前,陈留山两口子成亲多年,但一直不见动静,没少招惹非议,陈杨氏都难以抬得起头来。 现在好了,终于雨过天晴,苦尽甘来。 不但两口子高兴,陈父陈母两位老人家同样喜出望外。 当下陈留白下厨烧水,再度往水里化开一枚养元丸,烧好了,一人一大碗,分了喝。 陈父忍不住问道:“三儿,我喝了伱烧的水,顿时觉得有了精神劲头,这水可是放了别的东西?” 陈留白答道:“的确放进了一枚补药,人饮服后,能固本培元,壮大气血。比如嫂子喝了,身子骨会变得扎实,为以后的孕产打下良好基础。” 听到这话,陈留山忙道:“那我这碗,也让给她喝。” “大哥,虽然是补药冲水,但个人不宜多饮,一碗的份量刚刚好,喝多的话,反会有害。” “这样呀。” 陈留山有些遗憾,只好自己喝了。 饭后,又说了会话,陈留白再度返回草庐,开始收拾,准备将这儿还给陈文庆。 再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无妨,长期住下去,就显得有雀占鸠巢的嫌疑了。 毕竟陈文庆才是真正需要备考乡试的人。 就不知道过了年后,其休养得如何,是否会对草庐产生了阴影…… 很快到了暮晚,陈留白没有准备晚饭,只随便吃了些干粮,应付了事。 在厅上点起一盏油灯,于灯下看书。 他并不喜欢这种油灯,火烟大,火光昏黄,容易伤眼 其实在打通眼部周围的穴道后,陈留白的眼眸已不同寻常,在黑夜中能视物,几与白天无异。 但是在黑夜中点灯,属于一种氛围,能温养思绪。 更有氛围的,是吹起了风,然后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来得恰如其分。 夜雨敲窗思故人,故人在何地? 没有钟表,也没有漏斗,不知确切的时间,只是随心所欲,看到不想看了,即可放下,准备歇息。 突然间,陈留白若有所觉,霍然站起。 到了他这般境界,无论视觉,还是听觉,而或别的触觉,都远超常人,堪称“超凡脱俗”。 过得一阵,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拍门声,有人在大声喊道:“陈秀才,救命!陈秀才,快开门!” 陈留白拿出一盏防风灯笼,提在手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柄油布伞。 来到院子中,打开院门,立刻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拍门喊救命的是陈原,他背负着父亲陈荣,陈荣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不乐观。 而那头健硕敏捷的猎犬,早不见踪影。 见开了门,陈原慌不择路地冲进来,口中大叫:“快关门,它们要追过来了。” “它们?它们是什么?” “就是它们呀!很可怕的……” 陈原似乎被惊吓得不轻,浑身在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说不清楚。 猎户上山狩猎,基本都有一个持久的准备,不会说早上上去,晚上就下来了。 要知道想有好收获,往往需要走得更高,去得更深的地方,就近一带,哪还会有好的猎物? 陈荣父子今天出发,就预备着留在山中好几天的,不料遭遇到了凶险,连夜逃下山来,到草庐中避难。 陈留白一手提灯,一手举伞,并没有关门闭户的打算,反而站到门口处,举目张望。 夜色深沉,风雨如晦。 蓦然地,影影绰绰,有猩红的光芒亮起。 那不是灯火,而是流露着妖异的巨大眼瞳! 30:找到你了 巨大的眼瞳,诡谲而妖异,就竖立在那儿,眼勾勾地盯着陈留白看。 陈留白夷然不惧,将灯笼举得更高些。 风雨交加之下,蓦然席卷来一股浓郁的烟雾,像是焚烧潮湿的柴木所引起的。 烟雾笼罩之下,妖异的眼瞳消匿不见了,不知是躲藏起来,还是已然退走离开。 陈留白想了想,把灯笼直接挂在门口处,转身回来。 “关门!快关门……” 陈原背负着父亲,嘴里不住地嚷叫。 陈留白沉声问:“袭击伤害你们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我根本没看清楚……好可怕……” 陈原似乎被吓坏了,尖叫道:“陈秀才,你不要再问了。关门呀,不关门,它们便会冲进来。” 陈留白叹口气,忽然说道:“可亡者不该留于院中。” “亡者?什么亡者?” 陈原大声喊道。 陈留白双目一睁:“你们,已经死了的。” “我们死了?怎么可能?” 陈原一脸的迷茫状。 陈留白却开始诵经:“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听着这篇《往生咒》,陈原站定,样子变得痴痴呆呆,过了一阵,苦笑出声:“原来,我们死了……” 喃喃说着,依然背着父亲,转身往外走。 当来到门口处,回首过来,朝着陈留白做个鞠躬:“多谢陈秀才的超度之恩。” 说罢,很快没入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陈留白默然不语。 这等诡事对他而言,起不了波澜,不过是执念不肯消散罢了。 刚才之际,本以为是伥鬼作祟,接着就否定了。陈荣父子的状态和伥鬼不是一回事,而是由一股逃命的执念驱动,这才来到草庐里求救。 当他们意识到己身已死,便会自行离开,又因为听了《往生咒》的缘故,不会化为厉鬼,而是很快就扑灭了。 尘归尘,土归土。 陈留白可以肯定,在山上遇害的绝不止这一对父子,定然还有另外的人,只不过他们死得彻底,难以成形。 所以,山中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 陈留白并不会被那巨大的眼瞳所迷惑,还有众多的怪影,根本不是实体,幻象罢了。 若是以前,他可能无法一下子窥破本质,但这段时日对五行法则的学习研究,加上浸淫了《小嫁梦术》,使得眼界大有跃升,尤其是针对障眼法幻术之类,相关的领悟理解,早非吴下阿蒙。 不过还无法确认作祟为祸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陈家集四周群山环绕,山外更有山,重重叠叠,延伸深远,不知几许。 而在那些深山野林之中,荒无人烟,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猎手,都不敢前往。 倒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山野怪闻传扬了出来。 其中,“蛟龙走水”是最著名,也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则。 传说在大山深泽之内,存在着一条巨蛇,活了千年之久,已然成了气候,化身为蛟。只要等到天时,便能席卷山洪而下,奔流入海,最终化龙飞天。 只可惜,那水道当中,有一座七星石拱桥,桥下悬挂着一把斩龙剑。 被此剑震慑,阻挡住了,蛟龙便无法通过…… 该传说有板有眼,颇为生动,但真正的重点并非是蛟龙本身,而是为了宣扬七星石拱桥和斩龙剑。 阻止蛟龙走水,化解水灾水患,这是功德无量的事。 在年少时,陈留白也为这样的传说所吸引,这才干出想要“偷剑,让神兵认主”的行为。 而今想来,不过是年少无知。 那柄斩龙剑就是个老物件,到了如今,腐朽得差不多了,与石桥融为了一体。虽然具备些灵性,可想拦住一条成了气候的蛟龙,简直不可想象。 再说了,天下之大,但凡经常爆发洪水的地方,大都有着这样的石拱桥,而桥下也会安排了“斩龙剑”…… 相对应的,就是类似的传说故事。 哪会有这么多的“蛟龙走水”? 由此而知,斩龙剑属于某种寓意的象征物,斩的不是真龙,而是洪水形成的“龙”,籍此寄望于风调雨顺,水流通畅。 所以,山中不会有蛟龙,但大蛇巨蟒却是有可能的。 那么作祟的,会不会就是蛇类? 正想着,那片诡谲的烟雾飘荡了过来,逐渐飘向草庐。 见状,陈留白眉头一挑,举着伞站在院中,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多了柄剑。 一柄断剑! 上次剑刺龟甲,断了,还没有换上新的。 对于一名剑客,剑器意味着很多,故而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 陈留白倒不会偏激到那等地步,不过对于剑器也有一定的要求,主要一点,要看着顺眼,用着舒服。 所谓“顺眼顺手”,往玄虚里说,可以理解为一种“缘”。 目前而言,他用得最顺手的,还是这柄剑。 即使断了,还舍不得换掉。 这在使用的过程中,当然会产生某些影响,但问题不大,甚至可视作为一种奇门剑器。 断剑在手,气势突生。 那片灰蒙蒙的烟雾顿时停滞住了,然后响起一把语调生硬的声音:“汝为何人?”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近在咫尺。猝不及防之下,能把人惊吓得不轻,然后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可陈留白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直接回了句:“杀你的人。” “桀桀,好大的口气,就不知道本事大不大。” “一试便知。” 陈留白口中说道,法念却已悄然探出,搜索四周的情况。 在涉及超凡的场景和事物中,肉眼凡胎所看到,所接触到的情形,与法念辨识到的情形,往往大相径庭,不是一回事。 因此,凡俗红尘与仙道中人,那就是两個不同的世界。 既然世界都不同了,观念意识这些,自然更不同。 陈留白能够施展运用法念,这是作为修仙者的显著标志,超然于武道之上。 日后若能化神,那法念意识的覆盖范畴,以及强大灵活程度,更不可同日而语。 下一刻,他猛地喝道:“找到你了!” 身子一纵,与风雨一体,五行遁法,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了出来。 31:吃定你了 风雨之中,雨即是水,水属五行,遁法无间。 这可不是江湖上所谓的“轻功”,轻功只是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但遁法,已然是鬼神莫测的道术神通。 下一刻,陈留白出现在屋顶上,手中断剑,乍然绽放出一道光华,恍若闪电掠过夜空。 剑道之术,当修炼到厉害处,能凝聚剑意,激发剑气,意气结合,形成剑光。 有诗云:一剑光寒十四州! 绝非夸大之词。 不过现在的陈留白可还没有修炼到那般境界,他的剑光,目前只得吞吐丈余,却也是颇为了得。 剑光一绞之下,绞中一团笼罩在屋顶上的灰色烟雾。 那烟雾看似飘忽无物,此时却溅出一蓬殷红的血,随即有凄厉的声音尖叫:“可恶,本座要吃了你!” 一张血盆大嘴猛地探出,裂开得大大的,足以将一头大象给咬中,并吞噬进去。 正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留白不惊反喜,遁法施展,转瞬出现在另一侧,又是一剑刺出。 咔嚓! 这一次铁剑的断口处刺到了某些坚硬的鳞片上,并没有造成创口。 毕竟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且还断了一截的。 面对江湖上的那些“高手”,莫说一柄断剑,就算拿着一根树枝,也能“飞花摘叶,伤人立死”,可如今要对付的是一条有了气候的蛇妖,那就不同了。 如果手持利器,会更为从容。 只是神兵利器,尤其是剑类,甚为稀罕,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兵器不足,遁法来补。 陈留白的身形神出鬼没,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只一会儿功夫,便刺了六七剑到蛇妖的身上。 可惜对方鳞片坚硬而紧密,防御十分高,一时半会,破不了防。 最开始出其不意地挨了那一剑后,这大蛇立刻小心注意了,把要害破绽处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屡屡被陈留白刺中,有真气穿透而入,也是一种打击。 更可气的是,它却连陈留白的衣服都摸不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它已有退意,猛地甩起尾巴,呼啸砸落。 没有砸中陈留白,而是把整座草庐给砸倒了。 轰隆声响,尘土飞扬。 “想走?” 陈留白看穿了蛇妖的意图,口中喝道:“你要来吃我,可我更想吃你!” 听到这话,蛇妖莫名打了个寒颤,逃得更快了。 长大的身形在山间林中游动,撞断碾压了好些草木,游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来。 但陈留白并没有追,他落到地面上,开始大口喘气,浑身被风雨打湿,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 施展遁法,是要消耗法念的;运用剑术,更需要气血的支撑。 刚才一番厮杀,损耗得可不小。 倒不是说不能追击,而是另有打算。 这条蛇羹,他吃定了! 草庐已毁,无法再住人,于是陈留白藏身在外面的一株老松树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差不多天亮了。 他忽而开眼,纵身一跃,往苍莽的深山进发而去。 …… 天亮了,风雨未休,天空上有春雷作响,滚成一片。 雷声惊动了整个陈家集,有大事发生。 到了上午,有猎户神情惊惧地逃下山,回到庄上,说山上出现了大可怖,好些人死伤,根本统计不出来。 还有人说,路经东照坡时,发现草庐崩塌,成为一座废墟,住在里面的陈秀才恐怕凶多吉少…… 族长陈甲公与一种族老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怎会这样?问清楚了没?究竟是什么大可怖?” “问过那些猎户了,可没一个能回答得上来,只说是见到怪影出没,十分狰狞,立刻吓得躲了起来。一些人躲避不及,就被对方撕咬吞吃了去。” 陈甲公眉头紧锁:“按理不应该呀,年前先人祖宗才托梦,说咱们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可看现在,贵人还没出,却出了妖邪,好生没道理。” 一位年迈的族老忽道:“会不会是那条大蛇醒了,所以下山行凶?” 作为族老,活得够长,地位特殊,接触的内情要比常人多得多。 只不过某些事情,不宜对外公布,以免产生恐慌,而且还要保持一份神秘感,便于宗族的管制。 另一位族老答道:“那大蛇都好多年没露过面,可能早死了。我猜测,或许是牠的后裔。” “这样的话,就更麻烦了。” “我知道了,这肯定是先人祖宗设下的一道考核!” 又有一位族老拍手叫道,神情兴奋,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真相。 “考核?” 陈甲公疑惑不解:“老七,你仔细说说。” 那個名叫“老七”的族老当即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古有开国明君,斩白蛇而起事,最后得天下,一统近千年;而现在,咱们陈氏山上出现蛇妖,择人而噬。岂不是说族人中,有谁能斩杀此獠,就会是先人祖宗所说的‘贵人’?” 众人一听,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陈甲公疑问:“可那是蛇妖,庄上的人,不可能有那般本事手段来对付得了。” 老七道:“我又没说贵人一定会出在庄上,这段时日,在外面开枝散叶的脉系族人都开始陆续赶回来了。这些人中,可有不少杰出人物,其中有高官达人,有富商巨子。另外,年轻一辈中,名头最大的那个陈渭斌,已经拜入白帝城学剑了的。对,白帝之名,此子最有机会,当为吾族贵人。” 此时,有族老听不过去了,正是与陈留白家关系较为密切的四叔公:“大家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在东照坡草庐闭门苦读的陈留白?听说他失踪了,生死未卜,他可是宗族的读书种子。我认为要组织人手,前去山中寻找。” 老七嘴一撇:“以前是读书种子,但现在嘛,十年过去,种子都发霉变烂了。” 四叔公脸有怒容:“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死他考不上?” “考不考得上,非你我说了算,我只是陈述实情。再说了,陈留白自己不珍惜前程,咎由自取,怪得谁来?比起陈渭斌,已经是萤虫比之星月,黯然失色矣。” “老七,谁都知道陈渭斌是伱那一脉的,没必要捧得那么露骨。” 老七傲然道:“有本事才华者,如锥立囊中,无需寻找,自会脱颖而出。而头角渐钝之辈,再怎么捧,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 四叔公勃然而起。 32:等到你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陈甲公一拍桌子:“都是自家人,以和为贵,有什么好吵的?” 族长发话,两名族老相互瞪了眼,都是悻悻然。 四叔公心里不禁叹了口气:陈氏为大族,人口数以千计,源远流长,分支众多,亲疏有别。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比起来,陈留白只得旁支出身,若非年少得志,崭露头角,根本不会受到多少重视。 本来发展得好好的,怎知中途又离家出走了呢? 再回来时,风评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现在,四叔公更为关心陈留白的安危问题。 …… 闻讯后,陈留山几乎要抓狂了,与陈稚平几个青壮急速赶赴东照坡。 当看到一地废墟,立刻开始四处翻找,甚至连锄头都来不及用,直接徒手来扒。 此时此刻,他想找到老三,却又怕真从下面找到老三…… 心情十分矛盾。 约摸半个时辰后,并没有发现陈留白的身影。 陈稚平道:“三堂哥没被压住,我觉得,他可能逃出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陈留白被妖邪给吃掉,渣都不剩了。 但这個事实太过于残酷,不宜轻易说出来。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忽道:“昨天老三回家,曾经说过,要出去游学。以他的性子,一定是提前离开,外出远行了。” 陈稚平顺着他的话头:“那就好了,就说嘛,三堂哥吉人天相,怎会有事?” 陈留山又带着几人四下搜找,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留山,快来,这树上有字。” 突然一名族人青壮叫道。 陈留山一边过去,一边问:“写的什么?” 那青壮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识字……” 陈留山来到树前,凝神一看,立刻认出来了:“这是老三的字,是用剑刻出来的。” 就三个字: “吾去也。” 简单明了。 陈留山心里明白,这是自家弟弟特意留字,主要是报平安,让家里人不必担心。 他长长松口气,不禁笑了:“没事,老三没事……” …… 群山环绕,山头林立。 但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陈留白见过真正的高山,高耸入云,一眼看不到顶。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山,根本算不上什么。 山如此,林子亦然。 他并没有施展遁术,如果用出木遁,会走得极快。只是那样的话,消耗也不小。 不能把法念和元气过多地消耗在路途上。 所以,陈留白只是正常地跟踪,正常地行走。 杂乱的山林环境,对他而言,甚至称不上考验。 下山而来,路途万里,更恶劣的情况他都经历过,竹杖草鞋,不为标榜,只是一种对自己心境的磨砺而已。 虽然比不过释家的苦行僧,但其中道理,都是一样的。 因为经历过,所以经验丰富,处之从容。 从早上走到晚上,寻一处山洞过夜,顺便猎杀了一头大熊,剥皮吃肉,大快朵颐。 这头大熊隶属猛兽之类,性情暴虐,而其品质,相当接近于血食了。 当之无愧的“精食”。 当然,具体功效肯定不如真正的血食,可临时用来填饱肚子,倒不成问题。 而这一路上,陈留白还发现了两三样不错的山药,自是不会放过,采集放进壶天袋内,等炖肉的时候,再拿出来清洗干净,放到一起炖煮,以增加营养。 至于宝药灵药那些,在山中就别指望会有的了。 吃饱喝足,开始运转小周天功,调息养神。 到了第二天,继续前行。 到了这边的山脉,断断续续,依然可见大蛇逃跑的痕迹。 对方像是故意留下这些行迹,好引诱陈留白追上来。 陈留白夷然不惧,跟着便是。 当天黄昏,来到一座险峻的峡谷之外。 此谷地势陡斜,林木郁郁,更多山石,都是些形态古怪的巨石,有的站立如人,有的横卧似虎…… 在一块竖立起来,高达数丈的长条怪石上,有一条苍白色的物体缠绕在那儿。 看真些,赫然是一条蛇蜕,不知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看样子,应该有很长的时间了。 此蛇蜕的长度,粗略目测,长达七八丈左右,端是骇人。 “吓我吗?” 陈留白笑了笑,大踏步迈入,进入到阴暗的峡谷中。 里头光线本就不足,到了暮晚时分,更显晦暗,放眼之处,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怪兽,随时会扑出来。 又有淙淙的水流之声,湿气很重,可知谷内连通着山溪之类,就算想要生火,那火都难以烧得起来。 蓦然起了风。 这风裹挟着一股腥臭的气味,让人闻着,会感到胸闷反胃,很是难受。 与此同时,腥风席卷来一片烟雾,青黑色的烟雾,很快就在峡谷中弥漫开来。 “蛇毒瘴?” 陈留白惊叫出声,似乎被吓到了,慌忙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却已无处可躲。 他本要往外走,想要尽快离开峡谷,但走来走去,却迷失了方向,反而走到更深的谷内去了。 那片蛇毒瘴越发浓郁,几乎凝结出了实质,如同拨不开的云层。 此瘴由大蛇长年累月地吞吐气息而形成,比一般的山林沼泽瘴气要毒得多,一般人等,只要嗅闻一下,立刻便会晕倒下去。 这也是它的底牌依仗之一,只充溢在峡谷巢穴之中。 所以才会故意留下破绽,吸引陈留白跟踪追上来。 出奇顺利,那小子上当了,竟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真是不知死活。 年轻人嘛,总是这般,心高气傲,占据到一点上风,便认为稳操胜券了。 那正好,送上门来的上品血食! 大蛇其实早就盯上在草庐读书的陈留白了,它刚从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休眠中醒来,饥肠辘辘,需要进补。而在外出觅食之际,发现了陈留白,在其身上,有一种十分吸引的味道,使得它垂涎欲滴。 不过草庐外的剑意代表着陈留白的实力与警告,谨慎起见,大蛇才迟迟没有下手。 直到前天晚上。 它再也按捺不住了,现身袭击,发现陈留白不好对付后,再心生另一计。 现在,吸入蛇毒瘴的陈留白已是摇摇欲坠。 “嘶嘶嘶!” 大蛇现身,缓缓爬来,蛇信子吞吐不定。 它慢慢张开血盆大嘴,正待饱食一顿,猛地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危险感。 就听到陈留白冷静漠然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了。” 33:山中好闭关 (求收藏追读!) “终于等到你了……” 声音冷静而漠然。 随之而起的是更为冷漠的剑光,狠狠地刺在大蛇暴露出来的要害七寸处,直接贯穿了进去。 “嘶!” 大蛇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声响,巨大的身躯在打滚甩动,就算死,也要拉陈留白垫背。 然而陈留白早有提防,一个遁法,轻而易举就闪避开来,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之所以没有被蛇毒瘴给毒倒,根源还在于当年吃过的那枚蟠桃,整个身子骨,都被伐毛洗髓过了,体质变得强壮,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抵御毒物侵蚀。 虽然不能说“百毒不侵”,但在这方面的抗性,的确十分强悍。 人之所以会上当受骗,其实往往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太过于自信。 妖物亦然。 这条大蛇认定陈留白扛不住蛇毒瘴的毒性,所以才会放松了戒备,并导致被一击毙命。 它活了较长的岁月,但因为出身,以及没有更好的晋身之道,始终困顿于深山老林中。到了后期,更是不得不进行休眠,以此来延长寿元。 此次苏醒,正是冥冥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让它感觉到有大机缘将会降临,只要抓住了,就可能有所突破,踏前一步。 于是它盯上了陈留白,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机缘。 只是为何,事情演变成这番样子? 真不甘心呀! 砰! 轰然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留白掏出一捆坚韧的麻绳。 壶天袋就等于是个百宝囊,他习惯把有实用性的东西一股脑往里面装,到要用之际,拿出即可。 将麻绳绑住大蛇的头颅,然后拖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峡谷之外。 他虽然能抵御住蛇毒瘴的侵蚀,但长时间置身其中的话,难免会受到些不好的影响。 况且里面腥臭难闻,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外面寻個稍微开阔的地带,正式对大蛇进行检查。 关于此妖的来历路数,陈留白并不感兴趣,杀都杀了,还管那些作甚? 此时,应该是收缴战利品的时候。 在山上时,山中长者曾阐述过一个论点:“众生平等,妖魔精怪能吃人,那人也能吃妖魔精怪,就看好不好吃,吃着有没有用。” 最初时,陈留白颇有几分膈应,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其实“血食”的概念范畴不小,并不限于妖物血肉,更大的应用,则源自宗门豢养的血兽。 在本质上,和凡俗人家豢养猪羊鸡鸭差不多。 养大了,养肥了,即可进行宰杀,吃食。 论起营养品质口感那些,血兽比妖物更胜一筹。 但下山后,陈留白没有渠道和机会吃到血兽了,唯有把主意打到那些妖物身上 以此来进补,壮大气血,好早日打通所有经脉,化神成功。 到了那个阶段后,进入新的境界,吃的东西又不同了。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 当下他手提断剑,开始杀蛇,却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这蛇妖活得太久,身子骨已然老化,那么长大的身子,能切割下来,具备食材品质的部位并不多。 就连那皮,都寸寸破裂开来,失去了价值。 好在还收获到了数十枚蛇鳞,一片片坚硬如铁,如果找到巧手,可以缝制成一件蛇鳞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堪称宝甲级别的。 最后收割完毕,得肉两百多斤而已,比例相当可怜,胜在都是菁华。 陈留白随即挖个大坑,把残余的大蛇尸骸埋掉,然后闭目养神,等到第二天天亮,峡谷中的蛇毒瘴被吹散了,再度入内,进行彻底的搜查。 一查之下,发现巢穴里头真是白骨累累,不知堆积了多少。其中有猛兽的骨头,更多的还是人的骨头。 看得出来,此妖胃口甚好。 除了骨头之外,还有不少器物,刀枪剑戟,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都是难以消化的,会被排泄出来。 它们的主人大概是武者之流,进入深山,可能是为了狩猎寻药,也可能就是奔着蛇妖来的…… 自古以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都是喊得十分嘹亮的口号。 只可惜失败的话,便会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陈留白无意在这里感怀,只希望能在废物堆中找到那么一两件有用的东西。 只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也是,不可能每次都能获得超凡的宝物。 其实蛇肉蛇鳞那些,本身就是不俗之物,乃是有益于修行的资源。 搜找完毕,就近寻了个适宜闭关的岩洞,开始新一轮的苦修。 他之所以跟家里人说要外出游学,就是打个旗号名义,想要找到新的血食补充,然后打熬气血,进行突破。 没想到这大蛇送上门来,那就却之不恭了。 闭关的程序早驾轻就熟,毫不陌生。 此番的既定目的,是要打通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 这两处穴道,属于两大经脉的最后壁垒,贯通之后,实力会更进一步。 人身经脉,每一条的路线上都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穴道,犹如一道道关卡,攻克之后,宛如打通了阻碍,那气血才能顺畅地运转流通。 这就是修行的基础原理。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在流通运行的过程中,再对气血进行提纯凝聚,一点点打磨,最后成形。 而众多穴位,由于位置上的不同,攻克的难度自会不同,有的势如破竹,一冲即开,有的则颇为坚韧,需要强大的气血屡屡冲击,才可能稍有松动。 毫无意外,位于每一条经脉的最末梢处的,基本为大穴,攻关难度不小。 但只要打开,获得的收益也是最大的,毕竟意味着整条经脉都全部打通,再无阻滞了。 山中时日,忽忽而过。为了方便计算,每一次日起日落,陈留白就在石壁上划一道横杠。 当划到第六道时,冲开了迎香穴; 在划下第十五道后,承泣穴迎刃而解。 这个速度效率,大大超出了原本的计划,主要得益于蛇肉的大滋补,以及心境上的全神贯注。 他心中欢喜,更有干劲,再接再厉,看能否再把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一并突破了。 34:带队斩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这片深山老林中,没有寺庙,却有桃花。 一大片野桃花,花朵灼灼,颇为繁盛。 只是四下静寂,罕有飞禽走兽活动的踪迹。 峡谷内外,方圆几十里,乃是一处无形的禁区,其中有大恐怖,山上的兽类根本不敢靠近。 鸟兽远离,但有人来。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砍伐声,一大队人马出现,粗略目测,起码有二三十人的规模,清一色劲装打扮,一个个彪悍精壮,手中各执武器,大刀长矛,宝剑弓弩等,显然是有备而来。 领首三个,一個中年人,三缕短须,旁边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面目与中年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其子女。 中年人手中展开一幅地图,仔细对了对,沉声道:“蛇谷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大家打起精神来。” 年轻女子有些担心地问:“爹爹,听说那条大蛇已经修炼成妖,能口吐人言,还能腾云驾雾,极为了得,咱们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那青年笑道:“小妹,你怕什么?那些说法都是山野怪闻罢了,这么多年来,都没一个人能真切说清楚这蛇是何等样子,皆为以讹传讹。依我看,就是一条体型长大的大蛇异种,将其猎杀了,正好做蛇羹来吃,大补。万一达到血食的品质,更好不过,价值连城,咱们一家,将获得大造化。” 说到这,双眼不禁放出光来。 武者练功,对饮食的要求很高,肉食只是基本的条件,若是连肉都吃不上,还练什么武? 日常生活,需要达到精食的标准,才能更好地打熬气血,提高武功造诣。 至于更高级的血食,那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了。就算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进补血食,更是武道突破先天的关键要素,不可或缺。 通常而言,血食的来源有两大类,一个是自家豢养;一个是野外捕杀。 自家豢养,需要配种、需要苛刻的养殖环境、更需要专门而花费巨大的投喂等。 一般武者,哪有这般条件? 唯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派,才可能养得起。 又或者,传说中的仙家宗门…… 相比之下,野外捕杀的机会稍稍大些。 当然,风险也大,一不留神,狩猎不成,反会成为了妖物口中的“血食”。 作为修行两大根本法门之一,“采服炼气”,本就是万灵通用的。 血食代表着凶险与收益,本身就颇为稀罕。 所以这青年才会激动兴奋,皆因能吃上血食的话,以他的出身,则有机会突破先天之境。 中年人理解儿子心中的野望,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些念想?口中说道:“宣儿所言,大有道理,这趟归乡,咱们五房不但是为了参加宗族的礼祀大祭,还要抓住机遇。听说七房的人也快要回到了,陈渭斌此子,头角峥嵘,非池中物呀。” 青年有些不服气地道:“他真得那么厉害?” “听说其已经打通了全身三百八十多处穴道,半步先天,你说厉不厉害?更获得天大的机遇,拜入了白帝城学剑。白帝城何许地方?可是赵国三大派之一。” 中年人说着,不无羡慕之意,有这么一个儿子,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而且陈渭斌才二十多岁,前途端是不可限量。 听到这些,青年没话说了,他才打通两百多处穴道,虽然也相当不错,但人比人,着实气人。 中年人瞥他一眼,刚才所说的,也有一点故意敲打的意思,好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能稳住心性,戒骄戒躁。 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当来到峡谷外面,立刻停住,中年人开始发号施令,让一众手下排列好阵势,纷纷拿出各种器械工具来,连雄黄那些都带了不少,严阵以待。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吹动松涛的声响。 氛围紧张。 女子东张西望,忽然低声道:“爹,大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青年一怔,连忙扭头观察,毫无发现:“哪有?” 中年人则凝神戒备,亮出一柄长刀:“总之一会冲进谷内,你们两个要跟紧点,不要乱跑,更不要落单了。” 他们所不知道的,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间,陈留白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相距不过十多丈远,但就是视而不见。 要知道,对方可不是櫵夫猎户,而是实打实的武者。 经过这些天的苦修,陈留白在五行遁法上造诣,又有所提升。 金木水土火,其中木遁是最为拿手的,其次是水遁,然后到土遁。 至于火遁和金遁,则要差得多了,尚不算入门。 五行并列,但绝非说能齐头并进,由于介质特性的不同,难易程度便存在不同。 由此依附的《隐身术》也随之而变。 比如说陈留白站在大火边上,就难以做到较好的隐形效果了。皆因相关道法往往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除非他把火遁也练成了。 这段时日的闭关,收获不小,在个人的修为上,最后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被打通了。 至此为止,只剩下最后的两处穴道:分别为足太阳经的通天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前几天,陈留白还尝试着来冲击一下通天穴,结果发现:徒劳无功。 再来试一试百会穴,更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果然不出所料:留到最后的,都是最难的。 尤其是隶属督脉的百会穴,其位于人体正中最高处,全身经脉四骸仰望朝会之地,对于化神,最为关键重要。 当一个人修炼到了这等地步,只差临门一脚,就很难沉得住气,总想着要一战功成,解决了事。 陈留白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急着尝试,结果遭受反噬,好在没有大碍。 却也敲响了警钟:他的心境心态,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行。 听到这队人马的对话,可以知道,对方的身份,正是同族中人,近期从外地赶回陈家集,准备参加礼祀大祭。 大概是听闻大蛇为祸的情况,所以带队上来斩蛇。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那大蛇早已装进了某人的肚子里,化为滚滚气血了。 陈留白并没有现身出声,飘然下山而去。 35:宗族风云 走出群山,到了山麓下,陈留白换上长袍襕衫,背负书笈,手中把持一根竹杖。 看上去,就是个游学归来,风尘仆仆的书生形象。 当他踏上七星石拱桥,稍稍停驻,这才继续往庄上来。 路经阡陌田野之际,被人认出来了: “咦,那不是陈留白?” “果真是他,还以为他被大蛇叼走,吃掉了。” “净瞎说,他家里人都辟谣了,说那一晚陈秀才根本不在草庐,而是外出游学了。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见陈秀才是个有福运的。” “陈秀才好,你回来得及时,如果晚些,可就赶不上宗族的礼祀大祭了。” 陈留白微笑以对:“九婶好。” 打着招呼,穿过厚实的庄门,一走进去,就发现了各种变化。 而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多了。 不是那种十个八個的增量,而是数以百计,显得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这些都是从外地赶回的陈氏族人们,面目陌生,并不认识。 陈留白自顾走自己的路,回到下半村的泥守巷,踏入家门。 嫂子陈杨氏正在院子内缝补衣服,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满脸惊喜:“小叔子你回来了……娘,老三回来了!” 陈母快步走出,走得太急,陈留白都担心她会摔倒,不露痕迹地踏前扶住:“娘,慢点。” 陈母抓住他的手,眉开眼笑,一脸慈祥。 不用多久,外出做事的陈父和大哥陈留山都闻讯赶回。 之前虽然看到陈留白的留字,但心里毕竟有些担忧,而今见到人安然回归,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嘘寒问暖不提,那边陈母已经带着儿媳下厨,开始烧水杀鸡了。 放好书笈等物,陈留白来到厅上与父亲大哥说话:“我回到庄上,看到好多人,非常热闹。” 陈父说道:“都是赶回来参加礼祀大祭的族人,有嫡系的,有旁支的。” “嫡系的也要认祖归宗?” “他们不用,但也要参与祭祀,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虽然都在陈家集,但上下两半村,内外之别,泾渭分明,差距相当大。 陈父他们,做梦都想着认祖归宗,搬进上半村去。 据说在以前,陈留白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他们这一脉还是在嫡系里头的,跟四叔公同属于一个灶头,算是四房。 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维持不住,这才沦落到旁支来。 沧海能变桑田,王国会兴亡,家族脉系的变化更是寻常中事。 套句老话说:“咱家祖上也曾阔绰过!” 而想要重现荣光,只能期盼子孙辈争气,出个人物。 比如当下,陈父他们对陈留白的期望,便是如此。 陈父又道:“这么多年来,有本事的族人其实都往外走了,在府城,甚至在郡城中立足,开枝散叶。往常只有在过年过节之际,才会三三两两地回来,可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几乎全部要回来,真是一大盛景。” 陈留白淡然道:“不过与咱们关系不大。” 陈留山忍不住道:“老三,你其实可以出去应酬一二,多结识些族人,有好处的。前几天四叔公刚来问过,问你何时回家。” 陈留白笑笑,慢慢道:“大哥,我出去那么多年,学了些本事,更懂得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如果自己不争气,没本事,就算到处巴结别人,同样会被人看不起。” 陈留山摸了摸头:“你是读书人,说的都对。” 陈父点点头:“三儿本来就是对的,别人有别人的风光,咱家有咱家的日子,平安是福,犯不着赶着去讨好人家。为父相信,只要三儿苦读诗会,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陈留白:“……” 下午,陈稚平来了,神情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庄上的情况变化,最后不禁感叹道:“我都不知道族人中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有个远房堂叔,可是六安府同知,官居五品,他将近二十年没回过乡了。这一次,也回来了,那排场,啧啧,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其所说的“远房”,自是很远很远的那种。 “还有,在年轻一辈中,更是出了个人中龙凤,渭字辈的,叫做‘陈渭斌’,听说是个练武天才,与咱差不多年纪,可人家已经是半步宗师了。” 陈留山不无羡慕地道:“这些天来,听他的名字,都快要听出茧来。真想见上一见,看长得何许模样……对了,老三,你练过武的,且说说‘半步宗师’,到底厉害到何等程度?” 陈留白沉吟道:“据我所知,在赵国的话,武道练好了,出来担任武职,品阶会比较高,四品打不住。” 陈留山与陈稚平两个对于武道的概念并没有多少了解,可知道官职高低,几品几品的,一听就清楚了。 要是四品,岂不是比那位远房堂叔的五品同知还要高? 果然厉害! 市井田野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这些了。 至于实际上的情况如何,是真是假,谁又在乎? 吃过晚饭,四叔公登门来了。 难为他堂堂族老,三番两次地主动来找陈留白,绝对称得上“青睐有加”。 “留白,伱能及时赶回,我很欣慰。” “劳烦四叔公记挂了。” 四叔公叹口气:“这次宗族大祭,百年难得一遇,当真是风云际会,很多人都回来了。你可知道,咱们族内嫡系的情况?” 陈留白道:“愿闻其详。” 四叔公就介绍起来:“嫡系共有七房,其中族长为大房,到了现在,二房、六房皆已衰落。陈文庆所在的三房,以及咱们四房,也处境不佳。” 他特意强调“咱们四房”,是要把陈留白视作自己人的意思。 “而今势大的,是五房和七房,七房不用说,出了个‘陈渭斌’,五房也不差,有人当了豪侠,更有人当了五品大官。” 陈留白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不外乎鞭策和激励,好比教育小孩时,总喜欢说别人家的小孩如何如何。 在以前,族内人家便会举例子:“你看泥守巷的陈留白,读书多好,过目不忘,出口成文……” 但都是过去式了。 四叔公接着道:“再过几天,那陈渭斌应该就会回到了。留白,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去见他一见,看能否说得上话。” 陈留白笑了笑:“正有此意。” 36:奇人异事 草庐崩塌,成为废墟,后来陈文庆并没有进行重建。出了这档事,哪里还敢住在外面? 陈留白回来后,第二天上门,发现陈文庆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正在家里苦读。 “留白,听说你外出游学了,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呵呵,你愿意的话,不也可以出去走一走?” 陈文庆叹口气:“不行呀,总感觉自己学得不好,难以考得上,这心中焦虑,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扑在书本上。” 他这是屡考不中,信心大受打击,从而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心理。 虽然经历了陆判官之事,但心里的症结始终无法释怀。 此为心病! 也许,只有中举之后,才可能解得开。 好在精神面貌还是可以的。 其之所以难以出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安全难以得到保障。 到了外面,存在各种意外状况,山贼土匪、汪洋大盗、甚至妖邪等,实在叫人担惊受怕。 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读书呢。 当下就问:“留白,你准备何时去县里进学?” 在赵国,拥有秀才功名者需进学,科考岁考成绩优异者,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所谓“进学”,便是到官学学校里面报名读书,学生分为廪生、增生那些。 像陈留白这种情况,估计只能从附生当起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读书考功名的必要程序,谁都无法豁免跳过。 昨晚四叔公来时,也问过这个问题,说陈留白想进学的话,他派人到县城里打个招呼即可。 而陈留白的回答,是等过了宗族的礼祀大祭后再说。 现在回答陈文庆,也是一样。 陈文庆点点头:“那倒是,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进学方面,可以缓一缓。” 正说着,门子来报,说王道长来了,老爷正在厅上接待,请他们过去一叙。 话音刚落,就听到王道长爽朗的笑声:“贫道不请自来,还请恕罪。” 进入偏厅,看见陈留白,立刻露出很“惊喜”的神色:“原来留白公子也在,贫道叨扰了。” 这道人,是個会面部表情管理的。 此番陈氏宗族举行大祭,王道长受邀前来帮忙布置,兼且观礼,算是“顾问”级别的。 其打着来探望陈文庆的旗号,实则是听说陈留白在此,特意过来亮个相,混个脸熟。 陈留白瞥一眼,忽问:“你家那个道童没来?” 王道长忙道:“阿狄呀,来了,在外面候着,要不,我这就叫他进来?” 陈留白一摆手:“倒不必,就是觉得他有些意思。” 闻言,王道长顿时精神一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挥的话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即娓娓道来:“阿狄确实不同常人,他十六七岁时,个子就长得颇为魁梧健壮了。不过其父母早亡,家境穷困,常吃不饱肚子,每天都要到山上砍伐木柴来卖。走得山多了,一次竟遭遇上一头狐妖……” 居然说起故事来。 不过这故事还挺吸引人的,连陈文庆都被勾起了好奇,忙问:“那狐妖是善是恶?” 陈留白却道:“我猜的话,这狐妖定然是个雌。” 不同的话,能够表现出不同的性情观念。 陈文庆关心的是“善恶”,由此可知,他称得上“君子”,只是显得涉世未深,不识世态人心,哪能简单地用“善恶黑白”来分得清楚? 陈留白则直说性别,鞭辟入里。 王道长笑道:“留白公子果真目光如炬,一猜即中,就是个雌狐妖,它把阿狄迷住了,想要吸取他的元阳精气。一次我在街上遇见阿狄,察觉到了异常。” 陈文庆道:“那结果自是道长出手,降妖除魔,然后收阿狄为道童了?” “贫道的确想要这么做,然而还来不及出手,那狐妖就逃走了。” “啊!这是何故?难道另有高人出手?” 王道长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原来是阿狄天赋异禀,床笫之事,极为龙精虎猛,那雌妖竟经受不住,被弄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了。” 陈文庆:“……” 一张脸色,憋得古怪,想笑又感觉不合适,忍不住想要大呼一声:荒唐! 陈留白:“……” 心中不禁感叹:原来这阿狄,才是真正的牛人。 王道长很满意两人的表情反应,撸了撸胡须:“贫道听闻此事,亦不禁瞠目结舌,惊为天人。于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收为道童,直至如今。” 此等本事,绝非常人所及,可称之为“奇人”了。 有了这个荒诞而有趣的故事开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陈留白本就要打探些关于宗族礼祀大祭的,王道长的到来,正好问他。 对此,王道长乐得表现,有问必答。 其实道人心里也颇感疑惑:以陈留白的本事,想要认祖归宗,那是易如反掌,不知何故隐忍不发,想必是高人行事,自有原因。 又不禁猜测起来: 是了,陈留白的家里人都是寻常的平头百姓,没甚根基技艺,若是一下子给予他们泼天的富贵,不一定接得住,反可能祸福相依,未必就是好事…… 陈留白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询问得差不多了,随即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院落,正看见铁塔一般的阿狄愣头愣脑地杵立在那儿,于是打了声招呼。 阿狄谨记自家道长的嘱咐,赶紧躬身还礼,非常恭敬地道:“见过陈公子。” 陈留白走了后,王道长很快也离开,带着阿狄,开始在陈家集游走。 这是他受邀到此的工作内容之一,有个名堂,唤作“望气采风”,也就是堪舆风水的意思。 道人主要是想借机到下半村的泥守巷看,看看陈留白家究竟是何等宝地,竟能出现如斯人物。 但他又不敢太露痕迹,免得招惹到陈留白的不快,可就弄巧成拙,坏了事。 于是远远的,选了个地方,然后东张西望。 呃,不行,距离得太远了,得再靠近一点。 这里好,终于能观望一二了,但很快就被那座看似简陋的家宅屋檐之上的事物给惊着了: “无量天尊的乖乖,这是摆下了一座剑阵?” “哎呦,我的眼睛……” 感受到某种锋锐的寒意,王道长不敢再看,赶紧掉头便走。 37:蛟龙走水 回到家里,陈留白开始读书写字。 在少年时代,借助前世的记忆经验,在诗文这一块崭露头角,成为“神童”,着实收获不少光环和赞誉,还有实实在在的便利好处。 而今重操旧业,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心境感觉到了某种安宁与平和,颇有裨益。 正如前面所感悟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都属于打磨心境的一部分。 很快大半天过去。 “大事件,出大事了!” 陈留山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口中兴奋地叫道。 陈留白放下手中书卷:“怎么啦?” “上半村的嫡系五房陈正冲老爷前几天带队上山,说要斩杀蛇妖,为民除害,今日终于下山来。他们找到一具长达数丈的蛇蜕,可吓人了,庄上的人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在边上观看。我都挤不进去。” “他们说杀了大蛇?”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那倒没有,只说在山上峡谷处发现的大蛇巢穴,还找到许多人身尸骸,白骨累累……原来深山里真有一条这么大的蛇,恐怕已成妖,而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想着都叫人害怕。” 当天斩蛇,进行宰杀切割,陈留白做过不少处理,残余的部分挖坑埋掉,当然没有堆坟立碑什么的,经过那么多天,风雨洗刷,很难再被发现。 嫡系五房的人找不到大蛇尸骸,只能在峡谷内搜寻,最后把蛇蜕弄下来,视作战利品,在庄上进行展示,扬名立威。 不过现在看来,倒起了反效果。 族人村民们可不知道大蛇已经死掉,嫡系五房此举,虽然说直捣黄龙,显得胆大,却也是妄为,万一因此而激怒了大蛇,杀下山来,可如何是好? 陈留山忍不住嘟嚷道:“他们出风头,却不顾后果。现在庄上人多势众,大蛇可能不敢冒头,但他们这些人又不是长住在庄里的,等礼祀大祭过后,就都离开了。到时候,大蛇肯定迁怒于咱们,岂不是无妄之灾吗?” 陈留白分析道:“大哥不必担心,也许大蛇已经死了呢。否则的话,怎会不留在巢穴内?” “那不一定,它可能出去觅食,也可能察觉到危险,所以躲开了。” “……” 没想到自家大哥还有心思缜密的一面。 于是问:“五房那位陈正冲,是个什么身份来头?” 陈留山答道:“是位武者,武功了得,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开了一座清河山庄,人称‘清河大侠’。对了,他的亲弟陈正兴老爷,乃是五品大官,在六安府担任同知一职。” 两兄弟一文一武,都颇为出色,一下子把五房的声势给支撑起来了。 关于陈氏宗族嫡系的情况,昨晚四叔公来,很详细地跟陈留白说过了。 总共七房人,当下五房和七房发展得最好。 至于族长陈甲公所在的大房,影响力大不如前,主要在陈家集上。 四叔公特意说这些,便是希望陈留白能在礼祀大祭上认祖归宗成功,从而壮大四房的声势。 …… 此时的庄上,在主村道,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围聚得水泄不通,纷纷争着来看个稀奇。 七八丈长的蛇蜕,可不就是难得一见的玩意吗? 由此可知,那蛇是何其长大,堪称妖魔了。 清河大侠陈正冲站在那儿,身材昂藏,身边左右,一个是儿子陈宣,一個是女儿陈蓉。 这趟上山斩蛇,其实并没有达到预期,毕竟连蛇都没见到,只寻获这么一副蛇蜕。 蛇蜕属于药类,有些价值,可不大。 他们大张旗鼓地行动,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实则上是为了狩猎大蛇的血肉,最后却得了个蛇蜕,顿时有一种扑空的感觉。 翻找过峡谷了,除了白骨,就是废弃的各种器物,都是废铜烂铁。 不甘心地在山上设下埋伏,希望大蛇能回来,可左等右等,毫无收获,只得下山了。 毕竟那么多人呆在山上,各种问题,不是那么好呆的。 本想着利用蛇蜕来扬名,起初的反馈的确不错,可渐渐的,族人村民们就开始担忧大蛇报复的事了。 陈正冲感到有些烦躁,于是喝令手下开道,进入上半村。 此事早传扬开来,族长陈甲公率领一众族老来到,面对惊人的蛇蜕,议论纷纷: “大蛇蜕皮,这是又要生长了?” “依我看,很可能成了妖魔。” “此妖不除,必成大患。” “只是为何,它不在蛇谷巢穴里头?” “还用说,定然是被正冲他们给吓跑了……” 陈甲公干咳一声,开口问道:“正冲,你可否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一次?” 陈正冲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甲公道:“倒是奇怪,这么大的蛇,所经之处,应该会留下痕迹才对,而且这般生灵,不会轻易远离巢穴的。” 陈正冲说:“我也颇感疑惑,当其时观察四周环境,那大蛇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谷内活动过了。” 一位族老开口:“莫非它蜕皮成妖,就此离开了深山?” 这个可能性不低,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妖物也一样,当有所突破,原来的地方不再符合生活要求,便会选择迁徙,换个更好的去处。 陈甲公沉吟道:“这样就最好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山里存在着一头蛇妖,那都是令人寝食难安的事。 市井村野有传闻,说某大河有妖魔精怪,赶不走,杀不掉,为了息事宁人,附近村民唯有通过献祭的方式来取悦那妖怪。 那献祭的,不单只三牲之类,还得献上童男童女之类。 可真是一大祸害。 族老老七忽道:“大蛇蜕皮,可能是要化蛟了,岂不得要发大洪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近年来,奔马河确实多水患,每次爆发,都水淹良田,损失惨重。 若是传说中的蛟龙走水,那水势之大,绝对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把庄子都淹掉。 陈正冲脸色一变:“传闻而已,未必是真。” 老七道:“空穴来风,必有根据,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尽早做好防备才对。” 陈正冲道:“要是蛟龙出世,已非普通人力所能抵挡。” 老七傲然道:“不怕,我家斌儿,最迟后天,就能回乡了。还有,族长,咱们陈氏,不是有一把镇族神剑的吗?到时候,可请剑斩龙!” 38:镇族神剑 听到“镇族神剑”四字,在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族长陈甲公。 在江州,陈氏为大族,虽然比不过那些世家名门,但毕竟源远流长,颇有几分底蕴。 氏族之中,有那么一两件压箱子的好东西,再正常不过。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一把“剑”,又被称为“镇族神剑”。 此剑大有来头,根据族谱记载,源自三百年前的一位先人祖宗,他前往海外求仙得道之际,特意留下一口剑囊。 囊中藏有剑刃。 说当族中遭遇祸劫时,剑刃会自动出囊,化解厄难…… 数百年前的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故事。 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口剑,但剑囊却是实实在在的,由历任族长负责保管。 而每逢宗族举办祭祀,则会拿出来,摆放在祠堂内,表示“坐镇”之意。 因此嫡系的族老们大都见过。 那剑囊看起来斑驳,并不起眼,然而材质玄奇,构造精妙,根本打不开。 单是此物,便能称之为“宝”了。 所以大家对囊中剑的存在深信不疑,只是陈家集未曾遭遇过大的祸害,所以宝剑不用出世罢了。 现在族老老七突然提起,明显意有所指,绝非单单是为了对付蛟龙走水。 毕竟这事,目前皆为臆测,显得捕风捉影。 再联想到陈渭斌拜入白帝城学剑,其中意思,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陈甲公脸色一沉,淡然说道:“如果宗族有事,我自会请出神剑。但当前,最重要的是加强戒备和防范。况且,有这么多族人在此,谅那大蛇也不敢乱来。” 老七笑道:“那是,这次斌儿回乡,请了同门师兄弟过来观礼。到时他们出手,定能将大蛇找到,斩之以除后患。”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不少,包括陈甲公在内,一众族老俱是心思各异,不无羡慕之意: 陈渭斌能够拜入白帝城,本身就足见不凡,又能请来同门一起归乡,可见在门中人缘不错。 那可是白帝城,赵国三大派之一,举足轻重。听说赵国王室,便有皇子在此拜师学艺。 陈渭斌此去,当真是鲤鱼跃龙门,青云直上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出身的嫡系七房,自然水涨船高,大出风头。 当然,连带陈氏,同样能沾光,获得好处,就看具体如何操作了。 会议过后,各自散去。 陈正冲回到自己的家,脸色颇不好看,他率众赶着回来,想要抢得先机,斩蛇吃肉,不料扑了个空,后面的事就不好掌控了。 弟弟陈正兴在家休息,他是个文官,回来之后,主要做的是人情应酬,打打杀杀的事自不会参与,听完经过后,问道:“那镇族神剑,是真是假?” “我只见过一次剑囊,不似凡物,至于里面的剑,那就不清楚了,看不见,看不透。” “所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正冲叹道:“这毕竟也算是一次机会,本来咱们这一房,有很大的希望角逐下一任族长之位,但冒出个陈渭斌来,就不好办了,五房的赢面,一下子就占据到绝对优势。” 陈正兴沉吟说:“你也认为陈渭斌便是先人祖宗显灵,所说的贵人?” “目前看来,几无悬念。” “呵呵,难道你不怀疑先人托梦本身,就十分古怪吗?” 陈正冲一怔:“二弟,此话怎讲?” 陈正兴慢慢道:“鬼神之事,本就诡谲,亦正亦邪,不可以常理度之。假如先人祖宗真有灵,这灵的表达,便有可疑之处。” 陈正冲脸色一变:“二弟,慎言!若被外人听了去,那就麻烦了。自古以来,祖宗礼法,天经地义,切不可质疑非议。” 陈正兴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陈正冲岔开话题:“你这两天在庄上行走,可有看得上眼的人事?” 陈正兴答道:“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我倒对他有些兴趣。” “陈留白?是谁?” “当年的族中神童,年纪轻轻,作过不少诗词佳作,后来无端跟人去修仙求道了,不知何故,现在又跑了回来。” 这一说,陈正冲想了起来:“原来是那個,呵呵,怕不是被人骗了。修仙求道,哪会如此轻易?你不会想着去找他吧,岂不是失了身份?” 陈正兴笑道:“如果他还有些灵气,到时礼祀大祭,自会有表现。到了那时,再见不迟。” “如此最好。” 陈正冲赞了一声。 …… 又过一天,陈留白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嫂子在拉家常,说到了关于小孩出生的事。 将近五月,陈杨氏的肚子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了。 陈家有后,她自然成为家里备受呵护的对象,稍重的活儿,都不用干了。 虽然距离孕产还有一段时日,但很多事情都已提前开始张罗准备。 其中一大要事,就是该如何祈求祖荫。 在陈家集,最为庄严神圣的地方,自是祠堂。 祠堂出产祖灰,此灰装进护身符,而或香囊中,可驱邪挡煞,非常灵验的说。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祠堂院中槐树上的宝牒和灵符。 这两样东西,加上祖灰,统称为“祖荫”。 自古以来的说法,便是获得的祖荫越多,越丰厚,家里的风水就越发达。 所以,住在上半村的嫡系人家,每当有小孩出生,往往会第一时间前往祠堂,求得一份宝牒灵符,给新生儿佩戴上,以祈求先人祖宗保佑,让孩子平安顺利地长大,以及拥有一份锦绣前程。 不过旁支的话,想要获取祖荫,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托人找关系,需要捐献大笔的钱财。 即使如此,旁支族人们也孜孜以求。 现在陈留山两口子不会例外,陈父陈母也是同样的意思。 如果这一胎是男孩,那就是长子长孙,意义不同一般。 况且如今家里的境况大有改善,具备了获取祖荫的条件。 对此陈留白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一份美好的寄托与愿望。 出门而行,往庄外走,再度来到七星石拱桥上。 不知怎地,对于此地,他总有些念念不忘…… 39:公主殿下 也许是七星石拱桥承载着某些深刻的少时记忆,对于此处,陈留白总有些莫名的情愫,每次来往经过,总会下意识地停驻在桥上,然后观望一二。 看看四周的风景,看看桥下的涛涛流水。 如今,他又来到这里。 快要到五月,奔马河的水位明显升涨了许多,显得湍急起来。 得得得! 猛地在路的前方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马蹄声。 但见两匹颇为神俊的健马疾驰而来,一青一黄,八条马腿起起落落,瞧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 这两骑,竟是要在路上竞相追逐,分个高低。 要知道这一段路,是通往陈家集的主要干道,有不少人出入来往,其中不乏妇孺老人,万一受惊,躲避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两骑快要冲上石拱桥了,而另一边,正有一名老妪带着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上桥。 孩童心性烂漫活泼,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根本没意识到对面有两匹高头大马疾冲而至的险情。 陈留白眉头一皱,忽然干咳一声。 聿! 瞬时间,那两匹骏马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震慑,生生停住。 这一下急停,弄得马上骑士措手不及,完全没有防备,差点要摔下来。 不过他们武功高强,见机得快,立刻施展出轻灵精妙的身法,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坐下爱骑,也会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两名骑士,俱是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全身衣着打扮,处处彰显出雍华富贵,尤其是他们背负的长剑,那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熠熠发亮,美不胜收,随便一颗,都是价值不菲。 此时位于左边的国字脸骑士目光一凝,看到了桥上的陈留白,当即手举马鞭一指:“你这厮竟敢惊吓本公子的爱马,想找死不成?” 语气相当冲,明显是飞扬跋扈惯了的。 右边的骑士忙道:“侯师兄,马匹受惊,定然是另外的原因,与此人无关。你看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有本事来吓到健马?” 那侯师兄微微颔首:“陈师弟,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咱们坐骑,可是训练有素的千里良驹,怎会无缘无故急停下来?” 陈师弟介绍道:“我家乡的这座桥有个名堂,唤作‘七星石拱’,桥下悬有一柄斩龙剑,据说以前筑造之际,颇为下了一番心机,或许与此有关。” “是吗?” 侯师兄顿时来了兴趣,翻身下马,来到桥上观察,看了一会:“果然有些门道,那剑与石桥结合到一起,从而生成一股势来。但话说回来,这样的势很难震慑得住奔马,奇怪了。” 陈师弟也下了马,走过来,上下打量陈留白一眼:“这位兄台仪表不俗,请问一声,可是陈氏族人?” “下半村,陈留白。” “额,果然是同族中人,我叫‘陈渭斌’。” 陈留白道:“久仰大名。” 陈渭斌笑了笑:“是吗?幸会幸会。” 他是在外面长大的,醉心于练武学剑,倒没有听说过“陈留白”,只是礼仪上给予客套罢了。 发生了这般事,那老妪赶紧带着孩童掉头离开,连桥都不敢上了。 此时的来路上,又是一阵车马声响,一队数十人的行伍来到。 一骑骑,竟是披坚执锐的铁骑,百战将士。 由此可知,他们簇拥保护的那辆马车内的乘客,定然是不同一般的权贵。 当马车来到桥上,停住,车帘子打开,探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容来: “你们两個,怎地停下了?不是说要比个高低吗?终点可不是在这座桥上。” 陈渭斌忙道:“健马上桥,忽然受惊,这才停了下来。” 那女子嘴一撇:“扫兴。” 侯师兄忙道:“要不,我与陈师弟以此桥为起点,以陈家集为终点,再度跑一次。” 陈渭斌说:“殿下,此去庄上,路程不多了,况且路上行人出没,马跑起来,颇不便利。” 那女子道:“怎地又叫我‘殿下’了,你该叫我‘师妹’才对……算了,不跑便不跑。” 她探出马车,但见身材婀娜,衣装华贵,正待落地,就见到桥面上有些腌臜,还能见到些牛粪之类,立刻嫌弃地皱起眉头来。 陈渭斌立刻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道:“赵师妹,乡下地方,难免不周,你莫要见怪。” “呵呵,无妨。” 虽然这般说着,但并没有真正下地来,赵师妹目光一转,落在陈留白身上:“这人是谁?” 陈渭斌答道:“陈氏族人,陈留白……咱们先进庄去吧。” 赵师妹笑盈盈的,又多看了陈留白一眼:“陈师兄,伱这位族人长得挺俊的,比你和侯师兄还要好看些呢。” 说罢,坐回车厢内,车帘子放了下来。 听到这话,那侯师兄明显不爽,但不能与自家师妹辩驳,而是瞪了陈留白一眼,觉得这小子出现在这里,着实碍事得很。 不过倒没有发作,簇拥着马车,朝陈家集去了。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陈渭斌称呼女子为“殿下”,那就是赵国王室的出身了,大概是个公主,而且也是在白帝城门下学剑的。 此女看着甚美,然而撩拨挑弄的本事手段却颇见功底,三言两语间,可见端倪。 而且是个清贵任性的…… 在桥上看了一会后,陈留白也回到庄上,就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地热烈议论着: “陈渭斌回来了,他竟带了个公主回乡。” “天呀,这可是咱们陈家集数百年来的头一遭,太厉害了。” “你们说那公主是不是对渭斌少爷有意思?” “很可能,否则的话,怎么随便跟男的回来,说不定,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呢……啊!” 这村民正说得眉飞色舞,猛地一名甲士奔来,劈胸将他抓住,抬手两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满嘴是血,牙齿都掉落好几颗来。 那甲士喝道:“尔等乡下小民,竟敢妄议公主殿下的清誉名声,简直找死。”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突然,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却不敢逃散,生怕会被对方视作“逃窜”,一刀给砍了。 甲士将人一把摔在地上:“如敢再犯,将斩首示众,还不快滚。”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关门闭户,再不敢出来了。 原本热闹的街巷,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40:滴血认祖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来得突然,顿时让陈家集上下鸡飞狗跳:净街扫地、接待礼仪、食宿安排等。 一系列的问题,都得绞尽脑汁,妥善布置。 那可是堂堂公主,服侍得好了,可能是一场泼天富贵;但若是出了纰漏岔子,却会满门……不,甚至满族惹祸。 虽然这位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是以陈渭斌的同门身份跟着来游玩观礼的,可身份摆在这,谁敢怠慢? 为了避免冲撞到贵人,族里很快下达了各项禁令,包括但不限于: 第一:族人村民们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门,一定要出来的话,务必谨言慎行,还要穿得整洁得体;特别是要管好自家孩童…… 第二:家畜鸡鸭等必须严加圈养,绝不允许跑出来,到路上掉毛拉稀,万一脏了贵人的眼睛,那罪就大了; 第三:田里的活儿都给停了,因为施肥烧草,会有浓烟和臭味散发出来,颇为不美; 面对一系列的注意事项,族人村民们唯唯诺诺,自不敢有异议,最多就是躲在家里发发牢骚。 转念又想,有如此贵人来到庄上,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与有荣焉,能吹嘘一辈子的。 …… “老三,你有没有见到公主殿下?” 在家里,陈留山忍不住问道。 陈留白回答:“在桥上时,见了一下。” “真的?” 陈留山睁大了眼睛:“你的运气可太好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她也是个人。” “怎能这么说呢?人与人,是有很大不同的。常言道:若能见到圣上一面,那就是光宗耀祖。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见了她,也是一种富贵。” 陈留白默然。 有些观念早根深蒂固,难以扭转改变得过来。 出身、阅历、见识,决定了一切。 到了下午,四叔公一脸喜色地过来:“留白,有个好消息。” 闻言,陈父等人全部靠拢过来倾听。 “那位公主殿下不但学剑,而且喜欢诗词。因此族长决定,要选拔几位有诗才文采的读书人过去,我推荐了你。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只要讨得欢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留白沉吟道:“多谢四叔公好意,我就不去了。因为太久没写,未必能写得出来。” 四叔公一怔,但这种事强迫不来,万一写不成,甚至写差了,就会变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得遗憾离去。 陈父等人也感到可惜,可没办法,既然陈留白这么说了,定然有他的理由和苦衷。 接下来数天,陈留白呆在家里,专心于读书写字,打磨心境,主要练的是一個“静”字。 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则会完全不同。 期间陈稚平登门来,带来个消息,说陈文庆被选去给公主殿下写诗,不料有一句写岔了,被误认为批评,惹得殿下不悦,挨了一鞭子,随即被打发回家,闭门思过。 听说这个事对陈文庆的打击颇大,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了。 屡考不中之下,他对于科举有了心理阴影,信心不足,故而想要抓住公主殿下这条线,谋取新的晋身之道,不料还是失败。 取悦于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出了这事后,陈父他们后知后觉,庆幸当初陈留白没有答应去。 否则的话,很可能也会因此受辱。 …… 到了五月初一,宗族礼祀大祭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祭祀,主要分成两大部分。 前一部分,主题为“认祖归宗”,面对的是广大的旁系外支子弟,以男丁为主,有一定的年龄要求,从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 血脉传承的考核方式颇为简单直接,就是将符合要求的人按组排列,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刺破指头,滴血入摆好的瓷碗内,再混合了清水与牲血,最后涂抹在对应的一副鬼神面具上。 这就完成了取样。 如此仪式,显得原始而古老,有几分“歃血为盟”的模样。 但这就是古礼宗法,无人敢质疑什么,照做便是。 一旦有人血脉得到确认,成功了,便会获得先人祖宗的认可,入梦显灵。 这般方式,在陈留白看来,俨然为一种“傩术”,算不上有多神秘莫测。 小道耳。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经过商议,在五月初一就开始进行,为期四天。 到了五月初五,则是举行正典,全部氏族嫡系人员出席参加,进行各种祭祀活动。 旁系外支的人,却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自古以来,在宗法定义上,对于嫡系旁系的区别便十分严苛,以此划分正统与非正统。 这是继承传扬的重要根基,容不得半点糊涂。 大到帝王家,然后到各个氏族,都是依循差不多的一个体系。 除非出现巨大的动荡变故,使得秩序崩乱,到了那般时候,情况便会不同。 故曰:礼乐崩坏。 不过等时世重新稳定下来,依然是用这一套体系来维持统治秩序。 变化的,只是掌管体系的人,如此罢了。 一言以蔽之:阶级! 因此,认祖归宗对于旁系分支的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住了,则能摇身一变,身份跃升,再不同以往。 在下半村,所有合乎年龄的陈氏族人皆满怀期待,规规矩矩地依照要求,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一行行排列开来,进行滴血认祖。 到了初三这一天,轮到泥守巷这边了。 陈留山早早起来准备,他未过三十岁,同样符合条件要求。 不过有自知之明,全家人的希望,自是落在陈留白的身上。 虽然说这番认祖归宗,并没有明确定出什么样的标准因素,但显然,平日里表现优异者,他们的机会肯定会较大些。 综合各种,作为曾经的族中神童,陈留白颇有些“众望所归”的意味。 他倒没说什么,处之淡然,略作收拾,就与大哥,还有堂弟陈稚平等几个,一起动身,前往位于上半村的祠堂,进行滴血认祖。 一路上,诸人心态紧张,并不说话,不用多久,就抵达祠堂之外。 41:祖宗惊动,神主牌倒(求收藏追读) 陈氏祠堂并非单座建筑,而是由一个建筑群组成,总占地面积一亩多。 前面是个青石板广场,四周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柏树,一棵棵,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树,虬枝横陈,有苍劲之意。 广场尽头,有一座青砖黑瓦的宅院,祠堂便在里面。 院中长着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槐树,把祠堂面貌给掩盖住了。繁杂的槐树枝丫上,悬挂着一张张色彩斑斓的事物,正是代表着祖荫的宝牒灵符。 当风吹来,这些宝牒灵符随风飘荡,如同飞舞的彩蝶。 陈留白一行人来到广场上,一字排列开来,每人的面前都摆放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副色彩勾勒浓厚的鬼神面具。 这些面具不是新造的,而是有年头的老物品,其中一部分显得陈旧,甚至出现了裂痕。 滴血认祖的步骤,众人都知道了的,等主持仪式的族老一声令下,纷纷开始: 刺指、滴血、落入盛放着清水与牲血的瓷碗内,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殷红的血水,再把血水仔细地涂抹在面具上,等晾干了即可。 陈留白一丝不苟地做好,悄然施展法念来观察,立刻在面具上感受到一缕细微的阴气。 举头再去观望祠堂那边。 阴气更甚,犹如一片无形的云层。 他若有所思。 所谓“先人”,其实都是死去的人。 在这个超凡世界里,如果宗族祭祀得当,香火不断的话,祖宗们是有可能温养出灵性的,然后赐予祖荫,保佑后人。 但不管人也好,鬼神也罢,俱会有私心,不会随便地大爱无疆,轻易把祖荫派发下来。 尤其是祖宗神,更是私人特性色彩非常强烈的存在。 比如说我家的先人祖宗,不可能去保佑你的家人,没这样的道理。 而在祖宗神这個体系里,又有礼法规矩,曰: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最后,庶人无庙。 这是十分严格的法度要求,不许僭越。 说白了,底层的老百姓们没资格建庙,他们的父辈先人们死后,只能归于宗族祠堂。 然而一个祠堂能有多大?又能容纳多少神主牌? 只能进行分流,旁系外支的,都被排斥在外,另做安置。 所以说“认祖归宗”的礼法意义,便是把自己的先人父辈迁入祠堂,配享香火祭祀。 那么话说回来,现在的陈氏祠堂内,那些先人祖宗们与前来认祖归宗的旁系子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相当疏远的了,最近的也会相隔开四五代之间。 因此,想要获得它们的认可,谈何容易? 反正前面两天中,被安排来滴血认祖的人数以百计,可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意料中事。 如果认祖归宗那么简单,上半村早人满为患了。 ……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回家等待消息即可。” 负责主持的族老一脸褶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人不敢逗留,井然有序地排队走出去。 回到下半村,陈留山如释重负,这才敢抬起衣袖来擦脸上的汗,忍不住问:“老三,你说那面具是不是宝物,可以与老祖宗们沟通,从而辨认涂抹在上面的血脉?” “可以这么说。” “哦,那真是神异。” 陈留山不禁感慨道,左右瞧了眼:“今儿感觉人多了,不像前几天那般冷清。” 陈稚平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渭斌少爷和公主殿下他们昨天出庄,上山去了。” “这个时候上山?” “据说是要去斩蛇妖,这下好了,有他们出手,定然马到功成,为咱们除害。” 陈留白:“……” 发现这些人对大蛇的兴趣真是大,前赴后继的。 当然不是为了除害,主要还是盯上了那一身可能达到血食品质的好肉。 这等好肉,对于武者,特别是对于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武者,具备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别看陈渭斌打通了两三百穴道,其中有多少大穴,要穴,值得商榷,可能大部分都是次要的穴位,那含金量就大不同了。 为了积攒气血,必须吃上血食,而且要多吃。 即使拜入白帝城学剑,即使与公主同门,但血食也不容易获得。 况且对于猎蛇斩妖的事,赵氏公主也颇感兴趣,于是一同上山搜寻。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某人已捷足先登,吃了个痛快。 那大蛇,再也找不到的了。 陈留白自不会主动出来告知此事,只冷眼相看,当是看个乐子。 回到家,家里陈母已经生火炖好一锅鸡汤了,说他们两兄弟滴血认祖,伤了元气,要及时补回来才行。 父母辈的观念认知,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 到了暮晚时分,忙活一天后,收集起来的鬼神面具堆积如山。 依照程序,由专人搬运,全部抬进祠堂内部,再摆放在神台之前,就像是香火祭品一般,表示给先人祖宗们过目的意思,看有没有瞧得上的。 神台宽大,后方则是一座靠墙而建的高大神龛。 这神龛总共分了九层高低,上窄下宽,层次森然。 每一层上,都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暗红色的神主牌,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令人油然而生敬畏。 由于各层的位置大小不一,下层的神主牌数量会多得多,越往上,则越少。 最顶端的那一层,只摆放了一块宽厚的神主牌。 神龛四周,依照某种规律点燃着九支蜡烛。 烛火明亮,照出光华。 祠堂重地,日常自有专人负责打理,以及看守,等同于庙祝之类。 依照族规,相关负责人属于轮换制的,每年都不同人。 今年,恰好轮到了七房的族老:老七。 他命令两名壮丁把众多面具摆好,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今天的结果,和前两天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走过场而已。 先人托梦,说陈氏大兴,有贵人横空出世。 那还用猜的,定然是应在自家的斌儿身上,其他的人,拿什么来争? 天黑了,到了固定上香的时辰。 老七拿好香火纸钱等,开始进行拜祭。 元宝盆内,火光焚烧,烟气缭绕。 蓦然起了风。 这风来得古怪,祠堂内部,不设窗户,只得一扇进出的门,而且经过特殊的设计,极少说有风吹得进来的。 被那风一吹,老七遍体生寒,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呜呜呜! 竟席卷起一种风声,如歌如泣,似乎有人在哽咽悲鸣。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火烟雾气渐渐凝聚到了一起,其中影影绰绰,说不出的诡谲。 老七看着,惊疑不定:这般情形,难道是先人祖宗们显灵了? 呼的! 那股凝聚起来的烟雾猛地冲下来,扑向其中一块鬼神面具。 然而刚刚覆盖上去,变故再生。 如同受到了某种猝不及防的反噬,烟雾砰然爆开,本来隐藏在里面的诸多怪影四分五裂,发出凄厉的哀嚎。 砰砰砰! 却是神龛上的好些神主牌受到莫名的震动,不由自主地砸落下来。 有的裂了、有的断了、有的直接碎掉…… “这,这是?” 老七心神俱震,张口喷出口鲜血,倒地晕了过去。 42:族长,出事了 (新的一周,第一天,亟需火力支援!) 入夜的深山,深沉如海,山风呼呼地刮着,林木响动,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叫声。 背风的一处山坡被清理了出来,烧起数堆熊熊篝火,火上烤着狩猎到的兽肉,脂肪流油,香味四溢。 甲士成群,整齐有致地围聚在篝火边上,他们一声不发,沉默肃静,显得军纪严明。 上首的那堆篝火旁,只坐着三人。 以公主赵格儿为首,陈渭斌与师兄侯华年分列左右。 赵格儿的心情明显不好,沉着一张俏脸。 上山三天了,搜寻了数座山峰,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大蛇的行踪,只射杀了一头老虎,以及其他猛兽若干。 这些猎物的血肉可归纳入“精食”范畴,如果是江湖上的那些武者,有此收获,肯定会感到心满意足。 可他们是白帝城的弟子,基本都打通了两三百穴位的“半步先天”,各有出身,就不怎么看得上精食级别的东西了。 况且,这趟上山,目标就是大蛇。 毫无发现,心情怎会好得起来? 侯华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撩拨着火堆,疑问道:“渭斌,那大蛇究竟是不是真得存在的?” 陈渭斌回答:“应该无误……况且,你也看过那条蛇蜕了,如此长大之物,可见原身的尺寸,很大的几率已成妖。” “但为何找不着?按理说,这等开窍生灵,都有着很强烈的领域观念,绝不允许外人入侵。” “根据峡谷的情况,我认为,它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侯华年一怔:“离开了?” 随即想明白过来。 人也好,妖也罢,随着晋级进化,对周围的环境要求便会水涨船高。 正如穷人住旧屋,当发达有钱了,就得搬进大房子去。 他不禁纳闷地道:“你不早说?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陈渭斌苦笑道:“我事先也不知道呀。” 赵格儿开口了:“咱们明天便下山回去,渭斌师兄,你家的礼祀大祭,后天就要举行了吧。” “是的。” “到时候,那柄镇族神剑会不会拿出来亮个相?” 听到这话,陈渭斌脸色一紧:“不出意外的话,族长应该会拿来坐镇。”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渭斌师兄,你能否跟族长说声,让他把剑给我瞧瞧,我就看下,绝不会弄坏的。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自己开口,就显得唐突,有以权压人的意思了。这不大好。” 侯华年帮腔道:“渭斌,师妹只是拿来看一下,你不会那么小气,逆她的意吧?” 陈渭斌吐口气:“好的,下山后,我会找族长说……” 顿一顿:“但如果族长不允,还请师妹大量,不要与他老人家为难。” 赵格儿甜甜一笑:“那是当然。” 侯华年嘴一撇:“渭斌,伱说这话可就不妥,把师妹看成是什么人了?师妹出身王室,什么宝贝没把玩过?她只是对那镇族神剑好奇,想要瞧瞧而已。依我看,一介乡下氏族,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赵格儿道:“侯师兄,咱们是客,怎能如此说话?” 侯华年一摊手:“渭斌请见谅,你知道我说话一向这般楞直的。” 陈渭斌笑了笑:“无妨,其实我也觉得所谓‘神剑’,不过是说着好听,用来吓唬人的。” 心里已然懊悔,不该为了炫耀,在同门面前提及关于“镇族神剑”的事。 但没办法,拜入白帝城后,无论天赋悟性,还是出身家境,比起别人,他都颇为不如,能拿出来说的,也就那么两三样事物了。 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与同门交上朋友,不愿意被人瞧不起…… …… 今晚的天气阴沉,月亮被云层遮掩,显得晦暗不明。 风颇大,呼呼地吹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家集,上半村。 族长陈甲公虽然早早准备歇息,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作为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睡眠一向甚好,基本都是合眼即睡。 但近几天来,到了晚上,却频频失眠了。 一来是为了操心宗族的礼祀大祭。 这是大事,事关全族上下的发展兴亡,必须举办得妥妥当当,不能出任何纰漏; 二来却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大驾光临。 自建庄以来,陈家集就没接待过如此身份的贵客,五品官员,就到顶了。 可现在…… 况且那不单只是个公主,还是白帝城的弟子,双重身份,更显尊贵。 所以这些时日,真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出了问题,那就完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赵格儿不是君王,但是君王的女儿,同样不能怠慢得罪了。 除此之外,陈甲公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这种对未知的揣测不透、裹挟着某些畏惧,混杂到一起,让人坐立不安。 睡不着,干脆起身,掌一盏灯,来到一间特制的密室里。 密室四四方方,正中摆放一张供桌,桌上贡品丰富。 但没有神龛,也没有神像神主牌那些。 供奉的,却是一方形状有些古怪的匣子。 此谓“剑囊”,其实也算是剑匣。 匣子不知用什么木料打造而成,已经显得陈旧,色泽暗哑,棱角处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痕迹。 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出彩之处。 陈甲公满是皱纹的手,抚摸上剑囊,心中的悸动稍稍平复下来。 随后又敬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佑吾陈氏大兴,香火绵延不绝……” 祷告完毕,这才走了出去,心想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后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还有好多的事等着做。 砰砰砰! 猛地外面传来大力的拍门声:“族长!族长快开门!” “族长,出事了……” 呼喊声嘈杂,乱成一团。 陈甲公内心一惊,急忙披衣出来。 早有家人打开门栓,把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一大群人,不少人手中拿着火把,簇拥着数位族老,四叔公赫然在列。 “出了甚事?” 陈甲公来到院中,沉声问道。 “是祠堂,祠堂那边出事了。” 四叔公焦急地喊道,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什么?” 陈甲公大惊失色,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夜空不见半点星月,一团团的云气,凝聚变幻成各种诡谲怪异的形态。 众多云气低垂,仿佛就在头顶上,伸手可及。 夜风呜呜,在风中似乎有人在呼喊: “陈留白……” 43:请神剑(求收藏追读) 如果有人从高处看,可以看到整个陈家集正被大团大团青灰色的雾气给弥漫笼罩住了。 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许多的“人”。 这些人明显不正常的,形体畸形而狰狞,变化莫测。 “呜呜呜!” 不似风声,更像是有一群人在哽咽哭泣,哀怨而凄厉。 “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有人在哭。” “是谁死了吗?” 在庄上,习惯早睡的陈氏族人们纷纷惊醒,先是疑惑,继而害怕,急忙躲进被窝里。 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但很快被大人给捂住了嘴巴,生怕哭声会招惹到不详来。 人们心中,无不惊惧莫名:发生了什么事? 此际,就连养着的看家狗,一条条都感受到了大可怖的降临,钻洞的钻洞,躲窝的躲窝,一声不敢叫…… …… 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众人进入宅院内,赶紧把大门给堵上了,一个个神情紧张而不安,有冷汗流了下来。 四叔公不停地擦着汗:“族长,你赶快拿個主意,该如何是好?” 陈甲公苦笑道:“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能拿什么主意?公主殿下……哦,她与渭斌等人上了山,至今未归。” 心想如果此时他们在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四叔公一跺脚,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长呢?王道长不是住在你这里?” 陈甲公一拍手:“对,快请道长来。” “咳,贫道在此!” 本来想找个机会溜出去的王道长干咳一声,迈步而出,一手拿拂尘,一手持铜铃,一副高人风范。 在他身后,道童阿狄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看到他的出现,陈甲公不禁松了口气:“道长,有你在就好了。你快说说,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王道长心里其实慌得很,但在这个场合下,却不能露怯:“这般情形,多半是宗祠那边出了变故,使得你们的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闻言,以陈甲公为首的众人不禁傻了眼,面面相觑: 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 之前先人祖宗显灵,主要是通过托梦的方式。 那梦中场景可是非常安详,十分温和的,跟现在鬼哭神嚎的状况截然不同。 王道长长叹一声:“陈族长,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陈甲公忙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该讲的?” 王道长仰头观天:“贫道曾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到天地动荡不安,定然有大劫生。故而有众多妖邪鬼怪应劫而生,为祸人间。” 这番言语,当日他也曾在高希胜等武者面前说过。 陈甲公疑问:“所以呢?” 王道长吞吞吐吐地道:“贫道猜测,你们的列祖列宗,有可能是受到了相关蛊惑,而导致失控,变成了这般样子。” 潜台词就是“那些先人祖宗已然变异”,或者直接说,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先人祖宗们了。 陈甲公不是笨人,一对老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王道长看,神色蓦然变得极为难看。 其实说出那话时,王道长就开始后悔了:对于堂堂氏族而言,先人祖宗的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绝非一个名分那么简单,更代表着宗法、秩序、阶层等等。 这可是根基性的东西,一旦动摇,整个氏族都会摇摇欲坠,从而四分五裂,甚至最终崩塌。 但没办法,情况凶险,王道长认为该说实话。 其实类似的案例,他可是经历过好几回了:阴人问路、尸傀还魂、就说去年在东照坡草庐的判官神像,也是差不多的性质。 鬼神之道,可以通过香火祭祀而凝聚出灵性,也可以因为别的变故而生出邪性。 灵性成神,邪性入魔。 一神一魔,背道而驰,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 王道长不知道陈氏宗祠出了什么问题,可看当前景象,就绝对不是显灵该有的情形,更像是邪祟夜行,充满了恶意。 陈甲公瞪着他,倒没有发作,沉着脸问:“那依伱之意,该如何解决?” 王道长苦笑道:“事到如今,贫道修为低微,恐怕难以着手。”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及时抽身离开,不再趟这场浑水了。 况且,庄上还有那个人呢。 刚才呼号中,便隐约听到在叫对方的名字。 难不成,此事与陈留白有关? 这样的话,更要尽早脱身,免受池鱼之祸。 陈甲公脸色难看:“道长,你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了?” 王道长忙道:“陈老,能帮得上忙的,贫道自会出手,可事态演变,已然失控,请恕我无能为力了。再说了,贫道这番来,主要是帮忙布置法事,可没有说要镇压邪祸的。” 四叔公冷哼一声:“王道长,你倒摘得干净。既然你负责张罗礼祀大祭,可如今出了意外,一个‘失察’之责,怎么都说不过去。” 王道长不再辩驳,反正决心已定,大不了放弃谈好的酬劳。他行走江湖多年,屹立不倒,就是识得时务,懂得进退。 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指望不上了,陈甲公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回屋。 四叔公连忙追上来:“族长,你去哪里?” 陈甲公一字字道:“当今之计,唯有一法:请神剑!” 看着那张沟壑遍布,斑点灰褐的苍老面容,四叔公心里莫名一跳,竟感受到了几分狰狞之意…… …… 泥守巷,一片静寂。 青灰色的雾气冲刷过来了,如同泛滥的洪水,裹挟着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陈留白并没有睡,正在入定运功,他突有所感,立刻睁开眼睛,走出房去。 很快,二老和哥嫂都被惊醒了,赶紧跑出来,就见到堂上点燃了一盏油灯。 陈留白就坐在灯下,面色沉静无波。 “三儿,出什么事了?” “老三,外面怎么啦?” 就在此时,外面风声呜咽,有一把凄厉的声音在喊道:“陈留白……” 听到这古怪瘆人的喊声,陈父他们的脸色骇然大变,顿时失去了血色。 陈留白站起来,笑了笑:“没事的,我出去一趟,你们留在家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迈步来到门口,再度回头:“记住,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回答!” 身子一纵,跳入了深沉的夜里。 44:叫魂(呼叫收藏追读支持) 青灰色的雾气来势汹汹,如同浪潮,凶猛地冲向那座毫不起眼的房屋。 然而刚来到跟前,有剑意激发。 嗤嗤嗤! 锋锐的切割穿透声不绝于耳。 “呜呜呜!” 凄惨的哭嚎声更大了,雾气又如浪潮般退去,退出了数丈远,停顿在那儿,徘徊不去。 但见那房屋门口、窗户、屋檐等处,有一缕缕的光芒闪现,熠熠不灭。 远看上去,好像一道道细微的剑锋。 剑锋依附在桃符、风狮兽、辟邪雕刻之上,共同组成了一座剑阵。 这个,正是过年之际,陈留白使用从山上带下来的老材料进行打造,亲手琢磨而出的手笔,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下一刻,陈留白的身形出现在院子中,手持断剑,昂然而立。 这般时候,夜空没有星辰,他的眸子,便是星辰。 忽然很想喝酒。 可惜葫芦里的酒早被喝光了。 那葫芦,那酒,再加上壶天袋,俱是一人相赠。 面对这无边黑夜,汹涌雾气,陈留白开始思念酒的味道,思念那人的样子…… “陈留白!” “陈留白!” “陈留白!” 在霎那间,一声声怪异的呼喊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响彻整座陈家集。 这些呼喊声中,蕴含着丰富而迥异的情感意味: 有雀跃、有渴望、有怨恨、有贪婪、有畏惧…… 庄上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他们的感受又是不同:鬼哭神嚎,犹如厉鬼在追魂索命,叫人心惊胆颤。 那么,那个陈留白究竟做了什么?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众人拥挤在一起。 当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四叔公脸色煞白,实在没想到今晚的变故,竟是与陈留白有关。 对于这位聪颖过人的远房子侄,他一向青睐有加,并寄予厚望。 哪怕陈留白自毁前程,离家出走十年,如今回来,四叔公依然认为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机会卷土重来。 只是,那些“先人祖宗们”不断地喊着“陈留白”的名字,算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之下,四叔公会觉得这是祖宗显灵,选中了陈留白,要其认祖归宗。 但当前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叫魂!这是在叫魂!” 一旁的王道长大声说道。 四叔公疑问:“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在给陈留白招魂?” “不是招魂,而是叫魂,两者可不同样。” 王道长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有时候招魂可以称作‘叫魂’,可在特定场景中,‘叫魂’的含义,是要把一個人的魂魄给叫走,跟着它们走。” “去哪里?” 四叔公下意识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很蠢的问题。 顿时觉得心乱如麻。 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不可想象。 暗暗揣测,难道他们之前对先人显灵托梦的内容解读出现了误差? 问题是,如果认祖归宗要去阴曹地府的话,谁干呀! 这般事情,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王道长心情颇为忐忑,他算是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可也未曾遭遇过如此大阵仗,不禁担心陈留白能否扛得住,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叫了魂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人的魂儿与身体关系密切,相辅相成,除非修炼到了高深的境界,才能阴神出窍。 然而不管怎么说,主动出窍,与被动叫走,完全是两码事,置身的处境也截然不同。 当魂魄被叫走,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很快会沦为孤魂野鬼,并最终消亡。 陈留白虽然是高人,有着不俗的本事手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仙家。 如今以寡敌众,面对的状况相当不利。 担心归担心,王道长却帮不上忙,要不是摸不清外面的环境,他早施展术法,直接出去,逃之夭夭了。 是的,他也会法术。 只得一门,有个名堂,唤作《穿墙术》,一直秘而不宣,视作压箱子的本事手段。 想当年,在因缘际遇之下,他登山拜师,最后当了个外门弟子,负责操持各种生活杂务,砍柴、挑水、扫地、做饭…… 整整十年。 最后终是熬不住了,自认修仙无望,灰溜溜地下了山。 不过仗着这些年的阅历见识,回到凡俗红尘后,穿上道袍,摇身一变,成为“高人”王道长。 随着名气渐大,收入开始丰厚,于是开了道观,并且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来。 但他有自知之明,真要遇上了硬茬,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比如现在。 只是外面风谲云诡,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留在宅院内安全些。 登登登! 沉重的脚步声,陈甲公出来了,似乎是不堪重负,走得很慢。 他双手恭敬端正地捧着一方事物,正是那古朴的剑囊。 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目光。 在陈氏宗族,镇族神剑的存在并非秘密,特别是上半村的嫡系各房,基本都有所了解,也曾见过。 不过那属于窥视,距离都比较远,剑囊高高在上地摆在神台上,不可触碰。 如今靠得近了,众人下意识地围过来,心里认为:自己与神剑越近,就越安全。 人群中,王道长睁大了眼睛,要把剑囊看个仔细,看出个端倪来。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始终瞧不出什么门道。 是个样子货吗? 而或,是自己眼力不够,所以看不出来? 陈甲公走出来,本想用双手把剑囊举起,猛地发现剑囊变得颇为沉重,而且越来越重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块石头。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王道长大声喊道:“陈老,快放手!” 砰! 并非是陈甲公主动放手,而是把持不住,剑囊直接坠落在地,发生重重的声响。 轰! 整个地面,竟似乎被震得晃了晃,仿若地龙降临。 咯咯咯! 怪异得让人牙酸的绞动声,似乎是某处机关被打开了。 这声响,正是源自地面上的剑囊。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这是人们在面对未知变故时的本能反应。 呼呼呼! 院落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尘土飞扬,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得开来。 这风不但大,而且有一种阴寒之意,吹到身上,毛骨悚然。 “陈留白……” 飘忽而诡谲的呼喊,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的。 但这一次,是古旧的剑囊在叫魂! 45:陈留白在此 (从善如流,写多点……) 外面的“先人祖宗们”在叫魂,宅院内的剑囊也在叫魂。 整件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恢诡谲怪…… 王道长猛地想到:这剑囊本身,就是陈氏的先人祖宗留下的。 难不成,留下的并不是剑,而是别的东西? 与妖邪打过交道,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常常会混在一起,难以分得清楚。 所以看待事物,王道长总会持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做阴谋论。 越想越感觉是这么回事。 “陈留白……” 瘆人的叫魂声中,剑囊蓦然打开,飞出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高大而狰狞。 它往前一扑,扑进举着火把的壮丁人群中,如同饿虎入羊群。 “啊!” “鬼呀!” “快跑……” 众人大骇,作鸟兽散,然而大门紧闭着,仓促间哪里打得开? 只要被青灰身影扑到身上的,很快就传出“嘎叽嘎叽”的嚼咬声,然后那人便倒了下去,身体变得干瘪,骨瘦如柴。 而每猎杀一人,那道青灰身影就会凝实一点。 “果然是邪祟为祸,吸人气血……” 感受到充盈着整座宅院的浓浓恶意,王道长手足冰凉,生不出半点对抗之心,他冲着自家道童大喊:“阿狄,快跑!” 自己则迈开大步,直接往边上高大的院墙冲去。 他会武功,也懂些轻功,但不算高明,反正跳不过这么高的墙。 不过这一次,也并不需要。 皆因王道长有压箱子的术法手段:“穿……” 砰! 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高墙青砖上,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仰面便倒。 道童阿狄看见,先是一愣,不明所以,不过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倒没多想,快步赶上,一把抱起道长,口中“嗬嗬”低吼,沉腰挺肩,仿佛一头蛮牛。 轰! 竟生生把院墙撞破一大块,跨步出去,落荒而逃。 宅院中的其他人想要跟着逃跑,却已来不及,被青灰怪影扑上,很快倒在地上。 很明显,汲取了数人的气血后,青灰怪影变得越发迅猛了。 不过它只袭杀青壮,对于那些族老则不予理会。 当人上了年纪,垂垂老矣,浑身气血衰竭、浑浊、便入不得眼了。 人会挑食,妖邪亦然。 陈甲公瘫倒在地,双目失神,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万万没想到,请出的不是镇族神剑,而是索命的厉鬼。 四叔公几个族老则躲在角落处,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发生如斯变故,他们毫无抵御之力,只能听天由命。 …… 却说王道长撞的那一下虽然不轻,额头都肿起老大一个包了,但他毕竟非常人,醒得很快,暗道一声“惭愧”。 对于修为低微的人来说,术法施展失败,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在先前院子里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总算能保住几分颜面。 他躺在道童宽厚的怀里,定一定神,干咳一声:“阿狄,咱们去陈公子那求救。” “好。” 阿狄认得路,大步流星。 王道长探出头来,观望四周状况,发现青灰色的雾气在不断消散。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叫魂声都平息了下来,显得颇为沉寂。 这番变化,明显是好的。 “莫非是陈公子出手了?” 王道长只能想到这么一個可能性。 一会之后,来到陈留白家的外面。 王道长连忙叫阿狄放下自己,举步欲行,忽而想到了什么,赶紧把发髻拆开,让头发披散下来,以掩盖住额头肿包的狼狈。 正待上前敲门。 唰的!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 猝不及防之下,王道长被吓得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阿狄及时伸手。 于是乎,他又倒进了自家道童的怀里来了。 这般姿势,颇为不雅。 不过王道长也顾不上那些了,他看清楚凭空出现的身影,可不就是陈留白吗? 回想刚才对方出现的方式,竟似乎是从院墙那里直接出来的。 《穿墙术》? 正宗而高明的《穿墙术》? 难不成,自己与陈公子还是师出同门? 想到这,王道长一颗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不过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当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当了十年杂役而已。后来开道观,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只算是擦边,沾沾名头,糊弄些凡俗外行可以,要是拿到陈留白面前说事,可就贻笑大方了。 连忙上前见礼,扼要地把发生在陈甲公宅院里的事说了,着重描述关于剑囊的变故。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听完,陈留白猛地一个跨步。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 这是遁法? 王道长瞧得双眼发直,再一眨眼,已经看不到陈留白的影踪。 阿狄问:“观主,咱们现在去哪?” 王道长左顾右盼,见夜色深沉,偌大村庄一片死寂,他想了想:“哪都不去,就留在这里,替陈公子看家守门。” 他本来想跟着陈留白去的,要知道在这般环境之下,跟随在真正的高人身边,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可转念一想,当双方厮杀起来,自己跟去了,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到时候,陈留白不一定会顾着他,反而拖了后腿。 既然如此,不如留在外面。 而此际,庄上最为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陈留白的家。 前时王道长就发现了,此地房屋布置有剑阵,具备玄妙,能斩杀邪祟。 他本来拥有的拿手法具,桃木剑金钱剑等,却在对付判官神像时损坏了,至今不得补充,所以心底发虚,着实没有多少底气。 因此不能在外面乱走,就地歇息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王道长可不敢上前敲门,进入屋内去躲。 如果因此而打扰惊吓到陈留白的家人,那岂不是坏事了? 于是席地而坐,从怀里拿出两瓶药来,让阿狄帮忙敷上:“哎呦,你轻点……” 屋内,灯火昏黄。 陈父陈母,以及陈留山两口子坐在一起,一个个脸色惊惶,手心里都捏出了大把的汗。 他们不知道今晚庄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巨大的不详。 紧张而恐惧。 好在陈留白的镇定淡然,给予了诸人一份安宁。 在目送陈留白出去之时,他们忽然觉得:陈留白真得变了,变得陌生而遥远,有一种说不出的飘忽感。 与此同时,又感到了担心,生怕他会出现危险,甚至遭遇不测。 作为家中长子,陈留山握住媳妇的手,沉声道:“爹,娘,老三是有本事的人,他既然敢出去,就是有足够的信心。” 听到这话,二老稍稍安心,再想到陈留白这些年的独来独往,不知遭遇多少事情,始终安然无恙。 这就是一种本事的表现。 虽然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本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缓慢而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陈杨氏忽道:“阿山,你听,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陈留山便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听到了些动静,但他谨记弟弟的嘱咐,语气坚定地道:“不管什么动静,咱们都不要理会,一切等老三回来再说。”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地面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骸。 这些人都是宗族的壮丁,也称为“乡兵”,日常吃肉,训练有素,具备一定的武力。 如果遇到山贼流寇,他们会出列迎战杀敌,颇为骁勇。 可在今晚上,面对那道诡异的青灰怪影,一众壮丁几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被汲取了浑身气血,然后死于非命。 陈甲公瘫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既惊惧痛心,又无能为力,忍不住痛哭出声,老泪纵横: 不是说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带领宗族发展壮大的吗? 怎会这样? 苍天不公,何其残忍? 吞噬了众多气血后,那道青灰怪影的形体渐渐凝实,形成了一定的轮廓。 看上去更像一个人了。 只是看真切些,轮廓之内,一张张面容层叠在一起。 那些面容,苍老而阴森,说不出的可怖与恶心。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组合起来的“非人”。 所以说,这就是宗族的先人祖宗们? 不,不可能! 是了,一定是邪祟为祸,是它们雀占鸠巢,霸占了先人祖宗的灵位,冒充行事。 那非人转动着诡谲的头颅,看看角落处的几个族老,再看向陈甲公:“白云苍狗,青黄不接,族中的血脉竟凋零如斯。” 这声音苍凉而冷漠。 陈甲公颤抖着声音:“你,你究竟是什么?” “杀了!全杀了,把他们的气血全部汲取,才能重塑血脉,再显辉煌!” 突兀的尖叫声,与刚才的语调截然不同。 “都是些劣品气血,食之无味……” 又一个不同的声调。 听得出来,这非人内部并不统一,状态颇不稳定,好像是人格分裂一般,各说各话,显得混乱。 “陈留白,我们去找他,他的血最好……” “陈留白!” “陈留白!” 叫魂声再起。 鼓噪而兴奋,充满了某种难以压抑得住的饥渴。 唰的! 一道飘逸的身影呼啸而至,轰然落在院落中:“陈留白在此!” 46:真相 “陈留白在此!” 清喝声中,再没有多余的言语,剑光如电,狠狠地撞进那具宽大畸形的非人轮廓中。 对付妖邪,除了道法神通、法器符箓这些之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通过气血打击。 这也是武者最大的凭仗手段。 当然,如果修炼不够,血气不足,自然克制不了妖邪,反会沦为血食。 像那些壮丁乡兵,便是如此。 但现在陈留白出手,顿时不同。 《纯阳剑诀》,重点正在“纯阳”二字,对于使用者的气血要求甚高,最后凝聚纯阳,才算圆满大成。 陈留白所学,只得半部,主要在剑式之上,属于凡俗武学,但用作攻伐杀戮,正是得心应手。 剑光挥洒,其中依附着浓烈的元炁气血,所到之处,立刻如滚汤泼雪,杀得一片鬼哭神嚎: “可恶!这剑法……”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要怕,吃了他……” 嘶吼声、尖叫声、怒喝声,混合在一起。 巨大的青灰怪影猛然分裂开来,化作一道道狰狞的身形,不断地冲上来,把陈留白团团围住,要把他撕咬吞噬掉。 刹那间,整个宅院鬼影重重,阴风阵阵。 “族长,快走!” 四叔公等几位族老回过神来,赶紧把陈甲公搀扶起,然后往正屋里退去。 回到屋内,一个个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座宅子,当然住在其他家人,只是发生了这般变故,都被惊吓得不行,全部畏缩躲了起来,哪敢冒头? 四叔公忍不住凑到窗棂边上,睁大眼睛往外看,可惜一片晦暗,加上凄厉的呼喊声,吵得耳朵胀痛,很难集中精神。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陈甲公猛地站起来:“老四,你说说,那陈留白究竟是谁?” 其毕竟为一族之长,见过不少风浪的,不至于一下子便被击倒了。 四叔公一怔:“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甲公长叹口气:“你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关于陈留白的一切,他还可能是以前的陈留白吗?” 四叔公沉吟道:“其离家出走,十年后归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甚事。族长,你说那求道修仙,会不会是确有其事?” 陈甲公一张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一会才慢慢道:“如果他能斩杀邪祟,挽救全族于危难,那就是真得。” 对于凡俗而言,修仙之事太过于遥远,可以说是虚无缥缈。 陈甲公无从了解判断,只能唯结果论。 四叔公默然,倒是认可这個道理。 不管如何,经历过今晚的事,全族上下,对于陈留白的认识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便说现在,在四叔公心目中,这位文质彬彬的子侄形象已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但是,长夜漫漫,邪祟为祸,祸在旦夕,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此际院落中的战斗却已分出了胜负。 学会五行遁法的陈留白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对方即使为鬼神,也难以挨得近身; 而只差两处穴道就能达成大周天的经脉运行,那元炁气血更是雄浑非常,源源不断。 再加上凌厉无匹的剑诀。 每一次剑光之下,都有一道诡影被斩成雾气消散。 最后数团诡影急忙窜回剑囊中,嗖的,竟飞掠而去。 “想逃?” 陈留白施展遁法,紧追不舍。 一逃一追,很快来到一座方方正正的屋子门外。 槐树树影婆娑,树上挂着的宝牒灵符摇动不已。 这里,正是宗族的祠堂。 四下静寂,悄无声息,负责守祠堂的族老老七晕倒后被人发现,救了回去。 后来发生一连串的诡谲,人都跑光了。 陈留白落地,迈步走进去。 祠堂内部的蜡烛仍是亮着的,看样子,差不多烧到根部,支持不了多久。 原本高大庄重的神龛已是一片狼藉,上面整齐摆放的一面面神主牌,此刻掉落了将近一半,摔在地上,或裂开、或断折,甚至还有破碎的…… 剑囊飞进来,最后落在神台上,随即有诡影不断地飘荡而出,像是大鱼吐出的气泡。 它们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神主牌。 但不知怎地,竟有一种找不到家门的感觉,乱成一团。 到了最后,却又有一道身影慢吞吞地从剑囊内站起。 此道身影不同寻常,四肢具备,五官齐全,只是稍显臃肿,比例明显不对。 其现身后,蓦然伸出左手,一手抓住一道飘荡的诡影,然后揉成一团,再塞进自己的嘴里,嘎叽嘎叽地嚼吃起来。 吃了一个,再度伸手,又吃一个…… 如同吃糖果点心。 “别吃了,你吃不了它们的。” 陈留白走进来,朗声说道。 那“人”霍然抬头,露出茫然的神态:“你是谁?” “应该是我问:伱是谁?” “我是谁?” 那“人”呢喃地道,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摇曳不定:“我想不起来了……” “我来帮帮你。” 陈留白踏前一步,手中捻出一张黄符,法念贯注,激发出去。 黄符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砰的燃烧起来。 “啊!” 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奋力挣扎,想要把身上的符火给扑灭了。 然而没用,那火越烧越旺,很快烧遍全身。 奇怪的是,它反而不动了,任由火烧着。 陈留白全神贯注地盯着,莫名有些紧张,不由握紧手中断剑,一副随时会出剑的样子。 “唉,原来如此……天机误我!” 火团中传出一声叹息,充满了惆怅与悲凉,随即一只手探出,往身上拍了拍,那火登时熄灭。 显露出的景象已大不一样,赫然是一道虚影。 纵然为虚影,却看得更清楚,正是一个满脸虬须的中年人形象。 他身材魁梧,穿麻布,蹬草鞋,形容落拓不羁,背负一方剑囊,正是摆放在神台上的那具。 看起来,就是一名浪迹江湖的剑客。 陈留白立刻联想到关于“镇族神剑”的来历,以及那名出海求道的“先人祖宗”。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和事了。 没想到,现在竟以这么一种方式见到。 虚影,乃是对方留下的一道神念。 其被符火煅烧,烧去了缠绕在身的各种妄想杂念,终于恢复清明。 此道留在剑囊内的神念,本来是纯粹的,肩负着守护陈氏宗族安危的责任,但当月魔降临后,天地动荡不安,很多东西都变了。 人心会受到蛊惑,鬼神意念也不例外。 这种侵蚀和腐化,无声无息地濡染开来,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影响。 妖邪出世,为祸人间;鬼神复苏,邪性迸发…… 陈氏祠堂内供奉的“先人祖宗”,有个别的,悄然变异。 这就发生了在入冬后,陈家集附近有诡影出没的情况,刚开始复苏的它们,想要进食气血。 好在那时,剑囊内的神念及时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执行职责,将复苏变异的“先人祖宗”镇杀。 所以诡影事件很快得到平息,并未酿造出祸事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神念在镇杀对方的过程中,竟沾染了邪性,然后自己也慢慢发生了异化…… 最终变成了这般模样。 正应了那句:屠龙者,最后成为了恶龙! 它贪婪而野心勃勃,想要吞噬宗族中的优秀血脉,从而取而代之,夺舍还魂,成为新的“人”。 于是乎,有了托梦显灵之事; 继而有了发现陈留白的血脉后,汹涌而出,咆哮叫魂的事…… 整个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颇为曲折离奇,其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态发展。 便是陈留白回乡后,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长期住在庄外的草庐,又到山上闭关苦修,而忽视了族中的境况。 直到今晚出手,斩杀了不少变异的“先人祖宗”,等于给剑囊神念减轻了负担,帮助它清醒过来: 神念虚影慨叹道:“吾生邪念,沉沦其中,险些铸成大错,幸亏有你。没想到,百年之后,氏族中能出你这般后起之秀,吾心甚慰。” 陈留白持剑而立,静静听着。 “想当年,我出海求仙,把剑囊留于宗族,而在另一个地方埋下了一柄剑胚,要借助地势水流,进行温养。至今已三百年光阴,料想应该养成了……” “吾养此剑,正是为了宗族后人。正好将那剑相赠与你,你且去挖出来,再收入剑囊中,配成一对。不过神剑能否认主,就看你本事如何。” 听到这些秘辛往事,陈留白心里猛地一跳:原来陈氏祖上,真得曾阔绰过,出过厉害的人物。 综合各种情形,这位大胡子先人,绝非简单的江湖剑客,而是接近于剑仙般的存在。 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你后来可求道修仙成功了?” “我不是我,后来的事,哪里知道?” 神念虚影的回答有点玄乎拗口,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神念与真身分开,形同独立,之所以能长存,剑囊的温养必不可少。 由此可知,那更是一件宝物。 “持身百年,而晚节不保,无颜以对。罢了罢了,某去也。” 说着,迈步走出,每走一步,虚影便黯淡一分,走出七步后,整个身形扑地而灭,再不复存在。 47:养剑百年,风云出水 神念虚影扑地而灭,留下宗族祠堂这个烂摊子。 陈留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方面是犯下过错,导致族人枉死,无颜以对,再谈不上守护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完成了传承,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陈留白来收拾处理。 陈留白念念有词:“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这是《太上救苦经》,常用来超度怨魂亡灵。 随着诵经,屋内游荡的那些诡影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依次排列着,露出一张张苍老的面容。 众多的“先人祖宗们”不约而同地朝着陈留白做礼,随即化为袅袅轻烟,化作无形。 它们本不该复苏,复苏过来后,也已面目全非。 通过祈求叫魂,把它们叫出来的话,只会带来祸害,而非福泽。 做完这些,陈留白抓起剑囊,纵身一跃,离开了祠堂。 浓黑苍茫的夜色中,他如同一只矫健的鸟。 其实并没有真正地腾空飞翔,只是施展遁法,看起来像是飞的。 穿过街巷,穿过密密麻麻的房屋,再穿过高大的坞堡箭楼…… 最后,出现在七星石拱桥上。 时至现在,陈留白终于确定,这座桥下,果然是藏着宝物的。 这就解释了为何对于此地总是念念不忘的一个原因。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如此敏锐的感受触觉,是天生的呢?还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终究是件好事,毕竟比别人更容易地发现宝物的存在…… 四下并不静寂,虫鸣啾啾,更有蛙叫;当夜风吹拂,倒有一种清爽之意。 今晚庄上的变故已然得到平息,并没有波及影响到外面来。 在桥面上,陈留白席地而坐,剑囊横放于身前。他咬破中指,滴血其上,随即催动法念。 开启该剑囊机关的前置条件有两项:一为血脉认可;一为修炼出法念; 传承这么多年来,宗族中血脉要求倒有符合的,但都卡在法念之上,导致剑囊无人能够打开。 武道修炼,先打熬气血,打通周身经脉穴位,可以运转周天功了,再把气血转化为元炁,这才能凝聚出法念来。 在江湖上,常把元炁气血混合着说,实则不是一回事。只是武者不懂其中门道,就没那么讲究。 陈留白所学法门不同寻常,起点甚高,运转小周天功,即掌握了法念。 在这一点上,要远超过标准意义上的先天宗师。 “嘎扎嘎扎!” 在法念的驱使之下,剑囊内部发出异响。 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没有掉以轻心,不会觉得机缘在前,就失去了防备。 这一段时日的心境打磨,渐渐体现出效果来了。 随着开启,剑囊古旧的表面上忽然有明亮的符文浮现。 此为禁制。 修行器物划分,由低到高:法具、法器、法宝,至于传说中的仙物神兵就不用多说了。 从法器阶段开始,每一件里头都会凝炼出禁制来。 常规意义上,凝炼的重数越多,该器物的品级就越高,定数七十二,正符合“地煞”定义。 诸如法器,三十六重到顶,高于此数,即可晋身为法宝级别的了。 陈留白身上的壶天袋为中品法器,禁制达到十五重,如果能凝炼到二十七重以上,那就是上品法器了。 九重以下,则为下品。 至于法具,那等加持的老物件,基本不会存在禁制。 现在来数剑囊上的禁制,足足二十二重,相当接近于上品法器的范畴。 果然是件好东西。 咕咕咕! 好像是水被煮开的声响,源自桥下的奔马河。 进入五月,水流充足,水势甚大,日夜不息。 到了此时,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那水翻腾起来,很快形成一個个旋涡状。 看起来,有点吓人。 听闻激荡的水声,陈留白满怀期待。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 在一瞬间,河边草木,田野阡陌,所有的昆虫蛙类登时寂静,再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嘭! 一股水花冲天而起。 水花之中,一道青白光芒耀如流星,顿时有汹涌的剑气弥漫四周。 所到之处,草木断折,砖石留痕。 这等气势,实在太霸道惊人了! 陈留白面色一变,端坐着的身形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另一侧,堪堪躲避开来。 再看那剑,它并没有朝着剑囊飞来,而是悬在半空,莹莹发亮。 时间光阴,人心易变,当器物有灵,同样会变。 此剑最初埋在水下,只是一枚剑胚,历经三百余年,到了如今,最终成型,虽然得剑囊召唤,呼应出水,可来的是陈留白,却不是原先的主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于是表现出桀骜之意,不肯乖乖归服。 正如在祠堂内,神念虚影所说的:“能否认主,看你本事。” 陈留白眉头一挑,同样生出一股心气来,当即施展遁法,腾跃而去。 人在半空,大手一抓,抓向小剑。 如果在以前,没有学到五行遁法,在这种境况之下,想要降服这剑,会较为困难,毕竟难以近身去。 可现在大不相同,置身所在的环境,适逢河流奔腾,水遁之法,正好能派上用场。再结合其他,就能做到如影随形,不落下风。 那枚小剑刚出世,如同一个初见世面的孩童,既好奇,又顽皮,蓦然一闪,躲避开来,然后俯冲飞掠,冲进了茂密的岸边林木之间。 “这是要与我捉迷藏吗?也罢,趁机磨炼遁法,也未尝不可。” 陈留白想着,立刻追了过去。 从岸边草木,再到附近的田野农作物,最后又绕回到石拱桥上…… 在追逐的过程中,陈留白并非为追而追,而是趁机潜心领会,琢磨小剑的轨迹变化之余,再来打磨自己的遁法门道。 一会之后,他了然于胸,身形蓦然一变,速度猛地提升,很飘忽地从一棵树木上出现,恰好挡在小剑面前。 手中剑囊一举,守株待兔。 这一下出其不意,又借助了剑囊本身对小剑的克制特性,不偏不倚,恰好将其收入囊中。 “得手矣!” 陈留白展颜一笑,心中畅快起来。 48:劫后余生 夜已深,宅院中,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恐。 邪祟跑了,陈留白也走了,一时间,不知去了哪儿。 众人躲在屋内,依然不敢出来。 人的心理便是如此,认为有瓦遮头,有墙挡身,门窗关上了,就会显得安全。 却不知道,如果妖邪真要进来的话,其实就是一下子的事。 啪的轻响,灯花爆开,惊了诸人一跳。 族长陈甲公霍然站起:“咱们不能再等,敲响铜锣,把乡兵召集过来,组成队伍,然后巡逻侦察,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好。” “听族长的。” 一众族老备受煎熬,很是难受。可不要没被邪祸害死,反而弄得心力交瘁,突然猝死了去。 很快,“咣咣咣”的铜锣声敲响了。 这声音打破了深夜的静寂,让庄子出现了些波澜和生气。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响应,有胆大的,负责带头的,终于敢于踏出家门。 他们看到诡雾消散,星月在夜空上绽放了光华。 而看家护院的狗子,也敢发声吠叫了。 由此可以猜到:邪祸应该过去了…… 于是人们聚集,成群结队。 当熟悉认识的人站到了一起,各个手拿火把和各式武器,心中的胆气慢慢恢复,在族老和队正的指挥之下,开始忙活:检查的检查,搜索的搜索,清点的清点…… 一个多时辰后,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其实整個陈家集,真正出事的就两处地方。 一处在祠堂内,神主牌摔了一地,负责看守的族老老七吐血受伤,但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性命之忧; 另一处,则是族长的宅院,死了十二名壮丁乡兵,个个死状可怖,全身气血被汲取一空,成为干尸; 听到这个结果,陈甲公等不禁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庄上人家大面积遭受邪祸,那就完蛋。 既有死伤,自该有抚恤金给予他们的家人。 因为事件特殊,所以赔偿补贴翻倍,稍稍能减轻一些遇害者家属的悲伤哀恸。 与此同时,派人连夜收拾整理好祠堂,恢复原状…… 陈甲公和族老们有默契,对外宣称,此为妖邪作祟。 半字不提关于“镇族神剑”变异,“先人祖宗们”为祸的事。 此事内情太过于惊悚,牵涉更大,如果传扬出去,整个陈氏宗族的根基都会遭受动摇。 影响很不好。 当前形势,大局为重,要稳定,要安靖。 是以所有的知情人都需要三缄其口,勿要传散不利的“谣言”。 陈甲公考虑得相当周全,事情关系到各位族老的切身利益,各房的人都好办。 但漏了个外人。 王道长。 “王道长在哪里?可还在庄上?快派人去找找,请他过来说话。” 陈甲公沉声吩咐道。 “是。” 当即有乡兵手下出去找人了。 …… 泥守巷。 王道长带着道童阿狄守在陈留白的家门口外,站得累了,就坐下来;坐得屁股疼了,又重新站起。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陈留白回来。 道长非常人,通过观望四周情形,早发现邪祸已然退散,后来又听到铜锣声,陈氏族人们开始出门来活动。 由此可知,大局已定,基本安全了。 毫无疑问,这是陈留白出手的结果,对于其实力的估算,又得往上提一层才行。 那么,为何他还不回家? 在忙别的事? 而或被陈甲公他们留下了? 想不清楚个所以然,也无法找人打听。 不过这种事,本就不该胡乱打听,以免触犯了忌讳。 现在王道长最希望看到的,是陈留白的家人开门出来,然后能够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不料等了好一阵,屋内毫无动静。 他又不敢上前敲门,生怕惊扰了。 好在一会之后,有数名壮丁乡兵过来了,带队的赫然是陈稚平。 其是负责在这边巡逻查点的,担心陈留白家里的情况,第一时间赶来。 看见王道长两个,诧异地问道:“道长何故在此?” 王道长答道:“贫道本是来找陈留白公子的。” 陈稚平“哦”了声,忙问:“那你为何不进屋里?可是出事了?” 先前一阵阵凄厉的叫魂声,喊的全是“陈留白”的名字,陈稚平躲在家里,听得心惊胆颤,又忧心忡忡。 但他可没有挺身而出的本事和勇气,只能暗暗祷告,希望三堂哥吉人天相,不会出事。 王道长忙道:“没有出事,贫道只是不便叨扰。” 陈稚平暗觉古怪,在他看来,王道长已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这番怎显得瞻前顾后的,一副胆小相? 他不便多问,径直上前拍门:“大伯,大堂哥,三堂哥,我是稚平,你们可还好吗?” 连着叫了数声,里面这才回话,是陈留山的声音:“阿平,我们没事,但也不会开门的。” “这是为何?” “老三临走前说了,不管谁来叫门,都不许回应,更不许开门。” 陈稚平:“……” 王道长:“……” 这位陈留白的大哥倒是个憨实的,都开口回话了,难道不算回应? 陈稚平搔搔头,一时间有点迷糊,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的来意,是确认安危,既然没事,那就好了,于是跟王道长告一声罪,带着人前往别处了。 王道长则继续待在原地,直到又有壮丁乡兵找来,说是族长有请。 这一下,终于有一个面子上的借口,可以离开了。 王道长就带着阿狄前往上半村,再度来到陈甲公的家里。 一众族老俱在,像是正在举行会议的场面样子。 道长是个人精,心思玲珑,很快就领会到了个中意味:“族长,各位族老,你们尽管放心,贫道办事,向来尽心尽力,且口风严密,绝不会胡说八道的。这一点,有口皆碑。” 陈甲公微微颔首:“道长为人,吾等自然了解……唉,今晚之事,弄成这样,真是一言难尽。” 王道长眼珠子一转:“那陈留白公子去哪了?” 陈甲公摇头苦笑:“老朽也不知……这样吧,道长你且回房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劳烦了。” 王道长离开没多久,族老老七由一个小厮搀扶着走进来,嘴里嚷道:“族长,此事非同小可,要严肃对待。” 陈甲公没好气地道:“你有甚高见?” “明天我家斌儿和公主殿下等人就下山回来了,让他来办,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闻言,陈甲公心里一个咯噔: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贵人在…… 49:鱼和剑兼得 (作者君也想收藏与追读兼得呀……) 七星石拱桥上,陈留白手持剑囊,五指轻轻抚摸着包浆显露的表面,内心喜悦不已。 剑入囊中,但还要进行一番深层次的炼制,才算是真正掌握。 不过“炼剑”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持之以恒,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现在,先把它收纳到壶天袋内,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再来仔细打磨。 那把断剑,仍是留着。 山门长者曾说过:衣食住行,琐事细节,皆可打磨心性。 环顾四周,发现一片狼藉,依然有剑气零落不灭。 先前宝剑出水的动静着实不小,断折破碎的草木叶子飞得到处都是。 好在这般时候,并没有旁人在。 一时间,陈留白也无法消除诸多痕迹,总不能直接把石拱桥毁掉。 况且,并无那个必要。 “咦?” 忽然看到前头桥面有一物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赫然是一尾大鱼。 当即走过去,见那长达两三尺的大鱼颇为肥硕,受惊了还会活蹦乱跳呢。 想必是刚才水花激荡,不小心被甩出来的。 “哈哈,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 得宝之余,额外另有馈赠,真是人生乐事。 当即折下一根坚韧的草茎,把大鱼的腮穿了,提着手里,迈开大步,返回陈家集。 门户紧闭,高墙筑立,这对现在的陈留白而言,早构不成任何阻碍,畅通无阻。 “啊!” 有人发出惊叫声。 这是恢复秩序后,重新来到墙头上负责戒备守卫的壮丁。 不止他一個,还有其他人。 当即有人喝问:“阿灿,你叫什么?” 那阿灿低声道:“刚才一瞬,我好像见到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是吧?” “你看清楚了?” 阿灿支吾地说:“我也不敢肯定。” 今晚的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俱是心有余悸,难免疑神疑鬼。 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的头,顿时作鸟兽散,逃也似的躲进坞堡箭楼里去了。 陈留白回到家门外,抬头看了眼,笑一笑,上前敲门:“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是三儿?” “是老三?” 咿呀一响,木门打开了。 陈留白举起手中大鱼,笑道:“我打了条鱼回来,趁新鲜,下锅煮鱼汤吃。” 陈父:“……” 陈留山:“……” 在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陈留白昂然出门,再回来时,却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言语,好像他出去那么久,只是到河边钓鱼了而已。 陈母倒没想太多,只要自家儿子平安回家就行,她喜滋滋地过来拿鱼:“哎呦,这么沉!” 差点提不稳:“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都认不出何种品种来。” 陈留白笑道:“总之是好鱼,营养高,特别是大嫂,喝这鱼汤最为滋补,对胎儿好。” 此鱼不俗,能长到如此大,定然是有年头的了,差不多可以列入精食品级。 普通人精食,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问题,而是颇具裨益。 对于小叔子的话,陈杨氏深信不疑,当即与陈母一起,到厨房里开始忙活。 三个男人则留在厅上等吃,陈父和大哥很默契地没有问东问西,问也不懂,帮不上忙,反而显得唠叨烦人,不如不问。 …… 山中夜深,风呜呜地吹着,颇有几分寒冷。 篝火依然烧得很旺,有专人看火、添柴、以及放哨戒卫等。 陈渭斌猛地醒来。 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自称是其曾祖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只是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哭。 其实陈渭斌并没有见过曾祖父,在爷爷那一辈,全家就迁徙到江州府生活了。 没有见过真人,只看到过一幅画像,画得很慈祥,跟梦到的老人有些相似。 他感到奇怪,于是上前,想要问个究竟。 但老人只伸手往下指了指,随即不见了。 下一刻,陈渭斌就被惊醒。 这种事罕有发生。 梦魇的出现,本身就不大正常,多为外因诱发。 而作为打通了两三百穴道的武者人物,浑身气血缭绕,生机粗壮,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陈渭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想过曾祖父。 未曾见过的人,哪怕是亲人,又怎会无缘无故想起? 很快,他就想到了:这可能是一次祖宗显灵。 再结合这次宗族难得一见的礼祀大祭,由此可知,也许是庄上出了什么事? 曾祖父手指下方,这是要他下山回家的意思? 一定是了…… 陈渭斌霍然站起。 动静不小,把边上的侯华年给吵到了,其嘟囔道:“陈师弟,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我想下山了。” “现在?” 侯华年观望天色,将近佛晓,正是最为黑暗的时间段:“疯了吗?” 陈渭斌沉声道:“吾辈剑客,难道还怕走夜路?” 侯华年一摊手:“我有甚怕的,但是师妹在呢,她可是最讨厌睡着之际被人吵醒的。” 在此间过夜,赵格儿带着甲士在山坳一侧搭建帐篷睡觉;他们两个,则在另一面,相距有一段距离。 这代表着身份上的差距,同时是因为男女有别。 公主殿下,自有矜持。 闻言,陈渭斌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着实后悔,不该请赵格儿和侯华年一起回乡的。 本来的出发点,是想要借助对方身份,以壮声势,兼且趁机加深彼此之间的情谊关系。 可如今看来,反而处处感受到了掣肘,显得窝囊了。 不禁想起个词:喧宾夺主! 倒不是说赵格儿故意抢风头,而是身份摆在这,只要她出现,风头自然就吹了过去。 而且在各种事务中,又得听她的意见,才能再做决定。 否则便是不尊重,导致恶了关系。 这般感觉真不好。 作为陈氏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此番回乡,参加祭祀,本该是陈渭斌意气风发的时刻。 可现在呢? 只能陪对方上山狩猎,不得同意,还不能随便下山,挺郁闷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忍耐住。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太阳升了起来,赵格儿起身,开始洗漱妆扮,再准备早饭等。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开拔,下山回去。 他们都是骑着马过来的,上山之前,把马放在山麓下,有专人看守喂养,而今到了下面,骑马即走。 一路无话,当回到七星石拱桥,陈渭斌若有所觉,勒住马匹,停顿不前。 侯华年疑问:“你又怎么啦?” 陈渭斌观望四周:“我似乎感受到了剑气?” 侯华年嗤之以鼻:“这破地方哪来的剑气?牛粪倒有几堆,臭死了,赶紧走吧。” 昨晚庄上闹了一宿,弄得人心惶惶,可到了第二天,该干活还要干,该下田的还要下,否则吃啥喝啥? 对于农人而言,只要还能动,都得劳动。 正好趁着公主殿下不在,早早把牛牵出来耕种,路过之际,难免遗矢,显得脏乱。 陈渭斌感受过后,没发现确切的剑气,于是跟着一起走了。 刚回到上半村,很快听到了相关禀告: 果然是出事了…… 50:去找陈留白 第一件事:昨夜庄上闹邪祸了,像是从宗族祠堂开始的,有许多阴鬼出没,在街巷上游荡。 它们在不断叫魂,叫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陈留白! 第二件事:闹得最凶的地方竟是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不少壮丁乡兵死在里头,死状可怖。 族长说为防尸变,连夜安排人手,把那些尸体都直接烧掉了,没能入土为安。 第三件事:陈甲公请出了镇族神剑,但效果似乎不佳,后来此物不翼而飞,不知所踪…… 陈渭斌现在接触了解到的情况,主要是通过自己那一房的人,所以不够详细和全面。 老七抓住他的手:“斌儿,你们回来得及时,此事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需要查个水落石出。尤其是神剑下落,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在老人心目中,认定自家出身的陈渭斌才是宗族的天选贵人,祖上的好东西,该由他来继承才对。 陈渭斌安慰道:“七伯,我会着手调查的。” 纸包不住火,赵格儿那边很快也有所听闻——她在庄上,留有些人手眼线,并没有全部带上山去。 于是和侯华年一起,过来找陈渭斌说话。 侯华年疑问:“发生了这般变故,明天的礼祀大祭是否要取消了?” 陈渭斌叹道:“多半如此。” “无趣。” 侯华年嘴一撇,感到意兴萧索。 大老远跑来这一趟,大蛇没杀到,祭祀也没得看,白跑了。 赵格儿道:“那神剑岂不是没机会看了?” 微一迟疑,陈渭斌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赵格儿一怔:“不见了?” 侯华年晒然道:“依我看,莫不是你家族长故意如此说辞,自己偷偷把剑藏了起来?” 陈渭斌说:“没这个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那剑定然有些古怪,所以要遮遮掩掩。” “此事想起来,的确扑朔迷离,并不合理,还有那個陈留白。” 侯华年问:“陈留白是谁?” 陈渭斌答道:“就是我们回来的第一天,在石拱桥上遇到的那个少年。” 这一说,侯华年登时记起了:“原来是他,哼,区区一介白面书生,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陈渭斌微微颌首:“我打听过了,原来此子以前,在族内是个神童,颇有几分名气……” 当即介绍起来。 听罢,赵格儿饶有兴趣地道:“七岁能写诗?写的打油诗吗?” “不是,我特意找来看了,写得确实好……” 张口吟诵出来。 赵格儿秀眉微蹙:“你族中有如此诗才文采之人,为何先前没有找来?” 陈渭斌忙道:“他十四岁考得秀才后,因缘际遇,在街上遇到位神秘道士,不知何故,就留书出走,跟人跑了,说是要去求道修仙。一去十年,去年年底才回乡的。其久不读书,已是江郎才尽,写不出好诗词来了。” “神秘道士,求道修仙?” 赵格儿眨了眨眼睛:“事情具体是怎么样的?我最喜欢这般奇遇故事了。” 陈渭斌苦笑道:“个中内情真相,除了陈留白自己,别的人恐怕都不清楚,大都是乡野传闻,越传越玄乎。” 侯华年冷笑道:“世上虽然有仙人之说,但岂会随便就能在街头上碰到的?况且,如果他真得去了求道修仙,为何又跑了回来?瞧他的模样,哪有半点仙风道骨?”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不过我看他倒是骨骼惊奇,相貌韶秀,长得很好看呢。” 侯华年:“……” 身为赵格儿的爱慕者之一,很难忍受她对别的男子青睐有加。 何况那只是个乡下秀才。 陈渭斌摸了摸下巴:“说到样子,庄上有说法,说陈留白的外貌,和十年前相差无几,依然是个少年。但话说回来,他也才二十多岁,面容显得稚嫩些,不足为奇。” 侯华年没好气地道:“莫说他了,且说神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妹到此,主要是对此剑好奇,可连一眼都没看到,实在扫兴。” 陈渭斌沉吟道:“神剑之事,要去找族长问过,才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那就去问,现在便去。” 侯华年急不可待地道,有心要在赵格儿面前表现。 陈渭斌忙道:“族长年事已高,又受了惊吓,咱们贸然登门,恐怕不妥。” 侯华年冷哼一声:“陈师弟,你这般优柔寡断,顾前瞻后的,如何能成大事?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不让师妹看剑?生怕师妹会抢你宗族的东西?” 这个帽子扣下来,性质就不同了。 陈渭斌忙道:“我绝无此意。再说了,那镇族神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否名副其实,我都不清楚。” “那不刚好?咱们一起去问族长,然后一起观摩。放心,就是看看而已,别真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行吧。” 陈渭斌答应下来,眼底不禁掠过一抹阴翳。 其实他自己,本就有去找陈甲公询问的念头和打算,但作为族中后辈,缺乏一个堂皇的名义,同时面临着一个问不出话来的局面。 此际让赵格儿和侯华年参与进来,会大有帮助。 当然,宗族中事,掺和了外人,毕竟不甚光彩。 好在赵格儿身份超然,不同一般,能够堵住别人的嘴。 于是三人,带上数名甲士,前往族长宅院。 听闻公主殿下驾到,陈甲公连忙出来迎接。 分宾主落座,但赵格儿自然是坐上座的,奉上香茶,略作寒暄,陈渭斌开口说道:“族长,我听说昨晚庄上闹了邪祸,当真是心急如焚,立刻赶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甲公叹道:“渭斌,事发突然,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只能说是天降横祸。” 侯华年道:“族长,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国境之内,妖邪作祟,吾辈武者,本就是要挺身而出,斩妖除魔。” 他说得正气凛然。 赵格儿也开口了:“身为公主,我更有庇护民众百姓的责任,如今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等邪祸,自当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 陈甲公干咳一声,起身作揖:“老朽多谢公主殿下和候公子了,只是我真得被吓得不轻,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侯华年双目一瞪:“族长,伱可知道知情不报,隐瞒真相,就等于是欺骗殿下,此为大罪。” 陈甲公暗暗叫苦,一咬牙,道:“你们可以去找陈留白,他应该知道些情况。” 赵格儿笑道:“既然如此,那族长派人去把他请来就好,当面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