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人类,一败涂地。 广褒的冻原无边无垠,起伏的灰色盆地与黄河相接。河谷两岸嵌着无数钢铁残骸,一眼望不到尽头,天上充斥着纷乱的红色线条,宛如巨人的涂鸦,那是翼式神机与六欲天激战了十个小时留下的尾迹云。 以梁尔白的视野,实在难以辨认当时的战况,她眼中的天空时而被翻滚的暗红色实体占据,时而绽放出刺目的白光。阵阵的血雨掺杂直冒电火花的残缺机械纷纷坠地…… 曾经是金城市地标性建筑的黄河大桥已经被拦腰炸断,钢铁支架被高温火焰焚至溶解再冷却,断裂的茬口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疙瘩状,桥下冰封的河水闪着寒光,怒号的狂风卷起成团的粉雪打着转儿冲向天空…… 梁尔白突然打了个冷颤。 我快要死了吧? 骨折的痛苦已经麻木,彻夜的冷风更让梁尔白的意识开始涣散。 突然,一阵刺耳的消防笛刺穿了她的耳膜,抓住救命稻草的梁尔白榨干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抄起手边的板砖,一下一下敲打压在自己腿上的混凝土块裸露出来的半截钢筋,沉闷的铁声传出去老远,耳边消防笛的声音也越发急促了。 等梁尔白回过神来,几名双眼布满血丝的战士已经把她解救出来,伤腿被简单的消炎固定包扎后,梁尔白被背上了一辆救护卡车。 “小同志,你有证件么?” 梁尔白掏了掏自己胸口上的内兜,将一张蓝色封皮的证件递给对方:“金城市国立心电研究所干事,我叫梁尔白,谢谢你们救了我。你们是四兵团的救援队么?” 男人仔细对照了证件信息和照片,确认无误后才把证件还给了梁尔白,回答道:“对,是四兵团。” 救护卡车飞快驶上了高速路,公路上空空荡荡,两边是被焚烧到只剩下钢筋水泥架子的废墟,以及随处可见巨大的陷坑。到处弥散着硝烟,路灯和电线杆上悬挂的“禁止通行”和“紧急避险”的深黄色路标铁牌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救护卡车里一片沉默,偶尔会有零星刺耳的电子杂音,车载广播里传来浑厚稳重的男性播音腔: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全球覆盖应急频率:短波XXXX千赫,XXXXX千赫,XXXXX千赫 全国覆盖应急频率:中波XXX、XXX、XXX千赫 甘羊洲联防军用频率:中波XXXX千赫; 现向海棠共和国各州,各自治区,荧惑古星生产兵团,启明古星生产兵团全体军民播报应急广播: 地球已遭受重大灾难,世界各国的主要基础设施均遭受重大打击。我国部分组织机构已经失去原有能力,国家元首现在发布最高动员,号召广大人民群众开展自救互救运动…… 突然,一道巨大阴影蒙上了救护卡车,梁尔白受惊地仰头,目光透过防弹玻璃望向窗外,眼前伫立着一尊靛蓝色的巨尸,牛角,三面,人身。以梁尔白现在的视角去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巨尸火焰色的须发干枯打结,眉心处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难看的凹陷疤痕,背后林立的上百只手臂被炸烂了一大半,两只眼窝黑洞洞一片,牙床凸显,面目可怖。两侧脖子上的脑袋已经被砍断,只有多半截儿难以辨认的巨大血肉耷拉下来,干涸的血液染红了周遭的一切。 大威德明王,梵名“阎魔德迦”(Yamāntaka),又叫怖畏金刚,牛头明王,是佛教神话中文殊菩萨忿怒相……、 它的致命伤是自脖颈斜下,深入五脏的劈伤,一刀几乎把明王斩成两截,这是一柄黝黑而巨大无匹的陌刀,失去动能的厚刃已经深陷在巨尸的腹腔里,而刀柄则握在一具足有六层楼高,造型古朴,前红后黑的虎头装甲载具手中。 当飞驰的卡车行驶到虎头装甲的正下方才能看到,阎魔德迦(Yamāntaka)的唯二完整的两只筋络张布的可怖手臂深入装甲虎头,一把攥碎了驾舱。两尊巨人抵死缠斗,连头颅都撞在一起,这是一幅同归于尽的惨烈画卷。 梁尔白把手放在车窗上,仰望面前冰封的遗骸,车载广播里平和浑厚的男声仍旧有条不紊地播报: 广大人民群众要积极组织灾后重建活动,尽可能地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组成灾后重建统一战线。如无法及时的组织起重建活动,群众应尽量待在原地,尽可能地维持个人生存,等候消防官兵,人共联军,地方治安官,或其他紧急救援机构的救援。 各级指战员,训导员应主动迎难而上,发挥先锋模范带头作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竭尽全力维护人民群众利益,组织群众进行生产自救,并与上级组织保持联系,必要时不怕牺牲,这是军人的光荣义务和责任,更是我们对人民的庄严承诺。 海棠政府仍然存在,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群众的生命。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太阴古星指挥作战中心宣。 梁尔白咽了口唾沫,突然郑重地对眼前的战士说道:“我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想立刻见你们的长官徐铁。” 男人头也不抬,他从急救箱拿出吊瓶和针管,然后轻轻拍打着梁尔白的手腕,手指上高锰酸钾的味道有些刺鼻:“徐铁同志在两天前,与金刚蛮的正面阻击战中已经牺牲了。” 甘宁州第一野战军四兵团长官徐铁,人称“凤痴”,斗母宫认证的Ⅳ级天官,与二兵团指挥官飞虎将马郁兰并称西北双壁,是西北军的中流砥柱。 “牺牲了?” 梁尔白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振作精神:“那我找杨存忠。” 副兵团长杨存忠,世代将门,家中武官沿袭的传统比共和国的历史还长,同样是Ⅳ级天官,和徐铁是多年的老搭档。 “杨存忠同志一周前脑部负伤,一直在医院抢救,直到今天也还没有恢复意识。” 梁尔白脑子有些乱,突然她灵光一闪:“那我找谷剑秋!昨天的六欲天就是他指挥击退的,他一定没死。” 男人这才抬头:“我就是谷剑秋。” 梁尔白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对方,寸许的短发,宽肩厚背,脸上沾满了干涸的汗渍和灰尘,五官有点看不真切,判断不出来岁数,人看上去有些木讷。 男人看到对方的眼神,又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被血迹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肩章,明白了女孩的疑虑,他用袖子在肩章上面使劲儿擦了擦,露出一个由四颗海棠花环绕的蔚蓝水球标志,那是海棠共和国大校的军徽。 序二:最后的Ⅴ级天官 谷剑秋出生在火热的星宿大开发时期,对于今天的海棠人来说,那是个久远又混乱的积弱年代。 青年时期,谷剑秋全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他自己漂泊不定,辗转加入了革命军主力之一的炎武合,他离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孩子,此后便孑然一身。他的行伍生涯超过两百年,几乎见证了海棠共和国历史,乃至人类大开发历史上每一次的重大战争。此人在海棠军界名气不小,他本来早就应该单独指挥一支神机兵团。可惜因为有过几次恶劣的抗命前科,加上一些其他的复杂原因,谷剑秋的将星授了又摘,一连几次,结果直到今天还顶着四颗花的肩章。 谷剑秋目送两名战士抬着一副盖上白布的担架离开,然后走进寝室,四下环顾。房间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衣服被褥杂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书桌上压着一封遗书,这名战士应该是先打扫了房间,整理完自己的行李,写下遗书之后,服用了过量的镇静药物导致死亡。 谷剑秋对这个自杀的小伙子有印象,他从野战装甲学院毕业不超过两年,做事认真细致,很斯文,会写现代诗,还在兵团内部的文艺刊物上发表过。 眼下已经是母星保卫战打响的第十八个月,战事越发艰难,上个月旧罗马全面沦陷,两块美洲大陆先后撞击沉没的消息传遍了海棠军界,人类还能在六欲天面前坚持多久,没有人知道。地壳剧烈变化带来的严寒,海啸。大量死亡带来的瘟疫,大大小小的末日宗教横行引发哗变,许多人受不了压力自杀。 “如果人类早一点开发无相无爱天,结果也许会不同?如果海棠的最高遗产法案早一点推行……” 谷剑秋心里咀嚼着许多苦涩的可能性, “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 谷剑秋听到了身后战士的咕哝,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显然注意到长官有些严厉的目光,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后平静下来,与谷剑秋对视。 这位向来寡言的指挥官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战士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好,请让一下,你好,请让一下。” 刚刚办完安置手续的梁尔白侧身从狭长的甬道通过,见到刚从战士宿舍走出来的谷剑秋急忙快步上前,敬了个礼,立正道:“谷大校,你好。” 谷剑秋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你那份报告我会找机会交给州一级的研究院,或者直接上报海棠内参。还有什么事么?” 梁尔白坚持要亲手交到四兵团指挥官手中的,是一份关于六欲天的原始心电报告记录,对研究和战胜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宇宙灵性有相当的指导意义。这应该是人类第一次截取到六欲天的原始心电,放在它们还没有感染太阳系的那几个月里,称得上是战略级别的重大发现,可在积重难返的今天,谷剑秋认为这份原始心电记录已经发挥不了太多作用。 “我听别的战士说,大迁徙的决议已经在人共会内部表决通过了?我们也投了赞成,这是真的么?” 谷剑秋有些意外消息传播的速度,但是也没有遮掩什么,坦然承认道:“是真的,这是对母星幸存人类的统一安排。一百二十个小时以后,四兵团会发布广播,遵照人共会的命令,带领金城母舰逃离地球。在荧惑古星的兵团基地落地休整。然后跟随大部队向奎木狼星宿,据说那儿还没有六欲天爆发的迹象。 梁尔白当即抢道:“金城母舰成功升空的机会非常渺茫,那玩意儿不会让我们跑掉的。”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问题了。” “我想申请和你们协同作战。” “我们的作战机型非常紧张,没有多余的匀给你,难道你要拿着冲锋枪和六欲天作战么?” “我可以做战线侦查员,我有Ⅱ级天官的证书,完全可以胜任。” 过了一会儿梁尔白又补充道:“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 梁尔白的语气非常坚定,谷剑秋也没再坚持,他对身边的战士说道:“你带他去侦察连,问问那边缺不缺人。” 梁尔白长出了一口气,对谷剑秋鞠了一躬:“谢谢您。” “走吧。” 战士对梁尔白招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远,直到拐了几个弯,梁尔白才悄悄问:“我听说,谷大校是Ⅴ级天官,只不过没拿到斗母宫的认证,是不是真的?” 战士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反正不觉得旧长安那些将星比我们谷长官要厉害。” 梁尔白望向天空,发白的月亮缺了一大块儿,剩下的部分也千疮百孔,像是一块被老鼠蛀空的奶酪。它已经高居天穹,但是天空依然明亮刺眼。 她不无感叹地说:“如果谷大校真的是Ⅴ级,在天市垣远征失败后的今天,他也许是人类最后的Ⅴ级天官了。” ------------------------------------- 金城古舰,舰长室。 3d沙盘上的大陆板块像是摔碎后勉强拼凑的模型,随处可见的巨大裂痕中插着许多标记红旗。 “我们脚下这块古老的大陆板块状况非常不稳定,用不了多久,亚洲也许会裂成两半,到时候我们要么葬身海水,要么被抛到太空上。留给金城古舰升空的时间并不多,” 谷剑秋望向沙盘上或明亮,或暗淡的标记红旗,指着裂谷上最大最鲜亮的那一只问道:“如果四兵团能拖延住攻坚目标的干扰,金城母舰有多少把握升空?” “对不起,我不能信口开河,我只能说,要看这个窗口期有多久,而且……” 而且这代表四兵团被母舰抛弃,所有战士都会死在这片摇摇欲坠的土地上。 对方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 谷剑秋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聚精会神地对着沙盘比划着什么。 “大校,指挥中心有急电。” 太阴古星? “接。” 战士快步走到通讯面板前,接通了了太阴古星的立体投影。 张挂数面各异旗帜的会议室内,一个胸前挂满勋章的金发军官向谷剑秋敬礼。 “你好,谷大校。” “你好,长官,我正要向作战中心汇报四兵团掩护金城母舰撤离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的事先放一放。” 对方的海棠语格外标准:“恭喜你,大校。从现在开始你被提升为人共联军将星,在所有的人类国家享受少将的待遇和荣誉。指挥中心有非常紧急的任务交给你。请你立刻驾驶武备编号0051,前往海棠首都近郊的渔阳太空港待命。” 谷剑秋双眼眯了起来:“那四兵团和金城市怎么办?” “海棠军方会另外安排人手接手四兵团的协防任务,” 哪还有人手…… “胡闹,这是拿金城五百万人的生命开玩笑。” 谷剑秋的激烈语气让军官十分意外,但他随即强调:“这是命令!” 谷剑秋脸上不知何时裹上了一层薄霜,半天他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去你妈的,洋鬼子。” 对方显然听懂了,他瞪大双眼,露出了一个震惊,愤怒夹杂一点委屈的神色,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咳咳,剑秋,是我。” 另外一块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中是个亚洲面孔的男性,青年面容,两鬓斑白。 海棠最高军事长官,杨奇凤。 两人几乎同时入伍,有快两百年的交情,都是海棠军界的元老人物,可今天的军职和地位却天差地别,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这是组织的决定,服从吧,英凰也很想你。” “去你妈的。” 谷剑秋浑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杨奇凤皱起眉头:“你总是这样,你这样的性格根本没资格做将星,国家连大校的军衔都不该授给你。谷剑秋,你就该一辈子做大头兵!” “你可以自己乘神机来金城宣布这个决定,把我一撸到底。” “这不是吵架的场合。” 杨奇凤缓和语气:“人类需要你,自从天市垣远征失败,我们已经没有几个Ⅴ级天官了,也许你就是最后一个。退下来吧,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人类曾经拥有上百个Ⅴ级天官,他们做不到的事,我一样做不到。但我能把金城市五百万人活着送出母星。这才是我的使命。” 谷剑秋的固执程度完全超过了人共会成员们的预计,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拉锯战中,所有人都对谷剑秋束手无策,现在的人类组织,还有什么能威胁一个孑然一身的Ⅴ级天官呢。 “你这样才是懦夫的表现,知道么,剑秋,你这样才是懦夫。” 杨奇凤的语气有些颤抖:“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了。要不要见见英凰?” “不用了。” 谷剑秋脱口而出,但说完又隐隐后悔。他总是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杨奇凤有些失望,随即叹道:“随你。” 他用别国的语言和其他人说着什么,会议室里爆发了一阵短暂而急促的争论,最终缓缓平息。 杨奇凤的最后一句话让谷剑秋的脸色为之一松。 “汇报你的作战计划吧,荧惑古星的主基地,已经准备好收容金城母舰。” ------------------------------------- 一百二十个小时后。 脚下这座恢弘的古舰是数百万人赖以生存的希望,谷剑秋突然失去了这样沉重概念的实感,他只能从古舰指挥室传输过来的镜头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橙色休眠舱中确认这一点。 回想起杨奇凤的话,谷剑秋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苦笑:“人类最后一个Ⅴ级天官……听上去真像个逃兵啊。” “谷大校,时间到了。” “嗯。” 谷剑秋从口袋掏出一罐包装花花绿绿的喉糖,摇晃了一下才发现铁罐已经空了,他把装喉糖的铁罐子揣回了口袋,犹豫了一会才问身边的战士:“有烟么?” 战士摸摸口袋,急忙递给谷剑秋一支卷烟并替他点火。见他熟练地吐了个烟圈才笑道:“长官,认识您这么久。从来没看过你抽烟。”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为了挣钱下过两年矿,害了肺病。你也知道,天官最好不要做器官移植手术,所以一直保守治疗,烟也戒了。不过今天无所谓了。” 谷剑秋嘴上这么说,结果吸了没几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他有点懊恼地把烟掐灭,登上了独立飞行舱。 序三:最终决战 过去被称为刘家峡水坝的工事建筑此刻已经完全干涸,独立飞行舱掠过水坝上空,能看到人造湖下面伫立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大型作战器械,其中不少已经报废无力再战,战士们把当中完好的构件拆卸重组,只留下这些再难以回收的钢铁造物。 满地巨大的机械残骸尽头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巨火,那正是处于待命状态,谷剑秋驾驶的作战神机。只见两片收拢的火焰羽翼高耸入云,以梭子形状包裹着一架完整的神机,蒸腾的火焰背后,机体的轮廓像是在水中一样波动着。 随着独行飞行舱没入巨火,笼罩机体的雪色的羽焰缓缓褪下,首先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机身背部,以脊柱状排列的二十一颗雪花状火焰排出口,整体机身呈雪白色,机体以环抱的姿势依偎在四片银色的翼装下,头部的构造覆盖菱角分明,白底红边的焰状装甲,上身素色的肌肉轮廓显得有些消瘦,黑色神经束拧成矫健的腰身…… 王级别神机,隶属甘宁州第一野战军第四兵团,列入古海棠最高遗产法案,人共联军武备编号0051:姑射神人 进入驾舱的谷剑秋收拾心情,按下甘宁州兵团频道的发声器:“这里是金城母舰,我是甘羊州第一野战军第四兵团参谋长,我叫谷剑秋。依照人共会在2091年颁布的重大战役临时指挥条例第一百二十三条,一百二十四条。我现在依法取得第四兵团的指挥作战权,并执行掩护金城母舰撤离母星的任务,请求Ⅳ级以上的天官协防。” 频道里一片死寂。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切换到整个西北地区的兵团频道,再次重复:“这里是金城母舰……” 依然是一片死寂。 泛亚洲频道…… 死寂。 谷剑秋关闭了兵团频道。 姑射神人微微下垂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中燃起了两团青金色的火焰。 天上中的暗红色逼近了,滚动的乌云层层散开,宛若泛起涟漪的黑色大海,浓郁的腥气笼罩大地,金城母舰的点火显然惊动了什么。 战线观察员的火力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六欲天的心电反应,一个,两个……绽放的红点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挤满了屏幕。 观察员咽了口唾沫,向作战频道中喊话:“东线裂谷出现大量心电反应,坐标是xxx.xxx.xxx附近。” 所有人屏息以待,这是决战的时刻。 谷剑秋的古代型神机背后二十一颗火焰排出口一齐轰鸣,爆发出万钧动能的白色装甲顷刻间冲天而起,背后狭长的尾焰蔓延超过两百公里,几乎一瞬间就把充斥裂谷的心电反应统统掐灭。红彤彤的屏幕瞬间为之一空! 然而如此爆裂的毁灭火力仍没有遏制住六欲天的攻势,火力屏幕上反而跳出了一个更为醒目,红的发黑的涟漪,根本不需要观察员播报,所有战士眼中的天空此刻已经完全被暗红色占据。 制高点的舰长室能看清那暗红色的事物全貌:一张无比庞大的面孔拔地而起,先是乌黑的发髻和额头,之后是微眯的丹凤眼不断拔高,紧跟着是高耸的鼻梁,最后是红艳艳的嘴唇,细长的脖颈……直至能平视古舰,这是一张暗红色肌肤,恬静高贵,无可挑剔的美人面孔。 足穿豫南,翅掀长安,面抵甘羊,以无可匹敌的神魔姿态穿破地球表面,占地面积超过四百万公顷,相当于三个金城市相加,甘羊洲第一野战军最高攻坚目标:鬼子母正面。 无数黑蓝配色的服役机型在这一刻腾空而起,一齐刺向暗红色的天空。 姑射神人喷出的两道白色焰羽绵延炽烈,犹如一柄雪亮的匕首朝鬼母逼近,鬼母突然睁开双眼,姑射神人顿时暴露在鬼母巨大湖泊般的眼球下,高达两百米的复合装甲神机这一刻居然显得如此渺小。 受到刺激的鬼子母咧开红唇,嘴巴一直咧到脖子后面,山脊般层层密布的倒竖尖牙顿时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谷剑秋的耳边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信号显示来自太阴古星,在作战会议做出那样决绝的回应,指挥中心不会对谷剑秋的行为再做干预,除非是…… 谷剑秋有些恍惚,手指不自觉摁下了接听。 一个明艳而愤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谷剑秋,你个王八蛋……” 通话随即被切断。 谷剑秋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充沛的情感正一波波冲刷他的神经。他用手拨开广播的开关,试图用别的声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亲人蒙难,怒火三千丈;闯敌阵,斗群魔……” 耳边的京剧演员发出中气十足的怒吼,眼前的鬼子母不安地晃动着。大地震颤开裂, 四兵团的翼式神机战斗群和鬼子母交火的一瞬间,地面火力也在一瞬间全部倾泻出去,泛滥的火焰涟漪连绵不绝地在鬼子母身上炸开,强烈的晃动和光热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谷剑秋的面前是一片尸山血海,鬼子母交错的利齿间挤满了钢铁残骸和人类的残肢断臂,甚至依稀可见谷剑秋熟悉的面孔,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似乎透过密封机舱扑面而来,男人对眼前的血盆大口无动于衷,控制姑射神人径直冲进了鬼母的右眼中,顿时掀起了一场足以在太空观测到波动的巨大火浪。 “霹雳一声春雷响,平原上谁不晓……” 穿过无数坚韧的血肉,谷剑秋的视野已经被红色模糊,炽烈的高温炙烤着他的作战神经束,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剑秋的眼前终于为之一空! 姑射神人自鬼子母的后脑穿出,机身被溶解难以辨认的一团,谷剑秋已经动弹不得,他的视野难以确认战况,巨大的动能促使机体和他向太空飞去。 穿过稀薄的大气层,谷剑秋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七零八落的太空垃圾,包括混凝土,天然砂石,干枯的树木,以及大量的尸体,其中有靛蓝色的明王,龙,天使,巨大的婴儿,更多的还是浮涨难辨,面目狰狞的普通人类。 直至残破的姑射神人动能耗尽,谷剑秋所处的高度已经可以俯瞰整个母星。 甘羊州的战火依旧燃烧,谷剑秋的耳边却出奇的安静…… 原本蓝白相间的星球被活生生咬了一口,甚至露出了红滚滚的地核,几个原本的大陆板块相互挤压直至破碎,海水的边缘迅速蒸发,露出干枯龟裂的岩层,明灭不定的红色疤痕正在地球表面缓慢而坚定的蔓延,某些深邃裂谷中,猩红色的地幔碎屑喷涌而出…… 绰号宇宙癌症的六欲天,自地核孕育而生,沐浴七千度的铁镍溶液成长,以神魔的姿态以及纯粹的毁灭欲望穿破地球表面,吞噬一切。 只有在这样宏观的视角下,谷剑秋才深刻地认识到,即便击败六欲天,这颗被摧残殆尽的母星也不再适合生存了。人类的末日,近在咫尺。 姑射神人的目光投射到遥远的太阳中,穿过炽烈的太阳光斑,谷剑秋看到了更多难以表述的影子正在蠕动,这颗尚算健壮的恒星害了和地球一样的“病”,和光斑背后那些未知的黑影相比,甘羊州的鬼子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真冷啊。 这是谷剑秋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一章 家人,臂铠,狗场。 谷剑秋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灯一时模糊了他的视野。剧烈的耳鸣和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叫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 “哥?” 正捂住胸口深呼吸的谷剑秋抬起头,弟弟谷天宇光脚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干瘪的身体露出肋骨,正不安地抿着嘴唇盯着自己。 谷剑秋平顺呼吸,回答道:“我没事,把鞋穿上,给我倒杯热水。” “哦。” 谷天宇快步跑开。 “剑秋,剑秋,你又做噩梦啦?” 母亲的声音隔着水泥墙传来。 谷剑秋强打精神,提高了嗓门:“我没事,妈。睡觉翻身,没注意掉下去了。” 他接过谷天宇手里滚烫的开水,揉了揉弟弟的满头碎发:“去睡吧。” 目送弟弟离开,谷剑秋一口气把水喝干净。扯掉身上洗到掉色的蓝色毛毯,翻身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纷冗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来。 鬼子母,涌动的翼式神机,太空中漂浮的尸群,烧成残骸的姑射神人。 那不是梦。 他本来已经在冰冷的太空中昏死过去,结果苏醒过来就到了这儿。 两百年前的旧海棠,两百年前的谷剑秋。 今天是一八八四年五月二日。自己二十一岁,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家中有兄弟和姐姐,母亲瘫痪在床,一家五口人挤在江宁市天人坊一间六十平的旧洋楼里。 上个月十号,哥哥谷西楼被人打死在鸡鸣寺街口,尸体倚在画满天女和佛陀的老旧手绘墙下面,成串的血珠从他湿漉漉的发丝末端滑落,和被开膛破肚流了满地的肝肠一起汇成大片的红泊。 那一幕谷剑秋终身难忘。 三个月后,天人坊突发火灾,火势绵延烧光了整栋楼,除了凑巧不在家的谷剑秋,母亲和姐弟三人都死在大火当中…… 以前谷剑秋不止一次怀疑,那场改变自己人生的火灾,和哥哥的死有关系。但是那个年代实在太过混乱,海棠的土地上到处在打仗。过去这么多年,谷剑秋费了很多心血,只查到谷西楼的死,可能是本地一位绰号龙皮太保的江湖大亨授意的。 可那个龙皮太保在谷西楼死后没几年,就在大移民的浪潮中坐上了去辰极古星的飞船,结果半路死在了船上,谷剑秋的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 思绪至此,谷剑秋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高低床的下铺底下拎出一对沾有血迹的臂铠。 这副臂铠大概有十五公斤重,整体呈青黑色,结构不甚精密,但用料很足,最鲜明的特色是手指和手掌连接的关节部分安装有暗红色的轴承,手肘用不知名的油亮皮革包裹,上面还用白色印刷体写着“紫精重工”的字样。 从外表看上去,这就是一对用来碎石的基础工业臂铠,生产厂家是当时名噪一时的民族资本“紫精重工”,造价大概两千块。这类开矿臂铠的使用门槛低,只占用两到三个基础心电,身体健全的成年男性都能负荷,在江宁打矿的矿工基本都用这个, 同时,这对臂铠也是谷西楼留下的唯一值钱的遗物了。 谷剑秋双手捧起其中一只把玩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对在前世陪伴自己拼杀过最艰难日子的“伙伴”,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居然如此沉重。 前世的谷剑秋有过好几年流浪街头,连饭也吃不上的日子,但是念及是谷西楼的遗物,谷剑秋从没有动过变卖这对臂铠的想法。 这是谷剑秋前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他将这对臂铠戴上,五指插入冰冷触感的金属指节中,深吸了一口气,只见咔的一声脆响,肉眼可见的蓝色电流在谷剑秋的手指间窜动,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想用右手拿起水杯,结果刚一用力,玻璃水杯就被捏碎了。 “完全不行。” 谷剑秋皱起眉头,想真正启动这对臂铠,最少要占用到十五个基础心电。从刚才的结果看,谷剑秋估量自己现在的基础心电大概在五到六之间,远远不够发挥这对臂铠的真正威力。 “剑秋,还不睡呀?” 是大姐的声音。 “就睡了,姐。” 谷剑秋有些无奈,但还是把臂铠收起来,关了灯,乖乖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饭,谷剑秋把碗筷盘子收拾干净,和大姐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一早就出了门。 他走出狭窄的胡同的时候,回头仰望了一眼天人坊,黑压压的二十几层楼房张挂各式艳丽的牌坊和衣服,两栋楼之间距离甚至不足以让成年男子张开双臂,各家各户接电灯的线路胡乱缠绕成一团挂在窗户上,有的线路老化已经露出内芯,一眼就能看出火灾隐患。 等条件宽裕些,还是先搬出来吧。 谷剑秋心想。 ------------------------------------- 江宁是海棠数一数二的海港城市,航运发达。毗邻港口的旅馆街更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无论是大洋彼岸的花旗人,自诩能代表人类意志的鸡黎人,乃至和海棠地缘摩擦不断,百年以来爆发过多次战争的金菊人,在这儿都见怪不怪,甚至是来自遥远宇宙的天人,偶尔也能看到。 街上的旅店,酒楼,茶室,武道场,剧社让人应接不暇,更有号称当时远东第一销金窟的逸园狗场,是许多来江宁的客商都津津乐道的赌窟。 谷剑秋走在林列花坛和宣传牌的宽敞大街上,目光不自觉瞥向马路边上大幅的少女海报:姣好的面孔,蓬松的长发,绣牡丹花的苏派黑色旗袍,下面用醒目的印刷字体写着:“热烈庆祝《海棠英烈传》创下续演五个月的剧场记录。本次终演日期新元历一八八四年五月二十日,名伶霍艳灵约您共聚江宁剧艺社,不见不散。” 然而画着漂亮女人的海报下却是门可罗雀,反倒是江宁剧艺社对面,一张用夸张的花旗小人画风格印刷的大海报前,围着大把议论纷纷的老百姓。 海报上画着一只后肢突出的棕色花旗犬,对面是个手持链锯单刀,裸露出一身腱子肉,背后纹着青色虎头,目光平静的络腮胡子,一人一狗摆开架势左右对峙。 画上的花旗犬经过明显的手术改造,双眼连同上颚骨全被银色的金属覆盖,右眼的位置换成了一块荧红色的水晶,前胸部分的皮毛下露出几条红绿色的线路,一只前肢也被换成更加锋利的钢铁构件。 标题用醒目的红色写着:“义殖杀人比特犬对战天官预备役武道家!鹿死谁手?” 第二章 龙皮太保,画龙单兵,新六校 “要胡师傅和狗打,这不是羞辱人么?” 有个脚夫打扮的男人指着海报大声呵斥。 “胡师傅签了生死状,龙皮太保是想要他的命啊。” “明摆着草菅人命,官府就不管管?” “我听说逸园狗场里面还有水师提督常仑的干股,谁敢管?” 斗狗是这几年是海棠最火热时髦的搏戏,由花旗国传入,没几年就在国内落地生根,催生出庞大的产业链,许多热衷此道的达官贵人不惜花费重金,从花旗本地购置斗犬,聘请改造医生给自己的爱犬做手术,狗经和各种武装义殖的参数也成为上流社会津津乐道的谈资。 江宁作为海棠花旗商品最大的贸易港口,斗狗和动物义殖改造技术很快兴盛起来,后来又发展出斗狗彩票,许多本地大亨借此大发横财,那位龙皮太保正是其中之一,眼前这座逸园狗场,就是他办起来的。 人群交头接耳,大多数老百姓都义愤填膺。挤在人群中的谷剑秋听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广告上打出的招牌是天官预备役,但是谷剑秋知道,天官从来没有预备役这种说法,民间所谓的预备役一般是指二十个标准心电以上,这是斗母宫规定Ⅰ级天官准考资格的标准。 二十个标准心电,这距离正牌的天官当然天差地远,可比起现在的谷剑秋的心电水平是要强上不少的。何况那位络腮胡子能被称作师傅,说明他是海棠武道协会的正式成员,已经有了开馆授徒的资格,在江宁少说也有几十个徒子徒孙,不是什么没有跟脚的愣头青,连他都要被那位太保逼着和狗打擂台,龙皮太保的名头不是白叫的,更别说逸园狗场后面可能还有一位从二品的水师提督,谷剑秋知道自己要调查哥哥的死因,必须慎之又慎…… 当务之急,是要把心电提高到十五个基础单位以上,能初步启动哥哥谷西楼留下的那对臂铠。 当今的人类世界,练武和冥想是提升自身心电水平历史最悠久,也相对简单的方式,比如海报上那位纹虎头的胡师傅,他本来就是多年浸淫少林八发门功夫的练家子,所以才会有异于常人的心电水平。 谷剑秋作为前世的顶级天官,自己手里就有不下四五种领先这个上百年的武道口诀和练打法,单凭这些,他也有把握在半年之内把自己的心电水平提高到十五个基础单位。 可这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 一个月,谷剑秋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一个月内达到十五个基础心电。 走到旅馆街的最中央,谷剑秋终于在一面洋灰墙前停了下来,眼前开裂的墙皮上糊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纸: “洪圣武馆招聘陪练武师,包吃住每月一千五百块。地址……” “零基础心电开发,执照天官培训,保证金十万,学期满学员心电不满8.0全额退款。” “凤塘矿场招收临时工,当日上岗免押金。” 谷剑秋把皱巴巴的广告纸铺平,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越过许多无用的信息。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画龙单兵招收柜员,要求帝国新六校两年制以上学凭,月薪五千,地址……” ------------------------------------- 走进这家旅馆街胡同里,店面不足三十平的画龙热兵,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挂的鹿角,两边的陈列墙上挂满了各式枪械和其他不知名火药装置,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火药和枪油味道。装修不像是海棠人开的店,更像是花旗人的风格。 “这家店只招待外国人和新军军官。小伙子,你走错地方了吧。” 谷剑秋刚一进门,熊皮沙发上的老板把脸上的帽子一摘,笑眯眯地盯着他。 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看上去很和气,发色和五官都和海棠人无异,口音也相当标准,甚至带了点幽州腔,但蓝汪汪的瞳孔和手臂上粗重的汗毛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名混血儿。 “我想我没走错。我想应聘这家店的柜员。” 谷剑秋不卑不亢地点头致意。 “哈哈哈,我们好像是贴了广告……” 老板打着哈哈站起来,从柜台上随手摘下一把步枪,丢到谷剑秋怀里:“认识这玩意儿么?” 谷剑秋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M9加兰德速射型,鸡黎人的皇家兵工厂在本世纪产量最高的爆弹步枪,占据十个标准心电。” 老板这才有点惊讶看了谷剑秋一眼。 谷剑秋摇摇头:“我在大学堂的兵事讲习陆士英任过江宁火器营的管带。这点枪械知识对我是小意思。” 老板捏着下巴打量谷剑秋:“你读过讲武堂?南洋武备?” “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 老板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师范学堂?” 谷剑秋仍旧有条不紊地回应道:“博物科的知识正适合这份工作。江宁师范和南洋陆军都是帝国新六校,符合招聘要求,我们学堂的总讲习路逸是航行过天市垣的Ⅲ级天官,他比任何南洋武备的博物讲习都要出色,何况南洋武备的毕业生,怎么会来当一个花旗私人武装公司的远东柜员呢?” 所谓帝国新六校是两江总督魏光熙督办,号称为了培养适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人才,集帝国三十年赋税兴办的六所新式学堂,新六校确实为后世海棠的各行各业培养了许多人才,锐意勃发的新学势力也一扫帝国千年来积弊之旧作风。至于后来新六校的学生们因为各自保皇和共和的立场彼此决裂,甚至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就是后话了。 老板没被谷剑秋的话打动,而是摇了摇头,突然他眼前一亮,转而问道:“你们博物科有没有教过改造义殖的手术?” “教过。” 谷剑秋大言不惭。 “跟我来。” 老板拉着谷剑秋穿过店面后面脏乱小跨院,走进一间飘着酒精味儿的潮湿房间里,指着笼子里一只奄奄一息的改装斗犬:“治好它,这份工作就是你的。” 第三章 细犬,手术,几乎全新 这是只血统纯正的山东细犬,是一种海棠本土的猎犬,它的头颅狭长,毛发呈棕红色,后肢长而发达,肉趾上方生有一簇长毛。从外表看不出它接受过什么义殖改造的痕迹,和普通的细犬一般无二,只是下身浸在一片干涸的血泊中。 听到有动静,窝在铁笼的细犬抬了抬眼皮,湿漉漉的眸子望了老板一眼,随即闭上了双眼。 老板掏出盒雪茄,从里面抽了一只:“你们江宁师范的博物科教不教相狗啊?” 谷剑秋摇摇头。 对方指手画脚地炫耀道:“这只狗的品相就叫脚踏红云,按咱们海棠人的相狗术,是顶级的斗狗,我买它花了足足花了四万块,本来指望能大赚一笔,谁知道首秀就碰到那只杀人比特……” 他剪掉雪茄一头,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狗日的花旗鬼子没人性,做人狗杂交配种,早晚遭天谴。” 所谓花旗商人做人狗杂交,是花旗本土犬种大规模引入海棠后的流言,因为花旗犬的心电上限比海棠本地的斗犬要高很多,几乎和成人相当,血统纯正的比特犬心电可以达到六到七个标准心电,可以做非常夸张的义殖改造。久而久之,老百姓就传说,花旗的狗是非法的人狗杂交实验出来的,所以才这么厉害。其实这种传言荒诞不经,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输红了眼的赌徒们可不管这些,谣言反而愈演愈烈。 这位同时拥有花旗和海棠两国血统的热兵老板用标准的幽州腔骂了三四分钟的“花旗鬼子”,却依然滔滔不绝,谷剑秋不得不打断他:“我想先看看伤口。你能不能把它抱出来?” 老板看了一眼手里的雪茄,又看了一眼笼子里皮毛被血污沾染的斗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自己动手吧,放心它不咬人。” 谷剑秋无奈,从角落拿起一罐密封包装的罐头,扳开拉环,从里面抓了一把鲜红的肉糜,递到猎犬的嘴边,等它小口吃完,才打开铁笼,把这只受伤严重的猎犬抱了出来。 谷剑秋敢夸口,当然不是一点依仗都没有,在后世的人类战争中,战争义殖改造已经相当普及,基础的义殖植入和急救手术,成为纳入新海棠军官训练考核的重要科目,谷剑秋自己也为战友们做过多次的战时急救,经验还算丰富。 这只细犬身上的伤口一共有三道,一长两短,从腰背斜下蔓延,直径足有三十多厘米,谷剑秋拿起桌上的无菌弯钳深入伤口,发觉伤口比外表看上去要深得多。他脑海里不由闪过杀人比特那双金属利爪。 “伤口太深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觉得你还是送到专业的犬造士那儿比较好,只要把受伤的部分内脏置换掉,再做缝合,救活的概率很高,不过这只斗犬的肾脏严重损伤,如果替换掉原生的肾脏和一部分阑尾,这只狗的心电就只剩下不到两个,以后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改造,也不可能再上斗狗场了。” 老板本来对谷剑秋还有些怀疑,听到谷剑秋的话和那些犬改士的判断一般无二,脸上表情才松弛了一些,摆摆手说道:“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吧?送到医院上了手术台就要五千,心电复苏和药费另算,赌场的犬改士也便宜不了多少,这年头给狗做手术比他妈人都贵,我前前后后在这狗身上花了五六万,不能上狗场,我还要再搭钱?” 他压低声音:“实在不行,你用点药,把伤口随便缝缝,外表看不出来,能让它蹦跶蹦跶就行,我联系好了下家,倒把手把狗卖掉,我还能止止损。我这儿手术设备齐全,消炎,镇静,排异的药物都有,你能办到,我不但雇你,再给你包两千块的红包,怎么样?” “死了怎么办。” “包赔啊。” 谷剑秋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 店老板一瞥嘴:“死了算我倒霉,这总行了吧?” “一言为定。设备呢?事先声明,我只有六个心电,还是基础型,高级的手术设备我用不了。” “不是什么大手术,用不着太贵的设备。” 老板猛吸了一口,把手里的雪茄掐灭,从外面推进来一个一米多高的改造手术台,拿手指关节敲了敲钢架:“波士顿设备,正宗花旗货,几乎全新,五个基础心电就能操作。你会不会用?” 谷剑秋走到手术台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基本就是老式义殖改造台的阉割版,只能做简单的植入和缝合,上手难度并不高。 谷剑秋拿起台上两只电贴环,分别扣在自己的左右手腕上,同时打开手术台上的辅助电源,他感到一股激流涌过胸口,手术台上的信号灯顿时冒起了绿光。 谷剑秋心念一动,手术台一侧的臂爪突然抬起,在谷剑秋面前匀速转速起来, 电动钳完好。 针筒在轻微的电动声中前后推动,注射计量谷剑秋也立即了熟于心。 注射器完好。 无影灯…… 两只八灯的无影灯绽放出强光,突然撕拉一声,其中一只无影灯的灯芯冒出明黄色的火花,顷刻间灭了一多半,好半天也没有动静。 谷剑秋望向热兵老板,苦笑道:“几乎全新哈?” “上次明明没问题的。” 老板脸上有点挂不住,过来摆弄了一会儿。 “我凑合用吧。应该没问题。” 谷剑秋忍不住打断了老板的施为,把猎犬抱上了手术台,注射麻药后,正式开始手术。整个过程猎犬表现的非常萎靡,似乎知道谷剑秋没有恶意,也可能是没了反抗的力气。 当电动镊撑开伤口,谷剑秋终于知道了这只看似普通的细犬接受了什么样的改造,可以清楚看见,这只细犬的骨骼,并非是正常的骨白色,而是在血管和肌肉组织中间呈现出一种碳素黑色。关节之间还有蓝色的信号灯,正跟随猎犬的呼吸闪烁不定,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按照热兵老板提供的改造记录文本,这种黑色的人造骨骼,可以极大增强斗犬的抗击打能力和反应速度,在斗犬能适用的改造手术中,是最昂贵的那一种,加上海棠细犬本身价格不菲,他确实是花了血本。 第四章 六欲天,抵押,巨款 手术的过程非常枯燥和血腥,老板开始还伸着脖子看两眼,后面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拉开栅栏门到外面抽烟去了。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台前,用肉眼观察着麻醉药和抗排异药的输入剂量,各色医用的钳剪钩束上下翻飞,清创,摘取,术部切口,供体植入,血管缝合,连谷剑秋自己都惊讶于手术过程的流畅,以自己目前的心电量,能如此精准的控制这类医学专业设备长达一个多小时,即便是最基础型号的,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一直到手术最后的心电复苏阶段,谷剑秋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疲劳,甚至觉得精神饱满更胜从前。 他长出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接下来的心电复苏是整个手术最简单的部分,原理类似物理性的心脏电击除颤,利用改造士的外来心电对改造犬类的大脑和心脏进行刺激,使其适应新植入的义植器官。操作简单,没有什么难度,只要仪器合适,连谷天宇这样的高中生也能轻松完成。 嘀。 谷剑秋按动按钮。 刺啦~ 整个手术台表面冒起了一阵细小的明黄色电火花,没等谷剑秋反应过来,强烈的电流瞬间将手术台,台上的细犬,连同他自己包裹起来,那股电流并非寻常的明黄色,而是一种红蓝黑交融,充满了邪恶的色彩,让人想起被污染的油泊,令人不适。 一只无影灯过热炸裂,尖锐的玻璃碎片擦过谷剑秋的太阳穴,血如同鲜红的小蛇蜿蜒流下,谷剑秋暗骂一声晦气,强行拔下左右手上的电贴环,往后倒退了五六步,手术台上的所有指示灯已经全部熄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刚才是怎么回事? 谷剑秋阴着脸,方才那种独特又熟悉的心电,让他的心瞬间沉落谷底。 六欲天。 听到动静的老板推门进来,嘴里的雪茄上下摆动:“搞定了。” 他鼻子耸动了两下,摘下嘴里的雪茄,几步走上前,围着手术台又摁又敲,嘴里咕哝着:“你到底行不行?”说着翻弄着手术台上的细犬,发觉这只改造犬的创口已经缝合完毕,呼吸也平稳了很多,顿时喜上眉梢。 “……” 谷剑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伤口不深,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止血,他拿起桌上的印压“康普”字样的红药水,拧开瓶盖用棉签沾了沾,一边抹伤口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随时可以。咳咳,你的毕业学凭带了没有,我要做个登记。” 谷剑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江宁师范学堂的毕业学凭,最后摩挲了一下上面金色的烫花,然后伸手递给了对方。 “我想预支点薪水。” 老板皱着眉头去接:“多少啊?” “六万块。” 单兵店老板这才把视线从学凭证书移到了谷剑秋的脸上:“你说多少?” “六万,我一年的薪水。” 老板上下审视着谷剑秋,又凑到他肩膀前使劲儿嗅了嗅,发觉没有什么鸦片酊的味道,于是似笑非笑地说:“可以,不过你的学凭要抵押在我这儿,两分利。什么时候还上钱,什么时候把学凭拿走。” 老板说着话,就要抽走谷剑秋手里的学凭,但却没有抽动。 “抵押可以,利息免谈。” 老板故意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只能给你四万。” 帝国新六校的毕业学凭,在黑市是非常紧俏的商品,因为封页上有工艺复杂,且烫花用料是极其珍贵的宇宙金属,所以很难仿造,许多来自边远古星的不学无术的矿二代,就非常乐意几万块钱,给自己买一张新六校的学凭装点门面。或者以此欺骗自己远在天边的父母。行情好的时候,一张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学凭,可以卖到十几万的高价,即便是谷剑秋毕业的师范学堂,价格一般也不会低于四万块。 谷剑秋还是摇头,看老板还想说什么,他抢白道:“帝国一直有规定,对外国单兵采购的订单,数额在二十万元以上,必须经由正牌天官做担保的单兵店,否则不予审批。但是江宁新办的装备制造局采购条件就宽松得多,只要有一位新六校的毕业生在职,并且愿意用自己的学凭做抵押,就符合书面程序。六万块,我保证五年以内不会来拿这张学凭。” 老板抿了抿嘴唇:“江宁的装备制造局开办才一个多月,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你从哪知道这个的?” 谷剑秋做出一个窘迫的神色,支支吾吾了一会才说:“装备制造局的厂办崔日昌的大公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从他那听来的。” 崔寿祺,江宁望族,字冰壶,新学代表人物,交友广泛,出手阔绰豪爽,有南国四公子之一的美誉。出资兴办过一些民生方向的重工企业,后来因为一些过激言论,死于当权派的暗杀。 谷剑秋前世和这人交情不深,最深刻的印象自己参加对金菊人的黄海保卫战时,这个崔寿祺曾经来劳军,同桌吃饭的时候,因为两个人是同乡,说过几句话。 老板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你小子根本不是来应聘的,你是来卖学凭的。” “不,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只不过我确实碰到一些困难。” “你不抽鸦片?赌债?女人?” 谷剑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着。” 老板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拎着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包走回来,把纸包摆到谷剑秋面前。 “这里有八万二。两千是你的红包,八万算你一年的薪水。这份学凭,你就不要想拿回去了。我这儿不是当铺。你答应,拿钱,周一来上班,不答应,抽两千块走人。” 谷剑秋打开牛皮纸包,把钱细细点过,确认无误以后揣进兜里,仰头问道:“怎么称呼?” “汤姆陈。你叫我陈老板就行。” “老板好。没别的事我先不打扰了。周一见。” 谷剑秋快速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领一张工作证再走吧,来的时候我就被巡警盘问了一次。” 汤姆的心情显然不错,他又点上一根雪茄,从谷剑秋招招手,两个人离开了这间简陋的改造室,回到招待客人的大厅。他从自己柜台下面的杂乱的格子间翻出一张空白的工作执照,马虎地盖上钢印,丢给谷剑秋:“自己拍张照片贴上去。周一九点来报道。” 第五章 天人,心釉,剑袍勋爵 彼时的海棠,战争还没有波及到国内,物价尚算稳定。天人坊往北的亨元菜市场,一斤上好的五花肉卖到二十五块到三十块不等,街上顶着红帽子的巡警每月的薪水大概有四百块,普通小市民的收入还要略低于这个数字。 与艰难的民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知识分子和高级心电者高的吓人的待遇,拿谷剑秋毕业的江南师范学堂来说,一个六级助教,往往能拿到两千以上的薪水,冬夏两季各种补贴,也有大概四五百块钱,非常体面。至于大学堂聘请的各类教习,校长,更是动辄有过万的薪资!仅凭正当收入,不须几年便足以在江宁上等的地段买到一套三进的好宅子。 八万块,是许多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 走出画龙单兵的门店,谷剑秋蹙着眉头,满怀心事地走在旅馆街的十字街头,乍看上去像个刚失恋的男学生。 那种邪恶色彩的心电是什么…… 谷剑秋突然想起,在最终与鬼子母正面决战之前,当地心电研究馆的干事曾经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送来一份心电样本,尽管于战事已经没有太大帮助,但那种独特的心电波动,谷剑秋还是记录下来了。 和那份心电样本有关系么? 乃至于到了母星几乎毁灭的前夕,人类也对六欲天知之甚少,甚至于它如何传播也是一头雾水,念及这种几乎将后世极度发达的人类文明消灭殆尽的宇宙灵性的恐怖,谷剑秋心中升起了难言的烦躁。 正如是想的谷剑秋眼前突然被阴影覆盖,他昂起头,面前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人影,大概有两米二三,皮肤呈现一种剔透的晶蓝色,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长袍,头发和连同眉毛都空空如也,脸上戴着一副价格昂贵的邪马尼镜片,很难判断年纪。 天人。 “我脸上有东西么?” 凝视广告牌的天人注意到谷剑秋的目光,低头微笑道。 吉祥,二十八宿中分布最广,最为强大的天人【佛陀】的一支,人类现在流行广泛的义殖技术,最早就来自吉祥人。 “对不起。” 谷剑秋点头致意,然后绕开了他。 对方也没有在意,似乎习惯了人类对他的目光,继续聚精会神地读着霍艳灵画报的宣传牌子。一身长袍的他伫立在十字街头的中心,仿佛雕像一般。 谷剑秋来到一家照相馆,花两毛钱拍了四张证件照,找老板要了胶水,贴在汤姆陈交给自己的工作证上,然后搭乘有轨电车一直到近郊的工业区,江宁的几家大型民机神机厂和冶金厂都建址在这儿。 寻摸了好久,谷剑秋总算走进一家挂着“三合心”牌匾的门前。 “您好,三合心铁厂。” 急忙有伙计前来招待,谷剑秋递出才做好的工作证:“画龙单兵的,我老板姓陈。要五百颗心釉管,两百公斤95%纯度的心釉生矿。能做么?” 这位伙计眨了眨眼,笑容更盛了一些:“您先喝口茶水,我叫我们经理过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擦着汗走进来,大声嚷嚷:“画龙单兵的陈老板是吧!五百颗心釉管,能做! “你好,你好。” 他进来就攥住了谷剑秋的手,察觉到自己手汗未干,又有些尴尬地抽回去,双手在胸前抹了抹,操着一口江宁本地口音:“不好意思,鄙人姓何,何再生,您怎么称呼。” “我姓谷,谷剑秋。” “谷老弟,你找我们就算对了!虽然三合心在江宁不是什么老字号,但是产品的质量,绝对不比任何一家冶金大厂差,我们的高炉和设备。都是花大价格从紫精重工买来的。紫精重工侬晓得吧?” 他红光满面拍着胸脯。 谷剑秋当然相信三合心的产品质量,这家冶金厂在未来的三十年里击败了享誉全国的海棠民族品牌紫精重工,一跃成为行业龙头,那位幕后老板更是成为江宁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足以留名海棠当代工业史,龙皮太保在那位后来号称“剑袍勋爵”的实业家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现在的三合心,看上去着实有些窘迫。 “我想看看样品。” 谷剑秋提出要求。 “当然,当然。来来。” 说着,何经理态度殷勤地领着谷剑秋来到了车间。 心釉是重要的神机原料,号称神机工业的神经中枢,几乎所有的神机制造,都离不开这种重要的材料,其主要作用是制造心电的传导束和涂层。比如上午谷剑秋操作的手术台,里面两只电帖环和内芯里的线路,都要用到这种名为心釉的材料。 不用说在江宁,冶金是彼时的海棠帝国对外的支柱产业之一。尤其是高纯度心釉的提炼,海棠的技术水平放眼人类各国也是数一数二。 尽管这些年花旗国和金菊国穷追猛赶,加上几颗古星原材料供应的不足,已经让海棠人类第一冶金国的名头摇摇欲坠,但上百年贸易带来的惯性和先发优势,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谷剑秋拿起一块心釉管握在手里。 “直径66mm左右,长度300mm左右。非常标准的民用心釉规格。” 他心里暗道。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谷剑秋脸上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怎么样?” “能炼出这种标准的心釉管,我相信贵厂有满足这笔订单的实力。” “那是当然的。” 这位经理脸上的笑容更盛,三合心是新办的冶金厂,啃不下那些老牌工厂的订单,反倒是这些有花旗背景的外来军工厂,三合心很有挖墙脚的机会,画龙单兵最畅销的外装甲骨骼系列,每一架都至少要消耗十几颗心釉管,这可是长流水的买卖。 “什么时候能拿货?” “两个月。但是价格方面,我们的标准和紫精工业一样,订金10%。怎么样?” 谷剑秋摇头:“如果这样,我干脆去紫精工业好了,为什么要来你们这?” “那您说多少?” “单价我可以不还,但最多订金5%,剩下的货到付款。” “这个……” 谷剑秋看也没看对方,又拿起了一块橙黄色的生矿打量起来。 “好。就5%。我这就给您下单子。” 何再生当即拍板,这个条件比他预想地要宽松太多了。 他冲手下的文员交代了什么,没过一会儿,文员拿着一张刚打印好的票据回来,交给何再生,何再生又双手递给谷剑秋。 “总价壹佰零捌万肆仟零伍拾元整。” 定金大概五万多,和谷剑秋预想差不多。 心釉这类制品的价格,一直随原料市场波动而涨跌,两个月后,谷剑秋凭这张票据和剩下的钱,就可以在三合心直接提货。 等待交接手续的间隙,大概一壶茶的功夫,何再生已经和谷剑秋谈笑风生,好像两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何经理,我还有个要求。”谷剑秋指着这些样品:“这些我要拿回去给我老板验货。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如果三合心出品有任何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我给你留个电话。” 说着他抄了一张便签塞进谷剑秋的口袋。 谷剑秋察觉到口袋里除了电话号码,何再生还塞了一卷花花绿绿的钞票给自己,摸了摸大概有五六百块,一时间脸色复杂。 “谷老弟,有空打给我。” 何再生中气十足地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 告别了何再生,谷剑秋把价值五万块的票据收好,天色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算上赶回去的时间,刚好能赶上晚饭,一想到家人,谷剑秋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一时把烦恼都抛诸脑后,朝家的方向走去了。 第六章 报纸,朱丽叶,西楼之死 嘎吱作响的老式有轨电车在江宁街头穿梭,形色匆匆的人们挤满了座位,有的垂着头打瞌睡,有人则煞有其事端着一张夹杂海棠方块字和鸡黎字母的黑白报纸仔细端详。 谷剑秋一只手握着吊环,凭借黄昏的一点阳光阅读着对面老人手中的报纸的标题。 大罢工终结! 据本报消息,浩浩荡荡的江宁矿业工人罢工事件在本周五终于落下帷幕,日前,停产超过半个月的凤塘矿场对外宣布全面恢复开采,所有工人正常上工…… “铛铛铛铛铛铛~” 车顶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尖啸。 电车掠过各色精美的中西建筑,驶向一片低矮逼仄的老式洋楼群,最终停在一块绿漆路牌旁边,路牌上的白色印刷体已经褪色,依稀能辨认出亨x路的字样。 随着蒸腾的汽声,车门向两侧打开,谷剑秋走下电车,胸前披着单肩包,里面盛有他刚从三合心买来的心釉管样品。 …… “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了,西楼死的时候根本没留下什么钱!你不要再来了!” 上楼的时候,谷剑秋见到一个穿着黑衫,顶着毡帽的马脸男人蹲在自己家门口大口啃着猪蹄,门内传来了姐姐谷照雪愠怒的声音。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没钱呢?他……我应该有一份的,大姐,你帮帮忙,你看在西楼的面子上,你……” “你现在立刻走。” 门内的争吵越发激烈。 马脸男人注意到谷剑秋盯着自己,嘴角往下一撇,本来要恐吓两句赶走对方,听到屋里的动静,翻了个白眼,嘴里骂了一句:“册那~” 他没再管谷剑秋,不耐烦地推开门问:“朱丽叶,你到底行不行?” “行,没问题的,刀哥,今天一定能给你钱。” 谷剑秋走到门前,一眼就看到了一边用手背擦汗,一边冲马脸男人赔笑的朱丽叶。 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身材姣好,一双绿色的眸子,五官有混血儿独有的精致。她梳着茶色的鸡尾头,右脸边一束开叉的碎发笔直垂下,顺着脖颈没过锁骨,脸上有浓妆掩不住的憔悴,身上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鸦片酊的味道。 朱丽叶是大哥谷西楼生前的相好,原本是丽都大舞台的舞女,跟了谷西楼以后就不干了,以前大哥还在的时候,谷剑秋不止一次见到她到楼下喊大哥的名字。然后谷西楼就会一边抱怨一边下楼,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单车渐行渐远,后座的女人抱着谷西楼的腰,一脸甜蜜…… “大姐,大姐你帮帮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朱丽叶双手合拢,使劲哀求,双眼已经哭得红肿。 “你看在我跟了西楼这么多年,求求你。我再不还钱,他们真的会把我扔进长江种荷花的。” 谷照雪看了一眼朱丽叶,又看了一眼旁边抱着肩膀,露出两条布满汗毛的胳膊,满脸凶相的马脸男人,有点心软,她轻声问马脸男人:“她欠你多少钱。” 男人伸出一个手势,唾沫星子飞溅:“连本带利,一千六百块。” 谷照雪轻抚着额头,无奈地说:“我没这么多。” 男人露出咸湿的笑容:“如果没钱,你可以……” “姐。” 门口的谷剑秋轻轻叫了一声。 “剑秋。” 脸色阴沉的谷照雪才注意弟弟站在门口。 马脸男人回头,顿时眼前一亮:“啊,你就是那个谷西楼的老弟是吧,和你的死鬼老哥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一边打量谷剑秋一边靠近:“其实朱丽叶的债,你们姐弟多少也有点责任嘛。别说我欺负女人。” 朱丽叶扯住马脸男人的衣袖:“剑秋还在读书,他没有钱的。” “这么大个子还读书,考举人啊?” 男子笑嘻嘻把沾着油花的手在谷剑秋肩膀抹了抹。 谷剑秋平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做。 谷照雪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硬挺着举到马脸男人面前,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放开我弟弟。” “册那~” 马脸男人面对尖刀,瞪大双眼:“你妈了个臭逼,你拿把刀吓唬我,我干爷是逸园狗场的龙皮太保。你够胆捅我?我肏……” 他的手被谷剑秋握住,手里还被塞了一叠钞票。 “一千六,你点点。我妈还在睡觉,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别这么大声,拿了钱就走吧。” 马脸男人一愣,低头点了点手里的钞票,确实是一千六百块钱。 “早给钱不就完了。” 他大摇大摆地把钱塞进腰包,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朱丽叶咽了口口水,冲谷照雪赔笑道:“大姐,钱我会尽快还你的,我先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掉了。 “你哪来的钱。” 谷照雪凑到谷剑秋面前急切地质问。 谷剑秋拿出画龙单兵的工作证向姐姐晃了晃,笑道:“我找到工作了姐,上班第一天,我就治好了老板的爱犬,他给了我两千块奖金呢。” “真的?” “不信你周一和我一起去上工。” 谷照雪抚摸着弟弟的脸,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信,我三个弟弟里你最沉稳,从来不让我担心,你不会骗我的。” “姐,晚饭还没做好?” “哦,我,我忘了,都是他们。姐现在就做。” 谷照雪起身,擦了擦手。 “诶,家里没酱油了。”谷剑秋站起身:“我去买吧。” “好。买红色牌子那个,天宇爱吃。” “知道了。” 谷剑秋拿起饭桌上的一只竹筷子,转身出了门。 走出天人坊,朱丽叶在马脸男人后面紧追不舍。 “刀哥,刀哥。” 马脸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你还追上来干什么?” 朱丽叶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你算错了,我当初借了你九百块嘛,按三分利,今天应该是一千四百块。你刚才收了一千六百块嘛,那两百块是不是……” “册那~” 马脸男人气极反笑,刚要说些什么,才发觉朱丽叶身后一道人影缓缓走近。 谷剑秋。 “你他妈……” 察觉到来者不善的马脸男人还要说些什么,一只攥着竹筷子的拳头已经笼罩了他的视野。 ------------------------------------- “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动我,我干爷不会放过你!” 马脸男人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一只被削尖的竹筷子从左到右整个贯穿了他的脖子。 朱丽叶已经吓呆了,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谷剑秋攥着马脸的衣领,把他刚从自己手里拿走的一千六百块抽走,却并没有放回自己口袋,反而把钱卷成一沓,整个塞进男人的嘴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一记重拳狠狠地轰在马脸男人的嘴巴上。 呜! 崩碎的牙齿在谷剑秋的拳锋上留下两道血痕。马脸男人佝偻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死亡的恐惧让他四肢发软,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反抗意志,只能像个沙袋一样任由谷剑秋施为。 谷剑秋掰开他的右手,在他哀求和恐惧的目光中,干净利落地掰断了他的中指,十指连心,马脸顿时双目圆睁,痛得张口大叫,呕出满口断裂的牙齿和被血水泡得肿胀的钞票。 “其实,你根本不是龙皮太保的人,龙皮的手下小手指都纹有一条青龙。可你手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干孙子,只有两个干儿子,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叫鬼皮,一个叫佛皮。你不过是个贩鸦片酊的小混混。你和朱丽叶演双簧,只是想骗我姐姐的钱。” 谷剑秋一边说,一边又掰断了他两根手指,马脸男人的哀嚎一波高过一波,痛得不停抽搐,几乎要晕死过去,直到右手的五根手指无一幸免。 “听你刚才的口气,你认识我大哥?你知道什么?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谷剑秋捏起马脸的另一只手。 马脸的脸几乎变形,瞳孔充血,含糊不清地说:“你,你大哥在矿上闹事,几,几千人不上工。龙皮太爷就找人,把他做了。杀手是从金菊请的!别的我真不知道!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谷剑秋长出一口气,不再纠缠,他看了旁边的朱丽叶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突然,谷剑秋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走回来抽出一大叠钱,数出十张百元的钞票,塞进马脸男人扭曲像麻花一样的右手里。 “去找个医生吧,脖子上的伤看着吓人,死不了的。” 第七章 天德公学,人类最高,吉祥老师 谷天宇今天十七岁,在天德公学预备报考兵事预科,成绩优异。 他之所以选择兵事科目,是因为帝国在去年春节又颁布了新政,免除了兵事大学堂一半的学杂费用。礼部还会按月给兵事学员发放津贴,这对谷天宇是个很大的诱惑。 谷天宇知道家里缺钱。 大哥谷西楼死后,并没有留下什么积蓄。他矿上的工友们给家里凑了五百块钱,可这只是杯水车薪。家里四口人的食杂水电,妈每个月的医药费,还有房租……只靠这些钱和做缝纫工的大姐,家里撑不了太久。 二哥本来有留校做预备讲习的机会,薪水高,轻松又体面,可现在家里生了变故,拿不出钱打点,估计也黄了。这几天白天经常见不到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要到吃晚饭才回家,应该是到街上找事由去了。 如果明年我考上讲武堂,每月有八十元的津贴,差不多能抵上妈的药费。家里一下就轻松下来。 “谷天宇!伸手。”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谷天宇的思考,一个扎着辫子,穿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兴冲冲地跑过来。 “这是什么?” 谷天宇皱着眉头伸出手。 “雪花膏啊,我妈给我买的,分你一点,对皮肤好哦。” 女孩低着头,把手指上的白色膏状物涂在谷天宇的手背上,然后轻柔地抹开。 谷天宇感觉手背上的清凉感逐渐扩散开来,一时有些无措。 “对了谷天宇,我听说学校里请了一位天人讲习?要来给我们上公开课?” 女孩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我也听说了,下节课就是他的。” 谷天宇干巴巴地回答。 “我还是头一次听天人讲课呢,以前在街上偶尔见到过,但是他们长得都好吓人,我没敢上去搭话。” 所谓天人,顾名思义,就是天上来的人,金菊人称呼它们是宇宙人,鸡黎人则称其为外星人(Alien) 早在新元64年,旧称东汉永平七年,古海棠的人的史书上就记载了名为药师的天人觐见皇帝的故事,此后一千八百多年,世界各地的历史上疑似天人的记载,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一千宗以上,可最终并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大部分学派甚至不承认天人的存在,尤其是人类刚刚走出母星的十四世纪,唯一主义盛行,一些极端宗教甚至将记载天人的典籍斥为邪说,公然迫害宣讲天人论的学者。 直到最近的一百年,姿态各异的天人们纷至沓来,规模之大,烈度之高,让海棠,鸡黎,东西蔷薇这些传统强国不得不为之侧目,人类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终于来临了。 “谷天宇,你说天人会讲海棠话么?如果不会,他怎么给我们上课呢?” 女孩歪着头问。 “吉祥生来就有二十点基础心电,可以和一切宇宙生灵沟通,不用专门学海棠话,我们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二十点基础心电?那不是天官了嘛?”女孩惊呼:“天人都是天官么?他们这么厉害,万一和我们打仗怎么办?” 谷天宇耐心解释:“吉祥虽然生来就有二十点心电,是人类初始水平的的四倍;但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开发,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十点。只相当于我们人类的Ⅱ级天官水平,这是吉祥的大限。人类目前的单体心电水平,最高可以达到109点,而且我们的心电开发水平一直进步,109绝不是人类的终点。” 顿了顿,谷天宇又说:“何况吉祥人是银河中的流浪民族,缺乏严密的组织架构和星球资源。虽然掌握先进的义体技术,可面对人类可以横穿星宿的神机群,吉祥还算不上什么威胁。” 女孩撑着脸颊,好奇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以前的老师没教过啊。” “我二哥在江宁师范学博物,我偶尔会看他的教科书。”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名身穿黑色长袍,无发无眉,蓝色皮肤,戴邪马尼镜片,足有两米二三的人站在门口,看到学生们的目光汇聚过来,他才走进了教室。 “各位天德公学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贵校校长专门聘请来为各位讲授心电理论的教习,我的名字是……” 他顿了顿,摊开手:“我没有名字,正如大家看到的,我是一名天人,人类通常称呼我们为吉祥,所以你们叫我吉祥老师就可以了。” 尽管高大的身材和异样的肤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怕,但从他沉稳的举止和富有书卷气的腔调上看,这位吉祥确实是一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师。 天德公学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公学堂,前身的天德书院历史悠久,出过许多青史留名的人物,公卿王侯更是不在话下,比如当今的两江总督魏光熙,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宁人,少年就在天德书院读书。 新学兴盛以来,魏光熙立誓从自己的家乡发起改革,原来的天德书院就改成了天德公学,是现在江宁占地面积最大的公学堂,大概有三千多名学生,出身大多数江宁本地的富裕阶层。 也只有这样的公学堂,才能请动一位天人做讲习。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之前都有一定的基础,但我所讲的内容,是你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内容,距离国考只有有三个月,我们时间紧迫,下面我直接进入正题了。今天的第一课是,人类古代心电开发及应用。” “所谓心电,是生命的自然反应,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微弱的心电,注意,心电是一种现象和反应,是能量的存在形式,不是一种物质,很多学生都会搞错。对于人类来说,强大的心电可以用来操作自由遨游宇宙的大型神机,同天人和宇宙灵性自由沟通,甚至大规模干涉物质,一些古老的人类宗教具备独特的心电开发技巧……” 随着吉祥讲课内容的深入,学生们一片寂静,许多人拿出厚重的笔记本和墨水笔刷刷点点,很快进入状态,天德公学治学水平可见一斑。 第八章 心肺手术, 通灵潮,《女青·鬼律》 今天是周一,谷剑秋要上工的日子,可一大清早,大概六点钟不到他就出门了。谷剑秋没有去找单兵店老板报道,反而来到了毗邻旅馆街的旧货市场。 几家旧货店的老板见他来了,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这两天,谷剑秋每天早上都来掏旧货,虽然花的钱不多,但总算混了个脸熟。 这里的旧货包罗万象,从刚被淘汰十多年的脚踩缝纫机,老式戏班的曲谱,头面。不开刃的镇宅宝剑,含有放射性元素的儿童玩具,遥远古星流传过来的工业残次品…… 汤姆陈叫他九点半上工,时间还算充裕,和往常一样,谷剑秋把货架上所有新到的商品都仔细观察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一个黑中透亮的铁像上,眼前不由一亮。 这尊像大概一尺高,八臂四足,猪鼻牛眼,敞胸露怀,用骷髅头作发饰和项链,雕工生动,有明显的密教风格。 谷剑秋指着铁像:“老板,这个多少钱。” 那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当即轻飘飘地说道:“一万二。” 谷剑秋被他这个报价气乐了,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那老板看他要走,又补了一句:“我八千收的,要你个成本价,就当开张了。” 谷剑秋头也没回,那尊铁像大概能满足他的要求,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自己时间还充裕,不用着急下决定。 辗转几家旧货店,谷剑秋也没再遇到能满足自己要求的物件,一直到八点多钟,谷剑秋走进市场夹角一间不足五十平米,弥漫特殊香薰味道的门店。 “又是你?到左边第一排的货架看看吧。下次进货是十五天以后的事了,如果还没有你满意的,这半个月就别来浪费时间了。” 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头发被亚麻布包裹。皮肤黝黑,吊眼梢,鹰钩鼻,她胸前挂着黢黑的十字架,手腕上缠绕着铜制念珠,腰间环绕蛇形的吊坠,身上至少有七八种有宗教象征意义的装饰,气质十分诡秘。 谷剑秋依言走到左边第一排的货架前,上面摆着许多具有蔷薇中世纪神秘学色彩的物件的,拳头大小的金色骷髅头,被绷带缠绕的破布娃娃,沾满油渍的羊皮纸等等,谷剑秋上手一一端详,又摇头放下,直到捡起一本被人生生撕掉后半本,纸张发黄的线装古书,更惹眼的是,整篇经文的字体呈现干涸的褐色,像是用鲜血写成的。 “天地初生,元气施行,万神布气,无有丑逆祆邪不正之鬼……” 谷剑秋心头一跳,一股淡淡的喜悦感涌上心头。 …… “现代心电的相关标准,是最近一百年新学兴盛后才慢慢普及,在古代,人类各国都有各自称呼心电的叫法和标准,以至衍生出多种文化和宗教,时至今日,海棠各家的武学道场,依然有各自划分心电水平的专业术语。至于今天在各国通行,把心电总结成数字统一衡量的方法,最早是十六世纪一个叫乔治·西蒙·欧姆的邪马尼人总结的……” 吉祥拍拍手掌:“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儿,下一课我们会讲当代心电新国标的普及历程,接下来十分钟是自由提问环节,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师会在自身知识范畴以内为各位解答。” 谷天宇第一个举起了手,有人朝他投了一个不屑的目光。 “这位同学请问。” “老师,我听人说,花旗正火热的义植技术,最早就是由吉祥传入的。我想问,如果有一个人因为心肺问题,常年卧病在床,义植技术有没有可能通过手术根治她的病症呢。” “这可是不在教科书内容的提问。” 吉祥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出笑意:“我的回答是,完全没有问题!以人类自有医学的技术,心肺移植是难度极高的外科手术,可在吉祥的义植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 “谷天宇,不要问和科目无关的内容。” 课堂后面一直有人旁听,很显然,天德公学并不打算放任“天人”的授课内容。眼看吉祥要展开义植话题,立刻有人制止。 “对不起。” 谷天宇道歉后坐下。 吉祥也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膀道:“针对人类的义植改造技术,目前在海棠,乃至其他各国都是被完全禁止的。只有花旗的部分州的立法,允许对人类的义植改造,所以,我不能在课堂上公开讲授义植的知识。” 谷天宇听出了吉祥的言外之意。 “咳咳咳!” 见吉祥还在说,那人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说起来,大家还记得我刚才讲过的,古海棠传统的心电开发技巧是什么?” 吉祥不得已转移了话题。 “冥想和练打法。” 谷天宇回答。 “不错,时至今日,冥想和练打法,也是人类提升心电值的主要方式,但无论是冥想还是练打,都需要经年累月的苦练和异于常人的天资,然而有一种快速提升心电值的方法,能让一个普通人在几天的时间里,获得个位数,乃至两位数的心电提升!虽然在海棠,蔷薇这样的古国被斥为邪道,却在一些小国家非常流行。” 看到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聚焦过来,吉祥缓慢地吐出两个字:“通灵。” …… “这个多少钱。” 谷剑秋把半卷经书抵到神婆面前。 “两千。” 谷剑秋皱着眉头:“太贵了。” 神婆压低声音:“外面那些人都是土包子,他们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我很清楚。” 谷剑秋面不改色:“如果你清楚我想干什么,你就更应该知道,我不是个有钱有势的人,不然我可以直接花钱去鸡鸣寺布施,没必要来淘这种邪门的东西,你说对么?” 神婆撇了撇嘴:“一千五,不能再低了。” 谷剑秋向来不太擅长和人讨价还价,何况这东西和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掏了一卷钞票出来,刚要出门,神婆叫住了他。 “喂,有一天你不想要了,可以再回来把书卖给我,不过,就不是这个价了。” 谷剑秋笑了笑,没有理会,径直离开了。 十九世纪的人类世界,曾经刮起过一阵疯狂的通灵潮。 通常来讲,只有活人才有长久的心电,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偶尔会出现,在器物中残留下心电波动,经久不散的情况,尤其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古董,残留的心电波动更加强烈,甚至到了会影响旁人的心智。过去许多灵异的传闻和诅咒便是从此诞生,这就是所谓的通灵古董。 可是十九世纪中叶,人们逐渐发现,被通灵古董骚扰过的人,自身心电多少会获得一点提升,从此掀起了一场疯狂追逐“通灵古董”的浪潮,人类数以千年积累的“通灵古董”在短短一个世纪内被一扫而空,资本家过度的炒作甚至引发了强烈的投机泡沫,许多人血本无归。 一直到谷剑秋牺牲的人类末日时期,残存有心电波动的通灵古董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几件都在博物馆收藏。 很显然,谷剑秋看中的怪异铁像和半卷血经正是这种残留主人心电的通灵古董。 不仅如此,谷剑秋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这半卷血经很有可能就是后世人们津津乐道,传说中的通灵古董之一,残存了变异心电的《女青·鬼律》 第九章 黑店?旧教?六天故鬼? 一大清早,汤姆陈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对着一本刊登斗犬资讯的狗报苦心孤诣,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在意,直到对方喊了他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把狗报放下。 “老板。” 见到喊自己的是谷剑秋,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发觉谷剑秋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上工,于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招呼:“吃过早饭没有啊?” 汤姆的态度很随意,有现成的学凭和照片在,汤姆陈在当天晚上就利用关系,把谷剑秋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从不担心谷剑秋卷款跑路。 “吃过了。” “可是我还没有,去对面摊子买两根油炸鬼,一碗豆腐脑给我。” 支使完谷剑秋,说完汤姆又拿起狗报,不再理会对方了。 谷剑秋没说什么,转身出门到对面早餐摊子上买回汤姆要的豆腐脑和油条,打过招呼以后,到武器架前取下几架明显缺乏保养的速射步枪,用枪布擦拭着。 直到汤姆陈看完狗报,吃完早餐,谷剑秋已经把这几架速射步枪重新清洁保养了一遍。 他叼着一根油条来到谷剑秋身边,也没有对他的行为做什么评价,瞥了两眼光洁的步枪,扔给谷剑秋一本员工手册,说道:“跟我来,我带你熟悉一下我的店。” 汤姆一面领着谷剑秋走上二楼楼梯,一面说:“画龙单兵隶属花旗的波茨坦神机(BCT)旗下,波茨坦是花旗最大的军火公司,别看我们这间店面不大,但是实力雄厚。最重要的是,比起隔壁那几家老掉牙的海棠国营店,我们不在乎顾客是谁,只要有钱,我们什么人的生意都做。” 他嘴上叼着的油条动来动去,看上去有些滑稽:“港口那些从世界各国远航而来的水手,江宁本地的实业家和乡土宗族,各类工会的纠察队,还有江湖上的会党社团……当然,偶尔也会有正牌天官来光顾。你平时接待的客人嘛,应该还是那些操着蹩脚海棠话的杜鹃人水手,这些人没什么油水。你应付应付就好。不过,如果有拿着正牌天官执照来光顾的客人,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擅作主张。” 二楼的空间豁然开朗,比一楼要大的多,货品种类也更加丰富,谷剑秋甚至看到了一架被肢解放置的单兵外骨骼,全长目测有三米。这类外骨骼装甲是巷战的大杀器。只有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或者武术家才有足够的心电驾驶,起码十五个标准心电起步。 “这里的所有武器都是枪弹分离的,客人如果要求实弹试射,让他去后院,弹药就从这个上锁的柜子取用,待会我会多配一把钥匙给你。” 汤姆陈打开柜子,指着上面各色型号的子弹:“海棠产飞虎弹,杜鹃战术毛瑟,花旗十二号,这些内容你应该学过,不认识的看你手里那本员工操作手册。” 他神色严肃:“这个柜子的所有弹药都是登记的,每次试射的消耗都要记录,每一颗弹壳必须保留,每天都要清点库存。如果有治安官拿着证件来找你调查,你只要配合就好,不知道的事儿就说不知道,但是不要多嘴。” 他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了。” “明白,老板。” 谷剑秋神色平淡。 “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这里交给你了,中午记得喂狗。” 说完,汤姆陈披上一件大衣,换了鞋就要下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谷剑秋胸前的口袋:“你的老板不是个爱占员工小便宜的人,多的当我请你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老板。” 等到汤姆陈出了门,谷剑秋把画龙单兵上下两层楼重新收拾了一遍,擦了地板,收拾了昨夜的食品包装垃圾,重新整理了杂乱的货架,甚至把后院也冲洗了一遍,把细犬从笼子里放出来,在食盆里填了一把肉糜。干完这一切,眼见没什么客人。谷剑秋终于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女青·鬼律》,翻看了起来。 “高天万丈鬼,百鬼,中皇姓,系天六方鬼之主……” 乍看上去,这就是一本介绍世间百鬼的普通经书,撰人不祥,没甚稀奇。可如果是一位旧教教士读到此书,一定会大发雷霆,斥之为邪说谬论,甚至贩卖这本书的那位旧货店神婆也要惹上麻烦。 因为书中公然将旧学的最高神祇昊天上帝和五帝斥为六天故鬼,经文中的“高天万丈鬼”,所指正是昊天上帝,这本经书指责昊天“唯任杀中民,死者千亿”,是六天鬼主。 经书的作者还要求生民不得祭祀六天故鬼,并尊崇所谓的“三天正法”,认为太上三清才是万神魁首,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颠覆旧学的邪书。 谷剑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对书中的内容并不太在意,他后世坚持共和信仰,对一切的唯心宗教都敬谢不敏,只是想借助这件通灵古董,快速提升自己的心电水平。 可转念一想,彼时的旧教势力庞大,帝国每年祭祀花费数以亿计,供养教士不下十万,旧学更是触及海棠社会方方面面。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手中有这本经书,多少有些麻烦。 看来自己要小心地揣摩这件古董,不能轻易示人了。 正想着,谷剑秋突觉鼻子一热,紧跟着一股血流突兀而出。不一会就沾了满手。 谷剑秋把书放下,捂住口鼻刚要站起身,只觉天旋地转,居然就这么昏死过去。 “嗷呜!嗷呜!” 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剑秋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脸,他悠悠缓醒过来,发觉汤姆陈的细犬正用鼻头轻轻拱着自己,不时发出呜鸣。 他坐起来,经书还扔在地上,自己除了有些头疼,倒没什么大碍。 “有些大意了。” 谷剑秋苦笑道。通灵之所以被斥为邪道,就是因为有很大的危险性,接触通灵古董的人,几乎和世俗意义上的厉鬼缠身无异,神智失常,甚至赔上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这邪书连上帝也斥之为鬼,其怪异乖张更不必提,只怕在通灵古董中,也是最凶最恶的了。 第十章 遥远的战争 谷剑秋回到房间里看了一眼钟表,自己昏厥了大概十分钟。店里一切照旧,看起来也没人来光顾, 他走到店里,端起了一把爆弹步枪,做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黢黑的枪口有淡蓝色的心电光芒闪烁,但很快归于平静。 没有任何进步,谷剑秋依旧是六个基础心电,达不到这把爆弹步枪的使用标准。 “果然没这么容易。” 谷剑秋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去读这本《女青·鬼律》,如果又昏厥过去,或者产生其他的副作用,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就不好了。 谷剑秋把爆弹步枪放下,从旁边的柜子上取出一把老派的左轮手枪,这种左轮手枪只需要五个心电就可以使用。威力同样不俗,旅馆街上那些红帽子巡警用的就是这种。 谷剑秋将枪口对准镜子中的自己,眯了眯眼睛。 直到一八九零年,鸡黎人结合天人的技术发明人类世界第一枚心动盾之前,人类天官的肉体都相当脆弱。 一个心电破百的Ⅳ级人类天官驾驶神机,可以在数分钟内毁灭一个中型城市,可以在一个小时内环绕母星一周,甚至可以只身在诸大古星间横渡,比宗教文化的神魔不遑多让。 旧蔷薇皇帝塞尼路就曾经放出豪言:“我与神明比肩。” 他是人类历史第一个Ⅳ级天官,两百年前带领大一统的蔷薇帝国横扫欧洲,后来死于梅毒,蔷薇帝国就此分裂。 可即便是塞尼路这样站在时代顶峰的天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同样可能被一把普通的左轮手枪杀死。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也是这个时代的浪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谷剑秋需要一把枪,至少在这个心动盾尚未被发明的年代,枪械是最直接和有效的暴力手段,能让他在保护家人和调查大哥死因的时候多一分底气。 至于持枪,开枪在江宁都是足以让人蹲十几年苦窑的重罪这一点,前世造了一辈子反的谷剑秋显然不会在意。 甚至枪支也远远不够,如果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谷剑秋甚至计划越过边境线淘一台服过役的二手战争神机…… 他对镜子中的自己放下手枪,把它重新摆回了架子上。 不能操之过急。 整个下午也没有什么客人,正如汤姆所说,只有几个港口的外国水手上门。连说带比划地要求采购一些弹药,还有更换枪支老化磨损的零件。 “这种情况你就跟他说,火花塞没得卖,叫他干脆换把新枪嘛!那帮水手下了船急着找妓女,谁会跟你讨价还价?这还要我教你?” 汤姆陈显然今天斗犬不顺,听说谷剑秋今天只卖给杜鹃水手两个火花塞,气得直拍大腿。 “对不起老板,我没什么经验。” 谷剑秋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算啦。你下班啦,晚上我来盯。对了,狗喂了没有?” “中午喂过了老板。” “过来!大火!” 细犬的两只前爪立刻跃上了汤姆的膝盖,吐着舌头舔舐汤姆陈的下巴。 它拥有一身火焰的毛色,大火这个斗犬花名算是恰如其分,尽管现在这只犬已经不能再上斗狗场供人赌博了。 汤姆揉了揉细犬脊背上的毛发,倒了一大盆肉糜给它:“多吃点,这是你在这儿最后一餐了。” 谷剑秋关上玻璃门,遥遥说道:“明天见老板。” “嗯。” 目送谷剑秋离开,汤姆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一尘不染的单兵店,心中对谷剑秋还算满意,可还是咕哝道:“三千三一个月,是不是太贵了。” 谷剑秋离开旅馆街,走了十分钟的路,在站牌下等待有轨电车。 天还没黑,街边舞厅的霓虹灯已经闪闪发亮。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衣着光鲜的男女谈笑风生。两名包着头巾的宝莲人荷枪实弹把守在门口。 街头有小姑娘叫卖鲜花和风车,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 洋经理们竖着立领西装,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被盛装打扮的女郎簇拥走出舞厅,为身边的佳人买下一只玫瑰花,用甜言蜜语博得阵阵娇笑,路过电线杆下蓬头垢面的乞丐时,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扔在乞丐身上。 突然,一阵刺耳的低鸣从江宁首府的广播中心传来,打断了舞厅前的莺歌燕舞, 野生鸽子被低鸣刺激,扬起翅膀高飞而起,落下零散的羽毛。 男男女女们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戴着报童帽子的瘦弱小孩扬起手中报纸,脚下绳子开裂的草鞋踩过昨夜的积水,扬起大片的污渍。 “号外,号外,太白古星失守啦!” “号外,号外,太白古星失守啦!” 刚从舞厅走出来的经理啊地一声甩开女伴的手,疯了似的抢过一张报纸,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装。 太白古星是海棠帝国进口“心釉”矿石的主要原产地,如果海棠对太白古星的航线被切断,帝国每年进口的心釉原矿会减少三分之一以上…… “先生你还没给钱呢!” 报童扯着经理的衣服大喊。 “也给我一张吧。” 谷剑秋抿着嘴走到报童身边,他前几天拿下了价值一百多万的票据合同,现在前线失利的消息传过来,心釉的价格很快就会随之飙升,他顺理成章大赚了一笔,可从谷剑秋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喜悦的神色。 付过钱后,谷剑秋摊开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定远军被金菊军队击溃,指挥官丁先达自尽殉国。” 谷剑秋扬起脸,看到今天的报纸日期,才惊觉自己重生已经快一个月了。 今天是一八八四年五月十号,金菊人攻占了海棠帝国在太白古星的最后一个卫星堡垒“威海”,就此宣告海棠在甲申战争中的完全失败,两万人的威海军折损一半以上,上千架神机成了太空中的瓦砾,海棠重器“三坛海会神”落入金菊人之手。 鸡黎人的战地记者拍下“三坛海会神”被钢索捆绑,由“鸦天狗”“奈良”“西京丸”共同牵引,驶入金菊人军港的画面,刊登在世界最热门的兵事杂志首页上。 那张照片被后世的海棠共和国在教科书中引用,以为百年国耻。 此后喷薄欲出的金菊崛起之势再无法阻挡,而海棠继二十一年前,惨败于鸡黎人之手后,再一次惨败在金菊人手中,从此再不复人类四大强国的光彩,开始了长达近百年的国运沉沦…… 第十一章 母亲,朱丽叶,六天故气 谷剑秋一家人是在二十一年前,鸡黎人对海棠本土的全面战争中从崇岛搬到江宁来的,那个时候谷剑秋刚刚出世。记忆中的母亲年轻而富有活力,她留着一头短发,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后来有一次,妻子杨英凰问谷剑秋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谷剑秋很不解风情地说了一句:“有一次队伍组织射击比赛,你拿奖的时候,笑的样子很像我妈。” 可惜生下天宇后,谷母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她的心肺功能快速衰竭,几乎不能下床,病因不明。江宁是重工业城市,各种污染本身就很严重,何况天人的迁徙带来了大量的宇宙灵性,也对人类的身体也产生了各种不可知的影响。 虽然病弱,但床上的谷母的气色还不错,这得益于谷照雪无微不至的关照。 “剑秋,要不你还是搬回天宇的房间去睡吧,我看你这几天忙得够呛,眼里全是血丝。” 谷家租住的二层阁楼,楼上住着母亲和谷照雪,条件相对好些。但是一楼的卧室空间狭小,小时候兄弟三个挤在一张三层的夹板床上,最上面的一层空间狭小,人躺上去鼻子离天花板只有二十厘米,睡起来十分压抑。 谷西楼死前,都是在客厅沙发上睡,后来谷剑秋也搬出去睡了,那张最上面的夹板也慢慢堆起了各种杂物。 “哦,不用,我一个人在沙发睡的宽敞,” 谷剑秋给母亲削了一个苹果,切开几块,听到母亲这样说,本想回绝,自己显得憔悴,是那本《女青·鬼律》的缘故,和休息不好没关系。但转念一想,干脆说道。 “是这样,妈,之前我和姐姐商量,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她没同意。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对您身体也好些,何况这样我和天宇都有房间住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钱是够用的。” 谷母想了想也表示认同:“那好,我和你大姐说。” 谷剑秋听到母亲同意,也露出笑容:“那我上工去了,妈您休息。” 谷母笑着点点头。 出门前,谷剑秋从自己床底下翻出哥哥谷西楼留下那对动力臂铠,拿两根尼龙绳子穿在一起背在背上,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道。 “姐,我衣服里偶尔会拉下一些店里的票据,洗烂了会很麻烦,你不要动,以后我的衣服我自己洗。” 谷剑秋是把三合心那张票据缝在大衣内兜上的,现在就在身上,他是怕自己的睡觉的时候,谷照雪没问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去洗了。 谷照雪看了他一眼:“我每次洗衣服当然会检查口袋啊。知道了,你不让我动,以后你自己洗就是了。” “还有天宇,以后我的书你不要乱翻了,有些内容不适合你看。” 正在喝豆浆的谷天宇抬起头:“知道了二哥。” 谷剑秋打开门,门口居然赫然站着一个女人,是朱丽叶。 谷剑秋下意识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她还敢来这儿。 “啊,剑秋啊。” 朱丽叶热情地打招呼,似乎完全忘了那天夜里胡同的惊吓,她若无其事地提了提手里的没什么分量的小果篮:“我来看看伯母,上次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她一边说一边往里挤,谷剑秋只能让到一边。 “天宇,姐给你带了糖果。” 朱丽叶热情地凑到谷天宇身边,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拿出两块花旗包装的奶糖塞到他手里。 谷天宇看了一眼身边攥着炒勺抱着肩膀,面色不善的大姐,只能低声道谢:“谢谢华婷姐。” 朱丽叶的海棠名字是谢华婷,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你怎么又来了。” 谷照雪有些无奈,她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清楚,你跟西楼的事我从头到尾都不同意。上次剑秋已经帮你还了钱,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大姐你放心,那些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朱丽叶一点也不见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豆浆,小心地吹了吹,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是华婷来了么?” 谷母在楼下听到了动静,问了一句。对朱丽叶的那些事儿,谷家兄妹都没和她说太多。谷西楼死前,朱丽叶经常来谷家吃饭,朱丽叶上门时常带着礼品,嘴也很甜,谷母对他印象不算差。 “伯母,我来看看您。” 朱丽叶顶着谷照雪快杀人的目光冲楼上喊道。 “姐,我上工了。” “嗯,去吧。” “姐,我也上学去了,华婷姐再见。”谷天宇两大口把豆浆喝完,抓起背包。 “天宇再见。” 朱丽叶笑得很甜。 ------------------------------------- 谷剑秋乘着电车一路到了江宁的武馆街一带。这条街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家武馆,各色南北拳种汇聚。甚至能看到金菊人的剑术道场。旅馆街海报上那位与杀人比特作势搏斗的胡师傅,之前就在这里开馆,不过现在胡师傅那间武馆已经关门了。 武术是海棠人开发心电的传统方式,江宁的武术文化同样非常发达。许多地方治安官和帝国军人,都是出身自当地武馆。所以武道馆馆主往往桃李遍天下,海棠武道协会更是海棠影响力最大,会员最多的四大协会之一。 实际上,今天是月末,汤姆陈要去港口进货,谷剑秋也难得放假,他出门并不是上工,而是另有缘故。 谷剑秋按照报纸上的信息,敲了敲一家涂红漆的武馆大门,操场上一个短打黑裤的男青年走过来,笑道:“学拳么?” “你好,我叫谷剑秋,我想和贵馆的馆主切磋一下。” 谷剑秋开门见山,倒把对面的男青年问的一愣。 “你,你是哪家的武馆的?” “我没在武馆练过武。” 青年皱着眉头打量对方,他看到谷剑秋背着一对臂铠,忍不住冷笑道:“我知道江宁有许多帮会流氓,平时在矿场做工,动不动就聚众斗殴。靠一对开矿的臂铠欺压百姓,我告诉你,洪圣师承旧教圣人,在南方十六个州有上百家武馆,不是胡定山那种野狐禅。如果你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 谷剑秋也拧起了眉头:“我和龙皮会没有任何关系。海棠的武馆历来都有闭门切磋的传统,难道洪圣武馆这样不懂礼数?” “那是对我们武术中人,你们这些……” “阿福。” 一名卷袖开怀,四十余岁,法令纹极深的男人走过来。 “师傅。” 男人摆摆手,打量了一会儿谷剑秋,见他面色憔悴,眼里满是血丝,于是道:“年轻人,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三餐两宿,洪圣还是招待得起的,要是缺回家的路费,我来出。” “谢谢师傅的好意,我是本地人,只是想领教馆主的功夫,我们点到为止。” 男人见谷剑秋这么说,当下不再客气:“鄙人洪圣武馆刘通,既然小兄弟想指教,那我当然奉陪。但丑话说在前面,拳脚无眼,闭门切磋一样要签生死状。我出手不会留情!如果你有个伤残,甚至丢了性命,洪圣武馆概不负责。” 谷剑秋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没问题。” “好,请。”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武馆弟子的注目,因为是闭门切磋,所以刘通没让自己的弟子在旁观摩,只是和谷剑秋并行进了练武场。 打开白炽灯,刘通从兵器架上挑出自己惯用的动力大锤,想了想,又把大锤放下,换了两把基础款链锯刀,摆出虚步的架子,一只护住面门,另一只刀锋直指谷剑秋的面门。 谷剑秋也不紧不慢地戴上了哥哥谷西楼的开矿臂铠。 此刻四下无人,刘通按捺不住,说道:“年轻人,我看你呼吸平促,双眼无神,骨骼运动之间的心电波动也是寻常,我断言你的心电不会超过八点。你背上的臂铠只是普通的工程款,打打石头还可以,你真的要拿这种臂铠,和洪圣的武师切磋么?” 谷剑秋笑了笑,这位师傅是啰嗦了点,但是称得上宅心仁厚,颇具武德,让他很是佩服。 “请刘师傅赐教。” “好,请。” 刘通说罢当即近身正劈,双刀前后迅猛衔接,谷剑秋躲闪不及,只能举起右手臂铠护住前胸,身子往后倾斜,不料刘通腰身旋拧,双刀并拢反手横劈,一个横江飞度直扑谷剑秋左肩,这一记避无可避,可刘通依然是留了手的,如果动了杀心,这一刀应该是奔着谷剑秋面门去的。 洪圣武馆哪怕是陪练武师,也要十个心电起步,刘通能开馆授徒,心电高达十九点,是谷剑秋的三倍还多,也是看出谷剑秋的底细,刘通才手下留情。 可让刘通的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年轻人居然凌空而起,高脚正蹬重击在自己的手腕上, 两把动力刀因此准头尽失,对方借力飞退,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摔在地上,然后一个鹞子翻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刘通有些吃惊,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双刀交叉,摆了个罗汉伏虎的刀术架势。没轻易再发起进攻。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力量不足,刚才那一脚就已经让自己双刀脱手。要是有徒弟围观,不晓得其中利害,只会看到自己一个回合被来人踢飞双刀,洪圣武馆的颜面就丢光了。 一念至此,刘通不由庆幸自己赶走了所有徒弟,严格遵守了闭门切磋的规矩。 可让刘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谷剑秋的招式太过凶险,刚才那一脚角度固然刁钻,可只要歪一点,这个年轻人就会被链锯刀削断右腿! 要知道,哪怕硬吃自己一刀,有臂铠保护最多也就是右手臂骨折。不至于落下终身残疾,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不会有这么凶险的破招,这更像是这个年轻人的临场反应。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应变? 谷剑秋见刘通没再上前,双手护住头脸,脚掌抓地滑行,不似海棠的拳术,更像是用西洋拳击搏斗的步法,慢慢逼近对手。 刘通压力骤增,眼见谷剑秋越来越近,一咬牙进步平斩抢先出手,谷剑秋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同时猛扑出去,臂铠与链锯的滚动刀锋正面摩擦,溅起大片的火花,刘通再无顾忌,另一只手单刀盖顶直劈谷剑秋的天灵盖,他双目圆睁,已是全力出手。 谷剑秋不闪不避,抬起手掌正面对上链锯刀的刀锋,霎时间火光飞射,链锯刀的齿锋在心电的催动下飞速旋转,与钢铁臂铠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门外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废了! 刘通心情复杂,工程用料的臂铠不可能挡住武道链锯刀的切割,自己一时激动,可能已经把这个年轻人双手削掉。 谁知突然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刘通大惊失色,下意识抓紧刀柄,谁料对方攥住刀身,一个霸王捆珠别住自己双手,紧跟着使了一个架梁踢,居然直接把刘通摔倒在地! 谷剑秋没再追击,而是举手后退,刘通一个地趟刀翻身而起,有些挂不住脸地朝谷剑秋冲去,见对方高举双手向自己抱拳,才生生停住脚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我输了。” “承让。” 纵观刚才短暂的交锋,谷剑秋用招不拘一格,中西招式信手拈来,虽都不甚高深,但胜在实用,更突出地眼力和果断。刘通虽然输地不甚心服,但也知道如果刚才对方趁自己摔倒扑上来补两拳,工程臂铠只能用来打石头不假,可自己的脑袋可没有凤塘山的石头硬…… 刘通架起双刀,才发现链锯刀的刀齿已经全部磨损干净,许多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断面,有的已经磨损到光滑。 他分开双刀,去观察谷剑秋的臂铠,才发现对方那双看似不起眼的臂铠居然完好无损,连关节间的轴承都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 两人走出练武场,刘通负手而立,谷剑秋依旧穿着臂铠,抱拳道:“刘师傅的刀法高深莫测,在下甘拜下风。” “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吃个早饭吧。” 刘通神色平淡。 “惭愧。” 谷剑秋摇摇头,走到刘通身边低声道:“希望今天的事,刘师傅能替我保密。” “好说。” 刘通咳嗽了一声:“这条街上厉害的师傅不少,尤其是对面大鸿盛的张师傅,你若有意切磋,不妨去看看。他向来嗜武,必然不会拒绝。” “多谢刘师傅提点。” 谷剑秋低着头,在众多弟子趾高气昂的目光中离开洪圣武馆,一直走到街上才伸了个懒腰。 他发动臂铠,蓝色的电流在指间飞窜。 自己猜想果然没错。 自打谷剑秋《女青·鬼律》,到今天已经快二十天,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但是除了身体越来越差,心电并没有什么长进,甚至晚上还经常做噩梦。谷剑秋知道,通灵古董中的心电已经缠上了自己,但问题是,他还没钻研出如何将这份心电化为己用的办法。 直到刚才,自己与刘通包裹心电的兵器正面交锋,谷剑秋只觉一股热流在胸腔涌动,心电波动即刻飙升起来。 这一会的功夫,谷剑秋的心电已经达到了九点,这是许多人几年的苦功。 光接触《女青·鬼律》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还要接触旧教中人的心电,也就是所谓的,六天故气。 第十二章 废犬,狗场,羞辱 “诶,你再看看嘛,价钱好商量。” 汤姆陈用手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水。 “我说花旗陈,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你这样诓我,太不够意思了吧。要不是我找人问过,我还不知道你那条脚踏红云被杀人比特咬废了。” 说话的是一位地中海发型,带着木框眼镜的小工厂主,平时也喜欢斗狗,家里养了好几条改装斗犬,此刻的他抱着肩膀,连连摇头。 “只是少了三点心电嘛!你看他不是活蹦乱跳的?” “只少了三点心电?你这条细犬买回来才五点心电。恐怕连最下等的斗犬都斗不赢了吧?你也敢要我一万六?” “可以养回来的!大火现在还在恢复期。” “你养一个我看看?我信这狗能养回来,不如信六芒花园明年交楼啊。” 六芒花园是江宁著名的烂尾楼,最早是一个闪米特商人开发,有帝国好几位高官站台,结果楼盖到一半,这个闪米特商人就卷款逃离了母星,到今天也没人知道下落。 “话不是这么说啊,你买回去看家护院也好啊,实在不行,这条狗可以当猎犬啊。它灵性很足的。我再算你便宜一点。” “什么年代还打猎?不能上斗场,我买条肉狗做火锅也好过花一万多买它啊。不用说了,留步,留步陈老板。” 对方拱拱手,没等汤姆再开口,直接拂袖离开。 汤姆陈眼见卖狗的事情又黄了,有些焦躁地抽了口雪茄,半个多月过去了,他张罗了几次,狗却始终卖不掉。 他本来以为出价低一点,这条脚踏红云很快就能卖出去,可他忘了,自己输的那场杀人比特vs红云细犬的比赛是大爆场,光门票就卖了五百多张,赌客们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花旗的改造斗犬三个回合就把海棠本土斗犬开膛破肚。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那场比赛,就不会有人想买他的狗。 名为大火的细犬在旁边吐着舌头,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先是仰视了汤姆陈一眼,随即低下头呜鸣了一声,默默走开了。 汤姆陈没心思管它,眼珠一错,凑到正埋头写帐的谷剑秋身边:“诶?剑秋,今天精神多了嘛,前两天我以为你被鬼上身,好像要猝死一样,还准备放你两天假休息一下,现在看来不用啦?” “谢谢老板关心,我前两天不太舒服,现在好多了。” 谷剑秋回应道。 自己前几天的憔悴,是因为阅读《女青·鬼律》后,被通灵古董上的不明心电纠缠导致,但现在心电被自己消化,精神自然好多了。 如果谷剑秋还想提升自己的心电水平,就要再去反复阅读《女青·鬼律》,被经书中不明的心电纠缠得憔悴不堪以后,再去“破六天故气”,也就是和那些有旧教背景的武道家交手才可以。 “咳咳,那个,剑秋啊,我看大火很亲你啊,你有没有兴趣买下它?” 谷剑秋对汤姆笑了笑:“我哪儿懂斗狗啊老板。” “哎呀,你不要听那个吴老板胡说八道,我这条狗怎么会都斗不赢下等斗犬?你瞧它多神俊?普通斗犬看它一眼尿都飚出来了!” “老板你说的是斗犬还是斗老虎啊。” 汤姆拿掉谷剑秋手里的笔,正色道:“不要算了!账目什么时候都可以算,今天我带你去逸园狗场涨见见世面,我请客!走走走走。” 谷剑秋本想拒绝,但听到逸园狗场的名字,心中一动,还是跟着汤姆出了门。 ------------------------------------- “今天你走运了,杀人比特大战预备天官!海报贴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这一场。喂,两张最,那个,二十块的那种。” 汤姆陈瞥了一眼票价,话锋一改。 他拉着谷剑秋往地下走,逸园狗场一共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整栋建筑用白麻石铸造,模仿古蔷薇竞技场的结构。最顶楼是宴会厅和酒店,几乎不对外开放,一二层是豪华赌场,至于地下一层,便是逸园最负盛名的斗狗场。 从一道道椭圆形的门洞进入会场,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种交织,打着领结的男女侍用各色语言招待来自五湖四海的赌客们。这里还聚集了整个海棠最顶尖的犬改士,各类手术器械一应俱全。穷人和乡下汉心疼大医院的挂号费,往往也会偷偷跑到逸园狗场,找犬改士们买过期的消炎药和止疼丸…… 有人传说逸园狗场的医疗水平不输普通的甲级医院,但传说终究是传说,除非走投无路,否则谁会来找给狗做手术的犬改士看病呢? 汤姆陈拉着谷剑秋一直到了地下,此刻那场预热已久的人犬大战已经开锣,宽敞的座椅上挤满了客人,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突然会场上响起一阵疯狂的啸声,原来是那条杀人比特扑倒了武道家胡师傅,许多买了杀人比特获胜的赌客以为胜券在握,兴奋地挥舞着赌券,唾沫横飞地向同行人炫耀自己的眼光。 那条杀人比特犬比海报上画的更加凶恶,站起来快和成人一样高,脖子上的尖刺项圈血迹斑斑,肌肉虬结的前肢暴起青筋,叫人不寒而栗。 突然,这只凶恶的比特犬惨嚎一声,被甩飞到半空,可它在空中就已经掌握了平衡,四爪在立柱上并拢弹跳,再次扑向了胡师傅。 胡师傅一个翻身捡起地上的链锯刀,仓促中用刀锋和比特犬的爪子抵在一起,他的脸上被扯下一大块皮肉,伤口深可见骨,健壮的上半身也遍布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打湿了裤脚。 “哇,够劲啊。” 汤姆陈赞叹。 谷剑秋看了两眼就开始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他对这种人犬相残的搏戏有本能的抵触。 从那位胡师傅的呼吸,还有身形骨架散发出的心电波动看,他比洪圣武馆的刘通师傅还要厉害一些,心电水平已经突破了二十点,如果让他用与心电水平相符的动力兵器,那只比特犬根本不是胡师傅的一合之敌,可他使用的却是最低级的链锯刀,占据心电不超过三点。很显然,主办方就是要让场面变得血腥难堪,折辱人的意思很重,这位胡师傅无论输赢,当他在台上和一条改造斗犬生死搏杀时,这辈子的英名和意气都已经毁了。 第十三章 尊严,混乱,奇导体 越是心电高手,对心电的感知越敏锐。 一直以来,海棠的武术界有称之为“内景”的入门功夫,指的就是超过十点心电,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清晰感受到别人心电的波动,甚至感受到别人的情绪上的悲欢。 谷剑秋现在的心电是9点,隐约摸到了内景的门槛。他虽然做不到闭上眼睛,依然对周围的心电了如指掌,但是已经可以从别人的呼吸,肌肉和骨骼运动中,判断出对手的心电水平,乃至于对方身体的状况。 在谷剑秋眼中,这位出身少林八发门的武馆师傅,此刻犹如一团不顾自身猛烈燃烧的巨火,危险到了极点。 嗷呜~ 杀人比特犬又一次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被胡师傅撞飞了出去。 “好!” “打得好!胡师傅!” 有几个人或许是胡师傅的亲故徒弟,见状站起来叫好,一边鼓掌,一边怒视着贵宾席上几个灰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 对方正谈笑风生,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甚至对几个人遥遥举杯,手上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从手背一直缠绕到中指和食指,看上去格外刺眼。 台上须发皆张的胡师傅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咳嗽起来。 狗场上的呼喊一波热烈过一波,浑身是血的胡师傅显然刺激到了客人们,尤其是一小部分贪心高赔率,赌杀人比特犬获胜的赌客们,此刻已经红了眼,恨不能自己冲上台去,把摇摇欲坠的胡师傅打倒。 “胡师傅必须速战速决了。” 谷剑秋前面有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沉着脸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逸园狗场给胡师傅准备的链锯刀根本破不开比特犬改造过的碳纳米皮壳,他开始没有察觉,现在吃了大亏,再拖下去,身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恐怕真的要死在这条畜生嘴下了。” 谷剑秋下意识多看了这个老人两眼,发觉这人的呼吸间的心电波动,与洪圣武馆的刘师傅颇有几分类似,他身边的年轻人,卫衣裹着黑色条纹的短装,正是海棠传统的箭袖武服。 这两人显然是武术界中人。 谷剑秋若有所思,四下环顾、 他发觉看台上有不少人神色严肃,与癫狂热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或者双手抱肩,或者闭目养神,三三两两散在看台的各处,呼吸之间的心电波动异于常人,显然是练家子。 谷剑秋低头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难言的笑意。 擂台上,比特犬两次受挫,也不再贸然进攻,而是盯着胡师傅缓缓踱步。胡师傅似有所觉,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齿锯残缺的链锯刀,主动冲向了杀人比特犬,不料比特犬左右腾挪,根本不和他硬碰硬。 “这个畜生真是成精啦。” 汤姆也倒抽一口凉气,他不是什么心电高手,但也不至于看不清楚局势,这条杀人比特,分明是等着胡师傅自己流血过多,没了力气再去结果对方的性命。 果不其然,虽然时间的推移,胡师傅的脚步越发凌乱,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他几次沉重的挥砍都被杀人比特险而又险地避开,终于在又一次削砍比特犬的脖颈被闪开后,失去理智的胡师傅居然将手中的链锯刀掷出,虽然,飞旋的齿刃擦伤了比特犬的脖子,可胡师傅两手空空,失去了武器的庇护。 是故意的,在卖破绽。 谷剑秋下判断的同时,比特犬已经按捺不住嗜血的本能,短小凶悍的四爪伏地猛扑,失去武器的胡师傅避无可避,被比特犬咬中手臂。合金牙齿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千锤百炼的肌肉和骨骼,前排的几个观众甚至能听到两排牙齿合拢撞击的脆声,血浆从犬牙两边爆开,有些看客抽着冷气往后缩脖子,双眼却瞪得很大。 胡师傅高大的身体再次被比特犬扑倒,一人一狗滚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 嗜血的猛兽拖拽着男人,喉咙间甜腻的人血更激发了比特犬的凶性,喉间不时发出兴奋的呜咽,只是不知怎地,比特犬的呜声越发低沉,直到最后居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胡师傅穿着粗气,拔出了伸进比特犬眼眶里的手指,摇摇晃晃地支起身体,手指上黏腻的血浆缓缓滑落。 “好一招韦陀抱面呐。” 前排老人叹息着,因为这个场面太过血腥和难堪,他实在也生不出什么赞叹的情绪。 贵宾席中的西装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但还能保持脸上不发作,他盯着台上胸膛起伏的胡师傅,打了个响指。 经理满脸是汗地把脸凑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佛老大。我真的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输的。” “弄趴不润。我这个人讲道理,不是你的问题。”被称作佛老大的男人摆摆手,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下台之后,带胡万生来见我,他不想输给狗是吧,我叫他连狗也做不成。” 嘈杂的台上,一个面皮白净,顶着黑眼圈,好像好几天没睡觉的年轻人搔着头发:“不是说佛皮叫他输么?我们可是在帮他,现在我们这戏还怎么演?” “他是个武术家,在江宁有徒弟,有武馆,拉不下脸输给一条狗,可以理解。” 身边的人低声回答。 “算啦。硬着头皮上吧。” 年轻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脚踹在前面的椅子上,大喝一声:“肏你妈的,假赛坑老子!” 年轻人话音刚落地,场馆各处那些一直冷眼旁观的赌客们纷纷站了起来,一边怒骂,一边把随处捡到的赌劵团成纸团,扔到前面客人的头上。直至一名壮汉硬生生拔下了焊死的铁椅,飞扔向了贵宾席,就砸在佛皮的脚边,引起女侍的尖叫,场面一时大乱。 不知道是谁使坏,在混乱中掷出两枚铁弹子,击碎了天花板上贵重的悬灯,亮闪闪的碎片纷纷飘落,狗场里顿时阴暗了下来。 “假赛!” “逸园狗场假赛!” 开始只有零星的人喊,后来一些想浑水摸鱼的赌客也加入进来,但更多的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往隐蔽的角落靠,或者干脆逃离了会场。 “剑秋,快趴下!” 汤姆算够意思,这时候还试图拉伙计一把,可谷剑秋已经找不到人了,他喊了两遍没人回应,只能自己抱着头,伏身往外走。 “册那,找死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摆出凶相,向平常驱赶病痛的乞丐和乡下汉一样高举着手中的电棍走进了推搡的人群,把电流按键开到最大,噼里啪啦的电流在棍子顶端闪烁。 打手们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把这些闹事的人当成了混输红眼的寻常赌客,直到壮汉夺下一名打手的电棍,狞笑着把电棍拧弯,然后用一记最纯正不过的三皇炮架把重达一百八十斤的打手打得倒飞出去五六米,贵宾席上的佛皮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此刻的地下一层一片大乱,这些闹事的人身上藏了短棍和臂铠一类便于携带的动能兵器,普通的狗场打手在他们手下游不过三个回合就会被打翻在地,不过狗场的打手人数众多,加上顾及逃窜惊叫的普通客人,混战的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佛皮不见慌乱,甚至嗜血地舔了舔嘴唇。他解开花纹领带和名贵的西装,随手盖在了脚下,正抱头蜷缩瑟瑟发抖的经理后脑勺上,快步迎向了正冲他走来,杀气腾腾的徒手壮汉。 两人越走越快,几乎是撞在了一起! 壮汉一个趔趄,噔噔连退几步,脸上露出讶色。 佛皮依旧快步走向壮汉。两人拳来脚往,都是分毫不退!壮汉一手三皇炮锤刚猛沉稳,隐有大家风采,佛皮却没甚跟脚,只凭着身体强壮,硬挨壮汉一记当头的劈山炮,一拳反击在壮汉额的肩膀上,壮汉再次承受不住,止不住的后退。 旁边有人察觉到壮汉不敌,操一枚短棍从侧翼击向佛皮后脑,不料被佛皮反手拳背,后发先至,重拳锤在那人脸上,沉闷的肉声好比一场小型爆炸,连同那人脸上的汗水和头发被一同炸成粉末的雾状! 那人昏死倒地,手上的短棍被佛皮一脚尖掂了起来。 佛皮显然不会用,随意摆弄了几下,居然把短棍扔到了壮汉脚下,然后指了指对方,又攥了攥拳头,示意对方可以用动能兵器,自己依旧徒手。 壮汉咽了口唾沫,一时进退两难。 “打不过就让开点,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们这帮武术家真是……” 憔悴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一枚紫光环绕他的手腕旋转,看上去颇为新异。直到年轻人用手握住紫光,才能看清是一枚紫背白刃的匕首,刀背上有“化隆造”三个海棠方块字。 壮汉好奇地看了几眼年轻人的武器,这是一把奇导体战术匕首,材料主体名为“筋斗”,被心电覆盖后,“筋斗”会呈现出反重力的特性。是以前太空飞船和大型神机的主要制造材料。 据说在古代,人类母星上有许多“筋斗”矿脉,尤其是在海棠和东蔷薇的土地上,筋斗的储量非常丰富。这让古海棠人和古蔷薇人成为最早探索宇宙的人类族群。直到人类的脚步迈出太阳系,学者们才发现,具备反重力特性的奇导体,即便在广袤的宇宙中也并不多见。 近一百年和天人接触后,大家更是察觉,大部分天人的原生星球里,这类奇导体矿物非常稀少,这使得他们探索宇宙的技术发展格外艰难…… 时至今日,天然的“筋斗”矿石即便在母星也不多见了,不仅价格昂贵,还被各国限制流通。 古海棠的高深武学中,有一种必须要用到反重力奇导体才能练成的武术,其名“飞剑”。但是壮汉也只是听师傅提过,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年轻人凭借腕力叫匕首在自己手上旋转,玩世不恭地说道:“佛皮是吧?我刚来江宁的时候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被一个矿工打的屁滚尿流,我以为你不怎么样,没想到有两下子。” 佛皮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似乎被年轻人的话戳中痛处,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颤抖:“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也想当个死人么?” 佛皮的话没说完,年轻人手中的战术匕首化成一枚紫光只取他的咽喉。 只听噗地一声。佛皮仰天而倒。 一击辄中! 可让年轻人意想不到地是,上半身仰倒的佛皮突然止住颓势,整个人暴起冲来,一记凶狠侧踢袭向年轻人脸部,年轻人只得伸出手臂格挡,只一击他的手骨便被踢到变形,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战术匕首被佛皮咬在嘴里,仍旧不屈服地发出嗡嗡的颤声,佛皮咬紧牙关,嘴里咯咯直响,居然试图把匕首咬断! 可惜他憋红了脸,匕首却分毫不受影响,佛皮只得把它啐出,那匕首还没有落地,便一个回旋飞回了年轻人的手里。 壮汉伸手把年轻人扶起来:“看来你也不是对手,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年轻人有些不服气,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哨声大作,是警哨的声音。 哨声一响,正在打砸和痛殴打手的武术家们面色一沉,彼此连招呼也没打,二话没说轰然而散。 “快走!” 壮汉没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年轻人了,转头就走!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撒野。” 佛皮咬牙切齿:“逸园狗场有水师提督常仑的股份,你们也敢来闹事?统统抓起来枪毙!” “水师提督……” 年轻人冷笑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勃塞宁爆弹手枪,对准佛皮的脑袋扣动扳机,直至清空弹夹! 十发子弹一发不剩,全部轰在了佛皮的身上,有一枚打在了佛皮的脸上,右手臂中了两枚,大腿中了两枚,躯干中了五枚,尤其躯干的五发子弹,把佛皮的胸口炸成了挤在一起的四个血洞,有一枚子弹是从血洞中间直接穿出去了。 “去你妈的水师提督。” 年轻人收起滚烫的枪口,转身就走。 可突然劲风从脑后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一只手抓住,猛砸向地面,直接失去了意识。 佛皮的脸上镶嵌着一枚子弹,皮肉被炸成虚无,露出金属的骨架和猩红的电子复眼,身上的洞没流太多血,有些心釉覆盖的电路冒出蓝色的火花。 佛皮被炸的只剩支架的右手上伸出一截利刃,对准年轻人的脖子,可犹豫了一会儿,佛皮并没有下手。 “阿祖。” 佛皮冷峻的声音传来,经理人急忙跑过来。 “红狗马上来了,你来应付他们。” “知道,知道。” 经理人连连点头。 忽然,佛皮似有所感,他抬起了头。 谷剑秋在最高最远的看台上俯视着佛皮,完全没有避讳的想法,眼神深的如同一汪古井。 佛皮歪着脑袋,总觉着这个赌客有些眼熟,但也没在意,只是咧开嘴唇,冲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离开了。 第十四章 战争义植,杜sir,化隆造 彼时的人类各国,仍对人体改造的技术避如蛇蝎,纷纷立法禁止。可私底下的人体改造案件却层出不穷, 按后世江宁慈济堂的史料记载,从一八八零年到一九零零年这二十年中,仅江宁本地,平均每年因为非法人体改造死亡者就有二百四十例!而母星本土已经是打击非法人体改造最严格的地区,许多灰色地带根本无法统计,人类居住范围内每年因为非法改造横死的人数,简直无法想象。 因为当时对人体改造的技术还不成熟,更是发生过许多违背人伦的惨事。一张一八八二年记载在盛京《醒世报》上的照片,记载了当时耸人听闻的非法改造:即一位来自花旗德克萨斯州的改造士用坦克式履带为失去双腿的女孩做改造手术的场景,那本来是给改造斗犬使用的配件。 照片一经发出引起轩然大波,那名花旗改造士被盛京当地官员逮捕处死。还引发了本地海棠人和花旗旅居者之间超过百人的械斗。 乃至于在人体改造的混乱态势中,各国纷纷诞生出一大批以人体改造者为组织的犯罪团伙,犯下许多大案,成为一段隐秘的世界黑道历史…… 尽管人体改造血案累累,可不得不承认,人类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彻底消化了吉祥带来的义植技术,早先的非法改造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最早开放人体改造的花旗,更以此为契机,从一个建国不超过百年的本土殖民地,成为人类代表强国之一。 自从义植技术成熟以后,人类医学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普通人从此摆脱了60%以上疾病的折磨,人类的平均寿命因此延长了三十岁。至于那些血淋淋的记载,也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掉了。 谷剑秋目送着佛皮离开,没有任何动作。 战争义植手术,全身改造。占据二十个标准心电,只高不低,作战能力可以媲美一架防爆外骨骼装甲…… 谷剑秋评估着佛皮,心中千回百转,最终摇了摇头,按捺住自己的躁动。 同样是拥有二十点心电,但如何利用,结果是天差地别的。 比如一把帝国兵器设计院出品的高级动能大锤加上蒸汽重甲,占据心电大概也有二十点,但这是十四世纪的古代战争产物。到今天造价只有两万不到。 而防爆外骨骼装甲,哪怕基础款的造价也在十万以上!它诞生自十九世纪初的鸡黎皇家兵工厂。同样是占据二十点心电,一名操纵防爆外骨骼的宪兵长官可以轻松应对五个挥舞动能大锤的武道家。 这是兵事代差。 现在的自己远不是佛皮的对手。 “他妈的熊阔海,场子都被人砸了,冷气还开这么大。” 谷剑秋听出汤姆陈的声音,迅速回神,转身道:“老板。” “你小子刚才跑哪去了!” 大队的红帽子涌进逸园狗场,上膛的枪口瞬间控制住了局面,可惜并没有抓到几个闹事的人,除了被佛皮打晕的年轻人。 红帽子是指帝国的宪兵警察,因为头上红色的帽顶罩被得名。通常配备一把点357左轮手枪和一只覆盖范围三十公里的心电无线,小部分人员配备更高火力,包括但不限于防爆车和外骨骼装甲。 不同于一般的行政警察,红帽子属于水陆军事兵科,只受地方军事长官节制,通常的职责是防止军人犯罪,但也可以独立维护治安,权利非常大。 宪兵制度起源于西蔷薇,由蔷薇的一时名将赫仑首创。红帽子最早也被成为“元帅的亲兵”。近代历史战争频发,人类各国先后设立宪兵部队, 后世波谲云诡的政治浪潮中,红帽子部队经常被用来镇压异端思想的学者和革命家,因此臭名昭著。原本只在罪犯中间流传的蔑称“红狗”,也慢慢在民间泛滥开来。 海棠二次共和以后,宪兵制度被废除,转而使用专门治安官维护治安,红帽子从此彻底退出海棠的历史舞台。 “他妈的,我报案水手闹事就不见这群红狗出现这么快。” 汤姆不满地咕哝着。 江宁的红帽子,都归水师提督常仑调遣,这座逸园狗场有常仑的股份,红帽子当然会不予余力的照顾。 “所有人都带回去,所有人。” 腆着肚子的宪兵长官扯着嗓子。 “杜sir,杜sir。” 汤姆陈换上了一脸笑容,凑到杜sir身边:“你不认得我啦。” “花旗陈,我以为你上次破产了。” 被称作杜sir的长官显然和汤姆认识,随口打趣了一句,汤姆掏出几张钞票塞进对方的口袋,指了指背后的谷剑秋:“我带伙计来见见世面,我是良好市民你最清楚。那些人跟我可没关系,你睁一眼闭一只眼让我们跑路啦。改天请你喝茶。” 杜sir有些犹豫地摸了摸钞票,身后有人走过来,用塑料袋包着一把爆弹左轮手枪:“长官,只抓到一个,被逸园狗场的人打晕了,他身上有枪。” 一听说动了火器,杜sir顿时换了一副板正的面孔。把薄薄的几张钞票啪地拍回到汤姆手里:“花旗陈,大家相识一场,别让我难做。我现在怀疑你跟一桩军火走私案有关,你们两个立刻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汤姆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姓杜的,和我扮关公?翻脸不认人?当初你差点东窗事发,是谁给你顶包?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养小的,不活扒了你?” “是包公啊,假洋鬼子!” 杜sir脸上有点挂不住,也低声回应:“我早让你平时小心点,卖几把弩箭给那些乡下汉打猎就算了,现在有人拿着你的枪在逸园狗场闹事,你叫我怎么收场?” “你凭什么说这枪是我店里的。” “整个江宁除了你们花旗人谁敢私卖火器?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向波士顿那几个老家伙通电话吧。” 谷剑秋和杜长官身后那名红帽子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直到这一句,谷剑秋才开口:“这把枪和画龙单兵没关系。” 杜长官瞥了谷剑秋一眼,扶了扶自己的肚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是就是啊?你的人?” 他面向汤姆努了努嘴。 “画龙单兵的点三五,机械机构是外摆式,转轮可以从左侧摆出,这样设计的好处是,轮转架的结构完整,不用开口,会比较牢固。可这把枪的枪筒是老旧的中折式,波茨坦已经有五年没有生产中折式的左轮手枪,还有,波茨坦神机的左轮手枪设计师钟爱胡桃木握把,出品的左轮枪握把全是胡桃木制作,可这把手枪的握把是黑色硬橡胶,你看一眼握把的底部,是不是有一个夜叉标志?” 那名红帽子看了一眼握把底部,确实有一个黑色的夜叉标志。 “长官,确实有。” “这是萤惑古星的知名军火黑商化隆造出品的独有标志,他们甚至会在自己制造的太空神机上喷涂这个夜叉,据说和化隆造头目的宗教信仰有关。” 杜长官亲自确认之后,笑道:“你小子懂挺多的嘛,什么来头?” “我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我的老师是……” “行了行了。” 汤姆打断了谷剑秋:“现在能证明和我无关了吧?” “老陈,我也是秉公办事。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交情,我怎么会不关照你?” 杜长官握住汤姆的手,一脸诚恳,顺势拿回了钞票。 “好!走吧走吧,不过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江宁,我随时找你们。” 第十五章 流氓,资本家,提督 走出逸园狗场,汤姆陈抹了一把额头,长出一口气,谷剑秋能看得出来,当案犯的身上搜出左轮枪的时候,他确实很慌张,生怕很牵涉进这场袭击案中。 “咳咳。”汤姆干咳两声,扯开了话题:“对了剑秋,怎么大学堂的博物科,连外星凶名正炽的犯罪团伙也会介绍么?”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我的鸡黎语讲习是一位从贸易部退休的老先生,他常年跟随帝国的茶叶商队奔走在各条宇宙航路之间。化隆造的事儿,我也是听他说起过一点,但到底对不对,我也不敢保证。” “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汤姆随口问了一句。 谷剑秋面不改色:“我记得是叫乔冠生。” 他说的都是实情,谷剑秋也不太在意汤姆对自己出身有怀疑,何况汤姆也查不出什么。 至于为什么谷剑秋能一眼辨认出化隆造制造的枪械,主要是因为前世的化隆造就是被当时还是上尉的谷剑秋带队扫灭的,化隆造主人丹朱那台“他化自在天魔”,谷剑秋还改装并驾驶过一段时间,直到在一次针对宇宙灵性的作战中报废损毁。 汤姆也没再追问,两人来到一间街边的阳春面馆,在上面条的间隙,汤姆从衣袖内兜拿出一只雪茄,和谷剑秋侃起了大山。 “你猜猜,今天在逸园狗场捣乱的那帮人是谁派来的。” 谷剑秋摇摇头。 “我有七成的把握。”汤姆对谷剑秋的茫然很满意:“这帮人是三合心的老板路博鸿派来的。” “三合心,不是一家加工厂的名字么?和逸园狗场能有什么恩怨?” “三合心和逸园狗场没有恩怨,可跟紫精工业有啊,那个路博鸿从古星来到江宁办工厂,降价竞争,还挖走了紫精工业不少老工人,紫精工业那位石大小姐是出了名儿的睚眦必报。他嘴上大方,什么竞争促进步,心里早把路博鸿恨上了。” “可是这跟逸园狗场有什么关系。” 面来了,谷剑秋起身去接。 汤姆点燃雪茄,舔了舔嘴唇说道:“逸园狗场的老板雄阔海,名义上是工会会长,实际上是江宁最大的流氓头子,帮会首领。绰号叫龙皮太保。他的门徒有一多半都在紫精工业名下的矿场做工。雄阔海的干儿子佛皮,以前是凤塘矿场工人纠察队的队长,什么工人闹事,家属闹赔偿,都由他来摆平,谁不服就打谁,甚至上门放火!” 咔嚓~ 谷剑秋大拇指把住瓷碗的一角突然开裂,热汤淋了他一手。 “霍!” 汤姆直往后推。 谷剑秋把面放下,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通红的右手:“不好意思老板,这碗我吃。” “吃什么啊,老板再上一碗,你们餐具什么质量?” 汤姆回头吼了一句,清了清嗓子:“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谷剑秋低着头,把擦拭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上门放火。” “啊对。所以啊!这紫精工业跟雄阔海一直就有勾结。前阵子路博鸿出门,上车的时候,司机从他的车子底下检查出这么大一颗炸弹啊。和这碗面一样大。” 汤姆指了指新上的阳春面,好像他亲眼目睹一样。 “谁干的?整个江宁,除了龙皮太保这个大流氓,谁有这个手段?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有一家从许州来的工厂主,他雄阔海就给人家来了这么一手,没过三天,那家人连厂房带设备,一起折价卖给了雄阔海。灰溜溜跑回老家去了。” “所以路博鸿报复雄阔海,闹了刚才那么一出?” 汤姆点点头:“八九不离十。这帮古星来的商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在开拓地和外国人火并起来别说爆弹枪了,他们用的是正规军退下来的重火力。你等着看吧,江宁这次热闹咯。” 接下来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谷剑秋平稳地接着汤姆的话题,思绪却有些飘散,吃完了晚饭,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他送别了汤姆陈,一个人在街上踟蹰了许久,不时仰脸看向天空,似乎在思索什么。 ------------------------------------- 路博鸿今年三十七岁,正是当打之年,他是个基督教徒,平素喜欢穿裁剪简单的黑色长衫,戴白色蔷薇领,看上去和蔼又有风度,像一位神父多过像一位实业家。 路博鸿出生在惧留卫,一颗萤惑的卫星上。从他爷爷那一辈儿,家里就是惧留卫当地有名的茶商,和其他边远古星的有钱人一样,路博鸿打小就被家里送回母星求学,希望有一天他能走上仕途。 此人有诸多轶事,当中最出名的,便是有一次,他的茶队要运整船上好的红茶到太阴古星,结果在航路上遭遇了宇宙海盗,这伙海盗盘踞多年,臭名昭著,但凡遭遇的商队几乎没有活口。 可路博鸿率领家里的部曲兄弟,硬是凭借两架退役的“业火”,打得这群凶悍的海盗伤亡过半,狼狈逃窜,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太阴古星的海棠总督,路博鸿一句“我不过持剑经商。”在当地传为佳话,还受了个三百户的从男爵,从此有了“剑袍勋爵”的美名。 可后来茶叶行每况愈下,路博鸿干脆带着一半家当,回到自己熟悉的母星,想转行做重工业,并在江宁选址建了一个冶金厂,取名叫三合心,这正是他家里世代经营的茶叶铺的名字。 对于江宁本地的地头蛇来说,这无疑是一条过江猛龙。 而这条过江猛龙此时却在酒席上为难地赔着笑脸,酒杯端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人就要敢作敢当,这一桩我还是很佩服你们古星来的人,有古君子之风啊。” 说话的人坐在居中,一身黑色大氅,黑发浓密,络腮胡子,双眼炯炯有神,面目不怒自威,身后是一副落地的白虎观想图。正是江南州水师提督常仑。 他只顾说话,对路博鸿举起来的酒杯却看也不看一眼。 路博鸿只得自顾自喝了一杯,展出空酒杯向常仑示意:“此事我是颇为汗颜。我这个伴当弟兄脾性不好,在古星的时候就爱赌博,我教训了几次也没有成效,今天终于酿出祸来。” “哎呀,路董事长啊,我早讲过啦,那枚炸弹和我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有什么话说不开呢?” 此人与路博鸿对面而坐,拄着一根花梨木拐杖,说话带一点本地口音,看上去五十多岁,寸许的短发,脸上皱纹堆垒,手指上带着祖母绿戒指,一派士绅打扮。就坐在路博鸿的对面,正长吁短叹,一脸的苦主做派。 路博鸿瞥了他一眼,:“前几日是有些宵小,使些下作手段,企图恐吓路某,坊间有一些传闻,可我也没放在心上,雄老大主动提起,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老人正色道:“证据呢?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有,你也应该去府衙递状函,你怎么能纵人行凶?江宁可是讲法律的呀。” 没等路博鸿再说话,常仑一摆手:“我这儿不是公堂,你先不要讲法律。路老板是个爽快人,阔海你也别和我装糊涂。人家是来我们江宁做生意的,你总是这样搞,以后谁还敢来啊?管好你的门生,不要再给三合心添麻烦。” “知道知道。” 雄老大拄着拐杖,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码头工人报团取暖,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哪敢和路董事长作对?我可是听说,路董事长的洋太太出身惧留卫当地最大的杜鹃黑手党。路董事长的千金宝贝更是了不得,一个女娃子率领上百门徒,端着几十条冲锋枪上街火并呐。常督,你想想那是何等盛景?” 常仑皱着眉头望向路博鸿。 路博鸿急忙辩解:“常督,这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我太太出身牧师家庭,玉亭更是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 龙皮太保雄阔海,在高桥村狗场贩卖水果烟卷出身,十五岁出道混帮会,收高利贷,运销鸦片酊,开妓院,办赌场,是江宁本地最大的流氓大亨。 “行啦,二位就不要在我这儿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这件事是的确阔海做的不对,归根到底,不就是生意场那点事嘛!明天我做东,阔海你把冶金商会那些人叫出来,你们也不要搞什么降价竞争了,闹来闹去叫外国人占了便宜,饭局上拟一个办法出来,让各家让一些订单给三合心做。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 雄阔海满口答应。 路博鸿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没问题,那……我那个弟兄能不能?” “法不容情。” 常仑面色如铁:“在江宁持枪,开枪伤人,这是重罪。何况我这边有犯人指认,你那个弟兄和炎武合的反贼有勾结。这案子小不了。路老板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这说到哪儿去了……” 路博鸿终于保持不住风度。 常仑敲了敲桌子:“这些年你你们这些古星来的侨民,闹出的乱子不少,违禁品,宇宙逃犯,战线逃兵……你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过一些,既然是做生意,就要遵纪守法,这里是母星,是海棠本土。不要把惧留卫的野蛮风气带到江宁来!” 第十六章 重金,谷天宇,心电考察 提督府大门旁,一位衣冠楚楚,戴金丝眼镜的青年正来回踱步,直到路博鸿走出朱门,他快走两步,打开黑色轿车的车门把路博鸿让进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 “董事长,情况怎么样?那姓常的肯不肯放人?” 路博鸿有些焦躁地扯了扯领结,没有说话,只是闭目仰倒在真皮座椅上,意味不言自明。 轿车发动一路飞奔,越过两边艳丽的花卉,良久,路博鸿终于开口:“汇生,今天心釉现货报价多少?”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体型高大,神色木讷的男人,他打了个转向,不假思索地回答:“点三(标准心釉管规格)六千二百元一颗,九五每公斤三千六百零五。” 古星战事失利,心釉现货短短一个月上涨了百分之三百,说来也是气运,路博鸿准备在江宁办厂这件事筹划了很久,半年前他就下血本在澳陆买下了几座小型心釉矿山,本来是考虑缩减运输成本,没想到时局骤变,路博鸿单是这一笔交易,身价就翻了一倍多。 “联系江宁其他的冶金厂和单兵店,我们愿意比市价低三个点出手心釉现货。” 现在市场上心釉的价格不稳定,出手肯定是亏的,但是路博鸿急需一笔现金疏通打点,也顾不上其他了。 “知道了。” 顿了一会儿,司机又说:“还有件事,董事长,上个月的订单比平常多了三成,有家花旗的画龙单兵,一口气就定了五百颗点三,还有两百公斤的高纯心釉矿。” 路博鸿睁开眼:“画龙单兵?波茨坦旗下的那个汤姆陈?” 青年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是不是他提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敲我们的竹杠?” 司机摇头:“不太可能,连紫精重工这种巨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临时从别的古星抽调运力供应订单。那个汤姆陈我打过交道,花旗童子军出身,哪有这个本事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如果他真有内幕消息,也没道理只图这点钱。” 青年皱眉道:“这批货现在至少价值四百万,够武装一队太空雇佣兵了!这点钱?!” 司机轻声细语地回答:“我们可以选择支付违约金,就算打起官司来,最多也只赔付订金的十倍,五十万就够了。” “不行。” 路博鸿直摇头:“三合心初来乍到,本地的企业对我们缺乏信任,如果这时候爆出了故意违约的丑闻,那我们更不要想在江宁立足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那个汤姆陈我也听说过,他在单兵改造界有点名气。在波茨坦总部也有靠山,其实我们只是少赚一点而已,照合同履行,别多事。” 下午五点多钟,谷剑秋拎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回了天人坊。 “回来了?晚饭我给你留了一份,在厨房。” “我在外面吃过了,姐,我给你买了个挎包,你看喜不喜欢?” 白天朱丽叶来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还挎着一个红色的牡丹挎包,谷照雪当时多看了两眼,谷剑秋就留了心。 除了挎包,还有一铁罐子薄荷糖和两盒巧克力,两斤包好的酱肉,和四册书皮崭新的《封神榜》以及一包陈皮,谷母喜欢喝陈皮水。 “你买东西倒是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谷照雪睡眼惺忪下了楼,拿起挎包打量了两眼就放在一边,白了谷剑秋一眼:“我平时上工又用不上,你花这份冤枉钱干嘛。” “我给天宇也买了书。” 谷剑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饮而尽之后问:“天宇呢,怎么还没回来?天都快黑了。” “还早吧,天德公学最近来了个天人教习,加了几堂课,有时候天宇就回来的晚了,我还见过那位教习,脸上蓝汪汪的,人倒是知书达理。” “天人教习?” 谷剑秋眼神一肃。 …… “砰~” 谷天宇被重重摔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对方见状走上前,把谷天宇搀扶起来。然后施了一个传统的拳礼。 天德公学有军操和国术两门课,课上都有直接对抗的项目,其目的都是提高学生的心电水平, “谢谢。” 谷天宇擦了擦脸。任谁被当着这么多人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面子上都会觉得下不来,何况正是敏感的年级,不过谷天宇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海棠的国考虽然对心电水平没有硬性要求,但兵事科目却要求报考者必须有五点以上的心电,每年的具体标准会浮动零点几个点,但一般不超过六点,如果学生心电异常突出,则有加分甚至不考察文化科目直接破格录取的可能。 谷天宇的文化科目是一定能满足要求的,但心电水平却很危险的卡在了5.2这个尴尬的位置。 对方面有得色,忍不住开口道:“天宇,你还是让家里给你请一个国术师傅专门教教你吧,兵事科目每年的心电要求都在提高,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小进国术馆练打的不谈,外面两年速成的心电开发班学员也有七八个心电了。我听我大伯说今年江宁的报考标准肯定在六点以上,你既然想报兵事科目,可不能在这事上掉链子啊。” 谷天宇挤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知道了,我会和家里说的。” 两年速成的心电开发班,每年的学费要上万块,还要交少则两三万,多则十万的保证金,这种花费根本不是谷天宇能够想象的。 吉祥咳嗽了一声:“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同学们可以回家了。天宇,你留一下。孙少棠,你也不用等他了,天宇今天得晚点回去。” 孙少棠是天宇同桌女孩的名字,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 吉祥的话引起了一阵不大的哄笑,孙少棠也臊红了脸。 吉祥很喜欢谷天宇,这在班上不是什么秘密,这段时间,吉祥没少给谷天宇开小灶,都是一些课外的知识,尤其是和吉祥义植相关的内容。 等同学们都离开了了操场,吉祥才对谷天宇说:“今天要不要去我的诊所看看?我那有一些基础的教材和器械,也许对你了解义植有帮助。” “这当然好,可是……”谷天宇皱眉:“海棠不是明令禁止对人类的义植手术么?您的诊所是?” “就在旅馆街。”吉祥笑着:“逸园狗场。” 第十七章 穷人,好人,《孤女传》 男孩皱起了眉头,他垂下头:“我听我姐姐说,那不是个好人该去的地方。” 吉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姐姐说得对,可并不全面。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许多灰色地带,有许多人迫不得已。海棠人有一句古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觉得你应该亲眼去看看,也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见谷天宇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吉祥又道:“我是天德公学的注册教师,档案经过官方的严密审查,今天有几十名学生亲耳听到我留你的堂,天宇,我没有理由害你。” “吉祥老师,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信任您。”谷天宇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好吧,吉祥老师,我和你去。” 见男孩答应,吉祥露出了微笑:“天宇,我并非要利用你的好奇心勾引你堕落,我可以保证,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是你以前在书本上很难学到的,这将是你宝贵的一课。” 两人向公学的门卫打过招呼,一起坐上了港口方向的电车。一路无话。 …… 旅馆街上摩肩接踵,吉祥牵着谷天宇的手,顶着偶尔的异样目光,在马路上转来转去,直到一座气派的西式建筑前。 轰地一下炸开锅似的,街边许多衣衫褴褛,神色憔悴的人凑了上来,把吉祥和谷天宇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因为太过吵闹,谷天宇听不真切。 “对不起,请让一让。大家都挤在这儿解决不了问题。” 吉祥张开双手轻声劝阻,但显然无济于事,直到两个膀大腰圆的狗场打手推搡开人群,胖经理用手帕擦拭着脖子,一路小跑着过来:“吉祥老师您总算回来了。实在不好意思,狗场这边出了点乱子,您跟我来。” “这是我的学生。和我一起来的。”吉祥指了指谷天宇:“让大家先排队,我一会儿就看诊。” “好好好。” 经理点头哈腰。 吉祥带着谷天宇走进狗场,乘坐自动扶梯上楼,谷天宇面无表情地目送金碧辉煌的大厅,觥筹交错的的男女,花花绿绿的筹码和转盘在视野中下沉直至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排走廊,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你进这个房间。” 吉祥指了指左手边的一间小房子。谷天宇依言进入,房间里只有一派座椅,还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里面堆满了谷天宇认不出的大型医疗器材,和许多身穿白衣白帽,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病床上躺着各色的斗犬,伤势轻重不一。最让谷天宇印象深刻地,是一只他认不出品种的棕色犬,身长一米出头,粗壮的前肢充满爆炸的力量感,即便躺在床上也让人遍体生寒。斗犬的一只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骷髅,半茬儿头骨裸露,能看到猩红色的,充满褶皱的大脑,病床旁边放着一只按斗犬头型打造的半覆盖头盔,上面还沾着血迹和其他不明体液。 不多时,吉祥也走进了玻璃幕墙后面的手术室,从高大的身材和裸露出的蓝色皮肤能很轻易的辨认出是他。他飞快地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随后拿起器械开始手术。 谷天宇走近了一些,他想看的更清楚点,整个过程进行了大概四十分钟,他看不出太多门道,但依然感到无比震撼。 大概五厘米的柱状晶体器官,谷天宇猜测是代替眼球的义植,一管又一管眼色不明的针剂。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棱角分明的金属器械和血肉的接合。高级手术台上各色飞转的手术刀具和缝合针…… 终于,手术结束了,在最后的心电复苏完成后,这只不知名的棕色犬的胸膛开始有了起伏。吉祥走出手术室,留下其他人继续忙碌,简单清洁后,来到了谷天宇所在的房间。 “感觉怎么样?” “非常神奇。”谷天宇回味了一下,干巴巴地补充道:“非常神奇。” “我的办公室有几本初级的教材,是我自己整理的。上面介绍了几样简单的改造手术,还有所用到的手术器械,跟我来,我拿给你。” 谷天宇跟随吉祥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书柜下面堆满了大部头的图册和医学资料,上面则是一些哲学书籍和几本时兴的长篇小说,比如最上面夹着书签的,是蔷薇作家居斯塔夫的《查理夫人》。 “你也喜欢读小说么?” 吉祥来了兴致。 “我不怎么读,平时课紧。”谷天宇指了指书柜上鸡黎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孤女传》:“不过以前我妈很喜欢看这本书。我家里现在还有一本。” 吉祥推了推自己的镜片,摇摇头:“我不喜欢《孤女传》,这个作者总是强调,人拥有美好的道德和自尊胜过拥有美貌和财富,这完全是自欺欺人!道德和自尊根本不是那么实用的东西。小说的结局更是庸俗无比,贫穷的女主人公得到一大笔遗产,然后去找他的落魄情人罗切斯特复合,你要怎么说服读者接受这个结局?难道拥有道德的人便会被上天垂青么?何其荒谬。咳咳。” 吉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于是用干咳掩饰。 谷天宇没有接话,吉祥偶尔流露出的情感反而让他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他对陌生环境的一点戒备感已经消失了。 “资料在那边,你可以自己看。我要接待一些病人。” “是刚才在狗场外面那些么?” “没错。他们大多是乡下的流浪汉,苦力工人和无依无靠的老人。”吉祥打开抽屉,拿出听诊器:“逸园狗场的老板雄先生是个有风度的绅士,他答应我开放狗场,让穷人有地方来找我问诊,也答应我可以拿一些临期的消炎药和止痛药给他们。前提是,我要先完成我的工作。” 顿了顿,吉祥又说:“所以我必须先治好狗场的狗,再去治疗这些病人。因为这些狗有人结账,但人没有。” 谷天宇眼神微动,说道:“您是个好人,吉祥老师。” 吉祥伸出一根手指冲他摇了摇:“我是天人,不是好人。” 谷天宇低头笑了,气氛融洽。 第十八章 绝症 ,世家,衣钵弟子 来问诊的人比谷天宇想象地还要多,队伍从吉祥办公室的门口排到走廊,男女老少神色憔悴,有的人拖家带口,甚至打起了地铺。 谷天宇亲眼看见看门的地痞叼着烟卷点齐散碎零钱,然后吆五喝六地领着出钱的黄脸女人插队,不过吉祥似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喂,吉祥菩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等着开工,不耽误你时间,开点何济公给我嘛。我给你带了水果,正宗的唐山梨,比冰糖还甜!” 眼前的老汉把一篮子新鲜梨子放到桌上,然后双手合十作揖。 谷天宇观察着对方,这老汉生得高壮,看上去能有个四五十岁,络腮胡子已经有点发白,嘴里嚼着槟榔,披着蓝褐的旧布衣,裤管上翻,露出一双黢黑的健壮小腿,说话大喊大叫的,中气很足。 吉祥头也不抬:“这个月你已经第五次来了。你是不是倒卖我的消炎药?如果被我发现,你这辈子别想再进我的医院。” 对方连忙摆手道:“哪个港杜(王八蛋)敢倒卖雄老板的善药,那不是眼睛下苍蝇籽(不长眼)嘛。我最近不舒服!老是拉肚子,又睡不好觉,急得我嘴巴生溃疡,你看,我眼珠都出血拉。” 吉祥放下听诊器,先是打量了老汉一会儿,然后招呼一名助手进来: “带他去验血。” “不用了吧,吉祥菩萨,你拿两盒何济公就好啦。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老汉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吉祥摇了摇头,目送他去验血。 “下一位。” 约莫半个多小时,助手不紧不慢地领着老汉走进来,在吉祥耳边嘀咕了两句。 “你等一等。” 吉祥打断了眼前正描述病情的憔悴妇女。 他起身拉起老汉的衣袖嗅了嗅,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真皮椅子上翻找着什么。 “很遗憾,你不是吃坏肚子,是苯蒸汽中毒导致的造血障碍病。这是要命的疑难杂症,不是一两瓶镇痛消炎的药能解决问题的。” 男人满脸茫然,但是要命两个字肯定是听懂了,他有些焦躁地挠了挠脖子:“那,要多少钱能治好。” 吉祥从最底部的抽屉翻出一只小手电,回答道:“基于你的经济状况,基本可以判定为绝症,你可以早一点准备后事了。不要相信那些欺神骗鬼的野郎中,不如省点钱留给家里人。抱歉我不能给你药了,我必须把它留给更有生存希望的患者。” “吉祥菩萨,你是和我开玩笑么。” 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吉祥没有理会,自顾自打开小手电,翻开中年妇女的眼皮。 “我,我不能病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拥挤的房间里依旧沉默。 “应该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吃,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吉祥检查完毕后,从柜子里堆垒的临期药品里拿出两盒何济公递给妇人,这是海棠本地产的药品,能镇痛消炎,商标是个留山羊胡的老头子,十分醒目,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 “谢谢吉祥菩萨,谢谢吉祥菩萨。” 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药,抱起襁褓,佝偻着身子快步离开。 男人杵在原地,好半天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地把桌上那篮梨子拿了回来,扭头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直到天色昏暗,后面排队的人越发越焦急,嘈杂声渐起,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闹钟声,吉祥抬起头,几个地痞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见吉祥点头,于是开始驱赶排队的患者。 “明天再来吧!明天起早!” 人群麻木地散开,任由地痞驱逐,没一会儿办公室就清冷下来。 “很压抑吧?” 吉祥歪头问谷天宇。 谷天宇摇摇头:“这没什么,我妈才病倒那阵子,大哥每天要上工,我陪大姐二哥跑遍了江宁的医院,那些甲乙丙丁什么的,都挤满了病人,都大差不差,何况您还不收钱。” 吉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说起你的家人,我很钦佩他们,你的姐兄宁愿承受繁重的负担,也一定要供你读天德公学,而不是叫你没成年就去做工,尤其是你家里还有一个重病卧床的母亲,他们对你的期望应该很高吧?” 可他随即话锋一转:“可也许你的家人没有想过,把一个穷苦孩子摆到富贵逼人的环境里,让他见识到巨大的出身鸿沟,这是多大的煎熬。” 谷天宇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知道么天宇,其实天德公学也不过是一间中产阶级学校,一名公学教习要在工作日内教导四五十名学生,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国术高门,以真传弟子的身份接受师门长辈一对一的教学。那些高姓门阀的子弟,更是有无数正牌天官围着他一个人打转。天宇,你多大?” “十六岁。” “你的心电考核不太理想对吧?5.2?如果我告诉你,在你的同龄人中,已经有不少孩子的心电水平突破了三十点,你会做何感想?” 吉祥的问题又紧又密:“海棠人以地大物博,拥有丰富的奇导体矿藏为骄傲,可你只在教科书上见识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导体对不对?海棠的宇宙神机舰队可以横渡太空,可你应该连神机的外壳都没摸过吧?你知不知道,世家们会把价值过亿的动力神机作为成年礼,送给自家的及冠子弟?即便是旁姓末支也能得到?” 谷天宇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震惊,但随即恢复平静。 “扯远了。” 见谷天宇依旧无言,吉祥抛出了杀手锏。 “我听说上个月,你大哥不幸去世了,他是你家里的顶梁柱,你家现在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了。” “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谷天宇顾不上礼数,打断了吉祥的话。 吉祥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湛蓝色的五官慈爱又富有神性。 “天宇,我无意冒犯你,我只是一个宇宙的流浪者,我渴望有优秀的弟子继承我的医术。可海棠的高门大姓对我这样的流浪天人有成见,我只能从寒门子弟中挑选我的衣钵弟子,你想不想正式和我学习义殖手术?你需要这个机会,我也需要你!我向你承诺,只要你用心学习,我一定帮你顺利通过国考的心电考试,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亲手治好你的母亲。” 谷天宇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意动,他发育尚未完全的喉结涌动了一下,低下头掩盖自己有些发烫的面皮。 吉祥趁热打铁:“你不用着急回答,好好考虑清楚。你知道义殖技术是非常敏感的,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你的家人。知道太多对他们不好!你的大姐虽然爱你,但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多事她不明白,你要自己拿主意!” 吉祥宽厚的手掌搭载少年瘦弱的肩膀上,邪马尼的镜片反射出白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好好想想,天宇,好好想想。” 良久的沉默。 “对不起,吉祥老师。”谷天宇抬起头:“我必须问过大姐和二哥,才能给您答复。” 吉祥的脸色一僵。 “这……” 谷天宇长出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知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您说的对,我的出身不好,我没有钱,也请不起正牌天官教导我,我没有见过奇导体和宇宙神机,只能在教科书上看图片。可是,可是我有我妈,我还有大姐和二哥。他们很爱我,我不能骗他们。 谷天宇不好意思地笑:“我大姐很唠叨的,如果她知道我骗她,她会哭的。” 吉祥后退两步,他扶了扶镜片,笑道:“天宇,你有金子般的心灵。我更喜欢你了。好,那……你去问问家里人,我等你的答复。” 第十九章 兄弟,变态,新国标 “老师。” 一声热切的招呼打断了两人。 佛皮脸上裹了一圈绷带,身体笼罩在宽大的黑色风衣中。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身体笔直,头颅下垂,甚至不敢与吉祥直视。 吉祥的嘴唇不易察觉的向下一撇,随即对谷天宇换上慈爱的笑容:“今天就到这儿,你先回家吧。” “好的老师。” 谷天宇拿起书包走出门口,与佛皮擦肩而过。 “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完成了和龙皮的约定。” 吉祥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包装华丽的时兴小说,食指翻弄着烫金扉页,瞧也不瞧佛皮一眼。 “我对你,已经厌倦了。” 这会儿正是夏蝉求偶的季节,窗外野草丛的蝉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着, “老师,我受了伤,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佛皮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掀开风衣。 …… 吉祥的言语不时在谷天宇的耳边回荡,一些不好的往事像是被落石激起的河底淤泥,在谷天宇的心里泛开。 大哥的死讯传来时,沉默的母亲,掩面哭泣的大姐,抬着担架回来的二哥,还有自己想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单时,二哥攥住自己手腕时皮肤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双血丝凸浮的眼睛。 少年咽了口唾沫,他觉得喉咙发紧,于是伸手解开了领子上的校服纽扣,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赶向回家的末班电车。 “天宇!” 谷天宇扭头,自己的二哥拎着一对黑色臂铠,背靠在红色大理石的墙上,表情有些严厉。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的错觉,他觉得二哥比记忆中挺拔了许多,眉宇间的书卷气也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替代。 “我去学校问过,他说你和公学新来的天人老师一起离开了。” “二哥,我,不是。” 他像做错事的孩子,有点紧张的解释。 谷剑秋走到谷天宇身边:“回家吧,路上说。” “嗯。” 谷天宇毫无保留,把吉祥想要自己同他学习义殖医术的事,包括吉祥在逸园狗场义诊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想问问你和大姐的意见,所以没有答复吉祥老师。” 两人的脚步不快,一直走到立牌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的有轨电车。 “我们走回去吧。” “好。” “天宇,你是不是想和吉祥学习?” “吉祥老师说,义殖技术有可能治好妈妈,而且,我的心电考察结果不理想。我怕我达不到南洋武备学堂的考核要求。” “家里确实拿不出钱给你请心电开发的武师,对不起。” 谷天宇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嗓子一时哽咽:“别这么说二哥,我从来没觉得家里拖累我,我不在乎什么心电开发课,我……” 他可以在吉祥面前伪装成不在意那些话,但是当二哥因为拿不出钱对他道歉,谷天宇忍不住爆发了。 “但是,天宇。绝对不行!” “天宇,你不能和吉祥学习。不,天宇,答应二哥,今后不再和吉祥单独相处,好么?” 谷剑秋面色严肃。 “好。二哥不想我和他学,就不学了。” 谷天宇答应得很坚决。 “天宇,你听我说。” 谷剑秋费力斟酌着用词,他明白自己在谷天宇心中的分量,所以他更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他希望和弟弟建立彼此信任的关系,而不是单方面的粗暴关怀。 “我在师范学堂的时候,曾经听讲习们提起过吉祥。尽管它们很早就被斗母宫认定为【可以和平共处,促进繁荣的天人种群】。但这并不代表,普通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近他们。” “是因为,他们可能携带危害性的宇宙灵性么?” 谷天宇问。 糊不住他。 谷剑秋心里否决了这个理由,天宇很聪明,他读过自己的教科书,而且善于思考。 “不是。吉祥能够在江宁这种人口密集的海港城市自由行动,甚至在天德公学教书,说明他经过斗母宫,帝国海关和天德公学三方面的严格体检,不可能携带高危的宇宙灵性。” 看来必须说实话了,天宇也是大孩子了,应该没问题。 谷剑秋叹了口气:“吉祥虽然是流浪民族,但和人类文明有高度的相似性,包括审美,所以吉祥十分喜欢俊美的人类。而吉祥自己是雌雄同体,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的性征。” 谷天宇一愣:“吉祥老师不是男性么?” 他足够聪慧,可惜涉世未深,没能第一时间领会自己二哥的意思。 谷剑秋自顾自地解释:“除此以外,解剖和改造手术,在吉祥的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代表着懵懂的好奇,忠贞的爱情,诱惑的性,以及更多。大部分的吉祥都能从对其他生物的改造手术中得到性快感,无论男女。” 谷天宇终于听懂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在人类社会当中,吉祥见到俊美的人类,很难抑制自己对对方肉体的痴迷欲望,他们会用尽各种方法,强迫或诱惑对方进行解剖和改造手术,甚至不惜犯罪。” “也就是说。大多数吉祥的性格,都是人类社会通常意义上的高犯罪倾向……” 实际上,谷剑秋说的这些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是不为现在的人类社会所知的,尽管有部分的天官已经在与吉祥的接触和观察中,得出了一些猜测和结论。可并没有在更大的范围内传播开来。 吉祥人的恶劣性格,是在鸡黎首都的一起针对女性的连环杀人案被侦破后,才广为人知。那件凶案的凶手便是一名吉祥,热衷于在夜间尾随女性,并将其开膛破肚。 谷剑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自装手枪。 “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我的偏见,我不能武断地说,所有的吉祥都会犯罪,但是天宇,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希望你理解我的感受。” “我知道了,二哥。” 谷天宇的脖子满是鸡皮疙瘩,他回忆起吉祥的举止,顿时有些后怕。 一种失望的情绪同时也笼罩了他。 你需要这个机会,我也需要你! 吉祥的话像钉子一样刺进他的心窝。 “天宇,你跟我念。” “什么?” “我在博物科时,曾经和总讲习路逸学习过一套练打法,是讲习们彼此交流的产物,也许对你有帮助。” “嗯。” 天宇抹了一把眼睛,表情严肃起来。 “脚步不用停下,跟我念,窃惟大造育材……” 【窃惟大造育材,无奇不有,深岳大泽,龙蛇所出。】 【况我神州,夙推雄武。当此刷新伊始,宜有魁拔之杰应运而生!】 【……】 一八八四年的人类社会,巅峰心电值是109点,相当于是Ⅳ级天官的水平,对心火的认识还停留在古代。 而谷剑秋前世的心电是251点,是人类族群极少数可以不借助外物,大规模干涉物质的高手,同时他身经百战,也参与过数部新海棠军事教材的编篡工作,在被罢职期间,甚至当过一段时间兵事教科书出版社的社长。 如果说名师,这个时代无论五姓七家,南北高门,再也找不出比谷剑秋更好的名师! 两人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谷天宇已经背会了口诀,这个孩子的确很有天分。 “除了口诀,还有一些练打法的架势,回去之后我再教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哥,这部心电法门叫什么名字?” “新国标。” 谷剑秋轻声说。 “什么?” 谷天宇没听懂。 “没什么,当他没有名字吧。” 谷剑秋不再多说。 新国标是简称,这套练打法的全称应该是…… 《新海棠国防生心电标准练习》人教版。 “天宇,我要提醒你,这套练打法并不是什么神功秘籍,威力比不上国术高门的真传,更遑论五姓子和帝国皇室的私藏了。可你也不要小看他,我们,咳咳,我的老师们创造这套练打法的初衷,是让那些出身贫寒又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一样有机会触碰人类心电的至高门槛!不伤身害命,不急功近利,不剑走偏锋,一套最正大光明的练打法。我老师教我时曾经叮嘱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哥,据我所知,新六校有一些口传心授的内容,泄露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 “没关系,我教你的并不是正式授课的内容,如果你担心二哥被宪兵抓走,那就替我保密吧。” “知道了。” “把眼睛擦擦,叫大姐看见,她还以为我训你了。” “哦。” 其实谷剑秋没有骗自己的弟弟,这套提升心电的口诀和练打法,确实是路逸首创,方才的口诀,也正是路逸所写。 但是他没有告诉弟弟,这套新国标,自诞生伊始,前后经历四代人,一共十二位Ⅴ级天官,八十多名来自各家国术高门和世家出身的共和先烈打磨,包括谷剑秋自己,也三次参加对新国标的改良和批注。 新国标也是斗母宫认证,人类文明中,仅有的五十一种可以通向至高心电的法门之一。 值得一提的,这部新国标的内容,在新海棠建国三十年后,除去【感电火药自动化操控】一节外,所有章节向全体国民开放,并很快为世界人民熟知,成为第一部真正意义上全人类都有所涉猎的心电法门,可惜的是,那时的人类,距离末日已经只有不到一百年了。 第二十章 神兵,美人,打通街 一大清早,谷剑秋一如往常不到六点钟就出门了,并且拎着臂铠来到了武馆街。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距离谷剑秋从那场绵延的末日梦境苏醒过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十五胜两败,这是他这段时间和武馆街的教头们闭门切磋的战绩。 一次败绩,是谷剑秋打赢洪圣的刘通师傅后的第五天,读鬼律读得头疼欲裂的谷剑秋再次尝试上门踢馆,并选中了一家国营的古兵事教习馆。 当时的谷剑秋的心电只有九点,而对方则是在六合枪术浸淫多年的武功教头,有二十五个标准心电,下半年就要去正式的Ⅰ级天官考试。 对方不似刘通那般客气,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一杆两米长的动力大枪宛如水银泻地,杀得只戴一对臂铠的谷剑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双方缠斗了十多分钟。谷剑秋始终不能近身,他又不想以伤换伤,只能无奈认输。 这位武功教头素来冷面,当即下了逐客令。 还有一次败绩,谷剑秋选中了白鹤门在江宁的总馆,对手姓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瞧不出心电高低,他见谷剑秋只戴臂铠,便主动提出以一对学徒训练用的铁指虎对决,两人交手堪堪百招,老者便杀得谷剑秋中门大开,几乎难以应付。 加上谷剑秋对老者出招时不自觉的格挡动作和步伐观察,这名老者平时应当是以双刀对敌,并非指虎,由此可见,老者并未使出全力。 是以谷剑秋心服口服,主动认输,老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上的学徒指虎送给了谷剑秋。 这当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海棠历来有长者赐,不敢辞的传统。谷剑秋只当是纪念,也恭恭敬敬地接受。 除这两人以外,余者谷剑秋都轻松获胜。 如今,谷剑秋的心电已经来到了十四个标准心电,那本《女青.鬼律》他已经背得七七八八。他今天出门又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脑袋里似乎塞满了奇异的电波似的嗡嗡作响,不时传来女鬼呢喃似的幻听。 只需再与旧教中人酣畅大战一场,消化掉所谓的“六天故气”,谷剑秋一定能突破十五个标准心电,到时候,他就可以真正运用那双臂铠了…… 只是今日的武馆街,似乎与往日不同。 家家武馆门口大开,各自门徒罗列,叠成罗汉阵。连历来有官家背景,不太参与江湖中事的国营兵事训馆也敞开大门,几名站得笔直的年轻学徒面容冷峻,似乎在等待什么。 谷剑秋权当没看见,自顾自拎着臂铠走到武馆街的拐角,前方的路口露出一角古朴的飞檐,谷剑秋拐过街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家古朴气派,但又显出几分破旧的武术道场。 正当中的梨花木匾上,银钩铁画一般,书有“黄帝传艺”四个大字。 所谓《黄帝内经》所传之艺,便是五行拳。 这是武馆街最后一家谷剑秋上门登门的武馆了。 与其他武馆一样,这家武馆同样敞开大门,让谷剑秋想不到的是,武馆的院子居然坐满了人,包括洪圣的刘通师傅,大鸿盛的张师傅,包括那位打败自己的,古兵事馆的冷面教头也赫然在列。 “诶,来了,准时吧。我就说……” 刘通一拍胸脯,好似有什么骄傲的事一样。 “请问……” “不必多说了。咳咳咳~我知道你是来踢馆的。” 内堂中走出一位面容消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走到院子中间,先是打量了谷剑秋一会儿,随即开口: “我是这家五行拳馆的馆主,傅南枝。” 话音刚落,两名武徒将朱黑色的大门紧闭,整个院子安静地只有馆主傅南枝一人的咳嗽声。 “我姓谷,谷剑秋。” “谷师傅,来了都是客人,喝一杯茶再切磋吧。” 一名与谷天宇年纪相仿的少年端着一杯热茶来到谷剑秋身边,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谷剑秋上门踢馆,见惯了这种眼神,权当没看见。 武馆街有头面的师傅几乎都在这儿,茶水当然不会有问题,谷剑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依江湖规矩行礼:“傅师傅,我们过堂叙事。” 过堂叙事,便是闭门切磋的意思。 “大可不必,便在此地分个胜负吧。” 谷剑秋一愣:“这……” 他环顾四下,其实在场的人都和自己交过手,既然他们齐聚一堂,自然也没什么避讳的。谷剑秋隐隐觉得,自己不小心惹上了一些麻烦事,但总归要打过才有分晓。 “那好吧。” 谷剑秋答应下来。 五行拳徒在远处嘈杂不已。 “就是他?开玩笑吧,他看上去还没我大!” “我看他只有十五个心电。” “十四个,错不了。” “一个月连挑十四家武馆,只有古兵事馆的程英赢下来了。” “用长枪打人家一对臂铠?准天官的底子,叫一个不足十五个心电的年轻人打到大汗淋漓,连毛都没有碰到人家一根,这也叫赢?他真赢了就不会退出下半年的天官考试了,摆明让人家打得心境破碎。人家主动认输是给古兵事馆留脸面。” “我听说其他师傅都被打得倒地或者兵器脱手,程英师傅已经算体面了。” “傅师傅,请。” “不是我父亲和你打,是我和你打。” 谷剑秋循声音方向看去,说话的人与自己年纪相仿,眉毛长而黑,丹凤眼,高鼻梁骨儿,轻抿起来的嘴唇红润,只是面色冰冷,裹了一层霜似的。她穿一身白色箭袖服,显出高挑的身姿,大红色的衣领和束腰,浓密的黑色长马尾直落腰际,没有多余的装饰。 说完话,她仙鹤一般几步落入场中,从兵器架上捡出一把充能型的虎头齐眉棍,挽了一个棍花朝向谷剑秋。 “谷师傅,请!” “这是我的女儿傅乐梅,虽然年纪小,但对五行器械的造诣已经在我之上,谷师傅,就由她来和你切磋。” “不胜荣幸。” 谷剑秋刚要戴上臂铠,又被傅南枝叫住:“谷师傅,我听几位师傅说,你这副臂铠颇有不凡之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开矿臂铠吧。” 谷剑秋点头:“是。” “若是我亲自上场,以我痴长的岁数,绝不至于多这一句嘴,可我老来只有这一个独女,也怕神兵无眼,伤了她的性命,我人老皮厚,恳请谷师傅能否换一件兵器,与我女儿对决?我这道场十八般兵器齐全,谷师傅除了拳脚,可还有擅长的器械?” 傅乐梅前踏一步,刚要说什么,被自己的父亲用眼神制止。 谷剑秋沉思一会儿,见到傅乐梅手中的长棍,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我对刀术和棍术都有所涉猎。不如就请馆主为我挑一根和令媛同样型号的充能长棍吧。” 第二十一章 灯泡,立馆,宗师 动力武器和充能武器有明显的区别。 前者诸如链锯刀剑,工业臂铠,只要使用者心电值足够便可以发动,功率大小和档位只能由厂商设定,即便是再高明的心电使用者,面对固定功率的动力武器也用不出什么花样,让Ⅲ级的正牌天官和凤塘矿场的“窑哥”们使用同样的工业臂铠,每天能干的活不会有什么差别。 充能武器则不然,它能发挥多大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用者本身的心电强度以及运用技巧。 这类武器的结构相对简单,原理和电灯泡没什么区别。使用者可以自由调整充能武器占据的心电,甚至可以选择在一瞬间将自身全部的心电与武器接通,换取巨大的功率。只要不超过武器材料的承受极限就可以。 谷剑秋前世,正是以充能型的刀棍见长。 “嗡~” 谷剑秋拿起长棍轻轻一甩,虎头棍在空气甩出一道淡蓝色的电弧划痕。 几名同样善用充能兵器的教头彼此对视一眼,只凭这一个架势,这青年在充能棍上的造诣便不会差。 充能武器最考验心电的收放,经验不足的武者第一次使用充能武器,经常因为不能做到收放自如,白白浪费大量的心电。 又因为许多充能武器出厂时,厂家会做一个光热钨丝,用以标记材料的耐受程度。战场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新手,挥舞着时刻高亮的“电灯泡”与敌人战斗,看上去声势骇人,在内行人眼里就是十足的菜鸟了。 反而能信手扫出音爆,光热钨丝又不至于大放光芒,能划出如有实质的匹炼,便证明此人心电能收放自如,是浸淫此道多年的高手,刚才的傅乐梅,谷剑秋便都展现出了这样的水平。 “请。” 两人都顿了一秒,谷剑秋率先出手,虎头长棍点向傅乐梅的面门。 女子不闪不格,手腕向下一翻,手中的齐眉棍暴跳而起,撩向谷剑秋的小腹,逼得谷剑秋不得不退。 傅乐梅眼见谷剑秋后退一步,抓他身形不稳的空隙,棍如骤雨狂风,空气蓝色的划痕纵横交错,舞成一团杂乱的电蛇,宛如雷云一般压向这名来踢馆的青年,这是起了一个回合决胜负的念头! “噗!” 只见一颗虎头破开骇人的电弧虚影,又准又狠点在傅乐梅手中棍子的中段。傅乐梅如遭雷击,从脚底麻到了手心,长棍顿时脱手而飞。 这根齐眉棍在两股力道的作用下没有旋转,几乎是笔直地飞天而起,傅乐梅不甘心失败,起身欲抓,可虎头棍已经抵在了她挺拔的鼻尖前。 最终,齐眉棍划过一个险峻的抛物线,直直地落入谷剑秋的手中。 谷剑秋把长棍从傅乐梅的鼻子上移开,手腕一翻,任由棍子在手心滑行。 他将两根棍子合在一起,双手平举走到傅乐梅身边,一齐奉上。 “承让。” 谷剑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女子天赋不错,对拼的嗅觉也很敏锐,在武馆街这些馆主当中,应该只有那位老者和程英有稳赢她的把握。可说到底,她还是初出茅庐,谷剑秋并没有那种在小辈身上寻找胜利快感的恶趣味。 奇怪的是,自己的头痛耳鸣虽然消失了,可心电并没有得到增长,是因为战斗时间太短了么?不应该啊。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输了。” 说完,傅乐梅接过长棍,转身而去,谷剑秋却见到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谷师傅功夫了得,傅某佩服。咳咳咳咳咳~” 傅南枝站了起来,咳嗽地更厉害了:“我这就去准备武馆的房契和地契,你准备好钱,明天来拿吧。” “什么?” 谷剑秋转身错愕地问。 “啪~啪~。” 刘通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纷纷拍手。 “谷师傅,你知不知道前阵子你上白鹤门踢馆,和你切磋的老者是谁?”刘通师傅开口道:“他叫甘虎。” “不好意思,我对江宁武术界并无太多了解。” 谷剑秋当然记得那位白鹤门的老者,纯以技击而论,那位老者的武艺实属他生平所见,不过海棠历来将武术尊为国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谷剑秋只觉得是自己过去小觑了近代武术界,对那人在武术界的地位如何,并无所知。 刘通无奈道:“他的爷爷叫甘凤池,你总该听过了吧。” 谷剑秋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甘凤池,两百年前的母星心电第一人,号称“见神不坏”。 此人闻名世界,甚至在今日也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不仅在于他是百年前的第一,更在于他杀死了海棠大义皇帝,是炎武合三位创始人之一。 尽管帝国对此向来否认,可昔日鼎盛之年的大义皇帝暴毙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人说他早就被帝国秘密处死,也有人说他去了遥远的古星寻找突破更高心电的可能,可直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人类屡屡突破心电极限,甘凤池还是下落不明,应当是死了。 “甘老只是游历至此,他和你交手以后,对你的评价很高。” 说到此处,刘通眼神也有复杂:“他说你是开山立派,一代宗师。” “甘老先生谬赞了。” 谷剑秋面无表情。 “总之,有甘老爷子的一句话,谷老弟想在江宁开武馆,各家武馆都认同,我们今天来,就是做个见证。” “恭喜你谷师傅。” “恭喜恭喜。” 只是场下众多的五行拳学徒一个个都面露哀色,不少人甚至泪流满面。 谷剑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实在抱歉,各位师傅都误会了。我并不想在江宁开武馆,只是想和江宁的武术同仁切磋一番,精进武艺。而且我根本拿不出钱买傅师傅的武馆,这件事,不如就到底为止,各位意下如何?” 傅南枝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他见谷剑秋面色严肃,知道他并非开玩笑,顿时苦笑起来:“五行拳号称黄帝传艺,至今有千年的历史,可惜后代子孙不肖,五行拳种至今已经式微,海棠南北三十一州加起来,所传者不足一百。这家武馆,应该是五行拳在母星最后一家武馆了。谷师傅,按武术界的规矩,你的新武术已经打赢了母星上五行拳所有的门徒,我没有资格再在这儿开馆了。就算你不在这儿开武馆,协会为了填补空缺,也会安排其他在江宁没有武馆的门派来这立馆。相较之下,还是由亲手打赢梅儿的你来立馆,我更心服口服一些。” 顿了顿,他又说:“这样吧,由协会公证,你给我打个欠条儿,钱,等你收了门徒,赚到学费和广告费。再还给我,但我有个要求。我这儿不少的门徒都是孤儿,你必须收留他们,不能赶他们走。只要你答应我,我和梅儿明天就离开江宁。” “算了吧,我不习惯欠人家钱。”谷剑秋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五行拳一脉式微,这位傅南枝又身有暗伤,不复当年之勇,早就到了被国术协会开除资格的边缘,可五行拳这家武馆却处在江宁武馆街上好的位置,遭人觊觎是难免的事儿。 本地昌盛的门派,在江宁都已经开了不少间武馆,不合协会的规矩。 可如果是外地的门派想掺和一手,这些本地的武道门派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那位甘虎师傅只是云游到此,他随口的一句赞叹不一定真能让武馆街十几家武馆心服口服,却是个极好的借口。 又能战胜傅家父女,又得是本地未曾立馆的新派武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谷剑秋在武术界没有一无跟脚,二无资财,对官面上的律条规定毫无所知,也没有固定的生源,他能开好一家武馆才真是见了鬼。 “我确实对开武馆没什么兴趣,既然傅师傅你说,是五行拳找不出能赢我的门徒,所有才失去了开馆资格,我倒是有个两全的办法。” 谷剑秋走到傅南枝身边,微微鞠躬:“我愿意做五行拳的记名弟子,这样的话,其他武馆应该没话说了吧。” “这……” 傅南枝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也太儿戏了。” “五行拳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我早有耳闻,刚才您说要卖武馆,弟子们无不哀拗,历来穷文富武,能在武馆学徒的人非富即贵,傅师傅却能收留街面上的孤儿,这足能证明,您德行深厚,能做您的弟子,我并不觉得儿戏。” “刘通师傅,我这样做,协会总不至于还能开除五行拳在江宁的开馆资格吧?” 刘通沉吟了一会儿,半天才道:“不能。” “那便好,傅师傅,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谷剑秋捡起自己的臂铠,刚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说道。 “各位师傅,前阵子我在逸园狗场见到一位胡师傅,他因为欠别人的账,被逼得要和改造斗犬同台,武馆也关门大吉,同为国术协会的成员,各位师傅有时间恭喜我一个素不相识的毛头小子立馆,不如去关心一下他吧。谷某告辞。” 刘通脸色涨红,半天才苦笑着憋出一句:“惭愧,惭愧。” 各家师傅都脸色难看,唯独程英悠悠地来了一句:“甘老先生目光如炬,这位谷师傅年纪轻轻,可确实有几分宗师气度,我是自愧不如啊。” 第二十二章 心障,孽缘,心焊 谷剑秋打量着戴在手上的黑色臂铠,几缕蓝色的电光从机械指关节的缝隙处绽开,在空气中缓缓消逝。 心电没有增长,依旧是十四个标准心电。 问题出在哪了,过去每次和馆主切磋,即便没有立竿见影的提升,谷剑秋也能明显感觉到自身心电的活跃。 可这次却是泥牛入海。 以谷剑秋前世的经验,自己的大概是遇到了心障。 如果一个人每日苦练不缀,甚至花重金布施请高僧灌顶滋养,但心电却长时间停滞,没有任何的增长。这大概率是遇到了心障,类似于武侠小说中修炼武功的瓶颈期。 至于每个人会在什么时候遇到心障,是完全没有规律可遵循的,可能与每个人的经历遭遇,所修行的法门,天资根骨都有关系。 一些倒霉蛋甚至可能连Ⅰ级天官的门槛都没达到,就一步一心障,二十个标准心电遭遇四五次心障甚至更多,修行之路异常坎坷,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发生过。 谷剑秋的印象里,他前世第一次心障应该是通过Ⅲ级天官考试之后,心电值停留在八十九点足足一年半,没有任何进步。 可这次居然十四点就遭遇了心障,这完全出乎了谷剑秋的意料之外,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应该是那件通灵古董的缘故。 突破心障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靠水磨功夫或者机缘顿悟,越是急功近利,反而越难突破。 不过谷剑秋也没有太在意,心电水平越高,心障才越难突破,十四点心电的心障,下几个月水磨功夫,总能提升上去。他原本打算等自己有了十五个标准心电,能把“那玩意”做出来,再去找龙皮他们的麻烦,可谓万无一失,现在看时间来不及了,多多少少要冒一点风险。 他摘下臂铠收好,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单兵店,自打汤姆陈有了谷剑秋这个便宜又好用的劳力,完全当起了甩手掌柜,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店里,起初还早晚两次来清点一下物料和账单,后来干脆两三天才来一次,每天不是泡在娼馆就是狗场,最近这半个月里,谷剑秋拢共才见了他五次面。 换句话说,画龙单兵现在实际上只有谷剑秋一个人主事。 这家单兵店里,大师工的冷兵器和收藏级弩箭不计,光是长短枪支样品加起来就超过五十把,各类子弹三百发以上,进攻手雷样品二十颗,楼上还有一台完全拆卸的战斗外骨骼,即便谷剑秋没有足够的心电驾驭它,单是把上面装载的两架火神机关炮拆卸下来,架在巷口,就已经是十足的杀器了。 当然了,谷剑秋可不打算带一身长短枪支冲进逸园狗场扮孤胆英雄,毕竟自己现在拖家带口,是母星出生的良家子,温良恭俭的大学堂两年生,不再是前生那个孑然一身,可以绑着自制炸弹刺杀行星总督的狂徒。 叮铃! 门口的铃铛发出脆响。 一张精致的混血脸蛋从门口探了进来,她目光在店里游曳了一个来回,最终定在谷剑秋的身上。 “剑秋,你真的在这儿啊!” 是朱丽叶。 这半个月她没少往谷家跑,不时带点廉价的小礼物,偶尔和谷母唠唠家常,但也没干别的。 “你怎么找来的?” 谷剑秋有些意外,这条街的巡逻宪兵是整个江宁城里最多的,像朱丽叶这种平时衣装艳丽,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鸦片酊味道的人,很难不被当成游娼驱赶,不太可能靠近这儿。 朱丽叶急忙进了门,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一件黑色披风,戴着宽松的毡帽和墨镜,远远一看甚至分不出男女。 朱丽叶鬼鬼祟祟地把门关上,凑到谷剑秋身边,拉起他的胳膊:“剑秋,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想要多少?” “我保证就这一次,我已经学好了,真的,我真的,求你,啊?” 朱丽叶没想到谷剑秋答应得这么爽快。 谷剑秋抽出她抱在怀里的胳膊。 “你跟我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两个真心相爱,你辞了工作去做服务生,甚至戒了鸦片酊。那段时间大姐几乎已经接受你了,我大哥死了以后……有一次,我想整理他的遗物,在你家门口,发现你躺在沙发上又哭又笑的,一边看我大哥的照片一边吸鸦片,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大姐,她就跟你闹掰了。” 他掏出钱包,数出一沓厚厚的钞票。 “华婷姐,你对我大哥是真心的,但我真的不想家人和吸过鸦片酊的人来往。” 谷剑秋把钱塞进朱丽叶的手里,直视女人的眼睛:“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朱丽叶低头攥着这一沓钱,她知道谷剑秋不是开玩笑,这个才出大学堂的斯文青年远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心软,这只能是最后一次。她有些无措,有点想哭但强忍着,想把钱还给谷剑秋又舍不得,最后沙哑地说道:“谢谢,我会尽快还钱的。” “不,不需要还。我的意思是,最后一次见面。” 朱丽叶眼神失焦,她点着头:“哦,好,最后一次,我知道了。” 说完,她攥着一沓钱,压了压毡帽离开了。 谷剑秋目送朱丽叶离开,低头准备清点账目,谁成想汤姆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惹得铃铛叮当大作,还和朱丽叶打了个照面。 “老板。” 汤姆陈扭头瞧着快步离开的朱丽叶,听到谷剑秋说话才扭过来,指着门口:“女的?” “客人,什么也没买。” “不可能!女的!” 汤姆陈压低声音:“你的?” “不是。” “跟我还装什么?” 汤姆陈一脸坏笑:“我看了个侧身儿~差不了!你小子可以啊,钱是替她借的?” “她是个烟鬼,我和她不太熟。” 谷剑秋头也不抬。 “哦,那算了,玩玩还可以,我劝你也小心。” “老板,这么早回来有事吧。 谷剑秋一提醒,汤姆陈才反应过来:“来大生意了,我去楼上准备,你去泡壶茶。” “大生意。” 谷剑秋故意支开话题。 “小子,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在远东开一间单兵店?真以为我只会赌狗和嫖妓?你也不在江宁的改装界打听打听。” 汤姆陈果然把刚才的朱丽叶抛到脑后,吹嘘起自己来。 “你们博物科不是什么都教么,你有没有听过心焊?” 第二十三章 第一深情,乌贼造,木岛美雄 “就是针对各类奇导体零部件的焊接吧?” 谷剑秋当然要捧老板的场。 “说的不全面。你就说,博物科有没有教过你心焊。” “略有涉猎。” 好半天谷剑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很久没上手操作了。” “诶,你懂就最好了,你有没有听过江宁第一焊,就是我啦!” 汤姆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谷剑秋还是一脸木讷的表情:“老板是江宁第一深情就常听你说,是江宁第一焊就是头一回听说。” “肤浅,非常肤浅,今天我给你露一手,你先去泡茶。” “好。” 奇导体在人体心电的作用下,会产生各种不可思议的反应。比如无视重力,剧烈的爆炸和燃烧,或者强大的动能。人类进入工业时代后,人造的复合奇导体应运而生,比如各类标准的钢材和心釉,奇导体的用途比古代更加广泛。 通过自然开采和冶炼,制造符合相关标准的奇导体原材料,再加工成各类复杂的零部件,最终组装成品,人类的神机工业大抵如此。 一部横渡太空的宇宙神机,最少也要用到超过五万个奇导体零部件,其中大部分零部件都需要焊接,比如核心的发动机系统,以及可以耐受热障燃烧的高强度机壳。 这便是所谓的心焊。 心焊是一门极其吃香的技术门类,前途无限。 因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类各国的工业产能大爆发,在中低精度领域,大部分的零件供应是完全过剩状态,黑市上各种工业门类的二手零件一淘一大把,只要懂一点心焊技术买回去自己组装,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这当中存在很大的利润空间。 金菊人的许多神机军工在起步阶段,就是靠低价收购海棠过剩的二手零件,自己焊接组装,转手卖给国内的买家获取利润,他们靠这种手段度过了原始资本的积累阶段,甚至产生出许多天马行空的二手神机设计方案,在金菊人口中称为“乌贼造り” 汤姆陈这位“江宁第一焊”并没有焊接宇宙神机的本事,也没能力靠心焊技术创下一大片军工基业。但是焊接爆弹枪械和战斗外骨骼,他确实是一把好手。 不需要任何人帮手,汤姆陈自己就可以在半天之内完成一整架单兵外骨骼的心焊工作,他也因此在江宁的单兵改造界享有很高的地位,足够在江宁特定的街区开一间军火店。 大概十分钟左右,汤姆陈口中所说的大生意就上门了。 “こんにちは(你好)” 店门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的是一名金菊女子,生得极白,中分的短刘海,发髻盘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妩媚动人,黑色的眼影勾到眉骨,她的双肩比一般女子宽,即便身穿男式羽织也略显紧窄。 “请问这里是画龙单兵么?” 女人发觉谷剑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 “诶呀,我之前听介绍人说起,没想到是一位美女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汤姆陈听到女人的声音,立刻搓着手走下楼,一副在工作岗位辛苦很久的模样。 “小姐怎么称呼?” “我叫木岛美雄,请多关照。” 女子双手摸膝,鞠了一躬。 “关照关照。我们楼上说话。” “好的。” 木岛美雄捂嘴轻笑。 “剑秋,倒茶。” 汤姆对谷剑秋使了个眼色。 谷剑秋略一点头便走开了。等他拿着茶水上了二楼,椅子上的汤姆陈正端着一枚扇片端详。 “能修得好么?” “绝对没问题。木岛小姐可以在旅馆街打听打听,我江宁第一焊不是浪得虚名。不过,这个费用嘛。” “钱不是问题。” “话不能说得太满,木岛小姐空口无凭……” 没等汤姆陈说完,木岛美雄便将一摞钞票奉上,汤姆伸手一摸,大概有一万块。 “如果您能修好他,我会支付您三万块的费用,这是订金。” “你还真舍得下本啊。” 汤姆陈有些咋舌。 “毕竟,这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款式。” “老板,木岛小姐,茶水。” 谷剑秋往桌上扫了一眼。 【座头鲸动力型引擎】 尽管它现在是一纸箱的零件,谷剑秋还是认出了这款机器成品的面目。 这是金菊正规军的作战外骨骼适配的发动机部分,以小巧却动力强劲著称。 座头鲸是金菊“佐”级军官才会配备的高级款外骨骼,金菊本地产量也不高。 这些零件看上去有点生锈,一看就是在仓库积压了多年,但大多完好无损,不难焊接,唯一难处理的部分是涡轮开裂了。 “谢谢您的茶水,剑秋。” 木岛美雄接过茶水,并用小手指在谷剑秋的手心挠了一下。 “……” 木岛美雄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唇齿间吐出开水的白雾:“汤姆先生需要多长时间?” “一天足够,明天下午你来拿货。” 拿了钱,汤姆一下子爽快起来。 “不过,我有点好奇,木岛小姐要这颗引擎有什么用呢。” “这就和我们的生意无关了。” 木岛小姐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好,剑秋,送一送。” “木岛小姐你跟我来。” 谷剑秋把木岛小姐送到门口,替她打开店门,木岛美雄却没有离开,而是笑吟吟地问:“剑秋君,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您应该是记错了,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我见过一定不会忘。” 木岛美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会说话。” 她把脸凑到谷剑秋的耳边道:“我住在霞飞路通达公寓的19号房,记得来找我。” 说完,她在男人耳边吹了口气,这才离开。 谷剑秋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穿着木屐,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双肩的肌肉完全撑开了肩领,比一般的男性还要强壮。 呼吸之间没有间隔,心电的流动像一团厚重的乌云。 二十五点……不,也许有三十点心电。 “你,你大哥在矿上闹事,几,几千人不上工。龙皮太爷就找人,把他做了。杀手是从金菊请的!” 谷剑秋回忆起刀哥的尖叫。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谷剑秋有七八成的把握,她和自己大哥的死有关。 画龙单兵这种开在龙蛇混杂的旅馆街,老板又是个花旗人的军火店,太容易吸引蛇虫鼠蚁了,猎物比谷剑秋想象地更早进入视野。 木岛美雄。 第二十四章 吸引力,泡饭,灵芝草 “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汤姆陈走下楼,看见谷剑秋站在门口,就随口问了一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茶水,就着降压药往嘴里送。 “她说她住在霞飞路,让我有时间去找她。” 汤姆陈差点把茶水吐出来,他仔细端详着谷剑秋的脸:“就你?她瞎了?” 谷剑秋确实样貌平平,个子也不出挑,说不上难看,但是给人留不下太多印象。 谷氏三兄弟中,只有谷天宇生得好。他长相随了谷母和谷昭雪,虽然有点干瘦,可是五官白皙俊朗,唇红齿白,眸子又黑又亮,比一些剧场童星也不遑多让。 谷西楼和谷剑秋的样貌都随早亡的谷父,五官平平,宽背短颈,看上去会有些呆。 谷西楼还好,常年打矿虽然让他黑粗了许多,可也长出一身好肌骨。加上谷西楼好打抱不平,满身的游侠气,在矿上有几百个工人唯他马首是瞻,也会吸引一些女孩。 唯独才出大学堂就做了柜员的谷剑秋,不算高也不算矮,不算斯文也不算粗鲁,说话平缓,性情稳定,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硬要说的话,他的站姿比一般人挺拔,衣服整洁,加上年纪轻,人会显得更利落一些,可也仅此而已。 “一个金菊女人,能跑到海棠的地界儿闯荡江湖,哪有那么简单,你别色迷心窍,当心撞鬼。” “知道,老板。” 汤姆陈突然又想起刚才和自己惊鸿一瞥的朱丽叶,有点八卦地撞了撞谷剑秋的胳膊:“你觉得你那个姘头和刚才那个金菊女人,谁更标志一点。” 谷剑秋忽然回忆起那个被自己打掉棍子,转身哭泣却坚持一声不吭的女孩。 “两个都一般。” “哈哈哈哈,你他娘跟我装蒜。今天你可以早点下工,我来看店。” “好的,老板。” …… 谷剑秋比平常早一个半小时回到家里,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发觉谷照雪还没下工。他在路上买了点什锦酱菜,到厨房打开饭罩子,把昨天吃剩下的籼米饭浇开水煮了煮,放了点萝卜干和剁碎的咸鲞鱼肉,拿勺子尝了尝咸淡,然后一起盛出锅,又装了一小盘子酱菜和玫瑰腐乳,这算是一顿还不错的晚饭了。 做好饭菜,谷剑秋来到阳台的杂物堆面前,从一堆报废的锅碗瓢盆和纸箱子下面取出一个条形的破布包裹,里面是一支颜色驳杂,造型怪异的手枪,大概有三十厘米长,还有两个弹夹。 画龙单兵看似管制严格,但其实漏洞非常多。 子弹消耗要报备,但水手们不会在江宁待太多,根本无从核查试射和购买记录,全凭谷剑秋的一张嘴。 二楼又有现成的车床和钢材,以谷剑秋的军事经验,自制枪械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我住在霞飞路通达公寓的19号房,记得来找我。” 木岛美雄的笑靥犹在眼前。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是姐姐谷照雪回来了。 他也不惊慌,把手枪连同子弹一起装进谷西楼留下的旧垮包里,回到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早?” 谷照雪扯下头上的头巾和袖套装进包里。 “我晚上要加班,所以提前回来了。” 谷照雪拿起汤勺尝了一点泡饭,弯弯的眉毛向上一扬,笑道:“剑秋,厨艺有长进啊。” 大姐这阵子已经逐渐走出了丧弟的阴霾,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谷自打剑秋能拿回钱补贴家用,谷家就宽松多了,吃食也越来越丰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对了姐,我上次和你说搬家的事?” 谷剑秋看姐姐心情不错,又提了一嘴。 “我们的房租还有半年才到期啊。姐知道你现在挣钱了,可你也别太大手大脚,天宇上大学堂也要花费,你们又都没成家,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这样,姐,我老板做五金嘛,平时教我一点车铆手艺,你们搬到新家以后,我打算自己在这儿住,做点五金件,当个小库房,店里会收,我可以多挣点。平时吃饭还在一起去,吃完以后我就回来睡。” 谷剑秋的打算是,他以后有些动作不便让家人知道,自己一个人住,做些什么都会方便。 谷照雪明显被说动了,她低头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睁圆双眼:“你和朱丽叶最近有没有联系?” “没有啊。” 谷剑秋面不改色。 谷照雪幽幽地说:“西楼以前也说要出去住,其实是方便他和朱丽叶约会。” 谷剑秋噗嗤一笑:“姐,你想哪儿去了。” 谷照雪端详了谷剑秋半天,确实看不出弟弟有什么隐瞒自己的心虚表现,于是叹了口气:“好,那就听你的。” “姐,吃饭。” 谷剑秋给姐姐盛了一碗泡饭。 “先给妈盛一碗吧,我等天宇回来一起吃,剑秋,你也要注意休息。” “知道。” 吃过饭,谷剑秋若无其事地拿起旧垮包,和姐姐打过招呼,然后就出门去了。 霞飞路在江宁是相当不错的地段。中西结合的建筑鳞次栉比,有茶楼,教堂,豪华公寓甚至是鸡黎的领事馆。虽然已经入夜,但不时还是能见到飞驰的轿车。 谷剑秋先是环绕通达公寓转了几圈,确认了十九号房的可能楼层,又打量起周围的建筑,观察视线可能的角度。最终走进对面一家茶楼,在二楼的位置点了一壶茶水,从这个角度同时观察到通达公寓的门口和每个楼层的窗户。 他大概是六点不到开始盯梢,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谷剑秋终于看到了木岛美雄,她羽织披散,内衣半露,饱满的白肉若隐若现,正和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耳鬓厮磨。两人一起走进了公寓。 谷剑秋在心中默数,直到三楼的某个窗户亮起。 此时的霞飞路上依旧是灯红酒绿,大部分的房间都亮堂堂的,谷剑秋没有着急,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一直到街上行人渐稀,茶楼的伙计忍不住第三次提醒他打烊,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路上只有少数的窗户还亮着,行人也基本绝迹。 谷剑秋翻过公寓的背墙,找了一个没人能看到的死角,三两下纵越,贴在红砖墙上,借力攀爬,直到木岛美雄的房间窗户前。 窗户依旧大亮,房间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 谷剑秋眉头一皱,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这是何方神圣? 他掏出自制的手枪,一点点挪动身体,直到能看清屋里的光景。 木岛美雄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身无寸缕,洁白的被子裹到锁骨,一只修长的大腿连同大半个浑圆裸露,她用晶莹的脚趾轻轻拨弄着男人的脸,笑吟吟地问: “才四次就不行了?嗯?你不是说,我的脚指头是你的灵芝草么?” 第二十五章 魔女,西楼,哈巴狗 “美雄小姐,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很虚弱。 木岛美雄的发丝紧贴脸颊,肌肉隆起的雪白脊背上沾满了汗珠,整个人越发娇媚。 她香腮微红,脚掌在对方的脸颈上踩弄:“真是可怜,你现在的表情像一只哈巴狗呢,如果你跪在地上,吐出舌头学两声狗叫的话,我就让你休息一个小时,怎么样?” “诶呀,一个大男人怎么哭了,是喜悦的泪水么?” 突然,满脸兴奋的木岛美雄双眼一眯。 “谁在外面?” 窗外的谷剑秋面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毫无动静。 “咳咳。” 房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是我,雄爷有事交给你做。” 谷剑秋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佛皮的声音。 看来八九不离十,木岛美雄的确和大哥的死有关。 谷剑秋心如古井,自己的心电远不如木岛美雄,在这个距离,别说发出一点动静,就是凝视她的目光中带有太多情绪,都有可能暴露。 木岛美雄呼出一口气,单手撑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说。” “这,不太方便吧。” 佛皮有些迟疑。 木岛美雄咯咯直笑,脚掌捂住身下男人的口鼻:“我的小狗不会乱说话的。是不是?” 佛皮闻言,拧动把手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床上的光景,拧着眉头别过脸去:“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现在是半夜,我难得的娱乐时间,是你闯进来打扰,为什么要我穿衣服?” 木岛美雄的腿在半空扭来扭去,看也不看进来的佛皮一眼。 佛皮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就是这个人,照片和资料都在上面。对了,雄爷让我问你,杀掉路博鸿要多少钱?” “那个从惧留卫来的茶商?他可不好对付。五百万怎么样?” 佛皮直嘬牙花子:“你可真敢开价。” “路博鸿可是身价几亿的资本家,家中几百部曲,其中不乏有正牌的天官。这个价格很公道。” “那是在惧留卫,这儿是江宁。” “在惧留卫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佛皮摆摆手:“算了,雄爷只是问问。我们已经和三合心讲和了。” 木岛美雄舔了舔嘴唇:“如果有上次那种美味,我可以给龙皮打五折,但我不想再和你这种白痴共事。” 女人的瞳孔充血,脚下的动作也粗暴起来:“就让他那样死了真是暴殄天物。他叫什么来着,谷,谷什么?” 谷剑秋将手缓缓伸进挎包,心中思考着对策。 佛皮,全身改造的二阶战争义植,作战能力媲美宪兵的防爆外骨骼装甲。 木岛美雄,金菊杀手,二十五到三十个标准心电左右,因为超过自己心电几乎一倍,谷剑秋不能很确信自己的判断,她的武器和心电法门也都是未知数。 这两个人任意一个,现在只是十四标准个心电的谷剑秋想要应对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同时对付两个人机会就更加渺茫,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木岛美雄的心电压迫感十足,这反而是她没有经历过改造手术的证明,如果能先用手枪击杀她,再对上佛皮…… 佛皮显然不想再提谷西楼的事,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件事,吉祥老师说你预约的改造手术非常麻烦,要提前寻找适配的血浆,调试药物,还要找几名经验丰富的改造士做助手。他问你那颗【座头鲸】什么时候能修好?” “先帮我约到后天吧。” 也许是出于好奇,佛皮多了一句嘴:“用【座头鲸】的发动机做心脏,真的有用么?被子弹击中还不是一个死?为什么不干脆做全身改造?” “所以你只能一辈子窝在母星当一个混混。因为你不用脑,把全部的心电都拿去做改造。你的心电以后不可能再有任何提升。” “哼,二十个心电足够我在江宁做大爷,要那么高心电有什么用,开神机啊?” 木岛美雄噗嗤一笑,她不想再和佛皮废话,她察觉到脚下的男人没了气息,不由直起了身。 “该死。” 木岛美雄咒骂了一句,她刚才似乎太用力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打扰了。” 佛皮整了整衣服,快步离开了房间。 半晌,屋外的谷剑秋松开了握枪的手。 不能同时和两个人动手…… …… 六月的江宁比平时更加闷热,佛皮的心情越发燥郁,也许是木岛美雄鄙夷的眼光,也许是因为她提起的那个名字。 或许是改造手术的副作用,佛皮的记忆力出现明显的衰退,他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和谷西楼结梁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他三拳两脚就把自己打翻,在工人们面前丢脸的时候么? 不对,要早得很了。 是他一个崇岛来的外乡仔,不请示自己,就去找雄爷要矿难死人的赔偿款的时候? 好像还要更早。 应该是石大小姐来矿场慰问,他擅作主张逼问石小姐什么时候发欠工人的工资的时候? 对,就是那次。 他质问为什么大伙半年不发工资,几个矿头不用上工却有工资拿,甚至有钱买紫精牌儿的新轿车,在外面包小老婆? 闹得石小姐当场下不来台。 不过石大小姐没有发作,还请他吃饭,连雄爷也非常欣赏他,如果不是这个港杜(傻瓜)不识抬举,恐怕佛皮还轮不到自己做…… 宴席上,石大小姐想送他一辆紫精产的新轿车,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就是个裤裆鼓,腰包瘪的穷工人,用不着那玩意儿来掩饰阳痿。我只想拿回工人的工资,不光是我的,是我们一千六百四十二名矿场工人的。” 就是那次,就是那次以后,工人们不再怕我了,也不再尊敬我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条哈巴狗…… 谷西楼!谷西楼!谷西楼! 自己本来以为,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崇岛小子,就算有点拳脚,自己稍微使点手段,就有他的苦头吃。直到这小子凭借一双工业臂铠,一个人掀翻了四十多人的工人纠察队。这个时候事情已经闹大了,许多记者都在关注,有几个有爵位的头面人物也在询问…… 为了手尾干净,雄爷甚至花重金从金菊请来了杀手,本来没有自己的事了,但那时候自己已经结识了吉祥老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报仇的机会? 经过老师的改造手术,根本用不上风骚的那个金菊女人出手,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他捏碎。 谁能想到,谷西楼居然依旧打的自己节节败退!老师明明说过,这副身体就是对上宪兵长官也有一战之力的。 好在,他还是死了…… 虽然叫他跑到了鸡鸣寺前,但是他还是因为流血过多死掉了。 我亲眼看到了他开肠破肚的尸体。 吉祥老师说,那个姓谷的王八蛋可能是万中无一的变异心电,所以才这么能打。 自己本来以为,对谷西楼只有仇恨,但是吉祥老师说,自己之所以听不得谷西楼三个字,除了恨,更多是的是羡慕…… 谁会羡慕一个死人? 也许会吧。面对吉祥老师,自己没必要自欺欺人。 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佛皮甩了甩脑子,将这些回忆摒除脑外。 还好,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好。 嗯?前面路灯底下是谁? 谷西楼! 第二十六章 花旗十二号,路灯,血战 佛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不对,只是长得像。 这身衣服好像在哪见过。 “谷西楼”动了,他正朝自己走来。 左右是狭窄的弄堂死胡同,他堵在了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尽管经过改造后,佛皮的五感退化严重,但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对方眼中喷薄的冷意。 “小子,好狗不挡路。” 佛皮早把那天逸园狗场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 “谷西楼的死,除了你和木岛美雄还有没有人参与?紫精工业的石玉棠有没有份儿?” 谷剑秋径直问。 凤塘矿场本来就是紫精工业的产业,由石家的老二石玉棠负责打理。 佛皮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好整以暇地解开袖子上的纽扣,露出手指上的飞龙刺青:“你是他那两个弟弟吧?是剑秋还是天宇?我记得他两个弟弟都在读书啊?” 他笑的时候两颊的皱纹会层层堆叠,看上去有点恐怖:“看来你盯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凭什么?” 谷剑秋从挎包掏出那把造型怪异的自制手枪,抬手向佛皮射击,巷子里的猫儿四散而逃。 佛皮不顾狼狈就地一滚,全身改造的战争义殖不会轻易被手枪杀死,但还是会受到伤害,上次是躲闪不及,佛皮还没有傻到白白遭受枪击。 可惜地是,这枚子弹依旧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膝盖。 枪械射击虽非谷剑秋擅长的科目,但是这点距离,他不可能失手。 佛皮半跪在地上,吃痛抱着膝盖,见到谷剑秋手上那把颜色驳杂,一看就是地摊改装货的速射手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一把你自己改装的烂手枪?哈哈哈哈哈哈~”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倒退几步,端枪的手却稳如泰山。 全身改造的佛皮只有大脑和脊柱还是原装,一旦受到伤害,轻则瘫痪重则死亡,所以进行这种手术的改造士们反而会格外重视大脑和脊柱的保护,对佛皮脑袋射击并非良策,他的头和脊背是全身最硬的地方,火神机关炮一时半会儿都打不烂。 四肢关节则不同,无论如何改造,为了保证灵活性,人造关节的强度都不会太高,一旦遭到破坏就会丧失行动能力,造成更有效的杀伤。 佛皮不笑了,整个人弹射而起,谷剑秋手臂抬高,砰砰连射两枪,把起跳的佛皮打得踉跄后退。 佛皮这才惊觉,自己几乎站立不住,他惊愕地低头,小腿上沾满了浅红色的电解液,整条右腿止不住地颤抖。 佛皮撕开裤脚,自己的人造肌肉和皮肤被打得稀巴烂,电解液止不住地流淌, 三枚子弹中有一枚打偏了,嵌入了股骨当中,另外两枚子弹则精准无比卡在了碳纤维韧带和心釉半月板之间,让佛皮瞳孔收缩地是,这些子弹在击中后居然绽放开来,六瓣花瓣宛如利爪一般嵌入自己合金髌骨,每颗子弹的口径足有瓶盖大小! 佛皮上次遭遇刺杀时,对手所使用的爆弹手枪惯用弹为海棠产飞虎弹,飞虎弹在击中目标,或者射出一定距离后,会产生小型的爆炸,爆裂成一大团锋利的钢珠杀伤对手,达到小型霰弹枪的效果。用在五感敏锐的高心电武术家身上往往有奇效。 正是因为海棠盛产武术家,这种飞虎弹才特别受钟爱。 可面对佛皮这种钢筋铁骨的改造人,爆弹手枪的钢珠和爆炸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反而降低了威力。 谷剑秋事先准备了两个弹夹,其中一种是仿制花旗十二号,入身变形的榴霰弹。专门用来对付宪兵长官以及佛皮这种改造人的脆弱关节。效果当然出类拔萃。 “我再问一次,我大哥的死都有谁参与?你全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谷剑秋扣紧了扳机。 此刻佛皮只能一瘸一拐地勉强行动,可他神色嗜血,似乎完全没把谷剑秋的话听进去。赫然以一个近似野兽的丧病姿势,疯狂地冲向谷剑秋。 砰!砰!砰! 谷剑秋边射边退,接连的枪声惊停了蝉声。远方的弄堂阁楼上有人打开电灯,又赶紧关上。 佛皮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后仰栽倒,但晃了晃脑袋就爬了起来,这三枚榴霰弹有两枚嵌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一枚打在眉骨上,居然被弹飞了。 这种改装速射手枪只有六发子弹,谷剑秋于是退出了弹夹。 佛皮的脸皮碎屑片片崩裂,露出下面冷峻的金属鼻骨,些许短路的电路闪着火花。对方接连后退刺激了他的凶性,他自认谷剑秋已经黔驴技穷,现在慌乱换弹正是他反击的大好机会! “呵。” 谷剑秋看出佛皮的打算,冷笑了一声,他前世还是Ⅰ级天官的时候,就可以在一秒左右完成单手换弹的战术动作,重生之后,或许是因为年轻的原因,这个速度实际上还要快一些。 如果谷剑秋有充足的弹药,他完全可以做到把佛皮堵在巷子射,对方绝对无法靠近一步。 但是实际情况是,他的弹夹十分宝贵,而且那种行为除了羞辱对方,确实没什么效率。 几乎是这一闪念的功夫,接连后退的谷剑秋后背已经贴到了路灯,佛皮歪扭着身体闪身扑到了他的面前,谷剑秋几乎可以闻到空气散发的电解液的刺鼻味道。 佛皮的右手不知何时伸出了一截半米多长的刀锋,一记自上而下的斜劈,要把他连人带枪一起劈成两半。 谷剑秋当即蹬步向左闪避,刀锋几乎擦着谷剑秋的脸颊切过,刀切豆腐一般将谷剑秋背后精钢制作的路灯拦腰斩断! 路灯歪扭着堪堪倒落。 双方的目光刹那间也交织在一起,浓烈的电解液味道连同火药味一齐包裹了谷剑秋的口鼻,他的双眼依旧平静的如同一口古井,脸颊的毛发却根根张立! 一道炽烈的光笼罩了佛皮的半张脸,是半截路灯。 通体精钢制作,头部的欧式单盏灯结构,和充能武器原理并无差别! 噗! 谷剑秋右手持灯,重重地轰在佛皮的脸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佛皮的左边脸颊轰至扁平,满嘴的牙齿震荡不休。两只掩饰红水晶复眼的隐形镜片脱落而出,连同爆裂的玻璃碎片一起炸开。他整个人也栽飞出去。 吉祥精选的人造头骨可以弹开子弹,但面对钝器的轰击,巨大的震荡力道无可避免,把佛皮脆弱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佛皮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人把烧红的铁棍捅进自己的耳朵,紧跟着天旋地转,巨大的痛楚和噪音让他再也站不稳,刺鼻的电解液自鼻孔,耳朵和双眼汩汩而流,自脖颈而下,染红了他的西装。 吉祥……老师……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谷剑秋的右手手指也断了两根,精钢的灯棍嵌进他的肉掌半寸多,指间都溢出血来,他自手掌中拔出灯棍,顾不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把路灯换至左手,抵住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的佛皮咽喉。 他没有再问和大哥的死有牵连的人都是谁,而是低声道:“我大哥死了以后,你再没有注意过我们是么?” 如果佛皮还在留心谷家的事,他没道理不知道我早就从大学堂毕业,他对我的印象显然还停留在我读书的时候。 佛皮的红色复眼黯淡无光,他眼前全是谷剑秋的脸,喉咙里咯咯了好久发不出声音。 “什么?” “吉,吉祥老师,我……” 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沉重的身体叫柏油路为之一震,口鼻再也没有了呼吸。 如果他早就不再关注谷家,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两个月后上门放火的?龙皮?吉祥? 如果放火的人不是他,事态就更复杂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谷剑秋喃喃了一声。 深夜绵绵,这个时代的宪兵和巡捕房从收到消息,再赶到现场,怎么说也是明天中午的事了。 谷剑秋将六枚射出的子弹一一收集,脱下外衣包裹受伤的右手,左手拎着路灯,沿着柏油路一直走到黄埔江边,将路灯丢进黄浦江,然后找了一个摩肩接踵,满是鸦片酊味,人肉味和汗臭味的地下赌档赌了一晚上字花,输光了身上的两百多块钱,凌晨才回到家去了。 第二十七章 感应经,追凶,负心人 清晨,梵皇渡公园 谷剑秋的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呼吸。 “不错,你学的很快。抽空再做一次心电考察吧,我估计,你现在至少也有6.2或者6.3的基础心电了。” 一个月进步一个心电,这个进度称得上惊人。 听到自己进步这么大,谷天宇脸上浮出一丝按捺不住的雀跃。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过去你只学习过理论,从没接触过成系统的心电学习,第一次接触新国标,进步明显是很正常的事。” 谷剑秋想了想,又嘱咐道:“天宇,你进了武备学堂,也许有机会接触更高深的武术,但我希望,你不要懈怠对新国标的练习,每天早晚至少抽出一个小时,练习桩法和打法。” 谷天宇有点不好意思地下头:“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你一定可以的。二哥对你有信心。” 谷剑秋看着弟弟的脸,陷入了沉思。 自己要不要多教弟弟一点东西呢。 谷剑秋前世经历丰富,算上缴获敌人和战友交流心得,他手上掌握的高深武术,整理一下少说也有四五部,算上不求甚解的残招架势的话甚至超过十部。 这其中大多数的法门在初期的威力和进展,都远在新国标之上,各类心电器械的杀招更不必说,甚至有涉及古代型神机的独门秘传。 可这些心电法门的来历无一例外都有根脚。千年海棠以武立国,旧时代的门户之森严令人咋舌,泄露和学习其他高门和世家的武术都是大忌,稍有差错就会给天宇带来杀身之祸。 这可不是简单的藏拙就可以隐瞒的,心电越高,其表现出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就越多,不同法门的修行加持下,心电的形貌波动也完全不同,在那些浸淫了一辈子本门心电的大宗师面前,谷天宇的心电和赤裸的羊羔没什么区别。 还是算了吧,弟弟是去上学,不是上战场。南洋武备是帝国最高级学府之一,不会有什么危险。 谷剑秋打定主意。 如果弟弟有机会成就人类至高,一部新国标就足够了。 其实不止谷天宇,谷剑秋前世能成就Ⅴ级天官,有两部法门功不可没,一部是新国标,另一部则是传自弘农杨氏,他前妻杨英凰教他的《神霄感应经》。 可连谷剑秋自己重生之后,其实也只练习了新国标。至于《神霄感应经》,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碰了…… “二哥,你的手怎么了。” 谷天宇回头问。 “被锤子砸到了,小伤。” 谷天宇收回搭在天宇身上的手。 心电是肉体的反应,反过来讲,心电越高的人,身体的各方面素质都会提升。 普通的青壮年(5基础心电),手指骨折至少也要修养一两个月,谷剑秋有十四个标准心电,身体素质会比一般人强壮很多,只要两三个星期就能修养好。 佛皮的死,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宁。他活着得罪了很多人,国术协会,三合心先不谈,佛皮在游行集会上打死打伤工人,正气学社早就发布告,悬赏十万花红买他的人头。 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谷剑秋身上,即便他自己去投案自首,宪兵和雄阔海也不会相信一个十四点心电的大学堂生能杀死凶名赫赫的佛皮。 整个江宁,如果说真有人有这么本事,能把佛皮的死一路追查到谷剑秋头上,那就只能是…… 天人。 …… 雄阔海伸出拐杖,走出轿车,身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竹竿似的枯瘦男人,用手巾捂着自己的嘴,满脸嫌弃。 老人看也不看周围的巡捕,拉开警戒线,走到吉祥背后。 吉祥戴着白手套,用手术刀在佛皮打开的颅骨上比划着。 “怎么样,能不能用手术救活?” “人类的生命形式复杂而脆弱,大脑一旦死亡,几乎不存在复活的可能,何况他全身的心电早就用尽了。根本无法手术,我没办法帮你。” “他是怎么死的?” 雄阔海的语气有些阴冷。 “被接通大量心电的充能武器命中脑袋,一击毙命。” 吉祥看了一眼路边光秃秃的路灯铁棍,心中暗想:“难道是用路灯?真是有创意啊。” “我刚才去问过木岛美雄了,昨天佛皮把正气学社吴汤谷的照片送到美雄手上,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杀害了。吉祥老师,你认为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有没有办法追查?” “不知道。” 这个王八蛋!前前后后花了我几百万!我喂条狗也知道摇摇尾巴,现在同我装死? 雄阔海攥紧拐杖,语气却越发柔和:“吉祥老师,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可是雄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 吉祥把手术器械装进铁盒,摘掉手套,转过身,低头俯视老人,单片邪马尼镜片下的眼神像草原上慵懒的狮子。 “朋友就是你生命中那些来了又走的人。佛皮是你的干儿子,可跟我没有什么干系。” 雄阔海别过脸:“佛皮他生前,对吉祥老师您,咳咳,非常尊敬。” “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吉祥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来给佛皮验尸了,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告辞了。” “吉祥先生,请想想办法!” 雄阔海敲了敲拐杖。 吉祥有些无奈,只好说道:“凶手很老辣,现场非常干净。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调配的电解液味道十分独特,在江宁没有第二家,对方棒杀了佛皮,身上多少会残留一些味道。如果他不够谨慎,或许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鬼皮,去查。” 雄阔海对身后的竹竿吩咐。 鬼皮和佛皮是雄阔海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 “知道了干爹,您节哀。” 他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 雄阔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 鬼皮最后看了一眼佛皮的尸体,他的颅骨被打开,黑褐色的不明液体和淡红色的电解液掺杂,在地上汇成一大滩,脸上的皮肤组织寸寸断裂,露出冷森森的合金骷颅,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丝~ 他浑身发冷,急忙走开了。 第二十八章 弧焊,红魔手,养犬 炽热的白色烟气交织升腾。 整个二楼在剧烈的蓝色光焰波动下明灭不定,高温火花偶尔飞溅在茶色的聚酯面罩上。 两只鲜红色的手掌一手持焊条,一手持焊枪,在金属上以一种规律的摇摆匀速前进,最后留下一道自金由红的渐变色鱼鳞纹路。看上去煞是华丽。 “好了,剑秋。帮我把面罩脱下来。” 谷剑秋帮对方脱下面罩,露出面容的汤姆陈重重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自手上剥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鲜红色手套,然后将这对手套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灭菌水箱中,顾不上脱隔热服,拿起桌上的涡轮引擎,端详起自己的手艺来。 这颗涡轮引擎的尺寸只比人类的心脏大上少许,打磨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擎的上方有四颗并排的褐色金属管,嵌进内部复杂的金属结构,下部焊接了两只前后贯通的齿轮状风扇,其结构精致周密,充满特别的工业美感。 “哈哈,好,好,好。” 汤姆端着这只【座头鲸】在工作台后面来回踱步。 “老板,洗好了。” “我自己来。” 汤姆放下【座头鲸】,快走两步夺过谷剑秋手里的无菌钳,然后挑起灭菌箱中的红色手套,放入特制的医疗袋中排气密封,再把医疗袋放入带有密码锁的恒温柜中。 汤姆陈的每个步骤都严格遵照甲级医院的无菌器械保存手则操作,和他让谷剑秋对“大火”做手术时提供的简陋医疗条件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汤姆对这对手套的重视程度要远高于“大火”这只改造斗犬。 完成这一切,汤姆看到谷剑秋的目光,赸笑道:“这玩意可是我的命根子,别人动不得。” “红魔手。” 谷剑秋望着恒温柜。 “有见识。”汤姆似乎已经习惯了谷剑秋的见多识广。 谷剑秋看出汤姆的情绪,找补了一句:“我只是听人说过,瞎猜的,怎么红魔手的保养条件这么苛刻么?” “那当然了。” 汤姆精神一振,开始吹嘘:“红魔手本质上是消耗品,最怕杂菌,在空气中最快四十八小时就会褪色腐烂。” “老板你保养的很好,我看还能用很久。” “估计再用个七八十次不是问题。要不是这次的活儿有点难度,我可舍不得用。” 红魔手是顶尖的心焊保障用品,价值不菲且有价无市。 心焊的种类很多,其中最古老,用途也最广的便是心弧焊,即故意让自身心电短路,在工件和焊料表面产生高温,使彼此融化,以达到焊接的目的。 但这种焊接的危险性极高,如果心电不达标,或者对心电的运用不够熟练,就会伤损自身的经脉,严重者甚至自焚,古海棠的武术界也称为“走火入魔”。 此外,许多奇导体的特性导致其心焊的工作环境极其苛刻,其中以超高温最为广泛,比如刚才汤姆陈的双手所接触的工作环境,周遭环境甚至有上百度的高温。 由此衍生出诸多保障用品,比如用隔热材料制作手套,利用电焊机作为辅助电源等等方式,以隔绝和减少破坏性心电弧和苛刻环境对心焊工身体的伤害。 可绝大部分的保障用品,都会导致心焊工难以灵活调整的自己心电功率,对工件和焊料的状态感知也会变得十分模糊,从而导致心焊出品的精度大大降低。用来应付普通的流水线产品尚可,可涉及到高精尖的部分,普通的保障用品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正因如此,至今也有工匠坚持使用徒手心焊。 红魔手是最顶尖的保障用品之一,几乎可以达到徒手电焊的效果,损伤的精度极小。对汤姆陈这种拿心焊当饭碗的人来说,红魔手的确算得上命根子。 “对了,你把大火放出来,今天买家就要上门了,估计比美雄小姐来得晚一点。” 大火是汤姆陈那条改造斗犬的名字,它被谷剑秋治好以后,自身心电只剩下一个出头,也不能再上狗场,汤姆陈几次想把它转手卖掉都没有成功,这条曾经价值几万块的名贵改造犬算是砸在他手里了。 “老板你找到买家了?” 汤姆陈脱下厚重的隔热服,随口回答道:“我准备把它卖到乡下,它虽然废了,但是配种还是没问题的。价钱虽然不高,总算能止个损。” “哦。” 谷剑秋答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谷剑秋来到后院,像往常一样打开斗笼,给“大火”喂水喂食,不知道是不是谷剑秋的错觉,他总感觉大火的体型比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要大上一点。 大火走出笼子,它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冲谷剑秋呜咽了一声,环绕着他转圈,却不肯喝水吃食。 “……” 谷剑秋并不喜养狗,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枪械和动力神机才是他最好的伙伴,不过喂了这只斗犬一个多月,多少有点感情。而且大火作为名贵斗犬,很通人性,平时不吵不闹,谷剑秋打扫卫生的时候,它会主动让开位置,甚至帮谷叼来抹布和空水桶之类的轻便工具,很讨人喜欢。 他抚摸着这只斗犬的头,心中忽然一动。 谷剑秋拍了拍大火的背,示意它去吃饭,自己上楼找到汤姆陈。 “老板,我想买下这条狗,要多少钱?” 汤姆陈眼前一亮,凑到谷剑秋身边,唾沫横飞:“我就说你有眼光!其实我也不想把他卖到乡下配狗,你知道有的狗舍很黑心的,大火落到他们手上准没好日子过,交给你我就放心多了。剑秋,大火多有灵性,别人不知道,这条狗是你救回来的,你还能不知道?心电一定能养回来!到时候在逸园狗场大杀四方,跌爆那帮王八蛋的眼镜!一口价,八千块。” 谷剑秋苦笑道:“老板,大家自己人,你就别给我画饼了。你把它卖到乡下多少钱,我多出五百。行不行?” “好,爽快!四千五,这条狗你领走!” 谷剑秋知道汤姆绝对卖不了四千块,但还是答应下来:“老板,我现在的住的地方不方便养狗,这狗在你这儿再喂几天,饲料钱都算我的,我过阵子搬家就把狗带走,怎么样?” “一言为定!” 汤姆陈一把搂住谷剑秋,透过窗户指着大火:“就算当不成斗犬,大火看家护院也是一把好手啊!它改造手术的效果还在的,时速150公里,咬合力850磅,动态神经超越猎豹,寻常几个混混根本不是它对手,这次可不是吹牛!” “能看家护院就好。” 谷剑秋如此回应。 第二十九章 寻人,花酒,兴师问罪 木岛美雄双手抱着一杯热茶,踩着木屐的赤脚上涂着惹眼的红色指甲油,她小指轻翘,用茶盅拨弄着茶叶,笑吟吟地对汤姆陈说: “汤姆先生,我的这颗引擎事关重大。任何一点瑕疵都不能接受,我是慕名而来,你千万不要用次等的心焊手艺糊弄我哦。” 她的腔调脆若莺燕,身上却没来由散发出几丝瘆人的凉气。 “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你可以随便找人去查验。” 汤姆陈浑不在意。 “那便好。” 木岛美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店里那位剑秋君呢?” 汤姆陈头也不抬:“他已经下班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谷剑秋已经回家去了。 “真是可惜。”她眼神暗淡,神色有些失望:“我今天有些工作要处理,所以耽误了。” 木岛美雄想起一张与谷剑秋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那个男人顺畅如流水般的肌肉线条,炽热甜美的鲜血,苦涩中带着几分坦然的笑容,不自觉夹紧了双腿,殷勤地抬头道:“明天他来上班,希望汤姆先生提醒他,别忘了和我的约定哦。” “嗯,我知道了。” 汤姆故作不在意的点起一根雪茄,直到目送木岛美雄离开,才迫不及待地跑到一面镜子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难倒时代真的变了……” …… “大师姐,江宁这么大,我们到哪儿去找他啊?天都快黑了。” 被称作小雄的少年端着一牛皮纸包的奶油五香豆,不时往嘴里送上几个,含糊地问道。 与他并排走在闹市上,却高出少年一个头的,是个穿白色箭袖服,留大长马尾的高挑女孩。 “他姓谷,又时常拎着一对工业臂铠到处晃,特征很明显吧,我们四处问问,应该会有线索吧。” 傅乐梅有些迟疑地回答。 “哎,江宁城有六百万人啊!” 同行的还有另一名身材高大,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女孩,她捂着脸。想起什么似的:“大姐,我听人说,江宁城里拎着一对工业臂铠乱晃的,不是凤塘矿场打矿的窑哥,就是龙皮会手下的流氓。他会不会是流氓啊?” “应该……不会吧。我看他武艺高强,谈吐不凡。连甘虎大师都称他有开山立派的宗师风采,怎么会和龙皮太保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呢?” “大师姐,看不出你对他印象这么好哦。他可是差一点就弄得大家无家可归啊。” 小雄眯着眼。 “那是我技不如人,和他有什么干系?如果没有他帮我爹解围,我们就真的要卖馆了。” “诶,大师姐,你很危险哦。我看武侠小说写的,男主角把女主角打败,然后,女主角就对男主角心生好感,然后两个人就……” 没等小雄说完,雀斑女孩扯住他的后脖颈,叱道:“别胡说八道。人小鬼大什么不正经的书都看。我看你屁股又痒了。” “我是从南枝师傅的书柜偷拿的,你怎么不去说南枝师傅!” 说着两人打闹起来。 傅乐梅倒没觉得如何,坦然点头道:“我确实很佩服那位谷师兄,说对他有好感也不算错。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但在棍术上的造诣更是出神入化。那次交手之后,我翻来覆去地回忆他的招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出什么精妙的杀招,一招一式信手拈来。当时只以为是寻常招式,可回过味来,才发觉他在开合之间,好像早就看透我的动作。如果有机会,真希望还再向他讨教一二。” 雀斑女孩无奈道:“大师姐,小雄说的不是武术上有好感。” “谷师兄谈吐大方,人品看上去也不错呀。” “大师姐,讨教!” “什么?” “谷,是谷剑秋,他进了前面那家妓院!” 小雄指着前面贤春楼的榆木招牌。 “你看清楚再说。” 雀斑女孩抓着小雄的衣领:“而且贤春楼,听上去只是普通酒楼的名字啊!” “不是!贤春楼真的是妓院,上次大鸿胜的张威师傅去贤春楼喝花酒,被他婆娘堵个正着,闹得鸡飞狗跳,你忘啦?连门都不让张师傅进,整个武馆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你忘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雀斑女孩陷入回忆中。 “哦,大师姐还说他人品好,他去喝花酒噢。” 小雄喊得很大声。 “走,我们去看看。” 傅乐梅当机立断。 “我们?不合适吧?” 雀斑女孩有些迟疑。 “父亲叫我们找到谷剑秋,我们总要对父亲有个交待,没什么不合适的,走。” 贤春楼虽是风月欢场,但不应当算妓院,至少不完全是。 此地往来俱是本地的豪绅子弟,抑或往来的客商,不至于才一进门,便是莺莺燕燕,脂粉扑鼻,一个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老鸨谄媚地凑上来问大爷你想要什么姑娘? 相反,贤春楼的装潢雍容典雅,环境清幽,一楼二楼甚至不拒绝女客。这儿的琵琶评弹歌女都是名家调教,歌喉怡人,甚至不乏有在古星开过巡演的歌星红人,恩客们一掷千金,却只为买佳人一笑。也有的歌女受过正统的古学教育,能写八股文章,经史子集无一不精,谈吐优雅,出口成章,可谓色艺双绝。总而言之,在江宁的风月场中,贤春楼是出了名的雅致居所。 至于谷剑秋…… 谷剑秋确实是去了贤春楼喝花酒,此事却是说来话长。 他下了班以后,本来想和往常一样回家吃饭,顺便张罗一下搬家的事宜,本想到还没进家门口,便被过去师范大学堂的同学找上门来。 这两位一位叫霍丛,一位叫史文思。霍丛家中经营粮米生意,史文思是江宁大地主出身,资财丰厚。两人与谷剑秋在大学堂时便是好友。毕业以后,霍丛回家继承了家中的生意,史文思则打算继续深造,下半年就要出海到鸡黎留学了。 毕业以后,霍丛和史文思偶尔与谷剑秋还有往来。今日登门,说是有一场同学聚会,是大名鼎鼎的崔寿祺做东。 崔寿祺是正是装备制造局的厂办崔日昌的大公子,他比谷剑秋大两届,应该算作谷剑秋的学长,当初谷剑秋去画龙单兵应聘柜员,还借过他的名字和汤姆陈讨价还价。 谷剑秋本不欲去,谁知两人软磨硬泡,非要谷剑秋参加,说是崔寿祺主动邀请,谷剑秋无奈,只得前往,谁知一上了桌,气氛便不对劲起来。 原来这崔寿祺一干人,竟是兴师问罪而来。 第三十章 崔寿祺,学凭,恰到好处 如今新学鼎盛,各州郡县城的适龄儿童,大部分接受的都是新学教育,只有观念陈旧的乡下私塾才会抱着几本旧教的经集之乎者也。 可这并不代表旧学已经被海棠抛弃,实际上恰恰相反,世人对旧学的推崇更胜从前,反而有不少老古板看不起新学学历,甚至直言“宁取老成秀才,不要五经博士。” 所谓五经博士,是当时新学的最高学历,除了要通过海棠本国的四年考,还要求拥有鸡黎或者东西蔷薇的同等学力毕业证书。 新学在海棠不过二十几年的历史,朝中各部堂官无一不是旧进士及第,故而新学官员在朝中也遭颇多非议。 顺带一提,谷剑秋只通过了两年考,拿到了江宁师范学堂的两年毕业学凭,故而称自己是两年生,往上还有四年生和五经博士。 崔寿祺的父亲崔日昌,是新六校之一,国立外务学堂毕业的第一届五经博士,在宦海浮沉二十年,才做了江宁装备制造局的厂办。父子两人都是新六校出身,是铁杆的新学派人士。 虽说与谷剑秋同门出身,可崔寿祺并不认识谷剑秋,他是江宁师范学堂的大红人,出手阔绰,官面也吃得开,平时巴结他的同学不计其数,不可能记得谷剑秋这个边缘人。所以谷剑秋实在好奇,崔寿祺为何大费周章把自己请来。 贤春楼被崔寿祺包了场,他摆了四桌,都是江宁师范的毕业生。大概有二十来人, 崔寿祺生得俊雅,戴金丝眼镜,骨相清癯,看上去一丝不苟,他为人没甚架子,史文思热切地招待谷剑秋入席,谷剑秋这才发现,崔寿祺居然把他身边的亲密位置留给了自己,这更让谷剑秋觉得奇怪。 席上倒没甚稀奇,众人各自寒暄以后,史文思向众人介绍谷剑秋,崔寿祺也适时问候了几句,随着清隽的丝竹声,酒食堪堪过半,众人谈古说今,有人论起帝国对天人的保守政策,还有人谈及帝国在太白古星惨败给金菊人的近事,气氛逐渐热烈。 谷剑秋这一桌人自然以崔寿祺为核心,谈及他最爱的金石篆刻,哪里的田黄石更好,谁又新得了一方佳印,偶尔问及谷剑秋,他便本分回答,并不多话。 直到崔寿祺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剑秋,我听说你在一家花旗的单兵馆就职。还用你的学凭给那家单兵馆订单作保?” 谷剑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确有此事。” 他回答道。 “你太不谨慎了。这些花旗人心思诡诈,唯恐天下不乱,我听说江宁一半以上的地下军火,都是那个画龙的汤姆陈提供的,你怎么能给这种人做担保?你知不知道,如果画龙单兵的资质出了问题,你的学凭会被吊销的。” “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另一桌人正谈及新旧学之辩,不少人抱怨起老派官僚的食古不化,更是谈及那句流传甚广的“宁取老成秀才,不要五经博士。” 忽然有人开口道:“我看也不怨那些老人瞧不上新学,咱们新学取材,确实是良莠不齐,我倒听说一桩事,你们晓得么?有些不成器的家伙,居然把自己的学凭卖掉,去换区区的几万块钱?他们把帝国的新六校学凭当成什么了,老娘亲絮的棉大衣么?吃不上饭了就到当铺当掉?”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见他说得风趣,不自觉嗤笑出声。 说话这人带着一股老江宁人的腔调,白色西装西裤,粉色衬衫配红色领带,嘴里喷吐着卷烟的烟雾,实在摩登得很,他说完这话,还不自觉往谷剑秋的位置看了一眼,意味昭然若揭。 崔寿祺眉头微颦,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又给谷剑秋也倒了一杯。心里暗骂这胡家驹忒大舌头,自己席前和他才说了这事,他这便鹦鹉学舌。又抱怨他说话刻薄,伤了同窗情谊。 崔寿祺是从自己父亲处听来,江宁市面上有人卖新六校的学凭这桩事儿的。 自从装备制造局的条例颁布,黑市上新六校的学凭价格一路走高,均价已经快五万了,这是当今紧俏的买卖,只有打着翻儿上涨的心釉期货能够超过。可卖学凭的灰色市场毕竟上不得台面,这件事在江宁的上流社会中传开以后,再次引发了旧学学究对新学派的冷嘲热讽。一些人甚至当面讥讽素来以新学代表自居的崔日昌,弄得崔日昌灰头土脸,老大一个没面子。 崔寿祺自然是要为父分忧,其实江宁市面上,买卖的学凭不甚少,几十张总是有的,可一来崔寿祺是江宁师范大学堂毕业,与其他五校的学生并不相熟,不好说话,二来谷剑秋学凭的担保单子,是最近才报到装备制造局里,自然首当其冲,成了崔寿祺的目标。 “家驹,真有这桩子事?” 有人问道。 “何止啊,我还知道咱们师范学堂就出了这号人物,还就在咱们这一届,还就在今天这贤春楼里。” 胡家驹步步紧逼,他转头望向谷剑秋:“剑秋,要不你说两句?” 谷剑秋与胡家驹是同班,但谷剑秋对他印象不深,两人关系一般。 谷剑秋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确实把学凭抵押给了画龙单兵的老板,向他借了些钱。我自己也在画龙单兵工作。” 可以说借钱,但不能说卖,否则落人口实,是要入刑的。 胡家驹对同桌众人做了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他自认和谷剑秋早有夙怨。 原来,谷剑秋在师范学堂里有一桩旧事,博物科有位姓莫的术数教习,在大学堂的风评不好,都传闻此人贪财,爱收取学生的礼物,如果不给这位术数教习送礼,年末考核他便不予通过。 于是谷剑秋那一科的学员,便商量一起给莫教习送礼,每人出五十块钱,提议的人正是胡家驹。谷剑秋家贫,拿不出五十块钱,他为人又艮轴,根本不愿送礼,结果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没有出钱的人。 后来年末考核,莫教习居然在课上主动提及此事,并质问谷剑秋为什么不给自己送礼。 “别人都说不给我送礼,我便不让他通过,你不给我送礼,不怕我挂你的科目么?” 谷剑秋年少轻狂,更没想到莫教习居然敢当众索贿,便气呼呼地回答:“学生初写黄庭,自信可恰到好处。” 莫教习也不恼,照常发起试卷来。 最后全科目的人都过了术数这一科,谷剑秋的成绩也算不上顶好,大概是中游偏上,有几个平时术数就不能及格的学生,这次过了科目,便对莫教习千恩万谢,也向人传说起给莫教习送礼的好处来。 其实这件事谷剑秋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莫教习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学生中有人提及谷剑秋,不乏为其击节者,但说到底,这只是一桩小事,没人会在意太久。唯独胡家驹耿耿于怀。 谷剑秋那句“学生初写黄庭,自信可恰到好处。”让胡家驹觉得受辱,尤其是,胡家驹的术数是那一科中最好的,分数比谷剑秋高得多,他便更加不忿。 何必为这种有辱斯文之辈留颜面呢? 谷剑秋,谷黄庭。嘿嘿。 他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来。 第三十一章 事由, 鸿门宴,当殴三拳 “剑秋,到底怎么回事?” 霍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史文思也满脸严肃。 两人并不知道崔寿祺为什么找上谷剑秋,只以为是寻常的交往。如果知道有这样一层缘由,史文思心思活络倒不好说,霍丛一贯忠厚,不可能不提醒谷剑秋的。 霍丛又想起来,几个月前轰动江宁的大罢工,谷剑秋的大哥被人当街打死的事儿,知道剑秋贱卖学凭必有难处,自己还笑呵呵地邀他赴这鸿门宴,实在是不够朋友,一念及此,霍丛不禁脸上发烧,恨不能拂袖而去。 谷剑秋的回答依旧慢条斯理:“家母一贯抱病,每个月都有药费,我家中幼弟尚在读书,大姐仍未出阁,家中粮米不足半月,谷某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用学凭抵押,向老板预支了几个月工资。” 史文思打了个哈哈:“那怎么能算是卖学凭呢,预支工资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胡家驹哪肯放过谷剑秋,当即打断史文思:“话不是这么说,要是说贩卖学凭,那是公然违反帝国律法,他和那个姓陈的花旗人都要入罪。说是抵押嘛,只要剑秋一日在画龙单兵工作,就一日光明正大,哈哈哈,剑秋,你学了两年新学,学的真好啊,这火中取栗的主意,我可想不出来。” 谷剑秋也不恼,只是窘迫的笑:“惭愧,惭愧。” “咳咳。” 崔寿祺见话都已经说开了,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剑秋,既然你家境不好,我看这事儿也不怪你。这样吧。我这有四万块钱,你先拿着,算我借你的,你立刻去把学凭赎回来!你那个花旗国的柜员也别干了,我托人在教务公所给你找个事由儿,你明天中午,到崔公馆来找我。”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对折的德合庆金票,摊开之后,把金票推到谷剑秋面前。满桌人都能看清上面的数字,正是肆万元整。 “我与寿祺师兄素昧平生,虽说有些同门之谊,但实在当不起这份厚恩,寿祺师兄还是拿回去吧。” 谷剑秋低眉顺目,语气平和。 “这我倒奇了。你情愿向一个市侩的花旗人借钱,也不愿意向我借钱,难道我会放你的印子?还是我崔寿祺比不上那个花旗童子军?不必再说,你拿去吧,我明天等你的消息。” 崔寿祺的语气强势起来。 谷剑秋不见恼怒,连连拱手:“正所谓无功受禄,寝食难安。寿祺师兄的好意,剑秋心领。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剑秋再饮一杯,向寿祺兄和诸位同窗赔罪了。”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或许是因为喝多了一些,脸上泛红,看上去有些窘迫。 崔寿祺盯着她,默然半晌,伸手又为谷剑秋斟满酒杯:“剑秋,我痴长你几岁,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也托大管你叫一声师弟,做人目光别太短浅,你还有大好的前程,现在犯糊涂,以后被大学堂除名,恐怕悔之晚矣啊。” 谷剑秋见他又斟满酒,无奈只得举杯:“多谢寿祺师兄提点,师兄原谅,原谅。” 崔寿祺脸上已经没有笑容:“此事并非你个人荣辱,而是事关江宁师范学堂,乃至新学派的脸面。你把新学的学凭当成货物一样抵押贩卖,是否愧对你的授业恩师?是否愧对昔日立志兴办新学,一扫帝国积弊的魏督?是否……愧对供养你上大学堂的令尊和令堂呢?” 霍丛勃然变色,拍桌而起,顾不得对方出身显赫,怒道:“寿祺兄此言是否太过分了?” 史文思面色沉重,终归沉默不语。 “供养我上大学堂的,并非我父母。” 谷剑秋脸上也没了笑意,但也瞧不出什么恼怒的神色,语气依旧平和:“我一家六口都是崇岛人,来江宁不久,家父就暴病而亡。我母亲因为过度劳累,生下幼弟没几年,心肺出了毛病。几乎不能下床,我大学堂的学费,是我大哥谷西楼下矿做了五年窑哥,一锤一锤打回来的。我的所作所为,效宋朱寿昌,唐张藏英,无愧天地父母。” 说罢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朱寿昌是旧时一朝两榜进士,后知晓生母刘氏流落民间,便辞去官职,游历四方寻母。 至于张藏英…… 崔寿祺知道谷剑秋主意已定。思来想去,还是胡家驹说话刻薄,落了对方面子,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他不肯接受自己的钱也不奇怪,不由瞪了胡家驹一眼。 “咳咳。” 谷剑秋喝得有些急,他向众人展示空杯,并点头示意霍丛坐下:“剑秋还有一桩事,想拜托寿祺兄和各位同窗。家母抱病在床,已经十年有余,前些日子我大哥不幸去世,家母已经哭得肝肠寸断,身子骨比以前更虚弱,我抵押学凭的事若是叫她知道,只怕是……” 霍丛虽然坐下,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希望各位,不要宣扬此事。拜托了,拜托了。” 谷剑秋起身,向众人斟酒,尤其到胡家驹面前,深作一揖:“家驹,我们是一科同门,过去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万勿见怪,这杯酒,就当是我赔罪了。” 胡家驹终归只是年轻人,虽说有点小心眼,见谷剑秋如此态度,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胡家驹又不是长舌妇人。怎么会到处讲。” “师弟!”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声脆斥。 傅乐梅不顾茶博士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仙鹤一般落到谷剑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拧眉道:“师弟,别喝了,师傅想见你,快跟我回去。” 谷剑秋一愣,低头看向女孩袖子露出的半截皓腕。 傅乐梅嘴唇微抿:“怎么,你不是我的师弟么?” 原来傅乐梅早就在楼下了。她听说到谷剑秋是新六校的两年生,暗自点头想谷师兄谈吐斯文,果然不是和龙皮会的混混一流,原来是新六校的高材生。 又听到众人讥讽谷剑秋卖学凭一节,不仅暗恼这群书呆子好生迂腐,家中将无粮米,难道抱着一纸学凭等着饿死么?这点小事也值得兴师问罪? 再听到崔寿祺又是借钱,又要托人找事由,本来以为此人颇有风度,谁想到他居然出口伤人,更没想到谷非但不生气,居然向众人斟酒赔罪,又听谷说是不愿让抱病的母亲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再听那胡家驹言称自己并非长舌妇人,不会乱说。傅乐梅当即大怒,此人方才分明嚼了老大舌头,现在居然有脸指责妇人长舌,当真可恶,正该当面殴他三拳,终于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谷剑秋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是,师姐。” 他回头欲向崔寿祺等人告罪,却被傅乐梅拉着快步下楼,离开了贤春楼。 第三十二章 丹心,剥皮,傅南枝 雀斑女孩见傅乐梅拉着谷剑秋往外走,刚想追上去,被小雄拉住了衣袖。 小雄露出一副我很懂的表情:“碧桃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靠太近比较好哦。” “谢谢师姐帮我解围。” 傅乐梅拉着谷剑秋一直走出了两条街去,不去看他,脚下只顾走。 才出贤春楼,傅乐梅的头脑冷却下来,耳根腾地一红,暗骂自己冲动,若是刚才谷剑秋不肯相认,自己岂不是无地自容?即便现在他跟了来,自己又怎么跟他说呢? 谷剑秋任由傅乐梅拉着离开,他只能看到傅乐梅的后背,见她耳根红扑扑的,心里大概有数,于是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傅乐梅顺势松开谷剑秋的袖子,把攥起拳头的右手藏进袖子里,也不回头,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只是路过,见到你被人为难,就顺手帮一把,不必客气。” 谷剑秋知情识趣,并没追问为什么傅乐梅会在贤春楼这种地方出现。 “总之,多谢师姐。” “咦,你的手怎么了?” 方才她并未注意,此刻悄悄用余光打量身后的谷剑秋,才发觉谷剑秋的右手裹着绷带。 “在店里被锤子砸到,一点轻伤而已。南枝师傅找我有什么事么?” 提到父亲,傅乐梅也正色起来:“我爹说,武馆街的事总该有个结果,他知道你昨天说拜入五行拳的名下只是托词,但还是想约你见一面,正式向你道谢。” “南枝师傅太客气了,我本来也有再拜访一次五行拳馆的打算,既然如此,请师姐带路。” 傅乐梅被他左一声师姐,右一声师姐说得心烦意乱,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鬼使神差地一拱手:“你我见面不过两次,交谈不过五句,你也未曾行过拜师礼,师姐二字实在严重,我刚才只是看不惯你那些同学的蛮横,才找个借口而已,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功夫比我高,我,我还是叫你谷师兄吧。” “我是真心拜入五行拳门下,南枝师傅也答应了我,叫师姐不算唐突。” 谷剑秋有自己的打算,天宇如果考上军校,下半年就要离开江宁。自己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太可能一直留在江宁,家中只剩下大姐和母亲,他实在放不下心,如果拜入五行拳门下,或可多一层照应。 虽然只是两面之缘,可从种种事迹观察,傅南枝父女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这人怎地这般死缠烂打。 “随你吧。” 傅乐梅故意转移话题:“新学人士们一个个自诩是锐意进取,动不动便要一扫旧教百年积弊,可今天一见,也不过是一群腐儒而已,到头来还是只会为难自己人,没什么真情真性。是谁带你去那种地方?真是包藏祸心。” “是我两个好朋友,我想他们两个并不是有意为难我,只是不知道有这桩缘故,其实寿祺师兄也称得上急公好义的君子,一点意气之争,不必伤了和气。” “我就不似你这般想,江湖中人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抱怨。这也是旧教圣人的道理,我只觉得你那位寿祺师兄目中无人,一点也不体谅别人的难处。还有那个叫家驹的,他当面折辱你,若不是怕你难做,真该殴他三拳才去。” 傅乐梅说到浓处,甚至激动地挥了挥拳头,与谷剑秋头一次见她时的清冷姿态截然不同。 “哈哈哈哈,师姐真是侠骨丹心。” “那个,谷,谷……” “叫我剑秋就好。” “这,有些过于亲密了吧。” “有么?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我。” “唔,那好,剑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今年多大?” 谷剑秋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出来:“应该是二十二岁。” “应该,你这人连自己几岁都想不起来么?” “我记性不好。” “我今天二十一岁,比你还小一岁,我六岁练武,冬夏不辍,你只有十四个标准心电,我有二十一个。可我居然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实在是愧对五行拳黄帝传艺的招牌。” 傅乐梅的神色有些失落,她始终难以忘怀昨日的惨败。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并肩行走,谷剑秋看了她一眼,有意宽慰:“我的打法与传统武术的技击拆解大有不同。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谷剑秋脑海浮现起佛皮那记轻易斩断精钢的劈斩。 “其实你我如果再打一场,胜负实在犹未可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许多,攀谈之间,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武馆街前。 …… “大师姐,你回来了。” 傅乐梅正与谷剑秋论起长短兵械的各自优劣,她发觉谷剑秋对国术技击的拆架理论,并不算登堂入室。每每新奇之论,都涉及天马行空的临场应变,不知不觉便沉迷其中,直到见到武馆的师弟师妹们,傅乐梅才想起来,自己从贤春楼出来,小雄和碧桃师妹没有跟上来,不由呀了一声。 “师姐,我们早就回来了。” 小雄和碧桃从武馆里出来,他们比傅乐梅回来得还早。 “回来就好,我……”傅乐梅有点脸红:“咳咳,爹爹呢。” 她板起脸问。 “师傅还在给阿和针灸,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这样啊。既然如此,剑,剑秋,我们等一下吧。你方才说……” “乐(yue)梅,咳咳。” 一个瘦弱的男孩推开门,傅南枝双手负立,不时因为咳嗽耸动肩膀。 “爹。” 傅乐梅低头应道。 “谷师傅,请进屋一叙吧。” 谷剑秋作揖答应,阿和走出屋子,从外面把门关上,并示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黄帝立像,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除次以外再无他物。 “谷师傅,啊不,我能不能像我女儿一样,叫你剑秋啊?” 谷剑秋微微颔首:“南枝师傅是长辈,叫什么都行。” “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剑秋洗耳恭听。” “你昨天剥了一层佛皮,鬼皮当然不在话下,你准备什么时候剥那层龙皮啊?” 谷剑秋毫不动容,反而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 第三十三章 持戒,匹夫,扫灰尘 傅南枝凝望着谷剑秋的脸,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难道不是他么? 傅南枝心中思量,又开口道:“剑秋,除开昨天上午的事,你真的有意拜入五行拳的门下么?” “当然。” 坐在太师椅上的傅南枝若有所思,笑眯眯地摩挲着自己的胡渣:“我一把病骨头,守着一间破武馆,十几个毛孩子,而你身手不凡,开合之间自成一派,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这条街上有十几家武馆,每一家背后都是国术高门撑腰,底蕴深厚,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拜入没落的五行拳门下?思来想去,我这个病夫无财无势,一辈子最宝贵的只有我女儿,莫非你是看上了她?” 饶是谷剑秋两世为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把头低下:“晚辈并无此歹心。” “哈哈哈哈,剑秋,接着~” 傅南枝暴喝一声,向谷剑秋扔来一物,谷剑秋伸手接住,正是一只虎头齐眉棍。 傅南枝同样手持长棍,同昨日傅乐梅一样挽了个棍花,虎头指向谷剑秋:“来!” 谷剑秋有些惊讶,但依样摆开架势,长棍向傅南枝面门一点。傅南枝应变与傅乐梅与出一辙,长棍撩起直取谷剑秋小腹。两人喂招与昨天谷梅二人的切磋丝毫不差,直到最后一招,傅南枝大喝一声,狂乱棍舞如乌云般压下。谷剑秋抬头,眼中映出对方棍下漫舞的电蛇光彩从原本爆裂的蔚蓝色,没来由透出一股炽烈的金来,他心中忽地寒意大作,当即一个撑架后蹬步,用棍杆勉强吃下一击重长打,借力拉开了傅南枝的距离,可手上的齐眉棍承受不住接通心电的重击,已经出现了龟裂的纹路。 “咳咳咳咳咳~“ 傅南枝没有乘胜追击,他用棍子勉强支撑住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南枝师傅,你还好么?” 谷剑秋急忙上前搀扶。把傅南枝扶到了椅子上。 “我没事。” 傅南枝摇摇头:“真是了不起,看来昨天就是我亲自上场也不是你的对手,我这间武馆丢得不冤啊。” “南枝师傅有病在身,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晚辈倒是很好奇,方才南枝师傅最后出招的心电波动,似乎和令媛不太一样啊。” “五行拳号称黄帝传艺,自然有独到之处,那丫头的器械是长处,可内家的功夫还不到家。哦,我说不太惯你们新学的词汇,叫心电是吧。咳咳~” 傅南枝好一阵咳,半天才平顺下来,他示意自己无大碍,谷剑秋这才退到一边。 “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平常的事。我并非是什么老古板,只要两情相悦,我并不反对你和乐梅交往,但是……” 傅南枝的神色忽然凌厉起来:“我五行拳一脉向来是宁缺毋滥,一枝少则两三人,多则十余人,对弟子品性的要求甚至超过武学资质。一字曰仁,二字曰坚。如今世风不古,各门传承泥沙俱下,武馆开得越来越大,可真传却越来越少,只要给钱,就是个瞎子瘸子,绿林土匪,武馆一样照单全收,一些武术门的弟子们挂着高门招牌招摇过市,拉帮结伙,作风与帮派无异。我这一枝儿五行拳,自三代祖师洪阿采时便已中落,传到我傅南枝的手上,虽不成气候,但“仁和中正”的千年古训总还是守住了的,我发过誓,即便五行拳被协会除名,从此在母星绝迹,我也绝不接受滥竽充数的记名弟子。免得日后有乌合之众败坏五行拳的名声,剑秋,如果你想拜我为师,就必须在黄帝像前受六持戒,立十大誓,才能入我五行门的真传,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谷剑秋抬头望向堂上高高挂起的黄帝画像,思考了一会才道:“南枝师傅,我听说各家法门的誓规大相径庭,您能否为解释,六持戒和十大誓的内容呢?” “当然没问题,你先拜一拜黄帝像吧。” 谷剑秋依言起身,对黄帝像一躬到底。 傅南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放浪形骸,奸淫妇女。汝今能持否?” “能持。” “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恃强凌弱,无中生有。汝今能持否?” “能持。” 一连五禁,谷剑秋都说能持。 “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逞凶斗狠,伤人性命。汝今能持否?” “……” 谷剑秋默然不语。 傅南枝深深看了谷剑秋一眼,这才道:“有件事儿请你不要见怪。江宁的武术界多少年没有波澜,平地里出了一位少年英雄,你又用了真名,所以,我托了一些朋友打听你的身世。包括你哥哥谷西楼的事。” “国术传艺历来非同小可,何况是传承千年的五行拳。收徒当然要讲究身家清白,南枝师傅做的没什么不妥。” “你哥哥在江宁有些名气,我过去也有所耳闻。正气协会的人一直很关注他,我听人说,他还是鸡鸣寺上一任住持宝光大师的记名弟子。他的死,我深表遗憾。” “我倒没听我大哥提起过他有师傅。” “宝光大师已经圆寂十余年了,你没听过是正常的。” 谷剑秋回忆起大哥临死的脸,是因为有这层缘故,他才拖着重伤的身体去鸡鸣寺么? 他想在临死前,再见一见师傅么? 他深呼吸一口气:“谢谢你,南枝师傅,你解开了我一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傅南枝望着眼前的青年,他身上的心电萦动如白云,看不出一点戾气,让他琢磨不透。 “我听刘通师傅说,他第一次和你切磋的时候,你只有四个心电,短短一个月时间,你的心电足足增长了十个,对充能武器的造诣,更是不亚于下了几十年苦功的高手。我不好奇你有什么秘密,如今早不是封闭之世,天人们纷至沓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可是今天早晨,大流氓雄阔海的干儿子佛皮死在巷子里,杀人者同样是用充能武器的好手。江宁市面上多有传闻,是雄阔海杀了你大哥,这让我不得不有所联想。所以进门时我才有所试探。” “刘通师傅说过为我的心电保密,洪圣的传人真是不靠谱。” 谷剑秋打了个哈哈。却好似没听见傅南枝的后半句。 傅南枝大笑:“自打甘虎大师认可了你的武术,还以铁指虎相赠,国术协会早就注意到你,你用不用真名,隐藏不隐藏心电,都无所谓了。” 顿了一会儿,傅南枝又说道:“剑秋,六戒十誓已经在五行一门内流传了上千年,我不可能为你打破规矩。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不关心。只要你今后持六戒,立十誓。五行拳馆就是你第二个家。像雄阔海这种人,看上去风光,实际上枯荣无定,不一定哪一天睡觉就被人摘了脑袋,或者被炸弹炸上了天,你根本不用在意他。” “南枝师傅,对不起。” 谷剑秋没有任何犹豫。 宋朱寿昌,唐张藏英。 旧时张藏英举家为贼人所害,仅有十七岁的张藏英侥幸存活,后来他在闹市遇到了这名贼人,于是引刀杀之。 傅南枝有些黯然:“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我理解你的立场,或许真的是五行拳落伍了,但我不能让你用五行门的武术杀人。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国术协会和雄阔海势如水火,武馆街就算有人猜到什么,也不会告诉雄阔海的,这一点你放心。” …… 半晌,谷剑秋和傅南枝从屋里走出来,傅南枝的身体还是很差,不时咳嗽两声:“乐梅,帮我送一送谷师傅。” 傅乐梅原本一脸期待,听到这话顿时一愣,眼神轻动,点了点头。 “对了,南枝师傅。” 临走前,谷剑秋叫住了傅南枝:“晚辈认为,屋子不扫,灰尘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休息一天 那灵蛇剑阵立刻察觉到不妙,组成剑阵的五柄飞剑立刻四散而开准备分散逃走。 结束通话之后,王虎仍旧怔怔的盯着手机,脑门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几滴冷汗。 纱织轻轻地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纱织,心中稍感宽慰。 “你为孤指出了一条明路。孤不用舍弃那八成以上的奥卡德人民了。”尼古拉斯恢复了那无悲无喜的冷漠神情。 新之助原本也想跟着两人一起去,但是被三代火影训斥了一顿,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家了。 江云妧夹了一筷子鱼肉,鱼的表面炸至金黄,内里还是鲜嫩雪白,她将这整条鱼戳破,乳白色的汤汁便裹着浓香和热气缓缓淌出来。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不管他们再怎么愤怒,都只是徒劳的,因为放眼望去四下没有任何人影或建筑的身影。 “回,为什么不回?特别是,我们能够带给他一份天罗。”周易开口说道。 听到结果之后,管荣当即懵逼,一脸的不可置信,更是差点要暴吼后出来。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非常低迷,莫名的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连王凡也是不自觉的被代入了这种诡异的氛围当中。 可是裴君浩没有向父亲妥协,他只答应养父,裴氏一定会支撑下去,陈强是可靠的,决策性的事情他也尽量抽时间处理,这是他的底线,可是他所有的时间,仍然有百分之八十用在寻找慕芷菡上。 李凝绕道而行不怨与龙岩碰上,在林中飞行了半日终究齐聚了十几颗灵草。于是飞身回了丹顶峰来。 剩下一团元神法相,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甚至还没开始挣扎,就直接被姜易给拍死了。 “连夜带下属为你疗伤,天明十分还要赶回帝京,她身子那般孱弱,能安然已是奇迹了。”墨魂迎着易跃风的目光望去,对他此刻那仿佛要杀人一样的目光见惯不怪一般。 “溪儿,今日累坏了吧?”他开口说道,声音醇厚温雅,却不难听出带着些许关切在其中。 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叶铮的想法是错误的,这条神器线索根本与“陨星玄晶之乱”扯不上一丝的关系。 这些灵智愚钝的妖兽为此,还在这一片地带就地匍匐等了十日之期。只是自打今日后,天空中再没有下起过‘食物雨’。 李浩无语的是,李宏昌接手了李氏集团,自己的老妈座上了老板夫人的宝座,就不回家了,说什么要留下来照顾老公,跟老公共度难关。李浩简直想发疯,幸亏自己没有跟李宏昌叫老爸,要不然真就恶心死了。 “龙田,一招就不行了,是不是我送你一程”李浩一边往前走一边狠狠的说道,现在的李浩没有必要留情,这些杀手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对这样的人只能是比他还要狠。 啪啪啪!咦?居然有掌声?!某某僵硬的回头,不想自己这二差青年的样子被人看见。 郭孝恪知晓他们说的乃是事情,他手底下那些人, 也没哪个是能把算术学到这种程度的, 早知道当初他就该从长安城带几个算学的学生过来。 这回唐军得胜归来,不似当初奔赴战场的时候那般匆忙,罗用与唐俭二人过去,李道宗颇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感谢他们给大军送来的这许多物什。 若水倒是无所谓,拿着盘子就直奔海鲜区上的巨无霸的帝王蟹而起,有的吃就要吃最贵的!可不能亏待自己了,怎么滴都要奢侈一把。 楼白穿着十分简单的咖啡色毛衣,下身是一条修身的西裤,双手插着口袋,面上戴着一只口罩。他的目光顺着不远处的那道人影进入电梯,最后终于回过了神。 可来人听得秦无极喝问,竟然也是惊呼了一声,这声音直让秦无极听得一怔,心道这人难道是自己麾下之人? 只是这话落入几人的耳中,却令他们有一种想要一个巴掌将导演组的人拍死的冲动。 碧落哼了一声,挥袖甩出一阵阴风,地上那枯黄的尸骨斤数化为齑粉,露出了九只过膝的石像。 他们见此纷纷避开,脸色微怒的望着那雷修,雷龙咆哮完后,向着于洋奔腾而去。 身在这皇家之中,处在这权利漩涡的中心,李世民最恨的,便是有人挑拨。 禁闭室内一片漆黑,完全找不到半点光亮。楼棉拿出不久前陆少琛放到自己手里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秦朗,你放开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好了。”李飞扬无奈地说道。 “如果您不愿意帮助我,那我就凭借自己获取魂环。”唐三依旧是不带着一丝感情的说道,说话间不经意将沾染血污的手掌身了出来,只见手掌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也是沾满了鲜血,似乎刚刚饮血不久。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的少爷都八星斗者了,我比他年长几岁,斗师境界不是很正常吗?”赢苏理所当然的说道,事实上他也是这么觉得的,眼前这个少年估计用不了一年就能突破魂师。 第三十四章 百炼,天兵陆式,三山鸟 谷剑秋离开旅馆街后,脑海中还会不时浮现出傅南枝气势磅礴的劈棍,以及棍子上散发出的那一抹炽烈金光。 自己应该没看错,那是“百炼心电”。 如果让江宁的人知道,五行拳的真传法门中还有“百炼心电”的存在,只怕上门拜师的求学者会把门槛都踏烂吧。毕竟这可是连一些望族世家都不曾掌握的心电法门。 黄帝传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可惜……仁和中正么? 回家以后,谷天宇还在台灯下查较自己的功课,谷照雪和谷母已经睡下了。 谷剑秋轻轻把门关上,怕打扰到家人。他晚上喝了些酒,又和傅南枝切磋了几招,肌肉和大脑都处于活跃状态,左右睡不着,干脆翻看起自己读书时的笔记和教科书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谷剑秋回忆当初青涩的自己,一时居然生出几分恍然隔世的感觉。 真实的博物科教科书,内容相当有限,博物科的学生们自然也不可能像谷剑秋一样博古通今。 教科书的主要内容,包括目前在人类各国登记在册的天人和它们带来的各类新技术;一百年内人类主要强国的战争历史,以及当今世界上影响力巨大的学派,其主体思想和政治主张等等。 谷剑秋本来以为,以过来人的视角审视这些书,难免会觉得枯燥或者过时,结果自己居然看得津津有味,书上的内容虽然有些粗浅,在涉及天人的内容上,甚至不乏一些在未来会被证伪的事实错误。可对战争历史一节的描绘不仅十分全面,总结也是鞭辟入里。 尤其是对二十二年前,鸡黎人击沉崇岛一战的总结,编篡者毫不为尊者讳,他指出,在战争伊始,海棠和鸡黎展现出的战术思想和单兵素质差距都不算大,战争的态势十分焦灼,崇岛保卫战失败的首要责任,是高德皇帝干扰指挥,致使贻误战机,最终海棠军队兵败如山倒,占地一千五百平方公里,有四十万人口栖息的崇岛从此沉没…… 教科书的编篡者还高度评价了鸡黎军队的总指挥官黑太子爱德华,称其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 除了教科书,谷剑秋读书时还买了不少的武备杂志,这些杂志的封面上都是线条流畅的大型神机,以黑白二色的楷书印有“梦入神机”的字样。 《梦入神机》创编距今已经有六十余年,是一部风靡人类世界的武备杂志,总销量过亿,甚至在边远的古星也十分流行,有人说杂志的名字源自古海棠的一部象棋棋谱,也有人说取自一位声名不菲的宇宙幻想小说家,传说这位小说家偶得千年前的内家拳谱,此后便弃文从武,杳无音讯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宽厚的白色躯壳映入眼帘,透明的玻璃罩后折射出棕色真皮架舱,神机背后心焊的铁皮之间用白油漆刷出阿拉伯数字。 【天兵陆式】,海棠现役宇宙神机,高度52米,重980吨,是服役于卫星战线的士兵登陆款,通常需要驾驶员一人,后勤人员三人,一个满编战斗班(共八人)配备两台到三台。 即便是这样的萝卜头款式,只要安装了足够强度的引擎,同样具备在太阳系内独立航行的能力,杂志说一部【天兵陆式】需要配备半个班的人手编制,即四人以上才能操作,那是在高烈度的战争中。其实对于经验丰富的Ⅰ天官来说,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日常的维护和维修了。 这是一篇介绍海棠兵团现役机型的文章,谷剑秋不时翻页,嘴角浮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别说满编,如果帝国军队的真实编制有《梦入神机》中所介绍的三分之二,太白古星也不会丢了。 卧室的台灯暗了下来,谷天宇要睡了。 谷剑秋眨了眨眼,把杂志放回了茶几的夹层,脱下外衣,也在沙发上睡下了。 翌日清晨。 今天是画龙单兵难得的假期,谷剑秋和家人吃过早饭,还是和姐姐打了个招呼,自己要去港口进货。他换上一身熨烫过的干净西装,戴上圆顶硬礼帽,对着镜子打好领带,确认得体以后,口袋里揣着那张要付一百万才能提货的心釉票据,早早出门去了。 他轻车熟路坐上去旅馆街的有轨电车,同往常一样站牌下车,在并穿过了冗杂的人群,朝港口去了。 虽然和旅馆街毗邻,但这还是谷剑秋重生以后第一次来到港口。 海岸线上被薄雾笼罩,极目远眺,码头上坐落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起落架和集装箱,海边交错的蒸汽铁轮发出怒啸,烟囱喷出白色的烟雾。 谷剑秋的脚下污水横流,大小海货摊位后面坐着打赤膊的渔民,张挂的棚布下支着笼屉和油锅,早点的香味儿和着咸腥味的海风一起吹入他的口鼻。 他在港口逛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在一家渔档门口的废弃铁架上看到三个用船索绑成的琵琶绳结,终于走近这家渔档。 “买点什么?” 红色篷布下有几只苍蝇飞舞,壮汉打着赤膊,上身只穿沾满血污的围裙,脚下蹬着人字拖。他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嘴里叼着一只香烟,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要五条泰山赤鳞。” 壮汉抬起头,看不真切眼前这人的面貌,都被宽大的帽檐遮住了。 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瞪着谷剑秋:“这种鱼非常贵,你能出多少钱。” “价钱无所谓,我听说十全皇帝封禅到了泰山,每次必吃此鱼,贵一点是应该的。” 壮汉招呼了旁边的伙计一声,叫他看摊位,然后冲谷剑秋一努嘴:“跟我来吧。”说完,带着谷剑秋往鱼档后面错落的棚房仓库走去。 忽然,天空灰暗下来,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码头。 “呜呜呜呜呜呜!!!” 汽笛长鸣中,一艘巨大无匹的黑色巨轮破开雾气,凶猛地插在海岸线上。它通体流畅的曲线好似一把军刀,尾部深红色的巨型涡轮有暗红色的火焰贲张。码头上那些排水量几千吨,上万吨的普通货轮和这条军刀状的巨轮相比,好似一群丫丫叉叉挤在一起的泥鳅,随时可能被掀翻。 船索上乌黑的旗帜张扬,以白颜料印染着一只头顶三山的独脚长尾鸟。 那是海棠甲骨文中的崔字。 第三十五章 檀功德,鸡汤,计划 “喂,你还买不买?” 那人催促着谷剑秋。 “来了。” 谷剑秋压低帽檐,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堆满废弃集装箱的露天仓库里,壮汉打开一间编号不明的集装箱,自己钻了进去,谷剑秋自然跟着进去。里面挂着一只老旧的钨丝灯泡,光线昏暗,角落堆着一些散发腐烂味道的杂货,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子和破洞的沙发,看上去就是个流浪汉蜗居的地方,没什么特殊之处。 壮汉随口吐出烟屁股,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掏出一盒印有星球标志的香烟,冲谷剑秋示意。 “不用了。” “呵呵~”壮汉为自己点燃香烟,问道:“好汉从哪一路来?” “我从惧留卫来,老板姓路。是檀功德的朋友。” 檀功德,炎武合在荧惑古星的支部长,谷剑秋前世的结拜大哥。 “惧留卫……姓路……哦!三合心是吧,久仰久仰,听说你们不卖红茶改做工业了。既然是檀部长的朋友,那就不用客气了,有什么好处关照我们?” “我老板有个伴当兄弟,上个月被红狗抓了,判了死刑,现在被关在水师的宪兵监狱里。我老板想请弟兄们帮忙,把他救出来。” “我听说过这档子事儿,劫法场,有胆识。不亏是古星来的客人。” 壮汉嘴里的香烟燃起猩红的火光:“什么价钱?” “五百万吧。” “价钱倒是马马虎虎,不过嘛~” 壮汉嘴里含含糊糊的,香烟上下摆动。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们五百万。” 壮汉一挑眉,谷剑秋吐出下半句:“三合心可以为炎武合供货。” 壮汉徒手掐灭了嘴里的烟:“什么价位?” “市价。” 看似邋遢的壮汉只用了几秒就换算出了对应的心釉制品数量,顿时心动不已。 “我们可以出比市价高两成,但是要求三合心长期供货,行不行?” “这不可能。” “三成。” “不是钱的问题,我们老板是来交朋友的,不是做生意。” “好吧,路老板够意思。” 壮汉一脸无奈,他站起来来到方桌前,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江宁地图:“但是在母星劫法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我们得从长计议。我打算……” “没那么复杂,我会指定要求你们的人手,心电水平和武器装备,你们听指挥就好。” 壮汉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听你们指挥?你们会打仗?” 谷剑秋压低帽檐:“这还算不上打仗。” 大概一个小时,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临走前,谷剑秋心血来潮问了一句:“炎武合现在能不能搞到二手的宇宙神机?什么款式都可以。” 对方噗嗤一笑:“可以,但你要自己坐船去公海拿。” 海棠的帝国海关在人类各国中也是最严格的一档,且动力神机的体型过于巨大,即便拆卸开也要货车运送,基本上是很难输送进国境线的。各类火力型的单兵外骨骼,基本上就是走私能输送入境的极限了。 “那就不用了,谢谢。” 谷剑秋从码头出来,坐上回家的电车,在市场上买了一只整鸡,让老板杀了处理干净,又买了一点冬瓜和蘑菇,一起拎回天人坊,他先煲上鸡汤,又炒了两个小菜。等谷照雪中午下班,一家人一起吃过午饭,谷剑秋这才匆匆地出门,向路博鸿居住的公馆去了。 …… 路博鸿从臬司衙门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些日子他上下打点,花钱如流水,但都没起到什么效果。 常仑不仅要枪毙小章,还闹到满城风雨,摆明车马要落自己的面子,叫他以后小心做人。 小章这条命,十有八九是交代了。 这些日子一直陪路博鸿走动关系的孟禄才一出门,便一拳打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眼圈有些泛红:“这帮母星出身的狗杂种,根本瞧不起我们古星人。” 路博鸿一言不发,递给他一块手绢。 “对不起,董事长。” 孟禄接过手绢,摘下金丝眼镜,抹了抹眼睛,把手绢折好才还给路博鸿。 “总会有转机的,实在不行,我到长安去使钱,他常仑不过是个二品水师提督。我就不信压不住他。” 他拍了拍孟禄的肩膀:“先回家吧。” “是,董事长。” 两人来到轿车前,孟禄像往常一样给路博鸿开了门,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轿车随即发动,油门直踩到底。 直到拐过两个路口,本就心浮气躁的路博鸿感到头晕,皱眉道:“汇生,慢一点。” 轿车的速度慢了一点,但窗外的景色依旧飞退。 孟禄刚想说话,忽然鼻子耸动:“什么味道?” “冬瓜老鸡汤。不好意思。” 谷剑秋早就把后视镜掰了上去。 他正驾驶着这辆价格不菲的本司牌轿车,在江宁的马路上肆意飞驰。 “你是谁?汇生人呢?” 路博鸿沉声问道。 他这次回母星并没有携带家眷,只带了几个过去和自己一起闯太空航路的兄弟。现在还折进去一个。汇生是他花重金聘请的工业顾问和司机,也算得上是他的核心班底,当然要关心。 “他很安全,我把他背到了臬司衙门后面的公园花丛里,等他醒了,自然会来找你的。” 孟禄眼睛一眯,伸手摸向内兜。 “现在这辆轿车的速度是八十公里每小时以上,你想清楚再动手,朋友。” 路博鸿摁住自己的兄弟,对谷剑秋晓之以利:“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无论谁派你来的,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谷剑秋勉强抑住自己的笑容,这句话自己有快两百年没有听过了吧? “我是来帮你的,路老板。” 轿车来到一家气派的公馆前,镂空雕花的铁艺大门左右分开,可轿车驶过公馆门口,并未做丝毫停留。 “帮我?藏头露尾的人可帮不了我。” “看不见我的脸,对路老板更有好处,你应该明白。” 路博鸿心转电念,一旁的孟禄则惊呼出声。 “炎武合?” 第三十六章 朋友,小心,街坊 谷剑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听说路老板有一位伴当弟兄被判了枪决,罪名是严重扰乱治安,持枪杀人未遂,还有什么……勾结乱党?” “哎,乱党~乱党。这狗日的年头儿,前线吃了败仗,帝国说是背后有乱党掣肘,公署发不出官饷,说是乱党在官路上劫掠款项,州郡大流行的疫病爆发,是乱党丧心病狂向民众投毒。白的黑的,官的匪的,母星的古星的,都叫我们这些乱党一头挑了,有时候我也想,我们打打杀杀这么久,到底是造皇帝佬儿的反,还是给皇帝佬儿扛长工?给他老人家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户部得欠着我们多少俸禄?” 错不了,只有炎武合的人才会这么说话,听他的口气,一定是常年干这档子杀头买卖,说不定还是参加过二王和会的老人。 谷剑秋把一只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强劲的风刮过指缝,轿车尾气后面,碧瓦红墙的衙署已经看不真切。 “那些当官的吃人不吐骨头,为了从老百姓身上榨取钱财,动不动就扣你一个勾结乱党的罪名,杀得你闭口无言。路老板的委屈,我们才是最清楚的。” “这位朋友,你不妨有话直说。” 路博鸿面无表情,这些日子他吃了太多闭门羹,正是满肚子的火,如果对方打算威胁自己,他不怕一拍两散。母星人都怕炎武合,说他们是亡命徒。可古星人不在乎,比谁不要命,这是生存条件恶劣的古星人的强项。 “我们有办法把人救出来,就看路老板你舍得不舍得了。” 路博鸿叹了口气:“你们要多少钱,两百万够不够?” 谷剑秋长笑一声:“路老板似乎拿我们当成打家劫舍的劫匪了,我们不要钱,还想给路老板送些钱花。” 路博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乎是孟禄“炎武合”三个字出口的同时,他就想到了对方主动找上自己是贪图什么。 现在江宁谁不知道,自己是数得着的心釉大户。 可是这个风险路博鸿不敢冒,提供心釉制品给帝国的心腹大患炎武合,这是真要抄家灭族的大罪。路博鸿有手段应付通商局,可没胆子面对神龙禁军。 孟禄一会儿看看路博鸿,一会儿看看前面谷剑秋的后脑勺,咬了咬牙保持沉默。 谷剑秋也不再说话了,路博鸿是聪明人,他会主动开口的。 “一百颗心釉管,两百公斤高纯生矿,到惧留卫提货,我再付你们四百万的现金,只此一次。这是我能开出的最高价码。如果你还不满意,现在就把我送回公馆吧。” “沙发夹层里有一张打印纸,路老板看看再说。” 路博鸿低头,果然从手边的位置发现了一张巴掌大小的打印纸,表格上列着密密麻麻的参数。 他读了一遍,不禁挑了挑眉毛:“就要这些?” 这上面的东西不可谓不珍贵,单是一个帝国研究院专用精度的心相发生器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剩下诸如小型太虚引擎,100克幻影铥等等,都是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构件或先锋材料。 可比起向炎武合长期提供心釉制品的危险来,这上面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好意思要路老板太贵重的东西?如果路老板被神龙禁军找上门,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檀功德可从来不连累朋友。” 路博鸿心情一时由郁转晴。 “檀功德,这个朋友路某人交了。” 谷剑秋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一个拐向驶向阴暗处停下。 “这上面的东西,写有地址的,需要路老板邮寄到上面的地址,没写地址的,需要您亲自交到我手里。路老板给我一个期限吧。” 路博鸿把上面的信息又反复读了两遍,最终开口:“一个月。” “爽快。一个月后我会带钱来找你。” 孟禄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打算怎么救小章出来?” “这就需要路老板的配合了。” …… “剑秋啊,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楼长廖文德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对正给工人递油漆桶的谷剑秋说道。 “对,我请工人师傅来排查一下线路,刷一遍隔绝漆。怕有什么火灾隐患之类的。大家安全嘛。” 虽然谷剑秋很快就要让家人搬走了,可他们一家毕竟在天人坊生活了小二十年,对这栋楼的几十个街坊也有些感情。万一天人坊失火真的只是一次意外,谷剑秋还是希望能避免这场悲剧。 “诶欧,大家都是老街坊了,你还蛮客气的。这个钱,我,我回头找大家摊一下哈。” “不用了廖叔,没多少钱,别麻烦大家了。” “剑秋真是出息了,还是要读书嘛我说,以后等你家天宇考上大学堂,那更不得了啊。” “天宇以后比我有出息。” 忙到晚上五点钟左右,工人才下工。因为自己放假,所以晚饭也是谷剑秋来做。晚饭的时候,谷照雪看见谷天宇狼吞虎咽,用筷子把住他的碗边:“是我做饭好吃,还是你二哥做饭好吃。” “大姐好吃,主要我二哥他每次做饭都自己加菜,他,狡猾。” 谷天宇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一时有些语塞。 谷照雪白了弟弟一眼,这才对谷剑秋说:“我听廖叔说,你雇工人,把前后几栋楼的电线都重新上漆了。” “是。” 一直劝谷剑秋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谷照雪难得点头,她给谷剑秋碗里夹了一块鸡肉:“街坊们平时很照顾天宇的,现在我们要搬走,做点好事也应该。” “对了剑秋,之前西楼工友们给凑了五百块钱,你要不找个时间去还了吧。” 谷剑秋笑了笑:“人家压根没打算咱们还钱,他们一群人凑的,你让我挨家挨户去对账目,我也没个凭证啊。” “借钱不容易,还钱还不容易么?这钱咱们本来就不该拿,妈也是这个意思,你还是抽空去还了吧。” “好,听你的。” 谷剑秋微动,佛皮已经死了,他确实应该去见见谷西楼生前的工友,也许能打听出点什么。 第三十七章 异能,绅士,麻烦上门 “能看到!看得很清楚!” 谷天宇睁大双眼,有汗丝渗透他的发际。他能判断对方呼吸之间身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进而感受到心电在对方骨骼和经脉之间流窜的节点。 七,不,八点。 教国术的徐老师身上有八个标准心电。 对方双手捏住排球,正和一名女学生谈笑风生,并没有注意到谷天宇。 户外课的操场上有许多人,大多三三两两的抱团,但是只有谷天宇一个人寂寥地坐在长椅上,远远望着别人。 呼! 谷天宇收敛五感,汗水顿时从后背狂涌而出。 好累。自己只有六点出头的心电,即便是近距离用肉眼观察,想判断对方的心电水平还是十分费力。 据说拥有十点以上心电的国术师傅,可以练就内景的功夫,即便闭上双眼,也可以只凭心电波动察觉出对方的心电水平。 拥有二十点以上的心电,更是在意识上超脱肉身,可以用心电和一切生灵沟通,简直是超能力。 醒目的蓝色身影朝天宇走来,谷天宇压抑不住好奇心,发散五感去观察吉祥的心电。他只感觉眼前一炫,耳边有星球彼此旋转交击的炸裂声,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天宇!” 吉祥按住谷天宇的肩膀,语气关切:“你还好么?” “我没事,吉祥老师。” 谷天宇抓住吉祥的手背,肩膀不动声色地挣开吉祥的手。 “你刚才是在观察我的心电么,你太冒失了!” 吉祥严肃地说:“心电观察的本质,是用自己的心电去接触对方的心电,好比把一滴水滴入湖水,凭借涟漪判断对方的水平。可是,心电并不是水那么温柔的东西,贸然观察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心电,可能会受伤的。” “对不起。” 谷天宇揉了揉眼睛。 “其实如果你经验丰富的话,只凭肉眼观察对方呼吸的节奏还有运动时肌肉的流动,也可以大概判断出对方的心电水平,这种方法误差虽然很大,但绝对不会被发现。怎么?你的新老师没有教你这些么? 吉祥酸溜溜地问。 不久之前,谷天宇找到吉祥明确表示,他不能跟随吉祥学习义殖和心电技术了,并且从那以后,谷天宇有意识地不再和吉祥单独相处。 同时,谷天宇的心电水平开始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很快达到了班里中等偏上的水平。 吉祥当然能猜出来,是有别人比自己抢先一步教导了谷天宇关于心电开发的进阶内容。 “我……” “没关系,拒绝是你的自由。你的心电进展很快,你一定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师傅,我为你高兴。天宇,再试一次吧。” “什么?” “再试一次,用你的心电观察我。” 看着吉祥的脸,谷天宇依言尝试。 吉祥心电的波动突然变得极其微弱,脸颈原本神荧内敛的蓝色肌肉变得暗淡无光,他明明站在谷天宇眼前,但好像一块木头一样,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心电,不,还不到一个心电。” “闭上眼再尝试一下。” 谷天宇闭上眼,惊奇道:“您不见了,有一种很空旷的感觉。” “调整呼吸和血液流动的速度,能在一定时间内遮盖自己的心电。这是海棠的武术家们常用的技巧,称为龟息,或者假死。这种技巧可以用来迷惑敌人或者保持体力。有些高手可以做到在运动状态下同样保持龟息,这样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但这需要下苦功练习才行。” “除此以外,以你现在的心电水平,还有一种技巧可以尝试。” 吉祥用手比划出一把手枪,对准足球场上一名奔袭的后卫。 “先用肉眼观察对方的呼吸和肌肉流动,然后主动模仿对方的心电波动,使双方的心电达成同调。” 嗡! 本来正要铲球的后卫突然动作一顿,茫然地四下环顾,引起队友不满的牢骚。 “这样做的话,就能准确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即便对方处于高速移动,你也能完全掌握对方的动作。这种技巧,在古海棠的武术家口中,被称作气机锁定。不过在当代,这种技巧成了枪手的必修课,即便完全没有练习过射击,也可以用这种技巧,达到百分百中的效果。” 我要提醒你的是,这种技巧的危险性同样很大,第一,当你锁定的对方的时候,对方也会同时锁定你,甚至可能先你一步发起攻击。除非你们之间的心电差距过大,即便如此,对方也会产生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这就是普通人所说的第六感。” 谷天宇皱着眉头尝试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不行,老师,我完全做不到。” “以后多练习就好了。心电侦查和反侦察听上去是非常简单的技巧,似乎人人都会使用。但其中学问和门道甚多。 吉祥温和地笑笑。 谷天宇还想尝试,被吉祥阻止。 “以你现在的水平,心电侦查实在太耗神了。不要再练了,一旦过度疲劳,心电一样会受伤。它和肌肉一样,本质上都是人体的一部分。” 谷天宇只好作罢,他和吉祥闲聊起来:“老师,书上说心电每突破十点,就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二十个心电就可以沟通一切宇宙生命。那您以让鸟雀,老鼠,或者蚂蚁之类的动物听你的话么?” “当然做不到,你说的这些生物心电太弱小了,根本接受不了复杂的指令,我也没办法命令他们,我只能简单感受它们的情绪。我能成为人类公学堂的教师,是对海棠的文字和历史下过大功夫的。而且我还是要提醒你天宇,贸然和未知生命用心电沟通,同样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尤其是宇宙灵性肆虐的今天,如果你在野外,察觉到有什么心电明显异常的动物或者人,一定要尽快离开,千万不要主动暴露自己。” 吉祥谆谆教诲。 “天,天宇。” 孙少棠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有点慌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哦,看来我要离开了。天宇,虽然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但你依然是我在公学堂的学生,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先走了。” 谷天宇仰脸看着对方,有一瞬间对二哥谷剑秋的话产生怀疑,谁能相信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学教师会是变态杀人犯呢?不对,应该叫高犯罪倾向人群。 但是他既然答应了二哥,就不会违背诺言。 第三十八章 不幸,幸福,新药 “天宇,你今天放学能晚点回家么?” 孙少棠期艾地问。 孙少棠是谷天宇的同桌,或许是女生发育地早得缘故,她的个头比谷天宇还要高一点,一身天德公学的百褶裙黑色制服,脸上有雀斑但不多,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子贴着女孩的右边脸颊直到心口,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知性之美。 “怎么了?” 谷天宇察觉到孙少棠的情绪不高,这段时间她总是心不在焉,沉默寡言,偶尔眼圈还会发红,似乎是哭过一样,谷天宇主动找她搭话也会被搪塞过去,以前她一直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性格开朗,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 “我,我不想回家,放学以后你能陪陪我么?” “……” 谷天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是同桌,但其实并不像同学之间流传的那样,是恋爱关系。 孙少棠家境尚可,平时会向天宇分享一点零食和小玩意儿。谷天宇也会替孙少棠做笔记和错题集,谷天宇性格有点孤僻,在班上人缘不好,孙少棠处处维护他,课外活动也主动邀请他一组。 两人之间或许有一点少男少女之间懵懂的好感,但是都没有捅破窗户纸。 直到放学,谷天宇和孙少棠和往常一样一起走出校门。 “我们去哪儿?” 谷天宇问。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回家。” 孙少棠低着头,她气色不太好,憔悴的让人心疼。 “那,坐一会儿想想吧。” “好。” 两人坐在了马路边的长椅上,头上高耸的路灯放亮,两边商铺的玻璃柜里传来了邪马尼的钢琴曲,一张卷烟的金色锡纸被风吹得满地打转儿,正好落到谷天宇的脚边。他随手拾起来,擦掉上面的灰尘,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把锡纸折成了一个爱心形状,递给了孙少棠。 孙少棠眼里恢复了一点神采,她接过纸爱心,两只大拇指在纸上摩挲着:“你还会叠这个啊。” “我大哥教我的,他以前还用白纸给我叠手枪来着,用橡皮筋固定住,可以射子弹那种。” “是每天早上,和你在公园里晨练的那个么?” “那是我二哥。你心情好点么?”谷天宇不愿多谈。 孙少棠低下头:“我爸爸跑掉了。” “什么?” 谷天宇一时难以理解女孩话里的意思。 孙少棠坐在长椅上,蜷缩着身体:“他丢下我和妈妈不管了,一个人跑了。” “为什么?” “我爸爸是做股票生意的,他和我妈吵架的时候说什么心釉指数,沽空……我听不懂,我妈说他破产了,欠了很多钱,叫我不要叫他爸爸了,她给我找了一个新爸爸,很高很瘦,那个人笑起来我有点害怕。” 谷天宇对孙少棠的妈妈有印象,那是个满身动物皮毛和珠宝的女人,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也许是只对自己阴阳怪气,总之,谷天宇对她印象不好。 孙少棠抱住自己的肩膀,脸色有点难看:“昨天晚上,那个叔叔摸我的脸,我有点害怕。” 谷天宇皱起了眉头。 “我和妈妈说我不喜欢那个叔叔,但是她完全没当回事,我妈妈今天要出去打麻将,我现在根本不敢回家。” 谷天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谷家的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彼此和睦友爱,母亲,大哥二哥,大姐都是讲道理且自尊自爱的人,谷天宇从来不觉得自己出身不好,甚至他很庆幸自己出生在谷家。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谷天宇被所有家人爱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一个幸福的人,怎么会知道如何纾解不幸的人的痛苦呢。 “天宇,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啊?” “什么?” …… 周大春坐在紫精牌儿的轿车上,整理了一下领带,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周大春不善拳脚,做人凉薄又好色,没什么弟子拥戴,但却能从江宁的青皮混混里脱颖而出,成为龙皮太保雄阔海的干儿子,博得鬼皮的绰号,原因无他。 他够醒目,脑子好用,识文断字,算术也好,无论多艰涩的账目,经周大春的手立刻清爽无比。打人他不行,洗钱他就懂。这几年又学人炒股,居然真让他琢磨出几分门道,赚了很多钱,现在龙皮会一多半的账目都是他打理,足见雄阔海对他的信任。 两天前,周大春的干哥哥佛皮的尸体被人在巷子里发现,死状凄惨。他加派了了自己身边的人手,日夜不离,连上厕所和搞女人都要带在身边。另一方面,周大春连佛皮的尸体都还未收殓,就立即派人接手了逸园狗场的生意,现在的鬼皮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龙皮会就快变成鬼皮会了。 “仕途”得意,情场也不差,周大春爱跳舞,老早就在舞场勾搭上一个有夫之妇,两个人这段奸情维持了有一年,最近她男人炒股票赔了个精光,没等别人追债就跑的无影无踪,周大春干脆和这个女人结了婚,虽说这女人带了个拖油瓶,但姿色也不差,还是天德公学的女学生。 那风骚女人一直没什么脑子,她丈夫丢下一屁股债,她哪离得开自己?哪一天她不在家,先把她女儿给干了再去做她的工作,要是来个母女侍一夫,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一想到这儿,周大春的小腹顿时升起了一股邪火。 有个小指头上纹着飞龙刺青的西装小弟急匆匆地跑过来,车上的周大春不耐烦的打开车窗。 “大哥,雄爷又再问佛皮老大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甘霖娘!催命啊!” “因为吉祥老师说,电解液的味道最多维持个一两天,对方还不能洗澡,再找不到凶手,恐怕……” “我把狗场的狗全撒出去,结果找出来几十个人,我能怎么办?我干脆到巡捕房举报,佛皮被几十个大老爷们在巷子围殴致死好不好?” 周大春压根也不打算找出凶手,自然推三阻四。 “别理他,回家。” 前面的司机笑容咸湿:“大哥,回哪个家啊?” “最近的那个喽!明知故问。” 周大春笑骂了一句,他从盒子里掏出一小包蓝色晶体,用锡纸烫化,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瞳孔也变成了蔚蓝色一片。 这是闪米特人研发的新药,用了天人带来的植物成分,包治百病,现在已经在邪马尼上市销售,连儿童止咳也用它,国内还没得买。 嘶~ 这玩意儿可比鸦片酊带劲多了! “开车开车!” 他催促着。 第三十九章 春风 往后的岁月里,谷天宇总是回忆起那个春风料峭的下午,他并不后悔答应孙少棠陪她回家,尽管因此背上了一条人命。 少年早慧,他早就明白少女的情意。可当时濒临国考的他,根本没心思去品尝这些酸涩朦胧的男女滋味。 “如果我当时还因为无法通过心电考核而苦恼,我还会答应孙少棠的请求么?” 应该不会。 不,是一定不会。 “那我大概会抱憾终生吧。” 那时谷天宇刚从南洋武备学堂毕业,就和琅琊王氏的女儿结婚,并以门户荫补神龙禁军。回到故乡的他遥遥望着出嫁的孙少棠,心中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 此刻女孩的眼神让他悸动,近些日子心电的快速增长,也让谷天宇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勇气。 “好,我送你回家。” 孙少棠的父母一直租住在靠近旅馆街的高级公寓区,那儿十分繁华,正如孙少棠所说,公寓的窗户都黑着灯,显然没人回来。 谷天宇顺理成章地和孙少棠进了公寓,并接过她递过来的橘子汁。 “我,我八点必须走了,不然没电车了,我大姐会担心。” “再陪我一会吧,就一会儿。” “好~” 孙少棠脸有点红。 可这份暧昧的氛围很快被汽车的引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打断。 孙少棠脸色一变,她匆匆地跑到窗边,往下面望了一眼,回头说道:“我那个叔叔回来了,你先躲起来。” 谷天宇放下橘子汁站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这不合适吧。” “他很凶的,见到你一定会骂我。我妈不在家,他待一会儿就走了。” “好吧。” 孙少棠急忙把谷天宇推进了妈妈的衣柜。 一条金色的竖线映在谷天宇的脸上,他的视角变得无比狭窄,但练打过的五感却格外敏锐。对方还没进门,大肆的谈笑声,皮鞋与木地板的摩擦,鼻子的耸动。谷天宇听得无比清楚。 应该有四五个人,只多不少。 “少棠,你妈呢?” 这是个有些尖细的男声。 “她出门打麻将,估计要明天早上才回来了,叔叔。” “你叫我什么?” “爸,爸爸。” “哈哈哈哈~” 皮夹子扣子打开的声音,钞票的甩动。 “乖女儿,拿去花。” “不用了,我妈早上给过我钱了。我还有剩。” “你妈的钱也是我的钱!拿着!再叫我一声。” “……爸,啊!” 谷天宇只感觉脖子的血涌上了耳朵,有几秒钟的耳鸣,没等他反应过来,孙少棠卧室的门已经被粗暴地踢开,一个竹竿似的男人扛着挣扎的孙少棠冲了进来。 谷天宇已经听不明白耳边的声音了,他自己隆隆的心跳盖过了屋外打火机的金属摩擦声和猥琐的笑,盖过了孙少棠的哭喊和竹竿野兽般的呼吸。 鬼皮双眼通红,过量吸食新药会让人产生幻觉,他把孙少棠扔在床上,撕扯着解开纽扣,把衬衫扔在背后的衣柜上,口水流到嘴角也浑然不觉。 充盈的血管在鬼皮的额头上突突跳动,他似乎看到了许多衣着暴露的天女环绕着自己,天女们跪在地上,用丰满的身体压住他的双腿,从他的脊椎骨开始舔起,耳鬓厮磨间,甜腻的热气吹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对雪白的粉臂环绕着自己的脖子,越来越紧…… 咯咯咯~ 谷天宇勒住鬼皮的脖颈,脚踩住后背,一点点收力。少年拉风箱一般的喘息,热气不断喷在鬼皮的后脑勺上。他用四五条纱巾和女士围脖绑成死结做成绳子,还特意对折了一圈。绝对不会扯断。鬼皮整个人向外弯折,巨大的拉扯力让他的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格格声。 床上的孙少棠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一只被子弹射中的天鹅。 门外抽烟的青皮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个青壮年,没经过任何训练的话,只有五个基础心电,而谷天宇的心电已经有6.5。天德公学要求学生全面发展,为了备考军校,谷天宇国术和军操两门课绝不缺时,还会主动加练,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比一个孔武有力的窑哥儿差,甚至犹有过之。 他的腿肚子不时颤抖,但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重。 鬼皮双眼圆睁,似乎还沉溺在美梦中,涎水一直流到下巴,他早就没了动静,谷天宇甚至怀疑自己拧断了他的脖子,他可依旧死死箍住对方。 他在书上读到过,人类窒息六分钟才会确认死亡,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一边在心中默数,一边用眼神示意孙少棠安静。 孙少棠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点了点头。 慢慢地,谷天宇松开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连忙撑住身体,老旧的席梦思床垫发出弹簧的咯咯声。 谷天宇望向窗外,除了有点脚软,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大脑也飞速运转。 这里是二楼,不算太高,用这条绳子应该能爬下去…… 必须马上走。 屋外的青皮们一声不响地抽着烟,不时伸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许久,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青皮忽然注意到桌上有两杯没喝完的橙汁,他眉头一皱,伸手把橙汁拿到眼前,端详了许久。 几名青皮面面相觑,屋里好几分钟没有动静了,连女孩隐约的抽泣也没有,何况往常的鬼皮早就该完事了。 “咳咳。” 刀疤青皮走近房门,尝试地轻轻敲了两声:“老大。” 没有动静。 他推开房门,鬼皮的尸体歪斜地趴在床上,女孩不见了踪影,窗户也大开。 “我闯祸了。” 谷天宇拉着孙少棠的手,阴沉着脸走在马路上。此刻他心中没多少恐惧,只有淡淡的阴霾。 要冷静,谷天宇,一定要冷静。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想一想谁能帮你。好好想想…… “少棠,别哭,你听我说。” 他宽慰着女孩。 “你这个后爸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身边这么多保镖,你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第四十章 深沉与少年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我妈。” 孙少棠勉强止住哭声,可脑子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了语言,她看谷天宇的眉头越锁越紧,恐惧和愧疚席卷了她:“对不起天宇,我,我连累你。我……” 谷天宇压抑心中的烦躁,语气越发柔和:“没关系,我换个问题。那个畜生叫什么名字?” “叫,叫周大春。” “很好,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他平时会和你妈说些什么?什么都行,想一想,谈股票么?奢侈品?名酒?还是别的什么?” 谷天宇循循善诱。 “他……好像有很多人欠他钱,他总说要和人收账。他还总看狗经和狗报,对了,他说什么狗场,以后就是他来管,就是前两天的事儿。” “逸园狗场?他是龙皮会的人?” 谷天宇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他偷眼观察孙少棠的神色,只见少女六神无主地抓着头发,似乎没听到谷天宇的话。 那个畜生手指上好像是有条飞龙刺青,我当时太慌张了…… 不能牵连到二哥,绝对不行。 吉祥老师……不行,他和逸园狗场牵涉很深,不够可靠,而且十分危险。 只能找他们了…… “少棠,你还能不能回忆起来,刚才你叔叔,不,那个畜生一共带了几个人进门?” “四个,不对,算上司机有五个。” “你能确定么?” 孙少棠使劲儿点头:“他每次来都带着那几个保镖。人没变过。有一个脸上有刀疤,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还有一个跛子,司机平时都在车里,我没什么印象。” “轿车车牌你记得么?号码是多少?能不能描述一下?” “是一块椭圆形的,白底黑字,不对,是黑底白字车标。数字是95202。” 孙少棠的思维越发顺畅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再想想关于那个畜生的事,什么都行,想到就告诉我,这可能会救我们的命。” 谷天宇一直拉着孙少棠往建筑夹层的阴暗小路走,脚下踩着污水和零星的包装垃圾,一边往四周瞧。 “天宇,我,我们怎么办?我们,跑么?” 谷天宇摇摇头,他拉着孙少棠,脚步又急又快,这片公寓区毗邻黄浦江入海口,两人没走几步就来到南浦大桥,敦实的铁架下停摆着几条舟桥汽艇。 “少棠,你别说话,把眼泪抹一抹,跟我来。” 谷天宇拉着孙少棠来到汽艇边,才走了几步路的功夫,少年脸上的表情便换上了有些羞涩的笑容。 “伢叔!” 船舱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有点谢顶,眼袋深陷的老头子。 “嗷,天宇啊,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 “我和同学出来玩,想带她游江。” 老头看了一眼把脸埋在少年肩膀后面的孙少棠。 “好说,上来吧。” “少棠你身上有钱么?” 谷天宇轻声问。 孙少棠急忙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了谷天宇,谷天宇也没数,拿过来对女孩说:“在这儿等我。” 他一脚跨上船,把钱交到老头手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这个,这不行吧,你们两个人……” “伢叔,帮帮忙。” “这,好吧,看在你大哥的份儿上,伢叔帮你这一次。不过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把船还给我啊。” “当然。” 老头子把一把钥匙交到谷天宇手里,两步跨上了另一条汽艇。 “少棠,上来。” 谷天宇冲孙少棠招手。拉着女孩的手走进船棚。 这是一条全棚六座玻璃钢快艇,长七米,宽两米,最多可以乘坐八人。这种快艇全速前进,需时速可以达到七十公里每小时,要占据使用者十个心电。以谷天宇现在的心电水平只能勉强启动最低时速,大概四十公里每小时,但是也足够了。 快艇歪歪扭扭地驶出船坞,荡出老大一圈水波,老头子遥望着快艇离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江宁老城区到凤塘矿场,走水路是最快的,以前谷西楼每天早上都是坐快艇去矿场上工,八人一班加起来只要不到一块钱。 “天宇,你,你认识他?” “我叫他伢叔,以前是打渔的。他有个儿子在凤塘矿场打矿,几年前出矿难死在矿上了,补偿款一直下不来,是我大哥要回来的。伢叔用这笔钱买了快艇和牌照资格,改做渡轮生意,也就不再出海了。” “哦。” “少棠,我刚才杀了人。你怕我么?” 谷天宇直视着孙少棠的眼睛。 女孩一直抓着男孩的手腕,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你,你是为了救我。” “好,少棠,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 今天之前,谷天宇从没有这么亲密地称呼过孙少棠。 他把女孩拥进怀里,江面上很快浮现出土地的轮廓。 “我要去找一个人,他能帮我们。但是你一个女孩在这儿太显眼了,你在船上等我,无论结果如何,明天早上之前我一定来接你。” 女孩坚定的点点头。 谷天宇出了船舱,临走前拔掉了钥匙,在舱门口略一沉吟,把舱门也上了锁,然后才跳下水岸,不顾江水淹没腰际,跋涉着向土地走去。 终于,谷天宇踏上土地,他干脆脱掉湿漉漉的公学制服,只穿一条白衬衫。抬起头,眼前铁灰色的群山犹如兽脊,土黄色和褐灰色的矿带环山而动,电线杆和的大块头的矿车一路绵延。 三米高的蓝底标牌上明晃晃地写着紫晶工业凤塘第66号矿区的白字。 他埋着头一路向前走,身边不时有大型的机械和矿工路过,但没人多看他一眼,凤塘矿场招工标准很低,像谷天宇这样年纪的矿工其实不算少见。 直到来到一个军绿色的四方大帐篷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谷天宇。” 对方是个两米高的壮汉,戴着一对特大号的动力臂铠杵在松软的沙土堆旁边,一尊铁塔似的。 “我找姚工。” 铁塔点了一下头,带着谷天宇走进帐篷,里面宽阔得很,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矿山测量图,一个面容阴鸷的男人坐在折叠椅上,抿着瓷杯里的茶水,他看到谷天宇进来,顿时眉头一皱,示意壮汉去门口守着。 “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裤脚还在滴水的谷天宇。 “我杀了龙皮会的人,叫周大春,大概二十分钟以前的事儿,你得帮我。”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定了定神:“怎么回事,你从头跟我说。” 谷天宇语速很快,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一下来龙去脉。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不知道。” “你那个女同学现在在哪儿?” “我让她藏起来了。” “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男人的语调第一次高了起来。 谷天宇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知道。” “……呵呵,天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我想的太坏了。春生,进来吧!” 铁塔一探头,从帐篷外面走进来。 “刚才天宇的话你听到没有?” 铁塔点头。 “你和他去,想办法把手尾处理干净,一切都听他的。” 铁塔再点头。 “天宇,我这次可以帮你,但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谷天宇叹了口气:“我大哥的遗物里根本没有你说的东西,他只留下了几件衣服,一对臂铠,还有五十块钱,你说的什么船票,凭证,根本就没有类似的东西。” 男人也不着急:“再找找,那东西你留着没用。把它还给正气学社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哦,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佛皮死了。” 天宇紧绷的神经有一丝颤抖:“你不是说,江宁没人能杀了他么?” “谁知道呢。你去吧,兵贵神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谷天宇不再废话,领着铁塔走出矿区,回到快艇上。 锁没有动过的痕迹,谷天宇打开门,孙少棠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似乎有些困倦。 “天宇!” 她刚想跑过去给谷天宇一个拥抱,壮硕的男人泥石流似的钻进了窄小的船舱。 快艇为之一沉。 “呀!” “别怕,他是来帮我们的。” “钥匙。” 铁塔惜字如金。 谷天宇把快艇钥匙交给壮汉,对方把钥匙插进锁孔,单手持方向盘。重达五六百公斤的玻璃钢快艇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在江面上划出一道修长的白线,几乎是贴着江水飞驰而去! 快艇才开动,被惊扰的江水扑打在土地上,沾染了正眺望江面的青年的裤脚。 黄昏将落,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 谷剑秋若有所思。 天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第四十一章 窑哥,尾随,历史名人 谷剑秋是来还大哥生前的工友们给家里凑的五百多块钱的,谁知道撞见了自己的弟弟。 窑哥们的收入并不算低。但大多数人其实攒不下什么钱。 矿工这个行业,是江宁底层人生活的冰山一角。 矿井下环境恶劣,空气污浊闷热不说,用开矿臂铠打眼时矽尘飞扬又不通风,大部分窑哥干不了几年就会染上尘肺病,花出大笔的药费。 根据江宁矿务局的不完全统计,仅一八八三年到八四年这一年,去江宁各级医院就诊的尘肺病工人就有三万四千多人。 加之各类大小的工伤矿难,沼气爆炸,矿井坍塌,开采不当造成的水灾,设施起火造成的火灾。平均一周就要死一个人。 前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宁矿业工人大8工,起因就是一场沼气爆炸,事故当场炸死十多人,四十多人窒息死亡,一百多人轻重伤。可凤塘矿场借故克扣工人医疗费和抚恤金,石玉棠登报称“本局竭力防备,专用安全灯防止煤气爆炸,唯闻工人带土灯入矿致有此祸,或因开灯取火吸烟之故,死者身上有纸烟,可见一二”。此言一出,江宁矿工为之哗然。 因为朝不保夕,生活苦闷。许多窑哥们花钱大手大脚,吸鸦片酊,狂嫖滥赌者不在少数。凤塘矿场周围遍布大小妓寨和烟馆。其主事者大多是矿头儿和矿场老板的亲属,矿头甚至会主动引诱新来的矿工沾染恶习…… 一些报纸在8工期间收了石玉棠的红包,便借故发难,他们说工人满身恶习,刁横野蛮,与社会流氓勾结扰乱治安,是黑帮分子,并配上一张男人吸食鸦片酊的特写照片,通过攻讦工人的私德,达到扰乱舆论的目的。 在这种的环境下,窑哥中能洁身自好者少之又少,自然拿不出什么余钱,再加上龙皮会从中作梗,佛皮直接放出话,谁敢去祭奠谷西楼就打谁,可即便如此,工人们还是凑出了五百多块钱交给谷照雪,已经是难能可贵。 谷剑秋以前经常来凤塘矿场给大哥送饭,所以路很熟,不过考上公学堂之后,这个活就让谷天宇代劳了。 他来到凤塘矿场,第一时间找到了谷西楼在矿上最好的朋友普西子,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当初工友的钱就是普西子送来的,他还因此被龙皮会的混混打了一顿。 普西子只穿一条单裤,打着赤脊,露出黝黑的腱子肉,小腿上全是污泥,手上还端着吃剩下的铁饭盒,脚下躺着一副沾满尘土和碎石的臂铠。 工人一下井就是十几个小时,谷剑秋是趁着晚休找上门的。 “剑秋,还是算了吧,掏出去的钱,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再说这钱你给了我,我给谁去?” “普大哥是这样,我也考虑了,当初你们凑钱,也没个账目什么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把这笔钱换成米面粮油什么的,你给大伙分一分?” “没那个必要!剑秋,我说话就好使。这钱你就拿着吧。” “是我大姐非要让我来,当时家里差一点钱操办大哥的丧事,大姐就说这钱是借你们的,你们也答应了,有借就得有还不是?我大姐性子拧,这钱你要不收,回头她准得亲自来。你就别让她再跑一趟了。” “西楼这条命,本来就是给我们丢的。我们……”普西子一时说不下去了,他转移话题:“而且这钱,大头根本不是我们出的,我们怎么能拿呢?” “哦,这话怎么说?” 普西子舔了舔嘴唇:“这钱大头都是姚工出的,你就拿着吧。” “姚工是谁?” “剑秋,你就别问这么细了。总之这钱是你们该拿的,你拿回去。” “那可不行!”谷剑秋回答地斩钉截铁:“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怎么和我姐交待?” 普西子四下看了看,招呼旁边一个比谷天宇还要小一点的孩子:“福禄,你到门口盯着点,有人来就告诉我。” “嗷~” 这孩子起身就出去了。 “这姚工是我们矿上的工匠,负责图纸测量,很有学问。你大哥生前,和他关系好的很。” “那我去找他,把钱还了。” “不用还,这钱也不是他的,是经费,你知道正气学社么?” 谷剑秋眯着眼摇了摇头。 “具体啊,我也不太懂。我就知道,这是个给我们工人撑腰的半地下组织,前些日子闹8工,大几千人上街,还有报社记者采访,有当官的给我们站台,都是因为正气学社,你大哥也是受正气学社的邀请,才领导8工的。说白了,这钱是正气学社给你们的抚恤金,你就拿着吧。” “这姚工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哪儿?” “他叫姚启功,现在应该在北面的矿洞工作吧,就是你大哥以前干活那一片儿,最大的那个帐篷里。” 姚启功…… 谷剑秋挑了挑眉毛,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在上一世的战争档案和史料中,有一本很知名的书叫做《海棠大革命丛稿》,里面记录过这个人物。 而谷剑秋当时的地位低微,并没有被记录到这部书中。 姚启功是母星江宁人么,我居然没有注意。 “剑秋,这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吧。” “好,我再回去问问我大姐。” “诶诶诶~” 普西子拦住谷剑秋:“剑秋,你听我的,回去你就说,我们把钱收下了,别的事不要和你大姐说。这正气学社牵涉的人不少,里面太复杂了,你告诉你大姐这些,只能白白让她操心。” “我知道了普大哥,你说得对。” 谷剑秋本来是想直接往北走,去见一见那位姚启功,可门口的福禄眼巴巴地瞅着,他只能装作要往矿场外面走,谁知道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谷天宇,对方裤脚淌水,不时左右张望,心电波动更是一片混乱。 他察觉不对,便跟在谷天宇的身后一路尾随,直到见到他被一个铁塔似的大汉领进了北面最大的帐篷里。 这壮汉守在门口,谷剑秋凭借他胸口的起伏和眼神,只能大概判断出,此人心电比自己现在高,矿场周围无遮无拦,他并没有靠近的手段。 没过多一会儿,铁塔大汉听到什么一样,转身进了帐篷,然后和谷天宇一起匆匆离开了矿场,谷剑秋便一直跟着,直到目送快艇飞驰而去。 从凤塘矿场回到江宁城区,坐快艇的话七八分钟就到了,坐电车至少要半个小时,根本不可能赶上。 谷天宇心思很缜密,他停船的地方是浅滩,而且水草茂密,因为靠岸要淌水,所以一般不会有船在这儿停摆。 谷剑秋略一思索,转头看到了远方水岸上停靠的大型运矿船,这种大船上一般配备快艇…… “希望追得上吧。” 宿醉未归 非但如此,男人手中所横之刀,如今已从中弯折,扭曲变形,脱手坠地,而他们眼里的大哥,双腿尽皆骨折,双臂发颤,口鼻冒血,脖颈上,正架着一把其形怪戾的鬼头刀。 只不过,收集之后才发现,她便签的内容,全是对他的深情表白。 天使彦感觉到肉体的力量恢复了过来,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车上青年一听,赶忙擒起车上一根腕口粗细的短棍,紧张警惕的盯着来人。 “方楚楚!”陆琰咬牙叫出她的名字,手上使满了劲,方楚楚不由得踮起脚尖以缓解疼痛。“到底是谁吃醋,谁发狂嫉妒,现在很清楚了。”即使如此煎熬,她的嘴巴照样一刻没有消停。 肥猪马点点头,说就在外面呢,今天趁着这个好日子,爸说要宣布一件大事,所有人都必须到场。 陆凯所引动的雷劫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洪荒动乱,乱世中天才各个惊艳。陆凯不是最惊艳的一个,所以在他之后又有人突破。突破之人依然效仿着陆凯,将雷劫引向了敌人的额阵地。 已经看透并且认定了结局的暮天雪,虽然心中依旧抱有幻想,但也接受了一切已经成为现实的这种不争的事实。 宋真宗此举使宋辽边境长期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两国将主要精力投入到经济发展上,北宋由此进入了经济繁荣时期,史称“咸平之治”。 血仙美丽的眉毛翘起,眼中出现一抹冷光,说道:告诉我,为什么你确定李清风还没死? 莫凡冷笑起来,灭神剑闪过一道魔光,瞬间朝着圣炎皇的眉心刺了过去。 “嘭!”二掌相交,谢无忌向后连退数步,随之更是再也坚持不住,跌坐于地,左手接连点在自己胸前几处要穴,这才勉强将流淌不止的鲜血止住。 咱常人爬楼梯,可能爬到七楼就要累了,眼看着大伙已经足足爬上来五六百米了,能不累吗?他当然无法理解大家的辛苦。 莫凡起初也是感到极为的惊讶,不过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微敛,望着手中的行礼,神色间仍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踏出了脚步。 苏嫣然怎么也没有想到,谢羽居然这么无耻下流,登时气的脸色发白,扬手就要赏谢羽一个耳光。 但是下一刻,从里面传出一股磅礴的精神力量,这股精神力量超越了以往所有修真者的力量,直接就是把李清风震的后退几步。 “怎么?你看我向收假东西的人?”李永乐嘴上噙着微笑,看着震惊的刘导调笑道。 而,正以以极速飞奔的速度,欲要冲到矿洞口的秦力,自然也在这道枪鸣后,身子猛然一顿。 那一口下去,鲜红透亮的果汁,立即从他嘴角处溢了些出来,然后,众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魏岑那原本豁出去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狂烈的惊喜之色。 吴玲知道贺老爷子心中的想法,他是想要给自己一点儿补偿,但是这些对于吴玲来说都不重要。 另外那只魔物,却是身形一变,竟化为一只几十丈许大“钻地龙”。一下欺近了龙巴身边,一个个看似圆凸肉上的开孔中喷出一蓬蓬的灰雾,仿佛好几张嘴齐动一般,竟直接与同样展开妖魂本体的龙巴龙蛟兽展开了近身肉搏。 连绒瞬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伸手扶住一旁的围栏,免得跌倒在地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岂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把伤养好了,会做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 “大伟,堵住这婊ˉ子的后路!”一个全身是火红色能量光焰的男子大喊。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这次没有带什么礼物感到很抱歉。”说着米可利对自己的弟子点点头,对方会意立刻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两个精灵蛋,放在桌子上。 “瘦贵族”冷笑着:“怎么?拿您一家来吓唬我?宁帅不可能偏袒你!要是你真的不会受到任何处罚,那血尊大人面前,咱们有话说!”其实即便他是一级吸血鬼,也从未亲眼见过伏影,真正见过伏影的,也就是宁家一家人。 窗台下,张仙如奉上的“白瑶玄玉”棋、沈月芙的盘丝挑绣龙袍,还有静宜送的如意,李艳娘打的璎珞……各宫各殿妃嫔们的心思与情谊满满的堆了一整张桌子。 梅树喜潮湿略暖气候,因而蜀中的梅树长得最好,而成都又以种植梅中上品“金钱绿萼”而闻名。金钱绿萼乃是直脚梅类,花萼绿色,花瓣雪白,重瓣,素雅洁净,香味极浓。 军官点了点头,随后发现陈诚没有了其他的吩咐,这才转身离开。 王跃颇为头疼,讲道理,现在他打的分段很低,还有一大堆人是打定位赛的,实力虽然说不清楚,但平均也就是个白银的样子,从英雄选择方面就能看得出来。 高台贴近墙壁每隔二十米处都有一个一人高三米宽的弧形通风口,正用铁栅栏拦着,在他出来的这门左右也都各有一个。 不太对,贺兰瑶坐起来,掀开被子,眼睛像脚踝处看去。脚踝处光洁无暇,一点也没有红肿的痕迹。贺兰瑶的眼睛倏然间缩成针状,就在昨天这里还是红肿的一大片,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决计好不了的。 第四十二章 爆裂 快艇在壮汉手中,宛如怒海狂鲨,在水上掀起一连串逐渐散开的蛛网涟漪。 原本七八分钟的水路,他只用了四分半钟。除了高明的心电,也证明壮汉对快艇这一类载具的驾驶经验相当丰富。 此时已经入夜了,昏黄的月亮被水纹揉得粉碎,水上能见度很低,岸上的灯塔周围有飞鸟盘旋,快艇停靠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没什么人的浅滩,要跋涉一段水路才能上岸。 谷天宇心里还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知道即便有春生这个心电高手在,现在的局面依然很难收拾干净。 壮汉一言不发,欠着身子钻出船舱。 谷天宇安慰了孙少棠两句,也跟了上去。 壮汉把快艇钥匙扔给谷天宇,主动把舱门锁了,迈步跃到水里,整个快艇明显往上浮了一寸。水才堪堪没过他的膝盖。 谷天宇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跟着也下到水里。 两人摸着黑,一起往岸边走去。 “你带表了么?现在是什么时间?” 谷天宇问道。 壮汉从怀里掏出一块铜制的老怀表,拨开表盖,发出清脆的铮鸣。 “七点二十八分。” 我和孙少棠是七点零二逃跑的,才过去了二十六分钟。 “回去!回孙少棠的家。” “你不怕自投罗网么?” 壮汉斜睨着少年。 “周大春死了,孙少棠只是一个女学生,不把她抓到,那些保镖没办法向雄阔海交差。我知道这些人的体貌特征还有车牌号。如果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把尸体统统处理掉,今天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听起来只是你的臆想,而且有必要这么麻烦么?听你的描述,龙皮会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如果那个女孩人间蒸发,你自然甩脱了和这件事的干系……” “不行!”谷天宇打断了春生。 “为什么?” “周大春是被我勒死的,明眼人一看现场就知道至少有两个人。我和孙少棠在学校的关系很好,校卫眼睁睁看到我们两个一起走出校门,这种事根本经不起调查。” “那你能保证你的小女朋友守口如瓶么?” 谷天宇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壮汉终于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表情:“姚工让我听你的指挥,你自己决定。” 两个人的交流很短促,但脚步不停。 “孙少棠说,周大春身边一共有五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那个周大春在龙皮会的地位不低,他身边的人恐怕不是酒囊饭袋,你一个人有把握对付么?” “那要看他们身上带枪没有。” “就当他们没有呢?” 春生的脸上泛起一丝野性的笑容。 “那五十个也没问题。” 夜色越发浓稠,远方汽笛不时发出轰鸣,江上水波涌动。 几只胆子大的水欧扑打着翅膀落在汽艇上,突然,一道引擎涡轮的声音由远及近,吓得孙少棠急忙把船灯打灭,舱内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外面终于没了声音,孙少棠的视线慢慢习惯了黑暗,她缩到角落抱住膝盖,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老天爷保佑,我们不是故意杀人的。周大春不是什么好人,他该有报应的。天宇,天宇他是为了救我,呜呜呜呜……” 咚~ 汽艇猛烈摇晃了一下,孙少棠以为被人发现,急忙趴在地上,可好半天并没有什么动静,她以为是什么水鱼撞到了船底,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 …… “找到没有?” 瘸子焦躁地问。 才去追赶孙少棠无果,只能原路返回的两人一齐摇了摇头。 瘸子猛抽了两口香烟,无奈道:“那只能等刀疤杨那边有没有消息了。” 院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门被粗暴推开,刀疤阴沉着脸走进来,看其他三人都盯着自己,他也摇了摇头。 左面那人犹豫着说:“我看,还是先给雄爷报个信。” “怎么报?你去报?” 瘸子瞪了对方一眼。 刀疤脸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摸出一根香烟点燃。 床上的周大春脸上青紫斑驳,脖子上暗红的疤痕往外凸。眼珠上的毛细血管爆裂,怔怔盯着空处。四个人也盯着鬼皮的尸体,都是一筹莫展。 “不可能啊,拢共就这两条路。一个丫头片子还能飞上天去?” “可以坐船。” 刀疤杨抱着肩膀:“这儿是江景公寓,汽艇游船到处都有。” “册那。” 瘸子懊恼地把帽子扔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 瘸子冷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丫头找不到人,她那个赌鬼老妈还能跑了?” “除了那个小丫头还有一个人。” 刀疤踩到床上。提了提裤脚蹲下来,观察鬼皮的尸体:“大春哥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凭一个小丫头做不到。这个房间里一定还有一个人,我们进来的时候,桌上有两杯果汁,应该是她的同学或者朋友。” “他妈的小荡妇。” 一直没说话那人哭笑不得的骂了一句。 鼎鼎大名的龙皮会三把手,居然死在了一对早熟的学生情侣手上? 窗户被一颗皮球打得爆裂开来,飞溅的玻璃渣滓溅在几个人身上。 脾气火爆的瘸子甩掉身上的碎玻璃,他拔出手枪,不顾刀疤杨的阻拦冲出大门,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呆呆杵在原地,火气攻心的他想也不想,抬手就连射两枪。 砰! 小孩子反应还算快,一个飞扑趴在地上,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这个白痴!” 刀疤杨简直要气疯了,他知道瘸子的全部身家都跟着周大春买了股票,是他的死忠,可没想到周大春一死,瘸子居然恼火到因为这点小事开枪,简直不把宪兵放在眼里。 刀疤杨快走几步,要冲去拦住瘸子,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正站在门口叫骂的瘸子整个人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就消失不见了。 刀疤杨瞳孔放大,下意识退后两步。 那形影不离的两人这时候才收拾掉身上的玻璃渣滓,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才一出门,瘸子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两人不疑有他,掏出手枪打开保险一齐冲了出去,背靠彼此做出射击姿势,避开了所有视线死角。 这是一对兄弟,姓陈。 两人做过六年的水警,素质过硬而且配合默契。 砰! 陈氏兄弟的哥哥发现黑暗中有道灰熊一般的人影,正背对自己半身蹲伏,脚下一大滩血蜿蜒流到路灯下,他毫不犹豫开枪射击。 第四十三章 锁定,改造,好弟弟 弟弟察觉哥哥开枪,也立即转身,但视野中只有瘸子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什么敌人都没有发现。 “在墙后面,是个高手。” 哥哥言简意赅。 再高的心电也不可能赤手空拳硬抗热武器,但是只要心电超过三十点,正面开枪就很难命中了,只能偷袭。 春生躲在一面墙后面,检查从瘸子手里抢来的手枪。 仿制的是勃朗宁1911自动速射手枪,占据五个标准心电,有效射程五十米,枪里还有五发子弹。 妈的,这膛线车的什么东西?一看就是画龙单兵卖出去的便宜货! 春生暗骂一句。 脚步渐近,两兄弟一左一右,已经包抄过来了。 这个距离,我不需要用气机锁定,也能做到百发百中,但对面有两个人,就算我出手比他们都快,也不可能阻止他们开枪。 谷天宇刚才中枪了么?难道死了?真是麻烦! 春生反复思考。 …… 谷天宇捂着流血的耳朵躲在花坛后面,心脏几乎要从口中呕传出,双腿不住颤抖,恐惧,愤怒和忧虑如同毒蛇一般,信子一吐一缩,吞噬着他的理智。 那个瘸子刚才想杀了我。 谷天宇内心深处依旧对这些亡命徒缺乏认识。 持枪是三十年苦刑以上的重罪,这些人居然都配了枪! 周大春在龙皮会地位这么高? 又是一声枪响! 谷天宇咬着牙,强迫自己探出脑袋观察战局。 情况不太妙。 以前大哥夸过那个叫春生的,说自己一百招以内拿不下他,还说春生的枪法比自己准得多。 但是他不可能一枪杀掉两个人。 怎么办? 谷天宇陷入了剧烈的矛盾当中,侥幸心理告诉他,也许春生完全应付得来,他不是夸海口说,不用手枪能对付五十人么?何况自己只有六个多心电,还是基础型,自己能怎么帮他? 安安静静待在这儿就好了…… 你刚才不是主动做诱饵了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轻举妄动,会死的…… 耳边的鲜血一直流进脖领,湿漉漉的触感惊醒了谷天宇。 不行! 如果春生死了,自己一样要死,不止自己会死,大姐和二哥也有可能被牵连,这群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要想个办法,想办法,谷天宇。 “这种技巧的危险性同样很大,第一,当你锁定的对方的时候,对方也会同时锁定你,甚至可能先你一步发起攻击……” 谷天宇脑中萦绕的黑暗炸开一丝充满曙光的裂缝! 兄弟两人的注意力全被春生吸引,他在花坛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回忆着吉祥的话。 先观察对方的呼吸和肌肉流动,然后主动模仿对方的心电波动,使双方的心电达成同调…… 呼吸……心电波动……同调…… 谷天宇死死盯着对方, 气机锁定。 !!! 突然,正逼近春生的弟弟脚步一顿,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开枪,完全不需要瞄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用了一秒多一点。 春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扭身蹬地飞扑出去,在半空中连开两枪,哥哥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一枪射中眉心,弟弟才转过头,也被一枪射中喉咙,当场毙命。 春生呼出一口气,这几个人比他想象地要专业一些,所幸有惊无险。 春生站起来,视线越过兄弟二人的尸体,看到谷天宇痛苦地捂着肩膀,痛地躺在地上小声呻吟。 刚才是他…… 几乎是完成气机锁定的瞬间,一股对于死亡的恐惧立即笼罩了谷天宇。 快闪开! 对方的心电几乎是他的一倍,在谷天宇还没有锁定对方气机的时候,对方的心电因为近似波动,已经比他先一步完成了锁定。 对于所有的枪手而言,一旦发现有心电尝试锁定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反击,至少也要找到掩体躲避。 越是高明的枪手越是如此。 所以陈氏兄弟的弟弟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即转身射击。 如果双方完成气机锁定的时间差再长一点,谷天宇会被一枪命中脑袋,当场死亡。 如果陈氏兄弟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春生身上,哪怕弟弟没有背对谷天宇,谷天宇还是会当场死亡。 可惜没有如果,子弹最终只射中了谷天宇的肩膀。 春生一面打量四周,外放的心电侦查不放过任何死角,一面慢慢靠近谷天宇,把他扶到角落休息。 “你做的很好,但是下次不要这么冒险了,你的心电实在太低了,这三个人里最低的心电也有十六点,你贸然用心电锁定他们简直是找死,是谁教你这么危险的技巧?” 不知道是不是谷天宇的错觉,他感觉和春生待得时间越久,对方的话就越多。 “还有两个。”谷天宇捂着肩膀:“他们的车还在这儿,我想的没错,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别人周大春的死讯。” “不,只有一个了。” 春生向外探出了脑袋和持枪的右手。 砰!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枪。 春生打中了刀疤杨的心口,对方也打中了春生的眉心。 嗡~ 铜制子弹在春生的额头震颤不休,最终无力地失去所有动能,当啷一声落地。 春生脸上绽放的人造皮肤向下耷拉,露出银色的金属光泽,这种做工粗劣的手枪和子弹,甚至无法伤害到他被改造过的强化头骨。 春生两三个纵跃就扑到了刀疤杨的面前,一脚踹在对方的心口,堵着了不停流血的枪眼。 “还有一个人在哪?” 刀疤杨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也做了改造手术……” “二阶战争义植,只做了头骨和脊椎的改造,大概用了十五个心电吧,母星不是只有一个吉祥。我三天前才从长安回来。” 春生盯着刀疤杨:“还有一个人在哪!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刀疤杨嘴角溢血,却怪笑起来:“老张第一时间就去给雄爷送信了,恐怕早就已经到雄爷身边了。” 春生眉头一皱,最终叹息一声,脚下发力搅碎了刀疤杨的心脏,抱起疼得几乎站不起来的谷天宇匆匆走出公寓院子。 “先把车和尸体处理掉!” “没用了,对方已经去报信了,我会和姚工说,想办法把你那个小女朋友送出江宁,也许有用。” 谷天宇一怔,然后陷入良久的沉默。 春生抱着谷天宇走了许久,眼看就要回到江边,他突然一怔,随即藏到了一旁的民居后面,只见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数百名西装革履的龙皮会子弟黑压压地涌到街头上,个个神色肃杀,上千只皮鞋杂乱地敲在柏油路上,发出潮水般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谷天宇已经出现了头晕的症状,眼皮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刚才他还有些怀疑,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功亏一篑。 “诶,不对,他们去的不是临江公寓的方向。” 春生低声道。 此时龙皮会的子弟们已经走近了,春生躲到一边,两名青皮的谈话顿时落入耳中。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雄爷在丽都大舞台被人用炸弹袭击,现在生死未卜!和他一起的弟兄全都死了!” 谷天宇把头一歪,终于昏死过去。 春生盯着谷天宇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西楼,你有一个好弟弟。” 第四十四章 放火,感电火药,货腰女郎 印有紫精重工标志的单人汽艇在江水上载浮载沉。 谷剑秋一把扯断被短路的输电线和点火线,把外套和裤子打理整齐以后顶在头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被凿了个大窟窿,正咕咚咕咚冒水的汽艇底板,然后纵身跳入水中。 江水沉郁浑浊,谷剑秋在水下划出一个圆润的弧线,双脚摆动间身体借力上浮,肩膀浮出水面再猛力下扎,如此反复。等他游到岸边,水中早就不见了快艇的影子。 谷剑秋把湿透了的衬衣脱下,拧了一把以后擦了擦头发和身体,把衬衣团成一团扔进水里,再把外套和裤子穿上。 那个女孩是天宇的同学吧,应该是叫孙少棠。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和天宇居然撞到了鬼皮,天宇还误打误撞把鬼皮杀了。 早在前世,谷剑秋就调查过这个龙皮会的所谓三把手。 鬼皮,原名周大春,江宁周边川沙县旺桥镇人,在龙皮会放高利贷,逼良为娼,是不少地下钱庄和妓寨的幕后老板。周大春干了不少淫人妻女,破户灭门的勾当,在江宁可谓臭名昭著,后来因为做股票生意破产,坑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钱,他被上门讨债的债主打断手脚装进麻袋里种了荷花、应该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自己本来打算手指的伤再养好些,到了和炎武合约定的日子,就捎带手把鬼皮收拾掉,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牵涉到了正气学社,如果不是凑巧在矿场撞到天宇,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正气学社肯帮忙,也不见得能把天宇杀人的事遮掩过去。 除非放一场更大的火。 …… …… 感电火药,海棠民族最引以为傲的发明之一,属于人造奇导体的一种,是古代海棠皇帝追求长生不死药的副产物。只要极少量的心电刺激,就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爆炸威力,即便心电再微弱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感电火药制作的火器杀死心电比自己高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豪强。 夫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便是如此。 时至今日,人类世界已知的感电火药种类超过上百种,包括五味酸,硝化甘油,无烟硅,雷浆汞,黑索金,碳四等等。 在未来的二十年,炎武合人最惯用的感电火药是硝酸电棉。 比起需要极高心电才能运用的遥感类炸药,电棉炸药只需要用罐头或者易拉罐一类的容器填装,在掺杂心电火花之后立即扔出,取材简单不说,威力也不输给高心电炸药,尤其是帝国行将崩溃的那几年,电棉炸药的威名传遍四方,甚至有流氓混混拿着空罐头到银行敲诈勒索,开口就是“都别动,我身上有电棉炸药。” 但谷剑秋重生以来,并没打算过要制作电棉炸药。 一来,电棉炸药的威力难以控制,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无辜,也很容易波及自身、谷剑秋前世就几次被电棉炸药炸伤,在胸口和脑后都留有伤疤,使用电棉炸药那几年,也许不是谷剑秋前世中最危险的岁月,但一定是他受伤最频繁的岁月,甚至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他后来的心电上限。 二来,谷剑秋最迫在眉睫的需求,是调查将整个天人坊付之一炬的火灾到底是不是另有隐情?龙皮太保在江宁横行多年,身上有不少秘密,用电棉炸药把他炸上天,不是谷剑秋心中复仇的最优解。 但为了弟弟,今晚雄阔海一定要死,至少也要闹一个让龙皮会无暇他顾的大动静,电棉炸药就成了只有十四个标准心电的谷剑秋为数不多的选择。 现在的海棠本土环境安逸,电棉炸药还没流行起来,所需的关键材料,诸如高纯酸这些东西,在西药房花钱就能买到,情况紧急谷剑秋甚至来不及回家取枪,跑了几家杂货铺和药房,就地取材,用别人吃完的豆豉鲮鱼罐头制作出一枚简易版的电棉炸药,揣进怀里就直奔丽都大舞台去了。 丽都大舞台半年前换了东家,新老板是雄阔海的外甥,从那以后,这位年逾五十的龙皮太保每个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泡在这儿。这是人所尽知的事儿。 如今丽都大舞台的几位当红歌星都是龙皮太保花钱捧出来的,至于为了红人选秀贿赂文化名流评委,绑架贤春楼花旦,把北方名伶霍艳灵逼得提前结束巡演离开江宁等等,这点事对于龙皮会来说,实在连恶行都算不上了。 五光十色的彩灯下,“巴别时代”的黑底金字招牌闪着奢侈的光彩,用弹簧地板搭建的千人舞池,在西式乐队的演奏震颤不已。磨砂玻璃下映射出红妆女郎们的妖娆的身姿,海棠本土,东南各国乃至金发碧眼的娇娃一应俱全,真可谓东西各取,水路杂陈。 “朱丽叶,别说我不帮你,当初是你自己要扛那块贞洁招牌的、你瞧瞧现在的丽都,十六七岁的清纯茶楼女我们有啊,外国佳丽我们也有啊,就是影坛剧社失意的女星,我们也不缺啊,现在整个江宁港,谁不知道我们丽都的好处啊?你现在回来想和当初那样风光,好难咯。” 朱丽叶笑容甜的发腻,她凑到这个皮肤白皙,嗓音尖细的男子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撒娇道:“兰经理,兰大哥!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姐妹,你可不能不管我。” “啊!现在开口笑叫我好姐妹,找到男人就当我是抹布。哼~你有没有听过最近在江宁很流行那句啊?” “哪一句啊?” “法不容情啊!你想回来做呢,就要从货腰女郎开始做起,你做不做啊?” 朱丽叶咬了咬嘴唇,她当初好歹也是丽都大舞台的“龙头”,现在要她从“货腰女郎”开始做,叫以前那些对头看到笑也笑死了。 “我做。” 她咬了咬牙。 兰经理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做就是了嘛!别说我不关照你,今天雄爷就在天字包厢里,我安排你七点半那场,他如果肯捧你,你下辈子都不用愁啦,还要什么罗密欧啊,罗什么欧都有了。你进去化个妆吧,再换身衣服。” 朱丽叶千恩万谢,等进了化妆间,整个莺莺燕燕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 朱丽叶舔了舔嘴唇,旁若无人地走到一块化妆镜前面,熟练地给自己上妆。 第四十五章 华年,交锋,激愤 “她是谁啊?” 有个新人低声问。 “贞洁烈女咯。” 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句。 “噗嗤~” 整个化妆室顿时笑成一片。 朱丽叶充耳不闻,镜子里的自己,五官乍看上去依旧精致妩媚富有活力,但常年吸食鸦片酊,加上缺乏保养和劳碌,已经让她的皮肤变得暗淡干瘪,眼神也灰扑扑的毫无活力。她抿着嘴画了个淡妆,遮住自己有些憔悴的脸色。对着镜子勉强挤出笑容,露出一对尚算甜美的梨涡。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沓沓的高跟鞋声,没一会儿,朱丽叶眼前的镜子上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大波浪卷发,丹凤眼,嘴下有一颗淡淡红痣,脖子上还戴着名贵的白狐皮围脖,气质雍容。 两个女人都直勾勾地盯着镜子,还是卷发女人先开口。 “你不是嫁人了么?还回来干嘛?” “他死了。” 朱丽叶冷冷道。 对方露出了然的神色,耸了耸肩膀:“男人嘛,你节哀顺变。” 朱丽叶没有解释,起身来到旋转衣架前面,翻捡着仅有的几件被人挑剩下的俗气衣服。 以前自己拥有独立的化妆室和专订礼服,那不太久远,大概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来着…… 终于,朱丽叶挑了一件还看得过眼的天蓝色无肩带晚礼服,她伸手解开扣子,露出比一般的海棠女性更加凹凸有致的身材,似乎不顾及周围人复杂的眼光,自顾自地换起衣服来。 卷发女人回身环顾四周:“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彼此为难呢?朱丽叶以前是有一点目中无人,可归根到底,她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刚才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好姐妹。” 房间里这才响起稀稀落落的应和声。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都准备好了没有!” 化妆室外响起了兰经理的尖细嗓音。 舞女们都站起了身,依次从门口走出去,朱丽叶在人群末尾,面无表情地与卷发女人擦肩而过,只留下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 当朱丽叶上台时,起初并不起眼,也没有太多客人买她的花票,她今年毕竟已经二十六岁了,如今的丽都大舞台千姿万艳,舞台上有的是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儿,何况朱丽叶是一个生面孔,并没有什么相熟的客人。 可当伦巴舞曲响起,朱丽叶的兰花指搭在脑后抚弄长发的那一刻,她徐徐的舞姿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I used to try to set aside 我尝试摆脱 Some Time for being lonely 这段孤独的时光 So many times I prayed to find 我时常祈祷 Someone like you to hold me 有人像你一样拥我入怀 …… 丽都大舞台的舞女分为腰舞女郎,舞台大班,红舞女,和龙头。 朱丽叶是海棠人和闪米特人的混血,她的母亲是一位出色的舞蹈家,因为闪米特人的国家灭亡,朱丽叶的母亲逃避战乱来到海棠并生下了朱丽叶,这个漂亮又性格骄傲的年轻混血儿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对音乐节奏无与伦比的把握,举手投足之间肢体延伸出的的美感,都完美继承自她的母亲,甚至青出于蓝。也正是凭借这份让无数江宁欢客心驰神醉的舞姿,年仅二十三岁的朱丽叶就争到了花国龙头的宝座。 你没问题的,朱丽叶。 感受着台下熟悉的贪婪目光,朱丽叶给自己打气。 就算从头再来,你一样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她的目光越过台下越堆越高的花票,落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身影上。 他穿着干净的老旧夹克,里面没有衬衣,脑袋上仰,沉静的目光在三楼摇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舞台上的一切。 西楼…… 不对,是谷剑秋。 男人动了,他似乎找到了什么,起身挤开一层拥挤的欢客,向黑暗中走去。 朱丽叶一下子回忆起在陈列各色火器的花旗单兵店中,对方那张平静沉郁的脸。 “你要多少钱?” “我真的不讨厌你,但我不想家人再和吸鸦片酊的人来往……”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Do you believe in loneliness 你忍受过孤独么? I do now that's where I found you and I'll never let you go 我饱受孤独之苦,现在我找到了你,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When all I knew was onlyness there you were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With you around who's lonely now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孤单。 I feared the night but now it's mine 我曾恐惧漫漫长夜,今夜时光我却加倍珍惜 'Cause something's out there for me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三楼的包厢里,雄阔海招了招手,对侍员耳语了两句什么,对方躬身而退。 等伦巴舞曲结束,朱丽叶的花票已经登顶,她脸色复杂地退场,和兰经理撞了个满怀。 “恭喜你啦!朱丽叶!我就知道你没问题!雄爷想见你,你赶紧去吧。” 朱丽叶胡乱答应着,也许是消耗体力太多,朱丽叶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非常难看。没理会兰经理的吹捧,搪塞了两句就借故离开。 “喂!喂!”兰经理叫了两声也不见朱丽叶回答,不禁抱怨道:“女人真是没义气!” …… …… 经过短暂的观察,谷剑秋很快找到了雄阔海的包厢,丽都大舞台的豪客不少,但只有这个包厢的门前立着两名西装革履的保镖,再观察他们小手指上的纹身,不难得出结论。 然而他才一上三楼,一股无形的压力就让他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心电侦查么? 心电正以悠长的波动,奢侈地向外散发,几乎可以扩散到整个三层,在谷剑秋的感知中,整个楼层像是被一条巨蟒盘踞,不需要双眼,任何一点心电异动,哪怕是一只苍蝇,一只老鼠,都会立刻被这股强大的心电捕捉察觉。 “诶呀,运气不好。” 谷剑秋有些懊恼,前世他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粗心大意的贵族或者小军阀,被他轻易找到安保缝隙,一个罐头丢进房间拔腿就跑。背后的目标人物就被炸上天了。 但是雄阔海显然要小心得多了,专门请了一位心电高手负责自己的安全。 整个丽都三楼超过一千平米,如果对方是裸心电发功,至少是Ⅱ级以上的天官,在四十个标准心电以上。 在十九世纪末的人类社会,拥有四十个标准心电,已经是大学堂校长,州郡立寺的住持,旧书院山长级别的大学者,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不可能来保护一个黑帮头子。 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心电波放大设备吧…… 不然就是专精末那识(第七感)法门的Ⅰ级正牌天官。 他顺着心电的来由望去,天字包厢的门口,杵着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利落的杜鹃男子,一身灰色西装,腰上明晃晃地别着一把勃朗宁爆弹手枪。因为在死角的关系,在楼下是看不到这个人的。 对方显然注意到谷剑秋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可以在海棠本土正大光明的持枪?看服装不可能是军官和宪兵,那就是拥有正牌天官的执照了。 “先生,我们三楼是会员制,不好意思。” 一名男性侍员彬彬有礼地走到谷剑秋面前,欠身道。 谷剑秋想也不想甩出一厚摞钞票。 “请跟我来,先生。” 谷剑秋跟在侍员后面,这名正牌天官的心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盯住了自己。 修行末那识的天官都有非常敏锐的直觉,是单纯觉得我可疑么? 谷剑秋思考着对策。 忽然,穿着无肩礼服,容妆精致的朱丽叶满脸怒气地冲上楼,双手推了谷剑秋一把。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是来看我的笑话么?你当我是什么?” 她情绪激动,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推搡谷剑秋,直到把谷剑秋推到墙边。 一旁侍员看得目瞪口呆。 倒是那名杜鹃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八卦的笑容,退后两步到了死角,不再关注这对男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