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陷空印案! 洪武十年。 应天府、杏花巷。 已是黄昏,宅院被绿荫遮蔽,更显昏暗。 “夫人,我对不起你!” “可怜我儿自小聪慧过人,如今却要因我这个父亲,受牢狱之灾,是我的错,我连累了你们……” 男人看上去不过才而立之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衫。 其身影并不高大,留着短须,不胖不瘦。 但现在,其像是刚刚剧烈奔跑过,呼吸急促,脸上全是汗。汗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语气哀愁而痛苦,急切地望着面前的妻子和孩子。 说到痛苦处,捶胸顿足,似有天大的悲意。 但只能压抑着哭声,小声道: “我苏贵渊在及冠之年,耗尽家财才有了个秀才功名,如此娶得贤妻,为我诞下爱子,不求大富大贵。” “在照磨所兢兢业业,当了检校五年,自诩问心无愧!” “五年苦劳,料不及卷入这空印血案,一朝倾覆!呜!” 男人胡须抖动,什么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之语,全都抛在脑后,只是一想到过往的平静生活就此成为过去,未来只剩下恐怖。 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呜呜!夫君,这案子就真没办法了吗?不能找李大人商量商量,这和我们无关啊。” 在其面前,妇人也梨花带雨、惊惶无措。 男人先是愣了片刻,旋即哀叹一声,正要说话。 “呃……” 恰在这时,妇人怀中,一直抱着的孩童,缓缓睁开眼睛,就像是刚刚睡醒。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先是朝着爹娘脸上转了一圈。 旋即弱弱的抬起手,就要去擦妇人的眼泪。 看见儿子清醒。 苏贵渊再也忍不住,连忙擦了眼泪,顾不得再说什么。 只是快步朝着大门前走去,其谨慎的探出头,朝着两边望了望,似乎觉得无人。 这才连忙转过身,朝着妻儿走来。 他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我绝不能让你们娘两,跟我陷入牢狱之内!” “趁着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说不定能离开京城。咱们人微言轻,还当不得那些大人物来盯着。” “此去离开,闲儿你就是我苏家唯一的男人,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一边说着。 男人抚摸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又忍不住悲从心来,压抑着哭腔,“快走!快走!” 妇人也哭道:“夫君……” 看着眼前这幕场景,苏闲熟睡苏醒的迷茫感,顿时烟消云散。 同时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会吧! 什么牢狱之灾? 自从熬夜升天,又睁眼后。 苏闲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大明! 本以为能像看过的书那般,穿個流落凡间的皇孙,或是干脆就是皇室子嗣。 却不想所到的家。 只是一个户部总衙下,一个极其极其不入流的照磨所检校。 照磨所,只有两个差事。 一个是照磨(正八品),另一个就是检校(正九品)。 在这掉个砖头,都能砸个皇亲国戚的京城,父亲这检校,可真是芝麻大点的小官了。 而父亲负责的事情也简单,便是在上司的领导下,核验、审计各地送往户部的账本、卷宗。 平日里。 检校这个职位,可是非常忙的,每年的两次税收更是忙的连家里都回不来,打着油灯在衙门办事。 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起步。 父亲苏贵渊,为人和善,不贪不争不抢,甚至准确的说有点懦弱,哪怕是吃了亏,也从不提报复的事儿,上司让其多干些活,他也一声不吭,能做就做。 而因为其差事的原因。 官职小,权力也稍稍有那么一点点。 毕竟,大明各省布政使司的“税粮卷宗”,都是要父亲等人去审计核验的。 这几年来。 苏闲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如今能跑能跳的六岁孩童。 也算是过得非常舒适。 如此生活下去,在在这大明,未来长大娶妻生子,再用所学震惊一下当世,看似着实不错。 然而现在。 父亲因为这检校之位,便似乎被牵扯进了,这喻示着洪武皇帝铁血无情的明初第一大血案…… 空印案! “可是,不是躲过去了吗?” 苏闲拍了拍脑袋,他还记得后世看到的时候,是洪武九年。 而在去年,自己可是“好不容易”,生了一场大病,费劲千辛万苦才让父亲调离户部检校。 可狗血的是,整整一年时间,没发生任何案件。 正当苏闲以为自己记错的时候,毕竟明史改动的太多,甚至连空印案都有两个时间版本。 突然。 去年年末,父亲刚被上司一纸任命调回去。 空印案爆发了! 刚开始,自家小门小户根本不知情,等到上面的风波席卷而下的时候,便是如同海啸的一般的遮天蔽日,逃都没法逃。 而对于空印案。 苏闲虽然不如后世大拿学者,精通史书。 但也基本了解一些经过。 起因,是大明每年的税收账目,都必须要各省当地的官员,持着账目明细前往户部核实汇报。 而这些账目,都需要各府、州、县的掌印官,提前盖印封存。 只是,大明疆域万里。 京城就近还好说。 距离远的川蜀、宁夏、山西等地,按照当下时代的路程,跑个三月半载都绰绰有余。 真要是其中有一笔差错,就需要其跑回去重新盖印,然后再来京城户部汇算。 如此一来一回,不说耗费人力物力,就说较远的川蜀、宁夏等地,肯定是来不及的。 耽误了户部的税收核算时间,当地官员的考核评级,就要评一个下等! 所以,他们就用了一个取巧的法子。 先提前将“空白文书”盖上官印,如此一来,等到来到户部核算的时候,多少数目,等到时候填上去便可。 这样的潜规则,也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 反正在元朝时,各地官员便已经极为熟稔,户部官员也多是默认。 然而。 谁又能想到…… 当今的洪武皇帝,眼里根本容不得半点沙子。 在察觉到此事后。 震怒! “如此作弊瞒我,此盖部官容得死,所以敢将空印纸填写。尚书与布政司官尽诛之!” 此事涉及之大,如今大明朝上上下下,已经是一片胆寒。 这位拥有大明最高权柄的皇帝。 终于向百官露出了,那冷酷铁血的无情獠牙。 在那位陛下的理解中。 以空印舞弊,其中涉及之贪赃枉法者,无法计数! 凡涉及此案,统统镇杀! 而好巧不巧。 苏贵渊便是户部府衙,直辖的专门负责审计、核验的芝麻官。 圣上震怒之下。 整个户部都在动荡,各省布政使司、各府、州、县的主印官,在今年年初,已经要被押解进京。 这堪称天塌地陷的一幕,自己的小家,就如同陷入其中的一株杂草。 随时都会被狂风骤雨给压垮! 而如今。 苏闲也不知父亲怎么跑回来,看这样子,就是想让娘亲带自己赶紧出城。 躲过血案! “能躲过去吗?” 此刻,被娘亲抱在怀中的苏闲,反应过来后,看了看自己的胖白柔嫩的小手,整个人已经呆滞了。 这穿越过来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明明躲过了一年时间,结果该碰又碰到了。 看小说那些主角穿越过来都是皇子皇孙,我穿越过来,就是为了被人流放、甚至砍头吗? 可我才六岁啊! “不对不对,我还有金手指!” 而就在这时,苏闲忽然想起什么,可很快,他又一阵无语。 说来,穿越者的福利自己也有。 而且,好像还跟自己的父亲,或者说,个人,以及当下地位有关! 比如。 前些年,父亲坐稳户部照磨所检校,且九品官职确定后。 他就出现了第一个词条! 童言无忌! 【儿童天真无邪,讲话诚实,纵出不吉之言,亦无须见怪!】 仔细想来。 这一年来,不管自己说什么,好像从没有人生气过,反而很多人开开心心的说苏闲早慧…… 可是。 这词条除了讨人欢喜,这还有什么用? 按照苏闲的推测,只要父亲的官员品级再次提升,自己就能继续获得第二个第三个词条…… 原本,苏闲还惊喜,因为这很简单啊。 据他所知,大明开国时期,官员的升迁速度,那可是比坐火箭还要快,万一运气好,指不定三五年就身穿绯袍,成为真正三品以上的超级大佬! 就算成不了,慢慢升官也能行吧? 届时,自己获得的词条越来越多,别说洪武皇帝滥杀,暴戾,只要随自己机拥有一个“逢凶化吉”或者“平安无事”之类的词条,那再危险也轮不到自己。 以至于,曾几何时,幼嫩的苏闲,甚至觉得未来的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自己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可谁能想到,五年!五年时间啊,父亲的位置根本没动过! 紧等慢等,官职没等来,空印案的死局等来了? 而就在苏闲心中思量时。 “快走!你们娘两出去后,从巷道的后面出,快点……走得越远越好,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来。” 这时。 父亲苏贵渊也不再耽搁,双手搓了搓脸,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拉着娘两就往门外走去。 此时的天,外面已经黑蒙蒙的,街坊邻居早已回家。 小心一点,绝对能跑出去! “吱呀”一声! 门被父亲轻轻拉开,等到父亲转过头,让妇人带着苏闲赶紧离开时。 却不想。 娘亲刚刚准备抬起的脚步,径直顿在原地。 空气中,一抹绝望的气息逐渐浓郁。 “我说,往哪跑啊?” 第2章 雷声大,雨声小? “我说……往哪跑啊?” 苏闲能明显的感觉到娘亲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瞬,抱着他的胳膊也开始发颤。 而父亲苏贵渊,则是脸色猛地煞白。 最后更是僵在原地,连脖子似乎都僵硬了! “跑,能跑哪儿去?苏贵渊,平时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户部所有人员都勒令不得跨出半步,你胆子就大!” “自己找死,又想拖累谁?” 阴冷的声音带着怒意,还夹杂着些许的嘲弄。 苏贵渊僵直的转过头,双眸内满是恐惧和悲意。 待看到门口一位身形瘦削,脖子却略微塌陷的男人时,他声音颤抖。“李……李大人……?” 苏闲也望去。 来人一身黑色锦袍,如今看起来脸色也煞白一片,其不知端着什么,双手上面裹着一层黑布,双目则是冷冷的朝着苏贵渊望来。 苏闲脑海闪过信息。 李协! 照磨所照磨。 父亲的顶头上司。 “何事?哼!” “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时候还想跑,跑得了吗?” “现如今那些眼睛,虽然还盯着那些大人物,轮不到你我的头上,但京城是什么地方?” “你越跑,死的就越快!” 李协先是嘲弄一句,旋即看了看苏贵渊身后。 苏贵渊挪动脚步,堵在娘亲身前。 语气带着哀求,“李大人,我没想跑,但此事和他们娘两扯不上关系,求大人念我们多年同僚的份上,放他们娘两一马……” 李协冷笑一声,怒意越发明显。 “我放你们一马,谁放我一马?” 说着。 他举了举双手。 苏贵渊表情一愣。 苏闲也睁着眼睛,好奇望去。 李协从进来的时候,双手仿佛端着某个东西,被一层黑布蒙着。 但现在对着其一动。 哗啦…… 清脆的铁链声响起。 黑布也被他的动作一甩,掀开半角。 而这时。 苏闲才看到对方的胳膊上,那黑色沉重的“镣铐”! 李大人,已经被拷了。 苏贵渊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呆滞,讷讷无言。、 好半晌只能吐出了个,“这……这……” “别废话!”李协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真以为你能提前跑出来,是机灵?” “现在你我之所以能在外面走动,是因为牢里的人太多,官职太高,你我还没资格挤进去。” “另外,上面有令,就算有罪,也得继续办事。” “到时案子定了,一起砍了!” 苏贵渊神情一抖。 苏闲注意到,娘亲也身体一晃,差点被吓得站不住。 而他自己趁此机会,思绪翻转。 很快想到更多。 记得曾经看相关记载时,还听到这么一桩趣谈。 洪武皇帝办起大案,那是不管官职尊卑,但凡涉及,一应处死。 而因此带来的效果就是…… 短时间内,好些衙门直接就空了。 但为了衙门照常运行。 洪武皇帝就特批,虽然有罪,但事情还得办。 于是就出现了,带着镣铐,先当坐堂官,审问下面的案犯。 完了之后也别歇着。 自己再跪下面,然后再接受上面人的审案。 到头来…… 全是案犯审案犯! “上面有令!” 突然,李协看了看旁边,这才喝道: “因星象之变,陛下欲亲自过问此案!” “此次涉及空印案的所有主事、办案、以及辅佐之官员,不论官职大小,罪责轻重,凡是参与此案者。” “立刻将近几年所见所闻,全都写成奏本,一应上奏!” 说到这儿,李协的声音逐渐阴冷。 “若有敢瞒,一经发现,立刻处死!” 苏贵渊身影一抖。 却见李协再度往旁边看了看。 声音忽然放大,“听清楚了吗?” 苏贵渊立刻点头。 但就在这时。 一道语速极快,极轻的声音,迅速传来。 “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机灵点,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此次定案太大,圣上虽然惊怒,但负责此案也有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绝不会让我大明朝有如此惊天血案发生。” “再者言……” “空印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圣上虽然惊怒,但想通了也就通了,定会体谅大家不易,不会滥杀,此事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千万不可真的认罪!” “只需辩解,届时,自有大人物为此案求情!” 其语速极快,苏贵渊连忙疑惑看去。 而恰巧就在这时。 “说什么呢?” 一道铁血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苏贵渊眼皮一跳。 这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在李协的身后十步远,那藏在夜色阴影下,一直有两个人看着这里。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某些存在,苏贵渊却是肉眼可见的惊慌起来。 他性格本来就懦弱,这一次趁着机会跑出来,让娘两趁着宵禁前跑出去,已经是耗费了所有的勇气。 现在再被“抓”。 还看见了那只属于陛下,专办铁案的人员,当即就更害怕。 而这时。 李协很快转身,声音颤抖回道:“几位大人,小人这是告诫他有什么说什么,圣上亲自要的奏书,绝不欺瞒!” 而此时。 听到李协告诫的苏贵渊,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 是了! 空印案……不对,准确的说,就是一个盖了官印的空白文书,根本不算是一个案件! 圣上定然是没想明白。 所以初次听闻,极为震怒。 但想通了,也就不会追究。 更何况,李大人所言不错,圣上此次是让太子殿下办案的。 太子宅心仁厚,决然不会让各地的主印官,连带着户部一应人员全都葬身这“冤案”之中。 再加上大人物还会求情…… 苏贵渊虽然不知道是哪些大人物,但如今的朝局,真正可称大人物的也就那么几個。 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他们这些小人物就有活命的机会。 “只需辩解,不可认罪!” “只需辩解,不可认罪……” 这一刻。 苏贵渊在自己心中重复呢喃,越发确信。 更何况,他根本无罪! 圣上让写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写就罢了,怕什么? 苏贵渊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而在李协说完后。 其再度以眼神告诫了苏贵渊,旋即才看向身后。 “几位大人,我说完了。” “走,下一个。” 那暗处的身影点了点头,旋即指向外面。 李协又举着双手,转身离去。 苏闲隐约听到,足有数十人的脚步逐渐远去。 然而。 在他离开后,那外面的两道身影却并没离开,只是站在门口,眼神犀利。 “明日清晨之前,所写的都要交予我等,交不出来,死!” 可怜苏贵渊在照磨所多年,根本就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 他甚至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只能赶紧点头。 同时心中也却越发决定那几人的身份。 亲军都尉府! …… 而此时,将刚才一幕看在眼里,也听在耳中的苏闲。 却是心中大惊。 这人跑来,是来开玩笑的吗? 什么圣上不会真杀? 什么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什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按照他们的说法,难道历史上的空印案还是假的不成? 他们不会真以为,那位洪武皇帝,是在跟他们闹着玩吧? 父亲若真是按照他的“说法”来…… 那才真是死定了! 第3章 词条:童言无忌! “夫人,你先带闲儿去休息,我先去书房。” 夜色寂静。 苏贵渊没敢关门,甚至没敢去门外的两道身影。 只是平复心情后。 很快拍了拍妇人的肩膀,又摸了摸苏闲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贵渊……”娘亲语气忧愁,满是担心。 “没事的……刚才你也听到吧?不会有事的。” 刚才一家三口都在一起,自然都是将李协的话听到了。 娘亲连忙点头。 而这时,苏闲则是小声道:“爹爹……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只能说这么一句,再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他虽然知道历史,但现在已经到了“事发”的阶段。 更何况他根本不清楚父亲在照磨所的具体事务。 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个“不要相信”。 “闲儿乖,去睡觉,明天起来,什么都没事了。” 苏贵渊再度安慰着。 对于自己这个六岁儿子的话,显然不放在心上,只是想让儿子不要太担心。 同时他看向妇人。 “带闲儿先去休息,待会儿再来书房,我叮嘱你一些事情。” 今天跑是肯定跑不了了。 只愿自己写出来的,真能让自己一家活命。 更何况。 自己在照磨所,当这检校五年,本本分分,圣上明察秋毫,定然不会冤杀错杀。 可话虽如此,哪怕有刚才李协的“保障”。 但想到那位陛下的“传闻”。 他只感觉心中一片寒冷。 只愿自己所为,能让妻儿平安! …… 苏贵渊进了书房,吴秀将苏闲抱回房间后,看到后者嘟囔了两句,似乎又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 吴秀看着儿子的睡相。 自家这儿子,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虽然平日里古灵精怪了些,但聪明是真聪明。 方圆这街道上成群的孩子,哪怕比他大的,都要跟着自家孩子屁股后面玩。 平安喜乐,万事不愁,说睡就睡。 至于夫君那里…… 她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想着夫君的交代,很快离开。 而她离开不久。 苏闲很快翻身坐起。 他看了看自己这才堪堪六岁的小身板。 自己这身板是做不了什么的,就算是长大,在空印案已经发生,父亲还涉足其中后,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正在书房,写着任检校五年的所见所闻。 想着李协的那些话。 父亲写的那些,更是绝对不能交上去。 突然! 苏闲似乎是想到什么。 “童言无忌!” 要说现在唯一能改变局面的,恐怕就只有它了。 孩童之语,大人勿怪! 心中再度呢喃了一下。 苏闲心中也开始深度思索起来。 自己这一年,也的确尝试用过【童言无忌】。 说简单点,它似乎就是四字成语,普遍点,就是世道对大人尊老“爱幼”的道德要求。 可真正使用起来,却半点都不简单。 首先。 自己所说出的话,必须是对应年龄说出来的“天真无邪”之语,发自内心,合乎此年龄段的童趣。 越是贴合,效果就越是出人预料。 苏闲还记得。 自己还和街坊邻居的一些老人,用老气横秋的态度,和他们对话。 “童言无忌”之下。 画面并没有老辈教训晚辈,“不懂礼貌、黄口小儿”等等的呵斥之语。 反而场面融洽,啼笑皆非。 甚至,在更严重的“惹怒”一些大人的情况下。 只要有人顺嘴说出,“童言无忌”四字,那些人立刻就没了脾气。 反而还笑呵呵的和苏闲“论起道理”来。 想起一些往事。 苏闲不知道,此刻这金手指能不能在这明初四大案,第一个“空印案”中起到作用。 但现在,这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惜,父亲五年官职未动,若非如此,自己岂能把希望放在这“小儿乱语”之上? 不过,唯一的稻草也是稻草。 机会也在这里! …… 想到这儿,苏闲很快翻身下床,来到自己的小书桌前。 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自己练毛笔字。 苏闲虽然有后世的记忆。 但却根本没学过毛笔字,所以写出来的也歪歪扭扭。 不过。 这应该更贴切,“童言无忌”。 心中闪过这些有的没的念头。 苏闲真正的意识,却是开始思索起“空印案”来。 空印案的始末,已经非常清楚。 苏闲不会相信,李协给父亲说的那些话。 此次连父亲这九品检校,都要写所见所闻。 其它牵扯其中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可见。 洪武皇帝的案头,类似的辩驳求情奏章,早已经堆积成山。 父亲这奏书若是融入其中,也就是一座山多了一块土疙瘩。 所以。 什么求饶反驳、说着自己无罪的辩驳之语,决然不起作用。 再说大人物求情…… 要知道,洪武十年这个时间段,马皇后和太子朱标还活着。 也就是说。 这个皇帝,也还没有走到十多年后,那种近乎极端残暴的境地! 可即使如此,历史上的“空印案”还是发生了…… 这足以说明…… 马皇后和太子也劝不了。 那其它的“大人物”又算什么? 换言之! 这位洪武皇帝的决定,已经落地生根,谁都改变不了! 自己就算是有童言无忌。 最多是让其不怪罪言行。 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空印案? 或者说…… 哪怕是最基本的,能让父亲这检校,从这“空印案”中脱离出来? “等等!” 突然。 苏闲的小身子正坐在凳子上,握着毛笔的右手忽然攥紧。 空印案,好像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庇佑,还是苏闲要使用【童言无忌】的词条效果。 一些新奇的“想法”,竟然自动的在脑海中蹦了出来。 空印案的“开始”。 史书上说,是洪武皇帝无意发现了:各省派出来,前往户部核算税收的人员,拿着的是空白的“盖印文书”! 等到用的时候,再填写。 可是…… 如果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怎么可能? 从大明立国之日起,朱元璋对大明的掌控程度,可以说细致入微。 毕竟。 后者在元末,群雄争霸的时候,就非常注意情报系统。 在吴王之时,手底下已经有许多情报人员,不仅侦查外部,更是监视内部! 到了新皇登基,锦衣卫的前身——亲军都尉府的各路人马,更是将眼线遍及大明各地。 这样一個在史书上,善用“情报系统”可列前三位的皇帝。 要说是立国十年后,才在无意中发现了“空印案”,肯定不可能! 所以。 定然是早就发现了。 可为什么,现在才“行动”? 必有缘由! 再加上。 空印案所存在的种种“无法奈何”,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哪怕是空印案过后,这种税收核算方式,依旧是如旧的运行了下去、 区别在于,各地官员的确不敢再用空印,但不妨碍他们用另外一种更为简便、甚至是正大光明的手段。 当然,这些苏闲并不深究。 但还是那句话…… 求饶辩驳,求不出来一个生机。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顺着来。” 这一刻。 苏闲眼中,闪过孩童特有的无所忌惮! 重病下猛药! 自己有“童言无忌”这光环庇佑之下。 猛药就得加倍! 心念至此。 他的小手也很快在白纸上,将第一行字,歪七扭八的写了下来。 他用的是小儿特有的口吻。 更契合童言无忌。 【皇帝老爷杀的好,皇帝老爷杀的妙,皇帝老爷杀的呱呱叫!】 第4章 疏! 既然有这个词条。 洪武皇帝看奏疏那么多,为了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 要做的就是先声夺人! 短短两行字。 他特意先写在,一张白纸的中心处,由上而下。 写完之后。 他就重新再拿出一张白纸。 正式从右往左,从上而下。 既然已经确定主题。 苏闲也不在乎什么态度不态度,再度提笔。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 苏闲就要反其道行之! 不过。 苏闲没见过奏疏,也不知道怎么写,但在“童言无忌”的笼罩下,他却思绪浮动。 之前的第一句,是以“童言无忌”的口吻,来个晴天霹雳。 但接下来,却万不能如此。 陈述要做什么,才是正理。 而这一次,苏闲可真是将这两年学的,还有前世的积累,全都用上了。 【陛下万安,小儿苏闲,为户部府衙下辖,照磨所检校苏贵渊之子!】 【请恕小儿以狂言进谏陛下,实有不得不为之事。】 【皆因我父职责,此次空印案发,不幸身陷其中。】 【小儿曾闻:上治下罪,因言也可获罪,下若辩驳,则难如登天!】 【依圣上所看:我父之罪,应大如天,多如海!】 【所谓官官相护、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依贪污六十两斩之明律,我父……万死莫属!】 【然,为人子者,若坐视不理,静等案发,让我父以贪污、徇私、欺瞒圣上等等大不逆之罪被斩,则枉为人子!】 【今特以此疏,向陛下陈明事实真相,恳请陛下还小儿之父清白。】 写完这一段。 苏闲想到,自己才六岁,上面这些话被人看到,难免怀疑。 是否应该用六岁的口吻? 可是。 心中刚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就被苏闲直接摒弃。 君子藏拙,那也得分时候。 这时,就该全力以赴。 哪怕因此博个“神童”之名的祥瑞,也能增加几分胜算。 至于其它的。 先活下来再说! 说不定,自己一旦呈上去,还能往后世史书,留下个六岁神通向圣上呈进谏之言的佳话。 心里想着这些,但这奇怪的念头很快就飘散。 毕竟。 关关难关关关过。 中途稍微有一关过不去,写了也白写! 苏闲笃定心思。 而后又一段话,继续出现。 【我父今年三十有三,陛下开国之初开科举之时,只考了秀才功名,本想继续科考,却不料陛下已禁止科举。】 【洪武五年,因秀才功名,有幸进照磨所担任检校。】 【五年以来,我父恪尽职守,每到两税繁忙之际,便日夜颠倒。洪武八年,我父连续一月不回,再见之时,已骨瘦形销,判若两人!】 【去年七月,炎夏炙烤,我父独坐书房,因一地税粮明细有误,我父不敢耽搁,恐误国事。笔未止,汗不停,三日不寐!终查有误。然昏迷两日夜,醒后父言:吾为大明省下万石税粮!】 【只此二事,我父尽职尽责,于公并无愧其检校之职。】 写到这里。 苏闲只感觉,自己胸口都有一口气憋着。 自家父亲苏贵渊,也的确如此。 平日里,他像是個老好人,他所说的这两件事中。 其实那时候根本不是父亲一个人的事,但同僚之中,总有人借着机会,给父亲多增负担。 人家能回去,他就不行。 自家这父亲,逆来顺受,也从不拒绝! 那一月未归,若不是托人来信,娘亲还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 而在这口气之下。 苏闲的笔再度开始。 【我父忠厚实诚,勤俭为家,在外亦沉默寡言,一家三口,仅赖以其岁俸勉强度日。】 【现今,我父一年四季,除却官服之外,只有两套常服,一夏一冬。】 【忆往昔,每逢年关之时,观旁人之父,皆有锦衣绣袍,光彩照人。然吾父,唯有补丁。】 【小儿观市井之众,同龄之父,或流连赌坊,或沉迷勾栏,或出走嬉戏,家中之事,不闻不问。惟吾父,尽职尽责,勤勉顾家,未尝学他人之行!】 【于私,可谓已尽父之责焉!】 苏闲停笔。 再度想出一些事,却是心中有些怨愤,再度写道: 【陛下开国大明,短短十年,天下贤才亦如过江之龙,一飞而起,再飞冲天!】 【唯有我父,五年之前,担任检校,五年之后,同僚或已升任六品主事,一年一品,连升四品!或有外派为官,政绩斐然,如今已是一县一州之主官!】 【而我父,仍是九品检校!】 【试问陛下,若我父真贪赃枉法,官官勾结,贪墨税粮。】 【而今,为何还是一年俸禄,六十余石的检校?】 【同僚上官,欺我父呆板迂腐。】 【往年新人,如今已是我父顶头上官!】 【岂不闻,天下有如此呆板迂腐之贪官?】 写到这里。 私事已经写完了。 这就是苏闲的第一个目的。 而接下来。 才是他之所以要下这个决心的根本。 也是和李协,所告诫父亲之不同的所在。 【此次空印案,陛下因官官包庇,互相隐瞒,恐其内有贪墨税粮,侵吞百姓民脂民膏之举,遂大怒问责,欲大开杀戒!】 【小儿年幼,尚不知其内复杂纠葛,故而不敢对此案有过多涉及。唯我父身陷其中,却誓要辨明查清!】 【空印一案,为各省与户部往来之账目明细,各地主官为空白文书加印,大开方便之门,而后来京,依户部所见再私填数目。】 【其内若有公权私售、贪污舞弊、侵吞税粮之举,防不胜防。】 【故,小儿曾在开篇名言:皇帝老爷杀的好!】 【此皆为发自肺腑之言!】 笔墨稍停。 苏闲眉宇越发凝重,该说的已经说了。 而接下来,与其说他要顺着来,倒不如说,他要说出自己的猜想! 反正“童言无忌”。 为求保险。 苏闲甚至,直接在猜想之前,就将保险加上。 【然,小儿却知,自开国以来,陛下掌诸臣公私之事,亦如数家珍。】 【此空印之事,正如民间官场传言,各地吏员知晓,主官知晓,京城上上下下,上到辅国丞相,下到九品检校,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 【盖因大明地大物博,来去归途万里,世人对空印之事皆言:属无奈之举。】 【然此万人皆知之无奈之举,陛下怎会不知?】 【故而,此次空印案,绝非陛下无意发现。】 【状似无意,实有深意。】 【请陛下看小儿年幼,童言无忌,只此寥寥猜测几笔。】 笔墨落下。 最后的结尾,却也已经顺势而出。 【元末之时,群雄割据,陛下一人草莽化龙,以盖天伟力扫外元,镇诸雄,终开大明!】 【然,此片炎黄故土,距离前宋南北二分之时,已有二百余年,异元统治,也近百年!】 【百年时光,汉地沉沦,礼法覆灭,各地豪族并起,匪寇猖獗、为祸人间!】 【因大元包税制度,各地主官只需负责大元分配之税粮额度,便可在所辖之地,肆无忌惮,以万般理由,开各色苛捐杂税,分民脂民膏!】 【数百年之歪风邪气,早已助长……官绅一体,盘剥百姓!】 【时值大明,陛下虽有再开天地之壮举,有文杰武雄,治理天下,驱除鞑虏!】 【却无法深入各地,细微入末!】 【大明立国后,各地掌权官,却大多出自豪绅之族,或本是元末之官!】 【旧法不去,新法何存?】 【故而,大明虽新立,但顽疾尚犹存!】 【小儿猜测……】 【陛下之意,当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时。 幼小的苏闲正襟危坐。 歪歪扭扭的最后几行,已经落于纸面。 【借空印血案……】 【立威于官宦之间,立法于百姓人心!】 【届时,纵然再天高皇帝远!】 【百姓也知,今非昔比,旧元已去!】 【如今天下,日月朗照!】 第5章 偷梁换柱 写完了! 苏闲不知道自己这个猜想,是不是那位洪武皇帝的心里想法。 但在“朝官们”都去劝阻求情,甚至拿着“不可滥杀无辜”、“空印是无奈之举”的等等说法下。 自家父亲再去添一篇类似的,肯定没有半点用。 相反还是助长那位皇帝,愤怒之火的柴薪。 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这篇,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 谁不想听好听的? 但愿这“童言无忌”真能起到作用。 苏闲再度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这篇奏疏。 其实。 他写的这些,并不全。 因为空印案所涉及的缘由,远远要比自己写的这些要更多。 甚至空印案的后果,也远远不是“杀戮过多”那么简单。 其最后带给百姓的,甚至也不是洪武皇帝所想的官吏清明。 而是更加光明正大的贪污。 可以说。 此案,最大的好处,便是洪武皇帝在官员之间立威,也让天下百姓知道了,今时的大明,和十年前的“以宽失天下”的大元…… 根本不同。 当然,元以宽失去天下,可不是对百姓宽容,而是对贪官污吏的纵容! 至于这些没写完的。 苏闲心念一动,自然是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如今自己才六岁。 为这个家去奋斗,努力的,也不应该是自己。 想到这儿。 苏闲又是灵机一动。 “无论如何,总该留点钩子才对。” 如果鱼饵算是这篇奏疏。 那洪武皇帝上不上钩,还是两说。 要让父亲脱离这“空印案”,也得让他使出自己的本事。 很快,他在最后又补充道: 【然陛下今日所为,虽大开杀戒,是为百年乱世之中,树大根深顽固腐朽之豪绅贪吏!】 【但以空印为始,血案爆发,各地运送之官员,大多却都是不得已为之。】 【陛下可曾想过,空印案后,又有何改善善后之策?】 【能让空印前后之弊端,就此一扫而空?】 这疑问刚一落定。 苏闲紧跟着后面就写道: 【小儿曾听父言:他任检校多年,对这朝廷审计核验之法,却有些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心得。】 停! 就到这里。 已经结束了。 再继续写下去,什么阐述利弊,说空印案所涉及的过错和正确等等。 完全没有意义。 在那位陛下看来,只会显得有些啰嗦。 而苏闲也没根本没想,更没那个底气,去趁此机会指责,乃至激怒那位洪武皇帝。 求活,不是死谏! 再度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苏闲很快将这几张,摊开晾晒。 等到笔墨晾干,然后再收起。 随后他轻巧的起身,从自己房间里的窗户,又看向父亲书房的位置。 因为家里小。 所以仔细听的话,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 而现在…… 自己那个父亲,肯定又是在叮嘱劝慰。 苏闲甚至听到了…… “阿秀,这次最大程度也该是定罪贪污,贪污之罪,也没有株连全家的程度。” “或许因为我,你和闲儿会有短暂的牢狱之灾,若有人问你,你都说一概不知,就算有硬压下来的罪,尽可全往我一人身上推便可。” “届时,或许只是流放。” 说着说着,苏闲甚至听到了父亲的哽咽声。 他是熟知官场运作的,这五年来基本功到底扎实。 连自己和娘亲的后路都想好了。 “只是流放之地,到底不如京城繁华,届时,你又要受怎样的苦?” 说着说着又开始哽咽了。 苏闲继续听着。 他现在要做的。 就是找好机会,将父亲所写的“调换”一下。 毕竟,门外就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如果现在把自己所写的拿出去,保不齐中途就会被发现。 由父亲拿出去,就不是问题了。 可是接下来。 苏闲等啊等,却见父亲叮嘱完后,那被烛火在窗纸上映出的身影,就坐下来继续开始写。 看样子,其仿佛是真的听从上司李协所言,要将这几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出来,然后再写什么“求情告饶”之语。 逐渐的,苏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这副小身体,都撑不住有些瞌睡的时候。 突然…… 只见父亲站起身,先是伸了一个懒腰,旋即开始做出审视,复查等等的姿态。 后来又取出信封一样的东西,似乎要将其全部装进去。 苏闲透过窗纸,看得清楚。 正当他急切的以为,父亲就这么要拿着出去的时候。 “先等笔墨晾干一会儿,这几日你都没怎么睡吧,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来吧。”这是娘亲的声音。 “不必了,你在这待了一晚也累了。” “听我的,此次这奏疏上去,也不知将来后果,你总是要被第一個带走的……要不,我先去做饭吧……”说着,娘亲似乎又担心的哭了起来。 父亲似乎拗不过,最终才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便先让它晾着吧,正巧,屋里有些东西,我却要再给你叮嘱一下,来日若真被流放他地,也不至于没有傍身之物。” 说着,父亲缓缓起身,带着娘亲朝着正房走去。 家里是个四间瓦房。 两间住的,一间书房,一间柴房。 爹娘所住的在上房,自己这间屋子,正好和书房是东西正对。 所以。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父亲带着娘亲,先是回了上房,不一会儿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机会来了!” 苏闲连忙起身,轻手轻脚的就朝着对门的书房跑了过去。 所幸一路没被发现。 来到书房,苏闲这才看到,父亲洋洋洒洒,竟然写了十几张…… 到底是苦学了多年,其字迹虽然算不上名家书法,但也有自成一派的趋势,字迹均匀整齐,方方正正,似乎带着一股沉稳味。 也幸好自己的字歪歪扭扭,还大。 而且有着小孩常见的“潦草”味。 字迹一大就用纸多。 算下来,如果封进奏疏的信纸里,应该从手感上,不会有什么分别。 心中落定后。 苏闲立马行动,不一会儿,父亲所写的便被他收拢一处,随后随手放在一旁的书架之内。 而自己所写的,则被装进“信封”! 然而,刚刚做好…… “苏贵渊,天色将明!” 突然。 门外传来一道催促之音。 “大人,马上送来。” 苏闲心中一动,趁着机会喊道:“爹爹,我帮你装好了。” 一边说着。 苏闲快步拿着“奏疏”,走出书房。 而这时,爹娘已经从上房走出,娘亲眼眶红肿,分明又是刚刚哭过。 而父亲苏贵渊也眼眶稍红,眼睛内,弥漫血丝。 “闲儿,你没睡吗?” 苏贵渊走过来,怜爱的目光落在自家儿子身上。 儿子从懂事起,就与众不同,是这街坊邻居口中有名的神童。 认字极快,甚至仿佛天生就懂其意。 短短一年过去,就已经拉低同龄人太多太多。 但他也明白。 开智太早,心事就重。 若是寻常六岁小儿,恐怕还处于懵懂之中。 但自家这个儿子,想必心中早已清楚。 一想到这里。 苏贵渊心中便满是悔恨。 早知如此,自己往日就该努力,最起码也该调离户部,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若非我这父亲拖累,吾儿长大后,定在这大明朝堂百官之列,占有一席之地! 误了吾儿! 他想悲愤大呼,但到头来,却只是心事叠满。 长吁短叹。 伸手接过儿子送来的“奏疏”,苏贵渊却是心神越发沉重,户部这无妄之灾,他受够了! 若有机会…… 哪有机会? 一边想着,苏贵渊步履沉重的走到门外。 “大人,写好了。” “嗯,算你及时。” 为首的身影接过,“此次圣上亲查,为防止中途有人徇私枉法,特意让我等监办。” “但尔等小卒,还入不了咱们都尉府的牢狱。” “故而,这几日就待在家中,勿要走动。” “若敢踏出一步,后果自负!” “至于圣上看过后,如何定罪。” “到时自会有人拿问追查!” 苏贵渊微微低头,看不出喜怒,只是越发心事重重。 “遵大人命!” 第6章 只打雷,不下雨! 宫城。 洪武皇帝的勤勉,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之中,也属前三之列。 百官在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就要动身,赶在卯时之前,要进入宫城之内,签名,然后按照班列位次站好。 这叫点卯。 负责纠察的官员,则会在此时,注意谁迟到或者干脆没到,观察谁又仪态不整,随口乱吐,之后都会被记在小本本上,上报处理。 而传闻,洪武皇帝有时甚至在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就会苏醒,用过早膳之外,便是处理国事。 或者早早的就穿好衣物坐在奉天大殿,等着百官朝见。 不论刮风下雨,寒霜酷暑,每日如此。 而此刻…… 趁着百官往宫城内走,纠察官员还没注意的时候。 一些官员,早已经聚在一起,说着这段日子,让人心惊胆颤的大案。 “侍郎大人,该吩咐下去的已经吩咐下去了,接下来应该无事了吧?” 空印案主要涉及的,是户部一应官员,以及各地的掌印主官。 而洪武皇帝规定,在京官员,但凡六品以上,全都得出任早朝。 因此这一早。 户部官员早早的聚在一起,内心忐忑不安之余,也想找到上面的一丝风向。 至于其它各部官员,则也是战战兢兢,大部分都不敢参与其中,只能冷眼旁观。 此刻,随着一道询问声出现,好些位官员同时止步,期待看去。 “无事?无事不无事,得看圣上怎么说,是你我就能轻易论断得了吗?” 户部侍郎王立傅冷声回答,看样子并不想多言。 “这……王侍郎,此事千不该万不该,论罪到我等的头上啊。这您也知道,各地盖空印,实在是迫不得已,前朝是如此,前前朝也是如此……更何况,上面吩咐的,我们已经叮嘱下去……” 几人顿时急了,事关身家性命,此时什么百官仪态也顾不得了。 “行了!” 王立傅看其越说越多,几人的紧张表情控都控不住。 “枉你们还是朝官,现在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王大人,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现在已经进去一位侍郎,三名员外郎,旗下的主事一个不留,全都进去了。”有人表情都快哭出来。 “除了户部的,各地的掌印主官,从一县知县到一州知州、一府知府、还有各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 “足足近万人啊!据说有的已经被押解进京,有的已经在路上,刑部和大理寺的监牢都住满了。” “您虽为户部侍郎,但却没有管这税收之事,你当然不急,但连咱们户部的尚书……” 眼看这群人越说越急。 人群中心,一直沉默稳重,只是听着几人谈论的胡须老者身形顿时一僵。 “咳咳,都不要多言了。” 在其开口后,几人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殷切的向前看去。 毕竟,尚书大人是他们这些人内,唯一能跟中书省的几位大人谈谈交情的。 “几位也莫急,之前圣上虽然震怒,不留情面。但不是有个星象之变吗?如今所有涉及官员都要上奏,此正是圣上心意改动之机会。” 闻言,几人眼中,紧张消失。 其实早在昨天之前,他们就已经听到风声。 但私下的风声,肯定不如尚书大人亲自确认的。 “星象之变?”几人呢喃。 户部尚书王立傅又道:“此事倒也不是假的,钦天监的官员亲自上书的圣上。这才有了你们知道的,所有牵扯空印案的官员都要亲自写奏疏,上奏这几年所见所闻之事。” 闻言,几人默不作声,只是互相看了几眼。 这几日,他们可是秘密让下面的人都聪明点,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应该都清楚。 更何况,其实根本不用他们提醒,也没有傻子真敢“认罪”或者是“让陛下从重处罚”吧? 李文泰见众人情绪稍缓,这才又道:“本官与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放宽心,待会儿上朝之时,切勿心神大乱,说出什么让圣上不高兴的。” “这星象之变,本官猜测,圣上应该也是意识到,空印一案的无奈。” “此非我等之罪,国朝律令上也没写因为空印就能治罪的律法,更不该因此株连过广。” “这是其一。” “其二,中书省的两位丞相,也已经明言:此事最好能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不能真让此案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也不能因此损了圣上的威严,所以,今日早朝,尤为重要。” “尔等到时,也该知道做什么吧?” 听到尚书大人,话里话外的告诫。 再加上,其中还有“丞相”的态度。 几人顿时,只感觉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甚至脸上都涌现出了一丝丝放松。 毕竟,这时候谁知道,丞相胡惟庸,如今深得圣上信赖。 其出身淮西,本身就是前丞相李善长提拔,之前本就与陛下起事之时的淮西功将交情深厚。 如今坐镇中书省多年,不少文官更是其一手提拔而来。 这位丞相,可谓真是做到了:文武百官,全然信服! 有他的态度。 此案的论调,已然八成! 想到此处。 顿时! 身为大明开国以来……短短几年就能身处京城,处理国祚大事,稳重睿智、才干机敏、临大事之前而风轻云淡的朝官们,全又回来了。 “哈哈,李兄,你这袖袍有些褶皱。” “这几日黑云压城,好几日不能回去,我这衣服能不皱吗?” “哈哈哈,所幸是只打雷,不下雨,放晴之后,回去再换!” “肃静!”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嘹亮的喝声响起。 全体百官,立刻打起精神。 随着承天门两侧的左右腋门,徐徐开启。 趁着最后的机会,轻松整理袖袍,同时赶紧按照班列站好。 目光在前方众人之首,那位身姿挺拔,已然是百官之首的丞相跟前停留片刻…… 光是看一眼,心中的信服和稳重就能增加三分。 有丞相背书,此事大定! …… 奉天殿。 刚刚开春不久,天色尚黑。 但当百官行走在这前往奉天大殿的台阶上,抬头看去时。 这才发现。 洪武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象征着大明至高无上的权利宝座上。 玄黑色的翼纱冠,在烛火的照应下,时而闪烁弧光, 龙袍之上,金龙图案龙眼怒瞪,尖利的龙爪,似乎要破衣而出,将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都笼罩在那奔腾而起的阴影之下。 这位皇帝今年刚满五十,正是知天命之年。 面孔方正,虽是端坐,亦可见其高大身姿。 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却是要比龙袍上的怒眼,更加慑人。 其留着短须,如今一丝不苟的坐着,看着全天下的英才,尽入他这奉天大殿。 不论家世尊卑、不论地域南北、不论武力强弱,上到一品的丞相,下到六品的主事。 此时此刻。 大明在京,一言一行,能影响到这天下六千万百姓身家性命的官员们…… 却均是在步入殿内的一刻。 不敢抬眼,不敢旁顾,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 只能看着前人的脚跟,低头而行。 随后站定。 整理袖袍后,又缓缓跪拜下去…… 五体投地。 旋即…… 一道道响彻云霄,笼罩在这大明京城上空的声音,徐徐传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 气势恢宏! 但声音落定,便是静止,落针可闻。 今日。 洪武皇帝的沉默,似乎比之以往更久。 百官跪着,也不知时间流逝。 良久。 一道不明情绪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平身!” 第7章 咱把你们给严办了! 早朝议事,皆为国家大事。 只不过,最为让百官内心浮动的空印一案,却并没有在最开始就被提及。 从国朝选仕,到底继不继续遵从前朝的科举制? 又来到了到了大明通宝,铜钱铸造上的材料短缺上…… 不一会儿。 又是北伐的军国大事! 粮草运输的困难,以及河道的疏通。 又到了讨伐藩王在封地的胡作非为…… 林林总总…… 终于。 “陛下,臣御史台、侍御史涂节有奏!” 百官位列,最为靠后的队伍内。随着一道三十多岁的中年身影,跨出半步。 刹那间,原本讨论国事的喧嚣,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龙椅之上。 朱元璋半眯着眼,眼神似乎从每一位百官的脸上扫过,最后才停留在那人的面孔上。 “上前来,讲!” 此时的大明,御史台还是御史台,并没有被改置为都察院。 而侍御史这个官职,也仅仅是能刚刚能入早朝的从六品。 官职虽小,权力却大,监察百官! 涂节快步上前。 在百官的视线之内,涂节全然视若无睹,只不过在临站定之时,还是冲着左前方的某个身影偏移了一丝视线。 旋即这才跪下,连忙道: “臣,侍御史涂节,有关空印一案启奏陛下。” “前几日,钦天监言说星象之变,陛下深感此案隐情,遂让各地掌印主官,以及户部有关税收一应官员,不论大小尊卑,皆要将在职期间所见所闻,奏于圣上。” “如今,各地掌印主官,均已押解进京。” “一应奏疏,也尽送于宫中。” “现在京城中监牢已满,尚来不及关押太多罪臣。” “陛下,为保京城秩序,此案应责三司,从速审理。” 涂节说完后,便跪地不言。 御史风闻奏事,监察百官,什么事情都能插上一嘴。 偏偏这个职位又是清贵要职,升任最快。 特别是在开国初期,只要跟对了人,三五年就能出人头地。 因此。 很多时候,御史台这些清贵要职,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奏事,就是揭开某些大幕的手。 从早朝开始到现在,谁都知道,重头戏放在最后。 但大多时,百官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去触怒陛下的霉头。 而御史这個职位,就要自然的担当责任了。 果然,在其开口后。 百官似乎颇有默契,隐晦的目光全是朝着陛下看去…… “嗯,倒是你提醒了咱。” 朱元璋的语气似乎回归平常,当了十年的皇帝,他还是喜欢自称“咱”。 “你是侍御史,既然你开了这个头,那你来说说你的建议?” 涂节一愣,他本来就是提前听命令,准备好的。 起了这个由头后,后面的也就说不上话。 毕竟。 此案圣上是有论调的。 但既然圣上询问,涂节稍微一思索,便立刻说道: “各地主官盖空印欺瞒圣上,这是欺君之罪,期间不知道又有多少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之举,理当问斩!只是……” 涂节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暗道不好。 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说出前半截话时,陛下的目光是非常赞许的。 但他说出最后的两个字后,他偷偷观察陛下时,分明发现后者的眼神有一细微的改变。 “只是什么?” 他心神悚然,赶紧改换了心里的话。 “只是,臣毕竟只是一介侍御史,此案太大,臣不敢让自己的想法,干扰了陛下的判断,万一误了大事,臣万死难赎!” 说完后,他干脆跪地不起,直接低下头,却是选择闭口不言了。 御史清贵,前途光明,他可不想身涉其中。 “能当御史的都有个好脑子!” 看见其话语转变的如此之快,在场的百官,内心不禁腹诽。 不过。 早前陛下的雷霆之怒,就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不是自己的事,没人真敢去陷入这烂泥之中。 但户部一应官员,却没道理一直沉默。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辩解机会。 开朝前,尚书大人的话响彻在耳边。 再加上陛下从朝会开始到现在,语气很轻缓,浑然不似之前那么大怒。 说不定这时候,正是要一个台阶,将之前定下的高调子降下来。 想到这里。 户部主事吴文用咬了咬牙。 立刻迈前道:“圣上,空印一事,其实并非算作一个案件,现在已经查明。” “我大明得益于圣上开疆拓土,疆域远超前宋,甚至收复自唐末之后,近五百年流失之故地!。” 他先是吹捧了一下这位陛下。 随即才再次道:“但正因疆域过大,路途艰辛,各地运送的官吏,有些偏远的一来一回足足要半载有余。” “若是和户部的账目核验有差错,就要跑回去重新盖印,这期间,户部关于一地的税粮明细便无法核验,等到其再来,说不定第二年的税收就已经开始……” “不说所耗费的时间以及公事,就是耽误的财力物力,那也极为不值。” “空印此法,实乃无奈之举啊!” 有一个人开头。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道:“是啊陛下,这并非是下面官员有意欺瞒,全是为了朝廷效率。” 另一人紧跟着道:”圣上,前朝如此,往前数前宋也是如此,哪怕是到大唐、大汉时期,也还是如此……” “……” 你一言我一语。 这一刻,几乎是能和此案扯上关系的,全都秉直而言。 而最后,连户部尚书也开口。 “陛下,受制于地理限制,包括前朝在内的这数千年来,不是没有人杰想过,能让核验税收的过程、高效廉洁且公正透明。” “但,世间安有两全其美之法?” 说到最后,这位年老的尚书,甚至连语气都有些苦涩了。 “请圣上明鉴啊,并非臣下有意欺瞒,实属无奈之下,不得不为……” 一时间。 整个奉天殿,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位老尚书的无奈和苦闷。 只是尽管如此。 其余大多数百官,还是冷眼旁观,并不参与。 气氛沉寂。 而户部一应官员,就这么跪在殿前,似乎在等着陛下的回心转意。 良久。 朱元璋前倾身子,语气轻缓,情绪不明。 似乎还夹杂了些许哀叹。 “这么说,是咱的确错怪了?” 此话一出。 户部官员们顿时脸色一喜,察觉有戏。 果然如他们所想。 之前的情报也没出差错,钦天监的官员们,用星象之变提醒了圣上。 圣上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无奈,所以才想要个台阶下。 想到这里。 百官前列,中书省的某个官员也跨前一步。 连忙说道:“陛下,此次星象之变,或可说明早有隐情。” “但这绝非陛下错怪,而是下面官员通情不报。” “这一切,皆是下面的错!” 将此案定性之后。 其连忙又道: “但下面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死,更不至于波及如此之广。” “大明立国仅十年,在陛下的治理下,正是吏治清明之时。” “却不该有千人万人,受如此重罪!” “依臣来看,将此次空印的主要官员,择其罪重,流放即可。” “其余之人,应立刻回返。” “想必这个苦头之后,再也不敢有人欺瞒陛下。” 随着这番话落下。 顿时。 一应官员纷纷附和。 “正是此理,此次也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圣上仁厚,此番宽容,各地官员也该感恩戴德!” “……” 眼看着下方百官,已经开始感激涕零,甚至纷纷松口气之时。 朱元璋却突然笑道:“挺好,挺好,哈哈哈……” 此话一出。 刹那间,所有人只感觉心头的重石落地。 果然如此。 圣上早就改变了心意。 笑意都如此爽朗。 一时间,众人通体轻松,脸上也随之浮现了笑容。 画面其乐融融。 然而,冷不丁的。 朱元璋收敛笑意,忽然发出一声疑问。 “可不对啊……” 百官齐齐抬头,脸上的笑容依旧存在,他们以为圣上有什么疑惑,好继续回答。 朱元璋盯着他们,声音轻飘飘。 “这么快……你们就替咱把主做了?” 刹那间。 百官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整座奉天殿,仿佛被冷水浇过。 明明是开春之季,却犹如寒冬腊月! 下一刻。 平缓的语气骤然消失,已然是雷霆之怒。 “尔等狡诈之辈,时至如今,还要信口雌黄,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砰”的一声! 朱元璋怒拍桌子,猛然站起。 这一拍,几乎让在场不少人肝胆俱裂、脑袋发空。 “事到临头,还心存侥幸,妄想诓骗咱?” “跟咱求情,今日敢拿空印瞒我,贪污受贿,私吞税粮!明日是否就敢再起空印,夺权兵变?” “要不要咱把盖了大印的空白圣旨,交予尔等?” 此话一出,群臣惊慌失措,全然跪拜,连呼不敢。 但朱元璋却冷哼一声,再道: “你们不敢?不敢哪来的空印?” 一边说着,他猛地转身,看向旁边。 “去!让太子给咱把那些奏疏都带上来!” “趁着现在,咱就把他们给严办了!” 第8章 我的奏疏,怎么在家? 都说伴君如伴虎。 此时的百官,又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其中的含义。 前一刻,陛下还和颜悦色。 而下一瞬,已然是雷霆大怒。 而从圣上,喜怒无常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从头到尾,这位君王似乎就根本没有想过,将空印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 他们现在才发现,怪不得从刚进入奉天殿,一直都觉得少了什么。 现在看去。 分明是少了太子。 以前的朝会,太子殿下可都是站在帝王身侧,一国储君、亲政监国! 而现在。 听圣上的意思,太子竟然在梳理那些奏疏? 此刻,百官心中惊惶,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顾不得想太多,仅有的思绪,全都围绕在了大殿所在的最前方。 不是说星象之变,陛下有意改变主意吗? 中书省的两位丞相,难道也揣摩错了? 而就当众人一片惶惶之际。 “父皇!” 随着一声浑厚儒雅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奉天殿的侧门处,一道身穿玄色衮龙袍的青年身影,正带着一群内侍,快步走来。 正是大明太子朱标。 其身姿挺拔,目光温和,与朱元璋的喜怒无常、霸道雄浑的气势相比起来,就像是一位长年诵读诗书的学子。 而在他身后的一群内侍,均是一人抱着肩膀宽的木箱。 木箱之中,奏疏叠放。 一眼看上去,竟然只有七八个箱子。 “都办完了吗?” 朱元璋看到朱标进来,语气也没有半点的轻缓,怒火依旧。 朱标眼神扫视过群臣,目光中出现一抹无奈。 但还是立刻回答道:“启禀父皇,时间紧迫,前面几箱核查的差不多,但后面的三箱,是今日才送过来的,儿臣只能分门别类,先将京城内的奏疏,和各地主官的奏疏分开。” “好!”朱元璋点了点头,旋即也不拖延。 径直看向群臣。 “既然这么多人,还在为空印案所涉人员求情,那咱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尔等!” “咱绝饶不了他们。” “都喊冤枉,都要求情,都说无辜……” “那今日在这朝堂上,让尔等也听听看看,他们怎么无辜?怎么冤枉?” “一个个狡诈奸猾,拿着官印贪赃枉法,借着机会搜刮民脂民膏,真以为咱不知道。” “他们敢在税粮征收上,盖空白官印,难道平日里就老实了?” “刚才谁在求情,现在所幸站出来,亲自给咱念!” 一边说着。 其目光扫视群臣。 然而,百官刚才就因为这位圣上,喜怒无常的态度而战战兢兢。 现在所幸低头,根本不回答。 朱元璋目光看去,冷声一笑。 手指一指,竟是径直指向了,刚才第一个在朝堂上提出“空印”的侍御史涂节。 “你,来给他们念!” 涂节正跪着不知所措,往年他这个从六品,哪里能来到这靠前的位置。 正心慌之际,突然被指,当即心中一凉。 “圣上……” “念!”朱元璋冷声喝道。 涂节再也不敢耽搁,连忙爬起,顺着朱元璋所指的方向,就从最前方的箱子里,拿出一道厚厚的奏疏。 慌慌张张的打开。 涂节的声音,就在朱元璋慑人的目光,颤抖着的响起。 “罪……罪臣太原府知府……靳向之,以此疏向圣上鸣冤……太原府距离应天府千里之遥,罪臣一念之差,为节省路途损耗,沿用前人之法提前盖好官印……罪臣滥用公权、辜负陛下圣恩……” “停!” 涂节还在准备念,朱元璋已经皱眉,伸手直接将其打断。 在涂节以及一众百官,心神惊惶之际。 忽然大喝一声! “毛骧!” 话音刚落,一道阴冷的声音,就从另一边的侧门处冷悠悠的响起。 “臣在。” 看见后者,哪怕是在这期间,一直站在百官最前方,稳重沉默的中书省两位丞相,都不由得眼睛一眯。 亲军都尉府,从陛下还未登基,身为吴王之时,就伴随左右。 侦查敌情,探探情报,刺杀、监察…… 堪称圣上的第三只眼。 大明立国后,其机构更是扩大,虽然名义上只是守护陛下行仗,但在朝百官谁不知道,自己明面上的一言一行,包括和谁的往来,都在他们这些眼睛的监督下。 “你们来说!” 朱元璋冷哼一声,挥袖摆手。 毛骧脚步无声,不注意间就已经来到群臣一侧,声音阴冷。“靳向之,洪武六年任太原府知府,任职期间,属下等人暂时查到,有三大冤假错案,七大悬案。” “洪武七年,曾命钱姓富户,让其负担税粮运送往来。半月之后,传其无故跌落山崖而死。三月之后,钱姓富户土地、布庄,均归当地另一王姓富户所有。” “同年,其又命林氏丝绸庄等一干青壮,参加徭役,修筑堤坝,当夜堤坝冲垮,洪流肆虐,林氏所去之人无一人回返。半年之后,丝绸庄又归王姓富户所有……” “行了别念了。”朱元璋怒然挥手。 看向毛骧,“那还等什么?等他再喊冤吗?拿着他的奏章,把他从牢里抓出来,就跪在午门之前!” “正巧,今天天色尚早。” “既然百官求情告冤,那就让诸位多听几個……” “待会儿,一并砍了!” 言罢。 他又看向,从刚才就已经双手颤抖不停的涂节。 “还愣着干什么?取下一个,继续念!” 涂节脸色发白,现在他是肉眼可见的惊慌了。 “臣贵阳府安胡县知县曹桂,罪臣也,特此奏疏,为陈冤情,求陛下明鉴……。 他话还没说完。 朱元璋直接看向毛骧。 后者立时站出,“贵阳府安胡县知县曹桂,由于地域偏远,当地民风淳朴,让其以童生功名,继其堂叔知县职位。” “然在位期间,以官位谋私利,鱼肉百姓,为祸乡里。安胡县百姓不知大明朝廷知县县衙,只知曹家一门家法……” 朱元璋继续抬手,“抓出来,让其在午门候着!” “还有当地知府也一并带来,在其辖下,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身为大明知府,知情不报,理该问斩……” “继续……” 这一刻。 涂节越念,越是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颤栗。 刚开始,自己还能念出很多的人名,包括其职位,事迹。 然而,随着念得越来越多,毛骧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到最后,他甚至只是喊了一个名字,说了一个“陈述冤情”。 毛骧就将其罪责,冷冰冰的说了出来。 亲军都尉府办案,不需要向朝廷三司负责,只需要向陛下负责。 而随之带来的。 是这皇城的午门之外,最为显眼之中。 一道又一道身影,有的还身穿显赫的官服,就这么跪在了午门之外…… 奉天殿内,声音还在响起。 但百官却越发感受到了,刻骨一般的寒冷。 …… “陛下,这里的已经念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侍御史涂节,这才慌张的看向上方。 朱元璋眼神冷漠,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毛骧。 后者低头,“陛下,接下来是京官、还有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所涉及的官员奏折……” …… 而同一时间。 随着天色大亮。 杏花巷内。 苏闲一家,只能在自己家里待着。 虽然心中不安,只觉得下一刻,空议案所涉及的屠刀就要降临在这个小家之中。 但或许是家里温馨熟悉,这种不安到底没有监牢来的更猛烈。 苏贵渊再次叮嘱了,好几句母子安心之类的话。 随后。 他就起身,压抑住内心等待着的焦急情绪。 今天百官上朝,肯定会关于空印案有一番谈论。 他这个九品芝麻官,又被关在家里,半点消息都得不到。 也只能期待,上司李协所说的是事实。 “星象之变,定然是陛下回心转意,想通了空印案的始末。” “不急,不急……” 此刻,他来到书房。 心中又一次安慰自己,这件事说不定马上就会下结论,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无事的。 眼神扫在面前,自己还是小吏时,跟着上司对大明京城周边的山川地理的绘制图。 周边还有一些,各大贤人注集的四书五经的相关书册。 望着这些,他心中不安稍缓。 鬼使神差的,他随手取出了曾绘制的山川图想看一看。 哗啦啦…… 突然 有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信掉了下去。 苏贵渊一愣。 而身后。 苏闲坐在娘亲的旁边,小小的眼睛看向前方,眼睛眨呀眨…… 却见自己的父亲,先是身体僵了一下。 旋即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 伸出的双手有些颤抖。 他弯下腰。 从看着的背影看上去,颤抖的幅度已经越来越明显。 他伸出的双手,已经将跌落的“信纸”捡了起来。 只是看了一眼。 刹那间。 “砰”的一声。 苏贵渊坐倒在地,眼神呆滞! 他只感觉,眼前似乎闪烁金星,心脏更是差点要跳出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都压在胸腔,怎么都出不来。 终于。 他双手颤抖,直接喊了出来。 “我的奏疏!” “我的奏疏……怎么在这儿?” 第9章 点拨! “贵渊?” 吴秀正和苏闲坐在小院。 听到声响就连忙看去,书房门开着,她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苏贵渊瘫坐了下去。 吴秀连忙跑进书房。 去见自家夫君,瘫坐在地上,目光无神,手里只是抓着那些掉在地面的书信,手指抖了又抖。 苏闲注意到。 娘亲的注意力全在父亲身上,嘴上还呼喊着“你没事吧?没事吧?”之类的话。 但见下一刻。 苏贵渊的意识仿佛被呼唤回来了。 只是他再度看去。 双手却是抖得越发的剧烈。 “这……这是什么?” “这些……这些为什么都在这里?” “我连夜给圣上写的奏疏,怎么在这儿!” “什么?奏疏?”娘亲猛地回过神来,赶紧低头看去,待看见清楚之后。 她整个人也懵了。 “你写的怎么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啊!” “那闲儿给他们的是……” 只此一句话。 两人仿佛都反应过来, 苏贵渊一伸手,将地面上的书信全部捡了起来。 他连忙看向门外。 却见自家的儿子,就站在门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似乎很是无辜。 “完了!” 苏贵渊不是傻子,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知道。 儿子这幅模样,那肯定是做了捣蛋事,街坊邻居找上门的时候,就是这样。 就用那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盯着你。 可寻常街坊邻居的小打小闹算什么? 现在这可是生死攸关! 苏贵渊急切的拍了拍脑袋,快步走上,看着苏闲,“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了一堆不要的书信塞进去了!” 苏闲摆了摆手,“这倒没有。” 苏贵渊松了一大口气。 然而谁知下一刻,他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我自己写的交上去了。” “什么!你写的?” 咚! 苏贵渊直接坐在地上,眼神呆滞,表情惊惶。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家里的动静不能闹得太大,要不然被他们听到,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可现在怎么挽回? “你当是写课业呢?” 苏贵渊想仰天大呼,但张了张嘴,只能无奈的闭上。 “罢了!罢了!这下真完蛋了!” 苏贵渊非常清楚,自己写的和儿子写的,可全然不是一回事。 自家儿子的笔迹非常好认,怎么乱怎么来。 陛下审批奏疏的时候要是看到…… 想想那个画面,他就感觉遍体生寒。 不过。 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随便想一个理由了。 就算是被冤枉了,顶天了也就是个贪污罪。 贪污罪他不怕的,又不是诛九族。 之前他怕万一定罪抄家之后,妻儿要遭受牢狱之灾、流放之苦。这才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让娘俩赶紧离开京城,说不定就能免了灾祸。 毕竟,牢狱阴暗脏乱,自家儿子从小就爱干净,哪怕是两三岁的时候,也白净跟個瓷娃娃一样。 真要是去了牢狱,他怎么受得了? 还有一路流放,现在虽然开春了,但妻儿感染风寒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一阵苦涩。 若不是自己干这个劳什子的“检校”,岂会跌入这个空印血案? 儿子顽皮就顽皮了吧。 自家儿子虽然聪慧,但胆子是真的大! 可是话说回来…… 绝不能让圣上知道,这是儿子写的,要不然,当今皇帝那残暴嗜杀的恶名,想想都发寒。 那怎么办? 自己因为害怕,所以笔迹变了? 不行不行! 那就是喝醉了酒,随便写的? 要么就是,反正死路一条,无所谓了! 想着想着。 苏贵渊却在心里开始盘算,更加契合的理由。 而苏闲看着老爹一句话不说的样子,还以为他依旧陷在惊恐之中。 “爹,你别想了,真要是按照你写的,那才要完蛋。” “当今陛下,是肯定不会放过空印案涉及的任何人的,君无戏言!” 苏闲小声嘟囔。 实际上他也有些愧疚,自家老爹一夜未睡,辛辛苦苦的劳动成功被自己给偷梁换柱了。 但没办法。 他知道大明空印案的走向。 也知道“童言无忌”的妙用。 实际上,在这个“童言无忌”的加持之下,他在前一个世界积攒了近二十年的情绪也罢、成长经历也好,统统化为乌有。 有且只有的,便是那二十年的知识记忆。 并且因为此,他也完全融入了当前年龄的行为模式。 可以说,他本身就是六岁的孩童。 只有越发契合,“童言无忌”的效果也就越大。 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 此事万一能安稳渡过,自家父亲无论如何,都要赶紧想办法升职,坐稳位置。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拥有更多的词条。 别人做官,越往高处走,风险越大。 可只有自己,是风险和机遇并存! 只要摸到一个“和平安有关”之类的词条,那我就是洪武年间最靓的仔! 而正在苏闲如此想的时候。 “孩子,你胡闹啊,你虽然聪明,知道这君无戏言、不可改变。但你也要清楚,这天下没什么不能变的事情。” 苏贵渊小声解释道:“咱们这个皇帝,纵然是尸山血海趟出来的,开国君主威信无双,但大势面前也要让步。” “此次案件,涉及大明近万的臣子啊!陛下怎么会选择一网打尽?” “更何况,百官也会阻止……陛下是绝不会大开杀戒的。” 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声音。 苏闲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他想着自己给那封奏疏里,最后的一段话。 他的那封奏疏,通篇虽然在阐述冤情,但最核心的地方却在最后一段。 只有体现对应的价值,或许才会从空印案完全抽离。 正如之前所说…… 历史上,空印案结束后,洪武帝却并没有找到任何,改善空印案的办法。 到最后,只能强行规定,各级官员就按照规程来。 然而带来的困难,却远非其所想的,只是官员多跑几趟而已。 而是很多很多百姓,为此交出的“损耗”。 想到这儿,苏闲正色看向父亲。 “反正已经这样了,与其喊冤,倒不如想对策。” “对策?什么对策?”苏贵渊不解。 苏闲问道:“圣上为什么要掀起这空印案?” 苏贵渊道:“欺瞒圣上,当今这位圣上眼里哪里容得下沙子,一气之下,便发了雷霆之怒。” 说到这儿,他又阐述自己的观点,“不过,陛下会想通的。” 得了! 苏闲拍了拍脑袋。 只能换了个问题,“昨日李大人来说,各地主官盖空印都有苦衷,这官场上下甚至都默认这个规则,爹伱倒不如想想,能解除这苦衷的办法。” “能让圣上放心,也能让百官不跑来跑去的两全其美之法!” “想出来了,说不定就没事了。” “毕竟,此后陛下不能真看着,各地官员因为账目的偏差,跑过来又跑回去吧?路上耗费的钱粮,难道不是民脂民膏?” 苏贵渊直接摇头,“你这小子,想得倒美,世间安得两全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苏闲小声道:“反正我在奏疏里也写了,爹你有办法。” “什么?”苏贵渊惊起,“我有什么办法?” “我这不是在点拨吗?” “解开一个问题,想通了,说不定答案就有了。” 一边说着,不等父亲说话。 苏闲便直言道:“假如娘给你了一两银子,让你去买菜,如何让娘亲放心,你没有从里面多拿呢?” 苏贵渊下意识道:“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娘当然会放心。” 苏闲无语道:“难不成,洪武皇帝和各地官员的感情,也都是你和娘亲几十年如一日的?” 苏贵渊讶然,他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正要说话,突然! “砰”的一声。 本来就虚掩着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只听一道冷冽的声音,猛地响起。 “户部府衙,照磨所九品检校,苏贵渊!” 苏贵渊猛地抬头。 下一刻,来者并未多言,更无解释,只有二字。 “带走!” 第10章 皇帝老爷杀得好! 小院之内,门突然被踢开。 “千户大人!” 一直看管小院的两名侍卫,连忙低头。 下一刻。 一个面目冷峻,身披铁甲的中年,如鹰一般的眼睛扫视全场,在看到苏贵渊之后,不由分说,当即就挥手。 “带走!” 顿时。 从门外又接连进来四人,其中两人押着父亲,就往门外走去。 而剩下两人,则看着吴秀和苏闲。 “贵渊!” 吴秀先是吓了一大跳,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贵渊已经被押着,带出家门。 一切来的太快,根本反应不及。 等到娘亲喊出来,并且跟着跑出去的时候。 苏闲也下意识的跟着娘亲,一路来到门口。 再往前走,已经有侍卫看着,根本出不去。 而看到外面巷道的景象,哪怕是苏闲都不由得愕然。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大堆人,身披黑色软甲的侍卫们,站成两旁。 而在其中间,则是一个个身穿锦衣,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就连昨天夜里,来家里交代父亲写奏疏的上司李协,也在其中。 甚至,还有身穿朱紫官袍的人! “大人,大人,不是说写了奏疏就没事了吗?不是说写了就没事吗?” 娘亲看到这幕场景,整个人已经彻底吓得惶然,她追着询问,但却根本没人回答他。 似乎是这幕场景太吓人,也似乎是娘亲的声音有些大。 四周,街坊邻居纷纷从门缝中、院墙里,还有胆大的直接打开门,朝着这里看了过来。 平日里虽然在京城,但小门小户,哪里见过这幕场景。 待看到那些朱紫官员,更是一个個吓得失神。 因为这可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平日里见都见不到。 放在朝中,那是尚书、宰相! 放在京外,那是辖制一省的布政使! “哼!亲军都尉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为首的铁甲千户,看向四周,察觉到这里有不少百姓都在观望。 他冷声解释道:“陛下于早朝亲审空印案!” “现如今已查实之贪官污吏,押往午门,公示处斩!” 此话一出。 四周顿时掀起哗然之声。 空印案从去年开始就掀起风波,现在终于到了最激烈之时。 而吴秀听到这句话,已经脸色惨白。 “那……那他们呢?”她声音颤抖,焦急询问。 千户冷冷的瞥过来一眼。 “当然是押过去,一起处斩!” 啊? 吴秀身形摇晃,差点摔倒。 苏闲身子小,没有扶住。 幸亏旁边就是门框,娘亲将手搭在门框上,这才戚戚然的看去。 “夫人,没事的……你快回……” 已经被押往队伍中的苏贵渊,连忙回头,声音带着安慰。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 “住嘴!还等着干什么?立刻带走!” “尔等今日不论官职大小,能同在午门斩首,也算荣耀!” 千户讥讽一声,在场侍卫再也不敢停留,连忙驱赶这些人,继续往宫城的方向而去…… 眼看着父亲的身影跟随着队伍渐行渐远,苏闲看了看东南的方向。 自家住的这杏花巷就在上元县。 隐约能看到,那藏在天际之间,大明宫城的一角。 “洪武皇帝果然要大开杀戒!” 苏闲抿了抿嘴,虽然从昨夜开始,他一直寄托于这穿越者的福利。 但到底有没有用,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伴随自己一起长大的“福利”,难道就只能在小事上讨个嘴快? 在生死大事上,就一点用没有? …… 与此同时。 苏贵渊走在最后,期间,这些士卒们又从各个不同的地方,押来了好几人。 眼看他们这个“队伍”越来越庞大。 苏贵渊却也万分忐忑起来。 家里的事更让他挂念。 也不知道圣上会不会就此放过妻儿? 真要被关押流放,又要被流放到哪里? 或者…… 那位陛下一怒之下,连家人也不放过。 一想到这些,苏贵渊恨不得长个翅膀,从这些人的看管下赶紧飞走。 但是亲军都尉府的人马在两旁看着,别说他只是个秀才,就是个征战沙场的悍将,在这群人手里也翻不起丝毫浪花。 终于。 临近宫城。 一眼看去,苏贵渊只觉得心神恐怖。 午门之外,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这些人相比他们,已经穿上囚服,更有甚者浑身鲜血淋漓,俨然一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在这些人旁边,站着数十个跟屠夫一样,手里拿着红布裹着的大刀,刀光锃亮,反射出来的光线,似乎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他再也忍不住了,连忙看向身前。 “李大人,你不是说好上面有大人物为咱们求情吗?” 照磨所照磨李协,是父亲的顶头上司。 昨夜他还特意传播“小道消息”,现在却被一起押在这儿。 “求情?”李协转过头,“是啊?会有大人物为咱们求情的,放心,放心!定会有大人物为咱们求情的!” 见到这一幕。 苏贵渊一愣,李协,已经被吓傻了? 他还在哭诉。 “这么多人,陛下怎么敢杀?怎么真的敢杀啊?” …… “咱有什么不敢杀!” “都在求情!都在说冤枉!” 与此同时,奉天殿之内。 侍御史涂节,已经口干舌燥,念了一篇又一篇。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 圣上根本不听任何的后续之话了,只要打开新的奏疏,里面有自己冤枉、要求情告饶之类的话。 其不由分说,直接挥动袖袍,只说两个字,“斩了!” 眼下。 这整个奉天殿已经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只有他尚且沙哑的声音,依旧响彻而起。 “父皇……” 终于,太子朱标看不下去了,父皇这样下去,此次但凡上书的岂不是都要被斩? 他正要劝说两句。 然而,朱元璋仿佛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登时怒目而视! “标儿?难道你也要给他们求情?咱今天就告诉你,谁来都没用!” “今日敢给空印求情,明天就能官官相护,到头来反倒害了你,害了咱这大明!” 说完之后,其登时看向涂节。 声音越发的冷漠。 “还等着干什么?继续念!” “念完了,也好让咱把他们一并给砍了!” “统统砍了!” 涂节一愣,旋即不敢耽搁,表情惊惶、动作颤抖的继续取出一封奏疏。 他已经麻木了。 这些奏疏上的内容全都大体相同,说着自己怎么怎么不知情,说怎么不容易。 但在当前圣上的雷霆之怒下,全是催命符。 一边想着。 他也不由得将手中的这封缓缓打开。 然而。 在看见它的第一刻,涂节本能的有些惊讶。 从打开的字迹印痕来看,这字怎么这么大? 而且歪歪扭扭? 难道是不通笔墨的武夫? 他下意识的想着,可很快回过神。 这应该是户部的一些奏疏,武夫怎么可能去户部。 正好奇间。 等他颤颤巍巍的打开第一章。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 登时。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彻底呆愣当场。 “这……” 他的目中满是惊骇,一双手更是颤抖的剧烈。 而等了半天的朱元璋,迟迟不见这涂节念下去。 也不由得万分恼怒。 “还在等着干什么?念!” 涂节眼神震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置信的事情,他缓缓提起头,声音干涩而颤抖,“陛下,这……这封……” “这封不能念啊!” “嗯?”朱元璋见其敢拒绝,怒然起身。 “咱让你念!” 涂节嘴巴颤抖,看了看手中的奏疏,又看了看陛下再度掀起的雷霆之怒。 他只感觉额头渗出斗大斗大的汗珠。 谁? 谁如此大胆? 而此时,百官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困境,纷纷看来。 “砰”的一声,就在这时。 朱元璋似乎等不及了,随手抓过桌上某位大员的奏疏,直接就砸了下去。 “咱说的话你聋了吗?念!再拖延下去,你以后就真聋吧!” 涂节被打的牙齿一颤。 被三番五次的催促,他再也不管。 登时。 他紧闭眼睛,反正上面的三句话,一看就刻在了心里。 刹那间。 整座奉天殿,响起涂节之音。 “皇……皇帝帝老爷杀得好!” “皇帝……皇帝老爷杀的妙!” “皇帝老爷……皇帝老爷杀的呱呱叫!” 第11章 愤怒的朱元璋! 唰! 刹那间。 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着涂节看了过去。 一众大臣只感觉自己听错了,双目先是茫然,再是骇然。 更有甚者,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头,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气氛沉寂而诡异。 再起轩然大波。 “大胆!” “于圣上面前口出狂言,涂节,你找死不成?” “来人,还在愣着干什么?立刻把这狂妄之辈拉出去砍了!” 整个朝堂仿佛乱了套。 百官震惊之余,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这给圣上的奏折,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诞的一幕? 杀的好? 杀的妙? 杀的呱呱叫? 奉天大殿,国朝朝会、文武百官,圣上亲临、处理国事,何等威严之地? 何人如此放浪? “圣上,此人目无君上,抓住此人,立刻千刀万剐!” 有人高声怒道。 “想必此人,已经是自知自己必死无疑,这才做出如此疯狂之事?这是欺君!诛其九族!” “大明开国,尚未闻如此疯狂之举,涂节,此人是谁?” “对,此人是谁?立刻捉拿,我倒要看看,是当堂哪个部下,教出如此狂妄、不尊君上之徒!” 百官一声高过一声,愤怒和震撼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即使如此。 依旧不能表达他们心神之中,刚才那犹如天打雷劈一般的荒诞。 此事传出去…… 怕是千古未有之奇闻了! 荒唐! 更重要的是,细细品味之下,从刚开始到现在,上到一品的丞相,下到地方胥吏。 哪一个不是求情的? 哪一个不是在说空印案的无奈? 结果此人就来一句如此荒诞之语,视国朝法度威严于儿戏! 该诛! 而此时,涂节也是咽了口唾沫,顿生一股后悔之意。 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念出来? 可是,陛下如此强逼之下,刚才其实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敢再念了,但终究是慑于圣上之威,这才不管不顾的念出来。 当朝之上,若是圣上迁怒,他也受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 看着这封奏疏,涂节不自禁的多了一抹恼火。 苦读诗书到今天的朝会之上,虽然只是一介从六品的末流,但谁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有多少不能为人知的心酸往事? 堵人仕途,那犹如杀人父母! 今日他的表现,本是得到了大人物的“暗许”,圣上让他念奏疏,先不说风险,只要他规规矩矩的念完。 自己这个侍御史的名头,就能落到圣上的心里。 不说简在帝心,就说以后升职加官,圣上肯定是有印象的。 但现在…… 未来的所有可能,似乎都被这封奏疏,给拉下了悬崖。 无妄之灾! 百官还在愤怒。 而涂节已经慢慢的抬起头,目光不敢望向圣上,但现在却不得不望。 “圣上?要不……先收了这封奏疏……” 不用想,此封奏疏的主人,肯定是自知必死,已经彻底开摆。 历史上不是有那种最后被处死,临走前还要痛骂一番求痛快的混账! 可你是痛快了,可害惨了我们。 今日的圣上不是汉文帝,也不是被包拯吐口唾沫到脸上,还能抹脸而笑的宋仁宗。 他是开国大明的洪武帝!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圣上不要再听。 自己也不用再念这临死之途,还要给同僚挖個坑的混账! 继续下去,又不知道有什么辱骂圣上的狂言,倒是一旦迁怒,自己就是必死了! 果然…… 当他真的抬起头,看向朱元璋的时候,陛下的确压抑着怒火,手掌都握成了拳,因为距离的近,他甚至还看到了那要把自己瞪死的怒目! 完了完了…… 涂节心中悲呼一声。 “父皇……” 却也正在这时,太子朱标见状连忙上前,准备安慰劝说。 可是下一刻。 朱元璋却直接抬起手臂,止住朱标的动作。 旋即看向涂节。 “愣着干什么?继续念!咱倒要看看,他准备说什么?”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这么多奏疏过去了,咱听到的都是求情告饶,要么就是什么不得已为之的话。” “但现在,还真有胆大妄为的家伙,说咱杀的好了。” “继续念,咱倒要看看,他怎么说咱杀得好、杀的妙?说出来了,咱承认他是个汉子,说不出来?咱就让他全族呱呱叫!” 朱元璋气急而笑,但傻子都能听出来,这笑语中的寒意。 涂节心里发苦。 他想拒绝,但这个时候,退后才是死。 他只能看向手中,这明显是刚刚学写字的人,才写出来的捅破天的玩意。 第一张被翻开。 涂节竟是再度一愣。 “圣上,这……” 涂节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甚至有些涨红。 因为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念啊?”朱元璋压抑着怒火,全然盯着。 朱标也看来,眼神之中,颇为无奈。 甚至,此刻的朝堂百官,也朝着涂节看去,察觉到对方突然停止,气不打一处来。 “涂节,你在干什么?哑巴了不成?” “圣上让你念,你三番两次停顿干什么?” “莫非这奏疏,是你涂节的故交?现在还替他隐瞒。” 四周不时响起怒斥,显然他们见到朱元璋的表情,在顺着他说话。 “这……诸位上官勿要乱说,此奏疏我也难啊……” 然而。 如果说之前的涂节,心中满是怨恨。 但现在,却是已经有些无语了。 这第一行他怎么念? 眼看着陛下望来,他不敢耽搁,反正刚才已经捅破天了。 当即,他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陛下万安……小儿,小儿苏闲,为户部府衙下辖,照磨所检校苏贵渊之子!” “等等!” 果然,在他念完后之后。 圣上那双原本满是怒火的眼神,立刻朝他望来,似乎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极为荒诞了。 “你刚才念的是小儿?一介孩童……户部,照磨所?检校之子?” “你是说,这封奏疏,是个孩子写的?” “是一个孩子,说咱杀的好?杀的妙?杀的呱呱叫?” 朱元璋直接站起。 合着刚才是孩童口吻? 一旁,朱标也觉得目瞪口呆,只感觉现在的局面,似乎有些超出了预料。 与此同时,朱元璋的目光也看向一旁。 “户部!” “户部的人呢?认一认这个人,有没有在户部?户部府衙下辖的照磨所检校,苏什么?” 涂节适时应答:“回陛下,苏贵渊?” “对,就这个名字!” “户部,你们来说。” 此话一出。 整座大殿的目光,又全都聚焦在户部一群官员身上。 户部尚书王立傅心头一跳。 户部的照磨所,是一个八品的缺位,而检校,就更是一个九品了。 这么大点的芝麻官,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看向身后,却发现户部一应官员的目光,全都看向身后,最终停留最后面,一个六品主事官员的身上。 “回陛下……” 看到满朝文武望来,连带着陛下的目光,都投注在了这里。 平常上朝只是混在众人身后的户部主事。 当即身形颤抖的走出,连声音都在发展。 “启禀陛下,微臣底下,的确有一个照磨所的检校,叫苏贵渊。” 朱元璋缓缓点头,直接问道:“他有儿子?” “有!” “哼!倒是狗胆包天,都说年少热血,认了几个字,也敢替父写奏疏了?他上得哪里的学?又是哪个先生教的?” “能写奏疏,怕是已经十二三了,这么大,也该明事理,难道他不知道这是欺君!还有你们户部……” 吴文用听得越发惊恐。 他们这户部官员,这一次能从“空印案”逃脱出来,就是烧了高香。 现在能上朝,说明自己等人虽在还在悬崖边,但还没下去。 这要是被这个奏疏,给推下去。 那才是倒了血霉。 当即,吴文用连忙道:“启禀陛下,此子并非十四五。” 朱元璋话语被打断,旋即眼睛一眯。 “嗯?”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吴文用这个户部主事,有些脑壳痛的抬起头。 声音微微弱弱。 “此子,此子只有六岁!” “什么?” 顿时,朱元璋瞪大了眼,咆哮出声,“六岁?!!” 第12章 呆板迂腐苏贵渊! “六岁!” 朱元璋在皇位上站起,咆哮出口,“你在给咱开玩笑不成?” 这时。 其它官员也反应过来,先是面面相觑。 最后全都看向那位主事。 “六岁能写奏疏?怕是字都认不全吧?” “开什么玩笑?这莫非是借六岁孩童之名,行荒唐之事?” “欺君!定然是欺君!” 耳边想着百官窃窃私语的声音。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 猛地看向下方。 “真是六岁?” 吴文用平日里,很多时候都在外面忙差事,就算上朝,也是站在最后,过过样子。 但现在,一下成为这大明上层的聚焦中心。 压力不可谓不大。 只是片刻间,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回陛下,苏贵渊只有一个儿子,其名苏闲,今年六岁。” “臣记得清楚,洪武五年,微臣与其同在照磨所担任检校,其子周岁宴之时,微臣还去过家里。” “而且,苏贵渊是早年洪武三年的秀才出身,一手字迹极为刚硬,隐有自称一派之势,不可能……不可能如涂大人说的那般潦草。” 吴文用说的心惊胆战。 似乎是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又连忙继续道。 “我想起来了圣上,苏贵渊曾言,其子之聪颖,非比寻常。还曾想走礼部的关系,托人去问,能不能去国子学。” 国子学。 国子监的前身。 朱元璋虽然启用了科举制,洪武六年又废掉。 但是,对于办学,不仅没有半点放松,反而还极为看重。 不仅勒令,整个大明各省,各府、各州县,都必须要有官学之外,而且还需要条件困难的学子完全免费! 包括学费,食宿在内的一切费用。 聘请老师的岁俸,也是由各地的官府支出。 除“官学”之外,还有社学。 同样,不收学费,一般是当地大儒,在官府的支持下所办,受官府监督。 至于其它的私学、如私塾、义学,则是民间百姓自己办理。 而这些学府之中,有好有差。 差的受各种条件影响,比如师资、官府支持力度,等等原因不一而同。 但好的,永远都只有一个。 国子学! 京城之地,一入国子学,未来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一定就能谋个官身! 特别是现在,朱元璋废除科举,并没有重启的情况下。 国子学的适龄学子,已经是这大明官场上,板上钉钉的“后进之辈”。 而以洪武时期,官场“新陈代谢”速度极其快的前提下,官员一直紧缺。 故而,现在的升迁速度,一个不注意就坐火箭,直接来到了六部之首。 当然,前提是要简在帝心! “国子学去了吗?” 这时。 朱元璋适时问道。 “当然没去。”吴文用立刻回道:“其子虽然聪颖,但毕竟只有六岁,且……据说性格跳脱,难以管理,况且苏贵渊本人只是九品……国子学里的学生,都是在朝官员的子嗣。九品官……” 最后一句话,吴文用没说出来,但他的话,傻子都能听懂。 朱元璋当然能听出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介九品的芝麻官,其子嗣,自然没有资格入京城最好的国子学。 他冷笑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但却好奇起了另一件事。 “你刚才说,这叫苏贵渊的九品检校,是秀才出身。当年和你一起,任户部检校?” 吴文用连忙点头:“回禀陛下,是!” “五年了。”朱元璋看向在场百官,“咱开国之后,最缺的就是人才。秀才功名不高,但以当初,只重启一届科举来看,也算是我大明少有的良才。” “为何五年,你已经是主事?他还是检校?” 此话一出。 气氛逐渐奇怪。 吴文用不知陛下所问是何意,只能如实回答:“回陛下,苏贵渊为人呆板迂腐,与同僚之间的关系,也是淡交如水。” “或许因为其性格原因……微臣从照磨所离开后,也再无他有来往。” 最后一句,似乎撇清关系。 “呆板迂腐?哼,书上不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结果真淡如水了,反倒五年检校,真是個笑话!”朱元璋再度讽刺一句。 “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真把自己读傻了!” 吐槽之后,他又看向前方,“咱没记错的话,咱这朝中的几位尚书,有的都没有功名在身,有的也只是秀才出身。” “是,陛下。”这时,一直在前方站着的某位身影徐徐开口,“臣不才,在大明也无功名在身。” “哈哈哈,汪丞相说笑了,你是元末的进士,如何不算功名?这天下,良才难得,你随咱起兵反元,已经莫大功绩!” “更不要说,所谓读书读出来的功名,在咱看来并不算什么,要不然,咱也不会废掉那科举!” “有才德者,无需功名也能为国为民。” “相反,只有功名,而无才德,迟早便是咱今日要斩的贪官!” 最后一句话落下,语调拔高,语气冷漠,似在警告! 整个大殿再度落针可闻。 朱元璋大袖一挥,又缓缓坐下。 “不多说了,既然确认这的确是六岁孩童之言……” “哼!什么杀得好、杀的妙、杀的呱呱叫之话言咱念其为孩童,童言无忌,咱不与他一般见识。” “真要与其见识了,到时,全天下人,都会笑咱跟一个没长毛的孩子过不去。” 百官听得出来,陛下言语里的打趣。 连忙捧场一般的嘿嘿笑了几声。 然而朱元璋却心神怪异,只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莫名的有些涌动,只觉得这小子替父给上自己奏疏的举动,似乎真的不算什么,无需与他计较。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快。 却是深刻朱元璋心里,反而让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也不算什么,真是奇怪,怎么无故对那小子的观感好了几分?” 他心中呢喃一句。 而后重新回过神来,“不过,话是这么说。” “姑且算是他年少博闻,过目不忘,是天生的学习之才。” “但咱倒要看看,他对咱上奏,又要说什么。” 一边说着。 朱元璋再度看向涂节。 “继续念!” “是!”察觉到圣上的脾气,似乎从听到对方是六岁孩童时,就消失了些许。 涂节终于放下心来。 连忙念道:“【此次空印案发,我父不幸身陷其中。】 【小儿曾闻:上治下罪,因言也可获罪,下若辩驳,则难如登天!】 【依圣上所看:我父之罪,应大如天,多如海!所谓官官相护、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依贪污六十两斩之明律,我父……万死莫属!】 【然,为人子者,若坐视不理,静等案发,让我父以贪污、徇私、欺瞒圣上等等大不逆之罪被斩,则枉为人子!】 【今特以此疏,向陛下陈明事实真相,恳请陛下还小儿之父清白。】” 这段念完。 朱元璋顿时皱眉。 “哼!成语倒是学得多,不过,不还是求情吗?” “咱以为他有多大的胆子?” “之前还真以为其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看来,还是个纸老虎,没长大的小纸虎!” 吐槽一句,朱元璋便靠在靠背上,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但他又不像之前那般,听到鸣冤求情,就直接定罪,不由分说让人拉出去跪在午门,待会儿砍! 而是沉吟许久,再度挥手: “继续念!” 第13章 矫枉必须过正! “是!” 大殿寂静。 百官的视线不时看向涂节,又偷偷望向朱元璋。 一个六岁孩童的为父谏言。 大明开国以来,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纵然翻遍史书,也很难见到。 而趁着百官心思飘散之时,涂节的声音紧随响起。 “【我父今年三十有三……】 【五年以来,我父恪尽职守……两税之间,曾一月不回,再见之时,已骨瘦形销……判若两人!】 【去年七月,我父独坐书房……笔未止,汗不停,三日不寐……】 【只此二事,我父尽职尽责,于公并无愧其检校之职。】” 一段念完。 涂节本来是随时都想停的意思。 毕竟念下去他才发现,这小子怎么可能六岁? 认识这么多字也就罢了,言语之间,倒是极为吹捧他这个父亲,特别是“于公并无愧检校之职”。 这可不是一般的孩童能说出来的。 一边念着一边思量,同时也想着陛下让他停止,好让他接下来继续看其他的奏折。 为一个小儿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值当。 然而。 谁知陛下却一直没说停,反而一直露出倾听姿态。 这就让他极为郁闷。 陛下没说,他只好直接念。 “听听,这是给他的父亲来诉苦了,哼,小小孩儿懂个什么?若其父当真如此为国尽责,怎么可能五年检校?” “户部的眼睛下,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咱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让此事发生。” “定是那水平不行,所以只能拿时间去耗,一辈子忙忙碌碌,庸才而已。” 朱元璋适时给出自己的评价。 临了,还不忘挥手,“继续念!” 涂节便继续念道: “【我父忠厚实诚,勤俭为家……一家三口,仅赖以其岁俸勉强度日……每逢年关之时,观旁人之父,皆有锦衣绣袍,光彩照人。然吾父,唯有补丁……】 【于私,可谓已尽父之责矣!】 涂节话语停顿。 而这时,听到这里的朱元璋。 却是罕见的沉默了。 他抬起手掌,示意涂节停止。 涂节一直用余光关注着陛下,此时连忙顺其心意。 而朱元璋则是看向朱标,为人父,又怎么不能体会到这一刻的心酸。 只是。 “倒是一个好父亲,让咱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 “标儿你恐怕没体会过这种日子,寻常百姓父母,缩衣节食,每到新年,若是手头充裕,儿女的新衣是免不了的,扯一些布,年关之时,自家孩子走出去,自己也有面。” “至于父母,看到这里就已心满意足。” 说到这些,朱元璋露出回忆。 “记得咱小时候,标儿你的祖父祖母,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咱家更穷,嘿……你的祖父祖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咱们这些儿女做了一套衣服。” “那时候,是他们穿了咱再穿,那個新衣服的劲儿,咱现在还记得……” “可惜啊,咱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么一次。” 朱元璋露出感怀。 朱标赶忙安慰道:“孩儿今日下朝后,要不就去随父皇拜祭一下祖父祖母?” 就连一众百官也连忙道:“圣上节哀!” “节哀个屁!”可谁知。 帝王的喜怒无常,在朱元璋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们可知他们为什么过得这么惨?你们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饿死的!是活生生的一个接着一个饿死的!” “咱们明明种了地,明明是咱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到最后却都一粒米吃不上?” “那么多的土地,一眼看上去,山川湖泊何其大?” “而他们死后,咱给他们连一个安寝之地都找不到?” “为什么?” 朱元璋记忆沉浸,此时的他,极为吓人! 不等众人回答,他就怒道: “是贪官污吏与地方豪绅沆瀣一气,是他们狼狈为奸,是他们拿着暴元的差使,来害咱们的百姓!” “徭役、赋税,年年比年年高!土地、粮食全被那地主豪绅给夺了!” “所以咱才要反元!” “咱从那个时候就看见了,看多了,看的眼睛里流血……” “咱不知暗地里发过了多少誓言,若有一朝,咱有那么一丁点的力气,就要把这些害人的贪官污吏、地主豪绅,一个一个全都拉出来砍了,把他们皮扒了,骨头拆了,埋在地下让万千人踩踏!” “咱还要看看他们的心肝肺,是不是全是黑的!” “空印空印!尔等皆说冤!” “但咱却知道,这里面没冤!” 朱元璋大手一挥,此时的他,摆明了被这奉奏疏,调动起了以往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于暴戾疯狂的情绪之中。 他猛地看向一旁的朱标。 连后者迎上其目光,都不由得一阵忐忑。 “标儿你给咱记住了!咱知道,你和你那娘亲都想劝咱。” “别的事都可以,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杀一个能警示十个!” “杀十个能警示一万个!” “咱杀的越多,让那些曾经现在还有即将打着坏水的地主豪绅,贪官污吏,就能看到……” “咱洪武的刀,是谁都能杀的,就悬在他们的头顶,有一个坏心眼,说落就落,咱就让他们睡觉都睡不安稳!” 说完这些。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而后又再道: “咱再送你一句话:矫枉必须过正!” 说完这些。 他头也不转,而是手指一伸,直接指向了涂节。 “继续念!” 刚刚因为陛下态度好了不少,将心放回肚子里的涂节。 此时因为这番局面,又不由得提在了嗓子眼。 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他心有戚戚然。 便不由得继续念道:“【陛下开国大明,短短十年,天下贤才亦如过江之龙,一飞而起,再飞冲天!唯有我父,五年之前,担任检校,五年之后,同僚或已升任六品主事,……而我父,仍是九品检校……】 【试问陛下,天下有如此呆板迂腐之贪官?】” 念到这里,涂节下意识的一顿。 果然。 “哼!本事不大,能耐不大,自然就耗时间了。不过……真无关吗?” 朱元璋讥讽道: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检校,怎么就没发现其中的纠葛,怎么就不知道给咱进言?” “期满包庇同罪!” “喊什么冤?拉在午门,一同斩了!” 言罢。 他猛地看向朱标,“看清楚了,矫枉必须过正,这就叫治国!” 第14章 这是打咱的脸! 一众大臣讷讷不敢言。 朱标心里有苦,却不说。 这个时候的父皇,他根本不敢去劝。 那小子也真是的,写着写着,为何勾起父皇的伤心回忆? 不过。 父皇所说,确有道理。 身在户部,虽为检校九品检校,难道他不知道其中纠葛。 既然知道,在父皇的眼里,当然是知情不报! 该斩! 当然。 朱标也可以理解,一个九品检校,根本不可能有和父皇进言奏疏的机会,更别说什么接触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父皇可是劝不了的。 天下这么多人,这么些官。 有多少人是迫于无奈,是被冤枉? 不过。 也顾不得了。 怪就怪事发之时,你在那户部! 五年时间,多少人从微末之流晋升朝堂! 一介秀才,还是洪武十年来,唯一一届的秀才,却混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可怜可悲又可恨了。 心念一转。 朱标注意到。 涂节听到“带下去斩”的话,也连忙松了口气。 念这封奏疏的危险程度,太大。 还不如如同刚才一样的“过场”呢。 然而。 这奏疏足足有十几张,那孩童之字奇大无比,又歪歪扭扭,浪费纸张! 他只能将刚才念完的拿起,准备重新塞回去。 谁知。 朱元璋一直就冷眼看着他,或许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后面还有那么多。 不由得好奇心大发。 “等等!那小子说了这么多?先是拿着‘咱杀得好’之类的话糊弄咱,后面就一通常见的诉苦求情。” “咱寻思,就算是再聪慧的孩童,现在也该笔墨用尽了,现在怎么还没念完?” 涂节心中一抖。 甚至不敢回答,直接就以最快的速度,想将其装回去。 “小儿乱语,不值得陛下费心,微臣念别的……” 说完这句话。 他余光瞥到圣上,似乎微微皱眉。 暗道不好。 果然! 或许是他的动作,让朱元璋产生了逆反心理。 “咱让你收回去了吗?继续念!” 涂节身形一顿,叫苦不迭。 不敢回答,只能继续取出,连忙翻到他刚才念到的地方。 不由得道: 【此次空印案,陛下因官官包庇……】 “直接略过,念后面的。” 涂节目光搜索,想找到一些让陛下开心的。 最终,他眼睛一亮,连忙道:“【空印一案,为各省与户部往来之账目明细,各地主官为空白文书加印,大开方便之门……其内若有公权私售、贪污舞弊、侵吞税粮之举,防不胜防。】 【故,小儿曾在开篇名言:皇帝老爷杀的好!】 【此皆为发自肺腑之言!】 “哦?肺腑之言?看来是犬父虎子啊。” “是个明白道理的。” 朱元璋显然对此极为适用。 又直接看向朱标,“标儿看到了吧,一介六岁孩童尚且能理解咱的苦心,你听完后,把这奏疏拿着,也给你娘看看……” “别给咱添堵!” 教训完儿子后。 朱元璋再度看向涂节。 这一次不用他说话,就听涂节直接道: “【然,小儿却知,自开国以来,陛下掌诸臣公私之事,亦如数家珍。】 【此空印之事,正如民间官场传言,各地吏员知晓,主官知晓,京城上上下下,上到辅国丞相,下到九品检校,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 “倒是明白事理的,可惜,若非其父知情不报,此子倒是良才。” 朱元璋听得极为受用。 然而。 他正准备继续听,却发现涂节目光愕然。 盯着那奏疏之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不说话了。 他不由得皱眉:“涂节!” 涂节一愣。 旋即身体猛地一颤,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再度看向朱元璋时,却几乎连眼神都变了。 朱元璋自然是注意到这一幕。 他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神的变化。 目光赫然看向那奏疏。 “后面……写的什么?”声音已经是变得冷冽。 涂节低着头。 “圣上,要不您……您亲自看?” 嗯? 朱元璋眼神闪过思索,再度看了那奏疏一眼。 却不理会。 “念!咱倒是要听听,什么把你吓成了这样?” 涂节咬着牙。 先是看了百官一眼。 他深知,接下来这一段话,甚至会改变百官对于陛下的认知,或许,更是会激发起很多很多的猜想。 果然。 下一刻。 随着涂节的声音响起,气氛倏然变了。 【盖因大明地大物博,来去归途万里,世人对空印之事皆言:属无奈之举。】 【然此万人皆知之无奈之举……】 【陛下……】涂节抬起眼睛,先是看了朱元璋一眼,旋即声音变小,【陛下怎会不知?】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顿时就变了。 涂节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再次道: 【故而,此次空印案,绝非陛下无意发现!】 【状似无意,实有深意。】 “拿过来!” 突然! 朱元璋猛地伸手,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惊讶,还有被揭穿的恼火! 此次空印案。 他拿的就是“百官欺瞒不满,官官相护,其内有贪赃枉法……”等等的罪名,来施加诸臣,掀起大案的! 换言之。 能让这個“空印血案”进行下去的可能,有且只有一个。 “他不知情!” 可是现在,却被揭穿了。 而这时。 似乎得到提醒,百官也纷纷反应过来。 只觉得以往的思绪,似乎都被陛下的愤怒,给吓住了,不敢多想。 本能的就想逃离,不敢牵扯其中。 甚至连想都不去想。 但现在…… 不管期间有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 那层原本笼罩在所有人眼前的迷障,似乎瞬间就被人给驱散了。 转而。 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众人面前。 空印一案! 不是陛下愤怒的“官官相护、百官知情不报!” 而是…… 陛下有意掀起! 不知情而愤怒,和有意识的主动……是完全两回事。 一时间,大殿气氛如刚才一般的寂静,却也变得让人难以呼吸起来。 洪武皇帝喜怒莫测,这些年来,随着他处理国事越发的娴熟,当年那个乞讨的乞丐、寺庙里的和尚、冲进军阵就敢红着眼杀人的奋勇将士、青涩的吴王……早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真真正正的,哪怕位列史书,以帝王术也能排进前三的“铁血皇帝”! 他强压之下,几乎让人难以喘过气。 而此时。 朱元璋却已经根本没心思,去管百官的心里想法。 他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面前的奏疏上。 没有涂节这一道程序,他看的很快很快。 只是看着看着…… 连他的双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人愤怒难言的事情。 他先是大笑一声。 旋即瞪起眼睛。 直接就把这奏疏,拍到了桌子上。 “好!” “好哇好哇!” “这哪里是什么六岁孩童的奏疏?” “这是有人借着六岁孩童的名义,在提醒咱,在警告咱啊!” “这是让咱百官面前蒙羞!” “这是撕破了咱的面皮啊!” “好胆!” 朱元璋猛地暴吼一声! “六岁孩童?” “屁个六岁孩童!” “这是欺君!这是打咱得脸!” 第15章 斩立决! “父皇息怒!” 此时此刻,朱标眼神震动,压抑不住心中的惊骇。 而下方。 连同中书省在内的两位丞相,再到七卿等一众百官,更是低着头,心神茫然又骇然,只是紧跟着皇太子朱标的声音。 “圣上息怒!” 朱元璋却坐在龙椅上,刚才的发怒,让他有些压抑不住情绪。 四周的声音他根本没听在耳朵里。 而是继续坐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突然。 他猛地抬起手,将之前那奏疏又拿回在手里。 继续看下去。 心中的情绪却如同波浪一般,汹涌起伏。 这下面的分析,说是出自所谓的小儿之笔。 但如今的满朝文武,能猜到他所想的又有几人? 就在今日早朝之前,整个百官,甚至还以为钦天监发出的“星象之变”,是他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信号。 有多少人甚至以为,今天朝会结束之后,抓住的各布政使司、府、州、县的主官全都会放回去? 可是真的放回去吗? 做梦! 心中一声怒斥之下。 朱元璋的心思又回到这封奏疏上。 他从来没对外人说过心中想法。 甚至对外的愤怒,也全是于“官官相护、欺上瞒下”,为此,他甚至不惜让外人感受到,他对于无法把握住朝堂的恐惧。 可是,真的是恐惧吗? 大明立国才十年。 他如今才五十岁,他能从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从草芥一般的流民,蜕变为如今大明的天子。 他手下有吞狼驱虎的猛将,有跟着他打生打死,几十万计的奋勇将士,他还有全天下最精密的情报机构。 正如这上面奏疏说的…… 空印一事,前朝就开始,甚至前前朝也是如此,稍微了解户部运转、以及全国税收运送往来的,都非常清楚。 如何核查审计的问题。 上到一品的丞相,下到无品的小吏,全都知道…… 他处理了十年的国事,又怎会真的不清楚? 更何况,亲军都尉府也不是吃干饭的。 可正是因为这上面说的太多,几乎已经将自己不多的心思,完全的猜了出来。 才更让他愤怒! 这决然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写的! 六岁孩子能写出这些,他今天把这几箱子的奏疏全给吃了! 越往后看,朱元璋看到那【大明虽新立,顽疾犹尚存】的描述,看到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猜想…… 并没有引为知己的喜悦,而是感到极端的愤怒! 在这朝堂之上,将他之前的理由撕碎,岂不就是打他的脸。 是谁? 刘伯温?刘伯温早在洪武八年就死了。 李善长? 李善长倒是告老了,倒是保不齐,其和这检校一家有什么关系。 还是这当朝的丞相? 朱元璋余光看向两位丞相。 胡惟庸! 汪广洋! “哼!” 没人知道朱元璋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很快收敛情绪。 “查!” 一声令下! 朱元璋将手中奏疏再度摔到桌案上,却是没再让涂节继续往下读。 而是看向另一边,那是亲军都尉府都督毛骧。 “给咱查清楚,这叫苏贵渊,苏闲的父子,是何来历?这些年和谁有交集?又受过谁的恩惠?还有这封奏疏,是出自谁的手笔!” 想到上面那歪歪扭扭,比自己大孙还写的丑的字迹。 朱元璋就讥讽一笑。 “真以为派出个孩子,让他写一些字,咱就会相信吗?” “这是想把咱当猴耍?” “一介六岁孩童,有这种见识?哼!” 言罢。 他再度看向百官,此时从上倒下,还是一番让自己息怒的样子。 而看到这一幕。 朱元璋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反而看了看殿外。 今日的朝会格外的长,从早朝开始,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 一时间。 他就这么坐在大殿。 而百官则是心中各有心思,却几乎全部,都是涂节刚才所念的奏疏。 空印案的缘由! 难道并不是“官官包庇、欺瞒圣上”吗? 那么陛下,又出自什么想法? 那封奏疏,只有涂节看过…… 此时。 涂节感受着越来越多,朝着自己汇聚而来的视线,却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似乎成了沙包。 那一个又一个视线,似乎要变成拳头,把自己的脑袋砸烂,从中掏出些什么似的。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就不该嘴贱。 在早朝最开始,就提出“空印案”。 以至于这短短的几個时辰,心中的情绪犹如过山车,起起伏伏。 现在,更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天大的后患。 早朝之后,若是有大臣问自己,自己是说还是不说? 可怜巴巴的眼睛朝着圣上看去,却发现圣上的视线,一直在盯着门外。 他悄悄转头。 只是看到了门外的阳光,似乎照耀到了某个柱子上。 冷不丁的。 他心中剧烈一抖。 从任这从六品的侍御史之后,每次上朝之时,他就站在百官身后。群臣讨论国事,他则是思绪飘飞,一边想着自己何时能像那些尚书、御史大夫,乃至丞相一样,站在百官之前侃侃而谈。 另一边,却也打发时间,时不时的研究一些其它东西。 一来二去。 他甚至非常清楚。 这早晨的太阳,从东往南的轨迹。 比如辰时之后的阳光,不会照进大殿之内,巳时的阳光,会在奉天殿的门上,留下一些光影。 然后光影扩大…… 之前下朝的早,他没有研究到,午时的阳光会在哪里,但根据推算,应该就在那最后一节的柱子上吧? 而如今…… 太阳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那柱子上。 涂节想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随后猛地抬头看向陛下。 恰在这时,朱元璋的视线也随之收回。 临收回间,他的目光停留在涂节身上。 涂节赶紧跪下。 “午时了!” “刚才念了多少?” 涂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目光转移,看向自己念过的,已经堆满了两个箱子的奏疏…… “官官相护,欺上瞒下!咱身为大明天子,对此类官员忍无可忍!” “既然罪名已查清!” “那就是当初的话,君无戏言!” 一边说着。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猛地咆哮而出。 这一瞬间。 其龙袍上的怒龙,似乎张开五爪,要撕碎一切。 “如此作弊瞒我,此盖部官容得死,所以敢将空印纸填写。尚书与布政司官尽诛之!” “还等什么?” 朱元璋怒挥衣袖,却是不等任何人的求情。 而是在所有人的惊悚目光中,再度喝道: “午时已到,刚才所核查奏疏者!” “皆斩!” 话音刚落,整座朝堂似乎都在颤抖。 而早早在一边站着的内侍,声音尖细悠扬。 一直从奉天殿,传到了奉天大道,传到了奉天门,道路的声音连绵不绝,一声高过一声,最终,来到了午门之外。 “圣上口谕……” “午时已到,斩!” 此刻的午门之外,早已经闻讯而来的百姓人山人海。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那跪成一列一列的官员之上,争先恐后的朝里面看去。 而随着这道声音落下。 第一排在那帮着红菱大刀的刽子手下。 只来得及喊了,“陛下,臣冤枉……” 嗤! 刀光砍下! 血光飞溅,头颅跌落…… 最后一个“啊”字,才终于响起。 人群哗然,百官骇然。 一时间…… 血液飞洒在空中。 尿液流淌在地上。 第16章 绝望! 苏贵渊跪在地上的身体,感到了刻骨的寒冷! 身旁四周。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百官被吓到尿裤子。 尿液散发在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但此时,却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些。 只是看着那刽子手落下的刀,飞溅的血,滚落的头,以及前一阵子还生龙活虎、官威十足的“大明忠骨”。 就这么不由分说。 三品和七品的在一起,上司和下属你前我后。 斩首刀下,往日的上下尊卑似乎成了笑话。 苏贵渊瞳孔紧缩。 现在虽然他距离被斩首的位置,中间还隔着许多的官员。 但现在的他,整个人的脑子,却已经懵了。 “圣上冤枉啊,圣上饶命啊!” “上天可鉴,我忠于大明,忠于圣上,绝无欺瞒!” “朱重八,你滥杀无辜,会有报应的……” 一道又一道哭诉、求饶甚至谩骂的声音,将苏贵渊惊醒。 他握住拳头,像是一个上岸等死的鱼一般,左看右看,却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目中只剩下了绝望。 “我今日若被斩,妻儿怎么办?” 苏贵渊一遍遍的在心中问自己,最后,他却只能看向午门的方向。 想喊出一些冤枉,却张了张嘴,怎么都喊不出来。 不对不对! 昨日的奏疏,陛下看到了吗? 那是闲儿的奏疏,闲儿说,有可能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苏贵渊又想到儿子说的话。 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 儿子怕只是安慰他的,他才六岁,他甚至没有单独走出过杏花巷。 没见过多少人,也没经过多少事,自己怎么能寄托于那封奏疏呢? 一边想着。 他缓缓抬头,他不想听到那些求饶的声音,也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只能望向天空。 今天是个晴天。 正在这时。 在他旁边,脸色惨白,已经呼喊了好几声的上司李协,终于绝望。 他不再呼喊,而是也茫然的看着四周,似乎是看到了苏贵渊的奇怪举动,他忽然想到什么,声音嘶哑着问道。 “苏兄在看什么?” 苏贵渊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看着。 李协仿佛要在死前,驱除掉一些恐惧,到处找着话题。 “苏兄后悔吗?” “贪与不贪都是死!” “我三年前进照磨所当检校,那时候苏兄就是检校了,结果我只干了一年,就来到了这照磨所的照磨。” “苏兄啊苏兄,你年纪都比我大。我拜访一些上司的时候,他们都夸你兢兢业业,哈哈,照磨所有你做好账目,他们才能放心升职。” “若是都像我这个上进之途,可不就没有踏实办事的了吗?” 李协转过头,似乎想要在临死前挖苦一下苏贵渊。 但后者一直沉默不语。 “苏兄胆子比我还小,也对,苏兄是有家有室的人,临死前有苏兄在一块,倒是安慰我了。” “咱们这个圣上真狠,宁可错杀,全不放过。” “倒是苏兄我为你不值,此次陛下分明就是,逮着倒霉的杀。” “五年时间啊,苏兄若是早早的努力,肯定早就离开户部,以你在洪武唯一一次的科举,考中秀才的名头来算,混不了好的,也能混個不差的。” “结果怎么就一动不动呢!” “人在京城,如此大好条件,却也趟进了这浑水。” “可怜苏兄妻儿了,倒是跟着倒了霉。” 苏贵渊虽然没有说话,但耳边的声音,却像是钉子一样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洪武十年来,只开启了一届科举。 他人在京城,中了秀才! 虽然不如那些举人、进士,直接就拿到外派一方大员的官身。 或者直接进入御史台的清流行列,未来丞相都可期! 但怎么说,能进入户部直辖的照磨所,起点尚可,按照开国之初的进阶速度,他若是曾经稍微努力一些,何至于落到今日之地步? 之前。 他一直认为,只要做事勤勉,兢兢业业,在自己的任上做好每一件事,哪怕不升官,上官看在眼里,只要能在太平世道,养活妻儿也知足了。 可现在…… 李协不是秀才,进入照磨所一年,当初还是他带的,就如现在一样“李兄、李兄”的叫着。 会巴结上司、会送礼,不管怎么都能让他们高兴,与各地往来也能收获不小的成果。 结果只有一年就爬到了他的头上。 他这些年都看在眼里,说羡慕也有,但他宁愿本本分分,始终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贪了他该死! 可我没贪! 为什么还要被斩? 为什么五年苦劳,到头来还连累了妻儿? 为什么我曾经不分酷暑寒霜,日夜不寐,却也换不来当今圣上的公正查案? 为什么没人给我公道? 为什么要我临被斩,还要背上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罪名? 大明朝堂成百上千个官员? 谁在护我? 我又在做错了什么? “我害了妻儿!” 蓦然,苏贵渊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耳边的那些声音似乎尽去。 他一遍遍的嘶吼,就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愤懑全都喊出来。 旁边。 李协眼眸讥讽。 果然疯了。 他看着苏贵渊一遍遍嘶吼的样子,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的灿烂,这让他在临死前有一种折磨人的快感。 而苏贵渊的吼声,也根本没有人在乎。 实际上,现在他们这里,早已经哀鸿遍野,人人自顾不暇。 没人去关注他。 相反,倒是有几个和李协的,明知必死,骂也骂了,该求饶的也求饶了,倒是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时发出渗人的笑。 终于。 李协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随着一个个的头颅落下,押送的士卒,很快来到了他们这里。 当身体被抓起的一刻。 刚才还讥讽苏贵渊,自以为看开的李协,却是再也忍不住,又继续呼喊起来。 而苏贵渊喊完之后,也呆若木鸡,双眼疲惫而绝望。 随着两人一同被拉到,那已经鲜血遍地的地方跪下。 苏贵渊一动不动。 李协反倒求饶起来,“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我是冤枉的,我们都是冤枉的!” 然而,这种类似的话语,身旁的刽子手,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 随着监斩的内侍一声令下。 “杀!” 大刀高高举起。 阳光照射在染血的刀刃上,似乎散发着血淋淋的光。 苏贵渊抬起头。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的全是过往的一幕又一幕。 都说临死前,脑海会自动闪过一生的画面。 而苏贵渊闪过的,却全是幼时战乱,跟着祖父、父亲逃亡,祖父死在路上,父亲来到这应天府后,不久也病逝。 幸而幼时,他苦读诗书,在这应天府通过写字等等的手段,也不至于将自己饿死。 他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他为人沉默,不善与人争执,很多时候,与街坊邻居的一些交道,甚至都是妻子出面。 他读的一些书,并没有在这种时候,起任何作用! 直到大明开国,万物竞发,勃勃生机! 洪武三年,第一届科举开始。 他因为所学,和那些江南大儒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注解根本不同。 文章背道而驰,只落了个秀才功名。 但秀才,也是京城的秀才。 他直接进入户部,他可以给妻子很好的生活,他可以让儿子长大之后,可以进最好的社学,甚至进国子学。 他要将自己所能达到最好的一切,全都给儿子! 可是…… 到了现在,又给了什么! 是被他这个父亲连累的流放?还是处斩? 苏贵渊闭上眼睛,心中的不甘、悔恨,却几乎化作怒龙要将他一口一口的吞噬! 我好恨! 我这一生,本不该如此! 若再给我一个机会! 若再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苏贵渊怒然睁眼,眼眶里的血丝,似乎要夺眶而出! 然而。 面对他的,却是又一声,无情的厉喝! “斩!” 第17章 三个问题! 一刻钟前。 奉天殿。 外面的惨叫声,这里其实是很难听到的。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紧张与恐惧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按照道理来说,此时就应该下朝了,可是朱元璋不开口,他们根本不敢动弹。 这种近乎死寂的环境,几乎要把人逼疯! 户部一众官员,擦了擦自己的冷汗,实在忍受不了的,差点腿软摔倒在地上,幸而凭着恐惧,生怕被那位陛下注意到这里,还是勉强撑住了。 众人皆知。 时间过去的越久,死的人就越多。 要知道就在上朝之前,他们还以为圣上只是光打雷、不下雨、 现在想来,是何其可笑! 可是。 真要说起来,按照百官的想法,是没错的。 当今这位陛下,不可能不清楚税粮征收前,空印案所形成的“无奈局面”。 并非是下面人故意欺瞒,而是不得不如此! 在所有人看来,这只是圣上一时愤怒而宣泄的话。 甚至为了不损圣上威严。 有好几位臣子,还“贴心”的提出了星象之变。 九五之尊的话,一言既出,收不回来。 但上天的警示,总能让陛下不损“威严”而适时收手。 然而现在的结果,就是对他们最无情的回应。 他们想不通。 或者说惊恐之余,还有最大的疑惑。 而那封奏疏,却是答案! 此案,是圣上故意谋划而起! 圣上有如此大的反应,恰恰说明那封奏疏说的对的。 所以…… 那封奏疏,之后到底写的什么? 苏贵渊? 九品检校? 这一刻,百官想忘记这个名字都难。 …… 而正在这时…… “陛下!” 毛骧很快回返。 “这么快的时间,就查清楚了?”朱元璋直接看去,余光还瞥了一眼奏疏。 “回陛下。”毛骧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根据手下们说,昨夜从头到尾,苏贵渊的家中都是一家三口。他们连夜守在外面,没有任何人出入那方小院。倒是第二天,收奏疏的时候……是……” “是什么?”朱元璋皱眉。 “是其家中的孩子,拿给苏贵渊,然后苏贵渊才拿给他们的?” “嗯?”朱元璋眯了眯眼。 “还有……”毛骧又忐忑说道。 “有什么说什么,一块说完,别给咱吊胃口。” 毛骧赶紧道:“苏贵渊这五年来,一直都是检校。一家三口依赖其岁俸,也仅仅只是饱腹。” “而且,这封奏疏,从一介九品检校的身份上书,其实并不能保证陛下能亲眼看到,若真有人指使,也该是朝官的奏疏。” 洪武年间,官员的俸禄并不多,九品检校的就更少,甚至有时候还是一些朝廷收回来的“茶叶”或者“布匹”,充当岁俸。 这全是因为,大部分的支出都在北伐的军费上。 也算是人人心里清楚的一笔明账了。 而毛骧说出这话的意思,也很简单。 从头到尾,一方小院,一家三口。 五年时间,职位无晋升,家财不丰盈。 你要说他们后面有人指使,这实在说不过去。 而朱元璋又怎么不知? 从刚才查看,到那户部主事的回答,其实线索很清晰。 让毛骧查,也只是想看看有个什么万一。 但现在。 事实摆在面前。 可正因如此,朱元璋却越发觉得荒诞。 “哼!难不成这还真是那个六岁的小孩子写的?” “笑话!就算是当朝的你们,也不见得能说出这些!” “不可能!绝不可能!” 朱元璋摆手。 查的越清,这个事实就越荒诞。 一個六岁的孩子给咱上奏疏,已经够是天下奇闻了。 现在还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差点也让百官得知。 都怪那钦天监,非要说什么星象之变! 若非如此,哪有这叽叽歪歪的事? 找个机会,也得把他们办了! 喜欢当百官的口舌? 那是逮着机会,在背地里吹阴嗖嗖的风。 朱元璋心里暗骂一声。 忽然想到什么,直接看向毛骧。 “苏贵渊呢?” 毛骧连忙道:“苏贵渊今日被拉到午门处斩……怕是……” 眼看着朱元璋瞪起眼睛。 毛骧连忙反应过来,“臣这就去看……” …… “斩!” 午门之外。 随着苏贵渊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一幕幕。 他整个人也似乎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之中。 他的内心似乎对过去的自己,发出了一遍遍的咆哮。 最后抬起头时。 便是那沾着鲜血的屠刀。 嗤! 屠刀落下! 苏贵渊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被砍得“尸首分离”。 他甚至转过头,看见了旁边上司李协的脑袋。 圆滚滚的跌落地面。 鲜血飞溅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他下意识的眨眼。 等到他睁开眼时,却发现,李协头颅的眼睛跟自己对视。 其眼神之中,似乎还残留着一抹荒诞?震惊?匪夷所思? 苏贵渊已经分不清,是具体哪种情绪。 他此刻脑海里,一团乱麻! 然后他抬头。 眼神空洞而茫然,看着站在旁边,一身锦衣蟒服,此刻举起手中之刃,挡在那原本应该落在他脑袋上的“屠刀”! 苏贵渊身形呆滞。 我没死! “都督!”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刽子手,动作却非常快,连忙单膝跪地,恭声称呼。 “圣上口谕,宣苏贵渊进殿!” “起来,圣上有话问你。” 毛骧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 苏贵渊还愣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但他的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僵直的起身。 旋即走开两步。 又转身。 看向自己等死的位置,又看向李协圆滚滚的脑袋。 一个死了。 一个活了! 苏贵渊瞳孔一缩,他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刚才因为愤恨,因为绝望而死寂的心,似乎重新跳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封奏疏! 而毛骧注意到他的停顿,不由淡漠道: “跟着,不用留恋,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若真死在了那刀下,有些事情倒是说不清了,但你没死,说不定你比他更倒霉!” “替换奏疏,胆子倒大!” 苏贵渊紧紧地攥起拳头。 看过了这么多人被斩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种种,似乎之前一切的观念,都在那屠刀下,分崩离析。 劫后余生? 不!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以此换取的。 毛骧的话他听得非常清楚,却是儿子的“危险!” 绝对不行! 他心情激动,但也只能跟着毛骧,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从左右两道腋门进入午门,又进奉天门!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毛骧停顿脚步。 而苏贵渊的眼神,却是扫视四周,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站在门外的,都似乎是他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刻钟,一千九百五十步!” 他呢喃自语。 毛骧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看向前方,高声道: “圣上,苏贵渊带到!” 大殿之内,大明近乎所有的高层官员都在这里。 但却落针可闻。 不多时,朱元璋的声音,徐徐响起。 “苏贵渊,咱只问你三个问题!” 毛骧看向身旁。 苏贵渊表情不变,只是眼帘低垂。 “第一,这奏疏,出自谁的手笔?” “第二,这奏疏上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第三,你们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朱元璋的声音就再度响起。 “不急,想清楚了再回答,问题都很简单。” “但是说错一个字,死!” 第18章 世间犹有两全法! 声音响彻而出。 可但凡听到的,却全都一愣。 这么……简单! 但凡有脑子的,几乎下意识的都能回答出来。 这种问题,和“你今天吃饭了吗”有什么区别? 可很快。 有人反应过来,心神惊悚,暗道这位陛下真是“凶险至极”! 第一个问题出自谁之手。 苏贵渊若是回答:自己。 那也别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了,直接就是死! 毕竟,这奏疏上可是写了……是其子苏闲,那个六岁的孩子所写! 可苏贵渊若是如实回答说是儿子。 那就是第二个问题,这奏疏上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在朝百官虽然都知道,那胆大的孩童之语,陛下也说了童言无忌。 但你苏贵渊若说知道。 而且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那无论如何说,都是你“驱使”自己的儿子所写。 自己不敢写奏疏,让一個孩子来替你写? 先不说,之前说的童言无忌也没了“童言”。 光是欺君两个字, 就逃不了“死”字。 这前两个问题,看似极其简单,其实就是“陷阱”。 踩中陷阱第三个问题,也就不用回答了。 但若是前两个答对。 第三个才是重头戏。 如此想着,百官越发心颤这位陛下手段之阴狠。 但话说回来。 一个九品检校,根本不足以让圣上,对其用这种手段。 甚至如此看重,让他死里逃生,且专门带来这大殿前询问。 换言之。 那封奏疏的内容,就更让人好奇了! …… 而此刻。 苏贵渊听着问题。 在李协临死前的那些嘲讽,以及在刚才那“屠刀”之下…… 他前半生建立起来的某些观念,正在逐渐崩塌。 以至于现在,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 甚至为了驱散这股迷茫,他刚才甚至下意识的记着,从午门到这大殿之前,走过来需要的时间和脚步。 此刻。 他望着奉天殿内的满朝文武。 自己现在,连踏入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本本分分的为官生涯,如今却陷入大案,差点害死自己,害了妻儿。 他的思绪很乱,从这里飘到那里,又从那里飘到这儿…… “苏贵渊!” 奉天大殿内,朱元璋坐在龙椅上,似乎是迟迟没有听到答案,他便再度吼了一声。 苏贵渊猛然惊醒。 看向前方,洪武皇帝坐在龙椅上,距离太远又在背光处,他甚至看不清面容。 但却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什么。 脑海里的思绪这才逐渐清晰。 因为那封“奏疏”的原因。 这就是儿子给自己一家争取的唯一机会! 他必须珍惜! “回圣上,此奏疏,出自微臣之子之手。” 苏贵渊低着头。 当今圣上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 “微臣?空印一案,你身为检查账目的检校,却任由他们私填数目,拿着咱的俸禄,做着营私的勾当,难道不是罪臣?” 若是以往,被如此责问,以他的性格早就慌不择路,连忙跪下,想要从各种方面辩解。 但现在,或许是刚刚经历了那惊险一幕。 死里逃生之下,对于某些抗性,似乎也增加了。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开始有了自己的一些态度。 “回禀陛下,吾等九品检校,并无直接和各地官员接触的资格,只有坐在屋檐之下,核查两方税目账册。” “就算核查有误,按规应报予照磨所照磨,此层层上报,最终由上官决定。” “五年检校,微臣从无营私,是以:微臣无罪!” “哼!”朱元璋显然不想听这些。 只是眯着眼,最重要的是这奏疏! “嘴倒挺硬,那便回答第二个问题。” “这里面的第一句话,写的什么?” 苏贵渊道:“微臣不知!” “不知?”朱元璋的声音明显有些疑惑。 “昨夜微臣写完奏疏,趁着字迹晾干之际,便出了书房。微臣自知身陷空印案,但有万一,妻儿恐难以承受,因此前去嘱托。” “或许正是此时,吾儿前往书房,将其所写奏疏,调换位置。” “之后便又将其拿出来交于微臣,微臣不疑有它,便直接拿给家门前的两位看守。” “微臣从来都以为,那封奏疏是微臣所写,所以并没有二次打开查看,故吾儿所写之内容,微臣也并不知。” 这番对话,百官看在眼里。 却是赞在心里。 “答得好哇。” 就说这里面的反应,他万一有一次多想,说错一句话,便是死!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在圣上的面前说“不知道”的。 当然。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说的都是实话。 只有实话,才能不假思索,甚至无视一切陷阱。 但若真是实话。 也就更加佐证一点! 这封奏疏,真是出自那“六岁孩童”之手。 朱元璋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些。 可还是那句话。 无法置信! 相比较那奏疏之后“结论”,出自一个六岁的孩童。 他甚至宁愿相信,苏贵渊是反应过来这些陷阱,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这个人若是如此急智。 也不会五年都是个检校。 “真是邪门!” 朱元璋有些懊恼的看向那封奏疏,暗骂一声。 “那便回答第三个问题,你们想干什么?” 下方。 苏贵渊的声音再度响起。 “微臣虽然不知道,吾儿到底写了什么,但用意却是清楚的,无非是让微臣,脱离空印案。” “脱离?”朱元璋摸了摸不多的胡子,“做梦!” “不把这上面的解释清楚,都别想脱离!” 说完这些。 朱元璋又犯了难。 这苏贵渊一问三不知,自己都不知道这奏疏里面写的东西,他能问出来个什么? 总不能让自己真跟一个小娃娃去问去。 这越来越邪门了! 可要让他不顾这上面说的,直接将其不管扔了,再把苏贵渊砍了,当做无事发生,他自己又根本做不到。 毕竟这封奏疏上面的话,可是跟挠痒痒一样,挠在了他的心里。 “你还知道什么?都一块说出来。” 无来由的,朱元璋只能这么询问。 大殿之外。 苏贵渊闭目回想,经历了大生大死,他的心绪难以平静,好半天却都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正当朱元璋等的着急的时候。 他才想起什么,“回禀圣上,昨夜照磨所照磨李协,前来寻微臣。曾说此次空印案,必然是雷声大雨声小。” “圣上对此案因由并无所知,所以初闻愤怒,再三思量后,便会理解。故而才有了星象之变,让吾等九品官员都要上奏疏的缘由。” “所以李协曾说,让微臣与其一同上书……求情辩解即可,到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发生。” 说完这些。 百官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他们今天也是这么想的。 “哼!幸亏你没这么写,不对,幸亏这封奏疏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被咱询问。” “那李协何在?”朱元璋忽然目光一动,问道。 “回陛下,已经被斩,就在微臣左侧。” “哦?”朱元璋暗骂一声,手快了。 可好几次问不出来,一时半会儿,他自己的心思也难以定夺,已经有些想下朝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 “你那胆大的孩儿还说过什么?姑且再想想。” 苏贵渊这一次,回答的很快,似乎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了。 “李协说那些话之时,我儿就在身边。之后,只评价了一句?” 朱元璋好奇,“嗯?” “陛下,定会开启空印血案!” 朱元璋手指摩挲桌面,微微前倾。 “如此笃定?可知今日早朝,连这朝堂百官,可都念叨咱光打雷不下雨!你那孩儿是能掐会算的神童?” 苏贵渊:“吾儿并无此本事。” “只是他又言……” “此次空印案,虽为陛下主动掀起,但空议案所涉及的背景,源自于大明地域辽阔。在此案上,空印一事,大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没人愿意承担账目出现一丝差错,便来回奔袭,浪费人力物力的责任。” 听到这话。 百官在心里纷纷点头,他们很想说,“听听,这是六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啊!陛下却非要大杀特杀!” 朱元璋倒是饶有兴趣,“继续说。” “陛下如此作为,必有目的!他还曾让微臣猜想。” 朱元璋一愣,“猜咱的目的?” 他看向那封奏疏,目中逐渐锋锐,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咱这就抓住伱。 他期待的问道:“说说你的答案?” 谁知下一刻。 苏贵渊却摇头,“微臣没猜出来。” 混账! 狡猾! 朱元璋心中暗骂一声,有种已经逮住兔子,却又被它逃了的懊恼。 “倒是吾儿又说,就算陛下杀了所有涉及空印的官员。” “到头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空印不会因为陛下杀的多就消失,贪污也不会因为陛下杀的多就不会出现。” “相反……” “空印一案,陛下杀的越多,往后各地之官吏便能光明正大的贪得越多。” “陛下为杜绝小贪,却开启了大贪!” 朱元璋猛地暴怒而起,“小儿之话,胡言乱语!” “请恕陛下念小儿童言无忌。” 此话一出。 诡异的是,刚刚暴起愤怒不已的朱元璋,重新恢复平静。 “世间没有两全法,既是童言无忌,便是一派胡言!” 谁知,他的话刚一出现。 却见苏贵渊忽然拜倒在地,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幕。 他高声道: “非也!” “回禀陛下……” “吾儿曾言:世间犹有两全法! 第19章 最有意思的一场朝会! 刹那间,此话一出。 整座奉天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哗然! 朱元璋眯起眼睛。 倏然朝下看去。 而此时。 百官也纷纷压抑的转头,看向大殿之外。 那真是五年九品的检校……苏贵渊? 刚才那一番对答,先不说其侃侃而谈,并没有其他人第一次面见圣上的恐惧和忐忑。 就说刚才给人的感觉…… 似乎完全不像是那户部主事所说的“呆板迂腐”啊。 不仅细致入微,将圣上的陷阱全躲了过去。 甚至一步一步,将圣上乃至当朝百官的吸引力,全部放在了空印案本身上。 不过,考虑苏贵渊本身的变化,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人性本来就很复杂,有的官员平日里胆小懦弱惯了,真要被砍头的时候,反倒能豁出去一切,痛骂暴君滥杀…… 有的平日里铿锵不屈,但面临生死危机,却能认贼作父。 谁又说得准呢? 刨除掉众人对苏贵渊的印象。 最能让他们这些人震撼的。 就是在落着那最后的一句…… 世间犹有两全法! 什么两全法? 笑话! 空印案的起因,是大明地大物博,各地官员为了不耽误时间,只能提前盖好官印,之后才能来户部,根据账目再填上去。 圣上明面上恼怒于此。 此案过后,各省府州县的主官,起码在圣上在位一天,肯定是不会再用空印。 而是依规办案,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所有人知道的。 一旦有错,又要来回两头跑。 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 这也就是苏贵渊刚才所谈及的“大贪”! 这两个选择。 第一个虽然方便,但又有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可能。 第二个程序复杂,所白白浪费的物力、人力,稍微一想,扩大全国就有可能是个天文数字。 但二者只能择其一! 很明显,在这之前,百官选择的是第一个。 而朱元璋选择的,却是第二個! 所有人都清楚,不可能有改善的方法。 可现在。 却来一句,世间犹有两全法? “两全法?” 朱元璋回过神来,只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 “苏贵渊,这怕不是你那儿子说的,是你自己说的吧?” “你嘴上喊着童言无忌,却拿你儿子挡在你面前?” 他本身就不相信这奏疏,真是出自一个孩童。 此刻心念一变,只觉得真的想通了。 “你姑且来告诉咱,难道你有什么一日千里的快马,能让它们拉着数以万计的粮食物资,大清早还在山西,晚上就能到达咱的京城?” “还是说能像神仙一样朝游沧海暮苍梧?” “你把你的儿子说成神童?你难道是什么神仙不成?” 话音刚落。 不等苏贵渊回答,他就直接怒道:“你在欺君!” “微臣不敢!” 苏贵渊极力的想要从这种“生死危机”之中挣脱出来。 从刚才那把屠刀之下逃生之后,他就发誓,就算是为了不让妻儿沦落监狱、苦受流放之苦。 自己也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 此时,他的思绪飞快运转。 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说的最后一段话,可惜还没等他问清楚,守在外面的士卒便闯了进来。 那好像是“买菜”的话题。 可是,这些话,岂是在这个时候能说出来的? 然而。 朱元璋却步步紧逼。 “那你来说说……这两全其美的办法?” “或者也让伱儿子说说,怎么个世间犹有两全法?” 苏贵渊的脑子又开始运转,可他在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而他的沉默。 也似乎越发预示,他刚才所说的,似乎是真在欺君! “哼!” 朱元璋冷哼一声。 苏贵渊这才恳切道:“此话虽然出自吾儿之口,但六岁孩童,天真烂漫、童言无忌,恳请圣上不要与孩童计较。” 朱元璋怒道:“放心,咱还没那么多时间,跟一个小屁孩墨迹!更何况,真以为咱信了你的邪,一个孩子,能写出这些?” 苏贵渊大松了一口气,“圣上仁德!但微臣刚从生死之间逃离,一时半会儿,微臣实在理不清思绪。故而有些东西,微臣也没想清楚。请陛下给微臣时间,理清思绪之后,微臣定会给圣上答复。” “这是拖延时间吗?” 朱元璋冷笑一声,旋即又看了桌上的那一眼奏疏。 不止百官想下朝。 他自己现在也想下朝,这上面写的东西,他不想在这里和百官分析。 起码现在不行! 这得拿下去,他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看下去。 更何况。 从早朝到现在,三四个时辰过去了,他一口饭没吃,还饿着呢。 至于苏贵渊。 “好!咱从来都是有耐心的,咱给你时间。” “若你真能想到这两全其美的办法,哈哈,别说你苏贵渊知情不报,就说你真有官官包庇、贪赃枉法、甚至借你儿子名义,拿着童言无忌的挡箭牌给咱上奏疏的行为,咱也给你认了!” “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哼!你那孩子童言无忌,咱可不认为你童言无忌,到时候上面的这些罪名,咱不仅给你扣上,咱还要治你一个欺君罔上,天理不容的罪名!” 话音刚落。 朱元璋径直问道:“五天?十天够不够?” “咱给你放宽时间,甚至还让你,把这奏疏的来龙去脉再好好理一理,毕竟咱知道:这奏疏不是出自你儿子,而是出自你的手笔!” “咱就要看你所说的那个……两全其美之法!” 苏贵渊低头。 或许是得到了许可,他长出一口气。 但他也深知,这位陛下喜怒无常,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时间限度来,要不然晚拖一天,恐怕他就会提前改变念头。 甚至…… 包括找自己儿子的麻烦! 想到这里。 他再度高声道:“臣只要三天!” 三天时间,够了。 实际上,如果他能想通,一晚上也够了。 想不通别说三天,三年也不够。 “哈哈,好!苏贵渊,你是条汉子。” “咱许了!” “毛骧,将苏贵渊带下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但三天一到,他若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用给咱汇报。” “到时,这三天他吃了什么,咱让你把他给咱做成什么!” “是!”毛骧在苏贵渊身旁,神情一动,先是看了苏贵渊一眼,而后直接躬身领命。 “好了!” 说完这些,朱元璋也长出一口气,更是直接站起,手指一展,将奏疏拿在手中,旋即才看向外面:“把这奏疏里面求情告饶的,该砍的都砍了。” “说起来今日朝会,开得不错,堪称咱登基一来,最有意思的一场朝会!” “哼,下朝!” 第20章 不一样的朱元璋 杏花巷。 妇人吴秀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门前走过了。每走过一遍,都要转头过来,安慰一下苏闲。 “闲儿乖,别急,你爹爹会回来的啊。” “你爹只是出去,上官们问问话,说完了就回来了。你爹我还不知道嘛,平日里在外面从不招惹是非。好歹也是个九品官,却在咱们这里从没有官架子,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爹实诚,话又不多,当今圣上开明贤德,稍微一查,一清二白。” “闲儿,你真不要担心,娘亲不会骗你,你爹的那个上官,昨天来不也说了,这次圣上就是不知情,雷声大雨声小,你看……这天还晴着呢……” 噼啪! 突兀之间,一声惊雷猛地在天空炸响。 不知从哪儿来的乌云,很快就把晴空遮蔽,没一会儿,啪嗒啪嗒…… 雨打屋檐上、打树叶,打在了吴秀的身上。 吴秀正走来走去的脚步一顿,茫然抬起头,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她站在雨中,不知所措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眼睛“唰”一下就红了,可是,她却很快强作镇定,抹了一把脸,似乎在抹雨水。 声音却也哽咽起来。 “这天也真是的,也没到夏天,怎么说变就变?不过闲儿,你也饿了吧,娘看看有什么吃的。”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快步走进厨房,却是背着苏闲,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很忙碌,忙碌到了手忙脚乱…… “唉!” 苏闲坐在小板凳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愁啊! 娘亲刚才说的那些话,明着是给他说,但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苏闲看了看皇宫的方向,父亲这会儿,应该没事儿吧。 之所以有偏向性的猜测,是因为就在刚才。 【童言无忌】的词条,似乎浮现在他眼前,闪烁了好几下。 原本有些简单的字体,线条似乎也清晰凝实了许多,泛着青铜色。 这还是第一次,他观测到了词条出现了这种变化。 如果不出意外,便是那奏疏起效了。 可是。 他不知道父亲苏贵渊怎么说的,又会不会惹洪武皇帝生气,毕竟后者在史书上的评价似乎并不怎么好。 真要是一动怒…… 想着想着,苏闲自己的小脑瓜子,越发的头疼。 不过有一天他很确定。 如果自己娘俩能一直待在这小院,那就证明,父亲暂时还没出事。 如果再进一步,这【童言无忌】的词条再次有变化的话…… 那就说明,还有戏。 正说着…… 突然,苏闲站起身。 在他的感觉里,【童言无忌】再次出现,而这一次,青铜色似乎更加浓郁了。 好,有了变化才是好事。 只要度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他都得督促父亲继续努力,天天向上了! …… “妹子!咱给你明说了,那史书的评价,咱根本就不在乎!” 皇宫。 朱元璋带着朱标,下朝的时候,还是顶着大太阳往坤宁宫走。谁知走到一半儿,噼里啪啦,雨就落下来了。 自有内侍和宫女打伞,然而,这雨没让朱元璋恼火。 倒是跨进坤宁宫内没多久。 “你这是杀痛快了,杀的都忘了时辰了,你好大的威风啊,可伱怎么就这么倔,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杀,我劝不住你,标儿也没劝住你,这天底下没人能劝住你。” “好!你是大明朝的皇帝,谁都劝不动你。可好好的皇城门面,让你杀的血流成河了!重八啊,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你以后让后世人怎么看你?” 屋檐下。 一个不到五十岁妇人,静静的站着,墨绿色的锦袍在雨中显得沉静,偏偏其眉眼凌厉,在朱元璋带着朱标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去。 而原本。 看见妇人站着,似乎在一直等着自己,朱元璋嘴角咧开,刚好露出四颗大牙,就要一路笑着跑过去。 此时的他,和刚才坐在奉天大殿中,喜怒无常,动则斩首,让百官噤若寒蝉的洪武大帝全然不同。 就像是一个在外做错了事情,回家准备低头赔笑,然后悄默默就掩盖过去的普通汉子。 可还没等他说话,就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骂。 登时,朱元璋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梗着脖子,就回绝了刚才那么一段话。 “好!你不在乎身后名,但你得为儿子想想吧,你得为孙儿想想吧?以后若是有大臣,评价洪武十年这一段往事,你让他们怎么办?是让他们粉饰?还是昧着良心给你掩错?” “错?” 如果说刚才的朱元璋只是梗着脖子,此时便瞪起眼睛,猛地一下就怒了。 “咱有什么错!” “妹子,你管好你的后宫就行了,你知道個什么?莫管这些!身后的事,他们爱咋咋地!若是念这个父皇、皇爷爷,标儿和雄英干脆学咱,把那些玩弄笔杆子骂咱的全砍了,像今天这样,断然没人再敢说。” 朱元璋一摆手,在前堂下站着,满不在乎。 “若是不学咱,那就任由他们写,没道理咱尸山血海趟过来趟过去,刀枪剑戟咱不怕,咱怕他们的笔杆子?爱说说去,反正那时候咱听不见。” 马皇后显然被其这幅无赖样子,气的气息差点都不畅。 “父皇、母后,你们也别吵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这时,朱标无奈的叹口气,充当和事佬角色。 他显然对此极为熟稔,拉着父皇就要从一旁离开,今天这顿饭大不了在其他地方吃,要不然两个又得掐。 然而,朱元璋却似乎想起什么,这次却没被朱标拉动。 他越想越气。 “还有,你们娘两也别说咱,咱做这件事,你说满朝文武没人支持也就罢了,你们一个是咱皇后,一个是咱儿子。” “整天不支持咱也就罢了,也就别拖后腿,咱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标儿,为了大明!” 一边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今天,让他极为恼火的奏疏。 “看看看看,不是咱说,你们娘两还不如人家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呢!” “人家都知道咱要干什么?还费尽周折的写了一封奏疏,把咱夸赞的飘飘然,到处说咱的好话,还要支持咱!” 朱元璋把奏疏拍在手上,哒哒作响,“一个六岁的孩子啊,你们都不如啊,你们让咱心寒啊!” 马皇后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闻言顺着视线就看了过来。 而朱标在其身旁,无奈的摸着额头。 刚才父皇在大殿上的表现,可和现在完全不同。 您不是不信吗? 当然,现在安抚住娘亲才是重要的,这老爹也是立场灵活。 果然,马皇后好奇不已。 “这就是今早,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封奏疏?真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写的?” “听说你让臣下读着读着,自己就拿走不让读了,发了好大的一通怒火,说有人骗你,现在在我跟前就相信了?” 朱元璋眼眸闪动,却是不回答,而是恼火道:“你在咱跟前安插哨子?” “去你的?你干什么我不知道?此事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刚下朝就传遍了,还用我安插哨子?” “嘿嘿,咱这不是问问吗?” 朱元璋说变脸就变脸,眼看岔开话题,他又嘿嘿一笑,大步流星的就朝着马皇后走去。 “快快快,咱饿死了,想看这奏疏等咱吃完饭再给你说……” 朱标走在身后,目光越发无奈。 而马皇后则是叹了口气,事情发都发生了,之前都没劝动,现在生气也晚了。 刚才那番摸样,也只是想让其收敛一点儿。 随着在皇位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老头子的性格是越发的暴戾,也就是他们面前…… 还没等继续想下去。 “皇爷爷……” 屋内,一道脆生生的童稚之音惊喜的响起。 “雄英!哈哈,今天你也来这儿?哎呦我的好大孙,爷爷抱抱,哎呦几天不见又重了,乖大孙啊哈哈哈……” “没事就天天来,爷爷一天不见你就想你,整天待在东宫干什么?大孙啊,你奶奶刚刚骂你爷爷你也不说说,来看看爷爷胡子硬不硬……” “咯咯咯咯……” 第21章 雄英,到底是不同的! 坤宁宫内。 朱元璋已经落座。 在他怀中,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样的瓷娃娃。 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小的嘴唇上还沾着糕点,不时看向怀中的朱雄英,蹬着小腿。 看得出来,朱元璋非常稀罕自己这个孙儿,从进来之后抱在怀中,就根本没有离过手。 坐下之后,甚至刚才和马皇后说了什么似乎也忘了,就顾着自己的大孙,一会儿问吃这个,一会儿又瞅向另一个。 “雄英,咱也别顾着吃,跟爷爷说,最近认了几个字了?” 只有三岁的朱雄英抬起头,数着手指头,最后比了個朱元璋看不懂的手势。 “行了,孩子才三岁,能学会数数就不错了,认什么字?” 马皇后也跟着走了进来,朱标紧随其后。 而除此之外,在这殿内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眉眼带着些许英气的女子,女子妆容素雅,穿着青绿色的绸缎衣裙。 看见马皇后过来,连忙迎上去,随即看向朱标,二者对视微微一笑。 “菁儿,你也坐下吧,站这儿像什么话。这几天没事就多来坤宁宫,你身为太子妃,这后宫里面的事情,你也要帮衬一点儿。” 马皇后拉着女子坐下,眉眼柔和。 常菁点了点头,“都听母后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一直在逗弄好大孙的朱元璋却抬起头,不满道: “什么母后父皇的,这儿就咱们一家人,别客客气气的,也别将那些糊弄人的规矩带到这儿来,外人面前走个过场就行了。咱们啊就跟那平常人家一样,你们两就爹娘的叫着。” “咱大孙也爷爷奶奶的叫着……咱听着亲切,是吧大孙。” 马皇后也点头道:“就是如此,就听你们爹的,坐吧。” “嗯。”常菁答应一声,随即和朱标对视一眼,这才慢慢坐下。 女子自然就是大明第一任太子妃。 常遇春之女——常菁! 常遇春作为大明开国第一猛将,朱元璋与其交情自不必多说,其病逝之后,朱元璋追封其为“开平王”! 而常菁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大。 其与朱标,早年就是青梅竹马,后来开国不久也就钦定婚约。 此后,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这位太子妃也就越加喜爱。 或许在这里。 朱元璋才不是外面,动则就要砍人脑袋的洪武帝。 倒是真的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家长者一般。 “对了,开饭之前,马皇后似乎想起什么。今天菁儿来,也是给你们老朱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嗯? 听到此话。 朱元璋抬起头,目光中还有些不解。 而朱标也是疑惑看来。 只不过,两人的疑惑只是一瞬间,在细细的咀嚼了“老朱家”三个字后,两人似乎同时反应过来。 朱标更是激动的看向常菁,“你…你……” 老朱也有些惊喜。 迎着几人的目光,常菁也有些喜悦的低着头。 “最近有些不舒服,娘就请了周御医过来把把脉,听周御医说,应该是……是有喜了。” “不过,这喜脉周御医也不确定,准备等过些日子再重新看看。” “真的?”朱标笑了一下,可很快就露出愁绪。 常菁从诞下雄英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本来他们的打算,也是调理几年再看。 可没想到这么快…… 朱元璋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今天的恼火和不快,全被这个好消息给冲散了。 “哈哈,好,多子多福,多子多福!” “雄英,你又要有弟弟了,说不准也是个妹妹。” “说来,宫里雄英的玩伴太少了些,大多还是叫叔叔姑姑的,有了弟弟长大一点能陪着玩也不错。” 常菁轻声道:“爹,雄英不孤单的,东宫也有个弟弟陪着他呢。” “你说允炆啊?”朱元璋笑着点头,“那小子也是,不过他到底是被吕氏教的太规矩了些,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站都站不稳,吕氏就教什么规矩,哼。” 提起这些他就来气。 不过这些话,也就是在身边人说说,他不会专门为了此事去跟吕氏说,也就是在标儿面前提点一下,至于怎么做,这还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毕竟是皇室,爹养娘养,咱不干预。 “守规矩也挺好,但咱大孙可千万不能这样教,你们要是不会教,就放咱这儿。咱大孙将来,那是制定规矩的。” 说着说着,老朱又跟怀里的孙儿贴贴额头。 马皇后听到这些,本能想劝,但也是缓缓一笑。 雄英,到底是不同的。 “要真有喜,这孩子的名字也得想,咱早就想好了,标儿这群兄弟的名字,都是木字旁,以后咱的第三代,那得就是火字旁。” “木生火!取个‘熥’字……” 常菁诧异抬起头,“那雄英……” “不都说了吗,雄英不一样。”老朱一摆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 “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别说这些了。”马皇后将其打断, 一家人唠着家常,再加上有好消息。 之前的不快,也就没人提起,其乐融融,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 吃完饭,几人却没离座,而是等宫女将盘子端走后。 马皇后这才看向朱元璋。 “拿出来吧。” “什么……”朱元璋装作不知。 马皇后无奈道:“刚才还跟我们说,我们这些身边人,都不如一个孩子,那封奏疏也让我们看看,是怎么个不如法。听说你在朝堂上,百般不信,回来了态度一下就变了,倒成了我们不如了。我倒真要看看,一个六岁的孩子,到底写出了什么。” 说起正事。 朱元璋这才不再逗弄大孙,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凳子坐稳,常菁连忙过来,将其抱着。 朱元璋这才从袖中取出奏疏。 “刨除掉刚才说的,妹子伱还真说对了,咱就是不信这是一个小孩儿写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直接将这奏疏拿给马皇后。 朱标也跟着看了过来,常菁本来想避嫌走开,但因为太过好奇也是看了过去,反正父皇又没说什么。 顿时,一家五口,盯着这歪歪扭扭的大字,朱元璋看过还好说。 朱标和马皇后还有常菁三人,顿时就皱起眉头。 怎么写的这么丑? 朱雄英也眨巴着眼睛,还以为是在看“谁”的功课,只要不是自己的就行。 只是,在看到第一句话。 马皇后就皱起眉头,“这……这怎么还夸你杀的好,杀的妙?不过,看上去的确是孩子口吻啊。” “你往下看就知道了。”朱元璋示意其继续。 立时,马皇后带着好奇,开始正式翻阅起来。 这一翻阅不要紧,刚翻阅过后,其表情马上就认真了。 “遣词倒不错,的确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为其父说的话也好,于公于私,都说的不错,能说到这种程度,也算是至孝至纯了。” “还有这上面说的,若查为真,那其父亲,也算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了,重八,这你都要杀,你也太霸道冷血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马皇后一脸感慨,越是看到后面,她的眉头就蹙紧,最后,更是为苏贵渊叫屈起来。 “咱让你继续看,不是听着你数落咱,该杀谁不杀谁,咱心里有杆秤。你继续看下去……” 马皇后叹了一口气,前面看得出来,都是为人子者的心里话,心中愤懑难言。 其父为科举出来的秀才,五年没有进一步,只能看着别人高升,最后反倒要因为所尽职责,落入空印案,谁看了不恼火。 “重八,你这么做,不和你曾经讨厌的为难百姓,陷害良臣的贪官昏君一样吗?” 马皇后越是看下去,心中越发不忍,最后更是将朱元璋和贪官昏君并列。 “哎呀!急死咱了。”谁知,朱元璋被说的红了脸,“咱让你往下看,往下看,咱跟你说的那是一回事吗?你别把咱跟昏君比较,咱这双眼可毒着呢。” 马皇后耐着心,其实他就是想趁着机会,数落一下罢了,越是看他急,她心里的气这才顺了一些。 然而。 等她接下来继续看下去、 特别是:朱元璋早知空印案的缘由,却要故意发起,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还有元末之论,汉地沉沦,礼法覆灭,包括元末包税制、导致官绅一体,偏远之地还是元末旧臣的影响后……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第22章 内心想法 “看吧,看吧,咱早就跟你说了,咱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看到马皇后的表情变化,朱元璋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 “咱早就说了,这些东西,当朝百官没几个想出来。或者说,就算想出来也没人敢说!” “他们都是真正的聪明人,就如咱们的两个丞相,哼,那今天是在朝堂上一个屁也不放,甚至私下里,估计还暗自解读钦天监的星象之变,让百官以为咱要台阶下,还说咱是光打雷不下雨……” “这笔账,咱给他们记着!” 朱元璋先是暗测测的揣摩,然后才看向马皇后。 “你想想,今日早朝,那如山一般的奏折里,也全是让咱饶命,给咱求情的。” “唯独就这么一个奏疏,说咱是早就知情,就是要借此机会,除掉那些元庭旧臣,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元的制度是不可能在咱大明施行下去!” 帝王有意掀起血案的事实,不能公然而然的在朝堂上宣示百官。 这也是在涂节念到半途,他立马打断的原因。 而在这里,都是自家人。 朱元璋也就坦言自己的心里话,“不瞒你说,这奏疏真是说到了咱的心坎里。” “咱也跟你们明说了,杀这些中枢控制不到的地方官员,只是第一招!咱以后还要将这些各地,元末残留下来的士绅豪强,一并给刮了!” “什么?你还要杀!”马皇后瞪起眼睛。 “这次不杀,这次不杀。”朱元璋笑着道,但语气却很森寒,“事情得一步一步来,步子夸得大,容易扯着蛋。咱这不是有计划嘛。” “你……”马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话题回到原处。 “既然这奏疏说到你心坎里,那你为什么还要为难……” 似乎知道马皇后要问什么。 朱元璋登时道:“因为写这封奏疏的,明面上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你也看出来了吧,这绝不可能是一個六岁孩子能写出来的,可这封奏疏还是出来了,其目的现在看来,是让这苏贵渊,从空印案中脱离出来。” “但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你说的出来吗?” 马皇后讷讷无言。 她自己也清楚。 朱元璋生性是极其多疑的。 特别是当了这皇帝后,满朝文武很少有让他真正放心的。 哪怕是这整个宫城之内,明明同时自己的嫔妃、儿子、也都有个亲疏有别。 这奏疏来的越是离奇,朱元璋猜不透下,自然就怀疑越深。 朱元璋又道:“你们也知道,如今咱大明刚刚立国十年,各地的匪寇反贼不绝,有好些个地方,那是举起菜刀都能说自己是元庭旧臣,就能占山为王,要举旗造反的!” “这些人里面,伱说没有那些豪强支持?你说没有那些士绅暗许?” “自从上次北伐小败之后,朝堂都不安静了,地方更是如此,特别是咱顾及不到的地方,听说还有白莲起义?” “哼!天下不宁,就是这些人干的!” “他们就想要咱这大明,成为对他们宽纵的大元,好让他们继续盘剥百姓,空印空印,这整个朝堂都说是距离限制、无可奈何……” “哈!咱不是傻子,不是他们说什么咱就信什么!你要说他们一个个清清白白,没有凭借这空印,给自己谋私利,甚至官官相护,贪墨税粮,迫害百姓?” “那大元就不会亡!” 朱元璋想到这些,便一肚子怒火。 “就算无可奈何,咱也要照章办事!咱就是不给他们一丝丝藏污纳垢的机会!” “咱就要借着这个血案的名头,好好清理一下元庭留下来的腐尸和旧制! 这时,朱标无奈可口,“可苏贵渊在朝堂上说,空印一案是爹你为了止小贪,而开启了大贪!” “还有这空印结束的善后之策……” 马皇后想起什么也好奇道:“这应该就是朝堂上传出来的,两全其美之法?” “屁个两全其美之法!” 到了这里,朱元璋也就继续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他直接摆手道:“那根本就没有。” “别听苏贵渊在那奉天殿门口大言不惭,咱就没指望他能说出来!” “他要能说出来,咱把他当神仙供!” 朱元璋话语绝对。 “那父皇为何给他三天时间?” “这你就不懂了。”朱元璋眼眸深邃,“此奏疏来历蹊跷,看似处处合理,但越是如此,越要谨慎。” “要么是苏贵渊本人,借着其儿子名头搞得鬼把戏,无非是让咱放过他,如果是这还好。” “要么就是其背后有什么咱不知道的隐秘。” “如此聪明人,妄想试探咱的心思,待咱查到,定斩不饶!” 朱标看着父皇笃定的样子,有些试探的问道:“父皇,你说有没有这一种可能,真是那孩子……” “不可能!”朱元璋直接摆手。 “那要不,把这孩子带进宫来问问?”马皇后问道。 “一个六岁的孩子,咱问他干什么?失了体面不说,指不定还打草惊蛇。” 朱元璋说着心里的想法,“咱是这么想的,之后让毛骧派人,由明转暗,让那苏家人放松警惕,再将苏贵渊的消息放出去。” “哼,这样一来,到底有什么马脚,到时候一清二楚。” “也就等这三天时间,咱等得起。” 马皇后无奈点头。 她原本听到六岁孩童偷上奏疏的消息,也是极为好奇。 现在看到这上面的内容,也不禁怀疑起来。 无非是三天时间,反正也要等苏贵渊说出那“两全其美之法”之后再论。 “趁着这时间,咱也能好好看一下百官是什么态度。” 朱元璋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拍手称赞。 而正在这时,一直在常菁怀抱之中的朱雄英,忽然奶声奶气的道:“爷爷,那里还有……” 朱元璋闻声看去,看着孙儿指的方向。 这正是装那奏疏的纸封,他好奇的拿起来朝里面看去,这才发现,或许是装的时候,其人太过匆忙,导致这里面还有一张,是塞在了最里面。 他很快将其倒了出来,再一看上面的内容,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咱猜的没错吧?” “真是马脚露出来了,幸亏咱之前没看到。” 马皇后和朱标顿时好奇看去,这最后一章上,赫然写着:【陛下可曾想过,空印案后,又有何改善善后之策?能让空印前后之弊端,就此一扫而空?】 朱元璋指着上面,冷笑道: “瞧见了吧,咱没说错吧?” “这是在把咱当鱼钓,这封奏疏就是鱼饵。” “还有这一句,【小儿曾听父言:他任检校多年,对这朝廷审计核验之法,却有些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心得。】” “看看,还是那句话,露出马脚了。” “咱之前要是看到,定会好好思量一番,被其绕了进去。” “但等咱分析完后,再看到它,这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手段拙劣!” “还说其父有心得?有个屁的心得?五年检校,为人懦弱,只知苦干,不敢争锋,无能至极!” “真是胆子大啊,把咱当鱼钓的心思,昭然若揭!” “哼,咱现在是越发明白,这八成就是那苏贵渊脑子一拍,自己想的的逃生之法。想让咱对其好奇,然后再随便想个办法糊弄过去,就逃离了空印案。” “妹子,咱之前说的对吧,咱的眼睛毒的很,那是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 马皇后也看的叹了口气。 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清楚,空印案的确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其大言不惭,却是自讨苦吃。 “那此次涉案的这些人……”不过虽然如此,马皇后还是想求情。 通过这封奏疏,她也知道了,如今的朱元璋,心思缜密,其进步速度匪夷所思,走一步看三步,是天生的帝王! 这让她心中感叹,曾几何时,他连字都认不全,还是自己给他教的。 可是现在…… “咱给标儿说过的话,今天还是要说。” 朱元璋态度刚硬,绝无回旋余地,“矫枉不可不过正!” “杀的越多,他们越怕,以后再度贪污,就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头够不够砍!” “至于若真有那冤枉的,只怪其运气不好,卷入了这空印血案。” “更何况,从始至终就没有冤枉的,哪怕是他苏贵渊,也有知情不报,为虎作伥的罪名!” “哼,不过……三天时间。”朱元璋说着说着,便又看向这奏疏,“咱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到时候,把这能猜中咱心思的抓住,一并砍了!” 第23章 带苏贵渊! 户部。 百官下朝之后,无事的回家,今日需要坐班各自回到府衙,唯有户部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府衙集合。 只是,一众人来到府衙,也不说话,就那么紧张兮兮的站着。 大雨磅礴,午门之外的血液被冲刷,将血水冲的到处都是。这几位户部官员一低头,便能看到自己鞋底的血色,想到最近的血案,一时间心有戚戚然,只觉得人生灰暗时刻莫过于此。 终于。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几人连忙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只见两道身影,急匆匆走啦。 为首者老而弥坚,落在身后的清隽儒雅。 “尚书大人,侍郎,您二位打听清楚了吗?那封奏疏里面怎么说的?” 户部众人看到二人回来,当即激动的跑上前问。 “唉,别问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尚书王立傅无奈一叹,或许走的累了,对他这个年龄段的实在是一件辛苦事,刚一进来就坐在椅子上。 说话的,却正是户部左侍郎李文泰。 一下朝,两人便想凭借“刷脸”,前去中书省问问两位丞相,让他们探探侍御史涂节的口风。 可是…… “那涂节的嘴巴也不知是上了锁了,还是糊了浆糊,其分明就以胡相马首是瞻,但这个时候了,却支支吾吾不敢言语。哼!咱们问他三百遍,问不出一个屁!” 户部左侍郎李文泰,虽然长得清隽儒雅,但说话却刚强有力,言语之间,锐气尽显。 倒是王立傅,或许真是年纪大了。 只是叹道:“涂节是聪明人,这个时候闭口不言,当然是聪明人的办法。” “狗屁!”李文泰大骂一声,“他分明是看我们两在,怕是咱们前脚走了,他后脚就竹筒倒豆子全给说了。” “对了,我说尚书,那钦天监包括圣上光打雷不下雨的话,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了,他们是脑袋里装了浆糊不成?还是诚心害咱们?今天要不是那封奏疏吸引了陛下的注意,你我这户部的几個戴的颤颤巍巍的官帽子,估计今天就给揭下来了。” 王立傅无奈道:“你这脾气,户部的天自有老夫顶着,塌了也是塌在我的身上,不过此次倒不是毫无收获。咱们不是听到了,圣上放出了消息,让那检校苏贵渊的事情传出去嘛。” “八成是那奏疏,要找那背后人!圣上多疑,就算证据再充足,也不会相信其出自一个小娃娃之手。” 李文泰又道,“今日发生的也算是古今奇闻了!” 王立傅似乎是歇息够了。 其缓缓站起身,苍老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恳切。 “说的是啊,就是不知道那苏贵渊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李文泰直接打断,“必然是假的!” “别急!”王立傅老成持重,“真的假也好,假的真也罢。” “圣上是真对此案动了杀心,今天杀的,满打满算也不足一百个,还得是幸亏那封奏疏打断了圣上。” “此次不论真假,起码能拖延个三五天,只愿那苏贵渊,或者是上奏疏的人,真的懂那么一点,不求全对,也求错的不那么多。” “这也算是希望了。” 李文泰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是无奈一叹,“万万想不到,咱们的命有一天会关系到九品检校上!” “不是你们的命。”王立傅似是安慰,随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帽子。 “而是老夫的官帽子,看样子,它还能戴三天。” …… “闲儿!闲儿!他们走了。” 杏花巷,已经是黄昏。 娘亲吴秀一直都观察着门外,之前她六神无主,最后听了苏闲分析。 只要外面的人还在,那父亲就暂时没事。 如果他们闯进来,把自己两人抓走,那父亲肯定是出事了。 吴秀听到后,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朝外面看一眼。 而苏闲,要说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也一直关注着。 然而突然。 听到娘亲说这些,苏闲也连忙朝门外看去。 果然走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以出去了?” 吴秀紧张兮兮的不知道怎么办,最后看向自己的儿子,但他年龄太小还需要自己保护,想着咬了咬牙,作了好久的心理斗争这才迈着胆子朝外面走去。 刚一出去,吴秀因为惊恐还闭着眼睛,似乎生怕来人把自己给带走,只是等了一会儿,一切如常,她这才惊喜的看了看四周。 “闲儿,你先等着,娘亲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说着,吴秀走出街道。 苏闲倒是停留原地,门外有变动是好事,这就说明那奏疏肯定有用,现在离开,难不成是父亲没事了? 他心中忐忑,反正【童言无忌】的词条,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青铜色,甚至隐隐还有还开始闪烁一些银色的星光。 正在苏闲思绪乱飞的时候。 突然。 吴秀失魂落魄的朝着家里走来,目中喜忧半掺,“三天,三天时间……” “什么?”苏闲朝其看去。 却见吴秀突然看向苏闲,“闲儿,你跟娘讲,你到底在那奏疏上写了什么?你爹……你爹那脑子榆木疙瘩,他能想出来吗?” 很快,吴秀将打听到的一切,都说给了苏闲。 苏闲听得迷糊,怎么洪武皇帝关注不是空印案本身,非要在奏疏上计较? 父亲能想出来吗? 苏闲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他本来想说的详细一些,结果刚刚开口,门外的人就冲进来,将父亲带走…… 看的出来,娘亲是听到了午门外,血流成河的事情,所以越想越怕,而苏闲知道这时候也没办法安慰。 他锁着眉头,想着那位洪武帝关注的地方。 再加上,他已经发现,词条越是使用,好像效果就越好,其本身似乎也在蜕变增强。 逐渐的。 苏闲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那就不如再来个大的! 反正。 除了后世的记忆之外,苏闲本身就在这个家里,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如今的样子,本想安安稳稳的长大,这世道却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父亲苏贵渊就算在外面,再怎么古板迂腐,实诚木讷到被人欺负。 那他也是自己的爹! 在洪武年关内,他给了自己所能给的一切,甚至当初为了让自己去国子学,还豁出脸皮,第一次去学着走门路,去求情。 苏闲在后世本身就是个死宅,除了看书没什么爱好,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他非常清楚,让自己这类人去外面跟人攀交情,走门路,那就跟要了命差不多。 父亲能豁出去,自己有词条庇佑,没道理豁不出去的。 更何况。 他还需要父亲升职,才能继续增加词条。 若是万一真被流放,那就是罪臣家属,绝无可能再提升地位。反而指不定,在什么时候感了风寒,一命呜呼。 那不仅是悲惨至极,而且还是穿越之耻! 一边想着。 苏闲也在等着最后的时刻,当然,若是父亲那边若是能想清楚,则万事大吉。 然而…… 第一天。 谨身殿,朱元璋处理奏折之所。 “苏贵渊那边想到了吗?” “启禀陛下,还没什么反应。” “嗯,第一天不着急,那苏家那小院子呢?” “除了那妇人昨日去外面打探消息,其余也没什么动静。” “兴许已经有动静了?” “陛下,属下们在看着,那片杏花巷本身就在京城附近,这些年不知道排查过多少次,基本都是熟面孔。” “嗯,那就等第二天。” 第二天。 “还是没有动静吗?” “回圣上,没有。” “两边都没有?” “是。” “奇了怪了,没有出去买个菜,或者外面送过来什么的?就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那回答的声音也似乎无奈,“属下们细心看着,绝没有。那妇人这两天都没去买菜,反倒是把家里养的鸡杀了。” “唉,倒是缜密,不过小孩子还是要多吃菜……” 第三日。 “毛骧?” “圣上,还是没有什么动……” “咱这次不问你!” “带苏贵渊!” 第24章 苏闲来了! 监牢内。 地面并不潮湿,相反还很干燥,天窗靠南,从早上能晒到下午。 桌椅板凳一一不缺,床上还有厚厚的被褥。 每次吃饭前,还有人端着三菜一汤前来,只是三天过去,食物换了又换,苏贵渊却是很少动过。 现在看日头,已经是下午。 “你这户部府衙的九品检校,命倒是不错。” “这里可曾是秦王、晋王那几位犯事的时候才会来这儿住几天,你也算是见到了咱们亲军都尉府的顶级待遇,死了也不亏了。” 苏贵渊躺在床板上。 目光呆滞。 这三日来,他几乎是把儿子给自己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通又一通,然而,不知道是他脑子笨,还是儿子根本没说清楚。 他根本想不出来!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善后空印案”的答案。 是啊。 儿子今年才六岁,他如此信誓旦旦的原因,是因为在他的小脑瓜里,有些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肯定”占据一切,这世界上的问题,是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可他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问题,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完了! 曾经在那“屠刀”之下,他对他之前的人生,都已经产生了怀疑。 他甚至发誓,想要改变。 想要一个机会,从头再来。 可是,根本没有了机会。 “走吧,第三天了,你曾信誓旦旦,在百官和圣上面前夸下海口,也该说说你的答案。” “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不知多少人都没这个福分。” “但有多大的能耐,才能享多大的福分。” “咱们兄弟倒是真好奇,你是否名副其实?” “上路!” 说着,几人打开牢门,苏贵渊呆滞的起身,同时他也利用这最后的时刻,好好在脑子里思索。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有时候脑子里面灵光一现,就是最好的答案。 然而。 从亲军都尉府的衙门,到文华殿的时间却很快,快到苏贵渊还没有反应过来,再抬头时,便看到殿内的数十个身影,齐齐的朝他望了过来。 今日审他并不在奉天殿,那是百官上朝、谈论国事的地方。 实际上苏贵渊上一次去,甚至连踏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 看到对方到来,今日齐聚在文华殿的,也大多是圣上特意邀请的臣子,以户部最多。 “苏贵渊,咱给了你三日机会,当日你不是说,世间也有两全法吧,说说吧,在场的诸位可都听着呢。” 苏贵渊一愣,他低着头。 “怎么?不是说这空印案……咱是为了止住小贪,而放纵了大贪吗?” “不是说,你有什么日行千里,且足以成规模的好马,或者是有那神仙手段,可以早起在山西,下午就到京城吗?” “不是说你今日就能给咱答案吗?” “怎么现在聋了,还是哑了?” 苏贵渊低着头, “回陛下,前两句……是您说的。” “放屁!”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说实话,看着苏贵渊这幅样子,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相反,还是满足。 因为他早就清楚,这是其欺骗的手段。 “苏贵渊啊苏贵渊,不得不说,你这胆子真是大得很!咱这些年收拾了这么些人,见过死到临头不悔改,还骂咱的!” “但还真没见过,死到临头,拿着自己六岁娃娃的名义,来糊弄朝堂,糊弄百官,甚至糊弄咱的!” “咱今天就实话告诉你,哈哈……咱就从来没相信过伱,咱给你机会,是给那可怜巴巴,让你指使着在那奏疏上写下那么多所谓肺腑之言的小娃娃的机会!” “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咱,还说的神乎其神,让咱给你机会,就是欺君!” “咱当初怎么说的,这几天你吃了什么,咱就把你给做成什么!” 苏贵渊来得快。 似乎走的也快。 甚至在群臣百官,还互相对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要被朱元璋给轰出去解决了。 然而。 在朱元璋发号命令之后,他却发现,其身后的士卒根本没有丝毫动作。 “苏贵渊聋了,你们也聋了吗?” 其身后押着苏贵渊到来的两名亲军都尉府的千户,却是赶紧低下头,无奈道:“回禀陛下,苏贵渊这三日,什么都没吃,我们也不知道……该,该做成什么。” “哈!”朱元璋都被气笑,“你隔着找咱话中的漏洞呢?” “那就拉出去砍了!” “是!” 而这时,苏贵渊也已经反应过来。 尽管自己没想出来,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启禀陛下,尽管微臣资质鲁钝,并未想通,但欺瞒陛下的事,臣并没有做。” “那封奏疏,也的确是出自吾儿之手。请陛下念其为父之拳拳之心。其上有诸多童真之语,均是出自其对世界的童真看法,不追其罪名。”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吾儿曾言:或许那两全其美之法,在那‘买菜’的学问之上。” “朝堂衮衮诸公,可否能想通其中一二?” 苏贵渊所说的,其实也是自己的心里想法。 当初儿子说的那般笃定,虽说他猜测儿子不知世道运转艰辛,随口乱言。 但这个时候把能说的,也就全都说出来吧。 然而。 买菜? 这两个字一出,本来还在四周看热闹的官员,却全是一愣。 这怎么把苗头放到自己这儿了? 连朱元璋也是恼火道:“这里是文华殿,是百官议论国事,开经筵的的地方,不是菜市场。” “要买菜,下辈子去!” “尔等还等着干什么?等着他胡言乱语,再浪费咱的时间吗?” “赶紧拉出去砍了!” 朱元璋挥袖,现在的他,却已经是愤怒至极。 说句实话。 他在此之前,虽然理智上不愿意去相信,但从内心而言,还是期待能有一個真正的有才德者,能把这让人头疼的空印案善后了。 可是,满朝文武,一个没有。 相反大多数还是猜测他光打雷不下雨的,那他就好好的给他们下一场雨,下一场“人头如瓜”的雨! 可就在这时,好不容易来了一封赞同他的奏疏。 他心里怎能不高兴? 最重要的,甚至还说出了他心中的“真正想法”。 可谓知己! 谁能想到,他当初听到那涂节念到那奏疏上的话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他当初看到后面的那些话,更是激动不已。 有人能和他共鸣! 然而,当清楚这奏疏的主人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时。 他失望了。 这也是他之所以不愿意相信那封奏疏,是出自一个孩子之手的原因! 这更是他,愿意给苏贵渊机会的原因。 这还是他,这几天让人盯着苏家,想着能真正抓住这个“共鸣”之人的原因。 可是现在…… 没有! 那还等什么? 心中的隐约期待,彻底化为乌有。 更有一股恼火,和愤恨! 他也就不再顾忌,重新规划案件,一切回归原轨! 杀! …… 而此刻,苏贵渊被带走,倒也是坦然了。 他不像第一次那么愤恨和无奈。 他尽力了。 他这三日三夜,不吃不睡,都想不通其中关键。 他死起码也不是死在了那憋屈的“兢兢业业”,然后被连累的罪名上。 值了! 就是妻儿。 直觉告诉他,洪武皇帝或许真不会对他妻儿如何。 毕竟,这三日,他也没有因为这个奏疏,去抓来自己的儿子盘问。 一边想着。 他洒然一笑,罢了,罢了…… 已经过了奉天门,走在前往午门的路上,那片地方曾屠了许多朝廷大员,甚至还有三品,他曾经认为在天上的官员。 未来或许也有许多许多。 倒是也不孤单。 就是儿子,或许被流放,但愿他平平安安的长大。 唯一的遗憾,就是曾经没有走通关系,让他去“国子学”。 否则,以吾儿的聪慧,来日未免不可朝堂为官。 届时,太子殿下仁德,太孙殿下也应宽容。 大明百废待兴,休养生息。 官场必不会如洪武这般滥杀。 如此想着自己的儿子,他倒也越发的放下了。 可惜,最后就是没见到自己儿子一……面! 下一刻。 苏贵渊的脚步一顿,目光呆滞。 进而傻眼一般,看着前方,如遭雷击! 怎……怎么会? …… 而与此同时。 就在苏贵渊被带走不久之后。 文华殿内。 毛骧一脸惊异,匆匆而来,“陛下!” 朱元璋抬起头,眼下他正在处于失去“知己”一般的伤感和愤恨之中。 对百官都没好脸色,毛骧将他打断,他更是恼火。 “何事?” 他刚问出声。 下一刻,却见毛骧很快凑到朱元璋耳边,弯腰躬身,语气快速而震惊。 “苏闲来了!” 朱元璋正皱眉,突然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什么?” 第25章 纠结 午饭过后,苏闲就趁着娘亲不注意,一路离开了家。 杏花巷在上元县,距离宫城并不远。 走上几个街道,然后进入主干道,再走几百米,就直接能看到那恢弘浩大的宫城。 宫城前方,主干道两旁,是大明各个官府的衙门。 文官的六部在东侧。 武官的五军都督府,在西侧。 绕过这长长的大道,再往前走,才是午门。 只是。 苏闲刚到了这里,就被四周围守的禁军拦住。 然而他们也不确定,这个小孩子来这儿是干什么,苏闲又不离开,他们也不好驱赶。 这大明有多少人,都想来这宫城看看,他们早已习惯。 只要不往里面闯,基本都各安其事。 只是。 就在这时…… 一声焦急不安的怒吼突兀响起。 “闲儿,你来这里干什么?回去!” 午门。 苏贵渊刚被抓着,从右腋门出来。 他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但对于这一次的被斩,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愤恨。 只是脑海里所想的依旧不变,那就是妻儿平安。 这是他死都不会放弃的底线! 可是,就在此时。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顿在原地,双眼呆滞。 那个他最牵挂最熟悉的小小身影,就站在外面。 父子两個一对视,他再也忍受不住,只觉得心中这段时间的酸涩和苦闷一下子涌上心头。 自己这个父亲就要被斩! 他来干什么? “让他走!” “让他走!!!” 苏贵渊眨眼就跟疯了一样,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目眦欲裂,但焦急的眼眸内,却满是惊恐和不安,甚至还有极其恳切的请求。 前来押他的侍卫,显然也是对此极为惊愕。 若是让一个小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斩,怎么说都于心不忍。 他立刻朝着前方使了使眼色。 苏贵渊犯的不是十恶不赦的造反大罪。 妻女充其量关押一阵子,然后被流放。 只是这个世道,路途艰险,流放的地方也不怎么好,很多人在路上都会染风寒死去。 但也只是可能,不是吗? 而这时。 苏闲也看向父亲的方向…… 此次空印案,或许是涉及的官员太多,朱元璋为了警告天下官员,竟然选择在这宫城的第一道大门前,直接斩首! 午门,庄严之地。 一般不会沾染血腥。 然而这位皇帝却是朱元璋。 所幸前几日大雨,再加上这段日子,京城传闻的“三日”时间,地面的血迹被冲刷,但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脚下的一片血迹。 父亲已经被押在那儿。 看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似乎出现了一抹激荡。 然后,万千情绪再也忍不住。 他径直看向前方喊道: “奏疏是我写的!” “皇帝老爷杀得好,也是我写的……” “世间犹有两全法,还是我说的。” “圣上不是一直要见那封奏疏的主人吗?是我!你问问他来不来见!” “空印案并非圣上不知,而是主动发起,是我说的,你问问他要不要见!” “皇上掀起空印案,想给百姓吏治清明,然而他又知不知道,官吏一体,公然的光明正大的贪墨损耗,从他这里开始就越发猖獗!你看看他会不会见!”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口气喊了这么多,苏闲的小脸也被憋得通红。 最后二字,他更是猛地喊出。 “去传!” 此时此刻。 东西两边,早已经听到声音,或者是被消息“惊动”的文臣武将官员,都走了出来。 就连原本流连在宫城四周的百姓,也纷纷看来。 有好事者看到这一幕,再加上京城这段时间的流传,一时间,人群越聚越多…… “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啊?” “会不会是前几天那个扯淡消息,不会是真的吧?” 人群汹涌,但两旁的官员,也是睁大眼睛,露出奇异之色。 洪武十年了,还是有人第一次敢这么喊的。 关键还是一个孩子。 圣上怎么和孩子计较? 就算是讨论正事,光是这个场面让人想起来,就让人啼笑皆非、不可思议。 而这时…… 押着苏贵渊的两名侍卫,纷纷互看一眼。 然而,还没等他们行动。 便看到一道身影匆匆而过。 顿时,他们看向苏贵渊,“别急,已经去传了!小小年纪,胆子倒是大!” …… 同一时间。 “他来干什么?” 得到消息的朱元璋惊坐而起,看向毛骧。 毛骧立马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好!好哇!”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 朱元璋看向文华殿的满朝文武,“但他让咱去……咱就去?” “他一个巴掌大点的小孩子,咱去见他,成何体统?威严何在?” 毛骧连忙点头,“臣知道了,这就去赶他离开……” “慢着!” “今日事已完,尔等也回去吧。” 朱元璋先是拦住毛骧,然后看向群臣,摆了摆手。 “标儿,你也跟咱来。” 说着,其便匆匆前往偏门,消失不见。 朱标紧随其后。 而百官则是面面相觑,户部一众官员则是又惊又喜。 原本苏贵渊死后,不用说,这空印案肯定要继续下去,说不得就把他们给缠上了。 而现在,那小子真是福星啊,看这样子,还有变动。 有变局就是好事! “呵!倒是有趣。” 就在这时,群臣之间,最靠前的一位传出声音。 其声音不急不缓,若是不仔细听就会忽略过去,然而,原本随着那消息传来,文华殿很嘈杂。但当这道声音响起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寂静。 “一个空印案,也能有如此波折?圣上又会去见这个孩子吗?” 此话一出,连忙有人一脸谄媚之色,“胡相,圣上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谈国事?更何况,圣上怕是见都不会见,随便就将其打发了。” “可若是,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呢?” “胡相开玩笑了,一介童子,又知道个什么?更何况这些年这么多的案件,谁家没有孩子,若是各个闹得这般大,朝堂还运不运转?相反,闹得越大,百姓和百官都看在眼里,圣上恐怕都不会召其入宫,否则,天下人倒真以为圣上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呵?倒也是……” 这番言论一出,一众户部官员,刚刚泛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消失了。 也对,一个小屁孩,谁跟你谈大事,就算是再正经的事,光是那不伦不类的画面一想起来,怕是都能成为笑谈! …… 而此时,朱元璋倒是脚步匆匆,出了文华殿之后,便径直往宫里面赶去。 “哪里来的这混账小子,跑来宫城干什么?” “父皇,那您到底是去不去?”朱标跟在身后,也摸不清父皇的意思了。 “咱去?咱去干什么?咱堂堂的九五至尊,跟一个小屁孩去商量个什么?真是奇了怪了,咱就办了一个案件,怎么有这么多事?” 朱元璋倒是和百官,是同样的想法。 终于,他看到熟悉的身影。 “妹子!” 很快,一家几口聚在一起,朱元璋便将头疼事说了出来。 马皇后越听越奇,“见就见吧,你不是很好奇,那奏疏是否出自他之手吗?” “好奇?再好奇你让咱跟一个孩子谈正事?又不是趣事,这是国事!他才六岁,咱见他干什么玩意?更何况,咱不屑跟他计较。” 马皇后倒不是第一次见朱元璋这番样子。 “是啊,你都要杀人家父亲了,不见就不见吧……让人带他走不就行了。” 朱元璋又立马摇头,“这可不行,咱还想听听他准备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他忽然看向一旁的朱标。 “你去!” 朱标一愣,指了指自己,“父皇,若是今日来得是他长辈,我倒是可以,但他年纪太小,我也是一国储君。” 潜台词,我也要颜面。 这么多人看着,父皇你不好意思,我难道好意思? “标儿确实不适合去,还是打发他走吧。”马皇后看着朱元璋纠结的样子,不由得故意道。 “不行,咱为那事都等了三天了,既然他来了,咱怎么也想解开心中疑问。更何况你们都没猜到的事儿,他猜到了,咱肯定要验证一番。”朱元璋皱眉苦思。 “再说了,他张着嘴喊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哼,那些奏疏上写的东西,咱也不能让官员去核对……不然真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说着说着…… 朱元璋忽然不说话了,而是目光一动,看着正在马皇后屋内,张开小手跑来的的朱雄英。 “皇爷爷……” 朱元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再咧嘴一笑。 “哈哈,有了!” 第26章 名场面! 此刻。 马皇后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怔,她心里已经有些猜测,只感觉他的想法真的跟常人不一样。 但还是试探问道:“有什么了。” 朱元璋仿佛真的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越是盘算,其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扩大,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见他的样子,马皇后心中越发确认。 果然! “对啊!” “咱怎么早没想到?” “天子不能去,太子不能去,去了就是有失体面。” “况且,那奏疏上面说的,是揣测圣意,是把咱的想法公然说了出来,一国君主主动发起血案。咱虽然不在乎,但让百官和百姓听到总归是不好听。” “传出去就让很多人恐慌,甚至打草惊蛇。” “咱就更不能去见他!” “还有,若是那奏疏真是那小子写的,咱不可否认他是个神童。但他是小孩,不管说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咱都不能跟他计较,因为童言无忌、娃娃的想法本就天马行空。” 朱元璋呢喃自语,他越想越是觉得合理。 简直非常合理。 “但是……咱大孙可以。” “都是小孩,不用顾忌!” “就算说出去,那也是小屁孩的互相嘴仗,真的假也好,假的真也罢,反正谁都不能把它当回事。” “就算当回事了,咱也能打个哈哈,跟咱这个大明皇帝也没关系。” “娃娃对娃娃……哈!可真是绝了!” 朱元璋哈哈一笑,随即一手指着自己的孙儿。 只感觉自己这个想法,真的是神来之笔啊。 “让咱大孙去!” 话音刚落。 朱标愕然。 马皇后抚额,“重八,你没事吧?” “雄英才三岁,他懂什么事?” 谁知,朱元璋却打定了主意,“你懂个什么,三岁更好,三岁更妙!” “反正咱大孙将来是要干大事的,若那姓苏的小娃娃,真是個神童,咱三岁的孩儿能跟他去谈,哼!那放在外面,谁不说我老朱家的孙儿神气又聪明,未来是个天生的帝王!” “就算那小子不是个神童,背后有人,咱大孙去也能试探试探。” “刚好,也能让咱大孙,在这百官和百姓跟前亮亮相。” 越是说,朱元璋就越是激动。 到最后更是高兴的拍着大腿。 “神来之笔,这可不是说说,咱再仔细一想。” “不仅坏处全没了,还全是好处,这哪是两全其美,这是三全、四全、五全其美!” 听着朱元璋这么说,马皇后也逐渐心动了。 说的是啊。 雄英是他们老朱家的未来,是大明的第三代皇帝。 这一点朱元璋甚至都不掩饰了,可谓是板上钉钉的! 此次让两个娃娃对阵。 刚才的顾虑也没了。 而且,此事进退都可。 进!大孙背后代表的身份,也可以为此案定下基调。 退!那就是小儿玩笑之谈。 “倒是……”马皇后还在犹豫。 “倒是什么倒是。” 朱元璋已经直接抱起孙儿,哈哈笑着的朝着外面走去。 朱标和马皇后对视一眼,无奈一叹,但也连忙跟着。 …… 而与此同时。 宫城之外。 文华殿内的百官已经走出,均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幕。 户部一应官员,心情复杂。 这一对父子可谓是他们临时的“保命神丹”,就是不知道药效有多久。 而其余官员,则是看好戏的表情。 当然,他们也对那奏疏的内容,以及其主人到底是不是个小孩,更加好奇。 苏闲站的远,看着百官一个个的出来,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而苏贵渊则是声音一次大过一次,内容也不必提了,全是让苏闲立刻回去的。 而那两个押送的,还有刽子手,也不知道下一步动作。 此时的整个宫城外。 人虽然多,但也仿佛也陷入了静止一样。 突然间。 “谁是苏闲?” 一道似乎还没断奶,奶声奶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的出现,几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一愣。 众人连忙四处扫视,然而看了许多,却一个都没看到。 还以为是什么幻听。 “谁叫苏闲?” 忽的,这次大家倒是听清了,但无论怎么找,怎么都找不到。 一众百官跟见了鬼一样。 “谁?谁在说话?” “宫城重地,哪来的娃娃声?” “给本官出来!” 几人四处扫视,没发现人,刚要破口怒斥。 谁知话还没说完,抬头一瞥,语调瞬间就变了音。 “肃静……静……敬请皇长孙……孙驾到!” 说着,刚才喊着准备怒斥的官员全都傻眼,连忙冲着那个方向低下头去,也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符合语序了,直接嘴都瓢了。 看到几人的变化,众臣这才抬头。 一看就看到,就在宫城之上,一个小娃娃堪堪从城墙上,露出了半个头,不时又会缩下去,似乎个头太小,连城墙都够不着,还在调整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站稳了位置。 整个画面看似啼笑皆非。 但百官在这一刻,却全都变了脸色。 不好! 陛下真来了! 来的虽然那不是陛下,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陛下的意思。 而皇长孙平日在深宫,大家鲜少能见到。 如今以这种方式出现,大家几乎片刻间,就在心里想通了陛下的想法。 太荒唐了! 陛下不亲自来。 太子也不来。 却让一个同是孩童的皇孙来。 这么一想,又太合理了。 只是。 百官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再下看看。 一个三岁。 一个六岁。 两个岁数加起来,都不够手指头多。 此刻均是大眼瞪小眼。 “你是苏闲?” 而这时,朱雄英的内心想法,可没那么多戏,他只是记得皇爷爷吩咐的,找一个叫苏闲的小娃娃。 然后他说什么,自己就问什么。 终于。 待看到了自己要找到的那个人后。 他连忙回头。 却见,朱标这个父亲,亲自在下面给他按着椅子,另一只手抱着他的小身子,似乎生怕他前倾摔倒。 实际上这个位置,就算他前倾,前面也是城墙砖块挡着,但老父亲的保护可谓是淋漓尽致了。 而朱元璋和马皇后,则是坐个小马蹬上。 “乖孙,找到了是吧?” 朱雄英浑然将这当成了一个游戏,眨着大眼睛赶紧点头。 “让他过来,爷爷问什么,你学着问什么。” 而这时。 苏闲也抬头,看向城墙的方向。 “你近一点,皇爷爷让我问你话!” 闻言,原本在四周阻拦苏闲的,全都让开一条道。 苏闲也跟着走上前去,路过父亲,苏贵渊此刻也满脸呆愣,仿佛回不过神来。 而苏闲来到最近的位置后,这才看向上前方。 大眼瞪小眼。 画面似乎定格…… 而这幅画面。 在此刻的百官看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幕场景,或许将永远的印刻在,此时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之中。 大明皇长孙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是洪武皇帝,亲自许可授意。 是储君朱标,小心翼翼的人搀扶着。 父子两个,同时让朱家的第三代长孙。 让其站在比他还要高的城墙处,懵懂天真的眼眸看向文物百官、天下百姓,乃至……江山社稷! 而其真正的目的,便是那个所问之人。 却也是仅仅比其大三岁的六岁孩童。 明明都是黄口小儿。 但在所有人看来。 却似乎决策着大明空印案,上上下下,涉及数万人的生死性命。 画面荒诞,心中浮现这个想法更为荒诞! 但。 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再度浮想联翩…… 从皇长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城头的一刻,几乎注定了他就是未来的君主! 那与之对话的苏闲,如果此次真的脱离空印案,未来又会是什么? 这一幕画面,意义深远。 远到他们不敢去深思,不敢去联想…… 或许不只是空印…… 或许…… 这才刚刚开始! 第27章 振聋发聩 实际上。 现在的苏闲,在看到那个小娃娃后。 内心已经疯狂吐槽:老朱啊老朱,真有你的。 不过虽然如此。 苏闲自己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清楚的看到对方回头,似乎在说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重新回来看着自己,小脸笑嘻嘻,眼神亮晶晶,小奶音顺口而出。 “那奏疏,真的是你写的?没任何人教你?” 苏闲当然知道,对方背后有人,但他装作不知。 只是点头,“是我写的。” 刚刚说完。 他便见其又转过身去,似乎又在交流。 而这一幕,被离得近的官员看到,却是纷纷愕然不已,然而还没等他们转头四顾的交流,就看到好多陌生的面孔,已经占据四周。 并且朝着他们这些没有远离这片宫墙的百官,投来冷厉的视线。 不知道想到什么。 这些人连忙抖了抖衣服,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这时,朱雄英身后。 “乖孙,别转过头看咱,你就看着他,爷爷说什么你问他就行了。” 再度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大孙。 朱元璋也出着主意,同时也思考自己该问什么。 有了! 他从来不信,那奏疏出自一个六岁的孩子。 现在人就在这儿。 有什么疑惑直接当面问。 若真是他,三两句就能说清楚。 若不是他,哼,这么大点的孩子,同样是三两句的问题,就能让他露馅! 可若真想问题,他还真迟疑了一会儿。 他本想问苏闲凭什么知道,这空印案是他主动发起,而不是如那些罪名一般,是百官在官官相护,互相隐瞒着他。 但一想,那奏疏上面已经写着原因:是要铲除元末的各地旧臣,是要让偏远地方的百姓知道,现在是大明,而非大元,是要让那些地主豪绅收敛! 他若是将这些背下来,照着回答,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分析不出来个什么。 倒是……另一件事! 如此想着…… 他很快计上心来。 “你问他,给咱写的那奏疏上,为什么要说咱这空印案之后,地方官员就能光明正大的贪墨损耗,还是咱促使的疯狂加剧!” 似乎是觉得这长句,孙儿说不出来,他还切成短句,让孙儿复述。 很快。 朱雄英看着苏闲,将上一段话复述而出。 苏闲装作不知其背后有人,只是略一思考后就直接道: “最简单的原因,便是没有了空印,各地的账目若是稍有差错,就会重新被打回,这一来一回……” “我不是要听这些……”朱雄英摇头,“朝廷自有巡查,况且第一次,可以认为你疏忽大意,第两次第三次就要被拉出去砍了!” 不用想。 苏闲就知道,这是其背后之人的话。 当即,他再次道:“那就举个例子。” “空印案之前,例如普通百姓一家,按照朝廷的征收规矩,只需要出两石税粮。而各级官府,也会照着标准,将这些税粮收上来。然后或是运送各省的府库,或是运送到其它的卫所……” 大明现在的税收方式,还是税粮、以及丝绸货物为主。 沿用自唐朝传下来的“两税法”,每年的二三月份,七八月份两次征收。 这些税粮当然不是全部送到京城,而是分批次运送到各省安置的府库,给藩王一部分,地方的卫所一部分,然后,地方还要截留一部分。 朝廷收取的,只是每年税粮的“一部分比例”。 苏闲没有给朱雄英解释这些,因为他的话,自有其后面的人听着。 “运送税粮,就会有损耗。或是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或是路遇山匪,遇到山石滑坡,耽搁一天,就会有一天的损耗。” “这些损耗,是没有办法确定的。” “而往年,空印案之前,各级官府拿着改了印章的文书,前来户部核算。若是数目对不上,自己填上去便可,只要符合朝廷定下的比例,都算过关。” 此时。 苏闲的声音并不大。 但恰好,不仅可以让朱雄英听到。 更是可以让朱元璋,以及其身旁的马皇后,和朱标听闻。 而苏闲的这番回答,显然让三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的有些严肃。 因为…… 他说的是对的。 却听苏闲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是……一旦空印案结束,陛下所要求的严苛数目,必须和户部的账目对上,那么,以此而带来的,是地方各级官府的什么?” 当听到这個问题时。 朱元璋猛地一愣。 朱标先是面带思索,和马皇后对视一眼,旋即都是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担忧。 只有朱雄英,巴巴的看着…… 下一刻。 苏闲的声音,已经彻底响起。 “加剧征收!” 这四个字出现,顿时炸响几人的思绪之内。 “空印案之后,地方官府畏惧大明的皇帝,畏惧亲军都尉府的刀,但唯独不怕大明的百姓。” “况且这血案在前,陛下的规矩,就如同一把刀悬在地方官员的头上。” “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加大征收。” “只要征收的税粮足够多,能够弥补路途之上的损耗,那么再到户部之时,便不用多跑。” “当然,或许会有一些于心不忍,或者是心软的官员,不想加剧征收。只是继续按照以前的规矩,然而,只要有一次和户部的账目不对,就要来回跑,跑第一次,按照你刚才说的可以原谅,但跑二次第三次,就要被你抓住问斩!” 苏闲话中的“你”,当然不是朱雄英。 “守规矩于心不忍要被斩!” “跑得多了也要被斩!” “不守规矩,加大征收,却能活!” “若是你是地方官员,又会怎么做?” 城墙之后,朱元璋愣住了。 而朱标则是心中情绪起伏,因为这番话不难理解,他可以清楚的想到,从这空印案之后,地方官员的每一步的想法。 却听那声音根本没停。 “第一次加收,地方官员发现,自己可以轻松的应对户部的账目,也不用担心空印,喜极而泣,再喜再泣。”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多出来征收的这些,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用【损耗】的名目,多征收税粮。” “心贪的,损耗就多,地方远的,损耗也多。” “多来多去,不是多在了大明朝堂的户部里。” “而是多在了地方官员的腰包内!” “是你!是当今的陛下,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甚至明目张胆的底气!” “只留下百姓叫苦不迭。” 最后一句话落下,朱元璋的脸已经成了猪紫色。 “胡言乱语!” 他低声喝道,而后看着孙儿。 “给他说,各地的按察使司不是吃干饭的,咱的亲军都尉府也不是吃干饭的,若百姓缴纳的多了,自有大明律法给他们做主,有咱给他们做主!” 朱雄英眨了眨眼,只感觉这游戏真好玩。 但他一时根本记不住这句话,只好道:“胡言乱语!若真有误,有皇爷爷为百姓做主。” 苏闲无奈一笑,“殿下,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就是您的皇爷爷故意纵容而成的!” “伱胡说。”朱雄英就算是听不懂,也听清楚了这是针对他皇爷爷的不好的话。 当即怒指苏闲,“你在胡说!” 苏闲再度无奈一笑。 “胡说还是正说,自有人清楚。” 他顿了顿。 声音缓慢,但又激烈。 “陛下要求的越严苛,就是在告诉天下人,这损耗皇家不担,朝廷自然也不担,地方官员更不会担责。” “只有百姓才能担!” “区区损耗,苦一苦百姓罢了!” “你胡说!”朱雄英气的小脸发红,却是不听皇爷爷给他说的话了,皇爷爷那么好,每天处理奏疏到晚上深夜,自己想找时间和皇爷爷玩都找不到。 皇爷爷说,身为大明的皇帝,要为大明的百姓做主! 他知道什么? “殿下,这是时局所迫。” 苏闲却完全无视,而是继续说起另一个话题。 “因为陛下需要钱,因为陛下认为,天底下所有多出来的钱,就应该是朝廷的,朝廷的就是家里的。” “包括此次空印案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要找钱,找粮!” “你还在胡说。”朱雄英伸出小手,小脸越发的红了。 “你根本不知道,皇爷爷在宫中有多么简朴,我们连吃饭都不能像书里写的那般大鱼大肉,我们穿衣都不能穿最好的,我奶奶现在每天还要缝制衣服,我娘亲的首饰还没有外面的人好!” “我们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对于小小的朱雄英来说,这比他大的孩子,真讨厌! 胡言乱语也就罢了。 什么都不懂,还在污蔑他们。 苏闲则叹了口气,他对于朱雄英说的,当然不会不信。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大明历代的皇后,基本上都以那位马皇后为标杆。 大明最后一位周皇后,甚至为了钱财,还要学习马皇后,号召宫里的宫女一直纺织赚钱、 这不是什么传说。 但…… “我说的缺钱,不是宫里缺钱。” “那是什么?”朱雄英大声质问。 苏闲猛地抬头。 明明是童稚之音,但此时响起,却宛如惊雷! 振聋发聩! “是北伐要钱。” “大明上一次的北伐失败了,沉寂了数年,陛下想要再度北伐!” 第28章 “君子”之交! 此刻! 苏闲的声音刚刚落下。 朱标本来是扶着朱雄英,闻言,整个双手都不由得握紧了一些。 空印案的另一个理由。 北伐失败。 大明需要钱! 父皇,想要再度北伐? 他倏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却见朱元璋阴沉着脸,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咬牙齿,不时抽动…… 说中了! 苏闲,一个只比雄英,大三岁的孩子,竟然说中了? 这怎么可能? 而朱标身为监国太子,自然清楚,上一次北伐的成果。 父皇立国这十年来,大小战局数都数不清,战后的成果更是喜人。 就说一个,距今已经快五百多年,北宋尚要拿钱买,还未真正收复的“燕云十六州”,父皇早就在立国之前就把它夺了下来。 这是重收汉土,这是大明真正的立国之战! 因为,自从北宋靖康之耻后,秦桧所提出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似乎成了一种诅咒。 长达两百多年的分离,土地上的人都换了好几代。 文化、理念,甚至是曾经身为炎黄后裔、华夏子孙、汉民等等的思想,都已经分崩离析。 可尽管如此,父皇还是成功的一统南北。 这就是父皇,在军事上,永远也无法被掩盖的“煌煌功绩”! 可尽管如此,北元强敌依旧不可小觑。 上一次的北伐。 朝廷派遣了三路大军,分别是:魏国公徐达的中路大军,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的东路大军,还有曹国公李文忠的西路大军。 这三路大军。 却只有西路的李文忠,稍有一些成果。 冯胜所率领的东路大军,虽然斩首众多,但也损失惨重。 而徐达所率领的中路大军,更是因为冒进而惨败! 而这…… 是洪武五年的事情。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朱标非常清楚,自己的父皇一直没有放弃北伐! 早年的元兵虽然步步后退,但他们的主力却并没有损失太多,相反,越往北,草原一直是他们的主场。 这些曾经攻城略地,将南宋彻底覆灭的大元,或许在过去的百年间,贪图富贵,享尽荣华,使得元人的部分权贵早已成为待宰的猪羊。 但只要回到草原,他们体内的血脉似乎又被点醒,武力重新复苏,根本杀不完。 十年! 短短十年,似乎就能卷土重来。 北元……对于大明来说,就是心腹大患。 可自从上次北伐失败,大明伤筋动骨,父皇之后虽然没再提及动兵之事,但他非常清楚…… 父皇是以武力开疆拓土的洪武皇帝。 北元不除,北伐就不会停止。 可北伐要钱! 而现在,这个或许曾在父皇心里,从没有对外人言的空印案的另一個目的,却是在这种场合下…… 再次被一个六岁的孩子,说了出来。 空印案,也是为了钱! “呼!” 朱元璋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此刻。 马皇后和朱标,均是面色复杂的看向前者。 眼下,他们也算是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铁定的掀起大案。 若非那个六岁的孩子,他们或许根本沉浸在那茫茫多的百官求情之中。 而对于大明全盘,他们却从未站在,大明君主的立场上设想过…… 空印案,是朱元璋借着“官官相护”的罪名,将元庭曾经留下的旧制和旧臣,僵化的地方官员,全部一扫而空。 由毛骧亲办! 而亲军都尉府,那是从大明开国之前,就一直在朱元璋身边的嫡系。 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么大的力量,将这些事情干完,将这笔钱财收拢,能弥补……大明再一次北伐的军费。 朱标和马皇后越想,心中就越是震撼。 “小看了……” “咱真是小看了。” “本以为能说出那,铲除元庭旧臣的一番话。已经是其背后有高人指点。” “现在,却依旧能信誓旦旦的继续说出来北伐……哈!” 朱元璋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惊讶有之、错愕有之、欣喜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对其所言的一种茫然。 刚才谈及损耗。 已经足够让他无法容忍。 又很快说出“北伐”。 似乎整个空印案的逻辑,在他的眼里已经无所遁形。 可这……军国大事,你一介孺子,又为什么清楚? 还有…… 此次空印案,固然有巩固大明地方制度,以及收拢钱粮,为下一次北伐做准备的意思。 但是。 这一切的基础,都要在于大明的各个府州县,以后真能更好的运转。 铲除贪官,消灭元庭旧制,让那些抱着元庭“包税制”,做着富贵大梦的豪绅尽数去死! 再拿着这些收缴而来的钱粮,北伐鞑虏。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让大明更好。 不是为了让那些贪官污吏,打着自己的名义,再卷土重来! 不行! 忽的。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大孙。 却见,现在的朱雄英,却是气鼓鼓的,认真看去,眼中还闪烁一些泪花,却是被那小子气的不轻,都快气哭了。 看到皇爷爷朝自己看来,朱雄英眨巴着眼睛,终于挤出了一丝泪花。 “皇爷爷,他说的对吗?” 这小子…… 他心中吐槽一声,旋即连忙安慰道: “嘿,咱大孙乖,他懂个什么?乱猜的罢了。” “我就知道!”朱雄英亮起眼睛。 对他这个孩子而言,刚才那番对峙,说白了就是和苏闲吵架,结果没吵赢,他虽然有些听不懂,但本能的觉得苏闲还真说对了。 要不然皇爷爷要钱干什么? “大孙乖!”朱元璋再度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孙儿。 现在是咱大孙问他的话…… 可不能弱了气势。 更不能忘了核心! 一边想着…… 朱元璋连忙道:”你再问问他,既然他能说那么多的错处。那其父曾言的两全法,到底有没有?” 朱雄英连忙点了点头。 仿佛是为了继续和下方,那只比他大三岁的大孩子对峙。 他又看着下方。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跟你计较。” “那我问你,你所说的那两全法,到底是什么?” 苏闲抬起头,看着朱雄英巴巴看着自己,还有些不服输的表情。 然后他直接摇头,回应很干脆。 “我先不说。” “你……”朱雄英睁大了眼睛。 苏闲可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我看咱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大,不能都是你问我,要不然就不公平。” 朱雄英仿佛也气性上来了,“那你待会儿也可以问我,我也能给你答案。” 苏闲摇摇头,“可是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 朱雄英都被气呆了,“你得有!” 苏闲看着这小孩被自己气的,似乎真要上钩了。 他内心一缓。 开玩笑。 洪武皇帝也真是的,他不敢出来和自己对峙,把他的孙子派出来。 可自己在杏花巷混迹了这么些。 伱以为“杏花巷孩子王”的名头,是怎么得来的。 三两句,就把你的大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看着朱雄英,已经越发认真,甚至上心的表情。 苏闲似乎真的陷入苦思。 朱雄英也就趴在城墙上,探出小脸,努力的朝下看着,等待着他的答案。 而此时的朱元璋三人,见苏闲久久不说话,正有些着急的时候。 其声音忽然响起,“问题真没有,但要求有一个。” 朱雄英眼睛一亮:“你说。” 苏闲语气似乎夹杂着一丝不确定,“你先说你能做主吗?” 朱雄英扬起下巴,“我当然能做主!就算事情大,我拿不了注意,找皇爷爷也能做主!” 苏闲看着上面露头的小不点。 顿时浮现出一脸和善笑意。 都说:家里大孙子,爷爷心头宝。 此次空印案,百官求情告饶,求神拜佛都没用,连皇后太子统统劝不了。 说了那位洪武皇帝就要急眼。 但这位怎么说,那位肯定都不急眼。 如此想着…… 苏闲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为你答应了,就信你一回。” 苏闲说着说着,又立刻换了副语气,“那咱们可说好了,咱们虽然小,但也要君子之交,等价交换。不能光你问我说。” “我有困难,你也要帮。” “当然,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你有困难,我也会帮。” 朱雄英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他点点头,认真道: “好,我帮!” 苏闲终于抬起手,将手指指向身后。 “那就好,先放了我爹爹。” 第29章 你帮我,我帮你 其实就在现在。 四周的百官,也一直将这皇城根下的一幕,看在眼里。 因为站的远,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但是,皇长孙的脸部表情,包括一系列的态度变化,还有苏闲的动作,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待看到朱雄英,先是一脸好奇的看着苏闲,随即说着说着的时候,整个人就暴躁起来,气的手舞足蹈的时候。 一众户部官员。 纷纷惊惶不已的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说白了。 这次空印案,就是陛下对着户部,以及各个地方的官府官员来的。 苏贵渊的事情,能缓一天,他们就能多活一天。 户部也不至于因此,遭受到更深层次的波及。 原本。 看到皇长孙出来,他们一边猜测那封奏疏内容,到底怎么惊醒陛下的同时。 也在考虑着,那位皇长孙和苏闲之间,接下来的“关系”。 若是皇长孙开开心心,那就意味着其背后的陛下,肯定心情不错。 若是皇长孙都不开心,甚至惩治苏闲。 那就完了! 看表情识人,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 就比如刚才,皇长孙气的手舞足蹈的时候,他们只觉得整个人的,似乎都离深渊近了一步。 而下一刻。 皇长孙又呆头呆脑的点点头,还是一直点头那种,看着下面苏闲侃侃而谈…… 到最后。 苏闲甚至一下子将手,指向了自己的父亲! 妥了! 一时间。 户部官员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们集体身体前倾,若非四周有冷冽的亲军都尉府的士卒看着,他们甚至能不顾一切的跑到城墙根去偷听。 但无论如何。 现在就是最重要的时刻! …… 而同一时间。 “这小子在给咱大孙挖坑啊!” 听着苏闲循循善诱的话。 朱元璋也不由得和马皇后对视一眼。 不由得一阵无语。 “他鬼心眼怎么这么多?还知道忽悠咱大孙?可怜咱大孙良善可爱,着了他的计!” 这画面转变的太快,他们还反应不过来。 刚才还谈论国事。 那小子一通分析,又是贪官公然而然的损耗,又是百姓叫苦不迭,又是北伐的军国大事…… 结果一眨眼,画面一下子就变成了,两个孺子似乎在交换什么玩具一样。 又是什么君子之交?什么等价交换?什么你帮我,我帮你? 不就是给咱们大孙挖坑吗? 不过…… 朱元璋倒也没生气。 而是恍然过来。 这才是两个孩子该有的年纪,才会出现的对话方式。 至于苏闲的私心…… 若是官员,他定会愤怒之极,直接挥手让人拉出去砍了。 在咱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砍的就是你。 但孩子不同。 一介孩童,能为其父做到这般地步。 都是为人父母,他又怎么不会心生感慨? 童言无忌! 儿童率性天真,要做什么不做什么,目的就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 正因纯真,才会勿怪! 而这时。 在苏闲说完了自己的目的后。 便看到朱雄英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不远处。 “他是你的父亲?” “是。” “皇爷爷为什么要抓他?因为这次的贪污吗?可皇爷爷说过,贪污是大罪,是残害百姓,是侵吞民脂民膏。杀一個贪官,能让十个百姓过好,就是值。” “可他不是贪官!”苏闲指着身后,“他还为这大明做了许多事。” “那皇爷爷为什么要抓?”朱雄英眨巴着眼。 “抓人不要证据,想抓就抓,查不到罪证也要抓,明知冤枉还要硬着头皮抓,为什么抓?这得问你皇爷爷去。” 朱雄英不知所措,看着下面的苏闲,又想看向一边的皇爷爷。 朱元璋被孙儿澄净天真的视线看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虚。 此时朱元璋也不禁内心腹诽: “这小鬼头,走一步看一百步,有八百个心思,就会忽悠咱大孙。” 而他现在也陷入迟疑。 若说放不放苏贵渊,其实对他来讲,没那么大的负担。 起初。 定着户部的罪,也是因为他们知情不报,恐有贪污,官官包庇。 可问题是,苏贵渊真没查出什么来。 相反。 还很窝囊。 大明开国这一段时间,就算是猪,那也能飞上天。 可苏贵渊就雷打不动,这么些年,别说官场上一个说上话的同僚都没有。 就连他往日的下属,还是他亲自教人家核对账目的。 结果人家高升,有的都离开了户部,有的还放到地方。 结果苏贵渊就能耐大,一动不动。 他仔细查了还发现,苏贵渊,老好人。 喜欢帮人家核对账册。 这次户部大清洗下,那么多的账目上,就他核对完成之类的盖印最多。 此次案件,不找他找谁? 都是官场上混的,需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责任。 不是什么儿童天真的世界观,“分个对错”就行。 责任在你,怎么可能跑掉? 当然。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秉公办案,查清事实。苏贵渊也的确罪不至死,只要没有贪污、包庇其它官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他洪武皇帝眼里,就是个持身守则的好官。 可问题是……人太多了,一个个查下去,得什么时候。 倒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一个大包袱下去,全都给收拾了。 可眼下不一样了。 如果这小子真的有,足够善后空印案的两全其美之策。 别说是一个苏贵渊了。 就是在他看来,把整个户部加上,他也能为这个两全法的答案豁出去! 前提:真有两全法。 至于户部,无非是再换一批人罢了。 在他看来。 这天下的万般行业,只有官员最好当。 况且他在朝堂上,也已经明言: 若是真有这两全法,别说苏贵渊没犯事,就是犯事了,也能功过相抵,不仅消了你的罪名,还扶你青云直上! 苏贵渊和两全法比起来,孰轻孰重,这还用说? 一边想着。 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却见。 此刻的大孙,似乎也已经思考完。 他收起了那紧皱的小眉头。 忽然看向远处,大喊道:“你们把他给我放了!” 呃…… 正在远处的亲军都尉府的士卒,整个人的脑袋都大了。 而苏贵渊更是睁大了眼睛。 放……放了? 放当然是不可能放的。 圣上没有下旨,皇孙喊得再厉害,也无济于事。 而这时,朱雄英也发现自己说的话,对方根本不听。 他低下头,“皇爷爷,你不是说,为君者应该赏罚分明吗?他若没罪,为什么要处罚?” 朱元璋被问的老脸一红。 同时,他很快朝着暗中挥了挥手。 一边笑着小声道:“既然是咱大孙的意思,咱姑且就答应了。” “真的?”朱雄英睁大眼睛。 朱元璋笑着点头。 这个台阶,官员给的他不踩。 什么钦天监的狗屁星象之变,不如咱孙儿疑问的一根毛。 但他同时又叮嘱道: “但你要告诉他,让他说实话,说明白了,说清楚了。咱大孙答应的,就是咱答应的。” 听着皇爷爷说出这番话。 朱雄英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好!” 说着。 他又吭哧吭哧,在朱标的帮助下,爬到了城头上。 探出小脑袋。 “你们把他给我放了。” 他再度朝着远处一喊。 这一下。 让一直关注的百官,都极为惊愕的是…… 那两名狱卒,竟然还真点了点头,旋即松开了苏贵渊。 放了? 就这么放了? 户部一众官员,本来就急的垫着脚查看。 现在看到这一幕。 包括尚书在内的,只觉得自己一方,仿佛打了什么打胜仗一样。 一个个差点都喜极而泣。 更有甚者,甚至望着城头上的皇长孙,就像想着“圣孙英明”的话了。 要知道…… 苏贵渊,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他代表的是,整个空印案的方向啊。 而其他官员,也是一阵目瞪口呆。 众人左思右想,对于那两个孩子到底谈了什么,越发好奇,甚至好奇到了抓耳挠腮。 最后,却是均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御史台。 侍御史涂节! 就是现场百官,唯一看了那封奏疏的人。 那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而此时。 苏贵渊看着,果真松开了他臂膀的两个侍卫。 内心也一阵荒诞,就这么放了自己?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闲的方向…… “现在,伱说说吧。” 朱雄英费劲巴拉的又将小脑袋探出城墙,低下头,脸上笑嘻嘻,“看见了吧,我说放了皇爷爷就会听。” 苏闲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他不怕朱元璋出尔反尔。 原因很简单。 如果是在百官面前,来这一招,他还担心朱元璋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但在自己的孙儿面前。 自己父亲苏贵渊的重量,恐怕还不至于,让朱元璋在这小皇孙幼嫩的心里,留下阴影, “你帮我,我帮你。”苏闲伸出了大拇指,“你说话还真算数。” 哄孩子嘛,他最拿手了。 果然。 朱雄英扬起小脸,笑得越发灿烂。 “那就说说吧,我要听实话。” 苏闲点头,“我爱说实话。” “说白了,善后空印案,两全其美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这时。 朱标、马皇后,包括朱元璋在内,全都屏息凝神。 期待着苏闲的答案。 却听,下一刻,苏闲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但朱元璋的脸,却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就是买菜!” 第30章 百姓! 买菜! 买个屁菜? 突然的,当他们费劲巴拉,聚精会神的准备听那个答案时。 竟然听到了这两个字。 朱元璋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苏贵渊给他的回答。 他只觉得,对方是不是在故意如此? “他还说他爱说实话?他是不是在故意玩笑咱大孙?” “他是不是咱这个皇爷爷是泥捏的?” 瞅见朱元璋暴躁的样子。 朱标和马皇后,也是有些疑惑不解。 只是。 在看到朱元璋要站起来,似乎已经忍耐不住,要找别人麻烦的时候。 马皇后连忙将他拉着。 “你干什么?” “小孩童言无忌,可没心思玩笑你大孙,你继续听下去不就行了?站起来做什么,生怕别人看不到你这个大明皇帝,一直在你大孙的屁股下面坐着?” 闻言。 朱元璋这才从愤怒之中,回过神来。 道理是这么個道理。 苏闲没道理真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欺骗大孙。 果然。 朱雄英对此事,其实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听到“买菜”二字,并没有恼羞成怒。 而是露出一幅疑惑不解的样子。 “为什么说是买菜?” 其实说白了,他自己对空印案的来龙去脉,都不清楚。 今天之所以这样。 在他只有三岁的小脑袋看来。 就是皇爷爷、皇祖母、还有父亲都陪着他,在和城墙下面这个比他稍微大点的孩子玩。 他当然喜欢了。 就是没有娘亲……他有些遗憾。 不过,御医说过,娘亲这段时间,好像是自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虽然消息不确定。 但无论如何,娘亲就更要注意身体。 自己就只好跟着皇爷爷们玩了…… 这个机会,以前可是没有的。 他虽然从小就在宫里,说是受了万般宠爱。 但是皇爷爷和父亲也一直忙着国事。 整个宫城,孤孤单单。 就算是跟他同龄大的,自己也得叫人家叔叔。 可他不明白。 叫叔叔不是很亲切吗?他们不是皇爷爷的儿子吗? 虽然辈分不一样。 但如自己一般大,根本就不在乎辈分,能一起玩就行了。 可为什么他们还对自己那么……那么疏远? 见面之后,先生说的那些规矩,都要一板一眼的互相做。 就算是东宫的那个平辈弟弟,也是如此。 可皇爷爷不是说,他们不用重规矩吗? 朱雄英想不通。 他在宫城之内的童年生活,虽然受宠爱,但其实不快乐。 因为大人们的宠爱就那么一时半会儿。 皇爷爷、父亲他们,也根本不会和自己玩很长时间。 可今天! 就现在…… 朱雄英小脸看着下面的皇爷爷,还有父皇和皇祖母,这让他有一种很快乐的感觉。 而看着城墙下的苏闲。 他就越觉得开心了。 巴不得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至于说的什么,他其实细心听下去,是能听懂一点的,再深奥点,就不懂了。 而苏闲可不知道,朱雄英此时的心理变化。 他重复道:“就是买菜。” “我考你一个问题。” 苏闲觉得,起码对方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你帮我,我帮你。 怎么着都要让朱雄英听得明白点才是。 “你说。”朱雄英眨巴着眼睛,瞳孔里满是好奇。 “比如说,咱们两个,今天在大人的催使下,出门去买菜。” “这菜价呢,又因为时令不同,每天的价格都不一样。” 苏闲说着说着。 忽然比了个大圆,“就这么一大捆的白菜,今天只要一个铜板。” “明天这一捆的白菜,就是两个铜板。” “可买菜不只需要买白菜,还有肉、鸡蛋、小青菜什么的,林林总……” “你们吃饭要买这么多的菜吗?”朱雄英的念头似乎不在苏闲的比喻上。 “呃,一般情况下不用,但逢年过节总是要的,还得自己动手做。”苏闲道。 “啊?不是别人都做好了,光吃就行了吗?为什么你们还要连买带做?在哪买?好玩吗?” 眼看着话题要飞。 朱元璋的眼神之内,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无奈。 大孙也真是的。 不过就由着他吧,对于朱雄英,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而苏闲则是不厌其烦,把最常识的全都解释了一遍。 “真好,我也想学做菜。” “等你长大再说吧。”苏闲随口道:“要不然伱这么小,连锅台都够不着,其实我也够不着,平常我都是捣乱的。” “嘻嘻……”朱雄英又笑了笑。 “这小子到底说不说?” 朱元璋对孙儿宠溺,但苏闲这小子说着说着也跑偏了。 还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谁有空听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嘟囔。 什么鸡毛蒜皮? 你小子是不是给咱这儿打马虎眼呢? 而就在他心中思绪,此起彼伏,甚至要忍不住询问的时候。 苏闲似乎这才想起正事,很快回归话题。 而就是这下一句。 却让朱元璋猛地打起了精神! “大人给了咱们那么一些钱,咱们要买那么多的菜。” “如何保证,让大人们相信,今天这些菜,一分钱是一分货。而不是咱们把这些买菜的钱,自己装口袋里,或者去买糖葫芦什么的了呢?” 朱雄英趴在城墙上,小肚子由朱标抱着,倒是安安稳稳。 他听了觉得没什么。 但朱标却几乎立刻,打起精神。 马皇后也不由得竖起耳朵。 朱元璋则是急的都不坐了,直接就贴在了城墙上。 这番看似买菜的话,可是蕴藏深意啊。 “我不知道。”朱雄英摇摇头。 “笨!”却听苏闲的声音继续响起。 “很简单啊,买了多少,大不了让那些给咱们卖菜的,写一个字,或者是将这些菜打成捆,上面写上价格,不就行了吗?” 朱雄英先是懵懂的点了点头。 随后眼睛亮起,“对啊,这样的确能说清了。” “但卖菜的要招呼那么多人,他们答应吗?” 苏闲笑了笑,“这不就拿买菜,打个比方嘛。” …… “父……父皇?”此刻,朱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倏然转过头来。 “这,这菜应该就是税粮吧?” “家里人让他们去买菜,那不就是……朝廷让地方官府征收税粮?” 他指了指朱元璋。 似乎已经回应过来,只感觉自己,一下子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家人都是聪明人。 当然知道,苏闲的意有所指。 可是朱元璋却一边沉吟着,一边摇头道:“不对,不对,太简陋了,继续听……” …… 而这时,朱雄英也听懂一般,点了点头。 随后,他便拍了拍脑袋,“可是,我皇爷爷让我问的,不是这个,是这次的案件……” “空印案也同理。” 这一次,苏闲却不是在给朱雄英说,而是在给他身后的人说。 他声音郑重,更是带着一股严肃。 “整个空印案从上到下,甚至往上数遍历史……” “从来都没有一次,征收税粮的时候,问过百姓的意见。” “今天我说着买菜。” “就是在以小观大!” “懂了小的,大的自然就懂。” “菜农就是百姓,百姓就是菜农,你我去买菜,不就是受着朝廷的旨意,前去征收税粮?” “可是朝廷从上而下的收取税粮的方式,却从来都是相信官府,相信官府的监察人员,相信各地的按察使司!” “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相信百姓!” “菜农卖了多少菜,我们就给多少钱,其实菜农是乐意如此的,明码标价,便是童叟无欺!” “空印案也是同理,地方官府怕自己跑得来回多,惧怕承担责任,所以提起盖下官印。可你的皇爷爷抛去其它目的不谈,也同样认为,空印案本身就存在贪污包庇,侵吞税粮之举。” “有没有?当然有!” “杀不杀?肯定杀!” “但善后,却因此成了问题。” “可其实都很简单,既然两方都在互相怀疑。” “那就不如掺入第三方。” “这第三方,正是日日夜夜,劳心劳苦,耕种土地,提供大明最为基础,也是事关生死饱腹的粮食,便是你我刚才说的菜农!” “也是天下百姓!” 第31章 解 百姓!百姓? 苏闲的话,朱雄英或许是因为年龄太小,听得似懂非懂。 但是。 对于此刻的朱元璋而言,却犹如洪钟大吕! 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听的聚精会神,心神专注。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的闭起眼睛,在心里面开始仔细盘算。 空印案难以善后。 就如同他担心,会像苏闲说的那样,各地借着“损耗”,开始光明正大的加大征收税粮,这样一来,朝廷中枢满意了,地方官府更满意了。 只能苦一苦百姓,摊派这些损耗了。 可问题是,地方官府若是无休止,多少损耗又是个头? 但现在。 却多了一个天下百姓。 对啊! 一年交多少税粮,百姓自己是清楚的,只要保证基层百姓的税粮份额不出乱子,那官府贪没贪,自己不是心中有数? 百姓,也有留底,甚至让官府盖印的权利! 只要拿好这些留存,税粮多少,就是“明码标价”。 以后朝廷再核查的时候,如果地方官府使诈,还可以反过头来,查百姓的完税凭证…… “不对,不对……一点儿都不对!” 突然。 朱元璋从欣喜的状态中回过神,他似乎琢磨出了什么,看向朱标。 “差点被他给忽悠了,咱可是规定了,官府征收百姓税粮的时候,是会给百姓完税凭证的。” “要不然,天下百姓那么多,那些官府的胥吏,今天来收一次,明天再张开大嘴,说你没缴又来收,这不是混账事?说都说不清楚,百姓不全乱了?” 闻言,朱标也恍然点头,是这个理。 听苏闲的样子,好像是准备往这方面扯。 “嘿!咱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纯粹是他那个小娃娃的臆想?” 朱元璋反应过来,“是不是谁给他说了能找到办法,就能让救了那苏贵渊,所以他才一拍脑袋,信誓旦旦的来说了这些?” “到底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却连这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 朱元璋有些恼火。 但是,他却不知为何,生不起气来。 现在他倒是相信,那奏疏的确是那孩子自己想出来的。 敢情是…… 从头到尾,咱们都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两全其美”之法,可以善后空印案。 然而事实是……对方是個孩子,也的确认为自己是真的想到了。 但他想的就是个错的! “咱这是信了他的邪了!” 朱元璋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只觉得自己高估了那小子。 “皇爷爷。”朱雄英却有些生气,“他还没有说完啊。” “不用说了,咱已经明白了,合着是他那小脑袋也想错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从刚才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是给百姓完税凭证。 这样一来,在他的小脑袋里,百姓、官府、朝廷,三方都有各自的凭证,就不会出问题。 可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上有政令,下有对策。 你永远都想不通,下面的人会用什么办法,来避开甚至是就利用这些,贪赃枉法! 马皇后沉沉一叹,确实她自己也回过神。 “怕真是那孩子不清楚,大明的实情。” 朱雄英红着小脸,他小手一指苏贵渊,“那……那你不会又抓了他吧?” 朱元璋脸色复杂。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就见朱雄英转过身来,然后蹲在下面的凳子上。 “可是,皇爷爷你还没继续问,你怎么就觉得你猜中了苏闲的想法?” “你这孩子,这还用问,他的法子咱已经算到了。”现在的朱元璋有些失望。 原本还真以为有什么高山隐士,现在看来,被一个孩子忽悠了。 “皇爷爷!”却见朱雄英已经不再理他。 而是自己又站起来爬上去看向苏闲。 这可把朱标吓得够呛,连忙扶住。 “喂,我问你……” 此时。 苏闲抬头,见那小脑袋,先是缩了回去,随后又探出来,冲着自己大声喊道:“你刚才说的有问题。” “好像……”朱雄英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爷爷说的话。 他蹙着眉头,想描述什么却描述不出来,就越发苦恼了。 而苏闲看到他的样子。 便猜到什么问道: “你是想问,地方官府收税粮的时候,是给了百姓完税凭条的,所以我说的没什么用对吧?” “还有,就算官府有了,依旧发生了空印案,就证明这个法子行不通,毕竟,大明百姓太多了,朝廷也不可能去地方一个个的去核查。” 朱雄英立马亮着眼睛,点了点小脑袋。 “对!对!就是这个。”’ …… 而这时,马皇后和朱元璋也不由得抬起眼。 而朱元璋的眼神之中,更是弥漫出惊诧,以及一丝不可思议。 他知道? 这怎么可能! 咱刚才想了半天,连理由都给他想好了,他竟然知道这些? 而就在他自问的时候,苏闲的声音却已经继续响起。 “所以,我才说的是去菜农啊。” “卖菜的虽然是百姓,但不可能是天下的每一个百姓。” “这些菜农手里的菜,也有可能是从其它百姓手里收回来,拉到这街市上才卖。” 朱元璋听得似懂非懂。 而朱雄英却只觉得这越发有意思。 再加上,苏闲之前就拿“买菜”做了一下比喻,虽然对他而言,还是有些晦涩,但也已经在听懂的边缘了。 苏闲则继续解释道: “催收税粮,要得先了解一下,大明的里甲制度。” “里长、甲首!” “一百一十户为一个里,其中,往年缴纳最多的,或者财力最大的,分出十户,轮流当里长。” “剩余一百户,各自分为十户,而从这十户中,又轮流选出甲首。” “甲首、里长。” “是你皇爷爷沿用前朝,也是对皇权不下县的一个补充。” 顿了顿,留给朱雄英消化的时间。 他又继续道: “缴纳税粮,的确是有凭证的。” “但是,如某些人所想:大明的百姓太多,这些凭证只能保证百姓不被那些里长或者是贪吏,强行以“税粮没交”而重复让百姓再交税粮。” “然而却没办法,在这之间,形成一个简便而高效的核对。” “对对对,咱就这个意思。”朱元璋暗自点头。 “所以,我才说的是……菜农!”苏闲的声音继续响起。 “菜农是什么?上面也已经说了。” “就是这些,每年轮流,要运送税粮的甲首、里长,还有各地负责税粮的的通课司官吏。” 苏闲并不准备再往税收方面上扯。 实际上,税收是一国命脉,眼下大明才开国十年,所有的利益体初步形成。他现在扯这些,吃力不讨好多管闲事不说。 而且洪武皇帝并不会理他,整个官场神经敏感的,还以为自己再挑动不可触摸的逆鳞。 虽然后世的税收方式更好,但现在远远不是时候,各种基础条件还远没有达到。 所以,苏闲这个时候,只说税粮运送的方式。 至于通课司,是大明各府、州、县掌管税收的机构。 苏闲刻意停顿一会儿,让他们理解。 而他自己则也陷入沉思,这些话题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而且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苏闲虽然知道,这里面有自己站在后世长河,看的清楚的原因。 但更多的,还真是自己的“童言无忌”,并没有让老朱愤怒,相反,还在各个巧合下,让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看样子,自己以后,还得继续挖掘词条。 最起码,一定要有新的词条,特别是关于化险为夷之类的词条出现! 如此想着…… 他才继续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说道: “运送的这些人,才是应该在善后空印案上,下功夫的群体。” “比如现在大明的税收核验,是地方官府,和户部的两方核验。他们在账目的骑缝中间上盖印。如此一来,地方官府一份,户部留底一份。” “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空印案,因为地方官府可以提前盖印!到了户部根据数目再填。” “但是,想一想,如果再加上他们呢?这些我们说的运送的群体……” “让这些人起运的时候,税粮是多少,他们要在印上签字确认数额,然后地方官府再盖印。” “这叫……印在字上,如此,便避免了可能存在的提前盖印。” “运送到目的地后,又是多少,一应如实,继续和户部的府库盖印,依旧是先签字后盖印。” “除此之外,他们也要持有两方盖印的副本。” “此种情况下……” “不仅官府有自己的官方账目,负责运送税粮的队伍包括通课司的官吏,也有自己的账目!” “当然了,如果你皇爷爷还担心,那就让运送税粮的这些人,将自己征收乡里时,各家各户出的粮的账目也带上,或者和这账目本身就并一起,这样来龙去脉,不嫌麻烦更好查。” 苏闲快速的说完后。 便看向朱雄英,笑道: “如此一来,三方互对。” “清清楚楚,空印自解!” 第32章 因祸得福? 不知何时。 宫城的城墙上,竟然起了风。 本来就是开春,天气还没暖和,凉飕飕的。 但朱元璋却瞪着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心跳是亦如此的火热。 “完了,失算了,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惊讶一声。 旋即看向朱标,“是不是能用上?” 朱标点点头,这几年他跟着处理国事,也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 “光是‘印在字上’这一点,就能用上!” “好!好!” “咱反应过来了,让运送的里长、甲首跟着,再拿上各自的税收明细,这不就是让百姓自己,在路上监督,这些税粮的来龙去脉吗?” “印在字上,就不会再有空印,让百姓自己去核查数目签字,真要出了问题,咱可以两方都查。” “好!” 朱元璋欣喜不已。 往日里只觉得一团迷雾的空印案善后的问题。 似乎也如同一份神秘的画卷,被层层的揭开。 他现在不仅激动,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在这个基础上,利用自己的所学已经这些年的积累,重新修正。 逐渐的…… 他的眼眸越来越亮。 “话说……咱之前怎么没想到。”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朱元璋沉思一会儿后,又蹙着眉头道: “那还是有损耗啊?他之前说的损耗,说的那么严重。” “但就算按照这种方法来,也无法保证,地方官府送到户部各个仓库的税粮明细,是一字不差。” “大孙,你再帮咱问问。” 而朱雄英听到皇爷爷的问题后,也是连忙点头。 说实在的,他刚才听到“空印自解”,再看到皇爷爷高兴的样子。 他便有些失落。 因为他知道,今天这么好玩的事情,就要结束了…… 可他不想回去,类似今天这样……跟着爹爹、爷爷、奶奶一起在城墙上的场景,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 他有些留恋不舍。 但听到皇爷爷还有问题,他也是连忙又从城墙上,探出小脑袋。 这一次他爬的很高,倒是把朱标吓得够呛。 赶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仅让他踩好凳子,还得抱紧了他。 要不然。 自己这儿子真出了一定点的皮毛伤。 爹娘合起来,就能把自己给刮了。 “对了,还有你说的……损耗!” “损耗?” 苏闲眼神一动,虽然朱雄英只说了两个字。 但他却可听明白了…… 洪武皇帝这是铁公鸡,一毛都不想拔啊。 故而。 他诧异的看向朱雄英。 “损耗是必然的,朝廷身为征收税粮方,要允许运送过来的账目,有细微的差异。” “但是,需要在合理的区间之内,他只需要查一下,核验一下两地距离,以及中途是不是有什么山灾、或者地祸,导致阻隔了税粮队伍的运送效率。” “这都是朝廷官府应该承受的成本!” “百姓产出粮食,朝廷征收粮食,地方官府代为管理。” “朝廷作为征收方,说是连运送税粮的损耗都不愿意承担,那又该让谁来承担?最后不就又是苦一苦百姓?” 苏闲说着,话音一重。 “你的皇爷爷是布衣天子,肯定是明白下面百姓的苦楚。” “地方官府对朝廷中枢,那是以下对上,肯定是不敢造次。” “但反过来,他们对百姓,就是以上对下。” “朝廷承担一定的损耗,这就足够避免,官府对于百姓的剥削。” “否则……” “剥削过多,你皇爷爷说的为了百姓,就是一句空话。” “真到了那时,全天下人算起旧账,肯定是记不清当时在他们这儿的官府的官员叫什么?” “但他们却能记得两个字:大明!” 这一句话说完。 朱元璋的脸色立马就不对了。 还是马皇后手疾眼快,将他按住,不由得道:“这小嘴巴还真厉害!” “你拉着咱干什么?哼!咱知道童言无忌,不跟他一般见识。” 朱元璋反应过来。 他还大度,稍微一摆手,就恢复和颜悦色,甚至还哈哈笑了两声。 “这是咱大孙和他在谈,咱什么都不知道。” 马皇后笑了笑,也不多说,反倒是朱雄英,似乎又听懂了一些。 不等皇爷爷提醒,他就问道: “那如果……真的数目相差过大呢?” 苏闲道:“若是数目过大,可留置,然后通知各地的按察使司,又或者派人亲自下去核查!” “哪里出问题,就去哪里查,三方账目一对,一清二楚。” “若那时还有贪官,该杀的杀,毫不留情!” 苏闲这话说的铿锵有力。 简直说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看看吧,看看,一個孩子都支持咱用重典,你们还整天劝东劝西?” 闻言。 朱标和马皇后不由得一阵无语。 你那是重典吗? 然而,还没等他们说话,就有人替他们说了。 “但像你皇爷爷那样不由分说,大开杀戒,肯定是不行的。” “乱世才用重典,沉疴才下猛药!” “但人家也是务求核查有罪,再重典。务求病因,再猛药!” “现在大明开国,虽然各地难以治理,但也没到乱世的程度。有罪者杀,那是明正典型。” “正直之官和良善百姓,只会拍手叫好,官场也会风清云正!” “但若是按照你皇爷爷那样杀?” “那是人人自危,大家还能好好办事吗?” 苏闲在此时摆手,似乎颇为无奈。 但却气的朱元璋,松起拳头又攥紧拳头。 马皇后看得忍俊不禁,刚才不是还夸呢嘛? 不过她很快恢复正色。 “是这个道理,官府应该承担这些必要的损耗,要不然,咱们管理地方本来就难。” “若损耗加给百姓,只会让民间动荡,到时候这税收就更收不上来,朝廷还是要面临没钱的窘境。” 马皇后这是在劝告,也是在敲打。 因为她知道。 自从洪武五年的北伐、也是西进失败之后。 大明虽然在宁夏一代的周边威名远扬,但是,当时的战略目标,可是整个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 这可是从大唐,安史之乱后,朝堂中枢就彻底失去了对此地的控制权。 算算时间。 从安史之乱后,都六百多年了。 朱元璋一直以汉家皇帝自居,要光复汉统,国力甚至要远迈汉唐。 短短几十年,从布衣到天子、从无到有的大明,百战百胜、攻池掠地犹如无人之境的明军,给了他无穷的自信。 可是,洪武五年的败仗,影响深远。 没了河西走廊,西域就打不通! 这一场惨败,给予大明的痛处,要远远比目前看到的,还要影响大。 起码朱元璋短时间内,甚至不再谋划西进。 而是开始转变防守策略,从而越发针对北元的功伐。 但…… 钱粮! 永远是大明朝廷的痛。 这种痛就像是钳制大明脖子的手,呼吸都不痛快。 以至于这些年来,朱元璋为了搜刮钱粮,可谓是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但又在一次次的支持北伐中,只能继续谋划。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忽然。 正在他们沉思之时,却听朱雄英的失望之声突然想起。 朱元璋一愣。 却听那道声音继续响起,“当然了,咱们都互帮互助完了,我父亲也说好放了,不回等什么。” “可……可是……” 自己大孙的情绪现在很低落,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想到刚刚两个还差点吵起来。 他连忙看向身后。 “不急,让苏贵渊再等等,空印案还没完,咱当初说的话依然算数。” “哼!若真是能有这两全法,别说罪给他清了。” “咱还扶他青云直上!” 啊? 朱标一愣,有些愕然。 随即想到那在洪武初年,猪都能上天的局势里。却一动不动,还被曾经的同僚,评价为老好人的苏贵渊…… 这还因祸得福了? “倒是,咱不知道给他什么差事?” “等咱回去,把今天这小子说的再好好想想……” 朱元璋坐在凳子上,看着孙儿,又愁起来。 “这还有什么愁的,空议案赶紧也结了吧。”马皇后道:“不能借着名头,再让人人自危了。” “妹子你不懂,这跟那没关系。”谁知,朱元璋却摇头。 “你还不想结案?” “结什么案?”朱元璋冷冷一笑,“该杀的还没杀净。” “更何况,咱还有一件事可愁的很呢……” 马皇后疑惑看去。 朱元璋摸了一下脸,旋即无奈一笑,“得继续搞钱啊!” “有了……” 似乎想到什么,他忽然一拍大腿。 “咱想到给苏贵渊什么职位了。” 第33章 忧思和远虑 此刻,苏闲还不知道,自己这番对于空印案的结论,到底会对大明朝局有何影响。 反正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自家也算从这空印案脱离出来,刚好回去给父亲接风洗尘,庆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顺便好好的研究一下,之后的词条! 而就在这时。 “苏闲……” 突然的。 城头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对于今天这么快就结束的“游戏”,似乎很是留恋。 “你以后没事,要来这里找我玩啊!” 苏闲转过身,也是朝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看着他很快就被人抱了下去。 内心却腹诽道:找个蛋,这地方是自己能来的吗?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不过说实话。 这次还真是幸亏这位皇长孙了。 还真如刚开始说的那样,“你帮我,我帮你”。 只是,想到这位皇孙的命运,包括牵连朱元璋的整条时间线。 他自己都愁了。 要知道,关于后世明初四大案的描述…… 空印案只是刚刚开始! 你要说洪武十五年之前,朱元璋家庭美满,虽然有独夫霸君的趋势。但很多时候,官员真犯了事,那是真能被保下来的。 但洪武十五年之后,先是朱雄英无端病逝…… 这个消息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毕竟,朱雄英无论在任何程度上,都是他视为大明第三代的核心,甚至是唯一。 朱雄英到底有多受宠爱?没人说得清楚。 但举个例子。 那就是随着朱雄英的病逝,马皇后在同一年,伤心过度去世。 这两个人,都是他朱元璋至亲至爱。 这打击简直比抽筋拔骨,还要让朱元璋心痛。 而从此以后,朱元璋就在暴戾嗜杀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洪武一朝此后的官员迭代,就跟坐了火山车一样。 快的吓人,一年的尚书都能换個四五次。 而关于朱雄英本身。 苏闲在脑子里搜刮记忆,对他影响最大的…… 就是洪武十一年,常氏生下朱允熥后,不到一个月,就突兀去世。 明年? 苏闲怔了怔,想到刚才趴在城墙上,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充当自己和某人传声筒的朱雄英…… 幼儿离母,人间剧痛。 特别是在他这个年纪…… 要说常氏出生在将帅之家,自小耳濡目染,身体底子应该不错。 可在生朱雄英时,一点儿没事。 生朱允熥就出事了。 常氏去世之后的最大影响,便是没了生母的朱雄英,只能跟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马皇后。 另一个,便是东宫内,常氏离世后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妃的吕氏。 结果朱雄英八岁,因病早夭。 然后历史就如上……朱元璋也彻底走上了暴君之路。 唉! 可惜自己不是什么医科圣手,对后世医学也属于白痴,充其量就是讲卫生、树文明的阶段,倒是毫无办法。 但这些都是未来事,太悲观也不好,过好当下每一天。 还是先回去,好好给父亲来个接风洗尘…… 苏闲正如此想着,可突然,他看向前方,内心大骂: “洗个屁!” 只见此时,刚才放了苏贵渊的两人,竟然又直接上来,带着苏贵渊说了几句什么,就继续朝着另一边而去。 苏闲看的目瞪口呆。 都说君无戏言,不会洪武皇帝让朱雄英出来,也跟着自己玩“童言无忌”吧? “天子也骗人,不是说都放了吗?” 而听到苏闲询问,那两人倒是转过身来,轻声细语的解释道。 “还有最后的一些事,要你父前去落实,另外……确实君无戏言,你父此次倒是因祸得福。” 苏闲一愣,什么意思? “先回去等着吧,三日之内,他便会回去,届时,你父兴许要办一个升迁宴差不多。” 啊? 苏闲脸色愕然,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过是大家伙处于低谷时期的安慰语。 父亲这来真的? 升迁宴? 苏闲想到一直以来,自己牵肠挂肚的新词条,这不就来了吗? 一边想着,苏闲也朝他们看去。 果然。 他们倒也没像之前,抓案犯那样,再抓着父亲,他倒是放了心。 反之,苏贵渊现在,其实还是懵的。 他看了看午门那片被斩首的地方,那片地方现在还有干涸的血迹。 那一日,头顶悬着的屠刀,这几天就如同噩梦一样,让他无法安睡。 结果现在,机会真重来了? 他握着手又松开,再次握紧,继续松开……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若非此次空印案,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兢兢业业,以为安分守己就能带着家人安稳活着。 大明立国之初,不该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吗? 但此次,他也算是见到了这官场,看似表面祥和之下的刀山火海,每一个人都在如履薄冰。 照磨所上司李协的话,如同亡魂,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贪也要死,不贪也要死,五年时间啊,苏兄若是早早的努力,肯定早就离开户部……结果怎么就一动不动呢?” “可怜苏兄妻儿了,倒是跟着倒了霉。” 那一次。 是他第一次在生死之间,打破了自己以往可笑的幻想。 问心无愧,与世无争,寂寂无闻,在这官场之上,根本就活不下去,反而迟早像是一个蝼蚁一般,被卷入不可知的案件,害人害己! 苏贵渊再度看向宫城,想到自己那一日,算着从斩首之地,到朝会奉天殿的路。 他一共走了一千九百五十步! 他甚至没有进入奉天大殿! 可现在…… 就算是为了吾儿,自己也要在这大明站稳脚跟! 苏贵渊不是傻子。 他清楚的知道…… 今天儿子在这宫城一闹,自己相安无事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他这个小家定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焦点! 届时,国朝六部,地方大员,勋贵武将,甚至空印案涉及、或是不涉及的所有人,都会将所有的猜测、试探、乃至是陷害落到此地。 这些视线,于自己那个只在杏花巷的三口小家而言,又何尝不是真正的滔天巨浪? 甚至,此次空印案说白了,自己一家只是被牵扯入内。 但空印案过后,这么多人死了,唯独他安稳活了。 那就是天地漩涡的中心! 届时…… 自己若还是以前的苏贵渊,今日的空印案就不是结束,或许只是开始! 甚至会被沦为几方试探的棋子,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所以,无论如何,以前的那个内心、沉默寡言,甚至在他人眼里是冤大头,老好人的苏贵渊,必须死! 死则死矣! 世人谁不死? 只不过,此次之后…… 自己也要见见这大明官场上……真正的繁华! 一路坎坷也好,康庄大道也罢…… 也要尝试着,去为我妻儿遮挡这满城风雨! 更要让我儿,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必如同此次一样,再被牵扯受害! 之前从被斩首之地,到奉天大殿之前的一千九百五十步。 此后,也要用在这大明官场上,一步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一边想着。 苏贵渊便朝着苏闲摆了摆手,目中有宽慰和愧疚,最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有愈发坚定的目光,与逐渐稳重的脚步,跟着那侍卫徐徐远去。 …… 而另一边。 六部衙门处,此时的百官,注意力也全在那城墙根下。因为距离远,他们根本听不懂苏闲和皇长孙在说什么。 只能依照所看,猜测结果。 原本,在看到那些人松开苏贵渊后。 户部一众官员,包括尚书王立傅,两位左右侍郎在内的所有人,已经长舒一口气,甚至纷纷喜笑颜开。 可现在,看着苏贵渊被带走。 “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把他抓起来了?” “难不成那孩子和皇长孙谈崩了?” “两个孩子能谈个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空印案不会停止,你我迟早也会卷入血案!” “呜呼,这圣上怎么就抓着空印就不放啊……” 眼看一阵户部官员,在这种极致拉扯的情绪中,似乎要绝望。 户部尚书王立傅终于看不下去,“尔等好歹也是上了朝会的堂官,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他平日里在户部,也算是和颜悦色,很多事情都交给两位侍郎去管,如今在这空印案中,他却不得不扛起重担。 “尚书……这可是生死大事,我等……接下来就是我等要遭这无妄之灾啊……” 几人正要哀嚎。 突然,只见一列亲军都尉府的官兵,在为首千户的带领下,来到户部衙门之外。 众人脸色惨白,这么快就来抓咱们了? 有甚者更是白眼一翻,吓得要昏过去。 “圣上口谕!” 为首者一声轻喝,户部在内不少人,全身脸色惨白,冷汗齐流。 还是王立傅到底老成持重,到这个时候,也依旧没有慌乱,而是首先看向这位宣读口谕的千户。 “户部一应官员,立刻将近几年税粮明细收集,以供太子亲览。” “另外,但凡亲军都尉府传唤,户部一应官员,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在文华殿门外候着……” “此次在空印一案上,定罪之人,继续监斩!” 随着那千户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 这一刻,整个户部府衙的官员,全都绝望如死灰。 果然,他们怎能把希望,寄托于一个检校手中? 而千户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打起了精神。 “另……” “三日之后,文华殿内,圣上亲定空印案!” 唰! 刹那间,一众官员齐齐抬头。 目光之中,方才所有情绪,却是瞬间消失…… 亲定? 第34章 麒麟子 与外面逐渐掀起的风雨不同。 朱元璋领着一家子,回到坤宁宫后,朱雄英便闷闷不乐,坐在小石凳上发呆。 而朱标则和马皇后,一起跟着朱元璋朝殿内走去。 “唉!” 过了许久,朱元璋忽然叹了口气。 还没等人询问,他自己就先愁眉苦脸。 “咱越想越不对劲,咱怎么觉得被那小子给忽悠了,这各地的损耗都让咱出,人吃马嚼的,这要是一笔天大数字,咱得亏多少。” 马皇后听到朱元璋的抱怨。 想着朱元璋的性子,不由无奈道:“那孩子还真没说错,你这铁公鸡,这是又后悔了?” 朱元璋一摆手,“你知道个什么?” “不做这一家之主,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不知道咱现在是为了钱粮,为了让这大明运转如常,都想了多少法子。” 说着,朱元璋摊开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数着…… “建立卫所,军农一体,闲时耕地,战时出征。省下了好一笔军费吧?” “定下户籍,军户是军户,农户是农户,匠户是匠户,百姓各安其分,做好本职之事,天下太平,钱粮自来。是不是又省了一大笔?” “厘定富户,民收民解,支出驿站交通、官府日常通用所需,全是这些富户出钱……咱是把地方官府的日常支出都给省了!” “官员俸禄,那也是能省则省。若非这天下富户不多,已经给了他们差事,咱就应该把这损耗,摊派到这地主豪绅身上。” 说着说着,他似乎越发的心痛。 “你看看,咱省钱都省到这个份上了,结果怎么刚才在城头上,被风一吹,雄英一张口就叫咱皇爷爷,把咱叫的脑袋都昏了。就没好好想下去,现在仔细一想……这损耗咱真是……” 说着,他又说不下去了,一脸的肉痛之色。 “还真是铁公鸡。” 马皇后坐下来喝了口茶,他知道朱元璋的性格。 这人疑神疑鬼,做决定之前,肯定是会深思熟虑一番,甚至可能会想的睡不着觉。但一旦做出决定,却是板上钉钉,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幸亏是在这原有的基础上,小改一下,轻轻变动一下流程,便有个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这要是来大改,你怕是得肉痛死。” 说着她又换了个语气,“反正你自己想,要么朝廷出损耗,要么百姓出损耗,损耗肯定是要有的。” “嘿!咱这不是跟你商量吗?”朱元璋听到抱怨也不生气,坐在马皇后旁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所以咱才想了个这么個法子,谁让咱把钱掏出去的,咱就要十倍百倍的拿回来……”说着,朱元璋眯眼一笑,显然是脑袋一拍,又有了主意。 闻言。 朱标和马皇后,顿时朝其看去。 “你的意思是,让那苏闲给你出钱?”马皇后甚至惊诧到有些呆滞,“我说你真一毛不拔,你也不想想,他们能拿出来吗?” 朱标也赶紧提醒道:“父皇,他虽然年少,看似有甘罗之才,分析空印利弊,但其不过是三口之家,这些钱……” “你们不懂咱的意思,俗话怎么说来着?子债父偿,所以此次这苏贵渊的新职位,咱就给他定下了,让他专门去给咱揽财!” “嗯?” 母子俩互相对视,却是不明白,这老头子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然而朱元璋却是笑笑,“咱这个想法,更绝,比让咱孙子在城头替咱会那个小子,还要绝!” “哼!咱这次丢掉的,咱要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 杏花巷。 苏闲回来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 好一会儿,吴秀才回来,见到苏闲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是刚才前去寻找,后来听到宫城那边的消息,结果跑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却又心忧的回来。 直到真的看到儿子没事,她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免不了一阵责怪。 “闲儿,伱怎么不注意就跑到宫城去了?你今天跑出去若是出了事,让娘怎么活?以后绝对不许乱跑。” 苏闲笑了笑,知道自己这一次有些莽撞,但他还是说出了消息。 “娘,爹没事了。” “不许乱说!”谁知,吴秀根本不信。 苏闲只好不说。 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发憷。 说是让自己等三天,但保不准那位洪武皇帝喜怒无常,事后反应过来,又或者舍不得那些损耗…… 那今天努力的一切,绝对白费! 而且。 苏闲是知道,当今大明的困境的。 甚至于任何朝代,面临最大的问题,都是钱财。 别说宋朝富有,宋朝再富有,三冗问题依旧让朝廷愁的焦头烂额,范仲淹和王安石的两次变法,不都是朝着富国强兵的方向走,但最后还是失败。 可见,世上就没有完美无缺的法,任何法,都是为了平衡人! 苏闲也没想过,自己提出来的这个百姓监督的方式,能够提升大明多少税粮征收。 至于洪武皇帝,最后到底能否采用? 其实也是基于他的目的。 一、他到底是以“增加税收”为目的。 二、还是以“清除贪腐、让旧元的旧制平息,百姓安稳”为目的。 选择一。 那这个方案,他就不会接受,到最后深思熟虑,或者是在朝堂和百官一番盘算后,可能会废止。 那么历史还是按照原来的来。 损耗,依旧是由百姓承担。 大明或许会在短时间内,征收到足额的税粮,但往后,各地贪污定然不会少,百姓无法安居,自然税粮就会越来越少,长远来看,朝廷一定是亏的。 而选择二。 那么他就会施行这个方案,损耗由朝廷出,但百姓却可以安居乐业。 长远来看,等到人口提升之后,大明的税收肯定会稳步增长。 一波肥,和以后肥的选择罢了。 至于百姓监督的法,到底会何时出现问题,那便不是苏闲能够考虑的到,实际上只要朝廷能够把控地方,对各地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就会一直占据主动。 …… 而接下来。 苏闲也是等待着消息。 很显然,娘亲在第一时间,根本不愿意相信。 而自己等人在杏花巷,和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也无法第一时间等到朝廷的政令措施。 所以…… 第一天,安稳度过。 第二天,民间或多或少,开始有了些许传言,大多都是皇宫内的传闻,说是皇长孙出现在宫城之上,代表大明天子,和一个小孩子……谈论国家大事? 更有甚者传言……大明皇长孙降生之时,皇城上空有金龙盘旋,所以刚生下来就能说话,一岁认千字,二岁能作诗,三岁便能替君王分忧,分析国事。 还有说法,说什么大秦甘罗在大明转生,曾与真龙降世的皇长孙在皇城攀谈,联合到前些年日子,京城出现的“天象之变”。 一时间,人云亦云。 呃……这个民间传言太离谱,听得苏闲都不好意思。 不过从这些各处传言中,苏闲也能猜测,此时朝堂上空,定是风起云涌,各处力量都在角逐…… 直到……第三天! 突然的。 不知何时,杏花巷这个京城靠里,但四周百姓都极为普通的巷道街口。 一辆又一辆的华贵马车,竟然停满了整个街道。 马车之内,非富即贵! 娘亲吴秀中午刚准备出门,就见那马车之中,似乎有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 吓得吴秀前脚迈出,后脚就赶紧收回来,然后紧闭大门,再也不敢出去。 还勒令苏闲,再要是跑出去,就会被人拐走…… 苏闲一阵无奈,但其实,他心情也很紧张。 因为…… 今天就是出结果之日! 终于…… 不知道等了多久。 只是在太阳西下,已经近黄昏的时候。 数则惊天消息,迅速以皇城为中心,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各个官员府邸,然后风起云涌,卷向民间。 第一,空印案落定,所涉及之官员,一经查出胆敢用空印者,无论官职大小,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这一日,各个布政使司、府、州、县,足足有近千官员,被接连在宣武门之外处死,一直砍到了深夜,血流成河,午夜似有鬼哭之音、令人闻之变色! 第二、整个户部,连带户部右侍郎为首,三位郎中、五名员外郎、七名主事……等若干在空印一案,经查有罪者,全部处死! 户部尚书王立傅,自愧在户部臣职有愧,酿出空印大祸,请圣上定罪。圣上念其年老,力不从心,特许其告老还乡! 这些消息,所蕴含信息极大,刚一出现,就引得官场民间连连震动,甚至在杏花巷这个小巷子里,苏闲都能听到隔壁声音,激动的探讨之声。 然而…… 最后一个消息,才是真正引爆整个京城! 整座空印案,只有一个人完全脱身而出。 圣上在朝堂之上亲言:你有麒麟子! 为空印一案出谋献策,朝廷得两全法,善后空印案! 自此地方官府,应遵行其法,稍加改变,朝堂与百姓均可无忧! 因其子献策有功,可谓良才。 念其年幼…… 提拔其父为中书省门下……宝钞提举司、提举! 刹那之间。 整座京城再度因为空印案而轰动。 空印案唯一全身陷入,全身而出之人。 俨然成了官场上的传奇! 借子之势…… 一步登天! 一时间,户部府衙下辖,九品检校苏贵渊之名,响彻京城。 不! 现在应该是,中书省下辖,宝钞提举司提举—— 苏贵渊! 名声大噪! 然而,苏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呆立当场…… 他看着娘亲听到那消息,喜极而泣的表情。 久久无言…… 内心之中,只有一个暴躁小人,在疯狂对天怒骂: 中书省? 你玩我呢? 第35章 训猴 宝钞提举司。 洪武八年,朱元璋亲设…… 正副两名提举,名义上,只是八品官。 然而,位卑权重! 旗下有两局、两库。 分别是:钞纸局(发行),印钞局(印钞)。 宝钞库(存储),行用库(兑换)。 隶属中书省门下。 但很快,洪武十三年,随着中书省被裁撤之后,宝钞提举司就会归于户部管辖。 然而尽管如此,这座洪武八年,朱元璋仿照前朝而设立的机构。 却给予了最为宏大的设想——印发大明宝钞! 在朱元璋看来,其就是大明的印钞机器。 因为新设不久,其职能直属中书省,是当下朱元璋最为看重的“经济部门”之一。 在苏闲的理解里,如果大明宝钞运行的好,并且朝廷为此可以承担一系列的信誉,未来或许真的会成为朝廷,最重要的经济支柱。 但可惜。 朱元璋总结的一点就是:没钱就印。 这也就造成,大明宝钞从出现之始,就先天有缺,最后更是彻底崩盘。 当然。 苏闲之所以这么破口大骂。 倒还不是因为宝钞提举司,毕竟父亲就算真的进去,因为其才开设两年,崩盘也崩盘不到父亲的头上。 但是。 宝钞提举司,隶属于中书省。 中书省,这可是胡惟庸案的爆发中心! 如果说空印案,受到波及的,只是户部官员,以及地方的府、州、县等掌印主官。 那么相比起胡惟庸案来,空印案不论是规模还是涉及的官员,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胡惟庸案。 是朱元璋在整个帝王史上,乃至在整个皇朝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甚至最为震撼史书的一笔。 从春秋时期,就一直延续下来的,官场宰相制度。 就这么被这位皇帝,一拍脑袋就给裁撤了…… 并且因此案而死的,包括王公贵族,开国勋贵,那真是死的如割草,让人心颤。 苏闲想要仰天长叹。 才出狼窝,难道又进了虎穴? 不过!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新的词条! 这可是苏闲一直以来的牵挂。 然而,等他仔细感应时,却发现,童言无忌,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粹的青铜色,甚至还有点点的银光点缀。 反倒是新的词条,根本没有! 没有? 不可能啊…… 苏闲立刻回想第一个词条出现的时候,那好像是父亲去领了官印,甚至在户部照磨所,稳定下来之后,才出现的。 该不会,这次也是需要触发某个契机,或者是领取官印,确定稳定后才能出现? 如此想着…… 而也就在他做出这表情之时。 突然…… “恭喜恭喜!贺喜贺喜啊!往日里我就说,苏兄有大才,来日定能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如今却不想这么快……” 苏闲家的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之前在巷口停留的马车主人,此时纷纷下了马车,在周遭一片探寻惊叹的目光中。 就朝着苏闲的家里走来。 “苏兄,咱们当年一同科举,互为同届,苏兄可还记得?哈哈,当初我还提点了苏兄几句,想不到现在想来,却是献丑了。” “我倒不同,我和苏兄当年,可是拜把子兄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苏兄可还记得我方耀武的名字?” “现在苏兄可是在中书省下待着了,还是圣上前两年新开的宝钞提举司,以后苏兄定然是胡相和圣上跟前的红人啊……听说上一任提举,现在已经走上了青云之路。” “是啊,就是不知苏兄是否还记得我,来日可要在胡相面前,多提提我的名字啊。” …… 苏闲愕然的看着,朝着朝自家而来,自己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行官员,一头雾水。 而吴秀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局面,刚刚她还在外面,听人说其这惊动京城的消息,现在就看到这么多人来自己家里。 “我父亲还没回来。” 苏闲意识到什么,连忙冲着众人说道。 “哈哈,这位就是那圣上亲言的麒麟子?好一个俊俏的小娃娃,来日长大还不知道多少姑娘会喜欢。”来人似乎没有听到苏闲的话,只是打了個哈哈,随后看向吴秀,“弟妹可曾记得我?” 吴秀尴尬的笑了笑。 往日的苏贵渊,逢年过节连个串门的都没有,她哪会记得? “哈哈,时间久了,弟妹估计得想好一会儿,但没关系。为兄深知贵渊现在事务繁忙,圣上刚刚下的命令,他估计要去中书省走一遍流程,我这不趁着机会来了,先认认门。” “这礼物就放在这里,苏兄回来,就说我来过,哈哈,就不叨扰了。” 他们来的快,走得快,但人也多。 不一会儿,整个小院子里,到处是他们送的礼。 苏闲也从他们的话中听明白了,合着他们来找父亲。 除了父亲升职外。 还是因为,宝钞提举司,隶属于中书省,所以他们才来找“胡相”的门路? 不是,中书省大门朝南开,胡府的大门也朝南开,二者都是京城的机密、乃至清贵之地,跑我这小门小户的杏花巷干什么? 走门路能走到自己家…… 看看人家这腿跑得勤的,要是自己父亲在户部时,能有这眼色和腿脚,也不至于在空印案险死还生。 内心吐槽了一下。 啧啧,不过说起来,现在的中书省…… 右相汪广洋,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有的权柄,都握在胡惟庸的手里。 相权与皇权? 听说这几年,朱元璋虽然收回了中书省的好些权柄。 而胡惟庸的相权,却不减反增。 原因很简单! 中书省的人事权一直都在胡惟庸手里、吏部、御史台里也全是胡惟庸的人,包括这些年来,其与前丞相李善长有姻亲关系。 淮西出身的功将,也大多都和其有旧。 这些年废除科举制,各地举荐出来的官员……文武百官多少人,又在胡惟庸的手里握着。 父亲只不过是被放到中书省,有可能接触到那位丞相。 今日消息刚出来。 自家这小门小户的门槛,就快被踏平了。 嘶! 相权与皇权!黑云压城啊…… 不过越是如此,苏闲就越是惊喜! 看来这次可不是简单的八品官,那么这新的词条,会出现什么样的呢?是不是越珍贵稀有? 还有…… 那洪武皇帝,这时候又把父亲,放到中书省做什么? 当你两的调和剂吗? …… 中书省。 “苏兄今日怕是要失望了,胡相刚刚还在,但听说又有什么机密要事等胡相处理,胡相便紧急处理公务了。” “下官初来中书省,不敢耽误胡相公事。” 从今日的早朝,朱元璋宣布完决定后。 苏贵渊其实就已经被放了。 只是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回去。 “如今要做的两件事。” “第一,是熟悉中书省事务,为官场前途做准备。” “第二、需尽快找到国子学博士,甚至祭酒的门路,闲儿必须进入国子学!之前不行,此次应该行了吧?” 苏贵渊立下两个目标后。 直接就先来最近的中书省,准备熟悉一下门路。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这官场上有所作为,要给儿子未来最优渥的条件。 那他就必须付诸于行动。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却没能见到胡惟庸。 “哈哈,苏兄也莫急,你我以后都在这中书省,倒是要好好来往。苏兄家里有麒麟子,苏兄自己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人,可为官场新贵。胡相最喜结识人杰,今日没能见到你,胡相也说可惜。” “不过,苏兄放心,胡相交代的事情,我都提前为苏兄办好。” 面前之人叫张观策,中书舍人,从七品。 同样官职虽小,但也要看在哪,宰相门房都七品官呢,更别说真正在丞相跟前处理大明朝公务的七品官了。 其一举一动,滴水不露,跟苏贵渊对话,如同多年不见好友,令人倍感亲切。 一边说着,他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公文、印章,还有官服等等一切细微但关键的东西,交给苏贵渊。 “东西都放在那儿了,苏兄看看有什么少的,明日便可来中书省拜见胡相,不过当然,提举司那边有什么动静,苏兄可是要亲自去看的。” 苏贵渊内心感激万分,只感觉这真是个好人。 连忙拜谢几句,便赶紧告退。 而在苏贵渊离开后。 张观策的笑意倏然消失,旋即,他快步走入中堂,进入某间屋内后。 连忙躬身,“丞相!” 桌椅之旁,一道身影正背对着门口,随便披着宽袍,似乎没听清人在叫他。 在其前方,一直猕猴抓着爬架,双腿被铁链绑着,“吱吱”乱叫,而其则拿着蜜桃,全身心的投入逗弄之中,似乎已沉迷其中。 张观策不敢打扰,只是一直在门口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 眼看着猕猴将其吃完,他这才拍了拍手。 “本相虽然擅养猴儿,但养得也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猴儿,如今圣上不由分说,便随便派了一个没死成的猴子给本相,这是为何啊?” 张观策低头,听到前者说话,连忙道:“想必是圣上,看其敦厚,据传,其曾在户部任检校五年,未曾有丝毫上进。想来,胡相训他,该手到擒来。” “哼!”那身影继续逗弄着猕猴,“敦厚的猴儿一文不值!” “若是那机灵的小猴头还好些,本相真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何等小猴头能被圣上称赞麒麟子?” “涂节所言那奏疏内容,难不成真是其所写?” 张观策没有回答。 毕竟,那封奏疏内容,名义上只有寥寥几人得见。 胡相……按理来说,也是不能看的! 而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那道声音,已是再度响起。 “不过,你也说得对……新设两年的衙门,宝钞提举司,这可是个肥差,确实得好好训。” “找个人,试一试他吧。” “圣上不是缺钱吗?” 一边说着,其将手中桃核,一把扔了出去。 “下一月,宝钞提举司,印发:五百万贯!” 第36章 人生一大喜 国子学在集庆路。 让儿子去国子学,已经成为了苏贵渊的执念! 若非现在天色已晚,苏贵渊早就趁着机会前去找门路了。 望着远处,他熟知的那些国子学博士、乃至是助教的家里。 他倒是想起了曾经。 苏贵渊还是在国子学有一点关系的。 他是大明唯一一届科举的秀才,虽然功名不怎么高,但物以希为贵。 起码只要朱元璋不再开科举,哪怕最低等级的童生,那也是有价值的。 而当年,和苏贵渊同为一届的,如今有好些已经成为了国子学的助教,乃至是博士。 他曾经走门路,也是走的这些人,然而连门房都进不去。 就算好不容易拉下脸皮,送给门房一些好处,真的进去后,也会被“没有名额”、“上面有规矩”、“下次再来”等等理由给拒绝。 然而。 这一次,苏贵渊却信心满满,看向曾经前往的“故友之所”,硬是忍住了现在前去的想法。 最起码也得回去,好好洗洗这一身的晦气,明日,等到明日就立刻带着闲儿,备上一些厚礼,再来拜访。 只是。 苏贵渊还是低估了,他作为空议案唯一一个死里逃生之人,并且还被圣上升入中书省的含金量。 早在他拜别张观策的一刻。 各方有心思的,都在关注他的行踪。 因此,远远的,他还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故友之所的方向,也准备在下一个路口就直接拐过去,然后回家。 突然! “苏贤弟,这么巧?这是刚从中书省出来?哈哈,恭喜苏兄高升啊,这几日苏兄怕是惊吓过度,是该回去好好休养。” 巷道口,一位儒雅的留着胡须的男子,似乎刚从巷道出来,想要去办什么事。 看见苏贵渊,顿时惊喜的喊了出来。 “翰文兄……” 苏贵渊眼睛一亮,这位是国子学的博士,他刚刚才想着明天拜访来着……这么巧就遇到。 “的确是刚从中书省出来,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我刚还想着明日再来拜访翰文兄来着……” 苏贵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虽然他下了大决心,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但人的本性哪是那么容易改的。 就比如现在,他就想趁着机会,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然而心里还是一番纠结,正准备说的时候。 “哈哈哈,拜访为兄干什么,应该是为兄去拜访你才对啊。说好了,这次荣升宝钞提举司提举,你的高升宴,为兄是一定要去的。万万不能可把为兄忘了。” 苏贵渊憨笑一声,“不过是侥幸活命,哪里敢办这宴,更何况不过八品……” “哈,话可不能这么说,贤弟脱离空印案,圣上亲言贤弟有麒麟子,升贤弟迈入中书省此等清贵之地,可谓平步青云,若是此次不宴请宾客,难不成贤弟真的一步登天之后,就把我等故友忘了不成?” “哪里哪里?”苏贵渊连忙摆手。 “所以啊,贤弟莫要推辞,这高升宴一定要办,就算是为兄出钱也要为贤弟大办……” 苏贵渊赶忙摆手,“不可,万万不可,不过我儿……” “哈哈哈,贤弟要说什么,为兄一清二楚。” 郭翰文大笑一声,然后朝着皇宫的方向微微拱手。 “圣上开国子学,不止收的是官宦子弟,更有天下良才。如今陛下亲言,苏兄之子为麒麟儿,怎可不入我国子学?” “该入!当入!我国子学幸甚啊!” 郭翰文拍着胸脯,让苏贵渊放一百二十个心。 果然。 这可是苏贵渊一直以来的心病,此时,脸上连忙浮现出笑意,“那就多谢翰文兄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倒是苏兄,要为我在胡相面前多多美言啊!” 苏贵渊笑容一滞,只不过这种表情只是停顿一瞬,便顺着笑了下去。 …… 拜别郭翰文,苏贵渊攥了攥拳。 不一样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 博士有五品,有七品。 高翰文却是五品博士,其在国子学之中也算是清贵,如今却也要拜入胡相门下。 苏贵渊再一次感受到,这位丞相的滔天权柄。 今日没有拜访到,倒是可惜。 如此想着,一路回到家里。 这才看到家门之前,厚礼几乎堆满了整条街道,想到这一路上,见过了许多人,都笑着殷切的跟自己攀谈。 明明往日里只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走了半个下午,趁着宵禁才回到家里。 也幸亏是回来晚了,否则不知道,还要应付多少人。 若是按照苏闲的话来说,一個下午的人情历练,倒是把他的社恐差点治好了。 “贵渊!” 而这时,吴秀也已经发现了苏贵渊,连忙上前。 听到消息是一回事,看到活人一回事。 儿子在家里,为了不让儿子看到她担心,天知道她压力有多大。 “没事了!” “没事了……” 苏贵渊呢喃自语,拍着吴秀的肩膀细声安慰。 想到就在前些天。 自己一家,还要为未来盘算,他还要叮嘱吴秀一旦被流放要注意什么,怎么保护孩子等等一系列。 今天就升职,他甚至只是走了个路,就把孩子的未来安排好了。 人生境遇跨越如此之大,却是让他都不禁有些唏嘘。 而也正是现在,他自己这才意识到,死里逃生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差点落下泪来。 “多亏了闲儿啊!” 苏贵渊的目光,遥遥看向那个正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 圣上亲言的麒麟子。 绝不能被自己误了前程! 还有,如今自家孩儿的风头,已经成了整个京城的闲谈,多少人也在盯着他。 不知为何,苏贵渊却也感受到了一股紧迫感。 自己必须在官场上一步步走下去。 风头越高,浪头越急。 自己必须比风头还高! 否则,自己一旦跌落,后面的孩儿也恐怕要跌个粉身碎骨…… 至于后退。 眼下这个高度,他根本没有了后退的选择。 退一步,就是深渊! 此次的境遇,让他深刻意识到官场之上,所有人都在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越是往上,越要明白高处不胜寒。 而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 “饿死了,快吃饭吧。” …… “咱吃饱了,端下去吧。” 同一时间。 朱元璋摆了摆手,趁着宫女将饭食端下去的时候。 他这才状若随意的说道:“倒是有趣,这苏贵渊一出去,怎么还成了香饽饽,嘿,刚出了中书省,就把儿子安排好了,国子学……” 马皇后从一旁走来,“官场之上不就这样吗,你方退场,我方登场。登场的人风头可不就大,不过,让苏贵渊去宝钞提举司,你到底怎么想的?” 一旁,朱标和朱雄英也在一起。 朱元璋如果不是在谨身殿忙着,那吃饭的时候就一定会回到坤宁宫,这也算是他难得的温馨时刻了。 朱雄英眨巴着眼睛,仔细听着,实际上他现在很多事情都处于懵懂状态,但那个跟自己在城墙根玩的苏闲,是苏贵渊的儿子,他却是知道的。 此刻也不禁竖起耳朵,听到苏闲要去国子学。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由得殷切道:“爷爷,我也要去国子学。” “雄英乖,咱们上的是大本堂,官宦子弟才去国子学……” 朱标赶紧稳住儿子,不让他打扰爹娘谈话。 同时他也好奇道:“从照磨所的五年任期就能看到,其为人木讷,并不擅长官场之道,而这中书省之地,最是要和人打交道。” “再加上宝钞提举司,爹你前两年才确立,用来弥补洪武通宝铜料不足的问题,这么个重要职位,交给一个木讷的人……” 朱标摇头,他并不看好。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原因,“孩儿曾听闻,胡相有一个爱好,就是爱养猴,平日里家仆也不负责端茶倒水,这些活全是他养的猴儿来做的。每逢有官员拜访,胡相都以猴儿来侍奉,可算是官场上的一大奇事。” “您把他送过去,就不怕最后也变成……” 朱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谁知。 朱元璋却一笑,“要么说标儿你还得再练练。” “胡惟庸爱养猴,那就让他养……” 此刻,朱元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逗了逗大孙,这才再度一笑。 “但他们也要知道,吃得谁的饭。” “更何况,咱让他去宝钞提举司,是去办事的,可不是让他别人当猴的,若真吃了别人的饭,喜欢给别人当猴,忘了自己的差事。” “哼……” “那也别做人了!” 第37章 警告 “念书?” “我才不去!” 杏花巷。 自从苏贵渊回来,一家三口,便很快吃上了饭。 苏贵渊到底是读书人,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遵行的是淋漓尽致。 终于。 随着饭吃完了,苏贵渊也说出了他的打算,还把下午回来遇到的事情,也说给了苏闲。 谁知道,苏闲听到这句话,当即就跳了起来。 “绝对不去,我才多大,跟着他们念什么书?在家里也一样啊,再说了,国子学最少也要十二岁才能去的啊。” 苏闲这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他虽然是穿越,但那只是记忆保存,现在的性格,还有童真爱玩的本性也是符合这个年纪的。 他只要一想到,一早上起来,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就不由得一阵胆寒…… 那是骨子里的抗拒! 让他学字可以,摇头晃脑的念书,动不动还要被打板子可绝对不行。 而且他记忆里有这么一回事,国子学不是最低都要十二岁才能去的吗? 但看父亲信誓旦旦的样子,他自己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苏贵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谆谆教导,只当是小孩子贪玩本性。 “闲儿你不懂,虽然当今圣上暂时废止了科举,但是对于教学却非常看重,比你想象的还要非常非常看重。” “那为什么废止?” 呃…… 苏闲随口一问,把苏贵渊倒是问住了。 “可能是早些年,通过科举出来的人才质量不行吧,记得圣上曾经因此而大怒,后来这科举就废止。” “不过,朝堂诸人都看在眼里,科举恢复是迟早的事情,现在的察举制,说是举荐良才贤才,但大多都出自一人门下……” 说到这里,苏贵渊立刻闭口不言,显然对此事讳莫如深。 话归正题。 “当初,圣上的确是让十二岁以上的官宦子弟入国子学,然而,到了这个岁数,基本上性格已经定性,再加上他们大部分都是功将子弟,所以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以至于国子学众诸生、博士,联名让陛下做主。” “圣上头疼之后,直接挥手,让不想进国子学的,家里全部领回去,后来嫌弃十二岁定的太高,就不再限年龄。” “你虽然还小,但天资聪颖,应该可以进去。” “不过虽然如此,且不可因为年少聪慧而骄傲自满,须知这京城之地,人杰不知多少。为父就听说,有个解氏神童,过目不忘,应口成诵,开口成诗……此类神童不要太少。” 说着。 苏贵渊又陷入感叹之中,“当年洪武唯一一届科举,那状元榜眼,更是年少闻名的神童!如今在朝堂已经占有一席之地。” “为父资质鲁钝,堪堪考了个秀才功名,若非这天下局势,为父怕是连个户部检校都混不上,所以,为父曾经是很知足的。” 苏闲哼哼了两声,“嗯,是挺知足的。” “罢了!” 苏贵渊一摆手,又哈哈笑道:“总之,我儿的名头如今已经响彻京城,圣上亲口所言麒麟子,便是这天下最大的称赞。” “这国子学,为父已经为你打点好,届时,你直接去上课就行了。安安稳稳的读上十年书,未来这大明,才是你们年轻人的。” 苏贵渊说着,甚至坐过来,贴心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为父的任务,就是保证我儿在这十年里,平平安安的长大!” 苏闲并不答应,而是转了转眼睛,提及另一件事。 “爹你去了这中书省,当这個提举,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跟那丞相走的太近。” “嗯?”苏贵渊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苏闲的告诫。 “总是你知道就行了,我要说那位皇帝老爷,早就忌讳那宰相,甚至想……” 苏闲刚要继续说下去。 谁知,苏贵渊径直道:“哈,你也太高看你父亲了,走的太近?为父有那个资格吗?整个朝野想要踏入胡相大门内,那是那从皇城一直排到南直隶外面去。” “更何况,我只是去宝钞提举司,除了有幸拜见一番丞相外,恐怕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苏贵渊显然是打听过的,“为父都打听清楚了,这宝钞提举司,一年只有两次忙,每次均印发五百万贯的宝钞。哦,想必你也知道,这一贯钱大约就是一两白银。” “此为一国重脉,所以圣上对此颇为看重。规矩也立得很严,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麻烦,只要为父规规矩矩、谨小慎微……” 说着,苏贵渊似乎想到什么,暗道自己还真是本性难改。 旋即笑道:“当然,为父也会试着改变,争取好好历练,得到胡相乃至陛下看重,早日迈入奉天殿内,做那当朝诸公之一。” 苏闲欣慰点头,“嗯,爹,你努力是对的。” 但同时,他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怪不得宝钞崩了! 一年印发两次,每次五百万贯,合约就是一千万两白银? 而现在大明每年的白银税收,也不过在六百万两左右徘徊。 当然,银两不等于全部的税收。 实际上现在的大明,还是以“粮食”和“货物”为主要的税收来源,粮食是硬通货,除此之外就是布、丝麻、绢、绸布等等……银两只是附带的。 但尽管如此。 收的少,印发的多,本来就容易造成崩盘。 再加上,现在的宝钞材料容易纸张发旧、霉烂、民间造假等等…… 当然。 这些都是可以下大功夫,解决的问题。 可在苏闲看来,就算是把这些所有因素都加上,也远远达不到……十几年后,宝钞迅速贬值十倍的崩盘局面! 甚至洪武年关后,宝钞贬值更是坐了火山车,一度在明朝中叶来到了千分之一! 最后真就跟厕纸没人用,导致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后,宝钞没有占据主流,大明朝廷彻底失去了货币控制权。 白银成了民间认可,官府也不得不认的主要货币! 最后就是大明的皇帝,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想要找钱,却找不到,大明完了…… 这么一分析…… 以现在的每年一千万贯的印发,只要真的按照规定执行下去,就算货币有点贬值,但时代是进步的,人口是增长的,未来也不可能崩盘的这么厉害。 中间一定有问题! 苏闲可是知道。 规定是规定。 皇命是皇命! 来大明这几年,洪武皇帝的皇命,一定是大过朝廷的规定的。 万一真的缺钱,他自己手里又有宝钞提举司…… 嘶! 之前叫人家小甜甜,真的建立了不会就是牛夫人吧? 虽然明面上说着一年印发多少多少,但我皇帝缺钱了,让伱多印一点儿怎么了? 想到这儿,苏闲又不由得想到一个非常谨慎的问题。 话说: 空印案,我让那洪武皇帝,自己认下了一点点损耗。 对方下命令也很快,甚至空印案还是短短时间就结束了,虽然杀的人多,但其实还是收着了,没有继续扩大化。 想来,他是认可那个“小小变化”,就能解决空议案善后问题的。 可是! 按照洪武皇帝一毛不拔,跟铁公鸡一样的揽财性格。 该不会,他把那些认下的“损耗”,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弥补回来吧? 不会吧? 等等! 此时的苏闲,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 现在看来,父亲算是把官印领了,可这新的词条还不出现? 联系到他曾经的猜想……职位稳定? 现在没出现…… 那就是还不稳定! 那自己刚才的猜想是对的?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苏闲就不由得一阵胆寒。 “爹。” 他立马看向苏贵渊,像是抓住了什么严重告诫道: “你去了宝钞提举司,要是万一有人让你印发钱!” “记住,一定要按照规矩来!” “没有皇帝的盖印,没有中书省的落章,没有户部的协同。” “总之,这三方缺一个,让你印发,你都要严词拒绝!” 苏闲这话说的非常认真。 苏贵渊也不由得眨了眨眼,他想问什么,但也不知道儿子突然说这些的缘由。 到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放心吧,你爹我在官场上,这些年唯一的优点,就是规规矩矩。” “你可真别被人给忽悠了!” 正如父亲所说。 他现在虽然荣升中书省,但宝钞提举司却是个新衙门,那位胡相他想见都见不到。 应该是搭不上话的。 况且,胡惟庸案最快,也要三年时间。 但是…… 这职责可是迫在眉睫啊。 原本苏闲还担忧未来的胡惟庸案,还有最少有三年时间缓着来。 他可以多想想办法,起码这成长性词条“童言无忌”,还有以后每年说不定还有新的词条,就能解决这些麻烦。 但是…… 万万没想到,危险就在眼前! 超发货币! 特别是不按照朝廷的流程来,到时候若是随便信了什么人,乃至是那位陛下的授意。 那就是小尾巴! 真要到时候被追究起来…… 嘶! 怪不得宝钞提举司,正提举只是个正八品职位。 不会真是随手可丢,丢了还能换的厕纸吧? 看着苏闲如此郑重的模样。 苏贵渊也不由得再次点头,“放心,此案之后,为父已经晓得轻重!” “倒是你……最近也要收收心,读读书。” “为父在官场,是去给你铺路的。” 眼看着父亲答应。 苏闲想到上学,又不由得头疼道: “你确定吗?之前我记得你也这么说过,还说你在国子学有人……结果不还是在家里?” “你现在这么确定,万一到时候真去了国子学,别人一脚把我蹬回来……” “哈!”苏贵渊尴尬的笑了笑。 旋即豪迈摆手,骄傲自信。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贵渊现在何止是精神爽。 “今时不同往日。” “为父甚至不用开口……他们就求我儿去国子学!” 第38章 局 翌日,已经是天明。 枯树发新芽,青翠碧绿。 苏闲蹲在树下,用杨柳枝蘸取点粗盐水刷牙。 他起来的晚,等到刷牙的时候。 苏贵渊已经吃完饭出了门。 “今日为父把事情敲定一下,闲儿你最近也准备去国子学,以后要早起,不然去了国子学,是要被先生打板子的。” 苏贵渊临出门告诫道。 随即便趁着朝阳还没出来,就朝着宫城那边走去。 没过多久,已经是中书省。 苏贵渊整理了一下衣袍,想到早起来的路上,不少人看到自己,也纷纷笑着打招呼。 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一时间,自信更多。 通报过后,他就等着,今日他是要继续拜见胡相的。 虽然儿子告诫了。 但中书省的规矩就在这里,胡相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一边想着。 忽然,人未到声先至。 “苏兄!哈哈哈,苏兄还真是勤勉,本以为苏兄回去要休息几日的。” 听到声音,他也是赶紧站了起来。 “下官拜见张舍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观策径直拉住手,给人一股亲切感。 “胡相是否空闲,下官来拜见……”苏贵渊想起正事。 谁知,张观策却是面带歉意。 “唉!真是太不巧了,你是不知道啊,空印案之后的许多烂摊子,胡相如今要忙着处理啊,户部、各地布政使司,人员选拔,各地公务,这可太忙了!” 张观策先是摇头,旋即又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另一位丞相,从来又不管事。” “往日里啊,以至于这外面人都说……”张观策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片赤诚真心。 “是当朝圣上亲自……将这大明的日和月,放在那胡相的肩头上挑着!” 苏贵渊心中一抖,他平常在户部检校,其实管的都是极其细致繁复的账本。 连京城官场的中下层都接触不到,只知道胡相权柄很重,深得陛下信任。 当今另一位汪丞相,几乎不管事的…… 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这胡相,他就更要拜见了。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 苏贵渊坚信,只要有赤诚真心,就一定可以见到这位为大明殚精竭虑,深受陛下信任的胡相。 届时,他也要学一下胡相的为国为民,如此才能在官场上走的长远。 一边想着。 苏贵渊这才告退,“下官还要去宝钞提举司的各局各库熟悉公务,就不叨扰了。” 张观策含笑起身,“我送苏兄。” …… 一直到苏贵渊离去。 张观策这才返回前堂,看了一眼苏贵渊坐的位置后,他轻轻一笑。 旋即来到侧厅。 “看见了吧。” 里面,早就站着一个带着笑意,微微躬身的中年人。 “想要拜见丞相,不提前去丞相私邸送拜帖,直接来公堂见?丞相日理万机,平日里不知道多少三四品以上的大员等着来见。” “他一介八品,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哼!果然如传言,往好听点是不通人情练达,说坏点那不就是呆板迂腐,死脑筋吗。” 后者徐徐开口,声音夹杂着讥讽。 张观策倒是表情不变,面色古井无波。 很奇怪,他对苏贵渊笑容满面。 真正面对这自己人,却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其还是想办事的,起码听说他曾为子嗣去国子学之事,就到处拜访,想要走门路嘛。” 另一人笑了笑道:“嘿嘿,听说苏贵渊昨日恰巧遇到那博士郭翰文,之前苏贵渊就求过几次,现在那郭翰文肯定答应了。” “哼!哪有什么恰巧,到底是一步登天,一个五品的博士何等清贵,也要结交苏贵渊?他配吗?”张观策冷笑一声。 “还不是想攀胡相……”旁者连忙笑着。 宰相面前的官,那可是不分品级的。 论起来,这中书舍人才从七品,自己升职后就是六品,不还是点头哈腰的在其面前献媚? “不过,你这一去户部,宝钞提举司那边倒的确没人了。” “说起来,户部斩了那么多官,空了那么多位置,你也是本事,顺利高升了。” 张观策盯着后者。 后者赶紧低头,“哪里是我的本事,还不是仰仗丞相?” “不能陪伴在丞相面前,不能聆听丞相教诲,这哪是高升啊?这是暗降啊!”旁者连忙哭诉,“您可要告诉丞相,我可是日日夜夜想守着丞相的,奈何……奈何这户部实在缺人!” “行了!” 张观策挥了挥手,“你临走前,派人给那苏贵渊交接好,下个月,丞相可是亲口吩咐了,五百万贯的印钞,一张都不能少……” “是!”其赶紧点头。 “另外……”张观策斜眼看着他,“在户部待一年,外放三四年,再回来时你最少就是那侍郎,再过几年,熬个尚书。甚至进入中书省为宰辅,就连丞相也要仰仗你啊。” “不……”那人吓得惊恐不已,正要说话。 却见张观策摆手。 “不用对我作如此表情,在外你是宝钞提举司前提举,因为空印一案导致户部职位空缺,圣上亲笔把你勾进去的。” “和丞相绝无关系!”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丞相给你的路也是真的。” 闻言。 那人顿时眼睛红了,似乎感动不已。 “我郭桓立誓,为丞相肝脑涂地!” “丞相往后若有一句话,我郭桓就算是千刀万剐,刀山火海,就是那阎王殿,郭某也能闯一闯。” “好……去吧!” 张观策摆了摆手,“丞相对你器重,但这些年,若无事,就断绝这中书省的关系。” 郭桓神情一肃,连忙点头:“是!” “还有苏贵渊……”张观策继续道。 郭桓连忙道:“您尽可放心,卑职都听清楚了,这苏贵渊耳根子软,性格木讷,别人说什么他都只能点头答应,毫无自主性。” “只要把事态说的严重些,就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此类人,最容易掌控!” “况且,实不相瞒,卑职来中书省的时候,偶然听到那副提举说,他曾在户部任职过一段时间,和苏贵渊有点关系。” “之前在户部能轻松拿捏,现在依然也能!” “到时候,苏贵渊前去,依照他那老实的性子,有一千种办法,让其签字盖印。反正他为提举,有了他的签字盖印,下面那两局两库,可都是我们的人。” “洪武八年,陛下设立这宝钞提举司,丞相将其放在中书省下。这都两年时间了,属下要是没把他们教好,能放心给丞相用吗?” 郭桓讨好笑道。 闻言,张观策就更是放心了。 “如此便好,这苏贵渊应该今日就要上任,到时候趁着他不熟悉流程,就尽快办了。” “您放心,还是那句话,此类人最容易掌控。”郭桓继续拍着胸口保证。 “那副提举名叫崔劲,把所有的流程都准备好了。” “就等着那正提举的官印,届时,印钞局的匠户们一开动,那钱财就如同滚滚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就给丞相涌来了……” 郭桓适时的摆动身体,如同蛇形。 就算一直严肃的张观策,也不由得爽朗大笑。 “涌的好,涌的好啊,不过不是给丞相涌来的。” “丞相要这些钱做什么?这是给圣上涌,是给朝廷涌,是给百姓涌!” “大明需要钱啊!” 张观策感慨万千道,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情绪激动。 竟然擦了擦眼角。 “胡相为了大明,为了圣上,为了这天下百姓……” “也是鞠躬尽瘁了。” 第39章 正提举! 两人说了片刻后。 张观策再度嘱托了几句,便看着郭桓远去。 此一去。 其便是户部之人,和丞相府完全脱离关系。 而在明面上,郭桓今日来到中书省,其实也是来走官面流程的…… 一直看到对方走出门口。 张观策暗自沉思片刻,这才收起卷宗,往里间走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过了凉亭,来到靠里间的后院。 便很快就是最为熟悉的正房。 张观策推门而入。 “吱吱!” 此时,胡相还是往常那副样子,一身宽袍广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注在那个帮着双脚的猕猴身上。 “这新来的猴头最是难训,野惯了就得好好磨。还是家养的好哇,我就算松开链子,把它放出去,它也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 张观策微微一笑,知道这是胡相话里有话。 再度等了好久。 等到胡相,把那猴子喂的差不多了后。 他才笑道:“要么说胡相手艺惊人,这野猴我看……再过几天,就心悦诚服,拜在胡相脚下了。” “嗯。”还是只给张观策留下背影的胡惟庸,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什么,又摇头。 “倒也不对,其实这猴头我倒是不喜欢,但送来这猴头的人说,他在捕这猴头的时候,曾见过其和一个小金猴在一起。本相便想着,把它驯服了,到时候再把它放回山里,就能给本相把那小金猴也跟着带来。” “到那时候,这小金猴连带着家里的一起养,长大了就更忠于本相。” 说着说着。 胡惟庸也不禁笑了起来,旋即想到什么,这才问道。 “事情办好了吗?” 张观策连忙道:“已经办好了,其人性格木讷,古板迂腐,虽说照章行事,但又不擅长拒绝人,实在不是一块好料。真不知道圣上让他来宝钞司干什么?难不成真的放一个棒槌来,便于掌控?” “不过,到底是宝钞提举司,此人倒是随便用点手段,便可收服……” “本相不听那些保证,须知诸葛都有百密一疏,本相想要的是,纵然是那是万一的万一,也要有后手等着。”胡惟庸径直摆手。 “所以……有后手吗?” 张观策犹豫了片刻,这才道:“有!” “有就好,本相这几年,可真是为圣上殚精竭虑,直到圣上因为洪武五年的败仗,而耿耿于怀。” “本相交好的那些淮西功将,这几年也时常来信,说是军中疲倦了。” “唉!这大明朝的重担全在本相肩上,五百万贯,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说着,他便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张观策很快下去。 而胡惟庸则是看向面前的猴头,“来,这前面甜头要给够,中间还得敲打,这就养的熟了……” …… 苏贵渊出了中书省。 宝钞提举司作为新设的衙门,当然没有在宫城附近,不过距离的也不远。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苏贵渊这才来到了提举司衙门。 衙门很清静。 但占地面积倒不小。 而且苏贵渊倒是知道,此地的两局,两库,并不对外公开。 苏贵渊到来后,也是知道,这两局、两库之内,都有各自管理的大使、以及副使。 都是九品。 从官员配置上看来。 朱元璋只是将这宝钞提举司,当做补充大明经济体系的一个工具。 而苏贵渊在简单的熟悉了一些流程后。 便坐堂准备翻看往年的卷宗。 这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也就是这时…… “苏兄,真的是你啊苏兄,好久不见!” 随着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苏贵渊初听只觉得熟悉,抬眼一看,立马惊喜起来。 “你……你是……崔……” “崔劲!哈哈哈……这才三年不见,怎么苏兄就不记得我了?” 来人哈哈笑着,满是好友重逢之后的喜悦。 苏贵渊也连忙站起。 语气激动,脸上笑意灿烂,“崔兄倒是折煞我了,只是几年不见,一时脑子发懵……” 崔劲也上前,眼带笑意,看着苏贵渊,满是赞赏。 “哈哈,再见苏兄,我便想起在户部之时,苏兄常常关照于我。” “只是可惜啊,我在户部不到半年,就被抽调而走,本来以为只是临时,却不想当时立下一点小小的功劳,得到上面赏识,这就留在了印钞局。” “小心翼翼的干了两年,倒是成了副提举。” “本来听说来的新提举,姓苏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太相信,直到听到那空印案的传闻,才知道真是苏兄!苏兄这一段时间的精彩,简直比常人一生还要来的激烈动荡啊……” 两人互相寒暄,看的出来,苏贵渊当初应该是和其关系不错。 苏贵渊也不禁道:“本以为来这新衙门,一切还要新熟悉。” “但没想到崔兄在此,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在户部和崔兄的过往。当初,崔兄可是闲惯了,倒是忙坏了我。” “哈哈哈,苏兄还记得这事?我真是汗颜。”崔劲继续大笑,笑了好久才道:“不过现在,你是正提举,我才是副的。以后苏兄但有吩咐,在下绝无二话!” 崔劲拍着胸脯保证。 看话说的差不多了。 他这才想起什么,“老刘……” 喊了一声后,他才看向苏贵渊,目中满是不好意思。 “倒是想到一件事,上面催得急,苏兄要赶快过目了。” 一边说着。 很快。 正堂外面,一位三十多岁的身影,脚步匆匆,拿着一份卷宗就跑了过来。 “这还是丞相在之前就吩咐下来的,结果没想到圣上调任如此之快,前任郭提举也不敢久留,直接就去户部荣升上任。” “倒是麻烦苏兄了,拿那提举印盖一下。” 说着。 他便直接敞开卷宗的末尾。 “工部那边也已经打点好了,一些加用的工匠,很快就会到来。印钞局的大使就在外面候着,苏兄你盖了印之后,他们很快就能动身!” “这是丞相和陛下要的,咱们还是得加快啊,都在这儿……” 说着。 他笑着看向苏贵渊。 “还愣着干什么,苏兄拿印啊。” 苏贵渊也笑着看去,待看到一切都准备好。 再加上这面前,曾经熟悉的面孔。 他下意识的就起了身,来的时候他把大印、还有私印什么的都带着,这也是昨日中书省那位中书舍人给他的。 此刻,他快速的大印拿了出来。 崔劲笑着起身,双手就要将其接过。 在以前照磨所时,就是这样。 苏贵渊这种人,只要你和他交流时,占据主动。那么主动权就在自己身上,他也不会拒绝。 曾经有太多次,他笑着和苏贵渊说着熟络的话,然后隐约的透漏出面临的困难,再占据主动,让苏贵渊帮他处理卷宗账目也好,还是用苏贵渊的一些权限也罢。 屡试不爽。 而今,不过是往日重现。 昔日的熟络,让他在苏贵渊面前,用这种手段的时候,简直不用太熟练,甚至有一种本能的快感。 而在他的印象中,他装作无意的伸出手,苏贵渊便会将大印拿给自己,然后自己再顺便说上几句话,印一盖,上面交代的事情就成了。 眼看着苏贵渊已经过来,他先伸出一只手,然后按好卷宗。 另一只手摊开,等着苏兄自己将“印”,放在自己的手上。 然而。 苏贵渊来到崔劲的身边。 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崔兄…” “啊?”崔劲抬头看去,笑容依旧。 却见苏贵渊面色沉静,双眼之中的笑意尽数消失。 他声音不急不缓,徐徐说道: “崔兄是不是搞错了?” “这提举司的正提举……” “是我!” 第40章 我来担这个责! “这提举司的正提举……” “是我!” 苏贵渊睁着眼睛,安静的注视着对方。 气氛似乎有片刻的安静。 良久。 崔劲眼神一敛,蕴藏些许惊诧,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你瞧瞧我这脑子,这段日子,这提举司没什么人,一直是我在帮着理清这两库两行的琐碎事情,如今苏兄来了,倒是我不守规矩了。” “苏兄不会怪罪吧?” 一边说着。 崔劲又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那就让苏兄来吧,无非就是用印的事情,盖一下就行了。” 苏贵渊拿着大印,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盖上去。 而是坐了下来,就要拿起这折子,还有一旁放着的卷宗来细查。 “苏兄这是干什么?难道还不信我?”崔劲皱眉,似乎有些恼火。 苏贵渊摆了摆手。 说实话,他刚才真的就差点给盖印了。 但幸亏昨晚,有儿子的提醒,再加上这人生地不熟的,倒是心中起了一些警惕,“这宝钞提举司,是圣上给我的差事。如今可不比那户部的照磨所检校,你我头上,有那照磨,照磨头上还有主事……” “当时咱们人微言轻,拿主意的不是你我。故而,往日为兄也得过且过,算是耗费光阴。” “但如今可不比当日了。” 苏贵渊认真看着崔劲道:“这空印案刚刚过去,我怎么就敢不由分说,把这大印给旁人乱用呢?” “到时候,如果出错,圣上真要追查,难道崔兄要帮为兄,去担这个责任不成?” 崔劲眼中恼火一闪而逝,连忙歉意道:“这倒是我的错了。” “那崔兄请看吧。” 说着,他自己也坐了下来,态度,已经不像方才那么热切。 然而苏贵渊刚一打开,看到那用印的地方,就心中一惊。 直接喊出声来。 “五百万贯!” 苏贵渊猛地转头,看向崔劲,“你刚刚让我看都不看,就决定五百万贯纸钞的印发?” 苏贵渊真的感觉到不可思议。 这些钱,按照明文规定,那可是一年印发的一半啊! 如今虽然刚刚开春。 还没有开印,但苏贵渊可知道,每年两次的印发宝钞,那都不是小事,自己初来乍到,还什么都没看呢。 就给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礼”? 这官场,就这么吓人吗? “苏兄这是干什么?咱们宝钞提举司本来就干的是这份差事,今年刚开春,五百万贯合情合理,这有什么惊讶的?” 苏贵渊缓了口气,再度看向崔劲之时,语气已经有了些许生疏,“苏某既然来此地任职,当然听过朝廷规定一年一千万贯的宝钞发行。” 崔劲顿时笑道:“这不就行了。” “不行!”苏贵渊冷冷道:“但崔兄也不要忘了,此事是要圣上的盖印,中书省的批文,工部的协调,户部乃至户科的监督……” “这么多的流程,少一个都不行!” 大明洪武六年。 由于御史台的监察能力薄弱,只能风闻奏事,并不能深入各部,去进行监察。 朱元璋为了监督朝廷六部,设立六科给事中。 户部的官员,自然有户科来监督。 而宝钞提举司,其实本应该下放户部,然而这个职门是刚刚设立,朱元璋为了方便,也是重视,将其放到中书省下。 但是对应工作,特别是印发宝钞的时候,户部官员也应在场,户科更要负责监察,工部的匠户要配合印钞。 毕竟五百万贯。 大明宝钞的最大面额,也不过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要印发五百万张,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苏贵渊在户部这么多年,对这些基本流程还是非常清楚的。 崔劲显然也意外了,这苏贵渊今天是怎么了。 但他早就准备好话术,这才道:“苏兄啊苏兄,我说你不是为难我吗?这户部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又不知道。” “这段日子,国朝的重点都在那空印案上。” “圣上和丞相那是忙的日夜不停,咱们宝钞提举司的这差事,自然就推迟了。” “但丞相也没忘记,所以这才让咱们先开始,中书省的批文早就上去了,兴许明日后日,就盖印下发。” “还有这工部的匠户,也早就准备好了,这是人员账册,此后一個月他们都不得随意出入,户部的配比也早就到位了。只需要苏兄你大印一盖,咱们宝钞提举司就进入流程。” 崔劲说的恳切,苏贵渊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就连苏贵渊自己,甚至都有些动摇起来。 然而。 他继续想到昨天,儿子的告诫。 此次空印案,自家闲儿那看似“胡闹”的举动,给圣上写的奏疏,差点连他自己都吓得半死。 结果现在,空印案死了那么多人,真正陷入进去能全然脱身而出的只有自己一个。 闲儿昨日那么郑重的表情…… 就是底线! 这官场上的危险,他这段时间可谓是体验的淋漓尽致,稍不注意,那就是害人害己。 不论这崔劲说的理由有多么充分,今日若退缩一步,便有一分危险! “不行!我得见到中书省的批文,圣上的大印也不能少。” “我的苏兄啊……” 听到这句话,崔劲当即就站起来了。 这苏贵渊今日是怎么了? 但没关系,这人原本就规规矩矩,发生了空印案之后谨小慎微是正常的。 他再说点实情,稍微强压逼迫一下,就不信他不答应。 “我说苏兄啊,你是不知道,工部的匠户们那可是数百人啊,要吃饭啊,数百张再加上杂役那是近千张嘴,他们不要钱啊?现在人都已经到位,就剩你盖印了!” “这么多人等着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知道苏兄你是谨慎,但伱要知道,朝廷这些年,钱粮越来越紧张。多少官员今年的岁俸都拖欠了,各地卫所将士的钱也没到位,咱们就指着这批宝钞了。”崔劲挥舞着手臂,表情似乎都扭曲了。 “苏兄你在怕什么?” “朝廷的钱,那是每一个铜板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响声,你苏兄难不成还害怕,这么多人坑了你不成?” 然而,他苦心巴拉说了这么多。 苏贵渊直接摇头,只说一句话,“拿来圣上大印盖过的批文,我再盖!” 崔劲彻底恼火,最后索性站起,怒问道。 “苏兄,你现在拖延一日,若是这哪里的卫所出了问题,圣上若是问起来,这宝钞提举司,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只此一句话,苏贵渊彻底愣住了。 崔劲看到这里,心中一喜,暗道有戏。 实际上,他说的也不是假的,这些事都是事实。苏贵渊曾经在户部,肯定是知道一些风声的。 真要出事了,咱们那位皇帝问起来,可不管你谁冤不冤,就跟这次一样,直接都砍了。 你能逃第一次,难不成还能逃第二次? “苏兄啊,我都说了,说不定明日那批文就下来了,盖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家都有老有小,你得体谅大家啊。” 不知何时。 苏贵渊所在提举司正堂。 整个宝钞提举司的人,似乎都过来了,乌泱泱的一群,此时全都看向苏贵渊。 往日里,苏贵渊哪里见过这份阵仗。 一时间,巨大的压迫力,直接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扫过四周,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他。 有恳切、有希望、有不屑、种种情绪汇聚,似乎要将他淹没。 “提举,往年也有过这种情况,这都是正常的。” “是啊,那么多人都准备好了,本来是上一任提举确定的,但可惜空印案出现,大家都乱了,现在真不能再拖了。” 一道道的声音涌来。 苏贵渊心绪起伏,眼神挣扎。 崔劲看到这里,连忙恳切上前,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正要再加一把火…… 却见这时,苏贵渊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一拍桌子,也跟着站起。 “我担着!” “什么?”崔劲像是听错了,错愕的看向苏贵渊。 你会主动担责? “我说……我担着!” “还是那句话,不见玉玺的大印,不见中书省的批文,此印,绝不盖!” “若出责任,我担着!” “尔等若是非要盖印……” “啪”的一声! 苏贵渊径直把提举大印,放在桌子上。 “印就在这里,谁要钱,谁来盖!” “苏贵渊!” 崔劲眼皮狂跳,这人是疯了吗? 他们怎么敢?先不说此事这责任傻子才会担,就说他们真傻了,也不可能公然盖他人的印。 此罪可大可小,最小死罪,最大诛九族! 他加重语气,声音森寒,“我刚才说的,你耳旁风了吗?这是丞相已经定下的!” 他特意加重“丞相”这两个字。 然而。 下一刻。 苏贵渊冷眼看向他,大袖一挥! “那就让丞相来!” 第41章 泡汤 疯了! 疯了疯了…… “苏贵渊,你疯了不成?” 早在苏贵渊说出最后那一句话的刹那。 在场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 崔劲更是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似乎被什么卡住一样,半天只是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喊出来的,还全是“疯了”之类的话语。 只因为…… 在如今当朝,如果说圣上是天,那丞相就是天空飘着的最大的云! 丞相高兴时,降下来的雨水,可让他们承接恩露,就此人生彻底转变,一步登天。 但得罪了丞相,那云层之间的雷霆闪电,也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好!好哇!” “苏贵渊,这可是你说的,在场这么多人都听着。” 不知何时,崔劲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苏贵渊就大声道: “大家可都听清楚了……是你不给那工部的数百张匠户饭吃!” “是你让咱们这么多人,都准备好了,却在这儿干耗着!” “是你这个八品提举,胆大包天,敢拦着丞相的命令。若是万一,各地的卫所因为这随后闹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圣上追究下来,砍得就是你的头!” “你不怕死,我们怕死!” 崔劲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最后更是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我现在就去告诉丞相,让你这个胆大包天之辈……伏诛!” 眼看着崔劲离开。 苏贵渊却只是坐在正堂中心。 此时他仿佛也下定了决心,不论四周说出什么话语,他只是眼神漠然看着四周的一切。 但其心中,却是汹涌澎湃,难以自已。 只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个时间点,胡相虽然称不上一手遮天,但却足以决定太多人的生死去留。 自己今日得罪丞相,往后还有好结果吗? 他面色复杂,看着桌上的大印,自己刚才因为气愤之下,喊出来的气愤之语…… 会不会,再一次让他们陷入险境? 若说陷入空印案,是无奈被牵连,那现在呢……得罪丞相? 苏贵渊闭上眼睛,官场之路就这么难走? …… 崔劲说来就来,第一时间就来到中书省找到张舍人。 “张舍人,你听听,那苏贵渊不过刚是死里逃生,才在咱们这中书省有一席之地,当了一个八品官,转头就不认丞相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张观策冷声问道:“让丞相来盖?” “对啊,那还有假,好多人可都听见了。”崔劲连忙道:“他太猖狂了” “他还说,朝廷规定一年印发两次宝钞,这次的五百万贯太大,必须要所有流程走完,他才能印?” “张舍人您看看,这人是不是个死脑筋?这两年光是圣上亲自下的令,一年早就超过一千万贯了,去年更是超过两倍……” 崔劲还要说下去,却见张观策已经冷冷的看着他! “住嘴!” “圣上的心意,岂是你能猜测的?” “是卑职的错。”崔劲连忙低头,随即又嘟囔道:“可是,以前圣上让咱们印发,也没通知过朝廷六部。哪来的手续齐全?圣上将提举司放在中书省不就是干这個方便,否则光靠这两年的税收哪能支撑下去……” 啪! 忽然,张观策猛地一巴掌挥出! 其冷冷的盯着崔劲,看着后者一阵发毛。 “说完了吗?” 崔劲连忙跪在地上,惊恐道:“卑职该死!” “哼!” 张观策冷哼一声,这才道:“之前不是说他呆板迂腐,老实可欺吗?怎么现在就能坚持?” “八成是死里逃生,又摊上一个怕事……”崔劲小声道。 “看来还是他呆板过头,惊慌过头了。”张观策暗自思量,旋即看向崔劲,“他难道就不知道,乖乖听话才能入丞相的法眼?” “印发五百万贯的宝钞,他难道以为,这么大的数量,是丞相私自要印发,避过圣上吗?这个蠢货!” 一边说着,张观策也陷入沉思。 而崔劲见此,也连忙上前道:“您看,要不要立马告诉丞相……”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张观策想到丞相的手段,还有给他说过的话。 丞相做事,向来稳重,他曾言诸葛都有百密一疏,所以万事哪怕有九成的成功率,也要考虑那万一失败的后手! 当日城墙根下的一幕…… 当朝百官都看在眼里。 苏贵渊此人,能从空印案的死局中,作为唯一存活,且还高升直入中书省,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入了圣上的法眼。 进了中书省,便肯定能得到胡相的重用。 所以近几日官场上,这位小小九品的事迹,俨然成为了一个传奇。 当然,还有圣上亲口所言的那个麒麟子! 然而。 张观策却从胡相那里知道,苏贵渊,从来都不入胡相之眼。 胡相真正感兴趣的…… 就是都是那个在城墙根下,和当朝太孙谈了一下午的麒麟子! 此次之所以让他印发五百万贯。 就是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可惜,不识抬举的东西! 不过…… 今天这个章,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盖,甚至是不得不盖! 一边想着,张观策握紧手掌,冷冷一笑。 “你起来……”他看向下方。 崔劲连忙起身,不明所以。 “去传个消息?” “啊?”崔劲一愣,旋即连忙低头道:“张舍人说笑了,卑职什么人,哪来敢去见胡相……” “蠢货!”张观策暗骂一声,“我是让伱去杨柳巷,找那五品博士郭翰文!” “告诉他,国子学,是什么人都能入的吗?” 崔劲赶忙点头,他似乎不清楚状况,“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看着张观策越发冰冷的目光,他赶忙退去。 “哼!” 等到他离开,张观策这才如往常一样,穿过前堂的廊道,进入中堂,又走了好一段距离,这才敲门。 “进来!” 张观策推门而入,果然,胡相又在训猴。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拿着桃子,而是拿着藤条,抽的那猕猴吱吱乱叫。 “事情办好了?” “没有。”张观策如实说道:“不过,还有后手!” “哼!这种猴头性子顽劣,不识时务,这世上,只有愚蠢不可救药!” 胡惟庸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面前的猴子身上。 “那就用你那后手再看看……” “若还是不可救药,趁早埋了,此愚蠢猕猴,不值得本相浪费时间!” “是!” …… 宝钞提举司闹了那么大的事情。 整个衙门都陷入了僵持,苏贵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新来的提举司,根本不受这些人待见。 趁着崔劲离开,他自己也拿起大印,径直出了大门。 一路出门,又是一连串的问好声,甚至有些人他根本不认识,对方却能根据外面传言的猜测,来询问他是否是苏贵渊。 等到自己回答之后,便纷纷又说什么时候摆升迁宴? 苏贵渊心头烦闷,哪有什么心思摆宴? 甚至,他现在想起来那五百万的宝钞印发,便不由得心头微寒。 只好不去想它,而是将儿子去国子学的事情,尽快落实。 很快。 就到了五品博士,郭翰文的家里。 自己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看着,郭翰文家里的门房也是早早的通告。 不一会儿。 郭翰文就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 “贤弟,快快请进,我早就为贤弟准备好了。” 苏贵渊这才心头稍缓,总归是有好消息了。 他随着郭翰文进入家里,一路相谈甚欢。 而郭翰文明显是知道,苏贵渊此次来的目的,不一会儿,也是顺着他的意,拿来了一封信。 “贤弟哪天有时间,就带着他和令郎前去便可。” 苏贵渊连忙起身,致谢准备接过。 “当然,贤弟也别忘记我的事……” 正说着,忽然间。 “老爷……” 一道身影匆匆走来,正是这郭府的官家。 其趴在郭翰文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郭翰文脸色立马一变。 旋即看向苏贵渊,尴尬一笑。 “抱歉,贤弟,我去去就来。” 一边说着,郭翰文很快离去。 苏贵渊刚要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原地,他只好等着。 然而,没一会儿。 就见郭翰文匆匆回返。 苏贵渊一笑,连忙迎上前去,“郭兄……” 然而。 却见郭翰文之前还是温和笑意的脸,现在确实一片苦闷。 “贤弟啊贤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唉!” 一边说着,他直接拿出那封信封。 已经是双手捏着,用力撕开…… 一分为半! 苏贵渊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却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 却见郭翰文怒道:“你为什么要得罪胡相?” 第42章 破规矩 “郭兄……” 苏贵渊声音艰涩。 “别叫我郭兄,我没有你这个贤弟!” 郭翰文摆着手。 此时,他明显非常气愤。 “你难道不知道……” “这官场上只有一个人绝不能得罪,那就是胡相!” “这官场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你平步青云,那也是胡相!” 苏贵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神情已经有些恍然。 “贤弟啊,听为兄的一句劝……” 这时,郭翰文的语气又变得轻松。 “刚才撕了的,为兄能给你再写一份。” “你得罪胡相的事情,正如那被撕的信件,没人看到,谁就不知道。胡相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你只是因为恐惧,所以不敢盖。” “但此事,我也告诉你,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危险。” “去年,前年,从这宝钞提举司设立开始,其宗旨,本来就是为大明印发纸钞的。” 郭翰文说的苦口婆心。 “你怕什么!” “你难道还真以为,那些设立之初的规矩,是真的要遵从不行?就说当今陛下……” 说到这里,他小声道:“当今陛下那也是需要宝钞提举司帮忙的呀。” “前些年北伐失败,将士们的抚恤,现在还没发完!” “听闻最近,陛下还要发给我大明儿郎赏赐,你说拿什么发?” “对了还有此次,那空印案的善后,朝廷要吃下这笔损耗?你知道这笔损耗有多大吗?我告诉伱,最少八十万贯!这还是核算粮食之后的!” “各地运送,人吃马嚼,再有什么天灾人祸,长途路远。这些粮食的损耗,按照往年运送税粮的损耗比,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朝廷需要宝钞啊!” 郭翰文口沫横飞,“洪武通宝是铜钱,需要铜料制造,你把各地的钱局就算搜刮干净,也出不来那么一大笔钱。” “但纸钞不要铜料啊,这就是咱们陛下都认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库!” “你聪明一点吧贤弟,你上一任的提举司郭桓,如今人家高升,已经是户部主事,两年时间。人家只在宝钞提举司干了两年。连升两品,听说还是去的盐运司,这就更是肥差,再几年时间,人家说不定就是那三品之上的绯袍大员!” “你再看看你……最近这几天,为什么这么多官职比你高的官员,还要对你客客气气?你难道真不知道?这么好的肥差那真是青云路啊……为兄跟你说的是心里话!” “你怎么就不识相呢?” 说了这么多。 郭翰文也算真的是,把自己说的口渴了。 他连忙端起一杯茶水,咕咕的喝完了。 随后,又悄悄说道:“你就听为兄的话吧,盖了那大印,绝不会出问题。” “我就再说白一点,此事,圣上定然知道,这么大的数目,胡相不可能不让陛下知道,之所以让你去印!区别只在前后而已……” “你先出去想通吧……” “之后,你再来,为兄扫榻相迎!” 说完,郭翰文坐在椅子上,摆明了送客之意。 苏贵渊苦笑一声。 看着那被撕毁的信,在他眼里,那并不是一封信。 而是儿子的前途。 而儿子的前途,对他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盖了,那我儿……” 听到这句话,郭翰文连忙兴奋站起。 “若是盖了,贤弟,不,苏兄……你就是我的兄。” “你那令郎,我亲自送去!” “还有,胡相也绝不会对外,放出今日之事,贤弟你以后就是……走那郭桓的路子!” “圣上对你揽财之事,定会更为欣喜,三五年后,为兄再见你,说不定就要称呼一声大人,届时奉天殿的朝会,你也在那头名之列啊!” 此刻。 苏贵渊静静的站在原地,盯着那地面上被撕毁的信。 却是头一次,不再像宝钞提举司那样愤怒,而是陷入了沉默。 …… 宫城 谨身殿…… 朱元璋设亲军都尉府,京城百官,大多都在其监视之下。 宝钞提举司,作为朱元璋自认的钱袋子,自然也不放松。 今日早上发生的事,中午没吃饭前,就到了朱元璋的桌案之上。 “所以,那苏贵渊真的没盖?” “回陛下,不仅没有,反而还喊出那‘让丞相来盖的话”。”毛骧轻声回答。 “哦?” 朱元璋轻咦一声,“他还有那胆色?” “回禀圣上,倒也不是,苏贵渊本身在户部,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从来都只认户部明文的规矩,所以这也是他在照磨所,五年检校的原因。” “而其另一方面,又老实可欺,哪怕是照磨多给他一些他人的活计,他也能不眠不休,甚至是没有抱怨的连夜都给干了。这好像还是他能待了五年,却还只是检校的原因。毕竟,活得有人干。” “哼!迂腐!”朱元璋随手将看的奏章,扔在桌子上。 而后,以手指敲击桌面。 “不见到咱的大印,不见到中书省的批文,不见户部的协同……啧啧,这还真是咱当初定下的规矩。” 朱元璋好笑想到:“咱当初不是还定了,宝钞还能在行用库去兑换?不仅破旧的能兑换新的,还能兑换咱的洪武通宝,乃至金银?” “是!”毛骧回道。 “狗屁的是!” 朱元璋又怒骂一声,“这要是能兑换,那不全乱了?” “一堆人想拿废纸,兑换洪武通宝?那可是实打实的铜钱,更别论金银了!” 毛骧没敢接话。 他懂得轻重,这圣上有些话是该接的,有些话是绝对不能接的。 比如初立宝钞提举司的时候,当然得好话说尽,要不然也运行不下去,可真的成功设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这苏贵渊能忍住不盖,咱也是极为欣慰的。这不就证明,他不是下面那些见到胡惟庸就走不动道的马屁精!” “可是,圣上,也不一定……”毛骧又道。 “嗯?”朱元璋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苏贵渊也并非真的规矩人!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总能让他打破自己所认为坚守的规矩。” 朱元璋似乎想起了什么,脑海里浮现的,先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大字,再是那让他极为肉痛,却不得不亲自接手的损耗!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得又想到,这几天大孙,一直念着又要去城墙根下玩。 他现在还头疼。 要不然今日中午,也不会待在这谨身殿,早就回坤宁宫吃饭去了。 “你是说,这苏贵渊会因为那小兔崽子破规矩?” “是!” 朱元璋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感兴趣。 “那就让咱看看……” …… 傍晚。 苏闲一直盯着门口,今天父亲回来的晚了些。 不过第一天,也正常。 苏闲倒是越发确定,新词条的出现机制。 上一次“童言无忌”是父亲职位稳定后才出现,这一次若不出意外,荣升中书省,坐稳位置后,应该也快了…… 倒是娘亲有些担心,毕竟苏贵渊在外面的样子,她再清楚不过了。第一天去宝钞司,听着是正的,指不定就会混成“副”的。 终于。 眼看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闲连忙迎上去。 然而。 谁知道,苏贵渊看到自己的儿子跑出来。 满脸落寞。 见到其后,更是不自禁的话语哽咽。 “闲儿,为父无能……” “为父……为父对不住你!” 第43章 暗地里的交锋! 饭桌上。 今天是苏贵渊上衙第一天,然而却没有任何欢声笑语。 在简单的吃完之后。 苏贵渊就将今日的事情,缓缓说出。 苏闲虽然想到,父亲去了宝钞提举司,八成会遇到麻烦,但没想到,这麻烦会这么大? “五百万贯?大明一年印发两次,父亲你第一次去,就要开印第一次?” 苏贵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幸亏之前有你提醒,为父这才强压住了那崔劲,并没有印发。” “否则,若是圣上万一追查下来,恐怕这刚刚遭受的大劫,就又要到来……” 苏闲点了点头。 苏贵渊却是欲言又止,因为,他只说了一半。 并没有将之后,去郭翰文府中的事情说出来,不是他想隐瞒,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印发吗?” 苏贵渊点头,“每年的两次税收前后,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点,五百万贯的纸钞非常多,一旦开工,最起码也要大半月,乃至一月的时间。” 苏闲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后世,五百万张几分钟的事情。 现在的人力,是要一张张的去印的,而且还必须要经过审验,一些模糊、不合格的,都要淘汰掉。 只是。 让苏闲比较关注的,并非这一件事。 而是……他古怪的看向苏贵渊,忽然问道:“那副提举是真这么给你说的,中书省的批文早就上去,就等着陛下的大印盖到。所以你们提前开工,并不违反章程?” 苏贵渊道:“说是这么说,但为父可不会相信他的话,这官场上的水太深了,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你爹我这么多年的官场经验,就算是靠直觉,也知道自己绝不能盖这个印。” “更不要说……” 说到这里。 苏贵渊似乎想到什么,一脸的郑重,这倒是苏闲甚至都没有看到过的表情。 “为父这两年,关注过宝钞提举司,更是非常清楚,当朝圣上,将其设立的用意。” “宝钞提举司,仿制前朝设立各路宝钞司。” “印发纸币,官场通过纸币,直接发行民间,用以替代金银、铜钱。一旦成功,官府以后便看似就拥有,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财。” 一边说着。 苏贵渊忽然叹道:“可是,世上真的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吗?” “你爹我虽然在户部多年,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这天下百姓,心里是有数的。宝钞提举司当初设立时,建立下的规矩,其实已经足够缓解各地钱局铜料不足的问题。” “而凡事就怕贪!” “光是今天一天内,就有许多人说过,那规定形同虚设,宝钞提举司只是咱们那位皇帝的钱袋子,缺了补印就是。” “一年超额印发的,早已经超过之前定下的,一千万贯!” “为父虽然察觉不到更为细致的坏处,但是直觉告诉我,此事决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么简单,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这个……万般便宜都能让你占的道理。” “大肆印发,是要还的!” “圣上难道不懂?肯定懂,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如此。” “可为父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不再重蹈那空印覆辙!”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一丝恍然,一丝可笑,“包括当初第一次读书之时,那看似可笑的,却被那乡野先生所推崇的为国为民的志向……我都要试一试!” “各方手续不全!” “那此例……就绝不能从我而开!” 呃…… 苏闲没想到,父亲还有这個心思。 不过。 父亲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虽然只是秀才,但这个时代的启蒙教育,是从小就是“家国之道,忠孝之义”。 能五年当那个小小的九品,不通人情世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没有被官场的形形色色所污染…… 苏闲心中一边想着。 他现在还想着,让父亲赶紧坐稳位置,看看自己关于“新词条”的设想是不是对的。 所以。 他将刚才父亲所说的,再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忽然提醒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胡相派人给你说的,是真的!明天那玺印,盖着中书省的批文就下来了呢?” “嗯?”苏贵渊一愣,他怔怔的看向苏闲,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 苏闲抚着额头,无奈道:“虽然当今朝廷,都说胡相权大……” “但大明朝却只有一个天,那就是圣上!” “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真正决定五百万贯钱的公然开印,那也是圣上!” “所以……”苏闲摆了摆手,“此事,应该是真的!” “啊?” “当啷”一声! 苏贵渊猛地站起,桌子摇晃了一下,碗都摔到了地上。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整个人的脑子在这一刻,都是懵的。 过了好久。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看向苏闲。 “儿子,你……你是说,这里面没有危险?是真的如他们所说……那我……那我……” 苏贵渊问了好几遍,都不知道问什么,最后只能讷讷而言。 “那胡相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刻。 娘亲看着破碎的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忙起身将其捡起,然后离开。 而苏闲也是趁此机会起身。 “危险嘛,肯定是有的。” “就如我之前说的,没有完全的手续就开印,这就是把柄……不论是中书省的批文还有圣上的印玺,是明天来还是在你盖完印后就立刻来……没有任何区别!” “提前盖就是提前盖,真要治罪,也能像此次空印案一样,不由分说就捉拿问斩!” 苏贵渊打了个冷颤,又不禁再次问道:“那胡相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能为什么?” “如果是伱,经营了中书省这么多年,突然就被圣旨空降一个臣子,你要怎么做?” 苏贵渊猛地抬头,“试探?” “错!是降服!” 苏闲捋着脑海里的思绪,现在才是洪武十年。 或许整个朝堂中,有人认为胡惟庸相权太大,圣上迟早要腾出手来收拾。 但是。 谁都不会想到,那位皇帝的眼里,丞相算个什么? 他要挑战的……是从春秋就蔓延下来的相权! 而春江水暖鸭先知,胡惟庸不是待宰的羔羊,这么些年了,他继承的是开国功臣李善长的位置,淮西多少勋贵,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还有,从科举被废除之后,现如今官场上多少臣子,都是他通过一些手段提拔下来的。 吏部在手,可以决策官员升迁平调。 御史台在手,可以弹劾监察…… 朱元璋到底什么时候,产生废除中书省这个想法的?苏闲不知道。 但苏闲清楚,最后的那个疯狂想法,都是被一步步的逼出来的。 最起码刚开始。 大明第一任左右丞相,是徐达和李善长。 只不过徐达,某种程度上是摆在那个台面上,他是军中的领袖,平衡的是文武。 后来,朱元璋又提拔开国功臣刘伯温,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虽然朱元璋没有任其为相,但也以他为首的南方派系臣子,也是在朝堂百官中,平衡这些淮西勋贵。 然而,刘伯温在胡惟庸的相权下,根本不是对手。 洪武八年就离奇身死。 再后来,朱元璋又提拔,同是开国功臣的汪广洋。 只是汪广洋也让他失望了,进入了中书省,没有制衡胡惟庸不说,还把右丞相的权利,全部放给后者…… 估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疯狂的想法,才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史书上光写了,胡惟庸案是如何如何的惨烈。 然而,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明争暗斗的交锋,常人是不知道的。 而如今很明显,随着空印案结束,父亲被放入中书省,却是无形之中,成为了皇权和相权之间的“试探”。 苏闲如此想着…… 而苏贵渊,显然已经反应过来。 “降服?你是说,胡相要收服我?拿我应对圣上?” “呃,你还没那么重要。” 苏闲猜测道:“不过……以那位陛下,狂热的独揽所有大权,包括钱粮大权的心思来看,宝钞提举司直接受谁掌控,很重要。” “而现在……” 苏闲看向父亲,从对方失魂落魄的回来之时,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去猜。 “你若是没盖那印,得罪的只是丞相!” “但你若是听他们的,不遵流程提前盖了那大印,你就是得罪了圣上!” “因为,是他把你放入了宝钞提举司,这天下谁的话你都可以不听,但唯独,要听那位陛下的。” 闻听此言。 苏贵渊身体彻底软倒,坐在椅子上。 他万万想不到,这不过是上任第一天,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等着自己? 他大口喘着气,只感觉浑身被冷汗打湿。 此刻。 月华如水,苏贵渊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声音却低沉沙哑。 “儿子,你应该猜到了吧?今日,为父又去了那博士郭翰文家里。” 苏闲也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嗯,猜到了。” 苏贵渊:“啊?” “昨日你那么信誓旦旦,说让我去国子学。我之前又提醒了你,再加上你死守的那些规矩,都说本性难移。空印案之后,你又怎么可能去冒一点儿险?” 苏贵渊低下了头,苦叹一声:“闲儿,是为父没本事,让你没法去国子学。” 苏闲转过头笑笑。 “父亲太小看我了!” “没有国子学,这京城乃至整个大明的风云,照样会因我而变!” 苏贵渊似乎是被苏闲这句话给震撼到。 他看着苏闲许久。 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在郭翰文家里的一幕。 “郭兄!我今天若是盖了这印,倘若再来一次血案,你说我还能活吗?所谓前途,和性命,我还是分得清的!” “若我儿以后真不能平步青云,那就赋闲在家,我养他!” “总好比这整日担惊受怕,甚至全家在地底黄泉相见为好!” 他挥袖出门,自然也挥走了儿子的前程。 从今日起,有胡相在一日,恐怕他们这苏家,在大明是别想好好过了。 “是为父……耽误了我儿!” 听着苏贵渊的自责。 苏闲却眨眨眼笑了笑,“别急,都说有失才有得。” “您拒绝了胡相!丢掉了我的上学前程……” “怎么着,也得有人把它捡起来吧?” 苏贵渊愣愣的看着苏闲。 他又反应不过来了。 “啊?” 第44章 大本堂! 翌日! 天还没亮。 “苏贵渊!起来,赶紧起来!” “姓苏的,快点给我出来……” 一大早。 正在熟睡的苏闲,就被吵醒了。 他最烦别人睡觉的时候吵他,正想破口大骂,只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而此时,早已经晨起的苏贵渊,则是朝着门外赶去。 苏闲正要提醒。 却见,父亲已经打开了大门。 刹那间,一批人就涌了进来…… “苏贵渊,叫你那么多声,你终于开门了!” “快快快!前几日我送的那些礼物还在吗?快点拿过来!别给我说不见了,最好是真不见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你这里!” “贤弟啊贤弟,想不到你一直是这个样子,本以为你在空印案中死里逃生,应该是一人得道,现在看来……这官场之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人不行,干什么都不行!” “听说你这几日,接连拜见胡相,却到最后,连个面都没见……苏兄啊苏兄,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啊……” 一批人涌进来,就对苏贵渊一统指责。 起初,苏贵渊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听到这些话,怕是傻子都明白了。 他醒悟过来,直接指着一处道,“都在那里,都给我拿走!” 几人听闻,连忙随着视线看去。 苏闲也不得不从被窝里面爬起身……他刚走出房门。 却见那些人又埋怨道:“苏兄啊,看在咱们多年前还结义过的份上,你这次真是太不应该了,圣上都说咱这侄子是麒麟子,你却非要自己找麻烦!” “本来还想等着你摆宴,咱们再叙叙旧情,现在你也别摆了……听为兄一句话,若真的做不了官,就赶紧辞了。这次得罪了胡相,以后在中书省,还有你好日子过吗?” 苏闲记得那人。 那天的朝堂消息刚传来不久,他就喊着是父亲的结拜兄弟,还有一群人乌泱泱过来送礼。 现在看样子,应该是父亲在宝钞提举司的消息,已经被传了出去,这些人或是担惊受怕,都来撇清关系了。 苏贵渊明显不想理会他们。 “拿了伱们的东西,都给我走!” “唉……你也别生气,大家也没办法,都有家有室有前程,谁愿意跟着你走近,那不是得罪胡相吗?” 一边说着,这些人赶紧拿着礼物,又乌泱泱聚在一起,似乎在数落…… 苏闲见到这些人也是一阵好笑。 吴秀站在主屋门前,看向大门,低声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而苏贵渊显然还接受不过来,还站在原地发愣。 “我看,这升迁宴,该办还得办?” 突然。 苏闲的声音悠悠响起,苏贵渊愕然的看了过来。 而这些闯进来的人,显然也有不少听到,正要再说些风凉话。 苏闲却继续道: “该办的宴……一定要办,要不然别人还不知道咱们升迁了呢!” …… 同一时间,中书省。 中书舍人张观策,大清早就将一切准备好。 一直等到胡相上早朝回来,他这才匆匆的进了那间屋子。 却发现。 这一次胡相看着那绑缚着双脚的猴子,正看得愣愣出神。 “丞相,属下该死,没成想苏贵渊真的不识抬举!” 张观策连忙低头。 然而。 前者却并不生气。 “愚蠢的人,自然有愚蠢的法子治他,总要吃点苦头,才知道他拒绝了什么,等着就行了……另外,也得让他后悔后悔。” “到底是圣上派下来的,总要给一次悔过的机会。” “不过,他今日若再来这中书省,你也不要见了,等段日子吧,他会求饶的。” 张观策缓了口气。 胡相到底是胡相,日理万机,根本没把那八品小官放在心上。 只要不怪罪他就好。 “另外,那封批文送上去了吗?” 张观策连忙道:“回丞相,早几天就上去了,按照圣上往常的速度,应该在今日就会下发。” “嗯,也好,如此一来,也让他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此后,这宝钞提举司,就让另一个副提举做主吧。” “是……”张观策连忙答应一声,正要继续说什么、 突然。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胡相?” 张观策看到对方,似乎很是诧异,不禁皱了皱眉。 胡惟庸听到声音,也不禁问道:“何事?” “圣上让您速去文华殿?” 嗯? 陡然间。 胡惟庸猛地转过身来。 他现在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短须,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这位丞相的长相也很平和,双眼沉静,并没有如同官场上传闻,那种凌厉霸道之感。反而自信从容,此刻听到汇报,也只是有些哑然。 毕竟…… 从刘伯温死后,若非国朝大事,圣上已经很少单独召见他了。 “还有谁?” “就……就您一个…” “呵!”胡惟庸轻轻的呵了呵手掌,双掌仔细的搓着,旋即看向身后,绑缚着双脚的猕猴。 “倒是有趣……” “宽衣!” …… 文华殿。 朱元璋召集大臣,商讨国事之所。 相比之下,奉天殿的朝会,有时候更像是一种,君臣之间的拜见,充满仪式感。 真正的大事,一般都是在此地,由这位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召集臣子商议。 而今日,只召见了一個人。 等到胡惟庸到来的时候,发现朱元璋早已经等着自己。 他连忙撩起衣摆,就要拜见下去。 “行了,对咱就不用这样了。这几年,咱把大部分国事都交给你,好些日子没见,你这是又清瘦了……” 尽管朱元璋如此说。 但胡惟庸还是立马跪了下去,动作标准,哪怕是礼部的官员来到这里,恐怕也挑不出任何错。 “臣惶恐,每日殚精竭虑,唯恐有负圣上恩德!” “哈哈……你这说的,倒是越发的见外了。” 朱元璋笑了两声,似乎非常和蔼。 “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今年的这印发纸钞的事儿。你递上来的这东西咱看过了,倒是巧,按理来说前些日子就该到了,怎么昨天晚上咱才看见?” 胡惟庸没有起身,只是连忙回答道:“回禀圣上,前些日子您都在忙空印案,兴许没注意。” “哦,这倒是咱的疏忽了?” “是臣的错,臣应该适当提醒圣上的。” 朱元璋摆了摆手,“算了,咱也不跟你拐弯,这五百万的宝钞要快印,另外,这空印案的善后方法已经下去,户部说核算损耗……” 胡惟庸连忙道:“启禀陛下,核算的损耗,是一百二十万贯?” “这么多?咱回去自己算了一下大概,不应该七八十万就可以了吗?再压一压让各地自己负责,咱想着五十万就差不多了。”朱元璋诧异问道。 胡惟庸低着头,“回禀圣上,还有官员去年的岁俸,各地卫所一些士卒的岁俸也应该补足……曹国公又来信,说是又有元兵犯边……急需抚恤将士。” 这些军国大事,让朱元璋也不禁皱起眉头。 “看来还是洪武五年那一次,打得憋屈啊。” “这世上谁又是常胜将军?魏国公已经打得足够好,只是可惜草原广袤,元兵退入其中,便仿佛鱼入大海。只奔袭,不正面迎战,着实麻烦……”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倒是那钱,确实得印发,那就加两百万贯,争取给将士们吃些好的,穿的也好些,来日再度北伐,咱一定要功成!” 胡惟庸连忙点头,“有圣上筹谋,定能一举挫败北元,更何况,据上次北伐已经五年,军中将士也等的急啊。” “哈哈……都是咱的好儿郎!”朱元璋大笑一声,旋即想到什么又道:“那就公文上,印发五百万贯,私下再印发两百万贯,总共七百万贯!多印发点总是好的。” “遵旨!”胡惟庸立刻点头。 朱元璋随口就加了两百万贯,有了宝钞提举司就是大气,两人也都认为是理所当然。 “行了,公事讨论完了,那就起来吧!” 胡惟庸这才起身。 而朱元璋见此,这才道:“咱前几日,给那宝钞提举司派了个人过去,你用着怎么样?是不是很实诚?” 胡惟庸笑着点头,“是足够实诚。” “嗯,咱宝钞提举司就要这样的人,这才不会乱来嘛,规规矩矩的听话多好……”朱元璋笑着点头。 “可圣上……他怕是太规矩了。”胡惟庸欲言又止,最后才说了出来。 “哦?你说说……”朱元璋似乎全然不知道这段日子,中书省发生的事。 胡惟庸立刻全盘说出,没有丝毫隐瞒。 朱元璋听闻后,也不禁一笑,“是得让他吃吃苦头,不过,那苏贵渊咱在空印案上也接触过,这让他小子上国子学,倒还真的是他的执念了。” “那你说,他会不会还去中书省找你啊?” “臣不知……”胡惟庸如实回答。 而朱元璋则是摸着下巴,就像是个熟人拉家常一样。 “唉!说起这小子,咱又是一阵头疼,要不是他,咱也不会搞这些麻烦事,平白无故的,又多出了这么些损耗。” “咱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还有咱那大孙……”说起朱雄英,朱元璋又是满脸笑容。 “这孩子没出去见过世道,整天窝在宫里面,冷不丁唉,遇见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同龄孩子,还没有宫里的这些顾忌,那真是整天念叨,整天念叨……念叨得咱头疼。” “就连皇子皇孙去的大本堂也不去上了,唉,非说要跟着去那什么国子学,他才几岁,这不胡闹吗?” “咱这段日子,都没敢回坤宁宫,就怕又遇到他念叨,咱真是怕了。” 胡惟庸也是莞尔一笑,同时眼神微敛。 整个大明,现如今能让这位霸道铁血的陛下,露出如此无可奈何之意,却又乐在其中的,怕是仅有那一位了。 “皇长孙天资聪颖,想来是能明白道理的。”胡惟庸也随便聊着。 “说的是啊,咱也是这个意思。” 朱元璋说着说着,干脆从皇位上走了下来。 全然没有大明君主的半点威严。 最后,索性来到胡惟庸面前。 “我听说那小子,是去不了国子学了?” 胡惟庸低着头,“他太小,还是再等等,磨练磨练。” “对对对,你说得对,是得磨炼磨炼……” 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就这么看着胡惟庸。 居高临下。 忽然,冷不丁的。 一道声音脱口而出。 胡惟庸已经是全身冷汗! “那就去大本堂吧!” 第45章 咱的规矩就是规矩! 大本堂! 是朱元璋在洪武元年,主要为“皇太子朱标”所设。 其内藏书万卷,浩如烟海! 朱元璋虽然是贫民出身,但当政权稳定之后,他第一个做的就是苦学,聘请各路大儒,进入皇宫,教授皇子,连他自己也非常尊重讲学。 每月有两次经筵,从不缺席。 而经筵之上,号称百无禁忌,从皇子这段时间的所学反思,到前朝各个朝政“政策”的影响,还有帝王术……均在探讨之列。 此后,又有诸皇子加入,如同现在已经就藩的秦王、晋王、乃至燕王……等等都曾在“大本堂”之列。 后来朱元璋再次增扩,开国功勋的子嗣,以及选拔国子学的优秀青年才俊,作为皇子伴读,才能进入。 如果说…… 国子学是从科举被废之后,大明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要进入的“平步青云”之所。 那么“大本堂”! 就真的是青云之上的“皇家特供”。 不说那最为顶尖的师资力量,就单单说进入之后,基本上都在当朝帝王的“视线”之下。 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且因为,大本堂其核心就是为大明的继承人所设,一旦就读其中,只要家中不犯死罪,最起码可保未来三代无忧! 这是当朝多少人都梦寐以求……不!甚至是连做梦都不敢梦的机会? 甚至连胡惟庸自己,曾经想让自家子嗣去伴随太子就读,但也只能想想。后来也就跟其他功勋之子一样,进去就当个烘托学习氛围的。 但是! 此次圣上说出让苏闲前往大本堂,其用意显然不是烘托氛围。 刚才那番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陡然之间…… 聪明人不需要太多启示,有时候只需要看到一步,就全都明白了! 这也正是他此刻,冷汗津津的原因。 从始至终,圣上让苏贵渊前往宝钞提举司,就是存着将其彻底掌握为皇家所有的想法? 而苏贵渊的拒绝盖印,虽然看似得罪了丞相,但另一边,也得到了这个所有人梦都梦不到的“赏赐”? 还是说,真如圣上所言,就只是因为皇长孙在宫里请求,他这才将那小子,收入大本堂! 胡惟庸闭上眼睛,按耐住内心的想法,他想让自己尽快归于平静。 世人都说,他胡相坐镇朝堂,肩上担着的是大明的日和月。 可只有他自己,时时刻刻都在那“高处不胜寒”的阴影下。 “怎么不说话了?咱这个意见不好吗?” 突然,朱元璋徐徐开口。 胡惟庸赶紧点头,但他还是试探问道:“皇长孙毕竟太小……” “唉!小了才麻烦啊。”朱元璋还是那副闲聊家常的模样,“你是不知道啊,这個年龄段的孩子,他可不管他皇爷爷是干什么的,咱要是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能把咱赖着,咱对他是半点没办法啊。” 朱元璋说的苦恼,但整张脸都快笑开花了一样。 胡惟庸见此,赶紧点头笑道:“圣上喜爱长孙,当然是好的,那就让其入大本堂,也好作为长孙玩伴。” “咱就是这么想的。”朱元璋点头,“也就是给你说,咱知道你会支持,要不然给那些所谓大儒说,又要说什么陋巷子弟,不上台面了。” “圣上有招贤之心,天下有才得者,便可尽入这奉天大殿,一展才华!岂可听腐儒狂言?”胡惟庸连忙道,这一次他倒说的极为真心。 “我大明,就是这些子弟扛起来的!” “好!”朱元璋大笑一声。 胡惟庸出自淮西,开国功臣这一批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在此事的认知里,倒是极为统一。 “好,那就这么办,你先带着批文下去,咱之后再派人去将那两百万贯的带给苏贵渊。” 胡惟庸心中一凛,这是直接绕过了中书省,果然他之前尝试想收服的猕猴,早已被他人打下了烙印。 心念落下之后,胡惟庸立刻点头称是,然后告退。 朱元璋望着他逐渐走出文华殿的背影,略微沉思片刻。 旋即笑了笑,便径直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行了,办妥了。” 刚进坤宁宫,他就大喊一声,似乎这段日子困扰他的事情,一下子就被解决了。 “这是把损耗找回来了?”马皇后正在教朱雄英练字,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 “那可不……” “这一次又是多少贯?那些臣子就能同意?”马皇后随口问道。 “开春的五百万贯是常例。”朱元璋随口道:“在这个例子上再加了两百万贯。” 谁知,此话刚说出来,马皇后就被吓了一跳。 “两百万贯!你疯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换做洪武通宝,铜料都得好大一批吧?” “你这没见识的样子。”朱元璋无语道:“咱现在有了宝钞,那不是挥挥手洒洒水的事情,也就是当初设立之时,那些朝官非得加什么规矩?” “狗屁的规矩,哼!要是没那些规矩,咱洪武五年吃了败仗之后,两年就能卷土重来。一直耽搁了这么久,也就是胡惟庸能和咱打配合。” 朱元璋道:“说起来,这苏贵渊还着实不错,竟然真的顶住了胡惟庸的压力,这倒也好,以后这宝钞提举司咱握的就更紧了,这可是财政大权。” 马皇后却忧虑不已,“我还是觉得极为不妥,你想想啊,这世上的钱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获得,前朝那么多皇帝,何至于好些个都是为了钱发愁?” “那是他们不够大胆,当然,也没有像咱一样,英明神武的看中了纸币的价值。你看咱这一用宝钞,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朱元璋摸了摸朱雄英的小脸蛋,心情非常不错。 马皇后却再度有些无语。 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这种事让她一时半会儿想,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只好换个想法,“你现在说的好听,就不怕那苏贵渊到时候,再给你讲规矩?” “他敢?”朱元璋抬起头。 “妹子,你看着吧,这种人咱可太熟悉了,看似实诚,规规矩矩,但那是识时务的!” “你看此次,他就能顶住胡惟庸。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是咱让他去宝钞提举司的,他就得听咱的。” “更何况,这大明,咱的规矩就是规矩!” “再不要说,咱这次还给他得偿所愿,不,准确的说,是得偿所愿的所愿……” 马皇后听得纳闷。 却见朱元璋已经看向自己的宝贝孙儿。 “哎呀,说不定以后,咱的大孙就要乖乖去大本堂喽。” “孙儿不去大本堂。”谁知,朱元璋刚刚说出来,就见朱雄英把头就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孙儿要去城墙上玩!” “这宝贝孙子,那城墙上风吹日晒的,不把伱小脸蛋给吹花了……”朱元璋刮了刮朱雄英的小鼻子,“那咱让那个城楼小子,也去大本堂啊!” 刷! 朱雄英猛地睁大了双眼,“真的吗?皇爷爷!” “君无戏言!” “皇爷爷,你太好了!” …… 中书省。 胡惟庸回来之后,在中枢舍人愕然的目光中。 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来到他这段日子最常来的地方。 “打开!” 张观策连忙帮着打开大门。 里面,被绑缚着双脚的猕猴,看到来人,顿时惊惧不已,呲牙咧嘴! 但却只能畏惧的缩在墙角,身躯颤抖…… 胡惟庸见此一幕。 连忙上前,摸着猕猴的脖颈,“猴头乖,猴头乖……” 他语气温柔,倒真像是抚摸着最受喜爱的宠物。 张观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忽然,他猛地瞳孔一缩。 只见温柔的胡相,不知何时,抚摸的手逐渐用力,最后,已经彻底一把捏住了那猴头的脖子,其单手就如同铁箍一样,将其死死地钳住…… “吱!吱……” 猕猴惊恐的想要逃离,然而要害被捏住,只能蹬着腿,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嚎叫。 胡惟庸却充耳不闻,只是手掌越发用力。 寂静的气氛和惨叫声融为一体,渗人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 猕猴逐渐没力气,脑袋耷拉一旁,却是被捏死了。 张观策打了个冷颤。 胡相去了一趟文华殿,回来就…… 这猴子代表着什么,他可是知道的,毕竟这些年来,胡相每收服一个看好的,都会养一只猴子,甚至私下里,这些猴头还有自己专属的名字。 而这次…… “还愣着干什么?收拾!” 张观策赶忙反应过来,将其软塌塌的尸体抱起来,就要匆匆离开。 而等到他脚步刚刚到门口之际。 却听那阴森的声音又继续响起。 “本相听说,那狗东西还要办什么升迁宴?” 张观策连忙低头:“回丞相,这次怕是不会了!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让他办……办的越大越好!” 一边说着。 胡惟庸搓了搓手,语气温和,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 “本相大度,有容人之才!” “一个小小的八品提举,本相难道还容不下他?” “经历了好几次险死还生,他怕是习惯了,但从那高处跌落的滋味,他怕是还没尝过吧。” “本相先恭喜他!” 第46章 什么,叫惊喜! 一边欢喜一边愁。 苏贵渊并不知道文华殿内发生的事情。 虽然昨夜有儿子的分析,但经过今天早上这么一折腾,苏贵渊便再次认识到了,丞相在百官心中的厚重分量。 就比如现在,他所过之处,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谁见到都要上来攀谈两句,什么官场新贵,什么出人头地,平步青云…… 这几日融入在这种氛围之中,以至于苏贵渊每天早上前去宝钞提举司,那都是神清气爽,腰背也不由得挺直了许多。 然而现在。 别说回到以前,那种没人打招呼的尴尬境地了。 此刻那种暗地里的感慨,讥笑,什么扶不上墙,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之类的云云,让苏贵渊一时间,竟然有种压力如山之感。 “年轻人,好好熟悉熟悉吧,这就是官场。” 突然,就在苏贵渊陷入沉默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旁响起。 苏贵渊转身,看到了一头白发,但却精神抖擞的老者。 待看清面容后,他心中马上一惊。 “拜见尚书!” “哈哈,老夫都不是户部尚书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去户部交接最后手续的老头子罢了。”来人正是前户部尚书王立傅。 苏贵渊曾在户部任职,当然认得,只是以前他根本没机会打招呼,却不想对方却也认识了自己。 似乎猜到他想什么,王立傅笑着道:“空印一事,说来老夫还要感谢你,更要感谢你家那个小子。否则,老夫可不会从容退场。” 苏贵渊赶忙摆手,“下官可不敢居功。” 对方虽然卸任尚书一职,但苏贵渊显然不敢将其当普通老头子看。 毕竟,官场上你来我去,谁又说得清呢? 光是那人脉,也不是自己能小觑的。 “哈哈,别谦虚,老夫伴随了陛下多年,从那场朝会就猜到,事情本不会这么轻松结束。” “既然承了恩情,就得给你告诫几句,也算是老夫的这些年的为官之道了。” “您请讲……”苏贵渊赶忙道。 却见王立傅看了看宫城,又看了看那国朝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府衙。 随后才感慨道: “你看,前几天你是时来运转,大难不死,后福而至,这官场上人人都言你气运正浓,所以要攀交……” “今日你得罪丞相,便人人畏惧,唯恐担胡相一系的官员猜忌!” “这都是很正常的。” “老夫要告诉你的是……这官场之上,左靠右靠,靠的还是自己。” “今日有参天大树,为他们遮阴,来日自会也有人嫌弃那大树,将其砍伐,到时在其底下遮阴的,反倒成了遭殃的。” “所以,今日之难,未尝不是他日之幸啊。” 苏贵渊只觉得心有所悟,连忙道:“受教!” “哈哈,”王立傅再度一笑,又拍了拍苏贵渊的肩膀。 “这官场上,走得快的老夫从来不羡慕,就羡慕那一步步,走得稳的……” “你家里那小子,好样的!” “咱在朝野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圣上会因为一个外人而改变主意,这恰好却说明,其虽年少,却眼光精准,连圣上也不得不权衡利弊改变选择。” 说着,他忽然看向苏贵渊。 “不知,伱那升迁宴什么时候开,可否让老夫也前去蹭个脸熟?” 苏贵渊受宠若惊,“这……这怕是办不成了。” “要办!要办!” 王立傅笑道:“就订七日后吧,良辰吉日,找到地点,通知老夫一声。最近,老夫应该还在京城。” 说着,其便也不管苏贵渊,径直朝前走去。 只有大笑之音,响彻而起! “七日之后,庆贺苏贵渊升迁大喜!” 闻听此言,四周人纷纷投来,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一个告老还乡,一個得罪丞相明显是待不下去。 还庆贺升迁大喜? 回家大喜吧! …… 呃? 苏贵渊看着这位已经告老的尚书如此作为,却是摸了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一国尚书,那是真正的官场顶层,却为自己升迁而贺,他有种做梦一般的错觉。 但更多的,却是眼下这现实的无奈! 终于,一路来到宝钞提举司。 如他所想一样,得罪丞相的事情已经被传开,没人再给他好脸色。 就在这时! 崔劲缓缓走来,嗤笑道: “苏提举,到底还是丞相体恤下面人的难处,您看……您要的圣上的玺印,还有中书省的批文!” “现在到了!” “麻烦拿起您那大印,往上面盖一盖,也好让下面的兄弟开工吃饭。” 苏贵渊一愣,看着四周众人脸上,越发浓厚的讥笑。 真到了? 他目光复杂,真如儿子猜的,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刚上任没几天,就得罪丞相的消息,怕是彻底落实了。 “苏提举,还愣着干什么?把你那宝印拿出来,不会你不给丞相的面子,连圣上的面子也不给了吧?” “对呀,这咱们苏提举光明正大,秉公执法,确实不拿咱们的苦楚当回事,人家最看中的是规矩,但现在规矩到了,苏提举也没必要为难咱们了吧?” 下方,宝钞提举司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却是根本没把苏贵渊放在眼里。 苏贵渊没有吭声,却是心情越发复杂。 “我看呀,大家以后找事情,还是找崔副提举算了,也就是崔副提举拿咱们这些兄弟当回事。毕竟苏提举只会秉公执法,照章办事。” “什么崔副提举,那是崔提举!恐怕某人在这儿待不长喽。” 那些人越说越过分,甚至让苏贵渊都有一种憋屈感。 “我看,还是检校适合苏提举,官职虽小,作用却大,像苏提举这样一丝不苟的人,正是适合这职位啊。” “听说苏兄还想将儿子放入国子学?这就不必了吧?哪里读书不是读啊,崔副提举的孩子不也随便找了个私塾吗?” “苏提举交得起私塾的学费吗?” “哈哈哈……” 一群人发出喜庆的欢笑声。 苏贵渊并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众人。 这时。 连崔劲也不由得露出笑意,“苏兄,其实他们也说得对,这提举司还是不适合你,我还是喜欢曾经在照磨所,担任检校的苏兄!” “那时候苏兄,可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官威啊!” 苏贵渊握住拳头。 尽管之前,有那位老尚书的告诫,但现在,他还是莫名的感觉到了愤怒。 “苏兄这是生气了?别呀,苏兄大度,就算生气也得把您的宝印落在这上面……” 崔劲正配合众人取笑着。 忽然…… “圣旨到!” 众人连忙转头,纷纷惊愕不已。 哪来的圣旨? 但真的看到那唯有宫中内侍,才能领着小太监匆匆走来的时候。 他们赶忙跪向门口的方向,刚才还在大笑的众人,此时如同惊慌失措的兔子,一个个跪在地面,吓得瑟瑟发抖。 毕竟,这宝钞司从设立之初,可从来没接过圣旨啊! “苏贵渊接旨!” 让众人极为惊愕的是,很快,宣旨的内侍跨入大门,嘹亮的嗓音高喊之后,众人全都愣住,跪在地面,只有余光越发惊诧。 苏贵渊还处于愕然之中,闻言连忙上前跪着接旨。 “臣接旨!” “朕曾言:乡野出贤,应尽入国朝大门,苏家尚有麒麟子,朕恐国朝失贤,特许其子,入大本堂……” “望来日成就大才,不负朕之所望!” 唰! 刹那之间,所有人抬头,落针可闻。 苏贵渊却是错愕又惊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跳出来一样…… 这……这是真的? 大本堂!? 他先是惊骇,又是迷茫,最后惊喜到出现泪光。 最近短短几日,他简直历经了人间最为喜剧的大起又大落。 本以为落在低谷即将死去,匆匆活命不说,还荣升中书省! 本以为就此官路平坦,却坎坷艰辛,得罪丞相,连儿子未来前程都无奈失去…… 本以为就此落寞,如今…… 喜从天降,苏贵渊甚至还反应不过来,等到那内侍的目光,朝自己探来时。 他才压住心中的涌动情绪。 “臣……臣接旨!” 苏贵渊大声喝道,等到拿到圣旨,再度起来时。 扫视四周,已然目光冷冽。 而此刻。 方才还嘲弄苏贵渊的众人,却是左看看右看看,一片惊惧! 恰在这时。 那内侍对这场面,似乎司空见惯。 笑了笑,旋即看向苏贵渊,“倒是有一件事,圣上还让你来办,跟我来。” 说着,他径直朝着前方走去,来到大堂。 看到那落在桌子上的批文时,倒是一笑。 “正巧,盖了那印。” 苏贵渊尚在手拿圣旨,惊喜不已之际。 闻言,连忙拿起大印,先是翻阅了一下批文,察觉到一切正常,连玺印都在后。 再也不犹豫。 “啪!”的一声,宝印落在上面。 那内侍见此,微微一笑。 “还有,再盖这印……” 说着,其从袖口取出一封密信,将其摊开,落在桌面。 “盖吧……” 苏贵渊粗略看了一眼,握着大印的手便猛地攥紧。 他愕然抬起头。 心中却如擂鼓,咚咚作响! 第47章 机智聪明苏贵渊! 在目光投注到那封密信上的时候。 苏贵渊刚刚得知儿子要去大本堂的惊天喜悦……还没消化过来,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凉刺骨的冰雹,给砸的透心凉。 以至于他笑容呆滞,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这种感觉他甚至没办法形容,只有一种上天是不是在给他开玩笑的既视感! 幸亏自己还年轻,全身状态极佳,否则就是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又起又落,换其他人怕是早就疯了! “两百万贯!” 上面的字并不多,甚至没有玺印。 只是大概的描述,在此次开春之后,让印钞局加印的事情。 可是…… 这是什么? 为什么要多加印两百万贯? 苏贵渊愣愣的看着这张,明显是内侍秘密拿来的秘条。 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他就真的是呆板愚蠢了。 这才是圣上的本意! 这是儿子提出的空印解决之法,让朝廷承担的损耗吗? 陛下想要换种方式拿回来? 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七八十万贯钱就顶天了,甚至拿出去当运送之人的工钱,都足够让他们喊一万遍青天大老爷! 这一刻。 他是真的相信曾经有好些人说过的话,今时今日的宝钞提举司,看似在设立之初,就定下了详细的规矩。 然而。 真正定下规矩的圣上,却根本不会遵守! 只是将其当做成了自己予取予夺的钱袋子! 纸钞到底是比铜钱好用多了。 没有铜料的损耗,以现在《三国演义》都能流行在世面上的长篇小说来看,纸钞,似乎就真的只需要付出木浆那么一点点的代价? 之前…… 他初来宝钞提举司,或许真如儿子所说,丞相让他提前盖印,就是想借此事,收服自己这个“外人”。 但自己拒绝了。 得罪了丞相,在官场或许无路可走。 可马上,就又是那位陛下的“圣旨赏赐”!这就是脚下的青云之路! 按照道理来说。 无论如何,现在他就应该盖下去,遵从那位皇帝的意思。 毕竟整个大明都是圣上的,自己可以拒绝丞相,但万万不能拒绝圣意! 可是,纵然有万般“应该去盖”的理由。 甚至有不得不盖,唯恐得罪圣上的担忧和惧怕! 但他就是不愿意! 从心里面的不愿意。 或许是真的,他曾经给儿子说过的:他曾经在乡野之间的所学,所谓只在梦里的为国为民。让他这么多年过去,甚至五年多的官场生涯历练,依旧有种极为可笑的迂腐,和不通世情? 可在他看来,还是那句话。 天底下就没有万般便宜,都让你占的道理。 圣上破坏了自己立下的宝钞提举司的规矩,错的越多,是要还的! 他不想盖! “苏提举?苏提举?怎么愣住了?是高兴傻了?” 就在这时。 旁白的内侍,似乎注意到了苏贵渊的僵持,连忙提醒。 苏贵渊猛地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此刻。 他的余光扫过四周,发现好些人敬畏而惊惧的目光,依旧残存在脸上,甚至在他自己看去时,还带着一些讨好的笑意。 那种表情和之前还在讥讽自己的时候,简直像是两个人。 可苏贵渊现在的心里,却是天人交战。 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果断拒绝,一定会比刚才更惨!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盖下去,未来多少年后可能会被清算,现在还不知道。 但起码最近两年,一定会如郭翰文给自己说的,和那位前提举郭桓一样,青云之上! 怎么办?怎么办? 苏贵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纠结,脑子里一直有个人告诉自己,眼睛一闭一睁,猛地一下子就过去了。 可又有另一個人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盖。 “苏提举?苏贵渊!你还等什么?” 就在这时,那内侍似乎是等不及了,小声提醒道。 “放心,这是陛下特意授意……” 然而。 还没等他说完。 却见苏贵渊猛地眼睛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问道:“敢问公公,我儿去大本堂,是去……” 那内侍显然认为,苏贵渊现在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闻言笑着恭喜道:“倒是好运啊,是皇长孙殿下叫去的,自然是皇长孙殿下的伴读了?” “什么?” 苏贵渊惊叫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皇长孙是大明未来的第三代君主! 这在大明不是什么秘密。 而储君伴读,那是心腹中的心腹,纵观历史长河,那未来最少也是一部尚书,甚至是辅国丞相,岂不是落到了他苏家? 这…… 苏贵渊无法置信,再度问道:“你确定真是皇长孙?” 去大本堂烘托学习气氛,和主要跟谁学,可是完全两个不同的区别。 “那就再恭喜恭喜你,确是皇长孙。”那内侍显然是准备交好苏贵渊,被连问几遍,也都不厌其烦。 当即,苏贵渊再也忍不住了。 直接把印一扔。 整个人举着那圣旨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儿入了大本堂,还是皇长孙身边,圣上隆恩厚重,苏某何德何能啊!” 此刻。 在堂外还跪着的提举司众人,却是赶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掩饰不住,眼神之中的惊惧! 皇长孙叫过去的? 这之前只不过是九品检校的苏贵渊,难不成以后真的要一步登天了? 可自己等人得罪? 而就在他们心思打鼓的同时,苏贵渊也大笑道: “曾几何时,苏某为了一个国子学,挤破脑袋求人求情,最后全失败了,现在我儿却进入大本堂!皇长孙!皇长孙,圣上隆恩,圣上隆恩!让微臣怎么谢…谢……!” 最后一个“谢”字没说出口。 却是“咚”的一声,直接高兴的昏倒了过去。 啊? 突然而来的一幕,却让那内侍吓了一跳,连站在他身后,一直充当背景的两个小公公都愣住了。 而此刻。 整个宝钞提举司前院,包括副提举崔劲在内的所有人。 也是统统惊愕不已。 “这……这是怎么了?哎呦!” 那内侍见此,先是呆了一会儿,旋即尖利的嗓音,冲着那些人就骂了过去。 “这是兴奋过头了?” “快过来看看呀,一个个都瞎了聋了是吧?” 这时,崔劲赶紧带着几人上前。 那内侍见此,很快将那密信收回手中。 虽然他不在乎会被谁看到,但陛下交给自己的任务没完成之前,他却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弄完这些,他才喊道: “哎呦,怎么昏倒了!今儿个是怎么了?这……快快快,你们想法子怎么处理,快点让他清醒!” 崔劲连忙喊了几人,上前将其扶起来。 但说实话,他们见苏贵渊昏倒,却是纷纷长舒一口气。 昏倒好哇! 自己等人刚才那么讥讽,这要是传旨的这些人一走,苏贵渊回过神啦,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脱身,他好去找那位中书舍人。 一边想着。 他连忙道:“公公,这好像是第一次接到圣旨,高兴的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要不送回去养两天?” “这……这怎么行啊?” “公公,没事的,反正印也盖了,我们提举司正好开工,这第一阶段的宝钞印完要等一个月,在此期间,苏提举他会恢复好的。” “一个月啊……”他的话似乎提醒了那位公公。 那内侍看了苏贵渊许久,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倒是见过传旨,被吓到昏的,这被高兴昏头的,倒是听过,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 “唉,好歹也是提举,怎么就没见过大场面呢!” 一边说着,那内侍颇为无语的再看了苏贵渊一眼,也只能悻悻然的离去。 临走还不忘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这嘴怎么这么快,让他盖了之后,再说也不迟啊!哎呀,这下子可麻烦了!” …… 崔劲看着那内侍离开。 提举司众人这才慌忙起身,连连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崔劲先是将众人大骂一番,随即赶紧让人带着苏贵渊回去。 他这才马不停蹄的,又朝着中书省而去。 没一会儿后。 张观策听到消息,匆匆汇报胡惟庸。 而这回。 胡惟庸处理了那只猕猴后,这段时间倒是不再养猴了。 而显然,苏贵渊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身为当下最有权柄的丞相,这大明如今有太多的国事让他分心。 至于苏贵渊,在他的心里,找个时间随便处置一下,手到擒来。 但此刻,在听到中书舍人张观策汇报之后。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 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是个有种的!不仅拒绝了本相,竟然也能变着花样,拒绝圣上?” 胡惟庸是真的惊讶了,他笑得非常开怀。 “丞相是认为,他是装的?”张观策狐疑道:“听崔劲说,他是再听到儿子陪伴皇长孙……” 胡惟庸直接摆手,“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装什么?咱们那位陛下,不仅心狠手辣,那猜疑心也是很重的。” “倒是苦了他,能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 “不过,没盖就是没盖,哈哈……本相倒是越发觉得有意思了。此人是不是个榆木脑袋?” “这样也好,本想过段时间,再给其个不遵本相的教训,未曾想他如此大胆……” “这次,嘿……倒是可以提前了。” 说着,他眼眸猛地一厉。 “本相真是佩服,要知道,连本相可都不敢……” “违抗圣意!” 第48章 计划! 坤宁宫。 那内侍回来的时候,朱元璋也没让他们在别的地方汇报,直接就让他们说。 可当知道苏贵渊的举动后。 他径直睁大眼睛,“什么玩意?惊喜过头直接昏倒了?” “是啊,奴婢亲眼看到,他惊的直接昏了过去……” “那咱吩咐你的,做没做成?” 闻言。 那内侍连忙跪下道:“回禀圣上,他刚要准备盖的时候,突然就问奴婢,他那儿子来大本堂的事情。” “奴婢恭喜他,是圣上怜其天资,让其伴在皇长孙左右。” “就这一句,那苏贵渊就被惊讶的大喊大叫,喊声整个提举司都能听见,整个人也像是疯了一样,又是哭又是笑……” 内侍稍微的夸大了一下,毕竟这就是事实。 “之后就‘咚’的一声,昏了过去!” 朱元璋瞪着眼睛,猜疑的看了那内侍一眼。 他站起身走来走去,最后直接反问道:“你描述了半天,那最后就是没盖了?” “回……回圣上,是这样的。” “噗嗤!” 就在这时,一直听着的马皇后,也是不禁笑出了声,“这苏贵渊还真是让人意外,这随机应变的能力,果断又急智啊。” “别的不说,这番装病直接昏倒的样子,倒是有了朝野那些老臣的意思了。” 而此刻,朱元璋这才反应过来。 破口大骂道: “你个狗奴才,没眼色的玩意,他是不是装的你看不出来?昏倒个屁!” 用脚踹了几下后,朱元璋这才收回怒气。 “好好好……好你个苏贵渊!” “这是跟咱在玩心眼啊!” 想到这封密信,能把一直在他印象中实诚憨厚的苏贵渊,逼成这样。 连朱元璋似乎都被气急而笑。 但他还是怒骂道: “以后谁再跟咱说,他忠厚老实,咱直接把他的嘴给撕了!” “喜欢装?咱倒要看看你能装多久!” …… 杏花巷。 苏闲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书,话说这個时候,真有罗贯中啊? 什么《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还有后世最为熟悉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也就是《三国演义》。 这书还是这段时间,他陪着娘亲吴秀出去新买的,看到它们的时候,苏闲也不由得愕然。 买回家后,他也是百无聊赖的翻着,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消耗时间的。 而正在这时,苏闲正看得出奇…… “快来人,快来人!” 嘈杂的声音将苏闲惊醒,娘亲也连忙跑出门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顿时就面色慌乱起来。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这……这是……” “恭喜嫂嫂,贺喜嫂嫂……”前来送苏贵渊的几人先是恭喜了一下,旋即连忙道:“苏提举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惊喜过头了,让他歇歇就好了?” “惊喜?”吴秀完全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惊喜,你家那小郎君,不日就要去大本堂了?” 此话一出,吴秀当然不信。 “什么?” 然而当那些人指着圣旨的时候。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而苏闲这时候,也发现了在父亲腰间别着的明黄色的圣旨…… “这……” 吴秀海发着愣。 那几人却是找到主屋,然后将苏贵渊安稳放在床上,这才接着恭喜,匆忙告退。 却是一刻也不愿意久留。 “这怎么也不在家里喝口水。”趁着娘亲去送人的时间。 苏闲则是跑到主屋,看了看父亲还在昏睡的样子。 无奈道:“行了别装了,人都走远了。” 苏贵渊似乎还在沉睡,但苏闲分明看到了那试探着,睁开眼帘的缝隙。 似乎真的察觉到,将自己送回来的人都走了。 他这才起身,先是抹了一把汗。 “闲儿,真是吓死我了。” “不是让我去大本堂吗?有什么可吓的?”苏闲好奇道。 “若只是此事还好了。”苏贵渊心有余悸道:“幸亏你爹我临时急智,这才躲过去一劫!” “不过,这下麻烦可真大了。” 苏闲似乎想到什么。 “不会是,丞相没让你盖印,圣上让你盖印,你盖不就行了……”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直接问道:“加了多少钱?” 苏贵渊比了两个手指头。 “二十万贯?”苏闲一愣,“也行,不算黑心,到底还是要弥补空印案之后的损耗,那位陛下还知道,自己应该再往里面贴点。” 苏闲很欣慰。 然而。 苏贵渊却直接摆手。 “二十万贯倒好了!” “不是二十万,是两百万!” “两百万?”苏闲惊讶道 “就算是尝试弥补那些损耗,也要不了这么多。” “就说啊,所以我根本连问都没问,当时伱爹我真是天人交战,差点盖下去,幸亏反应过来……唉!” 说到这里。 苏贵渊又叹息道:“但这也不是个事儿,我迟早还得去那宝钞提举司,现在怕是真麻烦了。” “咱们这位圣上,还真是把宝钞提举司,当成无限印钞的聚宝盆了?” 苏闲无语的嘟囔一句,他也清楚父亲现在的麻烦。 不过…… 苏闲看着那封圣旨。 “先让我看看圣旨。” 苏闲说了后,径直就先拿过圣旨,展开一看。 圣旨很简短,寥寥几字。 苏闲看了后,便直接问道:“那接下来,是不是我明日就可以去宫里?” 大本堂在文华殿的后面,这倒是人尽皆知,就是以前没有旨意召见什么的,不得进宫。 但现在,应该只需要刷脸就行了吧? 苏贵渊点了点头,他现在的心思,可谓真的是一半喜,一半忧了。 “也罢,为父还能在家里撑一段时间……只要谁来,就都说我昏倒之后,就没醒过……” 苏贵渊也算是豁出去了。 “到时候真要是躲不过去……唉,那为父就真的只能顾眼前了……” 看着父亲苏贵渊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闲却不由得笑道。 “放心,从上一次的空印案来看,咱们这位皇帝虽然霸道铁血,但只要摆事实讲道理,现在的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当然,前提是让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啊?”苏贵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摇头道。“不行闲儿,你去宫里是学东西的,怎么能冒险介入此事呢?更何况,这宝钞提举司的事情,可是国事啊,你万万不可搅入这片浑水。” 苏闲却摆手道: “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 “更何况,我可不会犯傻的去跟那位皇帝掰扯道理,有时候,迂回也是一种手段。” 苏贵渊不知道儿子想要干什么,但听到不会跟那位圣上交涉,他倒也放下心来。 儿子去大本堂毕竟是好事,如果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暂时顺着那位陛下了。 想到这儿,苏贵渊又看向自己,但愿能多坚持几天! 装昏吗?头一次有点陌生,不过熟悉熟悉,应该就熟练了。 而这时…… 苏闲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趴在城墙上,努力往下看的小身影。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冲在前面的肯定不是我。” 一边想着。 苏闲老气横秋的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关键时候,还得我出马啊!” …… 当然,说是这么说。 但真正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当天下午。 苏闲就开始行动,他先是找了好几块木板。 每一块都切得整整齐齐,巴掌大小。 想着给上面刻些什么的时候。 突然,他灵机一动,却是刚才看到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给了他灵感。 苏闲说做就做。 很快。 他拿着这几块木板,径直跑去主屋。 “爹,你不是早前学过刻字吗?” 他可是知道,自己家那是家境贫寒,苏贵渊科举之前,可是给人在街上写字画画为生的。 苏贵渊正愁着,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 还担心自己的儿子。 眼看着儿子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怎么还刻起木板来? 他有心想问,但却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让儿子过多关注,至于刚才其说的,只要不去接触那位陛下就好。 一边想着。 他倒也有了闲心,“为父的字,整个官场上都能排入前列。” 他还是比较自信的。 “那会刻画吗?”苏闲又问道。 苏贵渊点头,有心想问,但还是按耐住了,只是点头道:“非常拿手!” “好!” 苏闲道:“那就这四块木板……” “给我画上,就《三国演义》里面的那种,诸葛的羽毛扇、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还有……” 苏闲灵机一动,随口说道:“丈八蛇矛!” 苏贵渊抬头愕然不已,“你要这些做什么?” “你做就行了。”苏闲无语道:“对了,要那种印刻版,就是反面的,跟印刷书一样,一印就能印出来……” 苏贵渊若有若思。 “还有另一面,要写上字。” 苏贵渊下意识问道:“什么字?” 苏闲直接道:“一贯!” 当这两个字落下的时候,苏贵渊还有些茫然,似乎没反应过来。 然而随之,苏闲的声音已经接着响起…… “一贯和羽毛扇互为正反。” “五百文和方天画戟。” “剩下两个两百文和一百文,依次就是青龙偃月刀,以及丈八蛇矛!” 唰! 苏贵渊不是傻子,当他听清楚这些后,径直抬起头。 看向苏闲的目光中…… 已经是一片震惊! 第49章 名场面(二) 翌日。 大清早,苏闲就早早的起来。 他曾经在上一世,做的最多的噩梦就是天还没亮就上学。 没成想这一世也遇到了。 父亲苏贵渊名义上是真晕了,起码第二天是不会醒的,最后也只有娘亲送自己去。 他们走的也不是百官上朝的承天门、奉天门…… 而是从西边的西安门,进入深宫。 此刻。 苏闲明显来的比较早,守卫看了一眼,就知道苏闲是今天要去大本堂的学子,但还没到开门的时候,所以也只能让等着。 而就这么一会儿时间。 西安门之外,一辆又一辆华贵马车停靠。 “小侯爷,该醒了……” “二少爷,到地方了……” “二弟三弟,下车!” 苏闲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忽然看见了一个面孔方正,身形高大的少年,两脚就把两个还在迷瞪着眼的兄弟,踹出了马车…… 娘亲也看的目瞪口呆! 而苏闲则目光停顿,发现这高大青年的马车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徐”字。 它所过之处,路边停靠的马车,全都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道,让他直接来到西安门正中,就连守卫也是恭恭敬敬。 大明只有一个徐家,能如此高调,便是魏国公徐达。 那高大少年,应该是徐辉祖? 至于那两个,一個看起来十岁不到,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应该是徐膺绪和徐增寿。 而正在两兄弟被踹下马车时。 “哈哈,徐家兄弟也来了,咱们兄弟倒是赶迟了,都是你们两个混蛋玩意起得晚!” 一边说着。 苏闲继续往声音来源处看去,这一看又是呆住。 还是一个大哥,两个兄弟。 只不过这一个着实彪悍,让两个小兄弟架着马车,他自己则是躲在车厢里,也没什么仆人家丁。 两个小子刚到,便不由分说的跑下马车,竟是直接来到西安门前。 “怎么还不开门,已经够冷的了,也不怕把我们给冻死。” “啪”的一声。 身后,其大哥直接就冲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这里是皇宫,你们两个瘪犊子别给我说死不死的,不吉利,还有进去以后再闯祸,就别去东宫找大姐。否则回去我就找你们两个犊子的麻烦!” 说着,其径直来到徐辉祖跟前,却是攀谈起来。 就在去年。 燕王朱棣,和徐府长女徐妙云成婚。 现在是洪武十年,按照历史,再过几年,朱棣就要北上就藩。 两人论身份地位,都是大明顶层的勋贵,可谓不相伯仲。 而苏闲再听到“东宫大姐”两个字。 那三个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已故的常遇春,被追封为“开平王府”的常家三兄弟! 常茂、常升、常森。 徐家,常家! 徐达和常遇春,毫无疑问,是整个开国功将里面,数一数二的领袖级别的人物。 至于其它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文忠……更是将星璀璨! 大明这一系列的开国功勋,在后世的史书上,似乎不如隋唐演义,甚至三国等等的经典故事流传……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他们一个个功绩却大的惊人。 或许正是因为平灭内乱、扫除北元、驱除鞑虏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后世并无太多可进行改编的故事情节,也就无法流传开来…… 一边想着。 “咦!怎么今天来了一个陌生面孔?” 就在这时。 却是闯进门前,叫嚷着快点开门的常森,忽然看到了苏闲,好奇的眼神就探了过来。 而随着他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视线,也聚焦过来。 娘亲明显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非常紧张。 毕竟在场诸位,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无一不是真正的顶层云端人物。 之前看到圣旨,说是要让儿子去大本堂,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真正身临其中,却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滔天压力。 抛却身份压制。 自己两人用脚步走来。 这些勋贵子弟都是坐着豪华的马车…… 这让吴秀生出巨大挫败感。 然而,吴秀脸色白了白后,就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抹微笑,声音还在发抖,“这……这是我儿……是圣上让……” 苏闲跨出一步,挡在娘亲前面。 “过了今天就熟了。” “哈,也对!”常森今年才不过七岁,看起来几乎和苏闲同岁。 对于苏闲的回答,只是愣了一下,就擦了擦鼻涕点了点头。 “三弟,不对,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常升却是叫道:“你忘了,咱们昨日去大姐那儿的时候,大姐不是说过,雄英在城墙上和一个小孩玩,那小孩被皇爷赐入大本堂!” “你就是他?” 说着,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再度将目光聚焦。 “他就是给皇爷写奏疏的那个神童?” “真的假的?” “我爹还说,空印案这次规模小了,没杀起来太可惜了,就是拜他所赐!” “你小声点,爹还说了,这话不能往外说,让那些文臣听到咱们看他们笑话会急的……”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而刚开始的常森,却指着苏闲道: “你比我还小,我见到皇爷都怕得不行,你敢这么做,真牛!” 苏闲笑了笑,没说什么。 恰在这时。 “门开了!” 常森一直在门口,见这一幕喊了一句,旋即当仁不让的就朝里冲去。 一群人乌泱泱的也跟在后面。 苏闲也准备走。 “闲儿!” 就在这时,娘亲低下头,摸了摸苏闲脑袋。 “进了里面,千万不能耍小性子,不许像在家里那么皮,也不要和人家打架……咱们好好的学本事就行了……” 今天这一遭,明显让吴秀非常不适应。 别人家要么是功将之子,家里面最少都是一个侯爵。 要么就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之子,被选作伴读。 纵然是圣上从国子学选的青年才俊,那也是稍微大一点,有十四五,但听说都是皇子伴读。 自家孩子还这么小。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发起愁了,儿子来这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真要是被欺负了,自己也没地方说理去。 越想越是觉得儿子会被欺负,到最后,吴秀的脑子里甚至自动出现了一幕幕“悲剧”画面。 苏闲则背着小书包,这还是他让娘亲缝制的双肩包。 里面除了最常见的四书五经之外,还有三字经、千字文…… 当然,还有他特意带的小玩具。 似乎是感受到了娘亲的不安,苏闲也没办法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后,就朝着里面走去。 西安门开得时间并不长,宫里面规矩森严,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而就在他们都进去,准备关门的时候。 “先别关门,等等我!” 苏闲跟在众人的后面,听到声音也是连忙转头看去。 “李景隆,哈哈,你小子又迟到了!” 常茂扯着大嗓子,冲着前方喊道。 “快关门!快关门!” “关门!关门!让他去领板子!” 一群人笑着哄笑。 而在门外,一道清秀的少年身影,穿着粗气,几乎是从门缝里面挤了进来。 苏闲看到他,此时的李景隆不过才十三四岁。 很难想象,他会成为后世威震史书的——“大明战神!” …… 另一半。 东宫。 朱雄英今天也扑腾腾的起身。 常菁看着自己儿子这么积极,也不由得有些无奈。 他年龄小,不去大本堂也没关系,老爷子甚至愿意让他陪着自己。 往日里也都说,六岁之后再说。 可今天一早,自己就先醒了过来,然后嚷嚷着让爹带他去。 不过。 现在的朱标已经开始监理国事,若是事务繁忙,便不用去大本堂。 “今日是你二叔三叔领你去。” “还有,你四叔新婚不久,可别听伱二叔三叔使坏,去取笑你四叔惹麻烦。” 朱标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在对方吃饭的时候,老二秦王,老三晋王就已经来了东宫。 朱标刚好有点时间,便朝着他们告诫道: “不出意外,明后年你们就要就藩,好好在大本堂学习,出去之后,万不可惹是生非,要有朱家藩王的本分!守护封地,安养黎民。” “父皇前不久,才修订了《皇明祖训》,其中关于藩王篇,满朝议论纷纷,说权位过重,之后恐怕要酿起非议!” “你们作为首次就藩的,切记切记,从现在就做起,好好读书,修身养性!就藩之后,不可丢了父皇的脸面,更不可滥用权柄,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朱元璋前期,给了这些藩王巨大的权利。 相比之下,后世所谓让大明亡国的“海量俸禄”,在当下根本不起眼,或者说,不是问题讨论的重点! 而是行政权、兵权! 朱元璋给予藩王的,是统辖一地,管理一地,真正的“王”! 每座藩王府邸,还有自己的“王相府”、“王傅府”,就连税收都是单另核算。 重启分封不是开玩笑的。 而朱元璋还是吴王时,领兵作战之际,便是朱标管理这些兄弟。 于他们而言,朱标是兄如父,却没有父亲的威严。 二人自然嬉笑着答应。 秦王粗狂,晋王阴柔。 两人却都心悦诚服,最后看到朱雄英出来。 秦王当即前去,将朱雄英抱了起来,最后放在脖子上。 “走喽,天天给咱说这个,耳朵都起了茧子了。” 朱标无奈一笑,挥了挥手,让两人赶紧走。 而秦王背着朱雄英,不一会儿,便是又和一些皇室兄弟在路上遇到。 一群人乌泱泱的,前往国子学。 不知走了多久…… 恰在这时,趴在秦王背后的朱雄英,非要让他们停下,望着西华门的方向,等一会儿再走。 作为第三代的核心,几乎整个宫里都将其当宝贝捧着。 这些皇子也都无奈站在原地…… …… 而此时。 进入西安门不久,再往前走了快一刻钟,便是西华门。 走的这么久,苏闲的唯一感觉就是:皇宫真大,他虽然从小在街坊长大,但走十个来回,也不见得有这么远。 这还是西门的第一道,到第二道门的距离。 而很显然。 对于苏闲这个小小的身影,大家都是极为好奇的,光是这一路上,来打量询问的已经不止一两个。 更有几个和苏闲一样,是被圣旨招进来伴读,还有烘托学习氛围的学子,还说跟着我们混,这宫里水太深云云。 当然。 苏闲还是太小,再加上问清楚身份,只是一个八品提举的儿子。 虽然苏贵渊这几天升职,还进入中书省下辖的宝钞提举司,春风得意,好些人来攀交。 但在这些人面前,却还是不入他们的眼。 勋贵子弟,诸公子嗣。 从生下来就站在大明的最顶层,看着下方官场的争权夺势,无异于看着奋斗两年半的斗鸡掐架。 纵然是给诸皇子陪读的俊才,耳濡目染,已经有了放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眼光格局。 所以,苏闲的奏疏传闻,充其量只是一个好奇的笑谈。 没过一会儿,众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圈子,有说有笑。 苏闲落在身后…… 仿佛疏离于众人之外。 然而这种场景,苏闲自己倒是没在意,因为他还在心里勾画,今天的行动计划。 但他也察觉到,前方不时有几道目光,好几次都来打量…… 有轻蔑,有调笑,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俯视和探查。 正在苏闲收回心神之际。 突然…… “苏闲!” “苏闲!” 此时此刻…… 视线所及的拱形石桥上,一个坐在如同小山一样雄厚肩膀上的小人,正冲着自己高兴挥手。 众人举目望去! 却是纷纷大惊失色。 那是……秦王朱樉、晋王朱棢、燕王朱棣…… 一眼看去。 诸皇子云集。 皇长孙坐在为首者的肩膀上…… 奶声奶气的声音,却是让苏闲前方,所有勋贵子弟和诸公子嗣。 脚步停顿,神色震撼! 然后齐刷刷的朝后看来…… 第50章 小游戏 突然的声音,让所有的目光停顿。 先是看到远处那个身影,旋即再齐齐朝着苏闲看来。 不少人眼中,剧烈震动。 那是秦王、晋王、燕王等诸皇子,还有皇长孙! 现如今。 储君朱标,除了每月两次的经筵之外,已经很少来大本堂。 换句话说,太子伴读,现在也已经正式进入大明的官场。他们正在詹事府,为太子出谋划策,共同经历这大明的风雨。 在场的,若非勋贵子嗣,大多都是皇子伴读,将来是要跟着皇子一起就藩的。 当然,还要被皇子挑选,剩下的,则就是在大本堂烘托学习氛围。 故而! 现如今的士子圈,早就有很多人,早早的把主意打到了那位皇长孙的身上。 成为皇长孙伴读,亦或者与其交好,未来的朝堂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是最快的通天路! 纵然年龄小,也有家中长辈叮嘱。 然后,当他们看到现在这一幕。 却是纷纷傻眼。 “苏闲,你过来!” 苏闲再度听到声音,却是看了看众人,旋即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这小子!” 徐辉祖摸了摸下巴,而后看向旁边,“阿茂,你之前说……太子妃怎么说的?” 常茂也咂了咂嘴,只是道:“还真是好运气,还能怎么说,那一天是皇爷、皇后,还有太子,亲自陪着小雄英在城墙上玩的……” “雄英虽然从小就在深宫,但这种场面可没经历过几次,偏偏那时候,这几位都是跟那小子打交道,还借着雄英的嘴巴……” “啧啧!真他娘的好运!” 常茂感叹了几声,旋即一脸好笑的看向众人。 “都看什么看,快走啊。” “没那个福气,就别惦记了,省的酸的慌。” 闻言。 众人也只能嫉妒的看着苏闲的背影,暗地里骂着狗运气。 这因祸得福,可不是一般的大。 相比之下…… 那苏贵渊的宝钞提举司,倒真是像一个添头! 大家不敢和常茂顶嘴,只能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 苏闲的脚步很快。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拱桥之上。 他看到朱雄英几乎是坐在,为首那个雄壮如熊的男子脖子上。 至于其身后,则是从大到小,一直到自己这么大的小孩也有,足足有十三个。 无一不是赤色衮龙袍,气度非凡。 苏闲想到这些人的身份。 心中倒是真的掀起波澜。 倒真是大明天团了。 话说朱元璋极为勤勉,不仅把精力不仅用在了军事、国策、朝廷制度、大小政事上,还能分出心,生出这么多的儿女。 后世人怕是那天量工作,都得被压垮。 “这是宫外的孩子吧?雄英怎么会认识宫外的?” 而就在这时。 在朱雄英右边的一位少年,大约十六岁,其朝着苏闲打量而来,目光沉静,身躯挺拔。 此刻询问,带着一丝微笑,明明身为皇子,却似乎平易近人。 而在其左边,那個看起来阴柔的少年嘿嘿一笑,带着一丝猥琐,“啧啧,到底是新婚燕尔啊,这么大的事情也就咱们四弟不知情了。” “话说四弟这段日子到底在干什么,给咱们兄弟几个说说呗……” 话音刚落,几人顿时发出你懂我懂的大笑之声。 笑声响彻宫城内外。 以至于前者也不由得脸红起来。 “二叔,放我下来!” 就在这时,朱雄英在为首之人的脖子上扭动来扭动去。 秦王终于受不住,但还是想着取笑,连忙问道:“雄英,你先说你四叔这几天在干嘛?说对了二叔就放你下来。” 朱雄英想着父亲出门的告诫。 并不想说。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就不放!” 朱雄英似乎被逼急了,连忙道:“四叔娶了个老婆!” “哈哈哈哈……” 顿时,又是一连串的大笑声响起。 之前询问苏闲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大骂一声“你们找打”,就要和几个兄弟打成一块! 恰在这时…… “笑什么笑?宫城之地,胆敢如此喧哗?往日教你们的礼呢?你们笑得几个,今日的课业全都给我翻倍!” 不远处。 一道已进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冲着这个方向大吼一声。 旋即刚才还笑做一团的众皇子,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连忙乖乖站好。 “是李夫子,快走!” 一边说着,年龄稍大的几人连忙朝着前方跑去。 只留下似乎不到十岁的一众皇子,面面相觑。 “咯咯,李夫子最厉害了,前不久还把二哥打的满头包,父皇找他都没办法。” 他们小声议论。 而苏闲也算是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话说。 他刚才看到的,如果按照位置排序,没猜错的话。 那应该是秦王、晋王和燕王等人吧? 明初历史上不可磨灭的一笔。 只是,现在看上去,他们还只是性格比较夸张的少年,起码秦王和晋王,还没有到史书上描写的那般酷烈残忍的地步。 到底是在皇宫,有人管教。 苏闲真正注意的,倒是那位燕王…… 此刻的他,虽然看起来英武有力,但也温和平易近人,和后世那个史书描述的封狼居胥的皇帝,判若两人。 而就在苏闲思考的时候。 “苏闲,跟我来!他们在那里要被夫子打的,跟我们不一样。” 却见朱雄英已经指着另一个方向,并且和身后一众皇子,也朝着那边走去。 苏闲赶快跟上。 而这时,跟他一起从西安门进入的人流,也大体分成了两团。 其中,徐辉祖、常茂、李景隆等人,低着头朝着前方那个中年人那边走去。 而另一部分年龄小的,常升、常森、徐膺绪、徐增寿等人则是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 进入大本堂的大殿,然后在一个宽敞的屋子里面落座。 苏闲大概看了一眼,最大的应该不超过十岁。 全是启蒙阶段。 不一会儿,一位老态龙钟的夫子缓缓走了进来。 苏闲正愣神之际。 一众人已经起身,“宋夫子好!” 苏闲赶忙跟上。 那位宋夫子也跟着躬身,直到众人落座,他才直起身。 他似乎没注意到,有苏闲这号人。 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进入诵读诗书之间。 基本上都是三字经。 启蒙阶段,大部分都是跟着念了一圈。 然而在场的都是小孩,大多数念着念着早已经魂飞天外…… 那位宋夫子见此,缓缓叹了口气。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如今诸生学于此,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 “唉!” “年少不知时光贵,如今诸生正在大好年纪,什么都不缺,却不喜欢读书了……” 说着,其摇了摇头,却是这么头也不回的走出。 然而。 此刻苏闲的脑海里却是懵的。 好熟悉! 你……你是…… “苏闲,宋夫子走了,我们去城墙上玩吧?” 就在这时。 朱雄英悄悄的转过头,双眼亮晶晶…… 苏闲从刚才的恍然中回过神来。 现如今,他也发现了。 这大本堂,估计大部分的师资力量,都在那十岁以上的课堂上。 像他们这里,基本上都是启蒙阶段。 一天学的非常少,很多时候只是老师在根据四书五经,解读着圣人的文章,说着做人的道理。 说完就走。 毕竟,也不能指望这个年纪能学到更多。 至于“皇长孙”,现在太小,只是跟读。 以后年纪到了,自然就去最核心的位置就读。 一边想着…… 苏闲忽然拍了拍脑袋。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差点忘了今天要来的重要目的。 一边想着…… 苏闲看着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朱雄英。 四周。 好多孩子也好奇的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苏闲笑了笑,很快拿起小书包。 “城墙上有什么好玩的,现在风吹日晒的。” “我们玩这个!” 说着。 苏闲将手中之物取出,却是昨天父亲花了好大一会儿,刻画的四块木板。 “这是什么?”朱雄英好奇询问。 “玩过跳蚤市场吗?”苏闲问道。 众人齐齐摇头。 常升连忙道:“跳蚤?是驱使他们战斗吗?我大哥他们玩过蛐蛐,可好玩了,我还有只大妖王呢!” “蛐蛐是什么?”朱雄英再度好奇问道。 “那是误国的东西,不能玩。”苏闲可不想让蛐蛐皇帝提前出现。 他指着四块木板,解释道:“此跳蚤非彼跳蚤……就是一个小型市场,咱们都拿出一些小东西,我们都来买……” “比如他有个木马,玩多了就可以分享出来,有喜欢的都可以来交流……” “比如你刚才说的大妖王,算了,这玩意不交流也罢。” “谁拿出的东西越多,或者最珍惜,谁就是咱们这里面的这个!”苏闲比了个大拇指。 “那不是民间的东西买卖吗?”有人嘟囔道。 通过简短的谈话。 苏闲逐渐和他们熟悉。 “那能一样吗?粗俗!”苏闲纠正道:“咱们这里面都什么身份,不是小侯爷,就是小皇子。” “那手里拥有的小玩意,外面人能比吗?” “更何况,咱们之间是交流,谈钱多俗啊,咱们是分享彼此之间的喜悦……” “这么说吧,甚至还能参与国事,想想,回家之后跟家里人吹吹牛,告诉他们,咱们懂的比他们还多,在他们迷茫的时候,悄悄露一手,已经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极限!” 说着说着。 眼看着众人的眼睛越发的亮。 苏闲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怎么样,都听懂意思了吧?” “听着能玩!” “那玩玩试试呗,常森,我眼馋伱那布老虎好久了……” “我还想要你那个珠子呢!” “可是东西价值不一样啊,你不能拿那个小破布老虎,换我那颗水晶珠吧?” “去你的,谁的破老虎?我那上面还绣着金丝呢!请宫里最好的金匠和裁缝织的。” “那拿钱买不就行了。” “不行,我们身上没带钱的!” 眼看着几人争吵起来。 苏闲连忙道:“都说了,这是咱们的分享和交流,哪能谈钱呢!谈钱伤感情!不能用钱……” “那用什么?” “用这个……”说着,苏闲指了指桌子上的四块木板。 “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