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一枚花钱 清平郡,出云山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呼……” 身形削瘦的徐源长,一口浊气长长绵绵吐出如白雾,缓缓睁开双眸,脸颊红润,病容尽褪去。 他眼中掩藏不住欣喜笑意,抬腿间起身下床,伸展身肢说不出的受用舒坦。 昨夜修习吐纳之术,惊讶发现找到气感,今日早上再行吐纳,气感越发明显,上山十载,总算是要扬眉吐气,有机会成为出云观正式弟子。 随手拿起旧木椅上叠放整齐的短装灰布道袍,抖开穿在身上。 半蹲下来,将裤管纳入袜筒内,用布带细细密密打成绑腿,换上一双平素舍不得穿的圆口新布鞋,舀水洗漱,重新将头发打理挽成道髻,整个人精神焕发。 拉开房间门,轻松走出去。 清晨的出云山薄雾弥漫,古树葱茏,百鸟争鸣。 崎岖小路迎面走来一位穿青袍道士,约三旬年岁,白面短须,脸上殊无表情。 青袍道士停下脚步,打量一眼避让山道旁行礼的徐源长,道:“骆执事着我通知你一声,你不能再胜任外院杂役,去寮院结算工钱,今日下山去罢。” 语气寡淡,说完即走。 半山腰处传来悠长铜钟声鸣,道观早课结束,将要开早膳了。 徐源长愣怔片刻,叫道:“陆管事,我修炼出气感了……” 走出数步外的陆管事,没有回头,冷淡道:“那又如何?有人告你干活畏难偷懒,拈轻怕重,你已年过十八岁,下山去罢。” 说得没有半分通融余地。 值得培养的道童,早在上山三年便寻到气感脱颖而出,十五岁之后,即便能修炼出气感,归于劣材一类,也难以引气入体跨过“炼精化气”门槛成为正式修士。 道观内身具气感的杂役不少见,除了力气渐增,能多吃几碗干饭。 什么都不是。 徐源长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竟然说他偷懒?找得一个他无言以对好理由。 这具身躯的原主,唯唯诺诺,胆怯怕事,除了上山前面三年,有时间认字吐纳习武,后面七年留在山上当杂役,每天被使唤着挑水、劈柴、烧火、切菜、清理膳房、种菜等杂务,做牛做马,忙得团团转,难有片刻清闲。 晚上还要去半山洒扫擦拭数座偏殿院子,或者被叫下山外出奔波打杂,跟随法师、道童们做通宵法事。 谁叫原主性子懦弱,面团一样好揉捏安派活儿? 每天累得沾床板便能睡着,哪有甚么精力吐纳打坐练功? 饱受压榨,积劳成疾。 仲春卯月,乍暖还寒时节,前些日子病后出汗又伤风,硬撑着干完活,深夜高烧咳得上不来气一命呜呼,被他这个地球上猝死的加班狗魂穿。 他告了五天假,融合记忆,适应新环境,煎药调养濒临崩溃的身体,期间婉拒强派给他的各种杂活。 修养还不足四天,便落得“畏难偷懒,拈轻怕重”遭开革下场。 徐源长自嘲地摇摇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不过离去之前,他要将那些陈年旧账结算清楚,都是原主辛苦挣来的血汗钱。 返回茅屋房间,从床榻下杂物箱底拿出账本,翻看一阵,收进袖内。 等他从山下赶到半山膳堂,围坐厨房吃饭的杂役汉子们,已经传开他遭开革的事情,嘻嘻哈哈当笑料调侃,没有半句慰藉暖心话。 徐源长乜笑着懒得搭理,径直取碗打稀饭,拿了三個大炊饼,坐到空位上,旁若无人稀里哗啦将炊饼稀饭吃完。 “哟嘿,这小子还能吃得下,莫不是脑壳撞门上,傻了?” “他平素就个夯货,没心没肺的。” “啪”,徐源长将筷子重重一放,打断对面几人取笑,拿出账本翻动,道:“杨老五,你三年来欠我三百三十二枚铜子,限你上午筹钱结清。” 没有理会对面魁梧汉子的目瞪口呆,又看向另外一人。 “麻老三,伱欠我二百八十四枚铜子。” 一口气连点七人,最少的也欠了他六十多铜子。 还不算以前从山上离去的杂役。 徐源长心中感叹,原主是人善被人欺,从十五岁转为正式杂役以后,除去每年发的四套衣服鞋袜,在山上累死累活每个月一百枚铜子月俸,几乎尽数被人“借走”,窝囊死了。 杨老五嘴角露出讥诮,捏着拳头嘿嘿冷笑,蛮横道:“老子没钱,拿命还你,你敢要嘛?” 其他几个经过最初惊愕,眼神露出威胁,或严重不屑鄙夷。 “你小子反天了,敢诬蔑老子欠你钱?” “空口无凭,欠条拿来啊。” “就是,你小子倒还欠我三百钱,他们都可作证,快还来。” 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徐源长站起身,将账本收进怀里,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盯着对面欠钱最多的杨老五,道:“三年前,你第一次从我这里借走五十铜钱,去镇上‘金柳楼’赌钱,你在账本上按了手印,还有你们,不是去镇上喝花酒,就是赌钱听戏,一笔笔都记在账本上了,真闹起来,清律院与你们算账,差事都不想干了?想挨板子是吧?” 他已不是软弱窝囊的原主,现今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环视众人,气势汹汹且强硬。 也就是这些腌臜货,欺压原主最甚。 当然与外院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不无干系。 边上的麻老三眼珠一转,忙起身赔笑:“徐兄弟,还请宽容两日,我们筹钱还你,好和好散嘛。” 他也在账本上按过一次手印,没料想到鼻涕虫一样软塌塌家伙,临走前如此硬气,拿出来做证据。 杨老五也反应过来,用好话哄着说还钱,但是得给时间。 他们不想丢掉出云观外院杂役差事,更不会还钱。 徐源长推开搭他肩膀上的手掌,转身出门,朝隔壁正在用膳的一桌人叫道:“陆管事,有人欠钱不还,还请你做主……” 他又不傻,哪会相信杨老五等人的缓兵之计。 反正已经遭开革,那就扯下脸皮闹。 陆管事若是和稀泥,他便去找骆执事,去找道长们,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杨老五、麻老三几人追去,见那一桌管事都看过来,陆管事眼神尤为严厉,忙拉着连声道:“还钱,马上筹钱来还你。” 他们差点喊爷,至于闹这般大吗? 厨房里其他人端着饭碗出来,一场闹剧看得津津有味。 太阳升起三竿高时候,徐源长背着粗布包袱,腰间斜插一柄陈旧桃木剑,沿着潺潺溪水下山。 旧账结清,他脚步轻快,直达山下牌楼。 杨老五几人白天各有活计要忙碌,不可能请到假下山。 他也就无惧对方人多,在山门附近截他报复。 陆管事也是要脸的人。 沿着大路往东,赶路到晌午时分,风尘仆仆抵达二十里外的前山镇。 太阳当空,擦一把额头汗水,徐源长走进街边铺子,实在饿得狠了,叫一大碗加卤肉汤面,另外加三个肉面饼子,连汤喝光才压下饥火,满足地打个饱嗝。 从袖内摸出十枚铜钱,叠一摞放在柜台,转身正待离去。 “客官请稍等,您这枚花钱,鄙店不收!” 柜台后的面馆掌柜捏着一枚铜钱,笑着递回给神情略微诧异的徐源长。 接过与普通铜钱厚度无异的“花钱”,徐源长仔细查看,铜钱外圆内方,正面篆刻八卦阳纹,背面四个繁杂符字,笔画穿插连成一个整体。 在出云观待了十年,他认出这是一枚不知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法钱”,边缘磨损严重,铜光锃亮。 也不知是哪个还钱时候,混了进来充数? 听闻大宁王朝道庭每过三十年,要铸造法钱,下发各道宫、道观祈法,因而流落民间较多,亦称之为“花钱”,然而不经过香火供奉开光,没甚大用处。 他下山前将其它铜钱用细绳串起,放进包袱背着,袖内只装了些散钱。 盯着四个字符辨认,眼前突然恍惚,耳畔似乎听到渺渺空灵仙乐声,一座朦胧巍峨道观隐约而现,白云如潮,遮住了匾额…… “客官,客官。” 面馆掌柜连续几声,将愣怔原地的徐源长叫回神。 徐源长歉意一笑,摸出一枚正常铜钱,递给掌柜,他将法钱捏在掌心,走出门去。 抬头看一眼当空烈日,刚才是幻觉吗? 还是这枚花钱已受香火开光,成了稀罕的法器,具备某些神异? 走在街上,徐源长盯着法钱翻来覆去打量,再也没能发现奇异之处,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道长,请留步!” 匆匆走来一位穿着青缎长袍的圆脸男子,身形富态,拱手笑得很客气:“能否借一步说话?”伸手往东边虚引。 徐源长收起法钱,双手抱拳呈太极,用道家礼回道:“居士有甚事,在这里说便是。” 打量着眉宇间笼罩些许忧色的男子,没有轻易跟对方就走。 午饭时分,镇上行人稀少,圆脸男子年约四旬,见左近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您可是从出云观下山?” 徐源长心底大致猜到对方找他何事了,微微点头:“正是。” 圆脸男子眼中露出喜色,继续问道:“您可会做法驱邪?” 此去出云观,有二十里路程,这一来一回,很耽误时间,听说能从出云观下山行走的道士,皆有不错的本事。 眼前道士年岁瞧着不大,气度沉稳,很合他眼缘。 路遇的小道士,收费必定不贵啊。 “略知一二。” 徐源长秉持实诚回道。 他包袱内不到两贯铜钱,还是收账得来,此番返家,不知怎生光景? 原主爹娘在前些年,他还不到十五岁能够下山探亲之前相继病故,长兄长姐早就成家,他很可能没有片瓦立锥之地。 路上遇到生意,他顺带赚点补贴,无可厚非。 做法事驱邪安宅之类,原主跟着道士道童下山,见识过多次。 他现今已经寻到气感,气血较常人健旺,不惧普通阴邪煞气侵扰。 …… 第02章 那东西动静闹大了 圆脸男子见小道士自谦,心头更喜,有真本事的不会将大话说满,只有那半桶水才四处晃荡,道:“在下余德财,还没请教道长道号?” “小道修为浅薄,没有道号,居士叫我徐道人便是。” 徐源长说话不紧不慢,沉稳得体。 寒暄完毕,余德财低声道:“鄙宅院在镇上东头,近些日子,后院夜间偶尔有异样响动,两条看家狗……怎么驱赶鞭打,不敢去后院。 “护院家丁都说,觉着后院阴森森的,可能是闹脏东西。 “前天请了镇上的贾道士做法,过后仍然如故,贾道士让我另请高明,他不敢再去做法,担心激怒邪祟,所以余某冒昧相请,还望道长慈悲。” 徐源长注意到两边街铺有人探头张望,低声指点议论,满是看热闹的神色,显然余财主家闹鬼的事情,在镇上已然传开,低声问道:“后院除了阴森,异样响动之外,可有家人生病,或家禽牲口遭害?” “那倒没有,出事后,我将家眷安排回乡下去了。” 余德财擦一把额头上的细密冷汗。 偌大宅院,转眼变作凶宅。 即使想出手卖掉,镇上那些看笑话的闲人,亦会嚼舌头让他的愿望成奢望。 徐源长心底有数了,不是凶煞作祟,否则他不敢乱接超出业务范围的要命生意,道:“且容我前去观察,若是能解,我再出手化解。” 余德财忙伸手相请,他就担心遇到没本事满口胡咧咧的江湖骗子。 先前家丁报信,说有道士路过镇上,他半信半疑要亲眼瞧瞧。 来到镇东头,徐源长跟着余财主走进高门大院,略一查看便知是老宅院翻新,檐墙角落,柱廊走道,散发岁月陈旧气息。 门窗墙壁各处贴着黄符,看笔墨不止一人之手。 三进院子,仔细查看,走了好大一阵。 七八个家丁护院拥着自家老爷,好奇跟到后院月门前,皆停步不前。 徐源长在花草假山间穿行,正午日头正烈,他循着隐约阴气感觉,走到最里面的院墙,目光扫视约两丈长的曲水池塘。 水面映照蓝天,给人别样幽深感受。 水边立着一座玲珑木亭,石座古旧,围栏新漆,亭楣处匾额书着“绰约”二字,娟秀妍丽,似出自女子之手。 绕着水池和木亭多走了两圈,徐源长大抵猜到作祟邪物藏身之处,仔细勘探一番。 将余财主和护院等人喊来,询问一阵,得知是二月初二那天,清挖过水池淤泥,新换了亭楣匾额,花园多处翻土下了花草种子。 “二月二,龙抬头,敲房梁,引钱龙,好年景,春开头。” 徐源长吟唱一段古民谣,目视余财主,道:“二月初二,怎么能轻易在自家后花园动土换匾?这是败坏家宅气运,引来了外邪。” 余德财脸色发白,他那天刚好下乡出席社祭,听说过二月二有些讲究,紧张道:“是小女糊涂,不知禁忌,叫下人动了水池,挖淤泥做花肥。还请道长施法补救,余某必有厚报。” 缩着脖颈,又四下里扫一眼,小声道:“也将那外邪一并请走。” 做贼一样,生怕那脏东西听去。 徐源长神色凝重,道:“出去再说。” 心底对原主也有了改观,除了懦弱怕事外,还算机灵有心,凭着手脚勤快,外出随着道士道童做法事,耳濡目染学到不少东西。 他修炼寻到气感之后,感知大幅提升,正好能够学以致用。 走出后院,余德财顿感轻松,分派下人去烧茶摆上糕点,他用言语旁敲侧击打听徐道士的收费行情,要不然心底不踏实。 古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得罪懂法术的道士,比引外邪进家宅更麻烦难缠,小祸事绵绵,无从防备,所以价格必须提前谈妥。 徐源长给了一个价格区间,承诺施法不成功,他分文不取。 余德财呵呵笑着忙说“哪里,哪里,请道长放手施为”,客气请去前堂喝茶。 徐源长写下需要置办的物品清单,让余财主交代下人赶紧去街上采买,再才坐下喝茶闲聊,两世见闻,对人情世故自是熟稔,从容应对。 不到一个时辰,一应物品尽数齐备。 和余财主来到书房,摆开新买来的朱砂、砚台等物,徐源长解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個旧竹帘小卷和一卷《太平经》,打开竹帘小卷取出一支半旧符笔,都是原主平常用心收集的物品。 用刚宰杀的公鸡血调制一砚朱砂墨,铺平黄裱符纸。 凝神静气,神色肃穆。 徐源长执符笔沾墨,在黄符纸上写写画画,胸有成竹一气呵成,颇得出云山法师的气势真传,不多时,赤墨淋漓画就两张“八卦镇宅符”。 他知道这两道黄符没甚用处,原主偷学笔画顺序没有错漏,他才修炼出气感,不能引气入符笔,借不来天地间神奇力量,是画给余财主看的面子功夫。 真正有用的里子功夫,其实不好看,也看不出名堂。 清洗符笔,收拾包袱背着,拿起两道晾干的镇宅符,出门往后院走去。 余财主亦步亦趋跟随,这次的道士有真本事,定能将外邪驱走,招手让家丁护院将一应物品拿起,赶紧的跟上。 徐源长在后院花园走动,将稻、黍、稷、麦、菽五谷,以及收集的香灰沿着后院墙边撒线,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步伐颇显神秘莫测。 用红绳缠绕花园各处成阵势,镇宅黄符贴在绳阵要冲位置,这也是必须的面子功夫。 他做得胸有成竹,井井有条。 忙到夕阳西沉,暝色将起。 简单用了些饭菜晚膳,徐源长洗漱后,将脚上绑腿解散,独自在客房打坐休憩。 约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余德财有些紧张磕巴的声音:“徐道长,那东西……在后院闹将起来,动静大……大了!” 披散着头发的徐源长,拉开房门走出,说一句“知道了”,沿着环廊往后面走。 脸色平淡从容,一派智珠在握的沉静神情。 “祭品香烛,快拿上,快啊!” 余德财莫名觉着心安,回头呵斥后面傻愣愣没有眼力劲的家丁,他一溜小跑紧跟。 圆月斜照庭院,光华清冷如水。 后院月门处守着的两名护院提着灯笼,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古怪幽叹声,以及符纸哗啦声响,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脸上紧张得有些扭曲。 太可怕了。 不知后院有多少邪诡闹腾,比前几回更吓人。 …… 第03章 事了拂衣去 徐源长走到门口停步,接过跟来的家丁手中提篮,看了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余德财,特意叮嘱交代:“若是想进去看热闹,切不可践踏地上的五谷香灰,遇到任何诡异不要喧哗惊叫。” 余德财使劲点头,又猛地摇头。 也不知他是想进去还是不敢进去,紧张得说不出话。 里面传来的动静,委实惊悚可怖。 徐源长跨过门后的谷线,沿着青砖甬道不疾不徐往前行走,出云观法师曾经教导,遇到邪祟不要惊慌失措,凝神守心,方能不为外邪所趁。 气血充盈的阳刚男子,普通外邪鬼物不敢侵犯。 他对于身周莫名古怪响动,充耳不闻。 走到后院中间位置,放下提篮,揭开青布,将小三牲祭品摆放地上,吹燃火折子,点燃蜡烛插在祭品前方,从容不迫捻出四支香点着,按先中间后左右的顺序插好。 各种躁动慢慢消失。 徐源长看着烛火飘摇,香雾笔直升空,盘子里的鸡鸭鱼失去光泽,抱拳道: “飨食香火祭品,请从来处来,往归处离去,不得有误!” 他完全遵照以前观看过的驱邪套路施展。 听法师告诫过,做道士胆气要壮,无须惧怕,只要不是恶煞冤魂,其实外邪鬼物容易送走,它们是不小心进错地方,找不到归路从而弄出动静,时间久了便住下来。 大部分会因能量耗尽,自行慢慢消失,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月。 然而宅院闹鬼,谁又敢与鬼祟同住一个屋檐? 一天都嫌多也。 话音刚落,诡异的脚步轻响声,由近至远,消失在北边亭子水池方向。 那边院墙有处没撒五谷香灰的缺口,是给外邪指的出路。 徐源长感受到阴森不再,心底松了口气,继而有股无可名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小试牛刀,他有当驱鬼道士的天赋啊。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幸甚! 举步往北刚走十数步,徐源长突然停脚,背后传来寒毛倒竖的阴冷惊悚感受。 那东西竟然没送走!! 耳畔蓦然响起一声尖细鬼叫,阵阵阴风吹过两边肩膀和头顶。 他耳鼓嗡鸣,整个人一下子紧绷,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密布皮肤,冰凉从尾椎骨升起。 反应过来这是遭了恶灵,那东西已经生出灵智本能,普通法子不顶用,居然会耍弄阴谋蒙蔽他,趁着他放松的当口想要将他吓得慌神。 更要吹熄他身上的三盏无形灯火。 民间传说,活人身上三盏火,分别在头顶和双肩,称之为“阳火”,三灯齐灭则命不久矣,若是灭掉一火,必将晦气缠身,至少大病一场。 徐源长猛地躲脚大喝一声,将心底惧怕驱散些许,稳住心神,记起法师对道童的指点教诲。 左手大指速掐四指第一节,伸直小指,施展禁鬼诀,顿时觉着好受许多。 右手反手往后打去,他准备的一蓬香灰从小纸包内爆开,月光照耀下,如烟似雾。 有数枚铜钱呈扇形抛洒,突破香灰,翻滚着砸中一团无形之物。 “嗷呜……呜呜……” 邪物发出痛楚怪叫,极为瘆人。 徐源长豁然转身,看到丈许外的空中有黑气显形,作势欲扑,其中一枚铜钱散发着微弱光亮,随着黑气挣扎,却怎么都不掉落。 铜钱为金,克制阴煞,又历经万人手之实,汇集百家之阳气。 关键时候,可以当道家驱鬼法器使用。 徐源长原本是想用香灰和铜钱阻一阻恶灵,趁机会退走。 他察觉自身道行不够,不敢与送不走的恶灵缠斗,担心恶灵将自己给送走。 此刻见铜钱立功,效果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心头大喜。 那还等甚么,他赶紧掏出左袖内剩余几颗铜钱,朝着黑气狠狠砸去。 让他失望的是仅仅溅起数点微光,铜钱穿过那团不停溃散的黑气,掉在远处地上乱滚,对恶灵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他当机立断,谨慎往后院月门方向快速跑去。 万一悬在空中的那颗铜钱不能将恶灵打发,他已退去门外,有五谷香灰划线,能阻挡恶灵一时。 让余财主等人也别在宅院住了,等天亮赶紧另请高明,别舍不得银钱。 听得鬼叫声戛然而止,徐源长忙回头看去。 只见剩余不多黑气消失殆尽。 那颗铜钱在空中又停留一息,再才光亮收敛“叮当”掉落地面。 徐源长此时离门口约丈许,先前守着月门外的余德财等人,早已逃得不见人影,地上丢着一盏灯笼,徐源长几步跑出月门,捡起灯笼。 等过片刻,他再进院子,缓步走到中间,从地面拾起那枚立功的铜钱。 是面馆掌柜不要的八卦纹花钱。 心底已经确信,这枚法钱是开过光的法器,除了能诛杀鬼邪,带给他的幻觉太过神奇,必定还有其它奇异,需要他慢慢揣摩掌握。 徐源长握着他无意中得来的宝物,胆气更壮,嘴角翘出一丝笑意,举着灯笼照亮,将后院各处走遍,确信那还没成气候的恶灵彻底消散,停步木亭前方,他感受到匾额处有丝丝阴寒残余。 是新匾额的木材用得有问题,成了外来邪物的藏身之所。 徐源长找来篮子,洒五谷将院墙边留出的缺口补上。 再把月门处的谷线打开。 住人的宅院,能够形成无形气场,外邪不会轻易闯入。 也是世俗常说的“家神镇宅”。 他用五谷填补,行亡羊补牢之事,等过几日,这处宅院又能形成完整的气场,若是辅以门神、敬祖香火,更加的固若金汤。 将后院内虚张声势的缠绕红绳、黄符收起,就着烛火焚尽。 徐源长走出月门,叫来在前院的余德财等人,让他们牵条看家狗试试,经过连番验证,让众人确信此番驱鬼成功。 家丁护院低声议论,他们不再感觉阴森,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一个個喜逐颜开,今晚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 “这块匾额不对劲,得现在取下来,劈开焚烧掉,以绝后患。” 徐源长指着亭子告诫一声。 余德财言听计从,忙吩咐家丁拿来梯子铁锤和凿子,不多时便将匾额撬下。 有懂木料的家丁,说这是一块槐木板材。 气得余德财嘴都歪了,“槐木招鬼,不利家宅”,这是老话,真是不让人省心,连声吩咐将木匾劈碎烧掉。 对于徐道长的本事,越发佩服得紧,忙请教用什么材料制作匾额,填补亭子门楣的空缺,否则有碍瞻观事小,坏了整个宅院风水气运事大。 徐源长沉吟道:“能寻回以前那块匾额最好,若是不成,可用柏木代替。” 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七天之内,不能清扫后院地上的五谷。 在余财主的热情挽留下,小住三日,确认脏东西不在了。 正好也享受美食,将养一番身体。 徐源长乘坐余德财特意准备的马车,怀里多了三块银饼合计十五两的巨款,淡然告辞离去。 他手心握着那颗法钱,身躯随着马车晃动,阖目养神。 有一门驱邪本事傍身,加上法钱能诛鬼,他心底没那般彷徨茫然。 手中有充足银钱,数年内不用为生存奔波劳累,即使身在乡野,照样能够静心修行。 重活一世,他的志向,是走进才揭开冰山一角的修仙世界。 做个逍遥自在的快活神仙。 …… 第04章 江湖骗子还是世外高人? “道长,青石镇到了。” 前方传来车夫呼叫声,将摇摇欲睡的徐源长唤醒。 徐源长拿起包袱背上,撩开布帘从车厢后门跳下,看日头已过晌午,朝车夫道一声谢,让车夫回转,他要在镇上采买些饴糖糕点肉食酒水做进门礼。 青石镇到石盘村绕山路要走十里,而翻过东南方那道山岭垭口,最多五里。 他等下抄近路,以他的脚程正好赶上晚饭。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时节青黄不接,每天只两顿稀的。 挨饿的印象刻在骨子里,灰蒙蒙的难受。 打量街道两旁陌生的树木景致和陈旧铺子,徐源长注意到前面有好些人围着,一个个伸长脖颈在看热闹。 走近前去,透过人群空隙,看到一個浩发老者穿着洗得发白青布旧道袍,扎着太极髻,脸色红润,颇有几分鹤发童颜的仙气儿,在一张桌子前卖力表演戏法。 老者双手捏着两尺见方灰白盖巾的上边两角,上、下、反、正都朝看客们亮相交代。 再抖了几抖,右手攥紧盖巾中间部位,翻转过来,变出一只粗陶小碗,放到桌上,接着又变出一颗褐色木珠子,手法越发的快了,变出一堆的零碎物品。 看客们顿时报以热情喝彩声。 有见多识广者还与边上的人议论着老头的手法。 道袍老者放下盖巾,遮住桌上变出来的物品,抱拳唱喏:“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道初到贵宝地,给老少爷们演了五个戏法,只为混个嚼口凑个盘缠钱……” 看客们以飞快的反应做鸟兽散去,很有看戏经验。 有挑剔的男子还说老头演的戏法,不如上回那个卖艺姑娘的翻筋斗有看头。 引起好些人嘿嘿哈哈的评头论足回应。 刚才还人头济济的热闹场地,一下子就空荡荡。 演戏法老道也不着恼,这般市井场面见得太多,朝着还留下来的寥寥数人殷勤行礼打躬,目光掠过四个穿缁衣着皂靴腰间悬挂佩刀的不良人,没有停留,落到最后面的穿灰布道衣的徐源长身上,笑得越发殷勤。 徐源长摸出三枚铜钱,走上前去,将铜钱放进桌上的一个瓷碗。 走江湖混口吃食也不易啊。 戏法再好,穷乡僻壤的哪有甚么大方看客。 “嘿,老头,你若有真本事,将我这口佩刀吞吃了,打赏你几个大钱,如何?” 一个双臂抱胸的长脸不良人,斜胯站立,用轻佻语气调侃道。 另外三人也痞笑附和着怂恿。 “老道不会吞刀戏法,四位爷恕罪莫怪,莫怪。” 戏法老者抱拳打躬作揖,笑着圆滑应付。 他才不会费劲巴拉从不良人和青皮街痞手中赚钱,都是找事挑刺难伺候的主儿,他双手捏起桌上盖布一抖,先前变出来的一堆物品消失不见,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徐源长转身要离去,被无所事事的不良人盯上喝住。 “你小子看着面生,路引拿来查看,别是流氓匪人冒充道士。” “说你呢,快点,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四名不良人围拢上来。 徐源长没有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凭条,是出云观外院开具的路引,有一个月的期效。 他知道几个闲得蛋痛的家伙,想讹几个铜钱花用。 镇上的不良人负责巡、查、问、拘等事项,维护一方治安。 那个长脸不良人接过路引,只一扫视,又将路引还回去,与另外三人低声说了一句,“石盘村姓徐的,没油水。” 石盘村里大部分是徐姓,离镇上不远,乡里乡亲的不便下手敲诈。 四人分两组走开,没有再行刁难。 变戏法老者将借来的旧桌子,还给街边店铺,斜背着鼓鼓囊囊的旧布包袱,追上来笑呵呵攀谈:“难得遇上同道,敢问道友贵姓?” 徐源长站定脚步,回道:“免贵姓徐,老修行如何称呼?” 曾经见识过出云观几位道长的真本事,弹指烈焰,扔符爆燃,凭空掠行数丈不在话下,外出行走被人尊称为“仙长”,威风得紧。 眼前的寒酸老道怎么看都是一个跑江湖的,还是单帮,连个女子搭档都没有。 混得也忒惨淡了点。 老者抱拳做一个道家礼:“我姓古,道号彦山,见过徐道友。” 徐源长回礼称了一声“见过彦山道长”,脸皮比他还厚啊,给自个取了一个响亮道号,他便要找个借口离去。 彦山道长已经热情邀请:“相见就是有缘,我请道友吃一碗素面,就当是交个朋友。” “萍水相逢,怎能让道友破费,在下还要赶路,下回吧。” 徐源长推脱说道,他没有客气说由自己请。 像这般跑江湖老头,给根麻杆都能顺着往上爬,不是舍不得几个铜钱。 江湖人士的下限普遍较低。 “吃一碗面能耽误几个时间?走吧,斜对面的老店铺子,用料实诚,面条劲道,老道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即便是孑然一身,从来没有亏待这张嘴。” 老者豪爽笑道,不容分说,当先往对面街铺走去。 要不是背上的旧包袱有碍观瞻,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飘然气度。 徐源长稍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高人避世清静,哪能随便在偏僻地方路遇?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老头。 跟着穿过青石街道,走进过了饭点没有客人的老面馆。 “伙计,来一碗素面,再来一碗羊杂面,不放葱、蒜,料头要足。” “好嘞,两位道长请稍等。” 年轻伙计笑嘻嘻拿毛巾在桌上擦了几下,刚才看过老头表演的便宜戏法,没钱打赏,伙计勤快跑动,拿来一壶热茶水,帮两人倒上。 老道用指头叩了叩桌面,示意谢过,与对面的徐源长闲聊,江湖逸闻,清平郡数百里地界风土人情无所不知。 唯独不谈道法玄学。 聊到后面,老道低声透露,他想找一个衣钵传人,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而骨骼清奇头角峥嵘的徐源长,便很合他眼缘,价格实惠,只要十两银子的拜师费用。 吹嘘有一门真本事在身,从此天下我有,衣食无忧。 徐源长身躯稍微扭动了一下,感受到怀里的银子还实实在在没跑,默默吐槽一句,是浪迹天涯,衣食无着落吧。 他坚决拒绝接受对方破烂衣钵的好意。 要不是伙计已经将热腾腾的素面摆到面前,他差点要起身振衣离去。 老道也识趣地不再提及,注意力放在香喷喷的羊杂面上,呼啦呼啦,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面连汤汁也吃干净,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站起身。 “伙计,拿一个空碗来,贫道变一个戏法给你们瞧瞧。” “好嘞,来了。” 伙计屁颠颠拿来大碗,笑嘻嘻还用袖子擦去里面的水渍,掌柜和厨房里的几人全都跑过来看戏法。 老道没有接碗,指着边上空桌,“你将碗盖上,我出门后,伱再揭开。” 背着大包袱,径直走出门。 袍袖甩动,没再与不识趣的徐源长打声招呼。 伙计忙揭开大碗,里面有一摞铜钱,不多不少正好十枚,两碗面的钱。 “哇,这戏法好神奇!” “是啊,老道长连碗边都没有碰过,将铜钱放了进去,是怎么做到的?” 伙计和帮工大呼小怪,仔细观察铜钱的真假。 掌柜的赶紧往自个袖口身上摸,又往柜台跑去,清点柜子里的铜钱,可别被江湖骗子给耍了,趁着对方的同伙还在,有甚么差缺,及早发现再撕扯不迟。 徐源长放下筷子,先往自己怀里摸去,银子没有丢,再拿过包袱伸手进去探查,两串铜钱安然无恙,最后清点袖袋内的铜钱,还特意看一眼用红绳系在左手腕处的法钱。 他没有丢钱。 走出门,街道两头,老道早就走得不见踪影。 他满头雾水,或许是遇上了世外高人? …… 第05章 清静修行地 挑着采买的两麻袋米面糖盐肉等物,都是熬饥荒的好东西,徐源长不觉太吃力。 经过几日大鱼大肉滋补和修炼,他的力气以肉眼可见速度大幅增长。 沿着村民踩出的曲折陡峭小路,徐源长攀爬上山岭垭口,山风呼呼,登高俯瞰,有扎堆房屋点缀在下方半山树木岩石之间,延伸直到数里之外的山谷盆地,平铺着阡陌葱茏庄稼。 原主两年前曾经回来一次,仅住了五天。 那时囊中羞涩,出手寒酸,也就没有得到甚么热情招待。 依照记忆中的印象,往东边小岔路走去。 往下到山坡,遇到好些弯腰锄地的村民,戴着斗笠一个个晒得黝黑。 徐源长朝看过来的村民不时点头微笑打招呼,他一个也不认识,却礼不可废,十年来这是第二次回家,说不定今后要长住。 走过去好远,听得后面传来议论声。 “瞧着像是大柱家在山上学法那個兄弟?” “好像是的,前年回来过一次,长得越发瘦高了。” “要不是那身衣裳,差点认不出来。” 山路蜿蜒崎岖,徐源长经过好些山坡处的房屋院子,停在一座破旧泥石院墙柴门前,后面跟了一群脏兮兮小孩,叽叽喳喳,鸡飞狗叫。 里面听得动静,“吱呀”,油漆掉得斑驳的木门拉开缝隙。 一个乱发糟糟拖着鼻涕的干瘦男孩探出头,身后跟着一个矮小女童,鼻梁处青筋清晰可见,被眼前阵仗吓得差点要关门。 “狗娃,是你三叔回家了,你傻了呀。” “狗娃、美娃不认得自家叔了。” “还不去地里叫你阿爹阿娘,你叔回来了。” 众多小孩七嘴八舌吵闹,村里难得来生人,一个个眼睛都盯着狗娃三叔挑着的两口麻袋,猜到里面装有好吃的,好些小孩忍不住流口水。 狗娃眼中顿时放光,脆生生叫了一声“叔”,将柴门完全打开。 徐源长走进门随口问了几句,摸了摸美娃的小脑袋,将东西在堂屋放下,从袖袋拿出一包在镇上买的糖豆,分给小家伙们一人一颗,剩下几颗连纸包全部塞给狗娃,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不用狗娃去喊爹娘,听得信的大人抗着锄头,提着篮子一路小跑回家。 狗娃娘背后背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奶娃,睡着了还在吃着手指头。 徐源长招呼一声,接过他哥手中的锄头放去杂物房。 “他叔,你回自个家还买甚么东西,太破费了不是,这回要多住些日子,难得回来一趟。” 狗娃娘将还赖在院子里的别家孩子轰出去,关上院门,走进堂屋看到靠墙的两麻袋物品,脸上露出笑容,很热情嗔怪道。 徐源长解开一个麻袋,从里面往外拿出一挂用干荷叶裹着的肥膘鲜肉,有十斤重,接着拿出一包霜糖和粗盐,一布袋三十斤糙米和二十斤面粉,口中道:“我下山了,今后得回村里长住。” 狗娃娘愣了一下,很快又道:“回来也好,找个婆娘过安生日子。” 有了这么多米面,掺杂野菜渡过眼下饥荒绰绰有余。 这次让他叔破费不小。 大柱提着鲜肉,拆掉荷叶,咽口水问道:“你学成道士了?” 据说学成了官府考核颁发度牒的道士,能够免去十亩地的赋税和四个劳力的徭役,对小门小户来说,可是天大喜事。 徐源长摇头道:“还没有,回家继续学。” 扫一眼巴巴看着鲜肉的狗娃,笑道:“嫂子,伱先做饭,狗娃他们都饿了,我和大兄提些礼物去一趟二叔家,然后还要走一走族长那里。” 村里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其它家里不用去,二叔和族长家必须拜访。 拆开另外一个麻袋,拿出一挂鲜肉和一袋糙米,是送给二叔家的礼物,另一布袋里面装着桂圆、猴头菇等稍贵重物品,送给族长合适。 狗娃娘看着两人提着礼物出门,有些出神。 孩他叔说话做事好生利索,和两年前的唯唯诺诺相比,像是两个人。 出手忒也大方,难道是在外面发财了? “娘,饿了,煮饭吃?” 狗娃仰头叫道。 “好,好,今天吃干饭,做大块红烧肉,剩下的鲜肉腌制了熏着慢慢吃。” 狗娃娘笑得合不拢嘴,将背上的奶娃放进摇篮里盖好,卷起袖子搬米面,两个小的帮着拿糖盐和肉去厨房。 徐源长和大柱去二叔家送了礼,没多坐又往东头走。 族长家是石盘村里的大户,村子里三成田地都属族长这房所有,在青石镇有铺子产业,这一代还出了两个会读书的秀才,人脉广泛。 听得家丁通传,族长徐文昌在前厅接见提礼上门的徐源长兄弟俩。 让他暗自啧啧称奇的是下山的徐源长侄儿,似乎开窍了,谈吐大方,气度沉稳,一举一动得体有节,是见过世面的模样。 “目前村里没有多余良田,若是开荒将地盘熟,所花代价不小,三两年见不到收益,你大兄家几亩山地仅够他们自家糊口,你准备做些什么营生维持生计?” 族长微笑问道。 村里有不少人家,租赁族长和村正、族老家的田地,或者做长工、短工,补贴家用。 徐源长微微欠身回道:“这些年,侄儿在山上除了修行问道,还学了些驱邪的法门,回来路上,在前山镇耽搁三天,帮余德财员外府上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一头闹腾小半月的恶鬼,还府宅靖宁。” 他说得有名有姓,做不得半分假。 族长顿时刮目相看,这份本事可不小,难怪瞧着不一样了,举盏请茶。 当然今后顺便查证一下不难,做到心头有底。 他已然明白这个出了五服的侄儿,今后不用靠种田刨饭吃。 徐源长双手举茶相敬,放下茶盏后,道:“侄儿想寻处清静地方作为安身之所,不受打扰,还请族长允许侄儿建筑房屋。” 皇权不下乡,山上空地,不经族长村正点头同意,不得随意建房安家。 大柱在边上陪坐,只坐了半个屁股,听得这般说法,忙插嘴道:“老三,你说甚么胡话,咱家住不下,还是你大嫂赶你走了?” 徐源长笑道:“大兄勿怪,我修行图清静,不合住在人多地方。” 族长摆手制止大柱还要多说,他听说过驱鬼道士不能近人气的说法,要不然有碍亲人,稍一思索,道:“倒是有处现成的房屋,村西北鼓石坡上,前年守村人故去,便一直空着荒废,你若没有忌讳,叫些人手帮忙修葺了尽管住着,屋前屋后的空地,都归你打理。” 徐源长知道那里,他没甚忌讳,笑着抱拳道谢。 事情谈完,达成今日来此目的,徐源长起身告辞离去。 回家路上,大柱将自家兄弟好一通埋怨,却也改变不了兄弟的主见,只得答应牵头,请些人手给那处房屋修建院墙,仔细翻新一遍。 那地方也太荒僻,太清静了,差不多到了村外。 离村里坟茔之地仅里许远,夜间偶尔能见到对面坟山幽幽鬼火飘荡。 除非必要,鲜少有人前去鼓石坡。 …… 第06章 有请道长救命 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吃过用荠菜煮的鸡蛋,喝完汤水,徐源长背起包袱,挑着新买铁锅和食物,出门往西边山坡走去,哥嫂一家拿着碗筷竹篮水桶木盆瓜瓢等物,送到鼓石坡上修葺一新的房子。 工钱使得足,将以前的破败黄泥墙草屋推掉,重新盖了青砖瓦房,围上砖墙院子。 吃了一顿搬家饭,自此徐源长便在高处独自住下。 每天早晚打坐吐纳修行,翻阅从道观带出的几卷经书,垦两分地种些青菜瓜果。 挑水砍柴,生火造饭,写字练符,捡起原主以前修习的基础拳脚,挥舞桃木剑,增强气血流通,亦当做防身之用。 离群索居,日子清静悠闲。 无欺压生存之劳累,远离勾心斗角之杂扰。 心境越发淡泊宁远。 白云苍狗,天地悠悠,春去秋来染山坡。 夕阳斜下,徐源长站立鼓石岩顶,远眺秋色无边,俯瞰人世间炊烟袅袅。 山风吹动道袍飘飘。 默立良久,他突然心有所感,转身走下鼓石岩。 走进院子,摆开符笔砚台朱砂墨,翻开“太平经”,从纸页中间拿出一张折叠的黄裱符纸,是原主收藏的道观出产,据说是供奉在主殿接受过香火的物品。 铺平空白黄符纸,徐源长持符笔沾朱砂墨,平心静气,笔走龙蛇神意不断。 行云流水般,完成一张熟悉得闭着眼都能勾勒的“八卦镇宅符”。 放下符笔,徐源长腹内微薄热气团和精神几乎消耗一空。 双手撑着桌子边缘,额头沁出细密汗水,身体乏力,嘴角翘起一丝舒心笑容,凭感觉他知道这张符成了,是一张具备些许神秘力量的“法符”。 与以前他练习勾画的凡符,不可同日而语。 出云观外院明码标价,这样一张法符,价值三十两银子。 贴在房屋,可保五年不受外邪侵扰。 时间久了,法符会渐渐流失法力,直到失效。 中秋日,徐源长提着一袋米面肉食糖,来到哥嫂家共度佳节。 他平常走动不多,每回都是大包小包不空手,很招狗娃美娃的喜欢,院子里清脆童音叫“叔”声热闹响亮,一声赛一声,生怕邻居家听不到一样。 吃饭时候,狗娃娘又开始念叨,下河村谁家闺女年龄合适,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她娘家就在下河村,空闲时候回去了几次,要张罗着给小叔子说亲,长嫂如母,要不然她会被村里的长舌妇戳脊梁骨。 大柱品呷着小碗中的酒水,黑红脸上浮现满足,也附和婆娘的意思。 道士不禁娶妻生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徐源长给两个小家伙各夹了一个鸡腿,笑着各种推脱之词。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暂时不会考虑婚娶之事,待以后再说。 他对自己极有信心,持之以恒修炼下去,迟早能够引气自身,进入“炼精化气”的炼气士境界。 据说后面是更高深的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和炼虚合道,共有十二重楼之境。 具体如何划分,他也是一脑门浆糊,不甚清楚。 “砰砰砰”,外面传来急促拍门和呼叫声。 “请问,徐源长徐道长在家吗?” “下河村魏五老爷有请,十万火急,有请徐道长前去驱邪看病。” 外面不止一人,叫嚷声透着焦急。 徐源长赶紧起身,几步便从堂屋过阶台到了门口,拉开院门,一眼扫去,外面三人顿时收声,他认出其中一人是族长府上的心腹家丁,有些面熟,问道:“先说说是什么情况?我或许还要回家一趟,取些合用法器。” 他的法器唯有一枚法钱,在左手腕戴着不离身。 此番说法是一门小技巧,留有余地。 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年轻汉子,喘着粗气道:“我家小少爷,今早起来,不能排尿……上午请来镇上的夏郎中和田郎中,动了银针,用了几种法子,没半点用处,两位郎中猜测说是撞邪。 “后又请来神婆,下午连番做法,小少爷憋得不行,情况恶化……我家老爷曾经听徐族长说起过您的本事,还请您行行好,即刻动身前去救命,我刚刚跑去鼓石坡,又……又折回来的。” 年轻汉子虽然急得不行,咽喉干得冒烟,口齿清晰简单快速说了情况。 都怪神婆眼窝子浅,想独得赏钱,下午耽误了时间,再去远处请名声响亮的法师已经来不及,只能就近试一试。 族长府上的家丁道:“大老爷说了,人命关天,您就当是行個善事,尽力而为。” 他口中的大老爷自是指族长,此话是为消除徐源长的顾虑。 徐源长明白族长的意思,点头答应:“救人要紧,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来。” 夕阳西沉,不到半个时辰将天黑,一个人憋尿近一天一夜,即使滴水不进,情况也很危急,能活活憋死人。 沿着小道往东边下河村方向急奔。 他修炼小有成就,又习练了拳脚,身轻矫健,耐力极好,速度远超常人。 大柱在后面叫道:“老三,你切记要稳妥行事。” 他担心兄弟本事不济,贸然出手误了魏家小少爷性命,引麻烦上身。 狗娃娘是妇道人家,这种场合不敢说话,眼中满是担心。 “我醒得,大兄放心。” 徐源长身影已经拐弯去得远了,声音随风飘来。 两名魏家护院咬着牙,在后面紧追,很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爬坡下坎,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崎岖山路,徐源长远远地看到下河村西门处,有人在翘首企盼,便叫道:“请问魏五老爷家宅院怎么走?” 那人忙道:“您是徐道长,请跟小人来,老爷令我一直等着您。” 见来人穿着道袍,又是从西边跑来,特征非常明显,不担心认错人,只奇怪派去请人的两名护院,反而跟不上道长的脚程,关键时候怎么反而偷懒? 徐源长跟着家丁身后跑进村庄,他速度随着缓下来,趁机将气息调整平复。 等赶到河边一座大宅子前,漫天晚霞如火,映照得天地艳红。 一大群人在宅子前等着。 有人叫道:“徐道长来了。” 人群让开,一名拄拐老者,须发灰白,脸色憔悴,正是魏五爷,焦急道:“徐道长,快请施法救救小儿,必有厚报!” 徐源长回道:“容我先瞧瞧病人情况。” 再着急也得等他亲眼看过,他记忆里曾经听法师讲过这方面的故事。 邪祟和邪法害人,五花八门,各有各的破解之法。 他必须一一排查。 可惜病人拖延时间太长,不知能否撑住。 魏五爷赶忙催促:“老丁,快带道长去瞧瞧少爷,快去。” 他人老步缓,快不起来,加上心头惶急,越发脚软无力,由管家搀扶才不至跌倒。 护院老丁领着徐道长跨过门槛,往后院方向跑去。 今日小少爷生病,府上乱套了。 徐源长脚下跑动,目光扫视,注意着经过地方的情况,从进门开始,两扇大门张贴的门神完好无损,历经风雨,不显颓气,其它地方也没感受到不妥。 基本上可以排除阴邪作祟。 那么,很大可能是歪门邪道害人。 …… 第07章 断水截流,破法反噬 后院走廊上站着几个丫鬟婆子,微微垂首,双手叠放,等着听候使唤。 老丁口中喊叫:“徐道长来了。” 一路畅通无阻跑进卧房,床榻上躺着一个没力气哼唧的少年,穿着绸缎衣裤,露出如鼓的肚腹,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床边坐着一个不停抹泪的中年妇人,两眼红肿。 房间窗户边坐有两名老郎中,捋须皱眉,低声商议着什么。 另有一個俊俏丫鬟,同样愁容满面。 那妇人听说来的是驱邪道士,忙起身行礼,哽咽着请道长救人。 徐源长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趋身前去观察,用指头轻轻触摸昏睡少年鼓涨的小腹,硬得像石头,再掰开少年两只眼皮分别看了下。 右眼正常,左眼里面有一道明显血丝。 蜿蜒曲折,中间却是断开着的。 “断水截流!” 徐源长暗道,认出少年身中一门很阴毒的害人邪法,已经到了刻不容缓,随时丧命的地步,转身往外跑去,撂下屋子里诧异的妇人丫鬟和郎中。 他不用再仔细询问病人的具体情况。 比如昨天是否外出,有哪些下人跟着,可曾与陌生人争嘴怄气等等。 已找到邪症,时间耽误不起,叫上在门外走廊候着的老丁,先前一起跑了三进院子,看出老丁身手不俗,低声吩咐: “西边院墙,翻过去!看到外面有人逗留,先捉住再说,事关小少爷性命。” “好嘞!” 老丁左手下意识撑着刀柄,答应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到院墙边。 飞身一跃,双脚连踩墙面上,右手一搭,旋风般翻身落去院墙那边,端是身手敏捷。 紧着听到老丁的大喝声传来:“贼子休走!” “哐啷”,拔刀出鞘声响。 徐源长赶紧往院墙冲去,学着老丁的架势,凭着蹬力在墙上重重一踩,雪白粉墙留下一个泥黑脚印,身形攀升之际伸手搭在墙檐边缘。 这才发现丈二高的院墙顶端,布置着错落碎瓷片和生锈尖钉。 他差点被刺破手指。 借力腾空,往院墙那边轻飘飘翻落去。 一群人搀扶着魏五爷赶到月门处,听到院墙外传来老丁怒吼声,看着徐道长跟着翻墙而出抓捕贼人,魏五爷明白过来,一顿拐杖,催促叫道:“胡护院,谢护院,还愣着干甚么,快翻墙抓贼,切不可让奸人跑了。” 跟着的两名年轻护院,赶忙四处寻找梯子。 他们可没有丁师傅的本事,能够空手翻院墙而不伤到手。 徐源长落地没掌握好姿势,差点栽倒地上,双手前撑消去力道,起身往小路对面结满橘子的果木林子里追赶,枝条弹起,耳畔风声呼呼,远处老丁一脚揣翻一个身影。 “还跑……怎么是你?” 老丁看着地上翻过来哎呦叫唤的熟人,诧异道。 徐源长赶到近处,他也没料到如此轻易逮住捣鬼的贼人,喝道:“你堵住的水流在哪里?快说!” 地上的中年男子摔得满身泥土,鼻血长流,撑起上半身,捂住鼻子反咬一口叫道:“丁师傅,好端端的,你踢我做甚?” 却不回答驱邪道士的喝问,眼神躲闪不予接触。 徐源长问道:“他是谁?” 老丁脸色很是难看,说道:“他是大少爷的……伴当。” 徐源长错愕片刻,盯着那人嘿嘿冷笑,道:“勾结奸人,伙同外贼,用邪法陷害自家小少爷,等会闹出人命,你几颗脑袋都不够砍,你以为谁能救你?简直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伱被抓到的那一刻便被抛弃了,蠢货!” 时间紧迫,攻心为上。 他看出对方只是普通人,要不然也不会被老丁轻易捉住。 中年汉子有些慌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徐源长作势往边上走,继续恐吓道:“我多叫些人手来寻找被截断的流水,迟早能找出来,给你机会不知珍惜,你等着砍头吧,还要连累妻儿老小,流放蛮野之地自生自灭。” 他知道被施法的水流在这一片,却还没本事算到具体位置。 魏家少爷命在旦夕,他不想因为浪费时间功亏一篑,而且破掉邪法,能够一举重创施法害人的奸人。 没想到此事牵扯豪门大户宅邸里的恩怨,既然做了,便要彻底。 他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性子。 中年汉子脸上发白,眼神恐惧,祸及妻儿的后果,彻底将他心底摇摆的坚持击溃,颤抖着往院墙方向指:“墙根拐角处……” 他奉大少爷的命令,躲在林子里,不时加高截断细流的泥土。 今天府里发生的大事,他即使再愚忠固执,也猜到与他干的事脱不开关系。 徐源长飞奔而去,很快找到被堵住的涓涓水流,他折断一根树枝,轻轻往湿泥土堆划动,引着堵住的污水疏通流下,慢慢加深划痕。 胡、谢两位护院先后爬梯子翻过院墙。 老丁推着被抓获的汉子,往这边走来,几人听到院墙那边传出欢呼声。 “小少爷尿出来了。”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小少爷吉人天相,熬过一场劫难,必有后福。” 徐源长放下心来,继续加大划痕,朝老丁招手,待老丁跑过来,低声吩咐:“贼人为了施法害人,离这里肯定不远,三两里之内,等下我破去邪法,你注意动静,或许能抓到真正的贼人。” 老丁信服不已,连连点头,又低声道:“要不我再问问……” 指了指被抓获的汉子。 徐源长对那面色死灰魂不守舍的汉子不做指望,要是知道,早已经开口招了。 他将泥土彻底扒拉开,伸手从泥底下掏摸出一块薄木板,稍一清洗,木板上画着诡异小人,两侧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还绘制有复杂符文。 老丁咬着牙道:“写的是小少爷的名字。” 晚霞残光下,符文图形浮现薄薄黑气,像水雾飘动,正在不停变淡。 徐源长明白施法者想要中断邪术,脱离牵连,要过老丁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将湿淋淋的木板一劈两半,从正中分开。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惨叫痛呼。 老丁接过腰刀,率先飞奔追去,叫道:“小胡,小谢,你们看住老关。” 徐源长将木板扔给留下的护院,这可是罪证,交代一句不能丢失,他满手泥水,跟着老丁身后,往果林深处追去。 贼子害人终害己,被邪法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老丁追到一座矮山脚处,堵住不熟地形慌不择路的贼人,是一个两颊无肉的精瘦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腰间缠着一个布搭裢。 男子捂住的左眼位置往下流淌着黑血,背靠树干,面孔痛苦扭曲,用剩余独眼凶狠瞪着逼近的老丁。 “快退!” 落后十余丈外的徐源长突然大叫道。 男子右手一洒,一蓬黑沙飞出,空中溅起点点幽绿火焰,很是古怪诡异。 老丁挥舞腰刀往后暴退,他知道懂邪法的贼子不好对付,心底有所防备,听得“砰砰砰”几声细碎撞击刀子声响,赶紧撒手扔掉腰刀,眨眼间退出数丈远。 掉落地上的钢刀突然冒起丝丝绿火。 老丁目光凝重,继续后退,暗道侥幸,刚才差点点被波及。 …… 第08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咱们小心点,是一种厉害的怪毒!” 老丁低声告诫后面赶来的徐源长,看向踉跄奔逃的黑衣男子,皱眉道:“怎么弄?” 他对贼人右手拿出的一张黄符相当忌惮,担心中了厉害邪法,万一被陷入困境的贼人拉着做垫背,且不是冤得很,他还没有活够。 天边只剩丝丝残霞,暮色四起,很快要天黑了。 徐源长瞥一眼远处草地上点点熄灭的幽火,很干脆吐出两字:“干他!” 那贼人手段阴损,能挺着反噬逃出这般远,是个厉害狠角色,看情形很快能恢复一战之力,现在必须趁他病要他命,容不得退缩,否则倒霉的将是自己。 他注意到老丁从袖口抖出一柄柳叶飞刀,落到掌心轻巧捏住刀柄。 心头一喜,拔出腰间不离身的桃木剑,率先冲向想逃走的男子,喝道:“蟊贼,哪里跑?吃贫道一法剑!” 绕过那片被毒砂摧残枯萎的草地,担心吸到毒气。 举起桃木剑,隔得还有三丈远,狠狠投掷向黑衣男子。 老丁紧随其后,有徐道士打头阵,用法剑对付会邪法的贼子,他便心底无惧。 黑衣男子停步骂道:“狗贼,休要欺人太甚!” 他一眼看出飞来的桃木剑没有蕴含法力,穷乡僻壤之地,就这半吊子道士,不知用什么手段,识破了他阴人于无形的秘法? 左手往背后一探,拔剑出鞘。 “嗤”一声将桃木剑劈做两半,左眼不再流淌黑血,剧烈头痛一波一波消退。 老丁闪身而出,左右手接连甩去,飞刀盘旋,化作两道寒光射向男子。 “铛”,“噗嗤”,接连两响。 黑衣男子磕掉一柄飞刀,另一柄飞刀插入他右肋,受反噬痛疼和独眼视力不佳影响,他反应不及,没能完全躲过飞刀攻击。 痛叫一声,黑衣男子不再犹豫,狠狠一咬舌头,一口鲜血喷向右手举起的黄符。 他必须用压箱底手段拼死一搏,即使可能因为受伤精力不济,而控制不住放出的邪物,再次遭受邪物反噬也顾不得了,他要两个伤害他的家伙死。 斗到现在,已然是鱼死网破的惨淡局面。 老丁身形随脚步旋动,左右双手连甩,两道寒光借助腰力去势如电。 “噗”,“噗”,反应迟钝的黑衣男子额头和左胸中刀。 鲜血顺着刀柄处缓缓流下。 黑衣男子艰难吐出咒语:“敕……” 轰然倒下之际,他将右手捏着的黄符抛向空中,翻滚的符箓冒出缕缕黑气,附近温度一下子降低,夜幕降临,气氛变得阴森可怖。 老丁双手各捏着一柄飞刀,脸上色变,脚下不由往后倒退。 让他对付活人,他能毫不畏惧,一往无前。 眼前贼子放出的邪物,令他心头打鼓,口中叫道:“徐道长,这下子怎么弄啊?” 想转身往后跑,却也知道很难跑过可以化作无形的邪物。 该死的贼子,死则死耳,忒也可恶。 徐源长双目紧盯那团缓缓凝聚的黑气,有丝丝血雾从地上黑衣男子身上涌出,正在被空中翻涌的黑雾吸收,他见识终究有限,不知贼子放出的是什么鬼? 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把扯下左手腕的法钱,紧攥在右手掌心,左手掐一个禁鬼诀,谨守心神,往十丈外的那团黑气冲去。 既然退无可退,那么便选择不退! “跟着我,别离开三丈。” 大喝一声,是给心生怯意的老丁壮胆。 能多一個帮手也是好的,他可不想身手不错的老丁独自溜了。 老丁盯着勇往直前的道士,稍一犹豫,赶紧跟上。 他不敢跑啊,万一那瞧着让他心底大冒寒气的古怪邪物,不与道士争斗,欺负他这个逃跑的软柿子,他还不哭死。 天光黯淡,那团黑气化作一个模糊虚薄人影,发出“桀桀”鬼笑声。 面对道士右手一拳狠狠轰击,模糊人影幻化出一张扭曲的鬼脸,眼神中闪烁着嘲讽,似乎是嘲笑自不量力的道士螳臂当车,一口黑气吹去。 徐源长陡然停步,打去的拳头猛地张开。 法钱翻滚着,撞进近在咫尺的鬼影,徐源长亦没能躲过吹来的轻飘飘鬼气。 脚下踉跄后退数步,阴寒入体,冰针乱刺般痛苦难受。 那头吞噬了黑衣男子精血魂魄的鬼物,也为自大付出惨痛代价,“嗷呜”惨叫,维持不住人影和鬼脸,缩成一团如墨乱滚的黑雾。 法钱闪烁着微弱金光,如附骨之疽,沾上了便甩不脱。 老丁脸上露出喜色,徐道士果然还是有真本事,一出手便将厉害的邪物制住,他收了飞刀,忙伸手扶住差点栽倒的徐道士,触手阴寒,大吃了一惊。 “徐道士,你如何了?” “不打紧,小伤。” 徐源长脸上出现青白交杂斑点,他站定脚步,紧盯痛苦嚎叫的黑雾。 法钱闪烁的金光在变淡,眼前的鬼物还活蹦乱跳,没有溃散的迹象,相较上回在前山镇收拾掉的恶灵,显然厉害不止一筹。 “快,在我手上割一刀,用飞刀沾我手上的血,射那黑气。” 徐源长忍着剧烈不适,快速吩咐道。 他的鲜血阳气充沛,加上兵刀之利,能够伤到自顾不暇的鬼物。 老丁盯着徐道士看一眼,拿出小巧锋利飞刀,朝伸过来的手上割了一刀,他经验丰富,避过了要害处,赶紧用飞刀沾染涌出的鲜血,一甩手。 “嗤嗤”,两柄飞刀先后穿过黑气,摩擦出一溜红光,带走少许黑气。 鬼物惨嚎声越发尖厉。 远处林子跑来胡、谢两位年轻护院,听到令人心悸的古怪嚎叫,看着翻滚黑气,惊疑不定。 “那……那是什么鬼玩意?” “少特么废话,快过来呀,腰刀给我!” 老丁身上的飞刀用完,回头喝骂停步不前的两人。 既然兵刀沾血,能够伤到虚无鬼物,他胆气复壮,也看出情况危急,徐道士是在硬撑与鬼物斗法。 万一徐道士先倒下,厉鬼脱困,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帮手。 “断掉的桃木剑,一样有用。” 徐源长提醒一句。 老丁赶紧捡起地上不远处的两截桃木剑,用鲜血涂抹了劈手掷去,鬼物像活靶子,被击中后发出长短嚎叫声。 两名护院心惊肉跳跑过来,将手中腰刀倒转递去。 徐源长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接过一柄刀子,在自己左手割了一刀,现在是争分夺秒,再掐着禁鬼诀没半点用处。 鲜血喷涌滴落,两柄刀翻转着沾染,徐源长脸色惨白还夹杂点点青斑,嘴唇紧抿,整个人带着一股坚毅的狠厉,艰难往前冲去,数步后,挥刀斜刺。 老丁硬着头皮,跟随左右,一刀一刀飞快刺着渐渐稀薄的黑气。 几刀之后,刀上鲜血失去效果。 突然,两柄刀刃如陷粘稠,黑气缠绕,竟然拉扯不出。 夜空中响起鬼物尖厉的咆哮嚎叫。 “你们,统统该死!” “我要吸干你们的血,吞噬你们的魂魄!” …… 第09章 意外翻盘,收获颇丰 “鬼呀,快逃!” 两名年轻护院吓得脸无人色,两股瑟瑟,好半晌才发出变调的尖叫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林子方向跑去。 比起小时候村里老人在夏夜歇凉时候,讲古说鬼故事恐怖多了。 他们真真切切听到了鬼嚎叫说人话。 阴森吓人到炸裂的氛围,每一个毛孔都处于惊悚的酥麻,什么老话讲“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他们当面感受了,都是骗人的鬼话。 徐源长心往下沉,小觑了这头厉鬼的本事,当机立断喝道:“撒刀,快退!” 老丁撒开刀柄,往后急退,发现手臂上缠绕着一缕黑气,忙用左手使劲拍打,根本无济于事,他明白鬼气上身,已然无处可逃。 “咱们……” 抬头看到徐道士陷在原地打转转,身上黑气腾腾。 老丁愣怔住,驱邪道士被鬼迷了,急切间,他不知该如何帮手。 徐源长浑身如坠冰窖,眼皮沉重无比。 身周鬼影憧憧,无数嘲笑尖叫在耳畔嘈杂。 他已经不辩方位,脚下踉跄前冲,双手往两边抵挡,点点鲜血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黑雾,杯水车薪,恍惚间,见一点金光在眼前微弱闪烁,脑中剩余不多的灵光一闪。 奋起余力一把抓去,那枚即将失去光亮的法钱,落入血淋淋的手中。 法钱贪婪吸收鲜血,丝丝金芒,浮现出虚糊八卦符文。 光纹周天旋转,大小伸缩不定,充斥神秘玄妙。 无处不在的黑影瞬即消散,猖狂鬼叫声被突兀掐断,又陡然化作一声仓皇厉嚎,像是见到了甚么恐怖,一团黑雾往外疯狂退去。 八卦光符悄然收敛,从法钱方孔陡然射出一点金光。 那金光穿过夜色黑气,瞬间沾染在数丈外想要隐形逃遁的鬼物身上。 黑雾再次显形,这次任由它如何翻滚,猛烈挣扎,那一点金光飞快消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嚣张厉鬼。 “饶……饶了我吧,我愿为奴为仆……” 徐源长听得鬼物讨饶,他充耳不闻,目光冷冽注视。 他还恍如梦里,法钱的正确打开方式,需要用鲜血为代价吗? 不过十息,空中那团黑雾彻底消失,点滴不剩。 那点璀璨金光也随之溃散。 周遭冰冷阴森一扫而空,温度缓缓回升。 东边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一轮璀璨圆月,光华祥和,皎洁明亮。 老丁惊喜不已,缠绕他手臂上仿佛活物的黑气也随风吹散,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走近前去,小心打量着问道:“徐道长,您怎样了?要不坐下来歇息一下?” 他看出徐道士打杀厉鬼透支过甚,脸色苍白,浑身狼狈,脸上的青白斑点倒是不见了。 徐源长勉强笑了笑,将左手连同法钱收进袖内,岔开话题道:“无妨,你去看看那贼子死透了没有?” 他体内微薄气息消耗殆尽,后背冷汗湿透衣服。 老丁捡起一柄斜扎进地面的腰刀,几步赶过去,一刀枭下黑衣男子干瘪如骷髅的首级,确认其死得不能再死,回头征询问道:“徐道长,咱们搜寻下贼子身上,找一找其身份罪证,您意下如何?” 徐源长闻弦音而知其意,提醒道:“可,小心贼子袖袋内藏毒。” 两人一拍即合,心照不宣。 老丁咧嘴笑道:“醒得,您放心吧。” 除了畏惧未知神秘的鬼祟,对于死人,他并不如何惧怕。 闯荡江湖多年,历经厮杀血腥,他收刮战利品经验丰富,撕下一片衣服裹住手掌,用刀尖将贼人腰间搭裢剥落,很快便将其怀内和袖袋内的零碎物品,拨到附近草地,将其中一个绿色小袋,单独弄去一旁。 用刀尖划开搭裢两端口袋,露出里面的一叠银票,几颗银子和一卷书册、两个瓶子,多枚铜钱等物品。 徐源长捡起另外一柄腰刀,走过来看着老丁拨弄清点。 “三百两官票,另有二十多两银子。” 老丁看向对面的徐道士,嘿嘿笑着手指搓动,道:“咱们流血流汗,险些丢了性命,这些银子,您看怎样处置?” 将话语权交由对方,江湖规矩是强者为尊。 要不是徐道士拼命干掉厉鬼,他今天肯定得交代在这里,当然他也有斩杀贼子的功劳。 徐源长没有虚假推脱,目视对方,笑道:“银票银子二一添作五,书卷和瓶子归我,丁师傅,这样分如何?” “如此甚好,徐道长是痛快人,丁某厚颜了。” 老丁笑得合不拢嘴,飞快将银票银子分掉,拼老命斩杀的贼人,凭甚么要将战利品,白白便宜其他无干人等? 发了一笔天降横财,于他而言,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 他不敢要贼人留下的瓶子和书卷,他可没有道士的诛鬼本事,镇不住。 将其它的零碎物品和铜钱之类,统统塞进贼人袖内。 疑似装着毒物的绿色小袋单独放一边。 将贼人掉落的长剑捡起,查看一番不是神兵利器,丢在贼人身上,这是凶器罪证之一,还有那张血迹干透符文黯淡的黄符,小心用树枝挑着,拢到贼人身边。 这边安排妥当,看到远处有点点火把灯笼,在林子里磨磨蹭蹭的。 “小胡,小谢,你们过来,鬼物已被诛杀。” 老丁大声呼喝招呼。 一分凶险,一分收获,没甚好责怪临阵脱逃的两個护院。 等过些时日,风波平息,请五爷将两人辞退便是。 徐源长看着老丁拾捡附近十数丈范围的飞刀,快活哼唱不着调小曲,他用血迹干结的手掌,摁了摁胸口位置,硬邦邦的。 这回经历相当惊险,然而收获让他感到满意。 “丁师傅,还没请教您的大名?您的身手和飞刀技很是了得,为甚屈就乡下,没去郡城谋个差事?” 见那边的人迟迟没过来,徐源长挑起话头闲聊。 两人刚刚共历一场生死患难,又有分赃之谊,说话不用太绕圈子。 老丁也想结交有特殊本事的徐道士,笑呵呵道:“贱名丁西武,以前跑过几年江湖,也在郡城混过,几手三脚猫功夫,徐道长谬赞了。 “江湖不易混,城内更多尔虞我诈,十年前承蒙五爷使银子,帮我脱离一桩麻烦祸事,我便投靠五爷,在乡下过起了娶妻生子的安生日子,打打杀杀的,实在厌倦了。” 没有银子赚,谁愿意混江湖拼命吧。 学武之人,做不来生意,能够货卖一个赏识东家,算是不错的归属。 徐源长趁机提出,等空闲了,想请丁师傅指点他的拳脚和飞刀技,他愿意出银子学习。 他眼馋老丁的身法和飞刀技,多些保命手段,总是好的。 老丁哈哈笑着答应,说给他银子就是打他脸,当是交朋友了。 两人相谈甚欢。 呼啦啦走来十余人,胡护院和谢护院也在其中,其他是魏家各房派来的护院。 众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手持利刃,还有人提着秽物黑狗血,腥臭熏人,见到两人安然无恙,闹哄哄的询问情况,地上黑衣贼子身首异处,然而被厉鬼吸干精血魂魄,干瘪身躯和骷髅般头颅看着好生吓人。 无不证实此地,刚才发生过非人凶险。 那一片被毒砂祸害的草木,众人不敢靠近,插起火把做标记,免得有人误闯进去。 这边出了人命案子,打发两个护院飞奔去前方府邸,请示五爷,再派遣人手骑马去镇里报案,此事不能久拖。 留下几个护院守住这一片,告诫几人不要轻易翻动尸首和那个绿色小袋,小心中毒。 老丁与徐源长提着灯笼往回走,后面跟了几个不停打探的护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徐源长神色淡然,闭口不谈诛鬼之事。 老于世故的丁师傅嘻嘻哈哈,同样不会吐露更多细节。 …… 第10章 官府修士寻上门 回到魏五爷府邸,徐源长简单擦拭清洗身上泥土血污,涂抹老丁拿来的金疮药,用白布裹伤,再前去厅堂,见到魏家几位老爷。 神情越发憔悴的魏五爷,强作欢颜,很是感谢一番,说小儿已然无碍,招来管家,奉上百两银票作为谢礼。 另外三位老爷恭维着说一些奉承话。 聊了片刻,徐源长喝完一盏茶水,起身拱手告辞,魏五爷此时正头痛家里儿子相残恶事,焦躁忧烦,他已经收了谢礼,还留下做甚么? 案子有老丁他们去跟进,魏府家大业大的,镇上关系打点到位,不会横生枝节。 老丁也明确表示,如非必要,不劳烦他出面做证什么的。 拒绝了魏五爷挽留他多住一晚的客气,由老丁相送出门。 老丁将一柄青鞘剑和一瓶金疮药,以及装着酒肉熟食的包袱递给徐源长,损坏了徐道士的桃木剑,补偿一柄剑器做防身之用。 走出下河村西门,徐源长谢绝老丁再送,提着灯笼独自离去。 月光洒照大地,山村宁静。 徐源长目力过人,摸黑走夜路自是无妨,打着灯笼,是为不惊吓到夜行路人。 穿行崎岖山道,返回石盘村,沿途狗叫声阵阵,村子里灯光寥落,与出门查看的巡夜村人打过照面,徐源长走到哥嫂家院落前,敲了几下门,呼叫一声打招呼。 与还等着没睡下的大兄站门口聊了几句,省得大兄担心记挂。 “怎么还受伤了?” “不碍事,些许皮肉小伤,过两天便好。” “魏五爷家的小少爷,可治好了?” “费了点事,好了。” “那就好。” 没有过细多谈,徐源长让大兄关门早些歇息,他提着灯笼往鼓石坡走去。 回到孤寂清冷的院子,徐源长将几处地方检查一遍,他做下的记号完好无损,没有遭贼,再才推门进屋,点上油灯,慢慢享用一只肥美烧鸡,喝两盏酒水,填一填肚子。 收拾干净,从怀里拿出用布包着的那卷书册。 书卷封皮翻得起毛边,泛着旧黄,上写“岍山札记”四个楷字,瘦骨嶙嶙,很显险峻笔力,没有署名,慢慢翻看浏览里面的内容。 札记内页,蝇头小楷,图文并茂记载着五花八门的所谓“秘术”。 画符制咒,养鬼合毒等。 空白边缘处有各种字体,写着心得批注。 这是一卷名副其实的邪法书籍,不知过手多少主人。 徐源长大致看了一遍,对他的修行没甚用处,稍有些失望,等闲暇了,倒是可以仔细看看,记下其中的破解之法。 法能害人,亦能救人,看施法之人行事正与邪。 他不用法术害人,不妨碍他多懂些本事防身,用来破除邪法赚钱,积累功德。 将“岍山札记”连同两个小瓷瓶,用油布包了放进一个小箱子里,趁着夜色,摸黑到鼓石坡下方,摸索着掏出几块石头,里面是一個洞窟,把小箱子塞进去,将石头填上复原。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他已了如指掌。 藏东西的地方多着呢。 返回院子,从怀里取出法钱,就着灯火查看。 前世听多了“滴血认主”的桥段故事,眼前这枚铜光锃亮的法钱,他实在是感应不到有甚么神秘联系,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得到宝物的认主? 难道每次使用前,都要先弄得自个血淋淋的给法钱吸血,那也太惨了。 翻来覆去,不得要领,将法钱用红绳戴回左手腕上。 换上一套宽松的新长袍,盘坐床榻上打坐吐纳,缓缓恢复肚腹损耗的热力气团。 第二日上午,徐道士剑斩恶鬼的故事,风一样传遍邻近村镇,添油加醋,活灵活现,将鼓石坡上独自居住的徐源长,吹嘘成了能口喷火焰、目放金光的了不得人物。 乡野之地,从来不缺乏神话。 大柱带着婆娘孩子,到鼓石坡看望受伤的兄弟。 狗娃娘背着襁褓中吃手指头的奶娃,拉着出息了的小叔子,那个兴奋激动劲头,再无半分“长嫂如母”的做派,转述她听到的徐道士诛鬼精彩片段,不时还要追问一句。 “是这样子吗?” 狗娃缠着他三叔,要演一个口喷火焰。 满足他向小伙伴们吹嘘的小小虚荣心。 美娃不懂事,吃着糖豆津津有味。 徐源长笑得差点崩裂结痂的伤口,乡下人太能扯了。 他再三辟谣,嫂子仍然是不信,只得随他们高兴,吃了一顿丰盛午饭,送他们下山,鼓石坡上又恢复清静。 下午时候,族长和几位本家老爷,在家丁、护院陪同下,“路过”偏僻的鼓石坡,敲开院门,进去讨一杯茶水喝。 徐道士俨然成了石盘村超然物外的神仙人物。 同村乡民,皆感与有荣焉。 事情过去两天,丁师傅领着两名身穿皂青官服的年轻人前来拜访,只简单介绍一句,“这两位,是郡城里来的大人,与您问点事情”,便出门回避,神色很有草民见官低三分的恭谨。 请两人在堂屋落坐。 徐源长隐约有种心悸的感受,他猜到两人是官府修士,面上神色仍然如常。 “你不必忙碌烹茶,坐下说话。” 其中方脸留须的年轻人,扎着道士发髻,盯着对面从容落坐的徐源长,面上没有甚么表情,问道:“你是出云观弃徒?” 另外一人脸白无须,头戴书生方巾,双手负后,在堂屋踱步,打量空荡荡没有半点雅意的青砖房屋。 徐源长回道:“我在出云观学道三年,后转为杂役七年,因不能胜任外院繁重杂务,遭开革下山。” 他不承认是出云观弃徒。 连学徒都不是,何来弃徒一说?名声不好听。 对面方脸年轻人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甚么时候修炼出气感?从何处学到法术?” “遭开革前一日,寻到的气感。我没有学过法术。” 徐源长实诚回道。 “没有学过法术?那你下山当日,能够帮前山镇余德财府邸驱鬼,前夜还在下河村诛杀一头开智恶鬼,你凭甚么?” 方脸年轻人目光紧盯不放,审视意味浓烈。 徐源长说道:“我在出云山外院当杂役七年,经常随山上法师道童下山打下手,看法师画符驱邪次数多了,便学到一些画符用咒破邪的法门,无人传授法术,也就无从学法。” 另一人转身诧异看了一眼,笑道:“你画一张符箓给我们瞧瞧。” 徐源长稍稍欠身,道:“我前日诛鬼耗去不少鲜血,今日尚未复原,精神不济画不了符,前些日子,倒是画成了两张,我拿来给两位过目。” “也可以。” 等看过徐源长拿来的黄符,方脸年轻人又继续询问,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徐源长一一答复,对方没有问起法钱之事,他是绝不会吐露半句。 小半个时辰后,问话完毕。 方脸年轻人拿出一枚玉牌,朝徐源长晃了晃,道:“我们是大宁王朝清平城百缉司下属巡查使,我叫荣牧,这位是何时了,我二人奉命调查邪修害民案子。 “伱已经引气入体,能够引动法力绘制简单法符,符合散修基本条件,一旬之内,你前去清平城百缉司衙门,登记在册,领取散修身份牌,不得有误。” 徐源长拱手应“是”,在心底默默吐槽。 他诛杀邪修恶鬼有功,半句未提,反而当他犯人一样审问许久。 散修就该如此没有地位啊。 名叫何时了的白脸年轻人,递给徐源长一张纸片,笑道:“名帖上有详细地址,拿着进门方便,别误了时间。” 徐源长道一声谢,双手接过名帖,将两人客气送出院门。 …… 第11章 果然是别有深意 目送两人凭空飞起,袍服飘飘,往南方而去,徐源长忍不住的羡慕。 在出云观时候,偶尔也见有道士身影高来高往,出没于山顶云端之间,总不及亲眼目睹来得直观,他心底越发生出向往期盼。 远处山下,传来童声惊呼:“快看天上,有神仙咧!” “哇啊,真有神仙。” “飞得好快,比鸟儿飞得快。” “我先看到的神仙,我第一个看到。” 吵闹声一片,很是热闹,空中两个黑点消失在天边云层。 徐源长笑着摇头,童言无忌,神仙不会怪罪。 老丁从坡下小路转来,他闯荡过江湖,在城里见过大世面,多次目睹神仙,不会大惊小怪,知道在神仙的世界,他们自称是“修仙者”或“修士”。 徐源长将老丁请进院子,没有烹茶,而是切卤肉拿大碗倒酒待客,两人边喝边聊。 魏五爷终归是舍不得让大儿子去坐牢,一应罪孽,全部落在大少爷那个被抓现行的伴当身上。 上下打点使了许多银子,但是后面是分家单过,还是将大少爷一家遣去远处外乡,魏五爷一时间难以抉择,头发全部愁白了。 老丁叹息一声:“家门不幸,兄弟阋墙,徒惹人非啊。” 大少爷年约四旬,和小少爷的娘亲年岁相差无几。 而魏五爷只有两個儿子,身为嫡长子的大少爷受人蛊惑,想要独吞整个府邸家产,做下勾结外贼用邪法害命的恶事,坏了名声,这辈子算是毁了,还连累后辈。 他替五爷身体担心,却无法分忧,只能在共过患难的徐道士这里发几句牢骚。 徐源长陪着喝酒吃肉,于大户恩怨不予置喙,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后面听老丁讲些江湖怪事趣闻,徐源长很感兴趣。 酒足肉饱,日头过午。 老丁以切磋交流的名义,指点徐道士拳脚和提纵身法。 有些诀窍技巧,需要实战经验丰富的武者点拨。 徐源长学得很快,他有老丁不具备的法力作为基础,再则自小修习吐纳拳脚,难度较大的身法动作,他可以轻易辗转腾挪,毫不费力。 老丁见徐道士上手极快,便将人情做足,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倾囊相授。 又将他引以为傲的飞刀绝技,配合步伐一股脑教给徐源长。 太阳西斜,老丁笑呵呵拱手离去。 徐道士与他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不担心抢去饭碗,再则他有大把银票在手,已然后顾无忧,仍然留在魏五爷家做一名供任驱使的护院,是为了报还恩情。 目送丁师傅身影消失在路口拐弯处,徐源长返回院子并关上门。 拿出丁师傅送他的一套柳叶飞刀,熟悉着扎腕、翻腕、甩腕、抖腕手法,配合定步、飞步、旋身等身法施展飞刀技。 丁师傅说他准头感觉不错,有飞刀天赋,也不知是恭维客气还是实话实说? 对面数丈外靠墙竖起的木板,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个大小黑圈,不时传出“咄咄”声响。 他手上的伤势,经过两天调息修养,已经彻底恢复。 师傅领进门,后面需要长期飞刀练习和领悟。 方能达成炉火纯青,别出心裁地步。 如此过了七天,徐源长提前与大兄打了招呼,揣着村里开具的路引凭证,天麻麻亮来到青石镇,雇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往西南去。 百五十里路程,铜钱给得足,当天便抵达清平郡城。 在客栈落脚歇息一晚,翌日上午,徐源长寻到城西百缉司衙门所在。 向大门两边的挎刀甲士出示何时了的名帖,禀明来意,得到指点,从小门绕过雕兽壁照,走进别有洞天的大院。 徐源长一眼扫过,廊道四通八达,憧憧建筑掩映在苍翠古树间。 四处不见人影,寂静得可怕。 给人庭院森森,威严如山的神秘压抑感受。 沿着最右边的廊道,约百步,走到悬挂“散人院”匾额的建筑前,是这里没错。 徐源长走进大门敞开光线昏暗的厅堂,里面空荡荡,最里边的墨木柜台后也没人,他咳嗽一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身后传来低沉男子声音:“何事?” 徐源长忙转身。 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站着一个穿皂青官服的中年男子,面色木然,离着不到五步,没有察觉半点动静声响,吓煞人了。 “打扰您,我是青石镇石盘村人氏,前来登记散修身份。” 徐源长往边上让开,不挡着对方的路,拿出何时了的名帖,双手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名帖,走去柜台后,查看了徐源长的路引凭证,拿出一本册子,简单登记了“清平郡青石镇徐源长”几个字,也不需要考核询问,随口道:“百缉司还有‘巡目使’名额,你可愿担任?” 徐源长谨慎问道:“请教大人,巡目使是甚么职务?” 男子点了点柜台上的名帖,“何时了给你名帖,没有与你说此事?” 徐源长道:“何大人没曾说起。” 他脸嫩年轻,装着不知这其中人情世故,其实何时了主动给他名帖,必定是另有意思,他前来百缉司,理应先去拜访何时了。 果然是别有深意。 但是巡目使,听着便不算什么正经差事。 中年男子没有多问,简单解释道:“巡目者,眼线耳目也。你今后厮混在散修当中,若是发现有重大作奸犯科,或俗世中有邪修鬼物害民,不管是诛杀邪祟,还是禀报百缉司,算你的功劳,视功劳多寡,发放奖励,平常没有月俸领取。” 徐源长听得明白,这不就是电视里的线人,二五仔嘛。 经常被乱刀砍杀死得很惨的那种。 “多谢大人抬爱,在下法力浅薄,见识短浅,担心经验能力不足,误了大人您交办的事情……” 如此诱人好差事,他是敬谢不敏,狠狠贬低自己。 谁爱要谁拿去,憋来找他。 男子嘿嘿冷笑了一声,似乎嘲讽对面小子的不识抬举,从柜台下摸出一枚褐色木牌,拿起毛笔,沾墨在木牌背面写了几字,连同路引凭证扔出来。 徐源长接过木牌和凭证,牌子正面雕刻着一座大殿形状,门上兽口狰狞,没有铭文,背面潦草写着“徐源长”三字,笔锋如刀刻进木内,这就是他的散修牌了? 也太随意了。 欠身行一礼,口中说“叨扰大人,在下告退”,赶紧走出门去。 官府修士的脸说变就变,他惹不起,更犯不着多看。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问题疑惑,只能憋回去,待今后慢慢了解弄清楚。 走出压抑森严的百缉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第一次来郡城,左右无事,便在大街上好生逛逛,熟悉一下郡城风物景致。 走出清冷宽阔的石坪,混进熙熙攘攘来往行人之中。 “道友,慈悲!”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宝蓝间黑条边绸缎道袍,纹饰低调奢华的年轻道士,风度翩翩,笑容如同秋日阳光般和煦,右手竖起,朝着徐源长打了个稽首礼。 …… 第12章 囊中羞涩 徐源长的第一反应是他被人盯梢了,不动声色回礼:“见过道友!” 刚刚从百缉司出来,他现在看街上哪个都像衙门安插的“巡目使”,这莫名其妙叫他留步的俊朗道士,要小心应付。 长相阳光的年轻道士,腰间佩着镶宝石长剑,笑道:“在下庄良,冒昧打扰,不知道友怎生称呼?在下负责接引陌生散修,前去衔玉园,那里是咱们散修在城内聚集、交换的据地。” 从袖内掏出一面褐木牌子,将背面写的名号亮给对方看。 徐源长看过散修牌子,他也分辨不出真伪,实在是太容易伪造,谨慎问道:“衔玉园在哪里?” 庄良往东边指了指,道:“城东老巷街上。道友若是信不过在下,你可以自己寻过去,还请与看门的言语一声,是庄良介绍来的。” 他似乎见多了这般不被信任的场面,又笑道:“郡城之内,百缉司耳目众多,道友放心就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如此正大光明的歹事?” 徐源长猜测这个长得比他好看的道士,是一个掮客,赚人头费的。 抱拳示意,没有多问半句,转身自行离去。 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圈,又去茶舍喝了一壶茶水。 晃晃悠悠转到城东,徐源长谨慎着没发现有人跟踪,他找到老巷街。 麻石板磨痕很显岁月陈旧,冷冷清清的老街上,没见到几個行人,两边皆是高门大院格局,树木青翠。 来回走了一遍,折转停步在悬挂“衔玉园”匾额的门楼前。 徐源长往左右扫视一眼,走上台阶,跨进敞开的大门,没有看到守门下人,沿着青砖甬道往前走去,从花树小径转出一个青衣小厮,隔着老远便避在道旁躬身行礼。 “是庄良介绍我来的,麻烦你带我去见见其他道友。” “前辈,这边请。” 青衣小厮伸手倾身做请,前面引路。 走到左近一栋花树丛中的阁楼前,里面传出谈笑声。 青衣小厮双手贴腹,垂首低声:“前辈,到了。” 徐源长点头道一声谢,迈步登堂入室。 布置雅致的宽敞大厅错落布局,低矮围栏屏风和盆景点缀分隔。 七八名穿着各异的男女,老少皆有,分坐几处或手谈下棋,或品茗闲谈说笑,有穿着素裙的侍女,穿梭烹茶倒水。 众多目光纷纷集中在面孔陌生的徐源长身上。 有人惊咦一声,放盏起身笑道:“徐师弟,你也来了,哈哈,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面。” 徐源长仔细辨认一眼,搜寻着记忆中的印象。 心底疑惑,这人谁啊? “是我,殷泉,咱们当年在出云观同门学道,你不会记不起来吧?” 穿着一袭锦白长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面上显出一丝尴尬,忙提醒相貌平平身形瘦长肤如麦色的曾经同门。 没想到当年那个性子懦弱、任人欺负的杂役,也有翻身成为散修的一天。 能寻到老巷街,走进衔玉园阁楼的皆是修士。 门口处设有简单禁制,没有佩戴牌子的凡人走不进来。 “哦,哦,是殷师兄,瞧我这记性,见谅,见谅!” 徐源长终于想起此人是谁。 十年前与他同一批通过考核,进入出云观外院学道的同窗。 如果说原主是一株不起眼的路边草,那么殷泉便是自带光环的明珠,能说会道,天资聪颖,深得授课道士们的喜爱,入门不到三年,殷泉便寻到气感,进入山顶重点培养。 从那以后,偶尔在山道上,匆匆见过殷泉几次。 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相貌长变了,也不知对方如何能一眼便将他认出? 只不知当年的天之骄子,为何会跌落凡尘,也成为一名散修? 算起来,殷泉要比他大上两岁。 殷泉大度地一摆手,笑问道:“是哪位介绍你来此地?……我猜猜,是庄良,他这段时间经常在百缉司街对面的茶舍喝茶,拉新人赚点外快。” 还是以前那般外向热闹性子。 徐源长笑着点头。 能够在陌生的衔玉园,遇到一位热情的前同门,他心底感觉踏实不少。 找对地方了,他有时间慢慢了解修士世界,以解心头许多疑惑。 殷泉将在座的几人,一一介绍给徐源长,见礼之后,又叫上徐源长,走上二楼,道:“这里是衔玉园出售典籍、功法、药粉、符箓、法器等物品的铺子,他们也收购各种材料、符箓、丹药等,不过收购价只有出售价的一半。” 朝柜台后走出来的穿着淡青长裙相貌秀美的年轻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以前同门师弟,姓徐名源长,何仙子,今后可得关照啊。” 青裙女子笑容温婉,双手放于腰侧,微微一蹲行了一个端庄福礼。 “徐道友,今后请常来往,有甚么需要,尽管开口。” “见过何仙子。” 徐源长还礼,注意二楼临窗位置,还有一位白衣女子侧身而坐,捧书翻阅,神情清冷,没有朝这边看来,而殷泉也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意思。 在殷泉的陪同下,浏览铺子里摆在货架和柜台内的修仙物品。 “殷师兄,何为灵币?” 徐源长见物品标价是用灵币做单位,低声请教。 殷泉知道这位师弟见识不足,都是从懵懂新人走过来的。 他从袖袋内掏出一枚比铜钱厚实,且大一圈,中间没有方孔的圆形玉币,半透明状,变换角度有隐约彩光流淌。 灵币正面是一座大殿的浮雕,背面篆刻着复杂浮雕图形。 徐源长上手感受片刻,将灵币还给热心肠的师兄。 殷泉低声解释道:“灵币是修仙界流通货币,在咱们千方界七洲通用,与世俗黄金的换算,能用一灵币换十两黄金,或换百两银子,但是没有谁会傻到用灵币兑换黄金或银子,灵币很难弄,很珍贵的。” 徐源长是第一次听说“千方界”和“七洲”的说法。 他只知道所在的大宁王朝,位于定洲东南位置,倒是不急着询问细枝末节,今后慢慢了解就是,扫过货架上的数字,顿时觉着自己穷得寒碜。 他怀里藏着引以为豪的二百五十两银票,二十多两散银,啥都不是。 一圈看下来,总算看到几样能够用银子购买的物品。 他当宝贝一样夹在经书中的空白黄符纸,这边十两银子一张,十张起卖,价格最低的符笔一支五十两银子,朱砂墨一小盒五十两银子,还有寥寥几样,都是标注了“普通”字样。 殷泉见师弟在角落处久久停步打量,低声问道:“你懂绘制符箓?” 徐源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能绘制不入流的‘镇宅符’,成符率不高。” 殷泉宽慰道:“很不错了,符师非常赚钱的。” 当然前期也很烧钱,且需要天赋。 “走吧,我请伱去‘太白楼’吃酒,知道了此地,往后常来就是。” 殷泉也就是带师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来日方长,与柜台后的何仙子打了声招呼,两人下楼出门。 …… 第13章 修行不易,登楼难 “散修不易啊。” 光鲜俊朗的外表下,殷泉也是一肚子苦水。 与徐源长回忆当年山上的趣事,聊起捉弄同门的往事,再到修行漂零、历险赚钱等,偶尔感慨一声,倒一倒无处述说的苦水。 两人举杯换盏,聊得很是投机。 大部分时候,是殷泉一个人口若悬河在述说,或传授散修心得。 徐源长以两世为人的经验,能把话接住,将气氛维持在舒服范围,又不显刻意。 让殷师兄将这些年遭遇的不公和艰险,吐出来不少块垒。 要不然堵在心底憋得慌。 也知道殷泉为何一见面便将他认出。 因四年前,殷泉不慎触犯门规,被驱逐灰溜溜下山的途中,见到过遭人辱骂踢打的徐源长。 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怜巴巴双手护头委屈窝囊样,令殷泉印象很是深刻。 世上怎么还有那样的受气包? 换做是殷泉,早就挥拳头打了回去。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自己的事。 至于自身犯了甚么门规,殷泉闭口不谈,唯有长吁短叹,痛惜年少时候不懂事。 显然是一件不愿触碰的伤心往事。 “哈哈,人生得一知己,痛快哉!以前怎么没发现,徐师弟,你也是同道中人,欸,咱们意气相投,这朋友交得迟了。” “不迟不迟,就是这酒吃得迟了点。” “哈哈,再饮一盏。” 一场酒吃了近两个时辰,太阳西斜,两人走出太白楼,殷泉已有三分酒意。 殷泉还有事情去办,要与一個人生路上提携过他的贵人傍晚谈事,提前有约,便在路口处分开,说好明日上午,在衔玉园见面。 说晚上回去整理一些旧书籍,送给徐师弟,暂时将就着翻阅熟悉,不用花那冤枉灵币去购买。 徐源长目送殷师兄消失在人群深处后,他披一身阳光,独自往城南方向逛去。 以他沉稳的性子,亦忍不住嘴角翘起,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有位古道热肠的师兄给予指引,散修路上,他将少走许多弯路瞎路。 听殷泉说过,从出云山走出来的散修,还有不少,提醒他要小心提防。 往往是所谓的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狠毒入骨,看样子殷师兄曾经吃过不止一次大亏。 在外面轻易不要透露来历跟脚。 合则交往,不合则远离。 一夜无事。 翌日,一身清爽的徐源长轻车熟路来到衔玉园,与行礼的青衣小厮点头微笑。 走进阁楼厅堂,便看到身穿宝蓝绸缎道袍的庄良,手持白玉山水折扇,大秋天的不时扇几下烘托氛围,正与两人高谈阔论,聊得很是热闹。 时间尚早,厅堂里就坐着他们三人,另有一侍女在煎茶,满室淡淡茶香。 “徐道友来得早啊,咱们又见面了,庄某有礼。” 庄良收扇起身,抱拳爽朗笑道。 给人如沐春风的舒服,似乎毫无芥蒂,昨日初次见面时候对方表现出的不信任。 徐源长抱拳回礼:“见过庄道友,感谢指点之情,下回请您吃酒。” “莫要客气,我与殷泉那小子相交莫逆,他的兄弟也就是我庄良的兄弟,今后一起吃酒。” 庄良用一句话拉近关系,又道:“殷泉与蓝道友有紧要事情,一大早出门远行了,我刚好在街头碰到,他与我说了几句话,你今后遇到甚么事,可以来找我。” 徐源长心头不无遗憾,不知殷泉什么时候返回。 答应送他的书籍,又没着落了,拱手谢过,又朝另外两位没有起身的男子拱手示意。 楼梯口走下一位白衣女子,道:“徐源长,你来楼上一趟。” 说完,转身又回楼上去了,没有多余客气。 徐源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倒是认出对方,是昨天楼上在窗边看书的女子,冷冷清清的,拒人于无形,殷泉没有介绍姓甚名谁。 庄良挤了挤眼睛,促狭低笑:“还愣着做甚么,安仙子叫你,快上啊。” 徐源长带着疑惑上楼。 走进铺子,没看到另外那位何仙子。 白衣女子指了指柜台上放着的一个青布包袱,道:“殷泉让转交给你,你拆开检查一下。” 徐源长心底感叹,殷师兄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不知他下榻客栈住处,还特意将整理出来的旧书送来衔玉园,托人转交予他。 这份雪中送炭的友情,实实在在。 他记在心底了,抱拳朝走去窗边的白衣女子道谢一声。 走上前,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黑色木盒。 边缘处有一圈蜡封,加盖了戳印。 看似大大咧咧的殷师兄,做事很显细心。 徐源长见几处戳印完整,便没有当场打开木盒,万一里面有书籍之外的东西露白,可不太好,将包袱背起,再次感谢一声白衣女子。 下楼后与热情的庄良聊了几句,随口提及,殷师兄见他初来乍到一穷二白,送给他几本旧书册,以便打消三人疑虑,再才礼貌告辞走人。 穿大街过小巷,观察着没有人跟踪,返回城南客栈。 关上房门,徐源长飞快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摞新旧不一的书册。 有两本前人游记,有一本修行基础常识典籍,有一门“轻身纵跃术”,一本“法术初解”和一卷最基础的符箓绘制,总共六本书籍,皆是入门读物,够他揣摩学习好一阵了。 徐源长当先翻阅修行典籍,封皮已经旧黄残破,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从上午到傍晚,他待在房间内,废寝忘食看书。 几本书按侧重浏览一遍,又重新翻阅那本典籍,直到窗外天色煞黑,合拢书册。 总算是对修行的基础常识有了些了解,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不管是道、儒、释,还是其它诸子百家门派,皆是按四门十二重楼划分境界,功法传承不同,或有些古老的名称沿用。 体修和妖修则没那么多讲究,他们是按品秩阶数从低往高计算,分别对应十二重楼。 炼精化气阶段为第一门,也称“气门”,分别是引气境、固气境、化气境三重楼境界,之间实力、寿元相差极大。 每一重楼境界有初期、中期和后期三阶段划分,中间有明显束口分隔,后期心境积累足够,随时能开悟破关。 也随时会因各种不为人知缘由,陷入瓶颈卡顿。 有些门派修士,即使心性境界提升了,也不擅长争斗。 比如农修,医修,卦师等。 当然各有各的保命,或逃命手段。 徐源长算了下他从寻到气感,再到能够绘制出第一张镇宅符,有半年之久,他稀里糊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那样跨过无形门槛进入引气境初期。 好像也没甚么难的吗? 炼气化神阶段为第二门,也叫“魂门”,神者魂也,分别是金丹境、元婴境、魂门境三重楼境界,“脱离凡尘,铸造魂门”,功德圆满,迈进下一阶段。 能够走到第二门的修士,凤毛麟角,无不是身怀大气运者。 炼神还虚阶段为第三门,称之“虚门”,分别是洞虚境、无止境、超脱境三重楼境界,脱胎换骨,神魂合一,锤炼地仙之躯,上天入地,神通广大。 炼虚合道阶段为第四门,称为“天门”,至此典籍中再没有记载,空空如也。 每一门之间,皆有不同劫数考验。 书中有云:“登楼容易,破门堪比登天难。” 有人逆天修行,有人顺势而为。 没有定数,也不分优劣。 找对适合自身的仙路大道,加上机缘、气运等,方能步步登高,走得更远。 昨天听殷师兄提及过,他卡在引气境中期有大半年,始终不得其破解之法,更别提勘悟登楼了。 来往衔玉园的散修,有人陷入瓶颈数十年,想尽办法,仍然不得寸进。 这也是许多散修的宿命,不知路走岔在何处,步步艰辛。 破关登楼,着实不易。 而有些宗门弟子,凭着前辈指引教导,破引气境登楼,易如反掌。 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也。 …… 第14章 差点遭了暗算 带着满满收获感外出用过晚膳,徐源长返回客栈,开门之前先注意观察一下。 夹在门缝下方的一截短发丝还在,关上房门之后,点亮油灯。 走去窗户前看了看,暗记没有破坏。 又往床榻下方和角落处查看一番,再才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坐下仔细翻阅。 他目前法力低微,实力不堪一提,在陌生城内不得不多提着几分小心。 “轻身纵跃术”正合他现今修炼,与老丁教他的世俗轻功身法,有相通之处,他很感兴趣研读,反复揣摩比划。 半个时辰后,起身将佩剑解下,在不大的房间空地辗转腾挪。 人影晃动,衣袖带起轻风,灯火飘摇。 直到街上传来梆子敲打和喊更声:“夜半子时,平安无事。” 徐源长一个筋斗轻巧翻落地上,动静极小,脸上露出笑容,轻身术学会了,后面需要长时间练习,以达到熟能生巧地步。 舀水稍做洗漱,吹灭灯火,盘坐床榻吐纳练功。 他学的是出云观正宗内息吐纳基础功法,听殷师兄说,吐纳功简单平稳,速度慢点,引气境用来修炼够用了,等到晋级固气境,也有条件更换高级吐纳功法。 隐约听得“咚——咚,咚,咚”的梆子声。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徐源长睁开眼睛,消耗的法力恢复如初,修为略有精进。 他下床正要宽衣解带,突然感知不对,急忙转身,借助窗户外微弱的天光,他看到有一股黑气从门下缝隙飘荡着进来,他立刻屏住呼吸。 房内顿时变得有两分阴森。 紧接着有一张薄薄纸片人,摇摆扭动着从缝隙钻进房间,没发出丝毫声响。 黑气裹住纸人,诡谲左右摇摆,化作一团虚影以极快速度变大。 “啪”,一枚法钱穿透虚影击中门板,金光闪烁,隐约听得一声鬼嚎,黑气虚影以肉眼可见速度溃散,纸人扭动着飞快缩小,摆脱法钱的金光,试图往下方门缝钻去。 徐源长手腕一甩,一道寒光飞掠。 “咄”,飞刀将纸人钉在门板上,那纸人兀自挣扎不休。 徐源长目光一凝,听得外面走廊传来“咚”一声响,似乎有人撞到墙上,紧着有两下脚步声响,他猜到施法者躲在外面不远。 破掉对方的纸人邪法,对方似乎没有遭受严重反噬? 好生蹊跷。 他左手一挥,第二柄飞刀射去,将纸人脖颈钉穿成两截。 纸人脑袋掉落,彻底失去动静。 徐源长拿过佩剑,他没有贸然打开房门,一个纵跃落到两尺许大窗户前。 拉开铜闩,推开一道缝隙,看到有一個黑影从对面屋顶消失。 观察好大一阵,徐源长沉思着关上窗户,他自认做得够小心,怎么还会有劫修找上门? 暗自庆幸他没有睡着,否则遭了暗算还不自知。 想想都不寒而栗。 或许与昨日在衔玉园遇到的庄良三人,脱不了干系? 他们看到自己背了一个包袱,从二楼铺子下来,即使他解释是殷师兄送的旧书,有人肯定不会相信。 散修嘛,用殷师兄的话说,一个个穷疯了。 见钱眼开,胆大妄为者众。 只不知对方用了甚么法子跟踪? 捡起落到地上的法钱,自从上次吸收过他的鲜血,法钱威力增强不少。 待下回再做尝试,让法钱再吸一次鲜血。 拔下飞刀,用刀子夹起两截绘制复杂符文的纸人,放到桌上,用刀尖钉住。 盘坐床上打坐到天明,背着包袱出门,去客栈大堂又续了两日的房费,在街上铺子用过早膳,转悠到太阳高升,徐源长来到城西百缉司。 朝守门的甲士出示散修牌。 徐源长获准进门,沿着最右边的廊道,来到散人院。 面色木然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吐出两字:“何事?” 徐源长将昨夜的遭遇,简短讲述一遍,从包袱内拿出木盒,里面装着两截纸人。 中年男子拿起纸人打量一眼,木然道:“你且回去,散人院自会遣人查案。” 随手将纸人收进柜台下。 徐源长心底有些失望,对方连敷衍都不加掩饰,是他想得幼稚了。 背着包袱走出百缉司,在街上又遇到笑得阳光的庄良。 他暗自纳闷,不会被庄良误会他是百缉司的巡目使吧? 城市套路太深,他想要悄悄回农村。 与庄良寒暄几句,口头客气约定下回吃酒。 不打探对方的事情,是散修的基本准则,除非对方主动提及。 徐源长返回客栈,总觉着就这样灰溜溜回乡下,心有不甘,没有弄清楚劫修用什么法子跟踪,如鲠在喉。 也不知殷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踱步思忖一阵,再次出门,没有背着包袱里装着的空盒子。 那贼人昨夜失手,他今日又跑了一趟百缉司,有脑子的都不可能再动手。 他又不是甚么有油水的主。 来到衔玉园,与厅堂内闲聊的散修微笑点头示意,先混个脸熟,也没指望有人热情,接着上二楼。 白衣女子守着铺子,放下书卷,问道:“需要点什么?” 徐源长笑着打声招呼,走到角落处,挑选了十张普通黄符纸,一支普通符笔,一盒普通朱砂墨,花费二百两银票,身家顿时空下一大截。 白衣女子收了银票,见徐源长踌躇着没有离去,道:“你有事便说?” 徐源长看了一眼门外,能听到楼下的声音。 女子面上没有不耐烦,语气仍然清冷:“铺子内有隔音禁制,里面说话,外面听不到。” 徐源长便将他昨夜遭遇的窝心事,低声简述一遍,请教道:“安仙子,修士一般有哪些法子跟踪,而不让人察觉?” 殷师兄选择将包袱托付给白衣女子,而不是让好兄弟庄良转交,可见白衣女子更值得信赖。 他在清平城举目无亲,别无它法,权且一试,即使遭了冷眼也无所谓。 白衣女子道:“你将纸人拿来,我帮你瞧瞧。” 徐源长道:“今日上午,我去了一趟百缉司,将纸人交给了散人院。” 白衣女子像是看傻子,微微摇头:“没有出人命案子,散人院不会理会,除非你帮他们做事……”绕着徐源长走动一圈,指着他左边衣袍下摆,道:“有人给你下了追踪药粉,欺伱修为不够,察觉不出来。” 徐源长恍然大悟,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刚刚接触修行世界两天,便被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弱肉强食课程。 看似水波不兴风和日丽的表面之下,实则暗流汹涌。 没有实力之前,他最好是夹着尾巴谨慎做人做事。 “你将衣服新换一套,再新换一处客栈,能避免麻烦,大白天的,贼人不敢明目张胆跟踪。” 白衣女子随口指点道。 徐源长抱拳谢过,将物品揣进袖内,下楼离去。 解开疑惑,他方能住得安心。 出了这种事情,城里反而比乡下安全,大隐隐于市。 他要等着殷师兄回来。 …… 第15章 学会第一门法术 新换过衣袍,悄然搬去离百缉司衙门一条街外的客栈住下。 徐源长选择二楼最里边的套房,有卧房和练功的厅房,深居简出,每日在房间打坐吐纳,修炼轻身术、飞刀技,看书画符,勤学不缀。 如此三个月过去,徐源长感觉修为深厚不少。 轻身纵跃术练得越发熟练,在两个房间来去如旋风,方寸腾挪,轻巧无声。 人影在空中翻转,有寒光连闪,划出不同弧线,“咄咄”,两柄飞刀分别射在另外一个房间内千疮百孔的厚木板上,溅起碎屑点点。 徐源长脚尖轻落地面,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盘坐吐纳半個时辰。 恢复损耗的法力,端坐桌前,翻看那本年头蛮久远的“法术初解”,手指比划着细细揣摩。 厚厚的书册讲解法术起源,理论注释居多。 后面附带四门基础法术,分别是障眼术、穿墙术、呼风术和唤雨术,最后一门唤雨术残缺一页,已经不全了。 这个世界的法术里面掺杂有不少神道咒语手诀。 需要体悟上苍,寻到冥冥中的一丝契机感悟,达成静极生变的平衡。 没有名师长辈指点,徐源长自个瞎琢磨了两个多月,却连书籍里的第一个最简单的障眼术,也施展不出头绪。 站起身,左手握着法钱摩挲抓捏。 这是他从书中学来温养法器的笨法子,名曰“盘养”,耗时日久,据说连顽石也能盘出感情。 在厅堂踱步苦思冥想,左手盘着法钱,右手不停掐诀。 他已经将手诀练习得又快又准,体内法力日渐充盈,咒语能够倒背如流,用舌尖默念瞬息间完成,不应该学不会障眼术啊。 口中念念有词: “见幻见真,搬运我空;尔之返虚,归之随心。奉万法祖师律令,敕!”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徐源长停步恍惚了一下。 心有所感,回神之后忙往窗边桌子上看去。 一摞铜钱摆放整整齐齐,正好十枚,就那样凭空出现。 徐源长心头一喜,他不知不觉中领悟了障眼术,以他目前的法力,还变不来大件和复杂的物件,伸手摸进袖袋,里面的铜钱少了十枚。 法术守恒,不可能无缘无故变出钱财。 当然也能将别人口袋里的银子,变到自己口袋里来。 但是书上有告诫,法术一旦破掉,将要遭受反噬其害,承担相应后果。 据说有法术练得高深者,每天能捡到银钱,也不知是真是假? 定了定神,徐源长手上起诀,口中默念咒语,下一刻,桌上的铜钱凭空消失,他袖内多出十枚铜子。 “嘿嘿,还真是神妙,妙不可言!” 确认自己领悟了第一门法术,不会再失败,徐源长笑得合不拢嘴。 当日在青石镇上遇到的变戏法老头,用一手障眼术将他唬得不轻,下次再遇到,他也变一个给老头瞧瞧。 当然也就自个乐呵想想,他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本事。 第二门穿墙术,他记住了法诀咒语,练习得极熟。 暂时不敢实际尝试。 撞坏了墙要赔,撞坏了头自己痛。 戴上斗笠,压低檐子,徐源长拉开房门走出去。 在附近街道逛了逛,他穿着一身普通青布长袄,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样菜肴,大快朵颐,好生犒劳一番。 又去附近的书铺,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籍消遣,离去时候买两本山河游记。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闹市里取一份心静。 除了花银钱如流水。 每天修炼吐纳、飞刀、轻身纵跃术、拳脚剑术,花一个时辰练习基础符箓中的“破煞符”和“破幻符”,书中仅仅记载有三门法符,其中的“镇宅符”有五种,他全部学会了,没有浪费手头仅有的十张黄符纸。 因为镇宅符换不来灵币。 低阶破煞符和破幻符,在衔玉园铺子里有出售,视蕴含的法力多寡,四至六枚灵币一张,明码标价。 从外面铺子买回来的凡俗黄符纸,练习勾勒,用掉一摞一摞,他于两门符箓细微处的掌控了然于心。 他今日领悟出障眼术,觉着法力足够支撑。 时机成熟,可以尝试绘制低阶法符。 冬日暖阳,寒风不冽。 徐源长戴着斗笠每天穿行大街小巷,品尝美食,闲逛散心,还去城外沿着清江水堤走了走,花几天时日,将心境调整至水波不兴。 十二月初二,宜开张,出行,洒扫,搬家,动土,祈福。 是他从黄历中选出的黄道吉日。 徐源长焚香祷告一番,铺开一张价值十两银子的黄符纸,用他最好的符笔,沾着最好的朱砂墨,下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朱墨纵横,符纹勾连,完成一张破煞符。 徐源长脸上露出一丝涩笑失望,徒有其形,不具神妙,这是一张没有谬误的废符。 将废符收去一旁,把他从街边铺子里购买的黄历厚书合拢丢到角落吃灰。 别占他桌上地方。 平复心绪,出门吃喝闲逛,将法钱握在手心摩挲。 后面数日,每天要绘制一张破煞符,然而接连绘符失败,屡败屡绘,他已然心如古井,差点要麻木了,天可怜见,终于让他在第八天瞎猫撞上死耗子画出一道成符。 有片刻的恍惚。 盯着桌上气韵微弱流转的破煞符。 徐源长强作镇定,将符笔小心放回笔架上,忍不住“嘿嘿”干笑两声。 他太难了。 也太爽了。 这般离谱的成符率,对他的心境是一次绝无仅有的考验。 端详着绘之不易的法符,徐源长仔细回想各种细枝末节的感受,最后摇头放弃,他抓不着那般玄妙感应,下回还得碰运气。 连续几日造天气刮北风,晚上时候沸沸扬扬漫天大雪。 待第二日中午时候,风停雪住。 徐源长新换上普通道袍,踏雪来到银装素裹的衔玉园,与冻得轻轻跺脚的青袄小厮笑着点头,挟一股冷风走进厅堂,里面只有寥寥三人围炉喝茶。 点头笑着示意,徐源长没有停步,上楼梯往二楼去。 “这位谁啊?” “殷泉认的同门师弟,来得很少。” “哦,难怪不认识。” 徐源长耳中听得三人的低声交谈,他已经走进铺子,一眼扫去,白衣女子端坐窗前看书,仍不见那位温婉何仙子。 “需要点什么?” 女子放下书卷起身,清清淡淡,与以往一模一样的打招呼。 徐源长从怀里取出一支薄盒,摆在柜台上,轻轻打开,对走近的白衣女子道:“安仙子,劳烦您帮我瞧瞧,这道破煞符,贵铺回收吗?” 女子走来带过一阵淡淡冷香,目光一扫,道:“品质较低,一枚灵币回收。” 徐源长知道是符纸材质低劣,容不下过多法力,谈不上失望,问道:“能兑换五张云黄符纸吗?” 女子看着修为颇有长进的道士,点头同意:“可以。” 云黄符纸一叠有十张,出售价两枚灵币,平常不拆散零卖。 徐源长将他辛辛苦苦绘制成功的一道破煞符,换回五张品质一般的云黄符纸,随口打听道:“安仙子,请问这段日子,可曾见到殷泉来过?” “见过,月初又出门了。” “哦。” 徐源长抱拳道谢,走出铺子下楼离去。 稍有些失之交臂的失落。 白衣女子拿起那道品质低劣的破煞符,走去窗户前仔细端详。 “用普通黄符绘制出破煞符,说出去,恐怕没几人相信吧?他手头拮据……似乎就一叠普通黄符纸?” 女子将破煞符收进自己袖内,补了一颗灵币在铺子账上。 等他下次再来,再好生谈谈。 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 …… 第16章 又遇彦山道长 一鼓作气花费七天时日,将手中五张云黄符纸夹杂剩余两张普通黄符纸,一天一张全部画完,材质提升的缘故,获得两道真正的破煞符。 相比第一次的艰难成品,这次无论气韵或品相,皆胜出一筹,令人振奋。 徐源长欣赏片刻,将法符收进薄盒。 他暂时不准备去衔玉园铺子出售,适当藏拙,留待明年吧。 还有不到十天便将过年,今日去街上逛逛,替哥嫂侄儿们采买些礼物,身上银子不到二十两,但是他掌握了一门赚钱技艺,今后吃喝不愁,心情格外舒畅。 大街上充斥着临近年节的气氛,各家铺子张灯结彩。 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徐源长没有再戴着碍事的斗笠,也不合时宜。 时间过去近四月,他现今实力大增,绘制符箓也是练功修炼,当初惦记他的贼人,不应该总是盯着他这个没油水的散修新人。 提着采买的布袋,一路好心情维持到城中繁华的乐水桥头。 “徐小友,请留步!” 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叫住逛街的徐源长。 偏头寻去,桥头空地角落处,一位穿着浆洗发白道袍的老者,脸色红润,有几分仙风道骨,摆着一个小小算命摊。 老者从小木凳上起身,手中拿一面写有“铁口神算”的小布幡,笑容可掬。 徐源长认出对方是当初在青石镇变戏法的跑江湖老道。 不过生意似乎比较清冷。 乐水桥头空地上,各种杂耍卖艺较多,看客们都被吸引过去。 “见过彦山道长,您这是改行算命了?” 徐源长上前行礼,笑着打招呼,走得近了,些微察觉对方身上有微弱的法力。 修为不高,似乎比他还不如。 世间有法力在身散修不少,大部分都是半吊子,熬不出头。 修仙资源和法术功法太难获取,心灰意冷者游历凡尘,也不失为一种生活。 不过像彦山道长这般,落魄街头变戏法算命的也很少见。 “老夫涉猎广泛,懂得颇多,偶尔换個行当。” 老者不在意小小调侃,混江湖的早就不要脸皮,打量着送上门的油光水滑肥羊,不,是珍稀贵客,脸上神色变得严肃,低声道:“老夫观你印堂发暗,命宫犯小人,近几日恐有血光之灾。” 徐源长听得如此熟悉的江湖套路言语,他不光是印堂发黑,连脸都要黑了。 忽悠,请接着忽悠。 “以道长您的本事,应当不缺银钱花销,何必如此戏耍咒我?” 再差劲的散修,也比普通人赚钱容易。 这般鼓唇弄舌,行江湖手段恐吓他,让他看轻三分。 他又不是没有社会阅历的真•毛头小伙。 老者见徐源长要走开,忙追上两步:“小友,若要趋吉避凶,请听老夫一言。” 徐源长站定脚步,笑道:“你且说说,凶在何处,吉又在何方?” 老者拄着布幡竹竿,一手捋须,正待好生卖弄一番。 徐源长又补充一句:“您老卦金几何?我身无余财,若是价格合适,我便劳驾您算上一课?” 坚决堵死老江湖敲竹杠的任何机会。 老者竖起三根指头,也不说要传衣钵的浑话了,一回生二回熟嘛,都是江湖同道,不能狮子大开口,日后好相见。 “三枚铜钱?” 徐源长试探着说道。 这个价格很亲民,老头的卦摊怎么会没有生意? 老者的脸都黑了,破了个大防,没好气道:“化解不易,本小利薄,三十两银子,概不赊欠!” 谈钱的样子,顿时没了慈眉善目仙气儿。 徐源长愣了一下,怎么不去抢?紧着哈哈笑着离去,他不与老头置气纠缠不休,有声音传来:“囊中羞涩,只能请您吃一碗素面,还您上回的请客。” 老者转头看去,地面的卦摊白布上悄无声息多出三枚铜钱,下意识往自个袖袋摸去,摇头笑道:“在老夫面前耍戏法,确实有街头卖艺的天分,老夫没有看错人。” 城里的素面,比镇上贵一文,要四文钱,这不是寒碜他嘛。 继续坐回去,收起三枚铜子,晒着太阳,半眯缝眼睛打量着路过的烟火男女,寻找潜在目标客人。 奇了个大怪,他换做什么营生,怎么都门可罗雀没生意呢? 要不就是被厚颜无耻之徒,白嫖不给钱。 难道是他长得不够老帅? 还是他这身浑然天成的飘然气度,让客人自惭形秽? “夫君,那算命老头好不正经……他拿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这里看。” “岂有此理,待我去与他理论。” “夫君切勿动手,莫打坏了人,要赔汤药费。” “……” 隔天一大早,城门刚打开不久,一辆马车驶出西门,闯进迷离晨雾,绕了一圈再往北上。 途中,徐源长下马车,在一个小镇停留用午膳,新换一辆马车,直到天煞黑,才赶到青石镇,他提前下车,背着包袱,抄小路绕过镇子赶回鼓石坡院子。 言者无心,他听者有意,没在城内继续多住。 要过年了,城里鱼龙混杂是非多,免得真个招惹血光之灾。 有些话是好的不灵,坏的准,小心无大错。 他隐踪匿行,返回偏僻乡下,安生待着独自修行就是。 出门几个月,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他给大兄留了钥匙,开门走进堂屋,整洁如初,桌上无尘。 一夜修炼,早上睁开眼睛,徐源长探查一番,神色略有诧异欣喜。 是乡野之地空气清新,比城内适合修炼? 还是要经常换地方,不能在一处待久了,以保持新鲜感? 他昨夜修炼的效果明显高于城内。 以前是修为和经验不够,感知不出其中细微不同。 挑上木桶,下山打清澈泉水,他而今身法修炼小有成就,攀爬陡峭之处如履平地,桶内滴水不洒。 灶房升起袅袅炊烟,院子里清冷依旧,却有人气荡漾。 用过早膳,太阳初升,徐源长提着背着大包小包,沿山路走进村子,与蹲在院子外捧碗吸溜面条的村民点头笑着打招呼。 不多时,他身后呼啦啦又跟了一群小屁孩。 饭也不吃,跟着去凑热闹,鸡飞狗跳。 “狗娃三叔回来了。” “有糖吃咧。” “包里都是糖吗?” 呼朋唤友,蹦跳吵闹不休。 听得动静的狗娃嘴角还沾着饭粒,跑出院门,惊喜得双眼放光,大叫大嚷迎着跑上前,身后跟着小小一只美娃。 “我叔回来了。” “叔,抱抱。” 徐源长笑着放下包袱,揉了揉咧嘴傻笑的狗娃脑袋,从袖内掏出一大包糖豆,让狗娃分给所有小孩,俯身抱起求抱抱的美娃。 小丫头扭动着要下地分糖豆,被塞了一包糖豆顿时笑傻了。 提着包袱走到院子前,与出门的大兄和嫂子打招呼。 大柱接过大包,手头一沉,狗娃娘将美娃接了放地上,嗔怪埋怨:“回家你买这些东西做甚么?浪费铜子。” “要过年了,给一人置办了一身新布袄子和新鞋,也不知合身不,嫂子手巧,可以改一改,还有两段新布,喜欢什么式样,再去镇上铺子里裁剪。” 徐源长笑着走进堂屋,取下肩头包袱,打开又拿出好些玩具。 美娃将糖豆包揣口袋里,也顾不上吃,一手拨浪鼓,一手抓着活灵活现小木马,疯跑出院子炫耀去了。 “你这个当叔的,别尽惯着他们。” “嫂子,给你带了几样城里的胭脂水粉,给大兄带了一坛好酒。” “啊,都成黄脸老妖怪了,可不敢抹这些城里人的稀罕物,你别糟践铜子。” 狗娃娘捧着几个精美细瓷瓶子,小心翼翼,责怪着合不拢嘴。 她觉着下河村的闺女,都配不上自家小叔子。 烦人啊。 …… 第17章 该来的躲不掉 乡野之地的传说,只能保持一段时间神秘和新鲜,除非能够持续创造神话。 冬日荒芜草枯,鼓石坡上清寂依旧,平日里无人问津。 徐源长每日挑水、种菜、练功、揣摩法术,平平淡淡过日子。 看山岚开阔日升西落,赏云卷云舒风吹草伏,不知不觉修为精进,又将障眼术领悟出新的变化,飞刀射出能够中途拐弯,等。 仍然没有尝试穿墙术。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徐源长用不着忙碌这些俗务,他越发喜欢吃大鱼大肉补充气血的食物。 能捱饿,更能吃,手头剩余的十余两银子,坐吃山空也能耗小半年吧。 他用不着为银钱操心太多,两张破煞符,给他无上底气。 夜黑无月,山风冽冽。 结束晚上的打坐吐纳,徐源长心无杂念,躺下很快入睡,陷入无知无我的状态,在自家床榻睡得格外踏实,有城里客栈不能给予的安全感。 五更天时候,天地寂廖,村里最勤快的狗子也歇了。 阵阵雄鸡打鸣声传来,此起彼伏。 一道黑影出现在鼓石坡,轻车熟路摸到院墙边缘,纵身轻飘飘跃过砖墙,没有碰触墙顶新加的碎瓷铁钉,落地轻巧无声。 黑影停步细细倾听半晌,随即举步走上堂屋台阶。 将手掌贴紧门板,隔着大门,用法力化作轻柔劲力缓缓无声移动里面的门闩。 他曾经来过几次,对院子和房屋结构非常熟悉了。 每次来都没有逮到人。 这回是远远观望,亲眼看到确认后,特意选在这个时辰行动。 乡下人讲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他不信这小子不回老家过年。 “铛叮”,两个小铃铛先后坠地,砸响一连串清脆滚铃声。 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黑影气得差点骂娘,手掌用力,“嘭”,门闩断裂,大门洞开,抢步冲进堂屋,那小子太狡猾奸诈了,居然在门闩两头安放铃铛,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江湖经验? 着实可恶。 原本想省点力气智取,既然行踪暴露,那就强行闯进去抓人。 瓮中之鳖,还能跑了不成? 这边即使打翻天,也惊动不了两里开外的村庄。 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将瓶里液体一饮而尽,两步跨到西边房门前,手掌一击,门闩崩断,随着房门震开,铃铛再次坠落乱响,黑暗中突然砸来一团物体。 冲势凶猛的黑影下意识一拳轰去,“砰”,是一個装着白灰的纸包。 灰尘溅开,一道寒光快如流星,已然射中闯进来的黑影胸口。 飞刀被弹开掉落地面,发出“当啷”声响,黑影身上荡漾一层微弱气波,退后一步化解撞击力道。 “等等,你是谁?你要打劫,找错人了,我穷得只剩下几本典籍还值点钱,全部给你。” 已经穿上外袍的徐源长,站定在最里面角落,叫道。 修士眼力敏锐,他看出对方喝了“护身符水”,短时间内普通刀枪不入。 他妙手偷袭一刀无功,以他现在的力道,墙壁亦能被飞刀洞穿,却伤不到喝了符水护身的贼子。 “交出‘岍山札记’,可饶你一命。” 黑影挥手将腾起的灰尘扫开,身上头上到处都沾染着白灰,口中发出古怪声音,往里面闯去。 徐源长再次叫道:“我给你岍山札记,你再进来,我毁掉书了。” 护身符水有时效性,不能硬拼,他必须想办法拖延。 对方是为了岍山札记而来,与那个在下河村被他和老丁做掉的邪修有关。 心底大骂百缉司那群尸位素餐的饭桶,连个邪修同伙都没查出来,反而查他这个杀贼的有功之士。 不干人事的白痴,耍官威的蠢物。 “混蛋,伱下毒耍诈!” 黑影突然暴怒,察觉白灰有异,手持长剑,往墙角方向扑去。 剑影挥动寒光,尽数挡住徐源长往堂屋逃脱的方位。 徐源长手腕一甩,一柄飞刀激射撞上贼子的剑光,猛烈碰撞,火星飞溅,将那蒙面劲装贼子逼停一步。 他心底有了计较,对方修为比他高,却也不会超出太多令他绝望地步。 面对躲到乡下也躲不掉的血光之灾,他心底出奇冷静。 右手掐诀,口中默念咒语,往背后墙壁一退。 整个人就这样诡异消失不见。 关键时候,他心生感悟,大胆尝试,没成想一次便施展成功“穿墙术”。 很神奇的体验。 “穿墙术……休要逃走。” 黑影惊怒不已,纵身跃起,往对面墙上狠狠撞去。 他也学过穿墙术,无数次鼻青脸肿,一直学不会穿墙过障。 法术的领悟与天赋和资质有关,换一门法术,或许就能轻易掌握。 最忌钻牛角尖,与自个较劲浪费时间。 “嘭”,凭着护身符水的防护,黑影用蛮力将青砖墙壁撞出一个参差洞口。 否则以引气境的身躯,又不是体修,这一下非得受伤不可。 黑影身上再次浮现气波,黯淡不少,冲出破洞,看到他要追杀的目标,已经轻松跃过院墙,便跟着追去,叫道:“你再逃,我返身去村里,杀尽那一片村民。” 徐源长站定在山石上,回头嗤笑道:“庄良,你以为蒙一张遮羞布,能盖住你身上的邪气?尽管去杀,我先行一步,去城里报给百缉司,天下之大,你能往哪里逃?” 黑影吃惊停步。 他已经掩藏得够好,怎么还是被那小子识破了身份? 不再刻意改变嗓音,冷笑出声,道:“大不了,我逃出大宁国地盘。” 相互言语威胁,双方对峙寸步不让。 徐源长好整以暇问道:“你那段时日盯着百缉司衙门前,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出现?” 黑影见对方不再逃跑,否则一追一逃,那小子利用宅院穿墙躲猫猫,他又能撞破几次砖墙,天光大亮都不见得能追上,也就满足对方的疑问,道: “王三那蠢货,当初没有告之我去向,我也是后来知悉他出事,得知是一个没有取得散修身份的新人干的,姓徐,不知具体跟脚下落,便在百缉司衙门斜对面茶舍天天守着,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赚那么点拉新人外快?” 徐源长思索着“哦”了一声,道:“你是百缉司的巡目使!” 他说得很肯定。 唯有百缉司的巡目使,有条件接触巡查使,从那些自大的蠢货口中听到一鳞半爪消息。 黑影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反问道:“你是如何看破我的伪装?” 他学过口技,将整个人裹得大了一圈,想不明白哪里出了纰漏? 以他的精明,自是明白对方在拖延时间,想让他的护身符水失效,还想等他毒发,好捡现成便宜。 他又何尝不是在等机会? 徐源长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那同伙王三,应该不至于为了几百两银子,出手行邪法对付凡人?” 庄良没好气道:“他是为了弄几个魂魄,顺手牵羊将狗大户家的银钱大部分搞走,不担心事发……你如何看破我的伪装?” 不问清楚,心有不甘。 徐源长哈哈笑道:“我随口讹你,你这人太好骗了。” 那夜遭纸人暗算,他早就将怀疑目标,放在庄良三人身上。 那日另外两人没有起身,离他五步开外,唯独庄良近身了,还是两次,热情攀谈,送他出门。 有在他身上释放追踪药粉不被人察觉的便利,再则事发第二天,又在百缉司衙门前街上遇到庄良。 种种巧合,交织成蛛丝马迹。 他不怀疑才怪。 庄良勃然大怒,感觉智商受到侮辱,纵身杀去。 他竟然被一个乳臭小儿讹骗自爆身份,置身于被动又危险境地。 那小子必须死。 …… 第18章 棋高一着(感谢“ 瞬影魔痕”的打赏鼓励) “看刀!” 徐源长双手连甩,两柄飞刀射出如电,故意激怒对方,纵身往坡下左右两边交替飞掠。 “铛”,庄良挥剑成网,用巧劲磕飞其中一柄,却奇怪地没有碰到另外一柄,光线幽暗,他以为自己看岔眼了。 下一瞬间,“砰”,他胸口处中刀。 符光气波浮现,岌岌可危。 “障眼法!” 庄良吃了一惊,那小子将障眼术练到如此地步。 能够给飞刀施加幻术,借助夜色晦暗,让人真假莫辨。 这份本事让他越发抓狂,纵身追杀,如影随形,剑光不离对方左右。 他可以失败多次,对方托大,只要失败一次,便将万劫不复。 看那小子身上有几多飞刀可耗? “你没有中毒?” 徐源长一路腾挪,纵跃在下山坡路上。 这里地形他闭着眼睛都熟悉,尤有闲暇关心这个问题。 双手旋甩,挥洒自如,又是两柄飞刀出手。 障眼术要尽可能利用光线、环境、道具,他前两天有所领悟,让法术更进一层,然而还不能及远,三丈左右,他目前能施展的范围。 要不然他也用不着犯险,与贼人刀尖共舞,处处惊心动魄。 “砰”,庄良再次中了一刀,他攻势不减,穷追不舍,冷笑道:“区区乌绿毒,能耐我何?” 徐源长纵跃蹦跳间撩开外袍,露出腰带处系着的一圈精巧飞刀,再次两刀飞去,故意叫道:“我忘了,你是王三贼子同伙,他留下的乌绿毒对付不了你。” 回来这么多天,他早就从鼓石坡下方的石洞,取回来箱子,拿出那本“岍山札记”和两个小瓶。 修为见识高了,他也有胆量打开瓶塞。 经过尝试,发现两个瓶子里分别装的是绿色毒药粉和其解药丸子。 些许毒粉让沾染上的老鼠、兔子,两息倒毙。 他不懂用法术激发毒粉冒出绿火毒雾的手段,便在白灰中掺杂一些,混淆视听,作为暗器之用,使用前吞服了一颗解药丸子以防万一。 彦山道长提醒他有血光之灾,于真与假,他谨记在心头,做过不少准备。 又是两轮飞刀激射,徐源长纵跃闪避之际,见到对方身上的激荡气波终于溃散。 他心下一喜,手中再次出现飞刀。 然而庄良左手一张符箓拍在身上,冒起一阵腾腾黑气,盘旋着将周身护得周全,让胜券在握的徐源长立刻傻眼。 “小子,猖狂啊,叫嚣啊,你的飞刀还剩几柄?你的法力还能支撑几时?” 庄良一把扯掉脸上的黑布,俊朗的脸庞笑得有几分狰狞。 等着这一刻,他差点将耐心耗尽。 好戏正式开始,引气境散修之间的争斗,法力之外,不就是斗的灵币吗? 他心痛得心头滴血,即使将那小子碎尸万段,也亏大了。 徐源长退出五丈开外,趁机歇一口气。 从山上一路追逐退避到山脚,每一步皆不能行差踏错,消耗的精力和体力,可没有外表看上去的轻松惬意。 斗智斗力,性命攸关。 “你这是甚么符箓?煞气十足,看着很邪门。” “黑煞护体符,价值十枚灵币,保证伱将周身插满飞刀,也打不破这层煞气护体。” 庄良笑得呲出八颗牙齿,很好心地给予解答。 他是主攻一方,消耗的法力,远远要少于对方,护身符水替他挡下大部分攻击,他要留着法力,关键时刻使用,绝对不能让对方逃掉。 徐源长好奇问道:“衔玉园铺子,没看到有这般符箓出售?” 庄良耐心极好,道:“小子,城外有黑市,你孤陋寡闻,当然不知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岍山札记’,饶你不死。” 他搜寻过那处院子,连茅厕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想要的书籍。 还好心地帮着将院子打扫了两次,免得露馅。 徐源长“哦”了一声,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笑道:“你先前以为凭着一瓶便宜符水,能拿下我,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得不得动用花费十枚灵币的压箱底符箓,哈,血亏大了……” “混蛋,找死!”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庄良左手掐诀一圈,喝道:“哪里逃!” 他陪着对方耗时间解释这么多废话,自有其目的。 那片地面枯草突然生长,几個方向草茎蔓延,迅速缠绕在徐源长脚上,急切间影响了他闪避的方位速度。 庄良得意大笑着飞身挺剑,对着那可恶小子肩头刺去。 他还要留那小子一命,拷问出“岍山札记”的下落,要不然这趟买卖,亏得裤衩子都没了。 “噌”,徐源长终于拔剑出鞘,一记平平无奇的对刺,斜指向扑来的对手肚腹。 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同归于尽打法。 他脚下较劲扭动,一阵阵草茎“嘣嘣”断裂声响。 庄良胜券在握,可不想与狡猾的小子以伤换伤,忙中途变换招式。 剑光下斩,“铛”,化解那小子狗急跳墙的一剑,蓄势多时的左手覆着法力猛然出击,这是他临时算计的后手,以强凌弱,步步紧逼。 “砰”,两人以掌对拳,硬碰硬狠狠对了一记。 徐源长“咚咚”倒退出七八步,挣脱草茎束缚,差点一跤跌坐地上,从左臂到肩头酸痛,一时半会的使不上力。 有一张黄符四分五裂,纷飞在夜空中。 “混蛋,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会有破煞符!” 庄良身上腾腾盘旋煞气,掺杂了一道青光,护身煞气顿时出现了漏洞。 他在暗算对方为之窃喜同时,也遭了对方在手掌藏符,想要近身暗算的需求。 双方一拍即合,联手演练了一场默契大戏。 只是庄良差点气疯,想破脑袋也没明白,那小子一穷二白,哪里来的灵币购买破煞符?效果还如此之好。 没人提携带着,散修新人想赚钱都找不到门路。 他可不信殷泉会大方到送出灵币。 对于散修而言,每一枚灵币皆来之不易,要精打细算着花销。 送出几本不用的旧书,那是做人情,为了今后获取更大回报的惠而不费投资。 徐源长将长剑往前方一掷,“嗖”,逼迫发疯一般杀来的对手挥剑格挡,稍一阻止对方攻势,他脚下继续左右倒退,山下碎石崎岖,杂草丛生,他右手捞起两柄飞刀。 目光凌厉,口中默念,神情出奇专注。 待那身影冲至近前,两柄飞刀脱手激射,在空中一变二,二化作四。 刀光分作上下左右,尖啸声刺耳。 庄良脸色微变,催动出现漏洞的护身煞气快速旋转,只要熬过片刻,能将护身煞气修补完好。 那小子的障眼法借助夜色幽暗掩护,仓促间,他一时分辨不出刀光真伪。 听那破空利啸,都不像是假的? 心生惧意,疯狂挥剑想要挡下这一波飞刀攻击,然后退走。 那本破书不要也罢,犯不着搭上性命。 或许可以借助巡查使之手,先下手为强,诬陷那小子窝藏贼赃。 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铛铛铛铛”,连着磕飞四柄货真价实飞刀的庄良,诧异之余剑光稍滞,居然都是真家伙,那小子故意将精巧飞刀重叠在一起施展,真真假假迷惑他? 眼角突然觑见寒光近身,他脸色大变,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脖颈侧面陡然中刀,正是护身煞气旋转而至的漏洞空隙所在,巨大的冲击劲道,将他脑袋狠狠撞向右边,冲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飞刀没柄而入,丝丝鲜红渗出。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小子的飞刀能拐弯,对时机的把握也太精准? 脚下踉跄倒退,身上煞气维持不住飞快溃散,口中发出嗬嗬怪叫:“你……不能杀我……” 一道刀光应声射出。 正中额头,将其后面的话语掐断。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是巡目使就了不起啊。” 徐源长眼中露出深深疲惫,以及一丝厌恶,幸亏他在城内,闲着时候,去铁匠铺子多打造了一排精钢飞刀。 他施展轻身术、障眼术和飞刀技,还要观察时机,几乎耗尽法力。 看着对手扑地倒毙,见其左手刚摸出的一枚青铜牌子摔在碎石地上,“叮当”,弹出一步外,背面朝上,显出“巡目使”字样。 徐源长目光微凝,决定毁尸灭迹,将那牌子扔去几十里外的河里,越远越好,不给自己找麻烦。 对于打过两次交道的百缉司衙门,他报以极大的忌惮和不信任。 再去主动报案,他就是脑子有坑,被驴子踢了。 …… 第19章 不做坏事便是善行 天光微亮了。 徐源长提着锄头、铁锹从山坡处走回自家院子,花费近一个时辰,清除一路战斗留下的痕迹,给那死鬼在另外一座山脚找了处风水好地,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所有扔出的飞刀全部寻了回来,有十余柄严重折损变形,另外埋了。 回到房间,看着西墙破开的透风大窟窿,他微微叹了口气。 战斗一时爽,后续补墙…… 勉强提起精神,将房间地上墙上门上沾染的白灰,连同被褥一起清扫出去,点一把火烧掉,以绝后患,住处偏僻,他做什么都不会打扰到邻居。 关上西屋房门,他走进东边空房,关好门窗,稍做防护布置,坐定在椅子上闭目吐纳。 体力、法力和精神消耗巨大,松懈下来身上无处不痛。 迫切需要调息恢复,连收刮到的战利品都顾不上清点。 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飘出煮肉香味。 得闲的汉子们凑堆掷骰子玩叶子牌,吆五喝六,喊声震天。 有人突然说起,早上天亮之前,西边山脚下,好像有动静和怪笑声,听着很是瘆人。 另外有人附和,说起夜也听到了隐约叫声,再听时又沉寂消失不见,好生吓人。 有胆小的赶紧岔开话题,说大过年的别说这个,咱们村有道士,镇得住。 到中午时分,徐源长睁开眼从椅子上起身,法力恢复大半,又有一战之力,简单弄了饭菜,填饱空空如也肚皮,从地上捡起两个布袋。 全部倒在桌上,一堆半透明灵币玉色生辉,映照着光亮,隐约有光彩流淌。 细细清点一遍,竟然有九十七枚之多。 徐源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猜测庄良积赚如此多灵币,是为了凑钱购买低阶法器,衔玉园铺子出售的最便宜法剑,也要百枚灵币,品质有保证。 现在这笔横财全部便宜他了。 另外还收刮到四百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 让他空瘪的钱袋,一下子鼓起,身家暴涨。 其它的零零散散,包括法符、纸人、长剑、装逼的玉扇等物,统统舍弃埋掉,不能因小失大,只没有寻到功法书册之类,稍有些遗憾,或许是存放在其它地方。 那個在下河村被诛杀的贼子王三,身上没有灵币,估计也是放在住处。 将银票收进怀里,散银放进袖袋,灵币全部归拢进布袋。 他打算等晚上天黑人静时候,将这袋灵币分三处藏起来,暂时不会动用,不想招惹别人注意,等风头过后再说。 目前以提升修为,增强法术实力为要务。 拿出那本替他招来横祸的“岍山札记”,逐页仔细翻阅一遍,里面记载的画符制咒,养鬼合毒控僵尸之法,都不是好路数,他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点起蜡烛,将书凑近灯火,一页一页透光照看。 翻到封底,对着灯光,终于看出异常,里面透显出隐约的墨色线条。 书籍的封皮封底皆是双纸合裱,甚至三层纸合裱一起,显得厚实硬挺,也就形成了夹层,将秘密藏于其中,确实隐秘,不仔细难以发现。 用刀子将封底割下,浸泡在一盆冷水里。 整个下午,徐源长清理出墙壁破洞,用白灰掺合泥沙做浆,从角落翻出以前剩余堆放的青砖,加上破洞外挑选的好砖头,自己动手,修补窟窿,清扫擦拭忙活到天黑。 捞出盆里泡发的纸页,小心将其慢慢揭开,一分为二。 露出夹页的秘密,上面用简单笔墨勾勒出一张地形图,有山川走势,岩石林木,偏下方的三山中间,画出一个明显的洞口黑圈,边上勾勒着水波纹。 “藏宝图吗?” 徐源长低语一声,图上无文字标示。 庄良便是为了这份秘图,穷追不舍,最终将命丢掉。 他连清平郡堪舆图都没见过,无从知晓图中所示为何处了。 记下抽象简单的地形图,脑中有个大致印象,找出一本他从镇上买来的旧书,将湿纸夹进去,趁着天黑出门一趟,将灵币、藏宝图和岍山札记分别藏稳妥。 趁着夜黑寂静,施展轻身术,跑出二十里之外,将收缴的那块“巡目使”青铜牌和散修褐木牌,分别丢进河里,埋进土里,彻底消除后患,再悄然返回院子。 盘坐新收拾出来的床榻上,仔细复盘他与庄良的惊险生死一战。 被人用来跑江湖变戏法的障眼术,属于最低级幻术,这回生死争斗立下大功,给了他新的启发,障眼术修炼还大有挖掘潜力,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是自保取胜手段。 通过激烈实战,他对目前的飞刀式样,有了新的想法。 薄的还可以更薄,两片三片叠起来,不显累赘。 厚的可以再厚点,势大力沉加大攻击力道。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牙齿都武装起来。 为了生存得好好的。 他秉承着不做坏事便是最大的善行。 子夜过去,便是大年三十。 约莫五更天,徐源长提着灯笼,摸黑走进村子,远远近近,爆竹声零零散散响着。 狗子们很安静蛰伏,不乱叫乱吠遭人嫌。 清平郡地域是过早年习俗。 几间房屋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大桌子,鸡鸭鱼肉满满一大桌,热腾腾香喷喷,都是平常舍不得吃的好食物,点烛烧香先祭奉祖宗,充满仪式感,所以叫“过年”。 这一天必须要笑,轻言细语,说些客气吉祥话。 一边吃着丰盛年早饭,窗户纸透着暗蓝色干净晨曦。 外面鸡鸣鸟叫,香火味四处随雾气弥漫。 早饭吃完,天色将将光亮。 狗娃将嘴巴一擦,口袋里塞着大大小小爆竹,都是他三叔送他的礼物,家里还有一大袋子,够他放肆疯玩七八天。 他将是这个春节整个村里最风光的崽。 美娃放下筷子,小短腿跑得车轮一样,口中还叫:“哥哥,等等我。” 小奶娃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立,小手指着外面,“咿咿呀呀”叫唤,想要外出玩耍。 将碗筷帮着收去灶房,徐源长被狗娃娘推了出来,大兄已经在堂屋用火盆升起了劈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烟火气熏眼睛。 两人烤着火,脸上映得通红,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家常话。 狗娃娘收拾忙完从灶房过来,端出瓜子、花生、糕点,塞给奶娃一块糕点任由乱啃。 闲话一阵,徐源长从袖内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大兄:“等过完正月,谁家要有地卖,大兄可以买下来,只不能太劳累了。” 大柱接过布包,拆开一看,几锭银饼子,火光照耀下闪烁亮眼光芒。 他家几亩薄地,产出不够,人多口多,不够嚼头,最大愿望是能多三亩地糊口。 “这……这也太多了。” “是啊,老三,你留些在手头,还要娶媳妇用。” 狗娃娘看向对面的小叔子,伸手准确抓住侧边差点摔一个屁股墩的奶娃。 徐源长不敢接娶媳妇这茬,忙岔开话题,说自己赚钱容易,又和大兄商议明天去拜年之事。 大柱将银子交给狗娃娘收管,兴奋地表示,有钱了要请人开垦荒地。 几年下来,荒地盘成熟地,最是划算了。 眼里充满对生活的憧憬。 …… 第20章 红柳村怪事 “砰!” 徐源长揉着撞得生痛的额头,往后退出一步,盯着自家青砖墙壁,疑惑不解,他的穿墙术失灵了? 从大兄家返回,左右无事,体内法力亦已恢复,便习练法术,以加深感悟。 谁知一下将他撞了回来。 问题出在哪里? 若是关键时候,穿不过去,耽误时机,可是要命的大事。 思索着回想前天晚上穿墙而过的体悟,良久之后,徐源长走去角落墙壁处,平心静绪,法力流淌,默念咒语往后一步倒退,眼前一黑一亮,他已经踩在屋外台阶上,面墙而立。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的穿墙术掌握得没有问题。 也大致猜出原委所在,他盯着墙壁施法,下意识会觉着撞到头,造成念头不通达,穿墙便会失败,如果闭着眼睛呢? 眼不见为净,和背转身往后倒退一个道理。 随后经过多次尝试,验证了他的猜测。 稍有些无奈,或许等今后法力高深,习惯成了自然,也就无所谓睁眼还是闭眼? 他翻阅过的修士游记里,记载了一个高手趣闻轶事。 由于恐高,该高手不敢飞上三丈高的空中,否则便会脸色苍白汗出如浆,一头栽倒掉落,因此得了一个“三丈高手”的戏称诨号。 看了半個时辰书,勾勒练习一阵破幻符的线条。 见太阳不高了,起身出门。 在大兄家用完晚膳,一家子围坐火盆前守岁。 聊天谈古嗑瓜子剥花生,其乐融融。 还不到子时,玩闹一天的两个小家伙熬不住,眼皮子打架,脑袋一点一下钓鱼。 徐源长掏出红绳串着的十二枚铜子,一人塞一串压岁钱,打发他们赶紧去睡觉,给睡在摇篮里的奶娃也塞了一串压岁。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他修炼之余,享受这样的烟火气。 正月初一,用完早膳,由大兄带领,徐源长牵着穿上崭新棉袍的狗娃,提着竹篮往村里宗祠走去,路上遇到的男人汉子,相互行礼说着吉祥话。 参加完初一祭祖上香,再回家提上礼物,领着两个小娃去二叔家拜年,用了一碗霜糖茶,打发小家伙们自己回家玩去,他拎着其余礼物,去族长和几位长辈家走动拜年。 后面几天便不再外出。 每天练功、看书、画符、练习飞刀和法术,悠然自得其乐。 初十上午,正在院子里练习障眼术配合飞刀技施展,听得敲门声响,紧接着是老丁的大嗓门:“徐道长,吉祥安康,万事遂意!” 徐源长没想到丁师傅会前来拜年,走去打开院门。 “丁师傅,吉祥安康,慈悲!” 两人行礼寒暄。 走进堂屋放下提来的礼物,丁师傅从背后拽出躲躲藏藏怕生的黑瘦小子,呵斥说是小儿,不懂礼数,要小家伙行大礼下跪拜年。 徐源长笑呵呵扶起,塞了一串铜子压岁钱。 坐下喝茶聊天,约刻余钟,丁师傅起身告辞,他不便打扰太长时间。 来过拜访过,礼数到了就足够。 隐居乡下的修行生活,单调平淡,清静如溪水漫过鹅卵石。 徐源长不觉枯燥,他上辈子受够了内卷到冒烟的焦虑生活。 为碎银三两,奔波劳累,喝酒陪笑脸装孙子,换工作比换新鞋还勤,钱夹子比脸还干净,想躺平又不具备优渥条件。 既然上苍让他重活一世,他有机会换一种全新的活法,何不为自己而活? 别人眼中的枯寂沉闷,他享受淡然甘之如饴。 每过几天都能感受自己的进步,他喜欢不停突破带来的新奇感受。 从春季山雨空蒙,走进盛夏流火蝉鸣。 不觉又是半年过去。 难得的夏日阴天,徐源长立于鼓石坡高处,手诀掐动,默念咒语,突然翻手往空中一指,喝道:“急急如律令!” 神秘咒语牵动这片天地之力,有一股热风凭空涌来。 “呼”,吹起灰尘沙石,绕着他身周过去。 随着手指摆动,热风盘旋两圈,缓缓消散无形之中。 徐源长早在一个月前,夏初一场雷雨暴风天气,突然引发共鸣领悟“呼风术”,受修为法力限制,风术威力尚有不足,且消耗巨大。 他仍然每天都要坚持修炼呼风。 近些日子,他发现自己的修为进入了缓慢龟速阶段。 明白需要外出走动,换一种修炼环境和方式,不然将造成修炼障。 用典籍上的话说:“心境不前,障滞自生。” 修行久了容易故步自封,所以需要外出云游,接触新鲜事和人,寻找心境触动便是这个道理。 院子方向有敲门呼叫声传来。 面向苍翠远山,想着事情的徐源长醒神,从鼓石岩顶走下来,转到院子前边,与行礼的老丁回礼说话,老丁还带来一个穿长衫管家装扮的男子。 介绍之后得知中年男子是南边十里外红柳村人,名叫柳东。 推开虚掩的院门,请客人进去说话。 柳东显得很是急迫,说久闻徐道长大名,烦请徐道长拔冗前去红柳村,帮东家府上瞧瞧,近些日子,柳老爷总说看到有人影突然出现,不拘白天晚上,与柳老爷打个照面,盯一眼又消失不见。 奇怪的是府上其他人皆看不见。 发生了如此怪事,闹得府邸上下不安,短工帮工纷纷请辞。 徐源长沉吟片刻,仔细询问一阵,见柳东说不出所以然,便答应走一趟。 背起在镇上定制的竹箱,里面分格装着符纸、符笔、朱砂墨、经书等整套行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很爱惜自己驱邪道士身份。 能够有机会见识不同邪祟,也是一种修行体验。 锁上院门,一行往东边走去。 途经大兄家门口,徐源长叫住疯玩的狗娃,让狗娃将他行踪告知其爹娘一声,要不然大兄会担心,他也不知这趟外出办事,需要几日时间? 走到山下,上了柳东准备的马车。 马夫驾车急赶。 路途上与老丁聊天,方知老丁金盆洗手来魏府做护院之后,经媒婆介绍,娶的是红柳村女子,与柳老爷也算亲戚。 柳老爷病情严重,请神婆、附近道士做法,皆不能送走纠缠柳老爷的人影。 老丁得知此事,自是力荐他结交的徐道长,特意陪着跑这一趟。 乡野之地,不乏名声远播的高人。 抵达地方下车,徐源长从柳府门匾、门外的一对石狮子开始观察,进门不久便察觉到一缕古怪阴气,他抬头看向院墙外的红柳树,垂绿枝条有部分遮掩在墙头。 按说高门府邸,靠近墙边不会栽种大树,以免为蟊贼所趁。 走到三进院子的东厢卧房门前,徐源长仔细看着贴在门框上方的镇宅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张镇宅符一反常态倒着张贴。 如此明显的位置,犯如此低级错误,进进出出的人没看出来? 那个画符的师傅,是谁派来搞笑的吗? …… 第21章 将有祸至? 从廊庑匆匆迎出的三位少爷,以及陪着徐道长身边的管家柳东、老丁几人,见道长目光盯在门上方,皆顺着看去。 柳东“哎呀”一声,冲身后的护院叫道:“快去拿梯子来,那张符贴反了。” 气恼不已,前一位做法师傅也是他请来的。 这时候出了差池,少东家们怎么看? 徐源长摆手阻止:“暂时不要动它。事出古怪,必有蹊跷。” 能画出黄符的师傅,不可能将符贴反过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院子里有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存在,故意戏耍为之。 柳东、老丁和年约三旬的柳家大少爷闻言皆色变,赶忙往四下里看去。 经过道长提醒,似乎那看不见的东西就躲藏在暗处。 太吓人了,突觉着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徐源长走上台阶,穿廊过室,径直走进宽敞富丽的卧房。 有丫鬟忙撩起遮挡的帷幔薄纱,一个满身贵气脸色疲惫老年妇人,在侍女搀扶下,从床榻边缘起身,微微欠身行礼,神情有些为难:“老爷刚刚睡着,道长您看……” 这次请来的法师,也忒年轻了。 徐源长目光一扫,注意到房间内其它地方贴着的两道黄符,全部是倒着的。 酷暑时节,即便是阴天不见阳光,外面仍然热得人流汗。 卧房内有一种别于它处的古怪阴凉。 徐源长打了個稽首还礼,还不及说话,床榻上安睡着憔悴脱相柳老爷猛地惊醒弹起,口中叫道:“鬼,有鬼打我……” 这一下出其不意,将两个侍女丫鬟吓得花容失色。 柳家两位少爷忙往道长身后躲去。 其他人不能进入卧房,在外面听得老爷惊叫,一个个吓得不轻。 老丁“哐啷”一声拔刀出鞘,刀为凶器,能镇邪驱鬼。 这回的恶鬼好生厉害,徐道长来了,反而当面搞出动静,是要与徐道长斗法? 老妇人返身一把扶住喘粗气惊恐不已的柳老爷,哽咽着安抚:“老爷,没事呢,请了徐道长前来做法驱邪,您不会有事的。” 徐源长只是观察着,没有当即出手,以他目前的修为,感知越发敏锐, 房间内确实有看不见的东西存在,有人称之为“鬼”。 他突然转身,看向右边角落,左手握着法钱,右手掐禁鬼诀,他察觉到的古怪气息悄然消失无踪,没给他出手机会。 “它出去了。” 徐源长不说还好,这一说屋外顿时人人自危,生怕那鬼从背后找上自己。 房间内温度缓缓回升,三位少爷如释重负,背脊不再发凉。 皆能感觉阴森压抑尽去。 柳家大少爷原本还有些瞧不起嘴上无毛的年轻道士,这下觉着道长高深莫测,法力如渊,比管家前面请回来的两个草包法师江湖骗子,高出了天际。 徐源长张开右手,在柳老爷眼前轻轻划圆晃动,三下之后,一声轻喝: “睡去!” 神情恍惚木然的柳老爷应声闭眼,往后仰躺下去。 刚沾着床铺,便鼾声如雷响起。 这一下神乎其技,令房间内几人肃然起敬,如看活神仙。 徐源长神情淡然,他前些日子,拿出岍山札记揣摩研看,学到许多不一样手段。 其中就有江湖人称邪术的迷魂。 他以法力催动迷魂术,用到正事上,效果立竿见影。 打开竹箱,拿出一把稻谷,将右上角落的一把椅子圈起来。 嘱咐别动划线的稻谷和那张座椅。 椅子上有淡淡的交叠脚印,光线昏暗角落,不留心根本看不出来。 朝柳家大少爷道:“你带我到府邸四处走一走。让柳老爷好生睡一觉,不要叫醒他。” 后一句是对其他人说的,又吩咐侍女丫鬟:“将黄符撕掉,门窗全部打开,纱幔收拢,房间光亮点,通风透气,柳老爷方能睡得踏实。” 老妇人忙点头应允,示意丫鬟们赶紧照办。 病急乱投医,何况年轻道长出手不凡,立刻将纠缠老爷的那东西赶走了,让老爷睡得安稳,听道长的肯定没错。 外面蝉鸣再闹,看样子是吵不醒老爷。 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 柳家大少爷拿出对待族内长辈的态度,恭谨热情,将有真本事的道长请出去,哈腰欠身,亲自在前面领路,务必要请道长将看不见的脏东西驱逐出去。 另外两个少爷紧跟在后面,还有老丁、管家等人,浩浩荡荡,声势可观。 当然像老爷妾室房间,大少爷和二少爷夫人的房间,除了道长以及相陪的柳家大少爷、二少爷,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着,不能进去一探究竟。 徐源长停步在中庭正堂,注目“天地君亲师”牌位前方的小香炉。 炉子内的敬神香,插在前面的三支,只烧了半截便熄灭,齐刷刷的透着古怪。 柳家大少爷和管家、老丁也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柳东额头上的汗水都急出来了,忙辩解道:“不应该啊,咱们府上一直是用的镇上齐家老香,从来没有出过这事儿,待明天,我亲自跑一趟,问问他们家主事掌柜,怎么做事的?” 他不能背这口黑锅。 两件怪事尽与他脱不开干系,他的管家位置岌岌可危。 徐源长看向柳家大少,道:“麻烦你带我去村里柳家宗祠走一走,问题或许出在那里。” 他观察了一圈,总总迹象表明不是外邪入侵,是家神闹腾,但是还有许多疑惑未解。 据他所知,家神闹主,应在柳老爷身上,将有祸事发生。 柳家大少面上显出为难神色,他一个小辈,可做不来打开宗祠让外人进去瞧一瞧的主,即使为了自家老爹也不行,族长和几个老头凶起来,还不拿拐杖打破他的脑壳。 “你带我去见能做主之人,我与他说一说。” 徐源长没有为难对方,给出台阶下。 几人来到宗祠院子的附近,柳家大少爷敲门走进一处稍显陈旧的府邸。 飞檐脊兽,雕窗廊柱,看着当年也是富裕过的大户人家,不多时,搀扶一位白发苍苍老头出来,脸上布满褐色斑点,后面还跟了一个年轻人,长衫洗得有些发白。 徐源长让众人退下去,他上前单独与拄拐的白发老头耳语几句。 老头瞪大眼睛,很大嗓门道:“你个道士莫要诳人?” 徐源长又凑近说了两句。 “走走走,快去宗祠,不能耽误。” 老头很着急上火,往前面趔趄快步走去。 几个年轻人忙上前去搀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将村里辈分最大的活祖宗给急得一路小跑。 “快去叫人,叫族长、老四过来。” 老头气喘吁吁吩咐,柳东和另外一人答应着,拔腿分头跑得飞快。 穿过空旷的砖石场坪,老头拉住听得动静从偏门走出来的跛脚中年守祠人,询问可有每天上香,宗祠可曾发现什么响动古怪,等等。 守祠人忙表示自己没有偷懒疏忽,宗祠内没有什么不妥,拿眼睛去瞥站定一旁的年轻道士,再看跟着的柳二爷家的大少爷。 听说柳二家闹脏东西,难道是要开宗祠烧香? 不多时,另外两个身形富态头发灰白的老头,撩着长袍下摆一路紧赶跑来,后面跟着跑得汗水涔涔的柳东几人。 柳氏族长稍喘匀一口气,与徐道士见礼寒暄两句,走去一边低声交流,片刻后,三名老者不再耽搁,从侧门进入,守祠人小心伺候在后。 其他人包括徐道士全部留在外面,不得允许,谁都不能迈过高高的门槛。 静待片刻,里面传出白发老头的大嗓门叫声。 “祖宗显灵,不孝子孙磕头请罪,诚惶诚恐,给您赔不是了……” …… 第22章 突然不想管了 由柳氏族长为首的三名老者出门礼请,徐源长跨过侧门走进宗祠,一路观察着穿过中间天井的石板通道,走进供奉牌位的祠堂正殿。 硕大的香炉前方,插着三根燃烧一半熄灭的立香,整整齐齐。 在其它烧尽残香衬托下,非常显眼突兀。 应该还出了其它古怪,比如中间牌位倒下过,扶正过后看着还有点歪斜,台面有些许灰尘痕迹深浅不同。 守祠人屁股上的两个脚印,讲述了老人们的愤怒。 徐源长在三人的注视下,淡定从容走了一圈,然后出殿,走到天井停步,与三位老人商议:“今晚夜间子时,贫道做法与柳祠家神交流,试着找出事情根源,还一方清宁,您三位意下如何?” 他此时说话,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年岁无关。 柳氏族长忙点头同意:“但凭道长安排。” 另外两人表示必有厚报酬谢,请道长放手施法。 这已经不是柳二的家事,家神闹主,宗祠显灵,种种迹象皆是给予后人示警报信。 还不知红柳村将有什么大祸事发生? 徐源长交代了需要置办的物品,与三老商议一阵,便当先出门。 在外面等着的众人围上来,柳家二少爷口无遮拦,很没眼力劲打探问道:“徐道长,可寻到那脏东西的跟脚……” 由守祠人搀扶出来的白发老头,听得勃然大怒,举起拐杖劈头盖脸打去。 不孝东西,在宗祠外信口雌黄诽谤祖宗显灵为脏东西,气煞他也。 要是惹得祖宗怪罪,那还了得? 另外两个老头忙拉住,安抚长辈情绪,呵斥抱头鼠窜的年轻人去正门外跪着,就当是为了他爹祈福。 小杖受,大杖走,柳家二少爷挨了几拐。 满腹委屈,还不知错在哪里? 徐源长没有理会别人的家事,让老丁先行回去,这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他由其中一位老者陪着去附近一座清静院子歇息。 瓜果茶水,有丫鬟家丁伺候。 徐源长在凉亭独坐喝茶,翻阅带来的岍山札记,里面的养鬼篇章,记载了和鬼神沟通的旁门“请阴神咒”,与正统道家法术“幽通”相差甚远,将就着施展吧。 他又不会神婆过阴的本事。 柳氏家神似乎不愿与神婆打交道,要不然前些天请来的两名神婆,多少有些收获。 不是所有宗祠家宅能够蕴养出家神,据说与香火、阴德、气运等相关。 也不是所有家神能够显灵,或者能托梦后辈。 家神为无形之物,走不出地盘,法力强者能庇护家族开枝散叶,不受外邪侵扰,弱者只能在一宅一府活动。 徐源长突然抬头,往对面院墙上方看去。 墙外一颗高大的红柳树,一丛垂枝翠叶无风晃动,像有东西被惊走。 他面上显出沉思,刚刚察觉到窥探,感受与家神出现时候大不一样,肯定不会是人,要不躲避不了那么快。 难道真有外邪? 这可是大白天,阳气极盛的午末。 红柳村还真是古怪连连。 他起身走去墙边,纵跃跳上布满碎瓷片铁钉的墙檐,轻身如羽,不受影响。 看呆了月门处站规矩伺候着的丫鬟,捂嘴不知是该叫人还是噤声? 隔壁是荒草空地,那颗红柳树离院墙约两丈远,垂下来的枝条,能碰触到砖墙,他伸手摘一片柳叶,谨慎地嗅了嗅,往树枝各处仔细观察,没发现邪祟残留气息。 返回凉亭继续研读岍山札记,对付外邪,用札记上的偏门法子,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 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唤来丫鬟,将纸条交代在外守候的家丁去办理。 后面再没有被窥探过。 夜晚子时,徐源长在几位老者的陪同下,走进宗祠。 天井处布置了供桌,摆放小三牲,香烛等物,西北角一口大缸装满新挑的井水。 点燃香烛,徐源长做法请家神,口中念念有词,香雾袅袅弥漫,随着最后一声“神道有灵,速显真影,敕!” 悬挂在走廊的灯光照耀下,大水缸有波纹荡漾。 一阵阴风突兀吹在天井处,烛火飘摇不定。 整个宗祠笼罩了一层阴森幽凉气息。 有模糊影子出现在波动水面上,头戴高冠,身穿古衣式样,面貌不清。 “跪!” 随着白发白须老者一声激动喝令:“拜!” 三面走廊上观法的柳氏众多男子,大多心底悚然,或好奇,或敬畏,秩序井然,包括柳二爷家的长子、三子,全部下跪大礼参拜。 五位老者躬身作揖,再起身看向那口大水缸。 心头激动难耐,宗祠香火供奉,竟然蕴养出了难得一见的香火家神,待事情过后,召集所有散枝柳氏宗亲,包括在外做官的几位,举行家族大祭,拜谢祖宗庇佑,香火长存。 又颇为忐忑,到底出了甚么大事? 徐源长走近前去,问道:“柳氏家神,可是有要事相托?” 水面波纹剧烈震荡,传出阵阵“哗啦”声响。 徐源长耳力过人,侧耳仔细倾听,只能隐约捕捉到“红柳”、“西南”、“水潭”少数模糊字眼。 反复出现,似乎极为重要。 柳氏家神竭尽全力也不能表达完整意思,神通微弱,波澜起伏,水缸承受不住“轰”一声崩裂,水流四溅,家神身影消失不见。 徐源长退避到天井高处,抱拳相送。 黑夜里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猫叫,吓得好些跪地男子一個哆嗦,汗毛倒竖。 徐源长抬头看去,西边屋脊高处,蹲着一头黑猫,剪影如屋脊兽,一双眼珠散发绿幽幽的光芒,正与他对视。 徐源长盯着看了半晌,黑猫近阴,确认柳氏家神附身黑猫身上,那种阴气感觉很像。 是要带他前去寻找外邪吗? 深更半夜,情况不明,徐源长哪敢贸然跟随一头黑猫乱闯。 再则施法诛邪之前,他得先了解情况,搞清楚有不有危险,莽着头将自身陷入险地的蠢事还是少做。 他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为了高人形象,将自己代入到救苦救难的高度。 走出宗祠,与随后出来的几位老者打听,西南方位是不是有一片红柳林子,可有水潭之类? 柳氏族长、白发老者与另外三老诧异交换眼神。 他们听不懂家神与道长交流了什么,然而能够透露这几个关键字眼,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白发老者叹息道:“那处有座红柳矮山,长满红柳树,山脚处有一口深潭,为红柳村……沉潭之地。” 徐源长听闻之后非常无语,大家族处置偷情女人,私刑相当残酷。 皇权不下乡,没谁会可怜沉潭女人,留下的徒有骂名。 他也没想到事情真相会是这样子。 沉潭之地,冤魂不散,闹到家神惮压不住地步,还不知怎生凶险。 徐源长抱拳道:“诸位另请高明吧,贫道不擅超度法术,不敢误了红柳村大事。” 他不想管了。 白发老者一把拉住,作势便往地上跪去。 徐源长忙伸手扶住,还赖上他了,苦笑道:“族老莫要折煞在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强不来。” 白发老者老泪纵横,苦苦哀求道:“一事不烦二主,祖宗显灵,家神认定道长能化解这场祸事,还请道长看在乡邻份上,发发慈悲心,出手帮我们一次,从今往后,红柳村再不设沉潭私刑了。” 柳氏族长和几位老者纷纷保证,不再设沉潭私刑,他们也怕了,那片地方确实邪性,近几年牲口都绕道走。 为了几个伤风败俗的女人,谁也没想到会惹出如此事端。 徐源长想了想,道:“明日白天,准备好祭品香烛纸钱,我去看一看情况再做打算。” 大晚上的,他不可能闯进女鬼窝大打出手,那不是积功德,而是造大孽。 插手了此事,确实不宜半途而废。 再则他白天察觉到的窥探,绝对不像是冤魂作祟。 还另有其它东西。 红柳村这地方,到底是风水好,还是歹呢? …… 第23章 作恶者,有恶报 时日,六名精壮汉子,赤膊扎腰,抬着猪、鱼、鸡三牲祭品,供桌香炉等用具,族老乡民护院簇拥着披头散发的徐道人,来到村子西南边的一片红柳林子外。 徐源长抬头看一眼上空,满天阴云,偶尔露一点阳光下来。 前方泥路尽头,幽森林子里透露丝丝阴气。 吩咐一声,众汉子手脚利索,将供桌香炉祭品摆去路边,迅速撤退下来。 以往不觉如何,此时众人感觉瘆得慌,手臂上鸡皮疙瘩凸起。 那昏幽林子,令人心头莫名悸动不安。 徐源长点燃香烛,祷告一番,将四根黄香按规矩排开插入香炉,见香雾散乱摇摆,祭品酒水色泽不变,便知林中冤魂不受祭品香火,不肯善罢甘休架势。 他还是想要谈一谈。 抱拳作礼,朗声道:“阴阳有别,天人相隔,尔等阴魂不宜滞留凡尘,有何未了之事,且说来听听,贫道或许能够从中化解。” 冤魂或残魂执念深重,不肯入幽冥,历经阳世磨难关口而成阴魂鬼物,能熬过者几乎是十不存一。 若鬼物滞留人世间过久,怨念迷失,极易酿成祸患。 或被邪修收养祭炼成傀儡工具,而为帮凶。 都不会有好下场,最终鬼魂溃散,难有渺渺轮回机会。 等了片刻。 突然林子里传出一声隐约凄厉女子尖叫:“我好恨……我有冤啊……” 一股阴风吹过,柳枝摇晃,细叶婆娑似怪笑。 一众老壮男子皆感背脊惊悚,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胡须的干瘦男子,脸色发白,双股颤抖,惊恐往边上张望,那声音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他又不敢独自溜走。 徐源长心下越发疑惑,能够发人声的鬼魂,他见识过,修为超出现在的他,不过还是被他干掉了。 以他的了解,普通鬼物凭怨恨本能行事,想要开口说人话,得修炼到开智地步,如同凡人里面资质合适者,方能修行学道,否则阳世间不到处是厉害鬼物乱窜了? 他怎么听着,是真正的女子在学鬼叫?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其中捣乱? “你有何冤屈,红柳村族长、族老皆在,你可向他们申诉?” 徐源长顺着口风说道,他原以为要通过鬼物那一套施法交流,如此更好,一五一十摆在明面上,他也不用受累,他尽一个道士的本分,让他们双方了结恩怨。 “柳二牛……你为还赌债,半夜间偷带赌徒返家,意图侵犯自家婆娘,被发现之后,反口诬陷自家婆娘偷人,你还算人吗?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啊……” 林子里女鬼叫声,一下高一下低,凄厉愤怒。 附近数里的聒噪蝉鸣,突然寂寂无声。 白发老者回头寻找,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大骂:“那畜生人呢?” 那汉子附近数人忙让开去,目光充满鄙夷,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算人吗? 两撇胡须干瘦男子双脚无力支撑,一屁股跌坐地上,冷汗直流,叫道:“我没有,你胡说,伱個贱婆娘……你伙同奸夫要谋害我这个亲夫,你事败拿刀砍我,闹得左邻右舍都看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疤痕仍在,是铁证……你就安心去吧,我请高人帮你做法超度,给你烧纸钱纸人纸马纸房子……” 他怎样都没料到死人会变鬼来喊冤索命了。 干瘦男子吓得差点失禁,拼了命的辩解、许诺,试图蒙混过这一关。 女鬼声音幽幽泣泣,控诉道:“翻墙跑脱的赌徒,原本是青石镇泼皮,叫何大壮,左边脸颊有一颗大黑痣,便是柳二牛诬蔑的奸夫。 “那一刀是柳二牛自己砍伤,刀伤偏左臂内侧,皮肉之伤,我若砍他必定是伤在外侧,他一刀背将我砸晕,待我醒来,已经口中塞了抹布,装进猪笼抬到了水潭边,百口莫辩……我死得好冤啊,更令我娘家蒙受羞辱……” 女鬼指名道姓,还原事情经过,环环相扣。 白发老者挥拐对着地上的干瘦男子暴打去,怒骂道:“畜生,你安敢做出如此恶事,害祖宗不得安宁,老夫打死你个祸害。” 干瘦男子抱头惨叫,往空隙蹿逃。 同村族人犹豫着没有阻止,有好些还是当日抬猪笼的同犯,往后面退缩。 白发老者气喘吁吁,兀自大骂不止,族长族老几人低声劝阻。 徐源长听出那女子绝对不是鬼物,说话条理清晰。 一个乡下妇人,即使变成鬼,就能有这般见识? 落入他耳中,细微破绽有好些。 他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动作,看那逃跑的柳二牛跌跌撞撞,拐弯又绕回来,对众人视而不见,往对面红柳林子跑去,还不时回头,脸色惊恐惨白,像是有鬼在后面追杀。 徐源长稍有诧异,更加袖手旁观看好戏。 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对林子里藏着的存在,很是好奇。 能大白天施法迷惑柳二牛。 他愣是没有看出端倪,当然他若出手,有几门手段可以破掉,一种不成换一种就是,他现今会的东西多了。 那存在似乎不能肆意妄为,要不然柳二牛早就没命。 惊扰红柳村宗祠家神,由家神显灵闹主,等到寻来法师,然后通过法师前来化解的当口,当众述说冤情,还那沉潭女子名声清白。 如此一环套一环,隐线暗藏,算计着实厉害啊。 徐源长揣测明白之后,越发不会插手,至多推波助澜。 “鬼打墙……柳二牛中了鬼打墙!” 有人低叫,声音带一丝惊惧。 这可是大白天啊,上午阳气充盈,鬼物怎么能施法迷惑? 见柳氏族长、族老等人看来,徐源长面色沉重,假装跨出两步,手指悄然掐诀,默念呼风咒,第三步跨出之际,前方林子里突然起怪风。 树动枝摇,卷起无数细叶往道士身上袭来。 灰尘乱风打得众人慌忙惊叫后退,好些人被风沙迷眼,供桌上的香烛米粒吹落地上乱跑。 “鬼来了,快跑!” “护院,保护族长、族老,大家不要乱!” 这一下突变将众人惊吓得不轻,场面很混乱失控。 紧要关头,没人顾上那个冲在前面的道士。 甚至有人心生埋怨,道士本事不济,偏生还要逞能,招惹得鬼怪发怒。 徐源长趁机又退了回来,他就做个样子,为了一个作恶赌徒人渣,他才没必要与林子里的那个东西斗法拼命。 “三娘,饶我一回……是我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别打了,求求你。” “不要拖我啊,我不想死……” “饶了我吧,请看在拿儿面上,他还小……” 大风陡然停息,退出十余丈外的众人,听得林子里传来的清晰踢打声,以及柳二牛惊恐变调的惨叫求饶,一个个听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他们可以想见,被厉鬼殴打撕咬害死的凄惨可怖模样。 “扑腾”,落入水潭的响声,终止了惨叫,结束了柳二牛罪恶一生。 几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 第24章 有泼皮淹溺茅厕 “而今你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贫道亦不能容你滞留凡世间,奉劝一句,尽早下幽冥去吧。” 徐源长看向那座被红柳覆盖的矮山,朗声说道, 普通鬼物皆有地盘,等闲不会跑出去害人,流窜乱走的那是邪灵恶鬼。 若将鬼物盘踞之地一把火烧掉,失去地利,解决起来将容易许多。 林子里再次传出女子的鬼叫声:“还有一事,红柳村必须遣人抬礼,上我娘家告罪还我清白,我便消散天地,走一趟幽冥……前些日子我求告无门,进红柳村祖坟福地,与那香火家神好生说过几场,我不惧魂飞魄散,哪怕拼得一个同归于尽,言语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白发老者气得胡须倒竖,用拐杖指向林子,喝道:“柳二牛家事,你敢闹得祖宗不宁,你……” 可以想见,那冤魂女鬼口中的“好生说过几场”,是何等凶险场面。 差点坏了柳家好不容易蕴养的香火家神,真是该死! 柳氏族长担心恶了女鬼,与家神拼命同归于尽,忙道:“应该,应该,柳胡氏,你且安心去,我这就遣人前去胡家村,赔礼谢罪,还你清白名声,再将伱尸骨捞出水潭,另觅地方风光大葬。” 若是外邪入侵,家神可以躲起来,根本找不到踪迹,示警之后,自有族人寻求高人去解决外邪。 那女人到底还是算半个自家鬼,所谓家鬼难防,躲无可躲。 这一场祸端,必须化解干净,不留首尾。 相比祖坟福地安宁,区区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族长您讲理,我今夜三更便与众姐妹同去幽冥,也不用大费周章捞出尸骨,一把火将这片林子烧了干净,再将水潭填平,以绝后患。” 女鬼声音转而平和,很替村里考虑。 “多谢道长主持公道,无以为报,胡三娘给您磕头了。” 林子里果真传出“砰砰砰”的磕头声响。 徐源长神情悲怜,叹了口气,道:“安心去吧,晚上我替你们做法相送,尘归尘,土归土,过往相忘入幽冥。” 有凄婉小曲歌谣声,飘荡在林子里。 渐渐细下去,袅袅无声。 将供桌连同物品重新整顿,徐源长再燃了四支香,祷告之后插入香炉。 再看那香雾笔直,祭品以极快速度失去光泽。 徐源长拱手一礼,返身对等着的众人道:“回吧,晚上再来。” 走出一截距离,柳氏族长低声问道:“徐道长,请教一个问题,青石镇泼皮何大壮,该当如何处置?” 柳二牛被女鬼拖进水潭,死无对证。 青石镇可不是红柳村这一亩三分地,若将事情闹大,家丑外扬反而不妥。 徐源长扫一眼附近几位老者,道:“胡三娘既然没有额外要求,此事她自会去解决,你们静观其变吧。” 那位神秘存在愿意帮胡三娘等冤魂出头,对付香火家神,搞出如此大事来。 他猜测今晚三更之前,必见分晓,那泼皮是在劫难逃。 而最狠的一招,是主动要求事后将山头上下的红柳林子,放一把火烧得精光。 那里面可能有残留的气息,自会毁得一干二净,不留下任何把柄。 “那就好,那就好。” 柳氏族长彻底放心,叫来几個机灵稳重族人,嘱咐一番话语,令他们赶紧去准备厚礼、赔偿银子事宜,等会赶紧前去胡家村。 回到村子,徐源长继续住在那处院子。 回头看一眼院墙外的红柳树,那里有枝叶晃动,窥探他的存在渺渺无踪。 人世间鬼怪妖精无数,各有各的道,他没兴趣与对方纠缠结交。 善恶一念间,他不想自找麻烦。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不是人。 悠然喝茶看书,清静历练心境,他有本事自持,不招惹麻烦也不怕麻烦,为道士者,胆气需壮,行事需谨慎。 夜幕降临,倦鸟归巢。 青石镇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点点灯火渐起。 许多店铺开始上门板打烊,唯独东西街头两家赌铺灯火通明,大呼小叫吆喝声传出老远。 一个穿着短褂左脸颊有颗大黑痣的泼皮壮汉,接连输了十把牌九,满脸油光,气恼地一扔手中骨牌,拍桌而起,骂骂咧咧:“老子今天手气忒坏,出去放泡水,都特么不准走啊,等着老子转手气大杀四方。” “快去,快去,休得啰嗦。” “等会把你那脏爪子,洗干净点,别沾了骚气。” 其他人赌兴正隆,纷纷笑骂。 有人起身去别的桌子旁观赌局,有人喝点茶水,相互吹嘘战绩。 这一等就是许久,外面已然天色黑暗。 等得不耐的赌客骂道:“何二那小子,该不会是掉进茅坑里爬不出来,去得也忒他娘的久。” “哈哈,那小子每次输点钱就拍桌打椅发脾气,屁事一堆,嘿,小二,你去茅厕催一下那小子,别叫他偷偷溜跑了,害爷们寡等。” 很快,从后院传来尖叫声。 “不好了,何……何大壮栽进茅坑里,淹……淹死了!” 整个赌铺顿时一片哗然纷乱,全部跑出去看稀奇。 茅坑里淹死人,太忒娘的稀罕。 赌铺掌柜欲哭无泪。 留在镇上等消息的两个红柳村人,听到如此惊人消息,特意跑去看了一眼,真惨,那泼皮浑身臭气熏天,面目污秽,肚皮鼓鼓滚圆,死得不能再死。 邪性,真是邪性。 两人头皮发麻,忙跑去柳家在镇上的铺子,牵了两匹驴子,往村子里紧赶。 徐源长得到消息不算晚,他神情没甚两样,就着灯火继续翻阅书籍。 盘踞红柳林子的存在行事被他料中。 柳氏族长和几位族老,其中就有脸色还稍有些憔悴的柳二爷,在另外一处豪华大院子的凉亭内喝茶闲聊,听得管家带着两个满头大汗的汉子跑进来报信,几人仔细追问细节。 临末了,柳氏族长问道:“徐道长今日可曾离开过院子?” 管家低声道:“不曾离开,一直都在。” “下去吧。” 柳氏族长挥手,等几人出去,道:“今夜子时,我们全部过去送一送柳胡氏,唉,柳二牛造孽啊,还剩下个孩子,孤苦无依。” 浑然没提,当初柳二牛半身血糊邋遢,半夜血泪控诉自家婆娘偷人,伤风败俗,有左邻右舍作证,他没有多加审问柳胡氏一句,便断了沉潭私刑之事。 另外几位纷纷表示,多烧点纸钱,云云。 午夜,红柳村西南的红柳林子附近,点亮了两排白灯笼,照耀得通明。 徐源长在林子边点香做法,念诵“往生经”超度,有年约十一二岁孩子披麻戴孝,跪地不停往火盆里烧纸钱,哭得稀里哗啦,用袖子不停擦拭眼睛。 胡三娘的娘家来了十多人,眼睛发红,盯着林子上空。 突然起风了。 吹得灯笼乱晃,光影飘拽,整个林子树动枝摇,发出呜呜似哭之声。 风吹到人身上,阴寒冰冷,一下子便让看热闹的村人男女老少起一身鸡皮疙瘩,所有嘈杂顿止,道士做超度的念经声清晰依旧。 “快看……矮山顶上,来了。” “真来了。” 男女老少间起了一阵纷乱。 矮山顶上出现隐约的幽绿光亮,有数道幽影缓缓浮现,半透明状茫然飘荡。 其中一个身影稍显清晰,朝着念经的道士方向下跪行大礼。 女鬼已经不能人言。 道士抱拳郑重还礼,念经声不停。 幽影慢慢溃散,点点亮光如萤虫,消失在上空。 天地间,只留下一个孩子撕心裂肺哭喊: “娘啊……娘……你不要丢下拿儿,不要丢下我啊……” …… 第25章 你人还怪好嘞 泼了蓖麻油,熊熊烧起来的红柳林子,红透半边天,徐源长寻了几眼,没发现异常,和众人退去远处观火。 有十余年轻男子,得了吩咐,拿着工具守在火场之外,以免大火烧去其它地方。 见火势已经烧进去,徐源长朝柳氏族长、白发老者等人告辞。 柳氏族长几人热情挽留,一定要请徐道长多住一晚,明日摆宴席相谢。 徐源长婉言谢绝,修行之人图清静自在,功成而身退。 他早就不想在此地多待,要连夜返回自家。 柳府黄符倒贴的怪事,据他观察椅子上的脚印,推测是柳二老爷晚上被家神迷惑,起来梦游一样搬椅子所为,皆是家神示警的方式。 一行走回村里,柳东匆匆赶来,把一个小袋递给自家老爷。 柳二老爷将小袋里的银票取出,双手捧给道长,感谢道长做法消灾之恩。 徐源长没有推脱,从中取出一张收下,将剩余八十两又递回给柳二老爷,道:“先前我受了胡三娘一拜,这些银子,就当是我拜请照顾好胡三娘那遗孤孩子的酬劳,送他念书,让他衣食有着落,直到十八岁,今后有时间,我会前来探望。” 他是修行之人,不便带着一个半大孩子。 再则,胡三娘遗孤,自当由柳家人照料,别人不便插手代劳。 柳氏也不会同意外人带走孩子,否则打了整个柳氏的脸。 胡三娘交代了好些事情,唯独自家孩儿没有托付任何柳家人,因为空口拜托,时日久了,吃苦的是孩子,所以宁愿给一個外人下跪磕头,却又不能说出来。 母子连心,唯用如此法子托孤。 那可怜孩子先前哭晕过去,由娘舅亲戚抱下去了。 推辞一阵,柳二老爷收下银票,在柳氏族长、族老见证下,他拍胸脯保证,今后要照顾好那个小名叫拿儿的孩子。 纵有再大胆子,也不敢敷衍一个法术高超道士的郑重拜托。 众人送至村口,徐源长拒绝马车相送,提着灯笼独自往西北小路走去。 一盏橙色灯光,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深处。 柳氏族长众人感慨一阵,幸亏是请了徐道长帮他们化解灾害。 徐源长行出三里,到了红柳村边界处一片林子前方停下,他背着竹箱,腰间佩剑,右手提灯笼,左手握着法钱,沉声喝道:“尊驾跟行我一路,到底意欲何为?” 他其实是才察觉有窥探,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喝一嗓子,不敢走进小树林中间的村路。 有个陌生女子声音,清脆响起:“徐道友,我是替胡三娘感谢你帮她托孤,你人还怪好嘞。” 莫名其妙领了一张好人卡的徐源长,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是什么人自个心底有数。 他目光四处搜寻,道:“我受胡三娘跪拜,花点银子事小,不值一提,你既然说要感谢,为甚又躲躲藏藏,还是你见不得人?” 陌生女子声音轻笑:“我是担心,你见了我起歹念,在考虑要不要见?” 徐源长没心情说笑,很干脆道:“那便不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姑娘,请勿再纠缠不清。” 对方不是鬼物,雁过留声,鬼过留痕,打过好几次交道,他皆没有察觉鬼气。 他拐弯走向田间小路,要绕过前面的一片红柳林子。 女子奇怪地问道:“你这人好怪,放着好端端的直路不走。” 徐源长没加理会,他已猜到对方的本事与树有关,所以逢林莫入,特别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难道是一头妖? 提一盏灯火走远,走上正路时候,对面路边有一颗孤零零红柳小树。 以路为界,那边已经不属红柳村。 枝叶上站定一个尺许高的纤细小人,身穿暗红柳叶长裙,精巧玲珑,粉雕玉琢,小手提着一盏萤火灯。 双方相隔丈许远对视。 “红柳娃!” 徐源长脱口而出,他终于知道眼前的小人是甚么。 难怪来去无踪影,这是一个罕见的红柳娃,天生地长的树精灵魅。 不是妖怪,妖与精并非同类,相差甚大。 怪不得先前要说“担心见了起歹念”的话语,还以为是不熟之间的胡乱调侃玩笑,原来是实情,红柳娃战力不强,有许多令修士垂涎的独特本事。 他察觉不到其气息太正常不过。 将一片叶子,放进树林,怎么可能轻易找出来? 纤细红柳娃左手拎着裙摆,屈身行了一个优雅的翩翩舞礼,道:“柳纤风见过徐道友,您可以叫我纤风,倘若有得罪冒犯之处,给您赔礼了。” 徐源长单手打了个稽首还礼,道:“纤风道友客气,不知有何见教?” 柳纤风嘻嘻一笑,道:“见教谈不上,我现身相见,是想跟道友做近邻,出入相友,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她说的各行其道,是各修各的道,互不干涉之意。 徐源长很感兴趣问道:“伱我相隔十余里路程,怎么做近邻?莫非你想搬去鼓石坡,也不成,鼓石坡那一片全是岩山,除了杂草,树木难以扎根存活。” 这是一个行事有侠气,且有分寸的红柳娃。 红柳村,红柳树,谁也没料到年深月久诞生出了树魅红柳娃。 柳纤风站定柳叶上,身形缓缓上下沉浮,笑道:“我想请你出面,将鼓石坡西边山外那一块荒地山谷买下来,越大越好,折几根红柳枝条,插在那边,我便可以搬过去住。” 徐源长问道:“你不在红柳村住了?” 从原有地盘搬离,对于树魅来说,需要极大勇气。 与一个陌生修士比邻,更是一场冒险赌博。 人心叵测,人心险恶。 可不是说着玩儿。 柳纤风若玉质秀美的小脸,在灯光柔和照耀下,浮现一丝黯然,道:“我从诞生便在红柳村,隐匿游玩于各处树木丛林,嬉戏田间地头,无忧无虑,偶尔躲在村里私塾的树上,听先生授课蒙童,讲些书中道理。 “时日久了,学会说人话,认得文字,看些书册,也就有了烦恼。 “前些日子,听得胡三娘冤魂不散,天天在潭中哀哭。 “我实在看不过眼,便找上柳氏家神,用书中学来道理与他辩驳,多年邻居,话不投机,他恶语相向要驱赶我离开红柳村,翻脸动了手。 “后面的事情,你都已知道,我亦不想与那古板家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意思得紧,好像我是住在他家屋檐下一样,今后能多一处住处,不想受他的呆气。” 徐源长明白了,红柳娃想效仿狡兔三窟的典故,提前为自身谋划一处出路。 已经与柳氏家神交恶,又不可能真的打坏柳氏祖坟福地,还担心修行关键时候,遭到柳氏家神报复。 读过书的红柳娃考虑问题,已经有了全面盘算。 徐源长试探邀请:“你可以在石盘村扎根,不用大费周折,去荒地另住。” 柳纤风一口回绝:“不妥,石盘村有你已经足够,我不想重蹈覆辙恶了关系,住在不属石盘村的荒地,与你为邻,缔结山盟之约,方能安心修炼不受打扰。” 她所言说的山盟,不是后世演变的婚约。 而是指山为盟,天地为鉴,一种故老相传盟誓之约。 宽松但有一定约束力。 …… 第26章 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性子严谨的徐源长,仍然没有当即答应,问了一个不相干问题。 “镇上何大壮,溺毙在茅厕,是你动的手吧?” “才不是我,是胡三娘自己报仇。” 柳纤风见对面道士不信,跺了一下芊芊细脚,道:“好吧,我承认出了点力气,将胡三娘带去镇上,借给她些许法力行事,我这可不是助纣为虐,那等泼皮恶人,丧尽天良,死有余辜。” 徐源长暗中点头,这就对上了,胡三娘的鬼魂孱弱,去不了镇上。 如果对方不承认出了力气,他便要考虑拒绝柳纤风,转而用委婉语气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我大道独行,无牵无挂,为甚要与道友比邻?” 柳纤风小脸在灯光照耀下,显出两分严肃神色:“以道友目前的修为,还做不到‘大道独行,无牵无挂’,据我所知,我辈修行之士想要有所树建,‘法侣财地’缺一不可,其中的‘侣’便是能互帮互助的同道。 “你我有缘相遇,虽然了解不深,行事却颇为默契相投。 “我不擅争斗,却还有些沟通花花草草本事,利用树木布置简单幻木阵,亦能帮着收纳一地气运,契约之下将尽力给你一份助力,若是相处不睦,咱们再解除契约一别两宽,你意下如何?” 徐源长心底早就一百二十个同意,面上思索半晌,虽然还有些问题,却无关紧要,笑道:“行,我答应出面买地,今后咱们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柳纤风唰一下飞在空中,翩翩起舞,雀跃叫道:“太好了。就知道你人还怪好嘞。” 挥手抛出一個袋子,漂浮在道士面前。 若是道士没有出面出银子,照料胡三娘的遗孤,她还要犹豫不知多久。 “买地的钱不用你出,我略有些存余,不够再与我言语一声。” 听得出柳纤风的兴奋激动,徐源长没有客气,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散碎金、银、珠宝、玉石之类,估算着值三百两银子绰绰有余。 这么大一包物品,不知小小的红柳娃藏于哪里? 站定路上,两人商议了一些山盟细节,徐源长走去路边,折了一把红柳枝条,与柳纤风告辞。 返回鼓石坡,徐源长没有再提灯笼,他施展轻身术纵跃翻过山石,在杂树丛生的荒岭山谷游走小半时辰,选定有水源的山脚到山坡,将红柳枝条分别插入碎石地面杂草中。 多一个树魅邻居,修行之路,将能多一份扶持。 至少像上次那样遭遇偷袭,能多一个御敌帮手,不至于孤立无援。 徐源长离去之后,山脚各处的红柳枝条,快速扎根地下,老叶脱落,新芽萌发。 柳纤风悄然出现细长叶片上,撒着欢打滚飞舞,于无人夜独自开心。 她将有一个新家。 随着对人世间认识的加深,血脉传承的觉醒,她有了深深危机感。 既然不能独善其身,那么便寻找同道共行。 隔天上午,徐源长去大兄家坐了一阵,闲聊几句,起身沿山道近路,来到族长府邸,着人通禀,徐源长在中庭正堂见到迎出来的族长。 看茶寒暄,浅谈几句。 族长笑问道:“贤侄前来,可是有事?” 昨夜红柳村的大火,烧得这边能看到,草木灰随风飘到石盘村,一大早着人前去探听,方知是徐源长在红柳村做法镇压邪祟,超度鬼物入幽冥。 神威大展,动静之大,经过之曲折离奇,红柳村人津津乐道,不过避而不谈家丑。 当然也就越传越玄乎,版本各不相同。 村里有如此本事的侄儿,他这个族长焉能不喜? 徐源长将他想要购买鼓石坡西边里许外的碎石荒地山谷一事,讲与族长听,想请族长遣人办理。 他去镇上做这些事情,乱七八糟的打点必定不少。 嫌麻烦琐碎,时间还拖得长。 族长仔细问过,他看好的侄儿不是要离村出走,遂满口答应。 徐源长拿出四百两银票放到族长桌前,又拿出两块散碎金子,说是请人办事的茶水打点。 他去年外出待了大半年,赚多少钱,谁都没数。 他在下河村出手一次的报酬,是银票百两,来钱很容易,族长应该听说过。 他去城里办了散修身份,来往衔玉园,结交了其他散修,百缉司也拿捏不到他的银钱来路。 从族长家里出来,徐源长返回鼓石坡,又过起清静自在的独居修行生活。 过五天时间,族长遣人喊他去西边碎石荒地,与几个县城小吏、镇上公差等人,还有村正、族老为证,勘定划出六百亩贫瘠山地。 徐源长签字画押,一式三份,他留一份地契在手。 后续有镇上公差、不良人将打桩划界。 徐源长拿些碎银散钱打发一众小吏、公差,就这样,他也成了大宁王朝地主的一份子。 每年皆要上交镇里一份基本税赋,若是开垦出来,按田地等级缴不同费用。 这里面有许多操纵,则不言之。 村里人听说此事,议论纷纷,有好事者攀山越岭,看过地块直摇头。 太贫瘠了,土薄碎石多,要开垦一块地,花费不知多少时日。 徐源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受丁点干扰。 过去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 徐源长再次踏足登记在他名下的土地,与现身相见的柳纤风,对山盟约,分说清楚,就此结为守望相助的同道。 到此时,柳纤风方才放下戒心,笑着道:“徐道友,这么大片地盘,伱也可以选定一处结庐修行。”小手指向东北边山坡一片岩石平地,道:“那里不错,聚气之地。” 徐源长笑道:“过两年再说,我需要外出游历心境,开拓眼界。” 目光扫过已经长得人高的十余株红柳。 柳纤风飞在空中,闻言道:“你外出之前,可以去买些树木,像松、柏、刺枣、海桐、朱藤、万年青等种在荒地里,我修行之余,可以打理一二。” 有些惊喜,需要时间慢慢揭露,她不想一下子显露太多。 人类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不想被当异类给出卖,日久见人心,她等得起。 徐源长笑着答应。 随后三天,每天皆有壮汉劳力运送大大小小树木进山,种在荒地各处,只要银钱出得到位,不需要徐源长这个地主动一根手指头。 与大兄提前打了招呼,在一个阴云的上午,徐源长飘然离去。 以脚步为尺,丈量着游历路。 不日,来到一座名为后丘的小镇,秋雨午后,暑气消散不少,走进铺子吃了一碗卤肉面,听得外面传来敲锣声响。 有客人付钱往外走:“耍把戏的又来了。” “这回是什么?” “谁知道呢,走着,瞧瞧去。” 徐源长跟着街上闲汉们,来到东头一片空地。 一个穿短褂的中年壮汉,双臂肌肉贲张,抱拳朝围拢的众人喊江湖套话:“各位老少爷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儿樊大虎携小女借贵宝地献丑卖艺,耍花枪,玩戏法,胸口碎大石,刀枪不入,样样皆会,有钱的捧个钱场……” 一大串不歇气喊下来,锣声早就停了,有看热闹的青皮已经不耐烦叫嚷。 “啰嗦个甚么,我们要看那女娃演胸口碎大石。” “对极,要看那女娃表演刀枪不入。” “演得好,爷们打赏十个铜钱。” “老子赏二十个大钱。” “哈哈,谁要看臭汉子演戏法吧,樊什么虎,你下去,让女娃上来。” 各种喊叫纷乱,一个个把目光盯在一位穿红布劲衣,腰间系青布,凸显出玲珑身段的年轻女子身上,看着有几分英气飒爽之美。 红衣女子见惯了各种场面。 毫不怯场忸怩,一个抱拳利落推出去,在空中划一道弧形。 “承蒙各位抬爱,小女子便为大家先演一场‘刀枪不入’,后丘镇爷们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许诺打赏肯定不会食言。” 此话一出,激得各路汉子嗷嗷乱叫。 “女娃有种,咱们爷们可不孬,你敢演刀枪不入,爷们赏三十铜子。” “后丘镇爷们不孬,你演胸口碎大石,老子打赏五十。” “我等下要亲自拿刀砍,女娃你敢演刀枪不入?” “演了,快演了。” “爷们,不差钱。” …… PS:老严赤膊上阵演一个刀枪不入,感谢大家支持!(此处应有掌声) 第27章 女子胸口碎大石 穿着青衫的徐源长,背着远行游历的竹箱,饶有兴致打量着红衣女子。 再看看似乎满脸为难的中年壮汉,心底感叹,这两父女演的一场好戏,由女子表演胸口碎大石,演刀枪不入,光是噱头就能多收百十颗铜子。 他能看出樊大虎下盘沉稳,身法矫健,一身功夫不俗。 红衣女子也有功夫,但是能表演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表示怀疑。 近距离感受,他没察觉两人身上有法力流露。 一众爷们被一个走江湖女子撩拨得打了鸡血一样,就连几个滚刀肉、不良人也高喊打赏,催促年轻女子快点表演。 红衣女子脚尖一挑,将一柄出鞘短刀挑起,伸手轻巧抓住刀柄,舞了几个飘亮刀花。 突然转身一刀猛劈,刀光如匹练。 “嚓”,将中年汉子手中拿起的一块木板,一劈两爿。 刀口整齐光滑,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有识货的看客,悄悄竖拇指,与同伴低声议论。 徐源长也忍不住颔首,这一手刀法不错,钢刀锋利,不是似真实假的样子货。 如此犀利的钢刀,他想不明白女子要如何表演“刀枪不入”? 红衣女子倒转刀柄递给中年壮汉,几步走去用白灰划线的边缘,从圈外一位满脸病容的中年妇人手中接过一碗水。 徐源长看到那水面还有热气袅袅,水下有残渣。 他心头一动,符水? 刚刚注意力在红衣女子和壮汉身上,没留意到那妇人是卖艺人一伙。 从人群外绕过去,靠近中年妇人,没察觉到其身上有法力。 红衣女子一口将水饮尽,连同残渣吞入肚腹,将碗还回去,缓缓卷起左手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粉臂。 走到场中,女子伸右手接过钢刀,没有任何废话,手起刀落直接砍将下去。 “呼”,刀身映着阳光,闪亮耀眼。 胆小看客忍不住惊叫一声,闭眼不敢多看。 “咚”,一声不轻的碰响。 没有手臂断落地面,鲜血喷溅的残忍惨景。 红衣女子拿开刀口,凹陷下去的皮肤弹起,只留下一道白印痕迹,那处皮肉以肉眼可见速度肿起,女子将手臂举起,展示给几個方向的看客过目。 引来一阵议论赞叹,喝彩声响起。 女子又连着用刀子在手臂横划几刀,再用力刺几次。 刀尖陷入肉里,仍然安然无恙,毫发无损,众多看客啧啧称奇。 “有哪位好汉不信,尽可用自己携带的刀子,在我手臂上划两刀,刺几下,试试小女子‘刀枪不入’本事的真假。” 红衣女子笑吟吟邀请看客上前,进入互动环节,将气氛调动起来。 中年壮汉双手捧托着小铜锣,一脸谦卑笑意开始讨赏。 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此时没谁舍得就走。 或多或少要给几文钱。 徐源长仍然没看出红衣女子身上有法力气息,那碗符水令他越发好奇,与他见识过的护身符水大不相同,随手放下一把铜子。 “铛铛铛”,碰撞出一片金属响声,中年汉子连声道谢。 有青皮拔出腰间牛耳尖刀,走上前去,试着在红衣女子细皮嫩肉手臂划拉几刀,惊叹几句,满足了出风头的虚荣劲儿,然后心满意足打赏大把铜子。 徐源长在心底暗道,瞧瞧人家这份专业态度,合该变戏法赚不到铜子的彦山老道吃土。 要看相没看相,要互动没互动,凭甚么让看客们心甘情愿掏钱? 他在考虑,怎样才能见识对方画符的本事? 若是可能,他想花钱学来对方的符水技法,不会因为对方是跑江湖的,便小觑人家的手艺,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他担心对方敝帚自珍,不肯传授吃饭的技艺。 暗自计算着时间,符水护身皆有时效性。 果然,红衣女子没有过多拖延,见父亲一圈讨赏下来,收获颇丰,大声宣布:“胸口碎大石,马上开始,请两位力大的兄弟,上场来检验石头真假。” 徐源长微笑着看女子表演,他没有上前凑热闹,场外好事者众多。 红衣女子躺在准备好的两张长条凳上,由两名青皮汉子合力抬起验证过的大青石,看吃力程度,有百十斤,放到女子身上,随着中年汉子抡起大锤敲下去。 “砰”,坚实的青石裂开成两块。 再次赢得一片喝彩、叫好。 看各路卖艺壮汉表演胸口碎大石次数多了,司空见惯,几时见识过胸脯鼓鼓的漂亮女子表演过如此绝技? 茶余饭后,又将多一次向人炫耀吹嘘的谈资。 拿走石块,红衣女子起身展示窈窕身形,除了胸口衣服上沾着灰尘石粉,若无其事,脸不红气不喘。 有好事者叫着,“再来一次,来一次!” 女子却端起铜锣笑吟吟收取打赏,口中大声感谢。 这回收到的赏钱,比上次更多。 徐源长猜测符水差不多失效,女子不敢冒险。 接下来轮到中年汉子表演,由女儿打配合,虽然很卖力,气氛顿时差了,到后面几个节目全部演完,再收赏钱时候,好多看客趁机溜走。 看一场戏收三回钱,谁禁得住? 见识了红衣女子刀枪不入的真本事,街上的混混地痞,没有谁口花花挑衅找事。 几个不良人早就散去,就连调/戏年轻女艺人的保留项目都没有进行。 徐源长走近前去,朝中年汉子抱拳:“樊师傅,好手艺。” 壮汉忙放下手头收拾道具的活计,留意到青衫汉子腰间的佩剑,他对这位大方的看客印象颇深,三次打赏,有百十文钱,且无轻浮举止,抱拳客气回礼:“朋友过奖,过奖。” 红衣女子和病恹恹的中年妇人看了过来。 徐源长低声道:“萍水相逢,在下冒昧,等下收拾妥当,在下请三位去前面的铺子用点家常便饭,有一事相商,绝无恶意。” 壮汉眼神顿时有一丝警惕,江湖中的行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朋友有话请直说,我们不惯与外人吃饭,见谅!” “是在下唐突,先前见令爱表演刀枪不入,我想求得那碗符水的技法,价格您尽管开,我想办法满足。” 徐源长此话一出,壮汉愣住了。 还以为这小子对小女有甚么非分之想,说出来的却是这事。 红衣女子和妇人走到近前,听得貌不惊人看客的低声话语,两人对视一眼,妇人眼中出现忌惮神色,能识得符水,提出购买秘法者,必定是修士无疑。 闯荡江湖多年,是头一次遇见修士有闲心在镇上看卖艺耍戏法。 “我开价二百两银子,你也肯出?” “能,绝无二话!” 徐源长赶忙答应红衣女子开出的“天价”。 对他而言,能学会一道符水,区区二百两银子的价格等若白捡。 衔玉园铺子里根本就不出售护身符水的秘法,只出售成品符水或护身符,四至六枚灵币一瓶,一次要喝一瓶符水方能有效果。 还是要游历啊。 这不就撞上了好机缘。 …… 第28章 凡人画符耗寿元 “欸,叶儿,你怎么不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 中年壮汉想要阻拦,没来得及,他忍不住有些埋怨女儿,还是江湖阅历欠缺,沉不住气啊,这大街上是谈生意的地方? 对方能叫破符水秘法,必定是识货的行家。 得应对谨慎,不可随意待之。 再则财不露白,如此一笔多得他心惊胆战的银钱,他担心被别人听去,引来灾祸。 徐源长瞥一眼妇人,对壮汉笑道:“樊师傅勿恼,我还可以加点。” 妇人一把紧紧抓住女儿,低声道:“小女鲁莽不懂事,请先生见谅,不过小女开价的交易,肯定得算数,能否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红衣女子先前刀枪不入的手臂,被妇人掐痛了,见到娘亲眼中的愠怒色,不敢再多话乱说。 徐源长指向斜对面的茶舍,道:“咱们去那边说话。” 他已看出病弱妇人是主事人,对方似乎认出他的修士身份,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和担忧,让他有种当街强抢民女的负罪感。 不至于啊,他是正经好人,就想做成一笔互利互惠的生意,并且提点对方一点性命悠关的关窍。 不过片刻,中年汉子将东西收拾成两个包裹,提着背着来到茶舍。 徐源长要了楼上包厢,一壶好茶,等伙计出去,关上房门。 从袖内摸出一个布袋,徐源长点出一叠银票。 他前些日子游历经过临平县城,将柳纤风给的散碎金银、珠宝换成了银票和碎银,方便外出携带。 唯独两块青白色小玉石籽粒因价格没有谈妥,他留在身上没有出手,打算自己把玩。 妇人从随身小包袱内,翻出一方旧绸缎帕,解开帕子拿出一本封皮无字的薄册,低声道:“先生请先看书,若是不满意,银票尽管收回去,分文不取。” 意思再明显不过,保命为先,身外之物皆可舍弃。 红衣女子即使察觉不对,亦心有不甘,被妇人再次抓着手臂,只能扭过头去不看。 她想要银钱替娘亲治病,不用这般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浪迹江湖过日子。 徐源长双手接过书册,没有说话,翻开仔细浏览。 字迹不似女子,笔画雄厚,书册边缘翻得起毛边,纸张泛旧黄斑驳,至少有百十年了。 是一门“地神护身符”的手抄本,详细记载着法符的运笔、念咒、静心、用神,有拆解注释,到后面是一张完整的符样图形。 徐源长没心思喝茶,打开放地上的竹箱,拿出黄符纸、符笔、朱砂墨摆在桌上,皆是他买来的普通物品,路上做练习画符之用。 好不容易遇到能学习一门护身符水的机缘,他当然要当场勾勒验证真假。 银钱损失事小,上当受骗则有辱智商了。 徐源长接连勾画三张,熟悉了符样笔画顺序之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画出第四张,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已经验证了这门法符不假,后面需要时日揣摩练习。 什么时候能画出成符,他也不清楚。 妇人从对面走到了侧面,见年轻人仅仅片刻便掌握一门符样的画法,相比她当年学符,不知强出多少,出声指点道:“笔画在匀不在力,笔意在缓不在急,观想地神最要紧。” 徐源长听着似歌诀的顺口溜,琢磨片刻,道:“请教樊夫人,当如何观想地神?” 每一门画符皆有其独特的讲究。 有人指点,相比自個瞎练,可以省却大把时间,少走许多弯路。 妇人忙低头道:“不敢当。地神无形亦有形,先生可以观想大地为任何形态,画符之时,最好是‘足踏大地’。” 徐源长豁然明白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记载于书中的秘传,放下符笔,将桌上的一叠银票全部递给妇人,道:“令爱喝的符水,应当是樊夫人您所画,在下奉劝一句,凡人画法符,伤身伤寿元,今后还是别再画了。” 对于这位没有法力在身的妇人,画符天赋之高,感到由衷佩服。 可惜只是个凡人,每一张成符,消耗的是精气神和寿元。 焉能不积缺病弱? 红衣女子吃惊叫道:“娘……” 妇人用眼神阻止丈夫和女儿多问,她似乎心知肚明,朝徐源长微微欠身:“多谢指点,我今后不会再画法符,若是先生无事垂询,我等先告退了。” 徐源长理解对方的警惕和提防,点头道:“你们先走,我再琢磨下这门法符。” 目送三人出门,并带关上房门,他猜测樊夫人或许是散修之后人,要不然得不到那几句真传? 民间自有高手在啊。 喝完一壶温茶,徐源长下楼出门,在镇上寻了一处客舍,要一楼接地气房间住下。 逗留数天,用掉几摞符纸,偶然之间,徐源长用普通符纸画成一张法力稀薄几无的法符,愣怔片刻,随即哈哈大笑几声,充满欢欣愉悦。 又掌握一门能吃饭的本事。 他消耗的是法力,樊夫人消耗的是寿元,所以对方炼制的符水,他看不出端倪。 趁热打铁接连又画了十张,掌握诀窍之后他又画成一张。 符纸太差劲,能承受的法力极少,相对来说他的消耗便少,这样的符对他没甚作用,用手法烧了一碗符水,喝下去体会一番“刀枪不入”感受。 聊胜于无吧。 低阶修士一击爆发的力量,不是这般劣质法符能承受。 歇息一晚,徐源长背起竹箱启程,沿着官道往郡城方向跋涉。 外出周边几县游历月余,见识了凡尘百态,在僻静山岗经历过蟊贼劫道,荒寂野外住过黑店,尝过掺杂蒙汗药的浊酒,稀奇古怪的体验让他感叹普通凡人晓行夜宿外出不易。 难怪有“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说法。 也曾经遇到过修士。 相逢点头安无事,各走各的道。 修士也是人,是人便有好坏利益之分,无缘无故的不会对陌生人动法。 若是有宝物外露,引起修士贪心那便另说了。 走出镇子不远,后面“嘚嘚”小跑来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撩开,一个年轻书生与路边的徐源长一个照面,眼神对视,书生忙叫停马车,下车后拱手热情出声邀请。 “兄台,可愿与颜某共乘一车,交流学业,吟诗作对,同行一路?” 徐源长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家伙,虽然他肚子里有些经典诗词存货,却从不自认为读书人,拱手谢绝:“颜兄好意心领,徐某没读过几本书,作不来诗词对子,不耽误颜兄雅兴,颜兄请便。” 他有点看不明白对方,像是有法力,又不像法力在身,很古怪的感受。 书生被拒绝后没有多做停留,遗憾拱手作别。 潇洒上车离去。 …… 第29章 追到衔玉园来了 历时大半年之久,重回清平城,行走在热闹街道上,徐源长此时感受颇不相同。 修为实力相比去年冬末大有长进,掌握了几门法术、符箓本事,信心提振,他将用所学慢慢添置防护、攻击手段,为安身立命下些本钱。 在客栈歇脚一晚,翌日上午,换过一身青布道袍的徐源长,来到东城老巷街衔玉园。 走进阁楼厅堂,高谈阔论者有七八人,仍没见到殷师兄在,便微笑着点头示意,径直上二楼去了,留下好几个低声议论。 “谁啊?面生得很。” “殷泉的师弟,去年见过两次。” “哦,听说殷泉前些时候回来,发了一笔小财。” 徐源长听得殷师兄无恙,心底放心了,走进铺子,与柜台后起身的秀美女子打招呼:“何仙子安好。” “徐道友,可有些日子不见。” 青裙女子稍一辨认,笑着道。 作为店铺女伙计,过目不忘的认人本事,必须要有。 徐源长笑着客套两句,朝窗户边放下书册起身看来的白衣女子走去,笑道:“见过安仙子。” 他曾经听散修提及过两位女子的姓名,青裙女子叫何秀峰,白衣女子名为安慈玉,是铺子的掌柜,但是衔玉园背后的主人非常神秘,还无人知道姓甚名谁。 安慈玉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伸手示意请坐,道:“殷泉回城了,前几天还在打听你的下落。” 何仙子稍有些惊讶,女掌柜对一介新人露笑脸另眼相看,稀罕事儿。 不过随着那边禁制开启,她重新坐回椅子,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不会胡乱打听。 徐源长从袖内拿出薄盒,放到桌上打开,推到对面,道:“这道破煞符,麻烦安仙子帮我作一个价。” 安慈玉拿起符箓打量几眼,道:“两枚灵币,另付你百两银票。” 徐源长笑着拿出四枚灵币,笑道:“帮我购买二十张云黄符纸,剩余两枚灵币,换对应的符笔、符墨。” 他知道铺子回收的符箓,是按出售的半价算,另付的银票是一种认可。 过去这般长时间,他已经不惧使用手头的灵币。 难道还不允许有一点收获吗? 若是向散修出售破煞符,能卖两枚至多三枚灵币的价格,但是要得到不识货散修的信任比较难,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特别是散修,需要交往和时间。 安慈玉收起灵币和符箓,认真叮嘱一句:“你能用普通黄符,绘制出破煞符一事,最好不与外人说起。” 徐源长记下此点,亏他独来独往,与谁都没有炫耀过,笑道:“多谢提醒。我游历途中,还曾见识过凡人画出法符。” 安慈玉愣了一下,摇头道:“可惜了。” 她在可惜凡人的绘符天赋浪费了,而拿命画符,不值当。 于修士而言,那种符箓成品比鸡肋还不如。 拿到购买的符纸等物品,徐源长没有多做停留,请安慈玉见到殷泉,代为告知一声,他这些天上午会前来衔玉园。 下楼与两个熟面孔客气寒暄几句,和陌生散修认识,再礼貌告辞离去。 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对现今的他来说最为有利。 庄良那事的影响,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走出衔玉园,在老巷街西头迎面碰到走来的殷泉,两人相视大笑见礼寒暄。 殷泉打量着已经修为大进的师弟,很是高兴,笑呵呵介绍身旁站立着的一位头戴蓝色帷帽窈窕女子。 “这位是蓝影儿蓝师姐,当年也是从出云观走出,对我多有提携。” 徐源长忙行礼:“见过蓝师姐。” 他感觉这位师姐性子清冷,对他这位“同门”师弟,客气两句,并没有几多热情。 站定街上说一阵话,殷泉邀请去太白楼吃酒。 蓝影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礼貌告辞离开。 殷泉不以为意,笑呵呵帮着解释:“蓝师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交往,人很好的,你别介意。” 徐源长当然不介意,他结交的是殷泉,与蓝影儿不相干。 看出殷泉对那位遮掩容貌的师姐,似乎情有独钟。 两人吃了一顿酒,殷泉听说徐师弟大部分时间在乡下隐居,也不打探住处,只交流修行心得,说些外出探宝的凶险往事,又说九月初一带师弟去城外黑市见识一番。 十天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日上午,徐源长来到衔玉园铺子,出售四张他绘制的破煞符,购买了二十张符纸,补齐二十枚灵币,买到一门基础的“演火术”。 必须要有能够攻击的法术手段。 有散修私下朝他推销过基础法术和绘符秘法,价格远低于铺子,他以囊中羞涩推脱了。 殷泉告诫过,没有一定的眼力劲,就老老实实购买铺子里出售的物品,免得浪费了灵币,还耽误时日,甚至可能练出问题。 而散修之间的交易原则,是“钱货两讫,概不负责”。 交往多次,见安慈玉有意给予他在修炼上指点,便坐下来,翻阅新购的书册,请教演火术练习方面的诀窍。 安慈玉委婉劝诫暂时不急着炼法,以制符为手段谋生,将基础打牢实。 坐了一阵,徐源长起身告辞,外面传来一個男子招呼声。 “徐道友,我们又见面了,颜某有礼。” 徐源长转身看去,将书收起揣进怀里,一下想起,走来的风度翩翩年轻书生,正是他在游历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奇怪家伙,邀请他“共乘一车,吟诗作对”,被他不给面子拒绝了。 便客气地回了一礼。 见那书生与何仙子、安慈玉都是熟识,安慈玉甚至起身给了一个笑脸,礼数周到。 他猜测不透,那个看着他笑呵呵很热情的书生,意欲何为? 他一无色二无财,无事献殷勤,他心底发毛。 听书生自报家门,名叫颜若行,在郡城学宫修行,他顿时提起几分谨慎,难怪书生身上的气息很陌生古怪,那是文华官气,走的是另外一条修行路子。 他认识几个来往衔玉园的儒家散修,身上流露的是法力。 颜若行笑着道:“徐道友,咱们也算是认识了,能否借一步说话?” 徐源长猜不透这人的意图,竟然追到衔玉园找他。 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可能不问青红皂白再拒人千里之外,也想听听对方找他究竟是甚么事,如此锲而不舍,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颜道友请!” 安慈玉稍有些诧异,不过什么都没有多言。 两人走出阁楼,在颇为宽阔的衔玉园行走,来到一座水榭亭台,相请着客气落坐。 颜若行笑道:“我布置一层‘滴水不漏’禁制,莫让人听去咱们的谈话。” 右手两指并拢朝水面一点,道道水气升腾,盘旋着将亭子笼罩,随着水光消失,禁制完成。 外面再看亭内,朦胧不清,而里面看向外面,与先前并无二样。 徐源长暗自吃了一惊,举手投足间布置出如此神妙禁制。 这等修为,肯定已经达成固气境。 瞧对方的神色,稀疏平常,并无半分值得炫耀。 颜若行开门见山道:“徐道友,我愿用灵币收购你手头的文运石,还请割爱,你专修道法,拿着文运石没甚用处,不如换些灵币或法器划算。” 搞了半天,是找自己交换宝物。 徐源长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哪有甚么文运石? 怎么自个不知道? …… 第30章 留给有准备的人 见书生不似开玩笑,徐源长陡然反应过来,是柳纤风送他的两块玉石,他游历途中因价格没谈妥,便留着自己把玩,从袖袋内取出两颗青白色玉石籽料。 比铜钱略大,水清润泽。 “这两颗文运石,我出一千灵币,你意下如何?” 颜若行没有掩藏自己的欣喜,直接开出一个自认比较合适的高价。 徐源长心动归心动,仍然问道:“颜道友,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我身怀宝物?” 颜若行倒是没做隐瞒,解释道:“我读书破万卷,从经文典籍中领悟些许文字奥义,积少而成文气,开七窍,故而目能‘望气’。 “那日一面之缘,见你身怀丝丝文气,便想邀请你登车交流学业。 “听你自谦说没读过几本书,再仔细看了一眼,方知是伱身怀文运石,担心引发你误会,先行离去了,这些日子忙于其它事务,至今日方有空暇前来衔玉园询访。” 徐源长暗自庆幸是碰到信奉“取之有道”的君子,否则换一个修士,实力又超出他太多,强买强卖都算好的结果,只怕要持强抢夺,杀人夺宝都有可能了。 他思索着将两颗玉石放到对面桌上,道:“颜道友,我想换一个条件。” 颜若行捏起一颗玉石,仔细感受着,笑道:“你有甚么条件,讲来听听,只要我能做到,我尽力而为。” 徐源长就喜欢和讲道理的高手打交道,道:“我想进郡城道宫进修一些时日,学习正式的道法基础。” 钱财乃身外之物,学好本事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郡城有百缉司、学宫、道宫三处地方,其中百缉司是王朝衙门,对来往修士负有管理、问询、缉拿之职责,任何修士闹事,皆归其管辖。 学宫和道宫分别负责监察地盘上书院、道观,及教化、接待等事项。 颜若行哈哈一笑,将两颗文运石收入袖内。 他秉持规矩却并不迂腐,有便宜送他,为甚么不占? “就这样说定了,我将你弄进清平城道宫三個月,给你一个在道宫流云台听讲学习机会,能否学到东西,凭你自己的本事。” 他其实心底颇为欣赏,这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要一个穷鬼散修放弃一千枚灵币,换一个学习机会,需要极大气魄。 颜若行站起身,看向对面跟着起身的年轻道士,道:“先前见你买了一本火法书册,劝你一句,暂时别学,你不适合从‘演火’修炼起,顺序错了,事倍而功半,甚至有碍今后的修行。” 徐源长心底悚然,想起安慈玉也在委婉劝他先别学法,抱拳请教:“那我应当先从哪门开始?” 他猜测颜若行又是用“望气”帮他看出的问题。 高手自上而下,洞若观火,而自下往上,朦胧不清困难重重。 颜若行道:“从‘升木’开始吧,我对道家了解不多,你进道宫之后,多与张望道长请教,我与张道长除了儒、道观念有别,私交甚笃。明日辰时末,你先来学宫门前,我带你去道宫。” 每位修士学习道法的顺序不尽相同。 宗门修士有长辈教导,散修只能自己瞎摸索,有什么学习什么,找到什么修炼什么,不懂学法术还要契合自身有顺序先后之分。 到头来积弊深重,瓶颈处处,难以远行。 送别颜若行,徐源长径直返回客栈房间,这段时日出售破幻符,他手头的银票已经积赚足够,原本准备在城内购置一处小院,有处长久落脚地,既然事情有变,便暂缓一缓。 下回见到柳纤风,让她再翻找下库存,是否还有文运石? 问一问她,从哪里寻到的两颗稀罕文运石? 要不是自己觉着那两颗玉石,才值五两银子,太亏了,说不定已经将玉石卖与了珠宝铺子,令明珠蒙尘,自己损失惨重而不知。 翌日一大早,徐源长从城西来到城北郡城学宫门前场坪。 等到太阳升起老高,一身书卷气的颜若行从宽阔的大门台阶走下来,简单寒暄两句,潇洒地一扬手:“走,去道宫。” 徐源长赶紧跟上像是要去踢场子的书生。 学宫与道宫在同一条街上,离得并不甚远,约三里便到。 颜若行滔滔不绝,领着谨言慎行的徐源长,走进无人值守的道宫大门。 四处古木成荫,小路四通八达。 书生明目张胆抨击道:“这地方冷冷清清,无趣得很,一个个修炼得像是欠了他们一麻袋钱,整天板着僵尸脸,我好久没有来过。” 徐源长不敢苟同。 在别人家里议论主家脸面,这书生莫不是真个来踢场子的? 从边上小路突然走出一位青袍道士,斜眼冷笑:“颜若行,你每回来都没甚么好事,还想我们夹道欢迎不成?你心里没点数。” 颜若行哈哈笑着拱手一礼:“庆斋道长,好长时间不见,听说你去奉仙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得空暇了,咱们切磋几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你先挑。” 庆斋道长板起面孔还礼,针锋相对:“颜若行,到了道宫地盘,你要客随主便,画符念咒,法术斗剑,尽你挑。” 颜若行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的大煞风景,没意思得紧。” 他指向一旁拘谨站立的徐源长,介绍道:“庆斋道长,我这位好兄弟姓徐名源长,仰慕道宫治学严谨,特地前来求学三个月,还请收留。” 徐源长大汗,颜若行这家伙也太不靠谱,以为提前打好招呼,原来是临时硬塞。 他能将那一千枚灵币讨要回来吗? 他双手抱拳,行了一个道家礼节:“晚辈徐源长,拜见庆斋道长。” 中年道长还了一礼,打量着气度沉稳的年轻道士,问道:“你以前在哪里学道?” 徐源长回道:“在出云观待过几年。” 中年道长了然点头,是被出云观放逐下山成了散修,问道:“你且说说,道家无为何意?” 徐源长稍一思索整理,回道:“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他昨晚在住处,潜神默想,将前世听说过、看到过的一鳞半爪,与这世看过的典籍相结合,提前做过一些思考应对,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若不然突然被考问,他如何能仓促做答,拍几句漂亮马屁? 颜若行啧啧赞叹:“出口成章啊,徐兄弟,你应该去学宫读书。” 话锋一转,唱反调道:“但是,你这个兄弟不讲究,当着我的面说甚么‘道家能为万物主’,将我们儒家至于何地?” 庆斋道长面色和缓,谁都喜欢听好话,特别是有不对付的外人在场情况下。 没有理会颜若行的挑衅,知道书生一张利嘴如刀剑,难缠得很。 庆斋道长颔首道:“善,你能从典籍中拼凑出这份答案,足见平日用功,进门考核便免了,你去十方院办理登记,明日入学听讲。” 徐源长大喜,朝庆斋道长和颜若行分别施礼感谢。 要不是有颜若行的推荐,和从中作梗式的反衬,他只怕连门都不敢进来。 终于有机会学习基础的常识和道法。 …… 第31章 差点遭人构陷 日近晌午,徐源长请到殷师兄去太白楼吃酒,一路神神秘秘不肯透露是什么事。 雅厢包房内,一大桌丰盛佳肴美酒上齐,酒过三巡,徐源长将他要去郡城道宫学习三个月的事情,告之师兄,殷师兄待他有提携照料之恩,将喜事与之分享。 再则此事也瞒不了多久。 殷泉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嚷着要吃最好的太白佳酿,吃一坛打包带走一坛。 “今日上午去衔玉园,听到老莫几个在议论,说学宫的颜教谕昨天找过你,你是托颜教谕的人情?” “是啊,游历途中与颜道友结识,想着试一试,哪知还真给成了。” 徐源长不便将文运石的事情讲出来,顺着话头说道。 “那是你与他投缘,换个人试试,必定是不成。” 殷泉做梦都不会往交易方面去想,才出道一年半的师弟,连购买几门五行法术册子的灵币都凑不齐整,身上能有甚么好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关闭的房门“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门闩崩裂掉落。 走进一個穿皂青官服的方脸男子,面色阴沉,正是百缉司巡查使荣牧,喝道:“徐源长,你的案子犯了,束手就擒,与我们走一趟。” 随后进来的是巡查使何时了,脸上带着天生笑意,扫一眼屋内吃惊的两人。 徐源长放下酒盏,示意师兄不要说话,免得揽祸上身。 他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 奇了怪了,他们是怎么能查到他头上? 过去八个多月,这效率感人啊。 他脸上没有一丝惊慌,道:“两位大人,你们是不是误信了谁的谗言?徐某奉公守法,从来没做过亏心事,更没有犯过甚么案子,近来还得郡城道宫赏识,收录进流云台听讲。” 他只说没做亏心事,没犯案子,可不敢信誓旦旦保证没有诛杀过贼人。 还好,上午刚办理的道宫“流云台”临时腰牌,拿出来还热热乎乎。 荣牧接过递来的铁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与稍显错愕的何时了交流一个眼神。 徐源长半点也不想跟两位去百缉司喝茶,适时笑道:“是学宫颜教谕举荐,他今日早上亲自送我走了一趟道宫。” 一千灵币的天价跑腿费,得让颜教谕多露一会脸。 他没有实证落到对方手中,首尾处理得干净,所谓的案子无非是猜测,或者有人诬告。 庄良是百缉司埋下的巡目使,接到线索举报肯定要追查。 他扯两面虎皮做大旗,总有一头能令对方顾忌。 何时了哈哈一笑,接过牌子还给徐源长,打圆场道:“肯定是误会,有些家伙嘴上没有把门,胡乱攀咬,岂能当真?不打扰你们吃酒,走了。” 来得匆忙,没有仔细捋一捋这小子的底细,没成想与颜教谕攀上了干系。 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查个甚么? 回头查一查这小子与颜教谕是否真有交情,倒是很有必要。 徐源长客气地将两人送到门口,低声与看着好说话的何时了打探:“何大人,请问是谁与徐某过不去?下回徐某得防着再遭小人构陷。” 何时了没有回头,与荣牧并肩往前走,却传音道:“庄良的兄弟庄郁,怀疑伱谋害他哥哥,空口白话,没有实证,你也别往心里去。” 徐源长心底有数了,他还真不知庄良有兄弟在城内,他与散修圈子不熟,都是点头之交,或许,庄良去年谋划对付他,与兄弟露过口风,却又说得不多。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回郡城来了,庄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庄郁就去百缉司报了案子。 他现在有个上得台面的临时身份,关键时候确实顶大用,若不然被带去百缉司衙门,还不知怎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生惊险。 一千灵币花得太值当。 听殷师兄私底下说过,外出探险归来的散修,大多手上沾血,算不得甚么大事。 只要手脚干净,不留把柄后患,别让百缉司修士找上门就行。 掩关房门,坐下与殷泉喝了一盏酒,问道:“殷师兄,庄郁其人你熟悉吗?” 殷泉听话知音,便明白两位巡查使上门,是为了何事,庄良已经失踪大半年,低声道:“见过几面,不熟,那小子性子孤僻,与我们不合群。” 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别,他和庄良称兄道弟,哪及得上他与徐师弟性情相投。 他提携徐师弟,当初的想法是有同门之谊,为了将来一起出生入死,外出探险能放心后背,就如同当年蓝师姐提携他一样。 他考虑深远,想着慢慢观察心性人品。 然而徐师弟一下子攀上颜教谕的交情,又进入道宫听讲,道宫监察地方上各道观,是建立人脉的好地方。 令他喜出望外。 殷泉补充一句:“我知道庄郁和庄良的住处院子。” 徐源长沉吟道:“他既然掌握了我的行踪,当知道早上我和颜教谕一起去的道宫,还要报案诬陷,是孤注一掷……他应当不会再回住处。” 他对谁都不会说是自己诛杀了庄良。 别人猜测是一回事,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无可救药犯蠢了。 殷泉提议道:“庄郁那小子成天关家里炼制药粉,我去摸一下情况,离这里不远,很快能回,你等我一阵。” 徐源长笑道:“劳烦师兄费心。” 以殷师兄的经验,不需要他提醒如何避免打草惊蛇。 殷泉出门不到两刻钟,便回来了,低声道:“我去的时候,有公差正在贴封条,百缉司衙门认定那小子诬告潜逃,案子也就与你无关了。” 徐源长点头,是颜若行的面子好使,道:“城里他待不久,他的实力如何?须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殷泉想了想,“稀松平常得很,听庄良说过,那小子在研制毒药。但是搞不到厉害的药材,也是白搭,以咱们的修为,小心着点,能避免中毒麻烦。” 说了一阵,酒席散场。 殷泉在郡城人脉广泛,他自告奋勇明察暗访庄郁下落。 徐源长返回客栈,拿出钥匙将要打开房门之际,他突然警觉停手,夹在门缝下方的一丁点头发丝还在。 他屏息摸出一块青布帕子,折叠三次,小心往铜锁和附近门上擦拭几遍。 有些许灰白色粉末留下。 这家客栈的伙计,每天都要在中午之前擦拭一次各客房门,打扫得很干净。 将青帕反折,保留其上的粉末。 打开房门,查看窗户留下的暗记完好,没有人进入过房间。 快速收拾一番,徐源长背上竹箱,退掉客房,绕去西城另外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傍晚之前,来到东城与殷师兄约定见面的茶舍,等了片刻,殷泉和戴着帷帽的蓝影儿走进包厢房。 “庄郁已经离开清平城,有人看到他从西门出去,不知去向。” 徐源长打开竹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小心地取出青布帕子,展开露出上面的灰白色粉末,道:“中午我回客栈,从铜锁和房门上发现,毒性很烈。” 他下午用鸡子、兔子做过实验。 殷泉脸上露出慎重神色,偏头道:“影儿,你帮着瞧瞧。” 蓝影儿一声不响揭掉帷帽,容貌甚美,然而左边脸颊有一道暗红丑陋伤疤,与光滑白皙皮肤对比,触目惊心。 难怪走去哪里都要戴着帷帽,原来是破相了。 “丁公藤、九里香、金灿子,还有天南星……这是丁公蚀骨粉,配比不明,回头你去衔玉园铺子,找安慈玉购买一颗‘百遏丹’备身上,就是价格稍贵,关键时候能解大部分一阶毒救命。” 蓝影儿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将帷帽又仔细戴上。 似乎只有这样,能隔绝外界的异样目光,保持她心底的美好。 …… 第32章 三言几语指点 想法很丰满,现实往往很现实。 徐源长来往流云台已有八日,那些出自道观名门大宗,前来道宫交流听讲的年轻道士,个个天才卓绝,听说他的散修身份,又修为低弱至尘埃,不用商议便将他孤立排斥。 高傲得连表面工夫亦懒得做,当他这个听讲的散修不存在。 不是一個圈子的修士,没法硬融。 而道宫执事讲课的机会,每一旬仅仅一天而已。 平素是听讲的学员道士们自行提出问题,在台上相互辩驳诘难,或以法术、符咒切磋交流,一较高下。 徐源长毫不气馁,这点冷板凳算得了什么? 他用纸笔将台上辩论一一记录,观摩法术优劣,开拓眼界高低。 他基础差,上次得了颜若行提醒,再不敢胡乱修炼法术。 每天只是练习吐纳和飞刀术,画几张黄符。 是日中秋,有执事前来授课解惑。 一名穿着灰布道袍的留须中年道长从门外踱步走进来,走上中间流云台,神情和蔼,慈眉善目,台下十八道士起身抱拳行礼。 “给张道长请安!” 后排旁听的徐源长跟着照做,猜测这位或是颜若行说过私交甚笃的张望道长? 张道长谦和抱拳回礼,笑着双手下压,示意众人落坐。 “还是老规矩,请提出你们准备的问题。” 前排站起一位玉树临风的俊雅道士,走去台下,将一张纸笺双手送呈案桌上,是众人精心挑选出来的问题,其中经历了好几天的辩驳,甚至上手切磋较量几场。 因为张道长定下的规矩,每次只能提一问。 下一回想提问请教,得下月中旬。 张道长拿起纸笺,念道:“请问三步九迹如何感知九天,历九州,巡历天下?” 这种高大至上,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得徐源长一头有两个大,满脑门雾水。 我是谁?我在哪里? “诸位道友,你们这是想一问三惑占便宜,不是我不想解答,实则后面两问涉及范围极广极艰深,以我之修行境界,勉强做答反而引偏你们的思维,所以今日重点解答第一问,一家之言,姑妄听之。” 张道长自曝其短,引起下方两边道士一阵善意轻笑。 随后,张道长以自身感受,详细讲解他理解的三步九迹与感知九天的玄奥内在,不时在台上走罡步,又演化扩大十二迹,三五迹等不同步法。 到后面,人在空中演法,飘飘欲仙似要归去。 台下道士时有领悟,面露惊喜。 徐源长持笔竭尽所能将张道长所言一一记载纸上,可惜那些别人听得会心一笑的妙论,他稀里糊涂,不知所云,更看不懂半分演法,基础差得太远。 在坐的道士,全部是固气境修为,所以人家提出的问题,他是两眼一抹瞎。 待张道长解答完毕,已然过去近一个时辰。 “今日讲课至此结束,下回是九月十五,规矩依旧。” 张道长收敛仙气,又恢复那个慈眉善目朴实模样,环视一圈众人,笑道:“又是一年中秋日,隔壁学宫那些意气书生,年年叫嚣,良辰佳节,邀请咱们道宫切磋诗词感悟,以我偷懒的性子,大可不必理会,‘他叫任他叫,我自逍遥修行到天亮’。” 下方学员道士们不干了。 谁还不是天之骄子,谁还没有热血沸腾时,都是年轻人,谁怕谁啊? “诗词小道尔,我等修道士感悟天地人世间,出口能成章,下笔惊鬼神,道长请赐下题目,去比就是了。” “文无第一,他们凭甚么说他们的写得好?” “都写,都写,今晚上门去踢场子。” 铁打的流云台,流水的听讲道士,去年也是这般的激情四溢,豪情万丈。 今年换了不同面孔,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张道长笑着嘉勉台下众人几句后,道:“无需题目,随意发挥,能与‘中秋’有关最好,想去的晚上去学宫斗诗词,不必在意胜负输赢,当是结交朋友了。” 一众道士轰然应诺,拿出纸笔,苦思冥想。 早就看不惯隔壁书生们摇头晃脑的酸样,能用诗词打脸,且不妙哉。 张道长踱步走到后面,朝赶忙放笔起身行礼的徐源长点头,笑道:“颜教谕喊我吃酒,托我对你关照一二,我想知道,凭甚他的脸面大过一千枚灵币?我就只能吃一盏劣酒?” 徐源长低声回道:“晚辈运气好,游历路上在野外拾捡到两颗文运石,恰巧又偶遇颜教谕,他一双眼神厉害,回城后找我购买,我便用之换一个进流云台听讲机会。” 既然颜若行自己与张道长说了一千灵币的话头,他再交代清楚不算违诺。 眼前这位看似和善的道长,实则不好糊弄。 张道长点点头,对眼前貌不惊人的散修道士有两分刮目相看,气魄甚大,笑道:“老颜一双贼眼确实能明察秋毫,于我们修士而言,运气甚至较资质天赋更重要,而你的选择,又较运气重要。” 两颗文运石,他还不至于惦记。 上下打量一番恭谨的年轻人,道:“你修行的吐纳基础功法没有问题,保持心境磨砺,慢即是快,切不可贪图高级功法,贸然更换门庭,至少引气境内不用改换,今后晋级固气境后,更换功法须得慎之又慎,与现行吐纳功法有承前启后贯连为宜。” 徐源长心头一凛,躬身受教。 三言几语指点,已然让他受益匪浅。 张道长也在打量观察年轻人,笑道:“伱现今学会几门法术,方便演示给我瞧瞧?” 功法为修行主干根基,法术为繁茂枝叶,亦是遮风避雨之护道手段,两者缺一不可,又相辅相成。 徐源长应“是,请道长指点”,手上快速掐诀,默念咒语,身边的桌上出现一叠铜钱,他第一个施展的是障眼幻术,熟能生巧了。 “移物障眼法,还会深一些的障眼法门吗?” 张道长点了点头。 徐源长拿出一柄柳叶飞刀,对着后面空处一甩腕,飞刀在空中化出两道寒光。 其中一道盘旋着折返回来,他的飞刀技已经越发精湛,徐源长伸手接住,另外一道自是障眼法,撞上墙壁消失不见。 张道长赞道:“这是幻物障眼法,练得不错!” 徐源长又倒退着演示了“穿墙术”,返回讲室后再来一招“呼风术”,他发现自始至终,前面的道士们即使回头观望,也没察觉后面的动静。 猜测张道长用出了类似颜若行施展的“滴水不漏”那般神奇禁制。 张道长示意伸出手,见到徐源长左手腕处系着的法钱,略一扫视,很普通的法器,搭腕探查片刻,指点道:“依你的资质,修炼五行法术时候当以‘木’为先,打下深厚基础,然后‘火术’,或‘风’、‘雷’术,再‘土术’,最后是‘金术’、‘水术’。 “你还没有修炼五行法术,若是顺序有差池,调整过来有些麻烦。 “修士精力有限,不可能将所有法术学全,择一门两门精深,化气境之前,切记贪多嚼不烂。” 徐源长继续请教:“张道长,您看我选哪一门‘木’术打基础为佳?” 这些天旁听前面道士们争论,与宗门修士为伍,开拓了修行常识,障眼术、穿墙术和呼风术不算纯正五行法,神道法诀咒语过大半,严格算起来是“神通”类。 他的天赋似乎更擅长操控神通类法术。 …… 第33章 文字当货卖识家 张望道长笑道:“道门木术繁多,有升木、长青、缠绕、绿林、枯木等之分,我建议你选择‘青龙升木术’,主修其中的‘升木印’,以一门为根基,再领悟旁的法术为佳。” 徐源长得到如此详尽指点,很是心满意足,躬身道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青龙升木术属于道门正宗秘法,除了道宫和崇龙观,别的地方即使有出售,大都残缺不全,我也不能贸然传授与你,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两年之内,你拿价值一千灵币的宝物来交换。” 张望道长迎头一瓢冷水轻轻泼下来。 法不轻传,看在小辈合眼缘、根骨合适份上,提出拿宝物交换的考验。 徐源长有些傻眼,合着说了半天,您逗我玩呢? 两年时间,他累死累活以画符为赚钱手段,也难以赚够一千灵币,那样的修行失却了惬意心境,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你可以退而求其次,修炼其它‘升木’术,效果稍差强人意。” 张望给出其它选择,转身往前面走去。 能够指点如此多,已经对得起颜若行的托付。 徐源长暗地里一咬牙,顾不得了,机会面前得尝试着挣扎一二,道:“张道长,您请稍等片刻。” 他坐下来,铺开一张小宣纸,提笔沾墨,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行墨水淋漓行楷字。 他也不想忘恩负义打脸颜若行啊。 实在是老颜自称私交甚笃的张道长许得太多,秘法可遇不可求。 学宫、道宫两家近邻较劲,中秋晚上要以诗词会友。 张道长先前言语中满不在乎,其实内心满是在乎,用言语小手段刺激青年才俊们抓耳挠腮憋墨水要去踢场子,他冷眼旁观心里门清。 他抄袭炮制的这首“水调歌头”,横空出世,必将成为今夜最亮的星。 老颜啊老颜,对不住了。 张望看了第一句,便眼前一亮。 好嘛,这小子藏着掖着有如此绝世好句。 难怪颜若行那装嫩的小白脸与他吹嘘,说徐源长读书比修道更有出息,还真不是妄语,紧着往下看,越发心旷神怡,酣畅淋漓。 好大气魄,不愧是修仙之人,写到天上去了。 好个高处不胜寒! 后面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引起他心头似有起伏感悟。 等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结束,张望已经能够预见今晚的斗文将会非常精彩,郡城学宫精心筹备的脸面,要被这首词踩地上摩擦,再摩擦,反复摩擦。 重要的事情,摩擦三遍。 那群酸书生的嘴是不是比鸭子还硬? 张望提醒笑道:“将词牌名一并写上。” 他修为高深,但是看这词也能几次引起心潮起伏,了不得。 徐源长在前面空白处,写下“水调歌头”几字,没有署名,放下毛笔,见张望伸手一抹,已经将整幅词作收走不见。 张望心头的惊讶更甚,这首词完整呈现的那刻,形成一丝灵动文气,跃然纸上。 他当然不能放任慢慢消散天地间,用手段将难得的钟灵文气禁锢。 曾闻绝世好文,能引来天上文气,今日算是亲眼目睹。 惊世好文采啊! “徐源长,用伱这幅词作,换我一门‘青龙升木术’,你可愿意?” “愿意,多谢张道长成全。” 徐源长抱拳惊喜致谢。 一首词当一千灵币,他还有一肚子,随时能够出售。 他的猜测没错,张道长要用这词打脸学宫。 他的机会抓得将将好,否则换一个时候都难说,对于道士来说,诗词不过小道尔,消遣时候的谈资,远远不如学宫的书生们看重。 但是道士也是人,是人便有好胜之心。 他在心底再次对颜若行道了個歉,为那一千灵币,您多挨一巴掌也不亏。 “明日上午,我传你术法。” 张望留下一句交代,步履匆匆出门。 他是崇龙观高手,传一门基础秘法,可以自己做主。 他要将词作另外抄誊一份,再与执掌郡城道宫的知观事分享这个消息。 打脸是一门技术活,要让所有饱受学宫那群书生鸟气的有道之士,尽情参与其中。 今儿过佳节嘛,众乐乐矣。 原稿当然要卖给颜若行。 他要那钟灵文气没用,颜若行手中有一颗珍稀宝物“太和石”,他已觊觎多时。 徐源长心情极好,收拾纸笔等放进竹箱,背着走出讲室,每次的听讲只有半日,下午不用来了。 讲堂内众多年轻俊杰,仍然在搜肠刮肚,苦苦为难腹中可怜的墨水。 时近傍晚。 徐源长来到太白酒楼,走进三楼雅厢,刚喝完一盏茶水,殷泉与戴着帷帽的蓝影儿走进来,前些天,便约定今日佳节共饮。 吃酒闲话,殷泉探听徐师弟这些日子,在道宫的见闻和收获。 徐源长捡有用的与两位分享,借机阐述他听来的“五行顺序,因人而异”说法,并提出解决法子,专精学得轻松的那一门法术,不会有错,摒弃其它杂七杂八的五行法,或许能破开瓶颈。 蓝影儿早就揭去帷帽,低声道:“以前曾经听闻‘五行有序’的说法,不知这里面会有如此讲究,我尝试只修一门水法,放弃另外四门试试。” 她已经卡在引气境后期瓶颈两年了。 殷泉叹了口气,学到手的东西,想要摒弃,何其难哉。 为了能走得更远,再难也要尝试。 徐源长看向对面的殷师兄,犹豫一下,说道:“听讲堂的道士曾经说过散功重修,能解决前面乱序麻烦,我明日或许能请教道宫执事,得一个准信,要不你们再等一等。”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陷入沉默。 蓝影儿看向殷泉,脸上露出笑容:“如若散功之法可行,我先,你后。” 殷泉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是师姐,你先来。” 两人不能同时散功,必须要有一人留着修为实力,护得两人周全。 散修的艰辛,使得两人性命相依,相濡以沫。 后面酒席吃得比往常沉闷,早早便散场,殷泉吃得有两分酒意,拉着蓝影儿,踉踉跄跄大声唱着不着调的歌谣,往南走去,街上行人匆匆。 清平城每天日暮关闭四门,戌时正宵禁。 徐源长独自往北走,他穿行小巷,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不多时绕去了西城。 圆月东升,学宫那一片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开始。 学宫、道宫所属,不受城内宵禁管辖,巡夜军卒会绕开城北那条闻道街,不与买醉狂放书生们朝面。 …… 第34章 何方高人所作? 听得学生来报,庆斋道长、张望道长等几位道宫执事,率二十余道士前来学宫,言说共度佳节,以诗词会友,颜若行顿时有种被人上门踢场子的糟糕直觉。 等他赶去月桂台,双方泾渭分明坐定东西两端,正相谈甚欢。 枝头桂灯高挂,天边圆月如盘。 颜若行走去与众多老朋友打招呼,见一个个云淡风轻,窥不出深浅,后面正襟危坐的两排年轻道士,大多还在搜肠刮肚临时抱道祖脚,没有智珠在握的意气飞扬。 他有些揣测不透几个老家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几盏茶水下肚,客套话后,学宫这边作为东道,一首首诗词佳作由年轻书生率先抛砖。 或摇头晃脑,或低吟浅唱,道士们奋起反击,虽稍逊了几分文采风流,然不甘人后的热血勇气,将这场正面碰撞逐渐推向高峰。 书生们意气上头,直呼“酒来,笔来”。 可谓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恣意洒脱,笔下生辉。 道士们落败是迟早的事,或者说已经一败涂地,强撑着不承认罢了。 到后面才思枯竭,连临时凑数的打油诗都扔了出来。 书生们击筷高歌,乘胜追击,疏中狂率。 沉默喝茶的一位年轻俊雅道士,突然起身,将背后的硕大行囊取下,拿出一卷轴,默不作声往身后空中一抛,好一幅巨作,漂浮悬空缓缓展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上阙一出,书生们所有狂态收敛,肃容整衣,口中吟哦低声,赞叹不绝。 文字的力量和隽永,让傲娇的儒家天才们为之沉醉,心入佳境。 道士们回头看向背后横空出世的佳作,心旷神怡,神采飞扬。 要不是气氛不允许,他们要将筷子敲断。 矜持啊,风度啊,再将目光落向操控空中卷轴的易云,是这一届道士学员中的优秀者。 也不对啊,那卷轴上的大字笔力遒劲老辣,不是出自易云手书。 颜若行眼中的震撼、惊叹不加掩饰,此词一出,今后学宫的中秋文会可以休也。 卷轴上的大字是张望手笔,但是打死他都不信张老道能憋出如此豪迈文采,两人相交多年,那焉坏的老道是個什么人,他能不清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书生口中吟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突然引发共情勾起伤心事,捶胸嚎啕大哭,也有道士举杯邀月,向往“高处不胜寒”的意境,还有人回味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余韵。 不一而足。 颜若行却紧紧盯着最后的署名,竟然是“佚名”二字。 如此恢宏巨作,必将传唱千古,怎么能不署名? 被道士们拿一首绝世佳作打脸,他认了,输得心服口服,如沐春风,欢迎天天用如此惊世骇俗文字上门打脸,以饱眼福。 但是怎么能不署名? 是故意挑衅,让他们求之而不得是吧? 几名教谕相互一个眼神,同时起身,朝着对面几位道宫执事拱手。 “感谢诸位让我等见识如此磅礴佳词,今日文会,道宫摘得桂冠,技高一筹,还请告之,此词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颜若行出声请教。 对面几位道宫执事起身抱拳回礼,诗词不过小道尔,面上云淡风轻,心底的酣畅淋漓差点没按捺住要满溢出来。 张望道长微笑道:“贫道今日于廊道拾得,或许是练手之作,上面没有署名,待来日问清作词之人,定给颜教谕一个回复。” 他是打定主意就不告诉你们。 颜若行哈哈一笑,大声道:“‘把酒问青天’,且可无酒待贵客?今日佳节,不醉无归,上酒,上好酒!” 很快,双方年轻书生道士们“打”成一片,不分东西排座。 酣畅高呼,举杯邀月。 教谕和执事们坐于上方,谈诗词论玄道。 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颜若行将张望道长请去一边,提出想要一睹于廊间拾得的练手之作真迹,不能任由如此旷世大作,埋没籍籍无名,他晓之以理,动之以几十年交情。 张望道长没有趁机拿捏,爽快地从纳物空间取出一支扁平木盒,递去对面。 颜若行打开木盒,目光一凝,略过稍显刻板无趣的行楷小字,他紧紧盯着被禁锢字里行间的那丝灵动文气。 此乃作词者手书真迹无疑,还必须是第一次面世之作。 绝世文采,引动天地钟灵文气凝聚。 典籍传说是真的。 他见证了一卷奇迹,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负平生啊。 “贫道没有骗你吧,捡到词作时候,真没有署名,颜老弟,可否将原作还回来了?” 张望道长笑得慈眉善目,一点也没有待价而沽的俗气。 颜若行稍一平复心绪,将木盒盖上,收进自己袖内纳物袋,拿出一颗鹅蛋大醇黄玉石,没有半分不舍,递给笑眯眯的老友,道:“算我欠老哥你一个人情,下回有甚好事,必将还之。这词谁写的?” 他锲而不舍惦记着。 张望把玩着太和石,内里一道虚影缓缓盘旋如太极,赞叹不已,转身往回走,道:“老弟,你又何必执着如此,今后有缘,自会知晓作词之人。那人志不在诗词,别想太多了。” 徐源长不是正式的道门中人,他不能说出去。 交情归交情,送上门的人才,焉能拱手相让给学宫? 听徐源长说过,与颜教谕也就是两颗石头的交易之情,今后能否见面,还不一定。 翌日清晨,徐源长背着竹箱从后门走进流云台,讲堂内闹哄哄的堪比菜市场,十八个道士神情激昂,大声热烈议论着“把酒问青天”,遥想“高处不胜寒”的仙气意境,述说着昨夜的痛快淋漓扬眉吐气。 一个个将诗词小道挂嘴边,纷纷猜测是何方高人所作? 徐源长放下竹箱,取出纸笔书籍,翻看一册游记,不参与道士们兴奋不可耐的共情。 碰得壁多了,自不会再去自找没趣。 有道士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那般无动于衷,似乎道宫在中秋文会上头一回赢了学宫,事不关己,没有丝毫关心。 再联想到昨日张道长与散修旁听学员,布置禁制,单独谈了许久。 渐渐的,便有了些不一样的大胆猜测。 “徐源长,张道长请你去‘烟霞亭’,他在那边等你。” 一位道宫巡事站定后门处,招呼看书的徐源长。 徐源长忙收拾东西,背上竹箱快步出去。 …… 第35章 有人跟踪 随着道宫巡事走到西边烟霞亭下,徐源长抱拳谢过,拾阶而上,步入亭内,行礼见过负手等候的张望道长。 张望转身,笑道:“昨夜一首‘水调歌头’,名动郡城学宫,要不了多久,必将传唱天下,有一处古怪,如此佳作竟然是‘佚名’?” 徐源长微微欠身,道:“诗词不过小道,再大名气,与晚辈也无干。” 本来就不是他的,他只是做了一趟转手买卖。 他要那虚名有何用? 张望点点头,这份不骄不躁沉静心性,才是学道之人啊。 “你且坐下,我授你玉牒传你崇龙观秘法,望你秉持正道,超脱凡尘,做一名修行路上逍遥人。” “是,多谢道长教诲。” 徐源长端坐石凳,调息静气,接过张道长递给他的一片晶莹似透明玉牒,按照吩咐,将玉牒轻轻按在额头眉心位置。 无数文字、图形、符纹似虚影,涌入他的脑子,很是神奇的传功法门。 约顿饭工夫,不再有内容灌注,玉牒也变作了白色。 张望收回玉牒,让有些晕晕沉沉的徐源长今日且先回住处,整理所得,明日上午,再来烟霞亭,听他讲解“青龙升木术”的基础部分,以及如何凝练升木印。 道修自身,后面便是自己的事了。 他不会欠小辈的人情。 徐源长晃了晃脑袋,记起一事,忙请教张道长,关于散修错练五行法顺序,能否散功重新来过之问题? 他是在讲堂,听道士们高谈阔论,曾经提及此事。 张望笑道:“散修不易,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的那一线艰辛机会,散功后专修适合自己的一门,少却五行杂乱烦扰,有破除瓶颈的机率。” 看着认真倾听的年轻人,道:“散修的难处,一开始便注定了,没有前辈帮他们找出五行修法顺序,万事开头难,中间更难,而修练五行术,是为了今后第三重楼化气境破门,‘登楼容易,破门堪比登天难’,你现在还差得远,脚踏实地步步前行,切勿好高骛远。” 徐源长洗耳恭听受教,躬送再三给予指点的张道长出去,在亭内又待片刻,再才背起竹箱离开。 他听出道长似乎有意要送他一桩机缘,暂时没将话语挑明而已。 一路穿行大街小巷,绕一圈后返回客栈。 静坐房间调息半个时辰,平复脑子里充满的不适,以张道长指点的法子慢慢内视翻阅玉牒灌注给他的“青龙升木术”,一字一句,看完概述和基础部分,后面的内容暂时看不清。 他猜测是修为不够,崇龙观防止秘法流落在外的一种手段。 不觉大半天过去,日挂西山时分。 洗漱干净,徐源长外出买几张烧饼,拿手上啃吃充饥,往城南走去。 半道上,他突然转身往后面人群扫视,看到一个戴斗笠的壮实身影,闪身消失在转角处,等他赶去时候,狭长小巷里早就不见那人踪迹。 竟然有人跟踪。 走进与殷师兄约定的茶舍,走上二楼,推门进去。 殷泉和蓝影儿早已到了,喝茶低声交谈着。 徐源长将有人跟踪他的事情,讲与两位听。 殷泉皱眉道:“庄郁身形矮瘦,再怎么改头换面,也难凭空长出半尺以上,或许是其他人,今日我去衔玉园,老莫他们在问我,好奇你如何进道宫之事,我解释了一番。” 徐源长这才释怀,今后小心着就是。 他每天进出道宫,被城内过路散修偶尔撞见到并不稀奇。 将张道长那番话讲述给两人听,该做何等抉择,由二人商议着办。 他可不敢保证散功之后重修,一定能够破境晋级,世上没那般轻松的好事。 散修磨难多,好处靠抢,破境要赌。 一切皆是随命。 陪着喝了一阵茶水,徐源长先行离去,新换了一家客栈住下。 隔天上午,前去烟霞亭听取张道长点拨教导,询问数处疑惑后,徐源长又翘课了,没去流云台讲堂听道士们争辩高深问题,他返回住处,开始修炼青龙升木术。 三日后,调运法力凝练出木气,正式开庭辟府,木气为法种进据中庭窍府。 后面按部就班,勤修不缀持之以恒积累便是。 按秘法记载,少则半年,能够尝试凝练升木印雏形虚影。 修木法前期威力不显,能滋养神魂体魄,于吐纳功法修炼有细水长流好处。 这日,徐源长背着竹箱从后面走进讲堂,目光扫去,道士们高谈阔论,视他如无物,前排有一名白面俊雅道士与同伴说话,朝他微笑点头,打了一个友善招呼。 徐源长点头回应,他认得那道士名叫易云,第二重楼固气境后期修为,抱月观天才修士。 来流云台听讲却没有道长讲课的日子,日复一日,徐源长竖起耳朵,将他听到觉着有用的学员争论用笔记下来,五花八门,让他大开眼界。 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渐渐地与叫易云的道士有了言语交集。 大多时候,是易云在聊些修行见闻,他听着偶尔捧两句场。 君子之交淡如水处之,不刻意奉承谄媚,不急功近利。 时日久了,又有几名道士对他这個旁听散修产生兴趣,主动搭话,后面还叫他一起参与外出的酒席聚会,他也没矫情拒绝。 多个朋友多条路。 散修与宗门修士是不同圈子,他想多学一些散修接触不到的知识。 各道观、世家年轻道士,前来郡城道宫交流听讲,也有结交志同道合朋友,拓展人脉的意图在内,十八人又分成了三个亲密小圈子。 他跟着以易云为首的圈子混,认识了玉如观的何述堂,连燕山燕家修士燕玉寒等人。 讲堂里有两位出云观道士,其中一位年轻俊杰名叫贾义隆,徐源长有点印象,在出云山时候听人说起过。 两人得知徐源长是从出云观下山,他们脸上神情不大瞧得起“弃徒”。 徐源长便敬而远之,犯不着去奉承巴结。 九月初一,蓝影儿散功之前,殷泉邀请徐师弟一起,三人前去城南二十里外的一处庄园,参加“黑市”集会。 所谓黑市其实就是人脉广泛的修士势力,组织的周边三个郡城修士交流会。 一年举办一次,三处郡城轮换着来,不分散修、宗门弟子皆可摆地摊出售手头不用的物品,不问来路。 有部分是赃物,个个欲盖弥彰蒙着面孔,久而久之形成了规矩。 殷师兄说,郡城百缉司早就将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黑市”仍然在可控范围,里面不知混进多少巡目使,有些特别的物品,千万别拿出来摆摊招祸。 殷泉和蓝影儿取下背上包袱,两人寻到相邻空位摆摊,出售他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收集的各种功法、五行秘术、典籍、材料、碎片等,既然要散功重修,只留下一门看好的秘术,其它统统卖掉,要徐师弟挑几本合用的留下,被徐师弟婉言谢绝。 徐源长面上蒙黑布,还戴了一顶斗笠,四处转悠,此地嘈杂堪比闹市。 他看到不少气息强大疑似固气境修士,也在摆摊出售物品。 地摊上甩卖的典籍、法术册子繁多,便宜堪比大白菜。 徐源长精挑细选,大半天转下来,将带来的包袱装得满满当当,所花不过三十枚灵币,还花十枚灵币挑选了百张麻黄玉符纸和云黄符纸,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一些次品,凭他的绘符经验,统统挑出来。 蹲在一处地摊前,翻找好大一阵。 徐源长挑选出一本罡步册子,是大名鼎鼎的“大豁落斗术”,后面残缺严重。 曾经听易云他们辩论过大豁落斗术和二十八宿罡术、日月五星罡术的优劣,三方争得脸红脖子粗,后面相互用罡术飞身空中对抗切磋,残影纷呈,令他印象极为深刻。 翻阅一阵,与摊主讨价还价,从八十枚灵币砍到三十枚灵币成交。 他口袋里的灵币已然所剩不多。 将罡步册子揣进怀里,徐源长起身,突然朝后方扫视,入眼尽是蒙面人,气息混杂,身形彪悍者众,他没有找出刚才从背后窥探令他察觉的那个人。 此獠竟然跟踪到黑市来了。 …… 第36章 大豁落斗术 庄园非小,前来黑市的修士络绎不绝,偶尔有争吵斗嘴,没人敢在此地动手争斗,据说有三重楼化气境高人坐镇,曾经有闹事者下场极惨。 徐源长沿着开辟出来的道路,七弯八拐转了好些圈。 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各式法器,他不能分辨好坏,手头拮据,更买不起。 天色将晚,寻到殷师兄两人摆摊的位置,收拾东西,三人出庄园施展轻身术赶回清平城,路上修士不少,三五成群。 每次黑市开埠三天时间,许多远道而来的修士,或在庄园过夜,省得进城麻烦。 今日城门口增派了百缉司修士,见到这群大包小包像是打家劫舍归来的蒙面人,一一查看身份牌。 分别之际,殷泉郑重嘱咐:“师弟,散修混得艰难,更有人看不得别人过得好,你万事需小心。” 他和蓝影儿要隐居一段时日,散功之时,凶险不容打扰。 徐源长抱拳相送,直到看不见人影。 他没问殷师兄是去乡下,还是大隐于市。 修行路上众生皆苦,大道漫漫各自安好。 返回客栈,背起竹箱,提着包袱,徐源长穿行小巷,消失在暮色里,赶在宵禁之前,他绕到城北离道宫不远的附近,找一家客栈租了一处小院住下。 有院子方便他修习大豁落斗术。 点亮灯火,将就着吃了一只他路上购买的烧鸡,几张香油面饼。 洗净双手,翻阅残册,从头至尾仔细浏览一遍,又找出他做的课堂笔录,对照易云他们争论的罡步要点,细细揣摩学习,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先熟悉残册上的基础步伐,明日寻个机会向易云等人讨教入门。 半个时辰后,结束罡步练习,铺开新买的麻黄玉符纸,用心绘制三张破幻符,成了一张便住手。 他的法力已经足够挥霍,画太多容易精神疲惫。 破幻符的成符率稍低,能够卖出三灵币一张,上回二十张符纸用完,前几天去衔玉园铺子将六张成符出售,添了两枚灵币,凑齐二十灵币整数,买了一颗解毒的百遏丹放身上,有备无患。 打坐吐纳调息半个时辰,接着练习他目前赖以保命的攻击手段飞刀技。 空中刀光掠影,破空啾啾声不绝,偶尔有刀光分出方向迥异的两道寒光,他神情专注,不时有飞刀射中他找伙计要来的粗木桩上,对穿而过,射入第二根木桩。 他没有尽全力,否则木桩要爆开。 沉浸体悟障眼术和飞刀技的配合,前些天,有两次差点找到那种动中生变的平衡,估计离下一次突破不远了。 空中掠影飞刀只剩一柄,纤薄小巧,绕着他身周盘旋。 他偶尔伸出两根指头,准确敲中刀柄位置,将飞近的飞刀再击发出去。 练习飞刀先练眼神,这是丁师傅教他时候的叮嘱。 他身为修士,眼力出众,随着修为提升,感知越发敏锐,省却许多练习飞刀的妨碍。 技近于道,他的飞刀技离“道”还差十万八千里,但也悟出不少心得。 不知过去多久,他再次敲飞出去的刀光,在空中突然一化为三,凭空多出来一道。 心神一懈,“铛”,飞刀撞上木桩坠地。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幻物障眼法又有进步。 将所有插在木桩上的飞刀一一拔出来,有厚有薄,有重有轻,他在考虑,待下回将绘制的符箓出售,订购三柄真正的法器飞刀。 估计需要的灵币不少? 感受到贫穷的徐源长,面上笑容渐渐消失。 拿出一個绿色小瓶,面无表情,慢慢地给几柄飞刀淬毒。 第二日来到流云台,讲堂里扎堆的道士少了好些,易云招呼道:“源长,你没有去黑市瞧瞧,昨天述堂他们去了一趟,说黑市东西便宜。” 何述堂道:“可惜没几样能入眼的材料,假货劣货太多。” 后面进门的燕玉寒接话拆台:“老兄你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四处寻找蒙面仙子身影,哪有时间看地上的东西?” 其他几个嘻嘻哈哈,纷纷调侃浓眉大眼的何述堂。 讲堂里尽是血气方刚年轻男子,今年好生奇怪,没来一个坤道学员。 徐源长放下竹箱,笑道:“我昨天也去了黑市,没遇见何兄、燕兄他们,买了一些便宜的符纸,还选了几本书册。” 易云眼神微动,笑问道:“源长,你会制符?可有成品,让我们见识见识。” 制符、炼丹、炼器等技艺,前期耗费极大,散修很少有财力支撑。 即使能绘制低品符箓,成符率也惨不忍睹,入不敷出。 徐源长谦逊两句,打开竹箱,取出那本残破书册放一旁,拿出昨晚绘制的破幻符,递给走来的易云,请易云多多指教。 跟着过来的何述堂,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老旧残册,笑道:“这册‘大豁落斗术’残本,我昨天还翻到过,源长你眼光不错,从黑市里淘到真货秘法,不是做旧的赝品。多少灵币拿下来的?” 徐源长笑着道:“听何兄这样说,我算是放心了,就怕买到假货,当时费了一番口水,狠劲砍到三十买下来。” “你赚了。我随口问价,那摊主开价一百五,我跟他说最多八十,他追着喊成交,我愣是没搭理他,径直走了。” 何述堂翻看着书册。 其他几个取笑“还价不买,缺德冒烟”、“差点被宰了肥羊”之类,何述堂性子宽厚,从来不与计较,开得起玩笑。 易云将破幻符还给徐源长,夸赞几句“气韵灵动,品质上佳”的套话。 他有些看不懂眼前身无长物的散修,能画出这般法符,制符天赋不差,没有散修势力招揽? 或者为修真世家效力? 张道长应该不是看重对方的绘符天赋? 徐源长客气几句,顺势向何述堂请教大豁落斗术的修炼。 他买到残册,不算偷师学艺,不犯忌讳。 性子大大咧咧的何述堂没有推脱,将基础的三步九迹、十二迹步法对照着书册示范了两遍,依次点明所步方位,象征意义,威力所在等小诀窍。 后面与众人就大豁落斗术是否能禁制鬼神,展开新一轮离题万里的内斗辩论。 徐源长赶紧拿回被何述堂当作道具挥舞的残册,那肉眼可见的残屑,飞得他心都提起来了,还是放进竹箱内稳当。 他立马拿出笔墨纸砚,将方才何述堂指点的诀窍要点一一记录于纸上。 随后几天,他学会大豁落斗术的基础罡步,又请教何述堂、易云几次,对于罡步掌握初窥门径,又多了一门保命手段。 九月初九,重阳日。 中午下学时候,何述堂喊住他,说晚上有聚会,让他一起出来热闹。 下午在客院住处练功,见太阳不高了,徐源长稍作洗漱梳理,出门穿行小巷,绕到城中最高的“望仙楼”。 望仙楼共有七层,伙计领着他走上三楼,推门进去,易云、何述堂六人提前刻余钟到了,一个个正襟危坐,面上露出正经人的微笑,轻言细语。 原来还请了四位书生,共度佳节。 其中有两位彩袖儒袍的秀美女子书生,难怪一个个故作斯文了。 …… 第37章 斧锋勾魂,差那么一点点 有外人在场,聊的又是宗门圈子趣闻逸事,徐源长插不上话,也无需他多话。 陪着喝酒凑热闹,当一个安静的烘托气氛吃客。 四位男女书生没有提议以往聚会的诗词助兴,行几个酒令等文雅对抗节目,都是认识许久的朋友,不整那些幺蛾子。 席间也在探讨那位深藏不露的“佚名”,到底会是谁? 易云突然笑道:“灯下黑啊,你们猜会不会是源长?” 众人愕然,全部注目灯下黑的吃货某人。 与一根排骨拐角处那块嫩肉较劲的徐源长,差点将舌头咬了,忙放下骨头,拿起边上的毛巾擦拭油乎乎的双手和嘴角,迎着众多探究目光,认真道:“再多喝几盏酒,谁敢说那首‘水调歌头’不是我写的,我就和谁急!”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越发热烈。 何述堂拍着桌子,举盏大声道:“我就钦佩先生的勇气,敬‘佚名’先生!” 所有人都举盏,乐不可支敬佚名先生,包括厚颜无耻的徐某人。 房间内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一场酒席吃完散场,早就过了戌时正的宵禁时辰。 几人毫不在意,大摇大摆行走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巡夜士卒举着火把上前查问,看到明晃晃的几块道宫、学宫腰牌,忙不迭行礼避开。 畅通无阻走回城北的“闻道街”,众人行礼道别。 书生们往学宫方向走了。 几位道士停步道宫门前,说了几句话,徐源长拒绝几人相送的好意,他就住在附近不远,有身份牌在手,路上不惧士卒盘查。 挥手作别,徐源长独自行走在月朗星稀的夜里,驱散一身酒气。 走到第二个街口拐弯处时候,异变突生。 一道藏身树上阴暗处黑影飞扑跳下,瓢泼寒光携带凌厉杀气,从头顶劈杀而至。 徐源长听得响声瞬间反应过来,脚尖轻点,身影往后激退,仓促间左手甩动。 “铛”一声撞击巨响,火星飞溅,另一道寒光吞吐从他额头前方掠过,头发切断几缕,差点将他开瓢,幸亏他感知敏锐,凭脚下步伐神奇让开少许。 飞刀瞬息激射。 “铛”,又一声撞响,寒光势头稍顿。 紧着双斧抡开,如车轮碾压,滚滚之势好大一片笼罩。 三两個呼吸间,徐源长双手接连甩出数柄飞刀,尽数撞碎在黑衣蒙面杀手挥舞的短柄薄斧光幕之上。 左右闪退,惊心动魄,纵是出刀如飞亦始终不能拉开距离。 斧风寒刃将他衣袍划破好些口子。 招招致命,不死不休。 对面的追杀太快,要不是他新学的罡步颇具神妙,转折腾挪间每次出乎对方意料,否则仅仅凭着普通轻身纵跃术,只怕已经被那如影随形的斧刃斩杀成数截伏尸街头了。 可惜初学乍练,他还不能将罡步达成生巧地步。 他怀里有一瓶自己炼制的符水,奈何腾不出空隙饮用。 生死之间的挣命,越发刺激得他的神情无比专注,转瞬间从这边街道退去三丈外对面。 蒙面杀手眼中露出一丝算计得逞的狠厉,双斧逼迫左蹦右跳的道士到了墙根脚下,不给道士纵跃飞越,或左右闪避的喘息机会。 后面有墙壁挡路,逃啊,看还往哪里逃? 双斧交错杀去。 泼水不进的寒光却意外斩在空中。 两道裂痕出现在墙壁上,碎屑粉尘往下掉落。 “穿墙术!” 蒙面杀手惊愕继而大怒,他忘了还有这等不实用法术,令他的算计功败垂成,一斧头劈去。 “轰隆”,墙壁垮塌七八尺大小洞窟,碎砖如箭矢飚射,等他闯进去,正好看到那狡诈小子消失在附近的墙壁下。 又穿墙返回街上了。 蒙面杀手怒不可遏,转身从破窟窿灰尘钻出,迎面便是数道刀光激射而来。 “抓强盗啊!” “强盗闯进家里来了。” 听得动静巨大,院墙那边传来几个男子的惊叫声,还没到吹灯睡觉时候,几人察觉拆墙动静只不敢露面查看。 “铛铛”两响,蒙面杀手顶着飞刀冲杀向三丈外的道士,突然他觉着不对,明明有四道刀光,怎么才两下撞响? 陡然察觉危险临身,他极力扭动身躯,躲过后背一刀偷袭,衣袍却被刺破,背上划出一道血淋淋伤口。 皮肉之伤无关紧要,蒙面杀手背后肌肉一紧,鲜血顿止。 他观察多日,对目标道士的修为实力摸过底,除了机警过人,速度却是一般般。 他只想着偷袭一击必杀,速战速决,没想着浪费护身符水在自己身上,更没料到成了这般纠缠局面,那道士的身法平实中奇巧诡变,斧锋几次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啊,功亏一篑,欲罢不能。 眼见又是四道飞刀光芒激射,蒙面杀手挥斧继续冲杀,再次撞碎两柄飞刀。 他猛地扭动身躯,左脚处却被防不胜防的飞刀刺伤,听得远处传来的尖哨声,知道今日无法从道士手中讨到便宜,转身便往早就踩过点的幽深巷子方向逃去。 那滑溜道士身上到底藏了多少飞刀? 他大爷的,怎么就用之不尽? “迟了,留下吧。” 徐源长双手同时甩出,一道刀光盘旋在杀手前面干扰,后面射去的刀光一化作三。 蒙面杀手双手挥舞各挡一方的斧头,突然力有不逮,速度一缓。 “噗噗”两声,两柄飞刀分别刺中杀手前胸后背,特别是后背一刀,力道之强,爆出一处豁开巨大通透伤口。 “混蛋,使毒……” “你都暗中偷袭了,还不准我飞刀淬毒?” 徐源长嘿然冷笑一声,可算是搞定了对手,他突然转身,差点一刀飞射出去,见到墙头出现的是一身灰袍的张望,忙抱拳行礼。 “不错,性命相搏就不能迂腐,用尽手段,一切为了活命。” 张望道长其实到了有一会,他没有出手,看着徐源长从劣势翻盘,那份能够利用自身所有法术的机变,获得喘息之机的第一时间,喝掉一瓶符水,他相当认可,保命为先,身外物浪费也不可惜。 蒙面杀手轰然倒地,两柄斧头砸得“当啷”巨响。 后背一飞刀已经洞穿其心脏,断了其生机。 全身皮肤呈现古怪的青白斑点。 那是中毒不深的迹象。 徐源长全力以赴之下,没想着留力生擒蒙面杀手,对方修为远胜于他,他只担心杀贼不死,引来甚么同归于尽的杀招。 以前在下河村那次遭遇,他记一辈子,不会再重蹈覆撤。 后续查案子是百缉司的事情,他心底大致有所猜测,杀手或许与逃走之后杳无音信的庄郁有关? 城内散修即使有人嫉妒,也不至于在城内贸然出手偷袭他,会用其它法子。 巡夜士卒赶到,在张望出示令牌之后,他们顿时变作了打扫战场的局外人。 很快,百缉司修士飞来,张望简单将事情交代一番,让他们追查蒙面杀手的身份,为甚要在城内刺杀徐源长? 徐源长丢给吵吵闹闹索赔院墙主人一颗银饼,平息砸碎花花草草的小事端。 亏得有那道院墙,让他获得喘息之机,化被动为主动赢得最后胜利。 他从不觉着修炼的法术没用,没有机会也要想办法创造良机。 与张望道长告辞后,返回附近客院。 换下一身洞洞装,缓缓踱步,思索复盘着遭遇的惊险偷袭暗杀。 他决定,尽早去衔玉园铺子定购法器级别飞刀。 一磕就碎的武器,何来一击制敌的杀力? 总觉着手头的灵币不够用。 …… 第38章 推销秘笈的彦山道长 第三天快中午时候,有道宫巡事招手将徐源长叫出讲堂,引去路旁树下。 是百缉司衙门的巡查使荣牧前来找他。 “现已查明,行刺你的蒙面人,是从八百里外接天城过来的散修杀手石虎,有人曾看到庄郁在接天城出现,庄郁有幕后指使嫌疑,百缉司在加紧追查庄郁的下落。” 荣牧板正的脸上挂着一丝随和笑容。 谁能想到小小的散修,咸鱼翻身,抱上了张望道长的大腿,闲云野鹤的张道长亲自过问案子,郡城百缉司必须要卖面子。 或许要不了几年,这散修能加入崇龙观成为一名宗门弟子。 徐源长抱拳感谢:“辛苦荣大人费心。” 荣牧摆手:“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下回有甚么消息,我着人告之你一声。” 送走特意跑一趟的荣牧,徐源长面上波澜不惊,返回讲堂,继续旁听众人高谈阔论的争辩,用笔记下各种思想碰撞的闪光火花。 他现在很喜欢听学员道士们吹牛皮。 不着边际,率性而为。 与智者同行,与高人为伍,人生幸事也。 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走在大街上,阳光和煦,心情大好,躲在暗处捣鬼的庄郁,有百缉司追查,算是了去他一桩心事。 走进酒馆犒劳自己一顿,再悠闲转去东城老巷街,走进衔玉园。 阁楼厅堂内闲谈的修士较往常少了许多。 “莫兄,怎么就你们四位,其他道友去哪里发财了?” “徐老弟你来了。每回黑市过后,补充了一些必须物品,大家口袋里紧紧巴巴,去那几处‘三不管’地界寻些门路,殷老弟也有些日子不见。” “黑市上的物品确实丰富,看得人眼馋。” “徐道友,你去不去‘环云山’?咱们正还缺人。” “不去,不去,我这点斤两有自知之明,不去给你们添乱。” 徐源长笑着随口应付几人。 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符师,有光明前途,跟着半熟不熟的几人去三不管的环云山遗址探险,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扯了几句闲话,走上二楼,与何仙子和安慈玉分别打了招呼。 去窗户边坐下,徐源长从竹箱内取出薄木盒子,打开拿出一叠破幻符,道:“总共十二张。安道友,我想打听下,能否定制这般式样的飞刀,低阶法器材质,是什么价位?” 从袖内摸出一柄柳叶飞刀,放到安慈玉面前桌上。 安慈玉伸出纤纤玉指,捻起刀柄掂了掂,道:“低阶法器飞刀,相同式样厚薄,大约要重两倍余,伱能用得惯?” 徐源长嗅着幽幽冷香,道:“还行。” 安慈玉放下飞刀,翻动一叠符箓,里面用麻黄玉符纸居多,不是铺子出产,口中道:“飞刀定制至少要三柄起,价格四十灵币一柄,虽然飞刀用料相对较少,耗费时间却多。” 徐源长将破幻符出售换回来三十六枚灵币,这回没有额外的银票,加上身上剩余,四十灵币出头,只够打造一柄低阶飞刀,还不能下单定制,略坐一阵,告辞离去。 慢慢筹集灵币吧。 上回他斩杀了蒙面杀手,在张望道长面前矜持了一下,没来得及收刮战利品,被百缉司修士当赃物全部拿走。 他有丢了一个亿,亏得很慌的感觉。 安慈玉看着道士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微不可察叹息一声。 她想招揽这位很有绘符天赋的散修,让其加入安家效力,却慢了一步,这位徐道友竟然攀上郡城学宫颜若行的关系,进入道宫听讲。 据说张望道长对徐道友青睐有加,为了前天的一场暗杀,亲自出面督促百缉司查案子。 是人才,走到哪里都发光。 她觉着亏大了。 徐源长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不觉吵闹,习惯性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来到乐水桥头,他下意识往树荫空地角落瞥去。 那里摆着一个孤零零书摊,仙风道骨的彦山道长独自坐在冷板凳上,仍然做道士装扮,像见了亲人,起身朝他热情招呼。 徐源长自失一笑,每回见到彦山道长,都是经营不同的门当。 不知这次又忽悠他什么? 让他购买书摊上的绝世秘笈? 绕过桥头卖大力丸、耍把戏等摊子,走到位置最差的书摊前方,笑着抱拳行礼:“好长时间不见,道长近来可好?” 彦山道长笑得很高人风范,还礼道:“托福,一切安好。外出云游了大半年,才开张摆摊,徐道友便来照顾生意,咱们缘分不浅。” 笑得很爽朗,伸手往摆在旧布上的书册一扫,道:“咱们老朋友了,买一送一,都是老夫精心挑选的好书,特别是那边一排,不传之秘,只卖有缘。” 说到后面,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别人听去要占他便宜。 徐源长笑着蹲下来,“我挑选几本。” 去年底时候,彦山道长摆算命摊子,神神叨叨说他有血光之灾,算是提醒了他。 这份人情,他准备多买几本旧书来偿还。 有时候,高人和骗子仅仅一线之隔。 他已经分不清彦山道长到底是混迹凡尘的高人,还是靠嘴走江湖的骗子? 上手便抽到一本“六甲奇门化身术”,好大的名头,如雷贯耳啊。 他在讲堂听易云他们提及过此类绝技秘术,据说非常难学,寻常道门修士根本没资格修炼,没想到在旧书摊上,他看到了崭新的秘笈书册。 是崭新的,还泛着墨香,缘分啊。 他没有翻开,毫不犹豫要将书籍放回去。 他只想还人情,可不愿当傻子。 “且慢,徐道友,你既然与此书有缘,何不结此善缘?” 彦山道长笑得有几分神秘。 徐源长缩回手,思索片刻,问道:“这本书怎么售卖?” 彦山道长立刻伸出三根瘦骨嶙嶙的手指。 “三十两银子,好,我买了。” 徐源长财大气粗,他准备还了上回的卦金,还没掏出银票,听得彦山道长道:“法不贱卖,老夫说的是三百灵币。” 徐源长脸上似笑非笑,与对面脸不红心不跳的老道对视。 一个眼神清澈,一個幽深不见底,徐源长确认没有听错,再次准备放下崭新的秘笈。 他是想还人情,但口袋里的实力不允许,脑子里的清醒更不同意。 这么一眼假的新书,敢狮子大开口要他三百灵币。 怎么不去百缉司明抢! 彦山道长忙阻止道:“可以赊着,不急着给灵币,你先将书拿回去翻看,修炼出神妙本事,等你什么时候有灵币了,再将欠账平掉。若是觉着此秘笈一文不值,你明后天再拿来还给老夫,如何?” 徐源长见老道神色认真,他思索着将书收下,怎么样都不亏。 也不想再看其它新书旧书,抱拳转身待走。 彦山道长搓着手指,嘿嘿讪笑道:“要不……徐道友你先付三十两银子的定金,老夫……实在是囊中空乏,不趁手得很。” 徐源长很爽快地掏出一张银票递去。 老道是骗子,还是高人。 过几日便见分晓。 …… 第39章 真真假假,谁知? 见背着竹箱的年轻道士走去街对面,消失在拐角处,彦山道长把地上旧黄麻布往中间一收,麻利地将众多只卖有缘的秘笈往背上一甩,像背着一包袱破烂,口中嘀咕盘算。 “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有了银子谁愿意摆地摊吃灰?且去太白楼叫一桌酒席,祭一祭遭老罪的五脏庙。” 挥一挥衣袖,走得很是豪气。 原地留下一张孤零零摇摇晃晃三条腿破板凳。 徐源长走出一截,再返回来时,已找不见刚才还在的老道。 “溜得这么快?” 摇摇头,还差他一本赠送的书册呢。 他现在已经对竹箱内的“六甲奇门化身术”,不抱太大奢望,高手难遇,骗子常见,是他幼稚了。 不过三十两银票,倒是不会觉得心痛。 返回客院,徐源长简单洗漱,拿出课堂笔录册子翻阅,尔后又修炼半个时辰青龙升木术,凝练温养中庭窍府中的木气,再接着又修炼大豁落斗术,一样样练完,已近黄昏时分。 闲着无事,徐源长拿出六甲奇门化身术崭新册子,抱着甄别真伪心态,一字一行往下看去,墨迹新鲜,文字多有涂改,说是草稿不为过,书写不会超过一月之久。 他却看着思索着渐渐入神,不知不觉将一整本薄册认真翻完。 里面记载的“化身术”浅显易懂。 “化身之前种元印”,他在考虑凝练法力开辟神庭窍府的可行性? 天色渐黑,徐源长缓缓踱步,许久过去,他决定尝试修炼不属五行的神道秘术,若是没有成效,不练便是,后面还有“元印为台请六甲”,“法力奇门照化身”两个步骤。 即使不成,亦当无大碍。 外出用了晚膳,半个时辰后,盘坐静室,潜运法力观想额头神庭窍府。 慢慢地感知神庭窍府位置传出些许发热麻痒。 可也仅止于此。 约一個时辰,徐源长睁开眼眸,面色平静起身,明日早上再做尝试,他按照化身术秘笈修炼,没有任何不适,也没察觉半点神异。 这门法术,他判断不了真伪。 翌日早上,继续尝试,仍然是无功而返。 上午去流云台讲堂厮混,徐源长侧面打听六甲奇门化身术可有“化身之前种元印”的讲究,他是见识不够的散修,但是他结交的朋友,个个见多识广,有两重楼那么高。 “源长,你从哪里听来的顺口溜?可别叫人给骗了,我虽然无缘见识六甲奇门化身术秘笈,宗门典籍中有这方面记载,‘开灵识,祭奇门,六甲神,请化身’的四个步骤,还是略知一二。” 何述堂随口道出十二字真诀。 对他们这个圈子而言,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徐源长知道自己上当得很彻底,干笑两声,颇有急智凑趣道:“昨天我在乐水桥头,见到有旧书摊上出售六甲奇门化身术秘笈,唬我一跳,下回我买来给大家瞧个乐子。” “哈,源长尽管买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兴许能练成绝世法术,我出三文大钱,要一睹为快。” “别争,我出五文。” 讲堂里气氛轻松,渐渐地又将话题转到明日,准备请教张望道长的艰深问题。 三群学员意见相差极左,辩论激烈,很快又飞上空中一对一切磋。 每回的课题准备,都是在最后一天用比斗方式来定夺。 徐源长已经能从空中飞掠的身影,与他所学的大豁落斗术相互印证,从而窥到点点腾挪激闪诡谲奇正运用,不再是外行光看热闹了。 中午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直奔城中乐水桥头。 果然不见彦山道长那厮的踪影。 为了区区三十两银子,不值当啊。 翌日,九月十五。 张望道长前来讲堂授课,接过提问纸笺,念道:“请问何以至柔、至静、至慢,达成为内外感悟平衡?” 扫视一圈下方求知的目光,张道长放下纸笺笑道:“你们这回越发过分,想要一问四惑,是叔潜的主意,还是易云的算计?” 台下发出阵阵轻笑。 “回禀道长,是于慎的独创,与我等无关。” 易云笑着回复,表示不背这次的锅。 宋叔潜是启天阁道观的弟子,于慎为半月殿道修,和易云一样是这届学员中的佼佼者,各领一个圈子,相互竞争。 也是郡城道宫有意为之,让小圈子相互对抗辩论,学习氛围不能太过一团和气。 “‘柔、静、慢’是道家修行的三种智慧,能引申不同心境感悟,三者之间又颇为牵引关联,‘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柔是一种生命力量,上善若水,守柔曰强……所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静为燥君’,水静下而清澈,方能映照世界,人心亦是如此,‘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先慢而后静,少则得,多则惑,大器慢成矣,道家做事不暴不躁,不乱不浊,一切要悠然‘徐生’,勿自乱阵脚……” 张望道长深入浅出阐述三者的特质,如何调整三门修行心境。 梳理“致柔”“守静”“用慢”的关联,以达成“清凉无为”之上境。 却没有触及三者内外感悟平衡的话题。 一个多时辰的讲授,让徐源长对于道家基础“柔、静、慢”有了整体性了解,不再是一知半解,支离破碎。 他还触类旁通与障眼术、飞刀技进行柔、慢均衡互证,获益良多。 修行守静,施术致柔,心境用慢。 笔录薄写了十页,等空闲下来,还要添加细节和心得补充,这堂课对他太重要。 “今日讲课至此结束,下回是十月十五,规矩依旧。” 张望道长笑着宣布完成授课。 所有学员起身行礼。 随后是自由讨论时间,张望走到最后,随手放出禁制,单独考察徐源长这一个月对青龙升木术的修炼情况,解答了几处疑惑,飘然出门离去。 没有询问刺客案子的进展。 这一幕,所有学员再次看在眼里,自然也就记在心头。 话说一回是巧合,两回就是看重了。 半个月时间,在忙碌的学习中过去,那件刺客案子似乎石沉大海,荣牧没有给回讯。 徐源长又跑了一趟衔玉园铺子,出售绘制的十二张破幻符和地神护身符,身上凑齐八十颗灵币。 遵循张道长教诲,心境终于有所领悟,整个人多出一份不可言喻的沉静。 安慈玉看在眼里,心底再次暗悔不已。 人才难得,错失了。 …… 第40章 有些秘密,不能公之于众 一夜大雪,天亮方停。 盘坐床榻上的徐源长身着单袍,皮肤似有光泽,随缓呼缓吸微微闪亮,薄雾萦绕鼻息前端,经久不散,室外天寒地冻,静室内如有春风微漾。 随之薄雾消散,徐源长缓缓睁开双眸。 一夜用功,不知不觉突破修炼障,进入引气境中期。 飘然下床,感受着体内法力的沛然不同,徐源长嘴角露出一抹由衷笑意。 走在正确的修行路上,越能体悟致柔、守静、用慢的妙用。 归根曰静,生生不息也。 趿着布鞋踱步的徐源长突然停下,他惊讶地内视发现,神庭窍府已经不知何时开辟,种着一枚虚淡几无的法力元印。 他什么时候修炼过六甲奇门化身术? 打开竹箱,从底下翻出崭新秘笈册子,仔细浏览一遍。 缓缓调息凝练法力落户于神庭窍府,确认自己对于这门法术,已经非常熟悉。 气息堂堂正正,实为道家正宗,不是甚么歪门邪道。 难道是睡眠中自行修炼不成? 典籍中有这方面记载,特别是神道法术,种种奇异之处不同五行法。 既然有此成效,彦山道长卖给他的秘笈,不是胡编乱造赝品。 他心底又何尝没有得遇高人的期盼? 有些秘密,不能公之于众。 每日里照常去流云台上学,看学员们争辩切磋,请教修行常识,开拓眼界见闻,与另外两个圈子的宋叔潜、于慎等人渐渐熟悉。 额外学会三门辅助的灵视术、聆听术、传音术。 据何述堂吹嘘,凭着他高深修为,聚集法力于双目,施展灵视术,能在白天查看五里之外的蝇虫活动,也不知真假,后面被一群道士连消带打离题万里跑偏了。 徐源长通过数天仔细比较观察,发现神庭窍府那枚虚淡法力元印,他没有主动修炼情况下,以极慢速度缓缓增加,而中庭窍府的木气,每日修炼不缀,进度少得可怜,甚至出现倒退。 令他得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 六甲奇门化身术真能自行运转,霸道地在吸收木气壮大自身。 他只能每天花更多时间,用来修炼青龙升木术,以便增强木气凝练。 还剩余几天,便要面临张望道长的讲课,还有对他的下一次考察。 他不便解释,担心越描越黑,主要是对“六甲奇门化身术”的来历抱有怀疑。 万一是“贼脏”,可说不清楚,老道早就跑人。 十月十二日,徐源长如往常来到讲堂,里面闹哄哄的,却不见宋叔潜那一组六人前来。 听了一阵,才得知宋叔潜奉命领队外出,配合清平城百缉司修士,围剿一伙流窜犯罪散修势力。 易云和于慎没有捞到外出机会,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穿街过巷,再次来到城东衔玉园,一楼厅堂坐了十余人,分作几处高谈阔论,交流着各种见闻。 “徐道友来了,喝几盏闲话几句。” “徐道友,近些日子,可曾见到殷泉,那小子不知将蓝道友拐跑去哪里了?” “见谅见谅,徐某也在寻殷师兄下落,诸位若有见到,带一声问好。” “徐道友什么时候想要外出,尽可找我们。” “多谢抬爱,一定一定。” 徐源长应付好大一阵,他没有喝茶水,再才登楼走进铺子。 今日只有安慈玉这个女掌柜在,见礼寒暄两句,徐源长拿出新绘制的十五张符箓,他已经对破煞符、破幻符和地神护身符,掌握得更上一层楼。 成符率提升到五出二地步。 安慈玉支付了四十五枚灵币,脸上露出一丝浅笑,道:“徐道友,咱们交往日久,亦不是外人,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做,不知你可否感兴趣?” “请安仙子说来听听。” 徐源长从袖内摸出一個钱袋,凑齐一百二十之数,身上仅剩五枚灵币。 他必须尽快将三柄法器飞刀定制出来。 安慈玉收起灵币和一柄做样的飞刀,写了字据交给徐源长,注明用料、交货时间,笑道:“店铺内的短距离传讯符,供不应求,我将传讯符绘制秘册教你,你今后学会之后,绘制出来的千里传讯符出售给衔玉园铺子,价格为五枚灵币一张。” 徐源长笑了,还有这等好事,铺子里出售的短距离传讯符是十枚灵币。 能够新学会一门符箓,他自是愿意。 对方想要交好的意图没加收敛,但是有些细节,他得说在前头。 “能否定一个时日期限,或者是出售成符数量?” 他不想被一桩暂时占便宜的交易,束缚住手脚,迟早要离开清平城,去往更适合修炼的地方。 安慈玉想了想,竖起一根芊芊食指:“成符数量一百如何,不限时日。” 这与白送有何差别? 徐源长举掌,与对面白皙细嫩手掌一拍:“成交!” 安慈玉似乎不适应这等成交方式,忙缩手从袖内取出一本册子,放到桌上,道:“你在这里观看半个时辰,等下我示范绘制一张传讯符,很抱歉秘册不能带出铺子。” 徐源长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也是一名符师,端坐翻书,仔细记住册子里面的重点符纹内容,连有人上楼来铺子挑选货品,他亦没有注意到。 不过有禁制隔绝,没得安慈玉允许,别人看不出徐源长在翻阅什么书册。 半个时辰后,安慈玉走来坐下,收走徐源长翻看两遍的秘册。 摆上笔墨符纸,执笔沾墨,驾轻就熟画将起来,其中的起承转合与笔意勾连,交代得清清楚楚,安慈玉没有讲解。 这原本就是一场她私底下做主的“交易”。 最后一笔符脚结束,朱墨淋漓的云黄符纸有气韵细微波动,墨迹迅速渗透干涸。 前后不过六十息,安慈玉将符笔、符墨收走。 独独留下新鲜出炉传讯符。 又有人上楼,徐源长忙将成符收进袖内,背上竹箱,与安慈玉告辞,还和走进铺子的散修老莫笑着打了声招呼。 他也是刚才观摩安慈玉绘制符箓时候察觉,安慈玉竟然是二重楼固气境修为。 片刻间的气息流露,渊深磅礴,似与何述堂不相上下。 难怪能孤身坐镇一家铺子。 徐源长与楼下散修随意交流一阵,独自离去。 以他现今引气境中期修为,稍加小心留意,已然不惧在城内遭到散修暗算。 踏残雪返回客栈,趁着记忆新鲜,他赶紧拿出纸笔,将记下来的传讯符绘制秘册,一一写下整理,后面还附一张符样,没有特意标明详细起承转合,防着秘册外泄。 晚上时候,徐源长尝试着连绘五张,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尽管心如止水,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观摩了符师高手的挥洒自如,他于细微法力掌控远远不够。 是一桩挑战啊。 …… 第41章 考验不过,现实与梦幻难分 接下来两日,徐源长花费更多时间用来凝练木气,空隙时在普通符纸上练习传讯符纹。 然而他低估了六甲奇门化身术的无赖嘴脸,辛辛苦苦凝练的木气,早上一觉醒来,发现大半做了嫁衣,神庭窍府内的虚淡法力元印,越发清晰可见。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又能奈之何? 他无意中学会的那门化身术,霸道得有些邪门。 令他心底隐约不安,更不敢与人说了。 十月十五日早上,走进流云台讲堂内,看到外出三天的宋叔潜那组修士,已经返回,正与众人吹嘘战绩如何,擒获固气境贼修若干,引气境贼子无一漏网,云云。 没多大一会,张望道长迈步走进来。 所有嘈杂立止。 学员起立行礼完毕,张望接过提问纸笺,洋洋洒洒解惑一个时辰。 结束课业,张望走到后排起身的徐源长面前,打量一眼,惋惜道:“你我原本有一场缘分,可惜天时不予,也不用懈怠,以你的悟性天赋,三年内突破晋级二重楼非难事,今后或可去百缉司谋一差事,继续你的修行路。” 徐源长抱拳致歉:“学生无能,辜负道长厚望。” 既定时日内,他没有达成张望道长对他期许的修炼考验,所以失去了能够加入崇龙观的机缘,要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 张望笑着道:“你有失望,心绪却没受太多影响,在道宫这段时日的学习,还是颇有成效,‘守静’心境领会得不错,保持下去吧,人生处处有机缘,或许它日再相逢,你将令我刮目相看。” 他没有询问对方,这一个月的修炼出了甚么问题。 导致青龙升木术的进度如此停滞不前。 有些机缘,失不再来。 徐源长躬身下拜,道:“多谢道长教诲。” 张道长是他遇见的第一个衷心钦佩长者,不论是修为还是行事。 可惜缘浅,不能再聆听教导。 目送张道长离开讲堂,徐源长调整心情,听着众多学员高声辩论,持笔将精彩论点记录在册,一如平常。 下学后,迎着冬日凛凛寒风,徐源长再次来到乐水桥头。 仍然没有见到不知为何要摆他一道的彦山道长。 那条三腿破凳倾覆在树下,沾染泥尘沙土,无人问津,凄切悲凉,徐源长走上前去,将凳子扶起,轻轻擦拭去凳面的泥土,摆平端坐其上,沉静想着彦山道长。 远在八百里外接天城内摆着卦摊的老道长,突然缩了缩脖颈,将旧道袍的衣襟紧了紧,嘀咕道:“奇了怪,谁在念叨老夫?这鬼天气,阴冷阴冷的,人老了,就怕过冬天。” 他身上仅剩的些许修为,不知为何消失无踪,脸上冻得青白,鼻尖通红。 远处街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哭喊嘈杂声。 一匹黑马横冲直撞,转眼间铁蹄便踩踏着卦摊边缘,往东边疯跑走了。 那条乱甩的马尾,糊了不及躲闪的彦山道长一脸。 竹签抛撒一地,老道长遭此飞来横祸,眼泪鼻涕乱流,模糊看到那马背上还有個人影,气得他跺脚骂道:“谁家牲口不加管束,草菅人命啊,人不收有天收,小心招报应……” 他陡然住口,抬头小心望向阴沉天空。 那匹冲出十余丈外的黑马,连同马上骑士,已经一头拐弯撞上街台边院墙上。 “嘭砰”两声沉响,鲜血白浆飞溅。 黑马和骑士横死当场,院墙一片狼藉,塌陷好大一块。 路人纷纷鼓噪叫好,有认得死者身份的,惊叫“是城卫军扈将军家的三公子”,围拢看热闹的立刻做鸟兽散,生怕惹祸上身。 街上有无数撞倒踩断骨头的伤者哀嚎,众多亲友路人伸以援手。 纷纷乱乱中,有一群衣着光鲜者打马闯来,前头护卫挥鞭驱赶叫骂:“不长眼睛的腌臜杀才,休要挡着公子爷的路,踩死几个是自找活该。” 老道长忙退避街边,摇头低声叹息:“不修身德,祸从口出,死有余辜!可怜老夫又要从头来过。” 话音刚落,那些马匹疯了一般冲撞向街边院墙,骨头撞碎裂声和护卫骑士的惊恐叫声交杂,甚是恐怖,顷刻间,已然横尸遍地,无一活口。 血腥不堪,街头看热闹者忍不住偷偷挥拳叫好。 这群纨绔和护卫,嚣张无忌,经常打马闯闹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伤人无数,投诉无门,这下招了报应。 “上梁不正下梁歪,子不教父之过,追根溯源,报应不爽!” 老道长说完这些话语,他擦一把脸上的老泪,慢慢蹲下拾捡撒落的竹签。 想当个凡人,怎么就这般为难呢? 这个人间尘世,千年前和千余年后,怎么还是一个鸟样。 城内一座奢华府邸内,享受宴饮热闹的扈将军突然一头栽倒,七窍溢血而亡。 宾客和侍女们叫喊着乱成一团。 半山腰城主府内,与高人谈论清雅玄学的城主,无缘无故以头抢地,栽倒就此不醒人事。 另外两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几乎同一时间遭遇灾祸,或疯颠无状,或摔断双腿中风瘫废,不能言语。 此等诡异怪事,爆发式集中发生,很快惊动城内百缉司和道宫、学宫,高手齐聚,调查这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修士做法引起的群体恶性事件。 然而查来查去,不知端倪。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出手者法力通天,能遮蔽天机。 拔出萝卜带出泥,接天城内官府引火烧身,招致几方怒火,天黑之前,已经锁拿好些贪腐官员,横行不法小吏等等。 老道冷眼旁观,他既然被破功出手,不让他满意,肯定不会就此罢手。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滚滚声音从苍穹上空如雷鸣响起。 新一轮抓捕即将开始。 远在八百里外的徐源长,坐在凳子上似乎打了个盹。 他好像做梦一样看到了接天城内的纵马街头横死案子,以及各位官员大人招报应的诡异祸事。 听不到声音,看不到老道在其中的身影。 他以旁观者角度,纵观整件事情一一呈现,包括后续百缉司和道宫、学宫高手查案子发生的争论分歧等等。 后面耳畔隐约听到一句话,便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天色将煞黑,他竟然坐了半个下午。 附近杂耍摊子的卖艺人,投来关怀智障的目光,吆喝着收拾地上物品。 徐源长反手摸了摸背后的竹箱,赶紧起身往北边街道走去。 那张不稳的三条腿破凳,在暮色里孤苦伶仃摇晃。 一阵冷风吹来,残凳趔趄翻滚倒在树根下,“砰”,四分五裂散架,很是吓了几个卖艺人一跳。 回到客院,徐源长慢慢清洗双手,擦拭面孔,思索着今日下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古怪,那个梦境太真实了。 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他傻傻地分不清。 …… 第42章 意外帮了大忙 隔天上午,徐源长在流云台,听到学员道士们议论接天城发生的怪事,纷纷猜测是四重楼神秘高手,看不惯世俗纨绔们行径,暗中出手惩诫。 促使接天城百缉司和道宫、学宫,以世外干涉世俗,一夜之间几乎将接天城官府给清洗了一遍。 他这才知道昨天下午,梦境发生的事情,原来真实发生在现实。 太神奇了,不知是何方高人让他旁观那一幕? 此举又有何深意? 眼前闪过彦山道长的身影,心底满是疑惑,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神通,犯得着风里来雨里去走江湖卖艺,摆地摊算命吗? 想不明白之处,便不去胡思乱想,免得乱了心境。 下午时候,跑了一趟衔玉园铺子,拿到三柄定制的纤薄飞刀。 又将这几天绘制的五张符箓出售,凑齐二十枚灵币,购买一灵币一张的玉纹符纸十张,将剩余十枚灵币购买了配套符笔、符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决定将吃饭的家伙什提升品级。 玉纹符纸能够承载的法力不一样,他想为自己绘制几枚特殊的破煞符、破幻符和地神护身符,等到将传讯符纹在普通黄纸上练习得烂熟时候,他再尝试用玉纹符纸绘制尝试。 后面半月,徐源长除了日常修炼,加强练习定制的法器飞刀,务必使用得心应手。 配合大豁落斗术施展,身如旋风水漾,刀出寒光若电。 再也没见到张望道长,月底时候,他中午下学,走到道宫门口处,被一位巡事道士收走临时身份牌,三个月的求学生涯宣告结束。 他都不及与易云、何述堂、燕玉寒、宋叔潜等人告别一声。 后面一想,不告而别或许更好。 就当是画面留白,日后有缘总能相见。 十一月初一早上,冬日寒雾弥漫,换过一身藏青长袍的徐源长乘坐马车,走西城门离去。 绕行两日,路上在镇上歇一晚,徐源长背着竹箱,提着包袱,神色如常返回石盘村鼓石岭。 鸡鸣狗吠相闻,炊烟袅袅飘散,正是下午第二顿饭时候。 冬日农闲,乡下寻常人家一天仅用两顿饭食。 院子打扫得很是干净,推门将竹箱放进堂屋,他没有即刻去西边山谷寻找柳纤风,背着包袱出门往东边山道走去。 他每回进村,身后必定跟着一群脏兮兮孩童,热闹威风得紧。 听得动静的狗娃抢着打开院子门,裂开缺牙漏风的嘴叫得很大声,拿到一包糖块,撒欢的冲出院门,山大王一样呼啸而去,身后跟着疯跑的孩童玩伴。 “分糖啰。” “狗娃,别跑远了。” “对,别招来牛娃他们那些馋货。” 美娃口袋塞着一包糖块,双手各拿一样布偶玩具,眉开眼笑追着跑去炫耀。 屁颠颠从屋檐台阶翻下来最小的蛋娃,四个多月不见,已经不认得这个换了衣服的三叔,仰头稀罕地呆呆看着,嘴边流下口水。 俯身抱起脏娃儿,徐源长与大兄、大嫂打过招呼,将装着熟食卤肉酒水的包袱递给大嫂。 在大兄家喝酒用完饭,日头西落,徐源长闲坐一阵,聊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哪家老人没熬过这個冬天,哪家年后要娶新媳妇,还有今年春上请人一起开垦了五亩坡地。 日子有了盼头,大兄眼中有光。 回到鼓石岭,徐源长攀过西边山岭,迎着红彤彤夕阳。 俯瞰下方六百亩荒地青黄杂色不一,看着似寻常,有十几株红柳树枝条光秃,不引人注目,其它的松树、柏树、万年青枝繁叶茂,给荒芜山谷增添丛丛生机青翠。 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附近灌木上。 “呀,你修炼的甚么法术?身上气息……淡淡的很好闻。” 柳纤风早已经知道徐道友归来之事,附近一带有树木地方,皆在她的感知范围,飞起身绕着有些不一样的邻居转圈,皱起精巧鼻子,凑近了轻嗅。 徐源长差点没忍住伸手摸一摸红柳娃的小脑袋,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 与以前那个任侠又精明的树精灵魅大相径庭。 “这趟外出得了些机缘,学到一门木行秘法。” “不仅仅是木气,还有其它,总之很好闻……我能落你肩头歇歇吗?” 柳纤风提出一个不矜持的要求,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让她感觉可亲,和以前的“山盟”约束是两回事。 徐源长自无不可,他能感受到柳纤风的友善,示意落到肩头。 驮着轻若无物的小树魅,寻着崎岖山石往山脚走去,随口问道:“这些日子,没有修士前来打扰吧?” 他也猜不出是修炼六甲奇门化身术,还是大豁落斗术散出的无形气息,让柳纤风说好闻。 或者兼而有之? 柳纤风大大方方坐下来,整理柳叶裙摆衣服,笑道:“还别说,还真有一个鬼鬼祟祟修士,前些日子摸进你院子里,在门上锁头上涂抹毒粉,水缸里也倒了东西,瞧着不是好路数,看着似是你仇家。” “庄郁。” 徐源长一口叫出藏得影迹无踪家伙的名号。 相同的害人手法,不是庄郁才怪了。 柳纤风继续道:“我担心他寻你不到,去村里残害无辜,便在夜里弄出些许动静,将他引来这片‘百林谷’,发动幻木阵将他困住了。” 百林谷是她给荒地取的名字。 进入她的地盘,便由不得修为不高的修士逃掉。 徐源长心中暗道好险,大兄每过几天进院子帮他打扫飘进来的落叶和灰尘,却没有要房门钥匙,不会推门进屋,他一时不察,很可能在自家门前中毒,即使身上备有百遏丹,也难以提防暗中埋伏。 幸亏当初接纳柳纤风做近邻,结下山盟之约,得到一份意想不到助力。 “那贼子困在何处?我去瞧瞧。” 徐源长笑道。 柳纤风往东边一处山坡脚下指去,道:“在那边几颗树下,那修士见脱困无望,以为是你在暗中出手算计对付他,说什么‘宁死不受辱’,用毒自杀身亡,还毁掉了随身物品,我也没法阻止。” 徐源长走去山坡高处,看着下方一片狼藉,好几颗树木失去生机,一具残尸被剧毒毁得不成样子,道:“多谢伱帮我诛除一个仇敌。” 能够以如此方式,了结掉一个暗中惦记他的仇家,算是去了他一桩心事。 庄郁能寻到石盘村,应该是通过钱财手段,暗中相请地痞势力,慢慢排查他这个名字,花费不少时日才找到。 他对于清平城百缉司的办案能力,再次表示严重怀疑。 那些吃干饭的,还不如一个躲躲藏藏满心仇恨的庄郁。 柳纤风笑着摇手:“我没杀人,是他自己寻死。” 她不忌讳争斗厮杀,又问道:“需要将残骸埋入地下吗?” 徐源长点头:“身死仇灭,让他入土为安吧,也免得荼毒了前来寻山货的村民。” 柳纤风答应一声,随手挥了几下。 于细节处见人心,她仍然需要了解这位相处时日不多的近邻。 草藤蔓延,不多时便将那一片覆盖。 不论是残骸,还是毒物统统拖入地下,不留半点痕迹。 …… 第43章 劝解,跳出窠臼得逍遥 夕阳沉沦,暝色将起。 徐源长踏足山谷,感受到那几处红柳树附近的不同。 与右边肩头安坐的柳纤风,随意聊着天,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购买修炼物品,这片山地,再多移栽些树木过来如何,等等。 柳纤风暂时没有甚么需要物品,叽叽喳喳很是善谈。 聊到红柳村时候,她神色有些黯然。 “怎么了?不会是柳氏将村里的红柳树,砍伐一空,断了你的老家?” 徐源长猜测着问道。 柳纤风愤愤不平,骂道:“柳氏家神好生过分,利用这几个月倍增的香火供奉,他神通渐增,托梦指使后辈,将村里包括村外里许内零星红柳树,全部砍伐掘根当劈柴烧掉,气煞我了。” 现今她连村子都进不去。 被扫地出门,没有了地盘优势,无法与柳氏家神抗衡。 幸亏她学着书上的未雨绸缪,在这边新置办了一片地盘。 要不然突然遭遇砍树驱逐,至少元气大伤,道行亏损,甚至可能丢命。 徐源长猜到是这个结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又恶了关系,宽慰道:“柳氏家神将你赶走,是整个红柳村的损失,他们与你斩断恩义,让你不用受因果牵连,于你而言算是好事,跳出窠臼得逍遥,今后大道宜前行。” 柳纤风连连点头,徐道友这话让她受伤的心灵很是受用:“活该我有此一劫吧,唉,谁叫我寄人篱下还管人家的闲事呢。” “想好后路,该出手时便出手,我辈修行亦是修心,怕三惧四何以致远?” 徐源长继续开解,突然想起那天白日入梦,惊醒他的最后一句话,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没有做错。” 柳纤风顿时大起知己之感,心头豁然开朗。 “和伱做近邻,是我最正确的决定,今后你搬去其它地方长住,一定要带上我。”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徐源长笑呵呵答应,又提醒一句:“小心柳氏家神今后得势,再来寻你的麻烦。” “他敢来,我便灭掉他!” 柳纤风没好气道。 她已经退让如斯,再敢惹她,必将引起雷霆之怒。 徐源长不想过多说柳氏家神,转了话题,问道:“纤风道友,你上回给我的两颗青白色玉石籽料,从哪里找来的,可还有存货?那种玉石叫‘文运石’,于儒修有大用处,能卖大价钱。” 他这回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托的便是两颗文运石机缘。 柳纤风“呀”了一声:“从红柳村私塾左近荷塘找到,只有两颗,下回我去附近几個村子的私塾前后转转。” 小手一招,面前漂浮着一堆零零碎碎,有金银、铜钱、玉石、小件古董文玩等等,很大方道:“全都在这里了,有合用的你尽管挑走。” 她有本事深入地下,寻找宝物全凭喜好感觉。 徐源长没有客气,用指头将物品一样样拨动,选了一件古玉兽钮印,色泽旧黄,印文模糊不堪。 让柳纤风将其它物品收起。 聊到天色煞黑,徐源长返回鼓石坡院子。 柳纤风依依不舍从肩头飞下,再次建言,在东北山坡处修建一座院子。 徐源长只说“不急不急”。 后面十数日,陆续有壮汉抬着各种树木攀山越岭进入百林谷,在指定地方挖坑移栽,让树木成活的小事,自有柳纤风代劳。 转眼到了年底,徐源长每日要往来百林谷和鼓石坡,风雪无阻。 与柳纤风天天相处交流,加深双方的了解,终于同意,在年后正月结束,请人挑砖担木,在山坡岩石上修建一座院子。 这日,徐源长静坐床榻,吐纳凝练木气于中庭窍府。 练功完毕,在房间内踱步。 他突然想到,既然六甲奇门化身术能自行掠夺木气,壮大自身法力元印,他何不顺势而为主动修炼? 或许,将霸道的化身术喂饱了,不会与升木术争食? 翻出压箱底好久的崭新秘笈,浏览一遍,徐源长盘坐床榻第三次主动修炼六甲奇门化身术,他能明显感知法力凝练落户神庭窍府,效果立竿见影。 后面数日,他仔细比较后得出,他的灵光一动猜测没错,将化身术喂饱了,再修炼升木术,基本上不会再出现争食现象。 他停滞已久的木气,终于大幅提升。 气得他哭笑不得。 当日早些想到此点,或许现在已经加入崇龙观,走的路便不一样了。 时也命也,可惜错失一桩好机缘。 小年那天,他起一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便施展轻身术,绕一个圈子,中午之前赶到清平城,将这段时日绘制的破煞符、破幻符、地神护身符出售给衔玉园铺子,换得八十枚灵币。 以他现今的法力控制,破煞符早就能卖三枚灵币一张。 添置了五十张云黄符纸,和一些普通符墨。 特意花费二十枚灵币,购买一张品质较高的一阶木影尖刺符,花八枚灵币购买一张低阶火焰符,弥补法术攻击不足,用四十枚灵币购置了一本木影尖刺符基础绘制册子,手头还没捂热的灵币又花得精光。 心底感慨存不住灵币,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与厅堂散修闲聊一阵,了解是否有大事发生,刷一下他的存在感。 下午在城内转悠,从南门走出,挑拣偏僻野外如飞般远去。 如往常过年,和和气气享受团年早饭。 比往常不同的是饭桌上的菜肴,多了羊肉、鹿肉,越发丰盛,过年气氛越发和睦,多了一个小小的蛋娃上桌吃饭。 晚上守岁时候,烤着火盆嗑瓜子,徐源长与大兄商议。 待正月初五过去,他走一趟看看远嫁三四十里外陡山村的二姐,当场便遭到不轻易动火的大兄激烈反对。 “没这个道理,自从爹娘过世,逢年过节他们回来看过一眼吗? “但凡有一点良心,爬也爬回来了,若是遭到婆家虐待,递个口信总能成吧,我这个大兄带人打过去讨公道。她倒好,什么都不闻不问,生怕沾上我们这家穷亲戚。 “你休要去,嫁出去的女人家泼出去的水,我就当没她这个妹妹,穷日子不一样过出来了。” 狗娃娘忙使眼色,伸手连掐了几下发犟脾气的大柱,低声提醒:“大过年的,你冲老三发甚么火?他一番好心好意。” 徐源长曾听说当年爹娘过世,大兄二姐闹得不愉快,多年不来往了。 个中缘由,谁是谁非,家务事难说清楚。 而贫穷是家庭不睦之源。 过完年,初十时候,丁师傅又领着小儿前来拜年,这回特意带来一个穿着干净布衣棉袍的少年,脸上有书卷气,正是当初沉潭冤死的胡三娘的儿子,小名叫拿儿。 “柳拿云给恩公磕头,感谢恩公替家母伸冤。” 少年趴地上行大礼,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被扶起时候,眼眶已经红了。 “你娘希望你过得好,不要有恨,今后多念些书,替你娘争一口气。” 徐源长给少年塞了一串红绳压岁钱,请丁师傅在堂屋坐一阵,拿出糖块、干果让客人自用,他带着少年,走小路攀上西边的山头。 一路下到半山坡,走到最近的一颗红柳树前。 让少年给红柳树磕三个头。 柳纤风听得是胡三娘的儿子来了,端坐树上受了大礼,她有隐匿本事不让凡人看到身影。 徐源长从空中接过一枚“平安玉佩”,是柳纤风闲来无事雕琢,将不明所以的少年扶起,把玉佩交给少年,叮嘱道:“今后每年正月初十,你有时间便来此地,给树娘娘磕头。” 少年看着熟悉的红柳树,红柳村里已经没有红柳。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 将玉佩郑重系在衣服内里。 “我今后每年都来,给树娘娘磕头。” …… 第44章 留一线 送走丁师傅一行三人,徐源长脚步轻快,再次来到西边山坡。 柳纤风盘旋在那颗红柳树上方,翩翩起舞,柳裙翻飞,口中发出“嘻嘻”“呵呵”的欢快轻笑声。 “我成了树娘娘,嘻嘻,世间事果真有失有得,树娘娘这名我喜欢……” 她似乎很兴奋,独自傻乐呵。 蜻蜓点水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到徐源长右边肩头,欢笑道:“少年赤诚心,念念不忘恩,尊我树娘娘,三拜破执障。我要闭关一些日子,感谢道友将他带来,回见啊……” 又从肩头跳去树上,眨眼间消失不见。 徐源长从乱七八糟的言语中捋明白,小树魅好像得了不小功德好处,要闭关突破了。 他也受了少年三拜,却甚么都莫得发生。 这是精魅与人类修士的不同吗? 日子平静如水过,徐源长修炼之余,每天仍然会前来百林谷转一转。 春来草木新,心静自无尘。 与世无争的修行,徐源长身上气息越发淡淡然,泊泊然。 从道宫讲堂学到的“柔、静、慢”,潜移默化影响着他的修炼,修为、木气、法力元印日渐精进。 正月底,百林谷西坡院子开工前夕。 徐源长行走在谷内柔软草地上,他在考虑推迟动工,不能打扰柳纤风的闭关。 红柳树上新叶明媚,一个纤细身影突然冒出,笑嘻嘻蹦跳着落到肩头上。 “纤风道友,你的修为突破了?” 徐源长笑问道。 他看不出身高没甚变化的树娘娘,是否有境界上的突破? 对于精魅修行,他知之有限,亦没有过多打听。 “卡了我四五年,终于一朝领悟,将去年遭受的劫难伤害也修补回来,还突破一层境界,进入新的天地。” 柳纤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叫道:“终于能跑远点玩耍,这附近十多里,沟沟坎坎的,都玩腻了。” 徐源长哑然失笑,树娘娘修为再有突破,仍然有一颗爱玩耍的童心。 “往西南方一百五十里是清平郡城,那里高手众多,往西六十里是出云观地盘,你尽量往北,或往东去玩,不要招惹他们。” 徐源长提醒道。 树魅有些特殊本事,但是缺点也明显,普遍不擅长争斗。 若是出了地盘,中了算计,一个引气境后期散修都可能捉住二阶精魅。 柳纤风说道:“我晓得,我不会招惹高手,就在附近二三十里玩玩,看能否从地下寻到一些稀罕宝物。” 她能悄悄游荡在红柳村十余年之久,不为人类发现,自有其生存之道。 说起那些亮晶晶的宝物,她有些迫不及待。 一个蹦跳到树上,消失不见。 徐源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甚么,攀过山岭走进村子。 寻到地头忙碌的大兄,将修建院子的银钱交付一部分,后面将由大兄督促村里本家兄弟匠人,叫齐人手帮工,运送砖石木料,开始动工修建。 他银钱给足,要求一個月内完工,再后面是梅雨季节,不能拖得太久。 二月初一,动工打地基。 徐源长对院子房屋的要求简单,早已经交代清楚。 修炼之余,每天巡视一趟房屋进度,再去山谷走走,看看草木萌芽,溪水潺潺,望天对白云发发呆,对于匠人们不理解他要将房屋院子修在荒山的质疑,不予多话解释。 柳纤风三天两头露一次面,拿出她外出从地下、水潭、河渠里寻到的金银、铜钱、文玩、玉石等小物件,快活得像一只勤劳的燕子。 到月底房屋建成,柳纤风也没有寻到令徐道友眼前一亮的宝贝。 徐源长很是满意新家房间宽敞,院子足够大。 他今后练习飞刀、罡步,施展得开,不会太过局促。 肩头的柳纤风絮絮叨叨,想让徐源长插一根红柳枝条在院子场坪外的坡上,方便她栖息,做真正的近邻。 “你自己就可以插枝条。” “不一样咧。” “有甚么不一样,还与我见外了,百林谷外十里内,水边、路旁随处可见的红柳树,不知是谁插活的?” “野外之地,我为过客,留下的足迹而已,百林谷不一样咧。” “行,行,等会我去山下折一根枝条,插在院子外。” “就说你人怪好的嘞。” “纤风道友,下回能否换一个新鲜说法?” “嘻嘻,说你好话还不爱听咧。” 柳纤风突然收声,侧耳倾听半晌,道:“徐道友,有三人到鼓石岭院子找你。” 徐源长走出新院子,过些日子,等房屋散去泥腥潮气,他叫镇上的铺子送些家具、床榻、被褥等用品,将房子布置得能住人待客。 柳纤风指给他建院子的位置,确实比石鼓坡好太多。 聚气生机之地,于日常修行大有裨益。 柳纤风恪守一些古老规矩,不自行在百林谷插栽柳枝条,让他很是满意。 施展轻身术赶回鼓石坡,外面叫门的两位猎户打扮汉子,手中各提着猎叉,另外一人是带路的村里族人。 通过交谈得知,两位猎户是东北方三十里外仙桥村人氏,中年汉子叫曾宝,年轻汉子名曾来,奉曾氏族长之命前来相请徐道长。 仙桥村不知何时得罪山中成精的黄皮子,饱受黄皮子夜间滋扰之苦。 整个村里现今已经没有打鸣公鸡,全部给咬死了。 徐源长询问道:“黄皮子共有几头?可有伤人见血?伱们如何能确认黄皮子成精了?” 曾宝苦笑一声,道:“滋扰村子的黄皮子怕是有十余头,那些畜生凶悍狡诈得很,不攻击村里人,还没听说有谁受伤,它们专咬鸡、鸭,不怕猫、狗,晚上能躲开我们布置的各种陷阱。 “其中一头,深更半夜像人一样立在村西头的石牌坊顶上,个头比狗子还大,前面两个爪子对空作揖,口中发出唱歌一样的怪声,听着瘆人,用箭也射它不着,村里老人都说,那头黄皮子成精了。” 徐源长沉默片刻,再问道:“你们请过其他道士,情况如何?” 曾宝讪笑一声,如实道:“确实请过两位本地邻村道士,他们与黄皮子沟通无效,法器反而遭到撕咬,弄了一身臭气。” 徐源长盯着有所隐瞒的曾宝,道:“你们是不是捕杀了怀崽的黄皮子?” 春季万物萌发,更是野物发情的时节。 即使猎户,也有春季放过怀崽野物的老规矩,这叫留一线。 曾宝没想到眼前的年轻道长懂得如此多,不好糊弄,神情略有尴尬,只得道:“是误杀了一头怀崽的黄皮子。” 耳畔传来柳纤风的轻啐声:“自作自受,活该!” 四时自有序,万物皆有灵。 徐源长思索着道:“我随你们走一趟,试试能否解开仇怨,若是不成,你们再另请高明。” 两位猎户听得年轻道士不谈报酬,先去与他们收服精怪,忙恭维:“您去一定成。” 他们已经怕了,担心成精的黄皮子害人。 …… 第45章 不再是孤立无援一个人 起身进卧房之前,徐源长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头黄皮子,在牌坊顶上唱了几个晚上?”脸色严肃强调:“说实话,我好准备相应的法器。” 曾宝和曾来两人忙掰着指头计数,生怕算差了。 “有六个晚上,每次约一顿饭时间。” 徐源长点点头,心底有数了,走进卧房,不多时背着竹箱出来,和二人走出院子,锁好院门,道:“你们去前边岔路口等我一阵,我去取一样法器,今日傍晚之前能赶到仙桥村,时间来得及。” 若以他现今的速度,半个时辰用不到。 打发两人去了前面,徐源长脚步轻快攀越西边山岭,下到半山坡位置,站定在那颗受过少年跪拜的红柳树前,道:“纤风道友,你跟着去瞧瞧热闹,我没意见,但有一条,你切不可胡乱出手。” “明白,明白。我呆得憋闷,想与你外出见见世面,不会自寻麻烦。” 柳纤风眉开眼笑出现在枝条柳叶上。 她以前偷偷摸摸外出,担心遭了高手,连個帮忙的都没有,没意思得紧,好奇问道:“你似乎知道那头黄皮子,天天夜里唱歌,是在做甚么法?” 徐源长手中出现一柄精巧飞刀,选择三根指头粗细枝条切断,去掉枝梢树叶,放进竹箱内装起来,道:“那头黄皮子有些道行,不像是暴虐嗜杀之辈,也可能畏惧上天降罚,不敢乱来动用法力对付凡人,还有化解沟通余地,我正好闲着无事,前去见识一番。” 每回出手之前,他都会提前询问清楚,是否见血伤人。 这点至关重要,对待失去理智凶恶精怪鬼祟,他不会手下留情,有另外的法子对付。 人在做,天在看,于人于妖精鬼怪都一样。 还有一点重要的信息,他暂时没有透露,黄皮子唱歌有些说法。 三个月的道宫求学经历,特别是最后一个月,让他从不同学员那里,学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修仙求道是一个不停探寻过程,见多方能识广,识广易生触动感悟。 静修枯坐山野,囿于一地自在逍遥,时间久了将成修炼障,或者走偏路途方向,而不自知,所以修行路上需要良师益友同道扶助。 背着竹箱下山,他拒绝了在镇上请马车乘坐的客气,山道难行,要绕至少二十里的远路。 两位猎户挑选山路近道,小跑得飞快,不论什么时候,见徐道长不离十步远,遂放开速度发力奔跑。 日头挂在西边山头,离天黑尚还早,三人赶到大山之中的仙桥村。 徐源长绕着孤零零矗立的古旧石牌坊门楼,仔细观察两圈。 牌坊匾额上“仙桥村”三个古老刻字,已经被风雨侵蚀了轮廓,显得模糊不清。 示意两人不要跟着,他独自走去数丈外路边近水洼地方,打开竹箱,取出一根红柳枝条,正着插入杂草泥地里,有一丛灌木遮挡。 用指头轻弹枝条三下。 走回碎石路上,神色高深莫测走进村子。 路边灌木丛边上的红柳枝条,光秃秃的枝干上,冒出点点新芽。 十余丈外,有几颗柳树,一丛墨枝翠叶无风飘摇。 一道小巧纤秀身影出现在繁茂枝条内里,扒拉分开帘子一样的柳叶,探目往外四处观察,细声自语:“这地方不错咧,山清水秀,踞高藏气……那座石牌坊似乎有些古怪?” 仙桥村有百余户人家,分布在半山坡范围,蜿蜒数里长一带,是一个较大村落。 越过上头的横梁,往北面是绵绵大山。 炊烟升起,狗叫声有气无力,整个村子透着一股无形压抑沉闷。 徐源长走一路观察一路,路边院子偶尔有男人开门走出,憨笑着打招呼,没看到孩童在路上疯玩,都关在自家院子里耍。 没听到鸡叫声,路边也没见走地鸡觅食。 黄皮子闹得挺凶啊。 年轻汉子曾来抗着猎叉跑去前头报信,曾宝陪着请来的道长往村中的族长家走,山路崎岖蜿蜒,无话找话闲聊。 走了约两里,曾来与一名管家模样中年男子匆匆迎来,站定寒暄说了几句客气话。 名叫曾贵的管家笑呵呵伸手做请,带往下边岔路处另外一座院子。 徐源长打量着也算大户人家的院子门楣。 耳畔传来柳纤风细细传音报讯声:“他们另外请了两名修士,正在什么族长府邸开宴席,五个衣着光鲜老爷陪着,好吃好喝招待,有侍女丫鬟成群伺候,你这边冷冷清清,不厚道咧。” 只要有红柳扎根的地方,红柳娃能探查附近数里一片。 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外人知晓。 小树魅很是气愤不平,同样是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区别对待? 徐源长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看向走急了额头沁出细密汗水的管家,道:“既然贵族长另外请了两位高人前来做法,何必戏耍贫道跑这一趟?” 请人做法,还请来同行是大忌,年轻人识浅可能不懂,村里老人也不知规矩? 以他修炼出的守静平和心绪,可以不予计较,但是话必须说清楚,后面怎么补救,自个去掂量。 当他是傻子来哄,就很过分了。 外出做法,东家必须心诚,要配合布置安排,若处处掣肘,还如何施法驱邪? 所谓“心诚则灵”便是这个道理。 管家笑容僵在脸上,看一眼陪客曾宝,见曾宝吃惊摇头,示意一路上没有村民告之。 管家暗道这位年轻道长好高深的本事,离族长家还有里许路,竟然能知晓如此内情,忙哈腰赔礼解释: “道长勿恼,另外两位法师是自己寻上门来,听说咱们村里闹精怪,他们自称是‘捉妖人’,诛妖捉怪责无旁贷,还显露了一门吐火本事,族长这才将他们奉为上宾招待,切实没有轻慢道长的意思,是担心道长疑心,故而做出如此安排,勿怪勿怪。” 将道长稳住,管家告一声罪,急匆匆爬坡上坎往回跑去。 等了一阵,有两位满身酒气穿着绸袍的男子,撩着袍子下摆,在管家曾贵和两位年轻少爷陪同下,匆忙走过来,远远地便拱手作揖赔礼。 其中年长者说话:“徐道长见谅,是我等失礼疏忽,两位法师说同为捉妖诛邪而来,不必忌讳大家是同行,和气相见为好,不知徐道长可否赏脸,前去重新开席?” 徐源长还礼回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他也想见识一下“捉妖人”。 在道宫时候,曾经听易云、何述堂他们提及过城内捉妖人,似乎是一个很神秘势力,浅谈辄止,没有多加讨论。 带着二阶修为的柳纤风外出,他多了一份心里底气,不再是孤立无援一个人。 “小心,那两人身上煞气极重,不像是好路数。” 耳畔传来柳纤风的传音提醒。 …… 第46章 反客为主 徐源长在村正和族老陪同下,来到一座高门府邸,见到迎出来的曾氏族长一行人,与另外两位不请自来的捉妖人法师朝面,脸上堆起笑容见礼。 “原来是孔道友,徐某有礼。” “哈哈,徐道友,好久不见,是我们来得鲁莽,勿怪,勿怪。” “孔道友客气了,自己人何必如此见外,这位道友面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徐源长笑着与有过两面之缘的散修孔才寒暄,其实不熟,装着很熟的样子,他对于人情世故这块拿捏到位,神态从容稳重。 孔才介绍了脸色稍显冷漠的同伴姜唯严。 徐源长见礼打过招呼,再与曾氏几位回礼说话,面面俱到。 他奉行“尘世修心尘世行”,没有高高在上的神仙姿态,谁也不比谁多一个脑袋两条手臂,凡人一样的有丰富阅历和复杂想法。 走进厅堂,为了座次上下又谦让一阵。 残席早已经撤下,桌子收拾擦拭干净,新做的山珍野味时令菜蔬流水介端上。 酒足饭饱,主人家将三位很有本事的法师请去茶室,烹茶奉上点心,留下三位法师单独商议晚上捉妖大事,将伺候的侍女也遣退。 闲话过后,作为双方共同的熟人孔才,主动说正事。 “我和姜兄早来半日,将仙桥村附近三里包括村内,走了一遍,那头黄皮子在几处地方,留下了明显妖气,估摸着其修为是一阶后期,凭我们三人的本事,击杀绰绰有余。” 孔才瞥一眼左边沉闷喝茶的同伴,朝徐源长露一个笑脸,道:“依照咱们散修合作的规矩,明话说在前头,那头黄皮子最值钱的便是一身皮毛,其次为牙、爪、血、肉、骨骼,我和姜兄中意其皮毛,出力可以多一些,徐道友你有甚意见,尽管说来商议?” 这是遇到熟人了,而且知道徐道友在城内人脉不一样,说话做事留有余地。 徐源长没有端茶盏,沉吟问道:“孔道友的意思是设伏围杀黄皮子?” 姜唯严抬起面孔,呛声道:“不然呢?” 不设伏围杀,难道要请黄皮子吃酒,再好声商议借皮子一用? 他们两人出手,便足以弄死那头装神弄鬼的黄皮子,只小心着不要将那值钱的皮毛给打破烂,是瞧着孔才的面上,不便发作而已。 混散修要有眼力劲,是以实力为尊。 特别在野外相遇。 孔才笑着打圆场,道:“徐道友有甚么高见,说来听听,能多省一分力气也是好的。” 徐源长算是听明白了,两人根本不懂黄皮子连唱六个晚上怪歌的意图。 散修为生存和资源奔波,接触的圈子层次不高,不像宗门弟子,依托深厚底蕴,有前辈教导,能轻易地从宗门典籍中学到不同的隐秘。 他没有替二人普及冷僻知识的想法。 不是熟识,更没有深厚交情,那姓姜的还态度不善。 “徐某见识浅薄,没甚低见高见,一头黄皮子不够咱们三人分,徐某便不插手二位捉妖事宜,今夜有幸观摩二位大显身手,学一学经验,便知足也。” “这……反客为主,不甚好吧。” 孔才厮混多年,哪里听不出对方有所隐瞒,不想与他们合作,耳中听得同伴的传音,顺水推舟笑道:“那成,不会让你白跑一趟,黄皮子的牙、爪给你留着。” 人多手杂,没有配合过,他也担心对方打坏黄皮子那身皮毛。 “有心,却之不恭了。” 徐源长没有再拒绝,拭目以待吧。 聊了几句别的,从茶舍出来,徐源长与在庭院守着的曾氏族长要一间静室,他先去歇息养神,时候不到,那头成精的黄皮子不会前来唱歌。 凡人有击鼓鸣冤、拦轿喊冤说法。 山精魅怪寄居人类地盘,有怨气不敢孤注一掷杀戮凡人报复回来,担心给自身和族群招惹横祸,它们会闹得家宅不宁,或者咬死家禽祸害牲口作为发泄。 如果结下的冤仇过大,它们可以向上苍祷告禀报冤情,用神道手段获得念头通达。 也有寄居人族地盘的妖怪凶虐成性,嗜杀吞噬凡人,结局往往很凄惨。 黄鼠狼“喊冤如泣歌,七夜得一应”,后面则可放开手脚以命偿命,以仇报仇,不会招来天罚麻烦,若再遭遇人族修士追杀,则各凭手段,各安天命,至少上苍不会为难它,大道无碍。 当然能行此法的精怪,皆有些本事,不可小觑了。 有孔才和姜唯严打头阵,他省些力气,审时度势,那两人能诛杀黄皮子固然是好事,他不去沾染因果,若是不成,他窥探到黄皮子的虚实,再按自己的道理行事。 他有自己的绘符技艺赚取灵币,不用觊觎一张皮毛而去拼命争斗。 相比其他苦哈哈的散修,他身上多出一份从容淡定。 约一個时辰后,夜深人已静。 苍穹无月,星光稀疏。 徐源长背着竹箱走出静室,有下人提着灯笼忙上前引路。 走到前院,徐源长见到猎叉不离手的曾来,便招呼曾来陪同前去村西头。 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男人握着猎叉、猎弓,女人拿柴刀之类,关门闭户,严阵以待。 远处山梁传来阵阵古怪叫声,山村里狗子一个个哑巴一样,失去往昔威风。 走到一处前后没房屋的空地,徐源长停下脚步,看向给他提灯照亮的年轻猎户,低声问道:“给村子惹来麻烦的是族长家,还是村正、族老家的人?” 曾来抬头诧异看一眼洞若观火的神奇道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族长家四少爷。” 徐源长继续往西走去,道:“今后少与他们家走动,别沾染晦气。” 他早已经猜到,惹祸的必定是大户人家子弟。 若不然族长、村正、族老们没有这般好说话,谁惹的祸事,谁晚上去面对成精的黄皮子,不要连累整个村子担惊受怕。 曾来没有回复,他有身不由己的无奈。 徐源长不再废话,走到挂了几盏灯笼照亮的西村头,有五个村勇猎户背弓箭、握猎叉在附近来回走动,不敢轻易踏出石牌坊门。 问了几句,得知两位法师去了山梁,已经有好大一阵。 徐源长没让曾来跟随,他走出牌坊,走进黑暗中十余丈外,柳纤风悄然出现,落在他肩头。 “那座牌坊下面,似乎镇压着什么?” “哦,看牌坊年头不短了。” “我偷偷翻了村里的族谱,仙桥村有八百多年历史,祖辈曾经是一位修士,归隐于此地,村庄历经战火毁掉,后面又重建,唯独村西头的石牌坊保持原貌,等你们解决黄皮子闹事麻烦,那两人离去之后,我试着用红柳树根须去探查牌坊底下。” “切不可放出甚么邪物。” “若发现不对,我会及时收手,或许下面是那修士的藏宝?” “呵呵。” “你笑什么?” “小心为上,钱财珍宝乃身外物。” …… 第47章 这趟浑水不该蹚 来到里许外一处山坳,停在溪水边一颗大柳树附近,徐源长打开竹箱,拿出一根红柳枝条,插在草丛泥地里,附和兴致勃勃聊天的柳纤风几句。 看着红柳枝条慢慢抽出嫩叶,长成一株开枝散叶比人高的小树。 树娘娘的独特天赋本事,令他叹为观止。 好生神奇,要是抓来种田,一年还不得出产好几季? “你又笑甚么,笑得很不坏好意的样子?” “笑了吗?你看花眼了。” 徐源长忙收敛嘴角不觉流露的神秘微笑,摸了摸停止生长的红柳树枝叶,岔开话题问道:“它能遮蔽我的身影和气息?” 柳纤风傲娇地一扬小脑袋,还不信她的本事? “那头黄皮子即使跑到你脚跟前,也发现不了藏在树荫下的你。” 为了显摆面子,她当然要费点法力,这个就不用特意提及了。 徐源长搬来一块石头,垫在树下当凳子坐,道:“等会你盯紧点,若是那头黄皮子从两人手下逃走,盯着它的去向,找到它的老巢,我去与它谈谈。” 柳纤风眨了眨眼睛:“等会将它堵在老巢,我借助树木藤蔓困它片刻,你出其不意一飞刀了结,干脆利落,与它有甚么好谈的?” 徐源长捡起地上碎石子,随手扔去溪水里,砸出“叮咚”声响,道:“伱别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来试探我的态度,你我为伙伴,守望相助,只要你不坏咱们之间定下的盟约,我必不会从背后算计你这个伙伴。 “但是对于其它精魅妖怪,我自有一套行事做法。 “你可以帮我,亦可袖手旁观,我尊重你的规矩方式,咱们开诚布公,别绕弯子试探来去,没意思得紧。” 柳纤风双手捂脸。 被当面揭穿她的小伎俩,忒丢脸了,没脸见人咧。 徐源长笑着找一个台阶下,道:“你寻一下那两位躲在哪里?黄皮子又躲在什么地方?” 柳纤风听得寻人,浑然忘记刚才的小尴尬,手中出现一盏纤细萤灯,绿莹莹的照亮附近三尺一片,她口中念念有词,抑扬顿挫,如歌谣古曲,声音细细柔柔。 小红柳树枝叶摇晃应和。 像是有无形之风往村庄方向吹去,草叶微动。 片刻后,柳纤风说道:“两位修士分别埋伏在山梁后面东西两头,相隔有里许远,他们布置了至少三处土法陷阱,暂时还没发现成精的黄皮子,普通野物出现不少,还没有靠近村子。” 徐源长疑惑道:“有哪些野物?” 柳纤风眯缝着眼睛感知:“黄皮子最多,至少三百多头,黑压压一大片,其它还有狼、狐狸、野猪、山猫等,各待一处,静悄悄的没有弄出动静,数量不少,应该是从北边大山深处来的,潜藏在山梁那边的林子里,更远处似乎还藏了野物,懒得费神去看了。” “这么大的阵仗吗?那头成精的黄皮子不简单。” 徐源长神色变得慎重,野物扎堆。 这是要屠村的前兆? 不至于啊,在人类地盘上搞出屠灭凡人村落的蠢事,那头黄皮子有甚么依仗? “不对,那头黄皮子没这么大的本事,应该是仙桥村有人惹恼了山神爷,黄皮子祷告上苍,借山神爷的威势来搞事。” 徐源长突然一下想明白其中关窍。 唯有山神爷能够慑服如此多的山中野物,号令之严如军伍。 虽然山神传说虚无缥缈,但是典籍中记载言之凿凿,这世上是有山神、土地存在,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不知具体详情而已。 “这……这大山里真有山神爷?” 柳纤风说话都有些磕巴,心底有对山神的莫名畏惧,又想一睹真容。 精魅天赋本事皆是通过血脉传承。 随着修行渐深,觉醒的法门增多,知晓的隐秘越多。 她其实不怎么关心仙桥村凡人死活,因为她根本不是人类,做事全凭喜好感受,而有些人类自有取死之道,死则死耳。 “像这般情形,大山里应该是有山神,仙桥村祸事非小……” 徐源长思索着道,与那头黄皮子原本有化解可能,但是山神作祟,事情不在他的了解范围,他明日得去一趟清平城了,不找百缉司,他可以去找道宫,或者学宫。 远处突然飘来呜呜咿咿的怪声,很像五音不全的含糊唱歌。 夜里山间声音传得远,听着有些瘆人。 徐源长皱眉道:“麻烦你找出黄皮子的下落,不能让它完成祷告施法。” 他准备出手,凭孔才、姜唯严两個甚么都不懂的假冒捉妖人,阻止不了这场祸事,他们很可能见情形不对,直接撒手走人。 抢功劳毫不手软,有麻烦弃之如敝履,可是散修的一贯做法。 柳纤风举着萤灯往左右摇晃,口中默默吟唱。 山梁那边已经爆发出动静,一头头黄鼠狼发出尖锐叫声,带起滚滚灰尘,潮水般往山梁坡上漫去,奔跑速度极快,呜呜咿咿的怪声消失其中。 姜唯严惊叫起身:“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十多头黄皮子……” 他拔剑在手稍一犹豫,是撤退还是厮杀的当口,熏人欲呕的臭气包围过来,另一边传来孔才的大喊:“快退啊,太多了,小心遭那黄皮子妖孽暗算。”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们摸清了黄皮子来去的路线。 没料到这回来的黄皮子会有数百头之多。 姜唯严嗅到臭得恶心的气味,赶紧屏住呼吸,拔腿往山梁那面纵跃攀去,连护身符水都不及开瓶喝下,已经没时间了。 话说蚁多咬死象,他不会那种大范围五行法,手中更没有大威力符箓,被围困了,他即使能击杀数十黄皮子,也难免遭到掩藏其中那头成精黄皮子偷袭。 不要指望孔才能赶来援手。 黑灯瞎火的夜里,又情况诡异,退去安全地方要紧。 心底怨恨那个说话遮遮掩掩的徐道士,肯定是知道要发生这般危险,说几句漂亮话退出,拿他们当枪使,后面再来捡现成便宜。 他仓促纵跃到山梁上,迎面扑来一道黑影。 忙挥剑格挡,毛茸茸一条尾巴将剑锋带偏,从他脸畔扫过,紧着听得一声“噗”响,巨臭黑气冲了他一头脸,姜唯严惨叫一声。 眼睛瞬间失明剧痛,鼻涕泪水横流。 “孔兄,救我……” 姜唯严被臭得晕头转向,再也屏不住呼吸,身体像中毒一般乏力,手脚酸软。 从山梁栽倒往回滚落,挣扎着发出绝望呼救声。 提前一步跃上山梁的孔才,看到里许外好友突然遭到偷袭,掉落山下,一路凄厉惨嚎遭受众多黄皮子撕咬的场景,他心底胆寒不已。 再瞥一眼蹲坐山岭上比狗子还高一个头的成精黄皮子,绿莹莹一双眼珠子,正与他冷漠对视。 他心头紧绷,用剑指地面,没敢掉头,往后倒退奔逃。 太惨了。 这趟浑水不该蹚。 可惜知道得太迟,付出了生命的惨痛代价。 …… 第48章 配合无间 “哐哐哐”,急促的铜锣敲响在村西头。 几名负责守着牌坊附近的村勇猎户,听到无数黄皮子尖叫,看着法师模糊身影被扑倒,听得山梁那边传来的呼救,而另外一个法师往东逃走。 他们朝村里狂奔,扯开嗓门惊惧大叫。 “法师被黄皮子咬死了。” “山上下来好多黄皮子,关紧门窗,不要外出。” “哐哐哐。” 有人叫嚷往宗祠集中,有人呼喝拿武器、用火油对付下山的众多黄皮子。 大人喊小孩哭闹,村里一片混乱。 那头巨大的黄鼠狼在黑压压的野物群簇拥下,从横梁山坡不紧不慢冲下来,卷起的灰尘扬起数丈高,声势浩大,将庄稼踩坏无数,一路畅通无阻冲到村外石牌坊前方空地。 尖嚎一声,黄鼠狼精交替纵跃着跳上三丈高的牌坊顶上,朝着北面大山方向人立而起,前肢作揖状,发出呜呜咿咿的怪声。 两三百头黄皮子拥挤在进村的土路上,全部仰头朝向石牌坊上方。 灰尘弥漫空中,气氛诡异安静,除了古怪的祷告尖锐如歌声。 村里铜锣声、喊叫声、哭叫奔跑声交杂混乱。 黄皮子咬死法师的恐惧,使得大部分村民不得不拖儿带女,往宗祠方向跑去。 有人大吼指挥男子就近拿来木柴、干草、清油、蜡烛等物。 正当黄鼠狼的祷告进入关键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路边灌木丛后一颗小树下闪出,劈手砸出一张火焰符。 符箓化作流星般火焰,在空中拖拽出长长赤色弧形轨迹。 “砰”,飞出不到三丈突然爆开。 细碎火焰雨点般抛洒四方,吸收天地灵气蕴含法力的火焰,即使只有一点,落到下方密集的普通黄皮子身上,瞬间烧成熊熊火团,发出“嗤啦”火焰撩过毛发的响声。 一下子将大群黄皮子烧得炸窝大乱,惊恐四散逃命。 焦臭味、臭屁味混合熏人。 一团团火焰在黑夜里分外耀眼,凄厉尖叫着,引燃更多油光水滑的黄皮子。 不停有火团撞树上翻滚倒下。 几乎与此同时,数道寒光利啸着飞射十余丈外的巨大黄鼠狼。 “铛铛铛”几声撞响,黄鼠狼转身用利爪挡下偷袭的飞刀,祷告怪歌声停歇,施法在关键时候被打断,下方逃窜混乱又死伤惨重,气得黄鼠狼精怪眼珠子都红了。 功亏一篑,谋划毁于一旦。 山梁那边蛰伏的野物,不用指望了。 冤屈不能上达天听,没有完全获得上苍许可,山神爷也不敢擅自指使,趁机摧毁这座碍眼的牌坊。 黄鼠狼尖嚎一声,四肢一撑,从牌坊顶上纵跃飞扑而下。 它恨煞了坏它好事的人类修士。 它用偷袭加臭屁熏翻一个法师,咬杀于众多黄皮子之口,吓跑另外一个法师。 怎么都没料到,石牌坊左近,居然埋伏了一個更阴险的家伙。 这么近的距离,它一无所觉。 也不知人类修士是怎么做到的? 徐源长被乱蹿奔逃的黄皮子撞了几下,身上微微荡漾一层土黄波动,将慌不择路的黄皮子弹开,左右双手连甩,数道寒光激射向空中能拐弯的黑影,他脚下轻踩纵跃,穿过路边红柳树下,往水洼那处退却。 先前察觉这里面有山神算计,又听到柳纤风转述了姜唯严的凄惨遭遇,他当机立断,趁着黄皮子还没下山的时机,沿着沟渠往这边迅速摸来。 借助路旁红柳小树垂落如华盖的枝叶遮挡气息,他潜匿在成精黄鼠狼眼皮子底下。 有几头黄皮子就挤在灌木丛另一边。 气息相闻,近在咫尺,没嗅到他的气味。 那头黄鼠狼精图谋非小,害杀一名人类修士,他已经不用理会神道规矩的解决之道。 什么手段皆可用,即使全灭来犯黄皮子族群,亦不算沾染因果。 巨大黄鼠狼极为悍勇,挥爪连挡几下飞刀攻击,落到地面,紧着跳起,身如残影纵跃追杀,它速度极快且敏捷,掠过那丛灌木上方。 最多三息便能追上人类修士,它出离愤怒了,要撕碎打断它祷告的家伙。 待它穿过小树下方空隙刹那,蓦然察觉不妥。 无数红柳枝条突然疯长,像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缠绕,密密麻麻,多不胜数,霎时间便将剧烈挣扎的黄鼠狼给捆得粽子一样,挣裂三条五条,更多枝条缠上来,越发坚韧紧实。 黄鼠狼尖叫着,被活物一样的枝条掀翻肚皮朝上,悬挂在空中晃动。 刻不容缓间,三道寒光激射而至。 惊恐的黄鼠狼剧烈扭转身躯,躲过其中两道。 “噗”,最后一道货真价实飞刀拐弯正中黄鼠狼左眼,锋利法器差点没柄。 “吱吱……” 浓臭黑气升腾,缠绕的红柳枝条迅速枯萎。 站定在对面五丈外的徐源长,甩手一记飞刀,射穿遭受重创还想逃脱的黄鼠狼右眼,彻底结果了憋屈致死一身本事还没有发挥半点的精怪性命。 黄鼠狼怎么都没料想到,暗处还藏了一个道行更高的精魅,与人类合起伙来暗算它。 它已经没有机会后悔,“啪”一声掉落地面,生机断绝。 “呸呸呸,好臭,好臭,快走,离这远点。” 柳纤风纤细身影出现在徐源长右边肩头,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叫嚷。 她不惧大部分毒物,这般恶臭到骨子里的气味,万一将身上弄得臭臭的,还叫她怎么过啊? 徐源长也不愿这股非同小可臭气沾身,几个纵跃到了十丈外的上风山坡处。 他提前激发了一张自己绘制的地神护身符,却也防不住臭气熏天。 身为符师,他尝试多次,学会了用符诀激发地神护身符的手段,更胜过喝符水的功效,而且方便,别人控制不了其中的细微操控,还是老老实实喝符水吧。 夜色里,漫山遍野黄皮子仓皇往北方逃窜,他没兴趣去追杀。 “快看,是那头黄鼠狼残魂,在捣甚么鬼?” 柳纤风仍然捂住鼻子,另一只小手惊讶指往牌坊方向。 徐源长凝聚法力于双眼,施展灵视术,看到飘在空中有一团稀薄黑气,状似黄鼠狼,人立而起,朝村子方向挥动前肢,扭动着诡异起舞,在进行最后而倔强的施法。 那团稀薄黑气迅速往四处溃散。 约三两息之后,黑气消失夜空中不见。 徐源长心底叹了口气,道: “它纵使身死,怨气难消,也不肯放过残杀怀崽黄皮子的凶徒,难怪有‘黄皮子报仇,祸及三代’的说法。” “那熬过三代之后呢?” “熬不过的,三代之内应该死绝了。” 徐源长摇头说道。 黄鼠狼知道找不上他,锲而不舍仍然要报复始作俑者凡人。 “你……还准备插手化解?”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该还的债自有公道,再则我本事低微,化解不了这类冤屈和报应。我今夜不进村子了,在外面歇一晚上,明早动身回程。” 徐源长伸出指头轻敲了一下柳纤风的小脑袋,就这么不相信他,见小家伙知错地缩脖颈,暂且放过一次。 他出手击杀成精的黄鼠狼,挽救仙桥村众多凡人性命,是为了赚取功德。 如若事不可为,他也不会傻乎乎一头莽上去螂臂挡车。 要那悲壮和感动自己有甚么用? 留得有用之身,去请厉害的高手前来诛杀妖邪,才是正确做法,同样还不耽误他分润部分功德好处。 柳纤风笑嘻嘻转移话题:“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去探查石牌坊地下,瞧瞧到底藏着甚么宝贝,你帮我护法。你肯定瞧不上村里拿出的银子酬谢,咱们自己找到的宝贝,也不负辛苦一场。” 她很担心同伴是个烂好人,没有原则只维护人类。 随着接触加深,她算是放心了。 …… 第49章 既然得罪,便往死里了结 “等等,你先查看一下山梁那边,蛰伏的野物退去没有,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徐源长忙出声阻止。 正事要紧,怎么老是想着钻地寻宝? 柳纤风嫌弃地看一眼那株红柳树下的黄鼠狼,太臭了,连带着对那株小树,也不爱了。 她道一声“你等我片刻”,身影一闪,已经飞去附近的大柳树枝叶丛中不见。 宁愿遁去里许外,舍近求远,借助另外一颗插活的小红柳树施法。 也不愿接触眼前这颗了。 盏茶时间,柳纤风返回来轻巧落到徐道士肩头:“野物全部退走。附近五里,没有发现逃走的修士踪影,没人打扰咱们寻宝。” 她眼中闪烁着晶亮光芒。 锲而不舍地将话题又给拐了回来。 徐源长注视着十余丈外的石牌坊,劝解一心想寻宝的小财迷: “纤风道友,你不觉着奇怪吗,山神为甚会替黄鼠狼撑腰,搞出如此大阵仗?你既然能察觉牌坊下有古怪,不妨大胆猜测山神的目标,或许也是牌坊?你看过的族谱记载,仙桥村几次毁于战乱、匪患,唯独这座牌坊一直存在,应当不是巧合。” 柳纤风张着小嘴“哦啊”几声,嘀咕道:“你怎么会想得如此深远,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编扯到一起又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徐源长呵呵笑道:“伱在私塾外旁听,应当学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身为修士,想得多点是生存之道。” “好吧,听你的,暂时不冒险动牌坊地下。” 柳纤风还知道另外一句俗语,叫“听人劝吃饱饭”,等今后修为高了,再来探查牌坊地下的秘密。 反正也不怕存在八百年的石牌坊长脚跑掉了。 她喜欢宝物不假,有时候胆子并不大。 徐源长走到路边,施展“呼风术”,引来一阵大风将红柳树吹得“哗啦”作响,将扩散空中的奇臭吹走。 他走上前去,将两柄法器飞刀拔出,就着水洼用泥沙仔细擦拭清洗上面的血迹。 柳纤风捂住鼻子飞在稍远处,换做是她,那两柄刀子宁愿不要了。 四处倒毙不少烧焦的黄皮子残骸,但是加起来都没有那头成精的黄鼠狼臭。 她闲着无聊,将几柄散落扎进牌坊石头和碎石泥土中的飞刀,伸手摄取还给徐源长,身形突然一闪,消失在附近的树枝上,传音道:“有人来了。” 徐源长走上土路,施展灵视术看向从山梁跑下来的一道身影,分辨之后,扬声问道:“可是孔道友?” 风高月黑,村子里的嘈杂喊叫渐渐小下去。 灯火照亮了村中祠堂一大片。 半山坡处传来孔才的声音:“正是孔某。徐道友,那头精怪是驱逐了,还是被你诛杀了?诶,可怜姜兄落得一个尸骨残存的下场。” “那精怪已经伏首,不会再为祸人间。” 徐源长简单说出结果。 这没甚好隐瞒的。 孔才大喜叫道:“多谢徐道友帮姜兄报仇,他九泉之下亦能安息了。” 从山坡纵跃下来,见到二三十具黄皮子烧焦残躯,猜到徐道士动用了火焰符,但是想不明白,徐道士用什么法子摸近了没让精怪察觉? 要知道黄鼠狼的嗅觉堪称恐怖,隔老远能闻到生人气味。 走去路边,见到身上还缠绕着枯萎枝条的黄鼠狼,致命伤口在两只眼睛,看着不似剑刺创伤,因为从徐道友佩戴的剑鞘分析,剑身约三指宽。 一张皮子竟然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毁坏,果真是好本事。 孔才重重叹了口气:“可怜我那兄弟,死得好惨!”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整理衣袍,朝数步外的道士郑重拱手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感激之情。 徐源长还礼道:“人死不能复生,孔道友还请节哀顺变。” 孔才脚下轻点,两个纵跃便跳去水洼对面十丈之外,口中叫道:“徐道友,按咱们先前商议的分配方式,还请将这头精怪的皮子给我,也算是对姜兄身陨的小小补偿,咱们之间可以不伤了和气,你意下如何?” 徐源长听得耳畔传来柳纤风的细细传音,神色未变,道:“你将袖口上的毒粉拍打散布出来,已经伤了和气,我手上有百遏丹,你的算计不会得逞,劝你死了这条心。” 散修为了争夺修炼资源,无所不用其极。 又是在没有规矩的野外,他哪里会相信对方的鬼话。 不过是拖延时间,让他毒发的小伎俩。 孔才闻言再往远处退出七八丈。 即便是引气境后期能够施法的范围,亦不过十丈左右。 他必须确保不被对方用木法缠绕住,那头倒霉到家的黄鼠狼就是前车之鉴。 离得远点,随时能够逃走。 他可不敢小觑能够摸近黄鼠狼群不被精怪发现的徐道士,对方引气中期的修为,爆发出来的战力,绝对不比他这个引气后期逊色。 “百遏丹号称能解百毒,却解不了我散布的毒粉,你拖得越久,于你越发不利。” 孔才嘿嘿笑道,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进可攻退可走,若不是畏惧那小子能够毫发无损击毙一阶后期精怪的实力,他早就在散毒的同时发起偷袭。 这份毒药,原本是为了对付精怪准备。 徐源长摇头道:“不作死便不会死,让你死個明白。” 他身上有土黄色气机波动,隔绝了毒粉的侵蚀,口中还含着一片据说能解毒祛瘴气的红柳叶,是柳纤风炼制给他防身用,早在与孔才对话等待对方下山的时候,他悄然激发了一张自己绘制的高品质地神护身符。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身为符师,即使浪费一张护身符,亦不心疼。 柳纤风给他传音,发现对方散布毒粉,是一种菌粉幻毒,她炼制的柳叶能克制。 他更为放心,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越发体会到同伴的重要。 “不可能,没见你喝符水……” 孔才以己揣度人,对方与黄鼠狼精怪厮杀前,必定使用过一次符水,他下来的时间,是掐着点刚好符水失效不久。 他毫不犹豫往后纵跃,施毒不成,那便远遁离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敢与老谋深算的对手硬撼。 跳到半空中,突然发现无数树枝藤条铺天盖地朝他缠绕过来,他落入对方不知何时布置的天罗地网,瞬间明白。 “你……有帮手暗藏!” 孔才惊叫,太阴险了,那头黄鼠狼便是这般被算计,他仓促拔剑四处劈砍。 四周树木、藤条成了他的困境囚笼。 经过法术加持的树枝藤条,坚韧异常,他费力劈断八条十条,密集的藤蔓枝条一拥而上,将落地的孔才捆成麻花。 情急之下,他手上出现一朵火焰,试图用火法来灼烧藤蔓枝条。 “噗”,一团青液凭空出现,将火焰扑灭。 “徐道友,还请饶恕小弟冒犯之过,我愿交出城内积存的灵币家财,今后对你惟命是从……” 两道寒光飞掠。 “嗤咔”,一刀封喉,一刀贯脑。 夜里重回寂静。 徐源长摇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错了主意,生命便是代价,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既然得罪,便往死里了结。 是散修的一贯做法。 又补充一句:“埋了吧,别露出痕迹。” 他知道做这活,没有谁比人畜无害的柳纤风做得更好。 “放心吧,平平整整,风水独好。” 柳纤风应了一句。 她竟然学会了说冷笑话。 …… 第50章 关系处着处着就近了 徐源长将那头黄鼠狼尸身提去土路边,扯去缠绕的枯萎枝条。 不过片刻,柳纤风已经将所有多余的痕迹处理干净,包括那些枯萎枝条,踩坏的地面,长出了一模一样的杂草,残留的气息消散一空。 任何蛛丝马迹,皆掩盖在大象无形的自然手段之下。 “这些是搜出来的战利品,你瞧着有合用的便留下,没用的我来处置。” 柳纤风喜好寻宝,她是享受那种探寻的过程,普通宝物还真不入其眼,补充一句:“没甚好东西,那半瓶菌粉幻毒,还行。” 徐源长接过飞来的一个布包,放在地上打开,有百八十余颗灵币,其中有几十颗沾染了新鲜血迹和泥土,估摸着是孔才从山梁那边,拾捡的姜唯严掉落的遗物,没来得及擦拭干净。 收起灵币、两张火焰符,和一本名为《山河精怪杂集》书籍,另有五百两银票也收入囊中,用两根指头捏起那个明确写着“毒”字的黑色小瓶。 “纤风道友,这瓶幻毒给你使用,与你应该是相得益彰。” “欸,你别拐弯抹角骂人,我不懂那些弯弯绕。” 柳纤风笑嘻嘻道。 伸手摄过黑色小瓶,瞬间收得不见踪影。 以她神出鬼没的遁术和隐身本事,确实适合用毒,背后暗算之类隐蔽手段。 她本身防御偏低,不擅长正面硬抗,一人势弱,即使有二阶修为也有极大缺陷,法力不能持久,有了同伴互助,顿时如虎添翼能发挥出她的长处。 徐源长将剩余的瓶罐零碎包括一柄长剑、短匕,交回给柳纤风,由她去用手段处理掩埋。 柳纤风片刻后返回,翩翩落到徐道士肩头,闲谈道:“你是不是故意用那头黄鼠狼完整的皮子,勾起那个蠢货的贪心?” 徐源长否认道:“贪心是劫,他是死于自己的心劫,于我无干。” 看向东边,补充一句:“若是你执意要去探寻石牌坊地下的秘密,便是伱的劫,很可能我要失去一個难得的同伴。” 柳纤风精致的小脸色变,小声道:“有那么严重吗?” “是啊,控制住自己的好奇、欲望,在修行路上方能走得长远,我感觉那处地下非常危险,你若执意下去,可能会为此送命。” “呼,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柳纤风拍了拍胸口,听进去了徐源长对她的苦口婆心劝诫。 “怎么会,你是我的同伴,咱们有山盟之约,怎么能不要你?是我没能力搭手,所以才将话说得比较直。” “对,下回就该这般说话,虽然忠言逆耳,直话不讨喜。” “尽量吧,你又不是笨蛋。” “欸,好好说话,你别当面骂人咧。” 两人闲扯着,开着玩笑,关系又更进了一步。 柳纤风欢快踢着两条纤细小腿。 过了好大一阵,有灯火从村子里往这边移动。 五名村勇手持猎叉,神情高度紧张扫视警惕四处,黄皮子群没有动静,似乎散去了,他们被族长、村正委以重任派遣前来探查情况。 有人紧张得口干舌燥,后脑勺发麻。 总觉着黑黢黢的角落都藏着黄皮子,随时有扑出攻击撕咬的可能。 “黄皮子精怪已经伏诛,尸身就摆在村外。” 站在黑暗中的徐源长温和出声,仍然吓得其中两人“哎呦”往后跑去,而其中的曾来自是认得徐道长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抢过灯笼,往村口快步跑去。 很快,欢呼声从村外传来。 “徐道长击杀黄皮子精怪,平安无事咯。” “祸害消除,大家出来吧。” 两名村勇激动不已往村里奔去,沿途大声宣告这个好消息,压得整个村庄人心惶惶的祸事,终于烟消云散。 村民们奔走相告,洋溢着兴奋,无数汉子举着火把往村口涌来。 族长、村正等人相继来到西牌坊,察看那头闹得他们好些天没睡一个好觉的巨大黄皮子精怪,彻底放心了。 男女老少像过节一般,尽情宣泄他们经历恐惧过后的兴奋激动。 提灯笼举火把,四处拾捡烧死的黄皮子。 徐源长与族长、村正等人交谈片刻,拒绝了邀请他入村开席宴饮的热情,以有一名法师不幸陨身为由,无心吃喝,他在村外守护到五更天,便将去清平郡城上报此事。 等天亮了,村里可安排人手去镇上报案。 出了人命非小事,请族长遣人去山梁那边,看护住姜法师惨死的现场,别让野狗糟践了。 有几人目睹了孔法师从山梁上逃走的行径。 村里人口口相传,对于孔法师自没有什么好口碑,私底下贬得一无是处。 而徐道长力挽狂澜,为仙桥村诛除一害,受到村民一致的敬重。 族长、村正留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猎户村勇,陪着徐道长在村外守夜,他们年老熬不住,先行告辞回去歇息。 有人搬来桌子椅子,有人烹了好茶,灯火通明,拘谨陪着说话。 后面渐渐放开,燃起篝火,喝酒烤肉吃,谈笑热闹打发时间。 徐源长接受了二百两酬谢银票,待到五更天,用村里人拿来的麻袋,装起黄鼠狼精怪尸身,与陪着的几人挥手告别,提着麻袋几个纵跃没入黑暗。 早上太阳升起,徐源长披一身雾气露水,赶到清平城。 这回他没有带着柳纤风,城里高手众多,让柳纤风留在百林谷自家地盘安全。 在一家老铺用过早膳,徐源长来到闻道街,走进清寂无人的道宫大门,他停在道旁树下,等待一阵,有道宫巡事走来。 “你有何事?” “烦请通禀张望道长,徐源长求见。” “张道长去年底已经离任,你现在前来求见,迟了。” “那烦请通禀庆斋道长。” “庆斋道长外出云游,不知何时归来。” “呃……” 徐源长又报了一名曾经授课的道长名号,不巧得很,也于去年底离任,他失望退出道宫大门,提着麻袋转而往左近的学宫走去。 他不信任百缉司的修士,不想对牛弹琴说什么山神作祟的猜测,免得无端端惹祸上身。 以前随着易云、何述堂等人,来过两次学宫,对学宫并不陌生。 沿着石阶走进大门之后,没那么多讲究,他往里走了一阵,喊住从侧面林荫小道经过的两名书生,想打听颜若行的住处位置。 “咦,佚名先生,好长时间不见啊。” 其中一名彩袖儒袍的女子,稍显诧异出声笑道。 “伏道友说笑,徐某有礼。” 徐源长认出女子书生,是去年重阳日一起聚会过的半熟人,上前行礼将他的来意一说。 叫伏英的女子很爽快答应带着去找颜教谕。 学宫占地非小,不熟悉道路想找一个人很难,与同行男子低声解释几句,伏英带着徐源长走到大道上,聊着闲话,往深处走去。 当初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语出惊人的年轻道士,印象颇为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