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躁小皇帝!野人汤日天! 大明,正德元年。 紫禁城,乾清宫! 少年天子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寝宫,愤怒之下甚至一脚将挡在身前的锦凳给踹翻在地。 “一群混账狗东西!” “天降灾祸,与朕何干?” “朕看这些文臣是读书读傻了,竟然全都怪到朕的头上!” 这少年天子生得眉清目秀,然而眉宇之间倒是有一股戾气与狠辣,生生破坏了这股清秀美感。 再加上他那略胖的身形,现在一生起气来,小胖脸上都写满了怒火,龙袍随意拖在地上,反倒显得很是滑稽,毫无帝王的威严气度。 少年郎名朱厚照,年方十五,本是弘治朝的太子。 去年五月初,弘治皇帝崩。 太子朱厚照于五月十八日即皇帝位于奉天殿,宣布改元正德,自此大明王朝迈入了一个崭新篇章。 幼主即位,荣登大宝,难免会有主少国疑之嫌。 是以朱厚照即位之初,立刻就表现出勤政的姿态,往往昧爽时分就上朝听政,同时继续进行日讲和经筵,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朝堂之上的文臣缙绅,权势未免太大了些! 他朱厚照名为大明皇帝,实则就是个被架空了权力的傀儡! 整日里在文华殿内参加日讲和经筵,却连朝政都不能插手,仅仅只能拿着印玺盖章,任何旨意都要经过内阁三位阁老的同意! 换句话说,他这个少年天子,其实是個傀儡天子! 而内阁那三位阁老,也似乎丝毫没有让他亲政的意思! 反倒是还不等他朱厚照有所动作,内阁三阁老就送来了一记下马威! 小皇帝于五月即皇帝位于奉天殿,结果到了六月至八月,京畿地区就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大水淹没庄稼,冲塌房屋。 一进了正德元年,就有彗星扫过内阶和太微垣,大雨淹没了中都凤阳的民居;南京暴风劲吹,雨水如注,迅雷不但击毁南京皇城的城墙,还击中孝陵白土岗上的一棵大树,树干起火,内焚中空;京师流星陨落,天鼓自鸣,震雷还击中了郊坛、太庙、奉天殿等处的鸱吻、脊兽…… 嗯,老天爷很不给他这个小皇帝面子。 这是天降灾祸示警! 这是大大的不祥征兆啊! 他这位新帝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那些文臣缙绅就开始拿着这天灾说事了。 群臣认为这些灾异是上天谴告,纷纷上疏劝谏新君,指责他朱厚照沉湎骑射、宫中练兵、游玩无度、微服出行、滥赏妄费、不听直言、视朝渐晚、亲王代行祭祀、久旷圣学、居丧不哀等等一切过失! 朱厚照都快被气疯了! 他心里是真觉着憋屈,而且憋屈到了极点! 怎么? 朕这个新帝一上位,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想给朕一个下马威了? 一群天杀的狗东西! 这满朝文臣缙绅,个个都该杀! “终有一日,朕定会叫你们后悔!” 朱厚照恶狠狠地低吼道,小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狰狞之色。 正当这个时候,身边响起了一道阴柔的声音。 “陛下切莫动怒,万一伤了龙体,反倒是会让那些奸佞小人遂了心意。” 朱厚照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身穿大红色宦官服。 这男子嘴唇瘠薄,印堂窄小,面容阴鸷,正是少年天子自幼的大伴,内官监掌印太监兼五千营提督,刘瑾! 大伴大伴,就是皇子从小的玩伴。 刘瑾是一直陪在朱厚照身边的忠奴,感情自然深厚,远非寻常可比。 这刘大伴轻飘飘一句话,看似是在安抚朱厚照,可却用上了“奸佞小人”的字眼,无疑更是在拱火,故意火上浇油! 欺凌幼主,以下犯上,这不是“奸臣佞臣”是什么? 朱厚照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拳头都紧紧攥在了一起。 “大伴,一定要想办法,必须要赶走内阁里面那三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这三个老东西在朝中一日,朕就始终不可能亲政!” 听到这话,刘瑾眉毛一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喜色。 “皇上,奴婢位卑言轻,而这三位阁老又都是先帝爷留下的辅政老臣,只怕是……” 不得不承认,刘瑾这个时机抓得很是巧妙。 看着朱厚照那满是怒火的眼神,刘瑾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自家主子即位称帝之后,确实也提拔了他,升为内官监掌印太监,并且命他提督五千营,在乾清宫御前行走。 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刘瑾真正想要的,是进入司礼监! 这内廷里的司礼监,就跟外朝的内阁一样,是人人都梦寐以求都想去的地方,也是真正执掌中枢大权的地方! 只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才有资格与权势抗衡内阁大学士! 只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才会被誉为内相大珰,真正执掌宫闱大权,不必再自称“奴婢”,而是可以自称为“臣”! 刘瑾在宫里面熬了这么久,现在就差最后这临门一脚了,他自然难以继续等下去! 所以,他看似惶恐地跪地请罪,实则语气里面充满了决心。 俺刘瑾,要进司礼监,还要执掌司礼监! 朱厚照听到他这话,眉头顿时一皱。 “位卑言轻?” “大伴你倒是提醒朕了!” “得尽快想法子让你进司礼监才行!” 见目的达成,刘瑾顿时欣喜万分,表面上还是一副恭顺姿态。 “皇上不可心急。” “呵!”朱厚照冷笑道,“再不急,朕这个小皇帝就要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了!” 听见这满是怒火的话语,刘瑾眼珠一转,露出了谄媚笑容。 “皇上,臣听说南海子那边麋鹿聚集,要不咱们出去散散心?” 南海子就是南苑,大明皇家猎场。 一听到这话,朱厚照立马就来了兴趣。 他自幼尚武,所以十分热衷骑马游猎,稍经刘瑾一怂恿,立马就急匆匆地出宫直奔南苑。 至于那些文臣缙绅的劝谏,小皇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朕就是不听,尔等又能如何? 与此同时,南苑一座山林里面。 高大威猛的汤昊正生无可恋地嚼着草根。 “该死的老和尚!” “天杀的老和尚!” “你到底把老子送到什么鬼地方来了啊?” 汤昊现年二十岁,因为生得魁梧雄壮如山,所以成了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把身体锤炼到极致。 那种每一次挑战极限直到身体完成蜕变,那种由死到生的强烈感觉,最是让人迷醉直至难以自拔! 他听说凤阳九华山绝壁危崖环绕,所以想要挑战自我极限徒手攀岩,结果刚刚到了山脚下,就遇到了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和尚。 老和尚倒也有趣,一眼就看出了汤昊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宣称自己有一种“大力丸”,吃下去后可以每天增长力气。 汤昊原本是不信的,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当他亲眼看到那老和尚一拳开山碎石时,他二话不说就接过大力丸咽了下去,然后眼前一黑人直接昏死了。 等他醒来之后,人就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身上所有电子设备全都失灵,半点信号都没有,而且四周连一个活人都看不见。 “老和尚啊,你这是准备让我当野人吗?” 汤昊嘟囔了一句,然后嚼着草根,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环境,正当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是……虎啸声?” “那个天杀的死秃驴,他不会把老子送到西伯利亚来喂老虎了吧?” 第2章 斗恶虎!哪里来的小屁孩? 汤昊神情微变,下意识地寻声疾奔而去。 距离声音越来越近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这分明就是遭遇了猛兽时的本能反应。 难道说这鬼地方还有其他人? 一想到这儿,汤昊就立刻加快脚步,躲进了灌木丛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只见一骑慌不择路地奔了过来,马背上还有一个面无血色的少年郎,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小屁孩,有猛兽,快停下!” 出于良善本能,汤昊下意识地提醒道。 朱厚照一听到这话,顿时就愣住了,结果抬头看去,只见丛林里面蹲着一个…… 野人! 魁梧如山的野人! 小皇帝急得勒马止步,身子一哆嗦,弓箭都被吓得掉落在了地上。 这南海子里面都是他娘地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方才突然冒出来一头猛虎,害得他胯下神驹受惊仓皇逃窜,现在怎么都他娘地还出现“野人”了啊? 等会儿! 他-喊-朕-什-么?! 小屁孩?! 朕砍了你脑袋…… 可突然间,一条斑斓身影猛然从朱厚照身侧树丛跳出! 腥风扑面而来,朱厚照僵硬地扭转脖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冲向自己。 没错,山中之君,斑斓猛虎! “我命休矣!” 此刻朱厚照脑子非常清醒,可是他已经被吓得身体僵硬,身体压根就不受控制,甚至就连他坐下的神驹御马也都被吓僵了身! 或许是临近死亡,朱厚照心中生出了无限悔意! 好端端的骑马游猎,却枉送了性命! 朕要是死了,那大明该怎么办? 可惜,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猛虎雄威借山林,哮吼如雷惊鬼神! 只见这头斑斓大虫吼出一声宛若惊雷般的咆哮,一跃而起,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扑到朱厚照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哺”的一声弦响,一支似惊鸿长箭激射而出,宛如电光般一闪即逝,随后瞬间贯入大虫背部,伴随着猛虎一声惨嚎,锋利箭簇竟是从其小腹另一面钻出! 却是汤昊见这小屁孩危险,情急之下冲出来抓起地上掉落的弓箭就是一箭射出,险之又险地命中了大虫! 惨嚎声后,猛虎如遭电击,空中扑势顿时一缓,只扑中马肋,按倒马匹,御马神驹顿时发出了一声哀鸣,少年天子也跟着摔落在了地上! 还不等朱厚照反应过来,大虫再吼一声,竟是舍弃了身下摔得嘴里溢血的御马,继续扑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吓得疯狂后退,满脸都是惊恐万状。 太快了! 猛虎奔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 而且虎威摄人心魄! 面对一只怒虎,你浑身都会僵直,根本无法躲避! “朕今日真要死在这儿吗?” 朱厚照脑中一片空白。 慌乱之间他目光斜觑,意外看到那野人还在不断射出利箭,接连洞穿了猛虎的躯体。 结果他这么一刺激之下,斑斓猛虎彻底疯狂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野人自己身上。 猛虎绿莹莹的眼珠一凝,下一刻竟是被一箭贯穿,发出了凶狂暴戾的咆哮声。 大虫竟是再也不顾朱厚照了,直挺挺地冲向了汤昊。 “你疯了?”朱厚照不由大急,怒骂出声。 可汤昊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伸手取箭却取了空,箭矢早就用完了,他急忙对朱厚照怒喝道:“小屁孩,想活命快去解下马匹上的刀,扔给我!” 小屁孩?!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朱厚照顿时暴怒到了极点。 他堂堂大明正德皇帝,天子之身,九五之尊,你個该死的野人张口闭口就是小屁孩? 暴怒之下,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大缓解了身心压力,朱厚照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可下一刻斑斓猛虎已经向着那野人冲了过去! 见此情形,朱厚照也顾不得害怕了,咬牙起身冲向了自己的神驹,飞快解下佩刀然后扔给了汤昊。 “野人,接着!” 野人? 这小屁孩真没礼貌! 汤昊一把接过长刀,死死握在手中,额头上直冒热汗。 但他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恐惧,反而是整个人都开始兴奋了起来,甚至身子都开始颤抖了! 昔有武松打虎,今有汤昊杀虎! 不是它死,就是它死! 汤昊和猛虎对视了一眼,随即默契无比地同时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斑斓大虫一跃而起,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咬死这个卑鄙的偷袭者,而汤昊反应极为迅速,屈膝一跪身体重心下移手中长刀紧握,迎着猛虎的扑杀直接撞了过去。 “给老子死啊啊啊!” 只听得“噗嗤”一声闷响,长刀狠狠从其腹部捅穿了进去,随即在其腹部划开了一条骇人的口子,猛虎发出了一阵痛彻心扉的狂吼,挣扎片刻之后当场气绝身亡! 汤昊被猛虎压在身下,浑身挂满了内脏器官,一时间根本挣脱不出! “野人?!” “你还活着吗野人?” 朱厚照见状大急,声音里面都带着些许哭腔。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这个野人哪里会送命啊! 可不等他哭出声来,就又听到了那个让他愤怒的称呼。 “小屁孩,赶紧过来帮忙!” 得,还不如让他去死呢! 朱厚照咬牙切齿地冲上前去,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小胖脸憋得通红,这才总算是将这大虫尸体给挪开了。 汤昊被虎血浇灌成了血人,模样很是可怖,不过他却是就这么躺在血水里面不起身,反倒是神态略显癫狂地狂笑了起来。 这种由死到生的感觉,可真是美妙啊! 朱厚照也累得不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到汤昊这般模样,顿时吓得一哆嗦,可还是本能地向他靠近。 “野人,你是真猛啊伱!” “小屁孩,你有没有素质啊?哪有张口闭口叫人野人的?” 汤昊没好气地笑骂道,犯不上跟一个半大孩子急眼。 朱厚照闻言却是愣了,神情古怪地反问道:“你身着奇装异服,又剃发除须,跟个受了髡刑的髡(音同坤)人一样,不是野人是什么?” 剃发除须? 髡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汤昊满脸懵逼,他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朱厚照的服饰不太对劲。 这小屁孩头戴皮毛制成的狐帽,身穿黄色方领对襟罩甲,不缀甲片、甲钉,衣身饰有云肩膝斓云龙纹样,罩甲下还穿着红色交领窄袖长衣,分明一副古代帝王骑马游猎的打扮! 这是怎么个意思? 大哥你在拍戏啊这是? 汤昊愣住了,看了一眼旁边的猛虎尸体,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现在拍戏难度这么高、成本这么大的吗? 直接都整上真正的猛虎,放出来咬人? 你就不怕闹出人命? “还有,不准叫朕小屁孩!” 朱厚照很是不爽地警告道。 汤昊听后只是嗤笑了一声,懒得搭理。 嗯,这是个中二少年,而且中毒极深,实锤了。 还“朕”呢! 你要是皇帝,那老子就是…… 可不等汤昊多想,远处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疾驰而来! 为首者是个面白无须、相貌阴鸷的年轻男子,刚一勒马止步,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或许是太心急了,他翻身下马还摔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可是却不敢起身,就这么跪在地上一边往二人这边爬,一边哭喊道:“陛下!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来得太迟了陛下!” 这人话音刚落,上百禁军甲士全都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上。 “臣等罪该万死!” 见到这一幕,汤昊的脑袋瞬间就宕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猛虎尸体,又看向身旁脸色阴沉的朱厚照,随即咽了口唾沫。 啊这…… 他们这…… 看这架势…… 应该不是…… 在拍戏吧?! “小屁孩,你是哪朝的皇帝?” “野人,朕乃大明正德帝,朱厚照!” 汤昊:“!!!” 第3章 谁敢动他?他是朕的救命恩人! 羽林卫禁军来了。 朱厚照终于松了口气。 他没有理会大脑宕机的勇猛野人,而是目光冰冷地看向了刘瑾! “大伴,朕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南海子里面还会出现斑斓大虫啊!” 一听到这话,刘瑾额头上就溢出了冷汗。 可他还想抖一下机灵,表示一下忠心,所以满脸关切地爬上前去,想要扶住皇帝陛下的手。 “陛下没事吧?” 然而这一次,朱厚照却伸手荡开了他的手,语气冷冽地怒喝道:“刘大伴!” “朕在问你,这南苑乃是皇家猎场,怎会出现可噬人的猛虎?” 看着朱厚照那满是怒火的眼神,刘瑾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骤然间遇袭险些丧命,皇帝陛下现在,只怕连他都不信了吧? 一想到这儿,刘瑾就万分惶恐,极度不安。 所以他咬了咬牙,随后抬手给了自己左脸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看懵了一旁默默吃瓜看戏的汤日天。 啧啧,这真是个狠人啊! 小屁孩如果真是正德,那眼前这个略显卑微的“刘大伴”,肯定就是史书上面那个臭名昭著的刘瑾了! 汤昊是個健身狂人,平时没事也会追追剧,或者看看史书。 追剧是为了打发时间,看史书则是个人爱好。 汤昊无比向往古代将军那种驰骋疆场的快意生活,更钦佩大明开国名将常遇春常十万,每每读到这常十万英年早逝都会扼腕叹息。 至于这正德皇帝,那可是后世荧幕里的大红人,所以汤昊也算是认识,连带着还去了解了一下他的生平。 这小屁孩身边总是聚集着一群奸佞小人,其中最臭名昭著之人,就莫过于这刘瑾了! 权倾朝野,党同伐异,残害忠良,坏事做尽,罄竹难书,人称“立皇帝”。 立皇帝啊,这不比那“九千岁”要霸气得多? 刘瑾确实是一个狠人,也是一个聪明人。 他明白自己现在必须要打消皇帝的猜忌与怀疑,所以下手极重! 方才这个嘴巴子那是当真用尽了全力,实打实地抽在了自己脸上,以致于他半张左脸瞬间就肿胀了起来。 “陛下,奴婢该死!” “奴婢救驾来迟,害得陛下身陷险境,奴婢罪该万死!” 话音一落,不等朱厚照开口,刘瑾又用力地在自己右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这次非但没有任何留手,反倒是比之方才那一巴掌更加狠厉,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来! “陛下,奴婢该死!” “奴婢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险些酿成大祸!” 一旁汤昊见状惊得头皮发麻,暗自咂舌不已。 这个刘瑾,是个狼人啊,比狠人还要狠一点! 见此情形,朱厚照也不由心软了下来。 方才劫后余生,他就一直在想,这头猛虎是怎么进这南苑禁地来的,又是谁给放进来的? 朝野皆知他这位少年天子喜欢骑马游猎,而这南苑禁地又是大明皇家猎场,最多不过只有些獐子、麋鹿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等食人猛兽! 那放这斑斓猛虎进南苑之人,就是妥妥的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啊! 朱厚照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刘瑾! 毕竟今日之行,就是这刘瑾临时提议,所以朱厚照才会前来游猎,他很难不怀疑自己这位大伴。 可是随着刘瑾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后,朱厚照看着他那嘴角溢血的凄惨模样,也是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毕竟是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大伴,怎么可能会想要自己的命呢? 自己这个少年天子若是死了,他刘瑾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又怎么在这宫廷里面活下去? 所以,朱厚照想明白了,刘瑾是不可能会参与其中的。 但是,这件事情,朱厚照一定要追查到底,不管是谁策划了此事,朱厚照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想要朕的命,朕定诛你满门! “大伴!” “立刻去告诉御马监的张忠吴经二人,调四卫禁兵过来,给朕封锁整个南苑!” “等他们来了之后,你再亲自带着四卫禁兵去查,这头斑斓猛虎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又是经何人之手放进来的,朕要知道事实真相,听明白了?” 刘瑾闻言连连点头,可是他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目光不善地看向了汤昊。 见此情形,汤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子看戏看得好好的,你这个死太监阴恻恻地瞪我干嘛? 只见刘瑾低声道:“陛下,这个野人……嫌疑极大!” 汤昊:“???” 野人? 你才是野人! 伱全家都是野人! 汤昊气得满脸铁青,恨不得一刀剁了刘瑾这个狗东西。 朱厚照闻言冷笑道:“他嫌疑大?若不是这个野人舍命相救,朕早就丧命于猛虎口中了!” “谁敢动他?他可是朕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话,刘瑾脸色更难看了些。 “陛下明鉴,这野人与猛虎同时出现,实在是太过可疑了些……” 他话还没有说完,朱厚照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还不快滚,去给朕把事情调查清楚,不要放跑了一个贼人!” 见此情形,刘瑾只能无奈退去,留下这些羽林卫甲士驻守。 安排好了一切,朱厚照这才看向了汤昊,后者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小屁孩,你真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混账!”羽林卫甲士竟是集体豁然拔刀,杀气腾腾地看向了汤昊。 皇帝陛下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还有这“小屁孩”的称呼,是个什么鬼? 朱厚照冷冷地瞪了这些人一眼,可亲卫甲士却没有退让,始终虎视眈眈地看着汤昊。 羽林卫千户郭勋满脸为难地看着小皇帝,低声道:“陛下,这野人手里面还握着一把刀!” 汤昊见状顿时就笑了。 这就是天子亲卫和四卫禁兵的区别了。 说个笑话,大明皇帝的天子亲军二十六卫,只是负责保护皇帝,却不一定会听命于皇帝,因为他们在文臣缙绅的掌控之中。 而大明皇帝现在真正能够掌控的武装力量,只有四卫禁兵! 这也是朱厚照为何要让刘瑾将四卫禁兵立刻调过来的真正原因! 有人想要他这个少年天子死! 所以他现在谁都信不过! 嗯,除了这个野人! “野人,把你手中的刀给朕!” 朱厚照轻笑道,“慢一点!” 汤昊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举起了刀,结果立刻就有无数弩箭对准了他! 若是他敢有任何其他动作,甚至是有做出这种动作的身体倾向,他就会立刻被密密麻麻的弩箭给射成筛子! 所以,汤昊不敢动了,他是真的有些怂了。 朱厚照见状笑得乐不可支,起身上前一把接过了刀,然后扔出去老远。 “朕说过!” “他是朕的救命恩人!” “尔等谁敢动他?!” 少年天子气场全开,霸气侧漏地看着一众亲卫甲士。 见此情形,羽林卫千户郭勋随即挥了挥手,一众甲士这才默默收起了刀兵,全都低下了头去。 汤昊此刻却是突然笑出了声,觉得很有意思。 “野人,你笑什么?”朱厚照皱眉道。 汤昊满脸戏谑笑容,道:“你这个小皇帝,好像连自己的兵都指挥不动啊!” 少年天子气得面色涨红,可眼前这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骂出口,只能一屁股坐在了汤昊身旁,独自生着闷气。 见此情形,汤昊脸上笑容更甚。 “小……那个小皇上,你怎么就不怀疑我呢?” “你那位刘大伴方才也说了,我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嫌疑肯定是最大的啊!” 朱厚照闻言嗤笑了一声,道:“朕又不是什么蠢货!” “你这野人张口闭口小屁孩,而且压根就不认识朕,一看就是无故卷入其中的可怜虫罢了。” “再说了,你这野人要是真想对朕不利,方才就不会豁出性命去救朕了!” 这朱厚照,似乎并不像史书所说的那般,是个昏庸之主嘛! 汤昊暗自嘀咕了一句,又继续追问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幕后之人安排的手笔,想让我故意接近你呢?” “屁话!”朱厚照也乐了,“你要是被大虫咬死了,那还怎么接近朕?你要是真杀了大虫,还表现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朕方才就会让大伴将你拿下严刑拷问了!” “别以为朕年少,就以为朕是个蠢蛋啊!这些个蝇营狗苟,朕可看得清楚着呢!” 听到这话,汤昊笑得更加古怪了。 朱厚照啊朱厚照,这诡谲人心,你当真看得清楚吗? 第4章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小皇上,这儿是什么地方?” 汤昊索性躺在了地上,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朱厚照总觉得“小皇上”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刺耳。 不过总比“小屁孩”要顺耳多了。 毕竟是个野人! 朕不能太过苛责他了。 小皇帝腹诽了一阵,略显诧异地追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那你是从何而来?又是何方人士?” 汤昊闻言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听到这话,朱厚照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当他看见这野人那满眼的悲戚,不知道怎么就相信了他。 或许,这野人也是个可怜人吧! “这里是南苑,京城南二十来里,也称南海子,是大明皇家猎场。” “南苑为禁苑,四周修砌有围墙,还设有衙署专人打理,好像叫什么提督的。” “而且苑内几乎不住人,不耕种,只有一些维护的人称为海户,他们的职责是养育禽兽,供朕打猎取乐……” 朱厚照爱好骑马游猎,这南苑猎场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所以也算是很熟悉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小皇帝此刻才会勃然大怒,势要揪出那個想坑害他的乱臣贼子! 汤昊闻言皱了皱眉,道:“这南苑是禁苑,也就是应该归属内廷打理吧?” 听到这话,朱厚照如梦初醒,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朕即位之后,就安排一众心腹上位,张永晋升为了御用监太监,朕让他掌管乾清宫和本监的事务,兼提督尚膳、尚衣……以及南海子!” 话说到这儿,朱厚照脸色阴沉如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汤昊见状笑了,满脸戏谑神色。 “你这是在怀疑张永?” “不然呢?”朱厚照低吼道:“朕把衣食住行全部都交给他负责,还让他提督这南海子猎场,现在南苑却突然冒出来了一头猛虎,险些要了朕的性命,朕难道不该怀疑他吗?” “你就这水平?”汤昊嗤笑道,“若你是张永,你会这么做吗?” 朱厚照闻言一怔,顿时陷入了沉思。 张永,会这么做吗? 汤昊大逆不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血掌印。 “小皇帝,伱还是太嫩了啊,凡事要多想一想,试着站到对方角度去考虑问题,你就明白此事幕后黑手绝不可能是张永了,甚至这张永反倒是此次南苑猛虎案最大的受害者!” “你也知道张永提督南海子,那他就是这南苑的负责人,现在你这位皇帝陛下在南苑游猎遇袭,不管此事是否张永所为,他这个负责人都难逃罪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感受着汤昊言语之中的轻蔑,小皇帝气得勃然大怒,豁然抬头怒视着汤昊。 汤日天见状咧嘴笑了,只是他现在满脸是血,所以这一笑反倒是成了狞笑,吓得小皇帝急忙低下了头。 嘶……这是个野人,而且还是个不太正常的野人,惹不起惹不起! “野人,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坑害朕,然后顺带除去张永?” 汤昊一听这话顿时无语了,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第一,我不叫野人,我有名有姓,叫做汤昊!” “第二,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或者说你太低估自己了!” “为什么幕后黑手的真正目标,不能是这南苑提督张永呢?” “至于你这位小皇帝,不过是他们这叫计划出现了变数,所以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朕? 被殃及? 他们的目标是张永? 朱厚照再次愣了,又一次感受到了羞辱。 他可是堂堂大明正德皇帝,大明王朝的真正主人,怎么会…… “你想过没有,你是先帝爷的唯一儿子,你要是折在了这南苑,大明王朝将会遭遇一场空前绝后的莫大危机,这对内廷和外朝那些达官显贵来说,都将会是一场噩梦!” “所以不管怎么说,就算再有人对你不满,他们也不敢算计你这位大明皇帝,因为这与他们的利益不符,你明白了吗?” 利益……不符……吗? 朱厚照深深地看了汤昊一眼,脑海中闪过了种种念头。 “野人,你的意思是,那变数是这头猛虎?” “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想利用这头猛虎,让朕受到惊吓,或者说让朕知道张永提督南苑不力,等朕这个皇帝震怒之下将张永给罢免。”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猛兽不通人心,也更不受控制,所以演变成了一场猛虎刺杀案,使得朕险些丧命于这猛兽之口?” 话听到这儿,汤昊终于笑了。 “小皇上,你确实不笨,反而很聪明。” “记住你刚刚这思维模式,以后别再犯蠢了!” 朱厚照笨吗? 他可是一点不笨啊! 汤昊记得史书上面清楚地写着,这小子自幼聪颖过人,而且还拥有过目不忘的惊人本事。 谁要是认为他朱厚照是个蠢蛋,那才是真正的蠢蛋! “可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真是那张永对朕心怀不满呢?” 朱厚照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 好不容易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不管那些人的目标是张永也好,还是他朱厚照也罢,小皇帝都不准备放过他们! 若是因为算计一个张永,害得朕被殃及,险些丧命于猛虎之口,你们全都该死! 若是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朕,就是想让猛虎吃了朕,那你们就更加该死了! 看着杀气腾腾的朱厚照,汤昊忍不住有些咋舌。 不愧是老朱家的天潢贵胄啊! 虎豹之驹,虽未成纹,已有食牛之气! 这小皇帝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样,咱们打个赌。” “哦?”朱厚照来了兴趣,“野人你想怎么赌?” 正德皇帝朱厚照,不务正业,偏爱吃喝嫖赌。 当然,他那不算嫖,因为他不用给钱。 “等会儿你那位刘大伴,肯定会把张永缉拿过来,然后将一切罪名都推到张永头上,指认张永就是此次南苑猛虎案的主谋,你信不信?” 刘大伴,算计张永? 主谋是刘瑾? 朱厚照瞬间蒙了,满脸难以置信! 他并不蠢,哪里听不出汤昊的话外之音! “这不可能!” “野人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所以我才让你赌啊!”汤昊轻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才提出了这个赌局。” “要是刘瑾真这么做了,那你就输了,日后别再特么地喊我野人!” “那你要是输了呢?”小皇帝面色冷然地看着汤昊,“朕不相信大伴会这么做!” “若我输了,那以后就不喊你“小屁孩”了,尊称你为“皇上”、“陛下”,如何?” 朱厚照闻言冷哼了一声,索性扭过头去,再也不看汤昊一眼。 打从心底里,他都不愿相信,此案乃是刘瑾所为! 真要论及亲疏远近,刘瑾可是他朱厚照的大伴,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那是形同亲人一样的存在,自然远非汤昊这个野人可比! 哪怕这个野人,刚刚救了他的命! “野人,你输定了!” “小屁孩,等会儿输了别哭鼻子!” “你这个该死的野人,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这个没素质的小屁孩,你这是真的没素质!” 第5章 小皇帝的心思很深啊! 二人斗嘴之后。 朱厚照突然开了口,看向了那羽林卫千户,招了招手示意其走上前来。 “朕记得,你是叫做郭勋,武定侯郭英的五世孙,对吧?” 郭勋一听到这话,瞬间神情振奋地跪倒在地上。 能够被皇帝陛下记住名字,这多是一件让人激动骄傲的事情啊! “陛下英明,末将正是郭勋!” 朱厚照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身旁的汤昊。 “给他弄一副甲胄,编造一个身份,就进你的羽林卫。” “他不是什么野人,而是羽林卫的勋卫,此次冒险救下了朕,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明白了吧?” 郭勋闻言深深地看了汤昊一眼,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将明白,陛下放心!” “这位兄弟一直都是我羽林卫的人,也是他冒死救下了陛下,这是我羽林卫所有兄弟亲眼目睹的事情!”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个郭勋倒真是个聪明人,省了他一番口舌。 一旁汤昊见状则是神情古怪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大致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 这個小皇帝,心思真是深啊! 很快郭勋就取来了一副甲胄,给汤昊换上了,倒是颇为贴身。 朱厚照看着英武不凡的汤昊,愈发觉得满意了。 汤昊本就身形高大威猛,体壮如山,此刻穿上甲胄之后,更是显得威猛异常,朱厚照那是越看越满意。 “野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野人,戴上甲胄之后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至少,看不出来你剃发除须! 汤昊正准备开口,小皇帝却神色一动,只见远处乌泱泱来了一大拨人! 这是获悉皇帝陛下在南苑遇刺,急匆匆赶过来的满朝文武。 没办法,他们不来也不行啊! 少年天子可是先帝爷的唯一独苗啊! 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大明王朝只怕会迎来惊天动荡! 只是还不等文武百官来到近前,就被四卫禁兵给拦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支四卫禁兵,汤昊眼中满是热切光芒! 四卫禁兵即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统称“四卫”,后腾骧四卫的勇士和精壮的旗军被抽调,另外组建勇士营和四卫营。 自永乐年间起,四卫禁兵就由御马监统领管辖,是不折不扣的皇帝亲军。 天子亲卫发展到了永乐宣德年间,共有亲军二十六卫,隶属于亲军指挥使司所辖,后土木堡之变爆发,擎天之臣于谦为了守住北平,将在京所有武装力量全部拆分改组为十团营,全部投入北京保卫战中。 此后,除锦衣卫,与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这四卫之外,亲军二十六卫的其余各卫已混同于京营普通部队,虽然名目未改,但已改为由兵部管理,不再是皇帝亲自指挥的禁卫军,而且在行政、人事、薪饷等方面受制于文官,因此日见衰败。 换句话说,小皇帝此刻真正掌握的武装力量,真正能够指挥得动的禁军,只有这支四卫禁兵! 也正因为如此,四卫禁兵的地位高于这二十六卫,是禁兵中的禁兵,职责是“更番上直”,担任宿卫。 汤昊确认自己来了大明王朝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有朝一日他能否统帅这支禁兵中的禁兵,在草原大漠上追击胡虏呢? 杀他娘个酣畅淋漓,那会是何等痛快? 眼见自己的四卫禁兵来了,朱厚照也长舒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却是瞬间让他如坠冰窟,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只见他的刘大伴匆匆赶了过来,身后四卫禁兵还押着好几个人,首当其冲者赫然正是御用监太监兼南苑提督张永! 这野人,还真说中了! 刘瑾跪倒在地上,语气凶狠地说道:“皇上,查清楚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位大伴,他曾经无比信任的大伴,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追问道:“大伴,你查清楚了什么?” 刘瑾并没有注意到小皇帝的异样,哪怕他注意到了也会不以为然,会认为这是小皇帝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会这般异样罢了。 “皇上,此案已经查明,乃是这张永利用职务之变,从养虎巷那里弄来了一头猛虎,故意放入这南海子里面,想要对皇上不利……” 老虎哪里来的? 从养虎巷子那边弄过来的。 汤昊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暗道这刘瑾手段不简单。 养虎巷是太宗文皇帝的皇家动物园,豢养各地进贡猛虎的地方,最早名为“养虎仓”,在朱棣年迈的时候身体与精神开始衰退,这里供奉的虎骨酒、虎皮膏药都是大补之物。 所以,老虎的来源,自然是有迹可查的。 而刘瑾既然敢这么做,那他肯定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证据,就等着小皇帝去查了! 朱厚照此刻怔怔地看着刘瑾,愣了很久。 这个他最信任的大伴,却在此刻狠狠捅了他一刀! 关键问题是,他朱厚照还从来都没有想过,刘瑾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 小皇帝怒喝道。 刘瑾闻言一愣,不过他以为小皇帝这是在问张永。 “陛下啊!臣冤枉啊陛下!”张永磕头如捣蒜,满脸悲愤之色。 “还请陛下明鉴,这一切都是刘瑾不满臣出手殴打他,所以阴结歹人所为,做出这等人神共弃之事嫁祸给臣啊陛下!” 宦官阉人做到了内廷十二监的掌印太监这个级别,地位权势其实与外朝的正三品的大员无异,面对皇帝可以自称为“臣”,不用再自称“奴婢”,也不用再自称“小的”。 内廷里面这等有品秩的太监,那可是都是老祖宗级别的人物,外朝官员见了都得喊一声“大珰”! 朱厚照冷冷地看着张永,又看了一眼刘瑾,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这两个宦官都是他的东宫大伴,但是二人之间矛盾不小。 张永看不惯刘瑾的所作所为,刘瑾也发现张永的态度,于是二人经常争斗。 有一次刘瑾进言,想让朱厚照把张永贬到南京去守备南京,张永知道以后,便直接跑到他朱厚照面前,诉说刘瑾对自己的陷害。 都是自己的大伴,也都有感情,朱厚照于是召刘瑾和张永对质,争论中,张永挥拳打了刘瑾一拳,朱厚照没办法命谷大用等人置办了一桌酒席,强行让这二人和解。 自那一次后,这二人也没什么矛盾了,至少在他朱厚照面前,那都是客客气气的和睦相处! 可是朱厚照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大伴的暗中争斗,竟然上升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敢拿他这个小皇帝做局! 真以为,小皇帝年纪轻轻,就不敢杀人了吗? 汤昊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小皇帝应该是要发飙了,说不定会宰了刘瑾,甚至还会带上这张永!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死太监该死啊! 平日里暗中争斗也就罢了,结果他们还敢拿小皇帝做局,让小皇帝身陷险境差点丧命! 这不是一两句道歉可以结束的了! 什么狗屁情分,在生死面前,尤其是皇帝的生死面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要是换做汤日天,什么刘瑾,什么张永,所有太监全部拖出去砍头,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第6章 刘瑾的狠辣!小皇帝的智慧! “刘大伴!” 朱厚照脸上露出了莫名笑容。 “你说这一切都是张永做的,那这张永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这话,刘瑾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太对劲。 为什么他总觉得皇帝陛下的语气很是古怪,好像不信任自己一样? 可事已至此,刘瑾也只能咬紧牙关,将这一切罪责全部都推到张永头上! 如若不然,被这张永反咬一口,他刘瑾的下场将会很惨! “启禀皇上,这张永因不满臣当日请求皇上将他调去南京,一直对此事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这么做,他清楚皇上喜欢骑马游猎,更清楚皇上每一次游猎都会带上臣,所以这才会……” 刘瑾心思剔透,有外人在场,面圣的时候自称“臣”,没有外人在场,则是自称“奴婢”,尽显谄媚之态。 “荒谬!”张永怒喝道,“咱家乃是南苑提督,陛下在南苑里面出了闪失,咱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刘瑾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东西,为了陷害于咱家竟然不惜拿陛下做局,还说出这般拙劣可笑的借口……” “哦?”刘瑾突然冷笑道,“张永,你说咱家污蔑你?” “陛下,养虎巷的宦官侍卫可以作证,他们是接到了张永这位南苑提督的调令,称陛下准备于南苑狩猎猛虎,这才差人将猛虎送至南苑,南苑还专门派人前来对接,那对接之人正是你张永的心腹童壮,据说还是你张永的干儿子……” 张永脸色狂变,失声道:“这不可能!” 刘瑾却是冷笑一声,将那封调令递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接过一看,脸色愈发阴沉。 张永的笔迹,他还是认得的,因为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但是,这就更加让朱厚照愤怒,也更加让朱厚照寒心了啊! 他的刘大伴,为了陷害张永,不惜做到了这一步,竟然连伪造的调令都提前准备好了! 真是好算计啊,刘瑾! “那童壮呢?现在何处?” 小皇帝冷声喝问道。 “此人自觉事发,已经潜逃,现禁兵正在全力搜捕!” 刘瑾的回答滴水不漏,或者说早就有了计划。 精彩! 实在是精彩! 汤昊在一旁看戏,忍不住想要鼓掌叫好! 这刘瑾行事真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直接将张永给算计得死死的! 为什么童壮会“潜逃”呢? 他是真的逃了,还是说被刘瑾给灭口了?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出现童壮这个变数。 童壮要是被押到小皇帝面前,双方进行对质,很有可能会露出破绽露出马脚。 所以刘瑾十分聪明地选择让这童壮“潜逃”,反正就是童壮绝现在不能出现在小皇帝面前。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张永被打落下马,等到刘瑾目的达成,到了那个时候,刘瑾只需要再交出童壮的尸体,称抓捕过程中此人拘捕所以被杀,那这南苑猛虎案到此就圆满结束了。 但是有一点,汤昊没有想明白。 他刘瑾苦心孤诣地下了这么一大盘棋,不惜冒险拿小皇帝做局,难道真就只是为了除掉一個张永吗? 汤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些正急得团团转的文臣缙绅,心中顿时了然。 呵呵,不愧是伱啊,“立皇帝”刘瑾! 朱厚照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深深地看了刘瑾一眼,又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永,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发作! “缇帅牟斌来了吗?” 皇帝陛下一开口,立刻就有人动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宽厚的汉子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他正是弘治朝的锦衣卫指挥使,缇帅牟斌! 汤昊穿着羽林卫甲胄,站在千户郭勋旁边,眼中不断闪烁着精光。 缇帅,即锦衣卫指挥使。 大明朝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设立稍早,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主要对锦衣卫内部管理。 而北镇抚司则主要负责侦缉任务和掌管诏狱,也就是说,锦衣卫中真正担负侦缉等特刑任务的是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衙门的侦缉事校尉又被称之为缇骑,缇骑的头头,被称之为缇帅。 牟斌虽然是锦衣卫头头,却是出了名的为人正直,公正治狱,深得朝野的钦佩敬重。 以致于锦衣卫在牟斌治狱期间,让朝臣和百姓们印象深刻的,不再是“恐怖”和“血腥”,而是“公正”和“仁厚”。 嗯,老好人了嗷! 牟斌看着满身血迹的小皇帝,眼眶瞬间就红了。 “陛下恕罪,臣牟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缇帅有心了,朕无恙!”朱厚照微笑道,“但是,有人想要朕的命!” “这一次朕谁都信不过,就相信缇帅你,此案交由锦衣卫全权负责审查,包括这些太监大珰在内,若有需要缇帅可随时提审,朕只想要看到一个真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刘瑾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皇帝,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而张永却是大喜过望,原本都快绝望的他,现在就像是直接重生了一般。 锦衣卫缇帅牟斌,出了名的为人正直,既然他负责审查此案,那就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至于缇帅牟斌本人听到了这话,此刻也是满脸错愕,因为自从小皇帝即位称帝之后,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地位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因为小皇帝不喜欢他牟斌,或者说张太后不喜欢牟斌! 牟斌因为太过正直,宽待了被外戚张家陷害入狱的李梦阳,甚至还和这李梦阳成了好友,所以连带着也被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给嫉恨上了,连张皇后也对牟斌很是不满。 现在主少国疑,张皇后摇身一变成了张太后,那寿宁侯张鹤龄也愈发无法无天了,没事就在小皇帝面前说他牟斌的坏话,所以牟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私下面过圣,荣宠已经衰了。 结果这突然冒出来的南苑猛虎案,却是让小皇帝回心转意了,实在是让人错愕不解。 但不解归不解,牟斌也不傻,立刻跪地领命。 “回宫!” “羽林卫护送,四卫禁兵配合缇帅!” “其余人等,无论是谁,全部接受缇帅审讯!” 朱厚照淡淡开口道,随即给了郭勋和汤昊一个眼神。 二人当即护着小皇帝,就准备离开这南苑。 结果刘瑾偏偏不知死活地扑了上来,抱着小皇帝的腿就开始哭嚎道:“陛下,此事当真与奴婢没有关系啊陛下……”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玩砸了啊! 此案若真被交给牟斌去查,以牟斌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再加上锦衣卫侦缉的本事,那他刘瑾的所作所为,必定会被查出来! 惊恐万状之下,刘瑾却是忘了,他这举动,却等同于是不打自招了!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悲伤,始终没有低头去看刘瑾半眼! 汤昊见状哪里还不明白,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将刘瑾硬生生踹飞了三米开外,口吐鲜血不止,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耶,我这气力好像真变大了诶! 汤昊有些愣神。 小皇帝有些惊异地看了汤昊一眼,随即径直离去。 而刘瑾则痛得背部都弓成了虾状,正满脸怨毒地看着小皇帝和汤昊的背影!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一定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野人! 第7章 刘瑾的真正目的! 一场大案,震动朝野。 谁都不会想到,一次游猎竟然导致小皇帝差点丧命! 此案直接惊动了整个大明,连内阁三位地位尊崇的阁老重臣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唯恐小皇帝真个出了什么闪失。 毕竟小皇帝连四卫禁兵都调动了,这动静太大了,自然瞒不过朝野上下。 值得庆幸的是,皇帝陛下并没受什么伤势,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和轻微擦伤。 太医院赶来的太医当即为小皇帝包扎,擦伤也是伤,多严重啊这! 看着眼前三位气喘吁吁的阁老,朱厚照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三位阁老,朕无恙。” “朕被羽林卫一壮士所救,这些血大部分都是虎血。” 听见他这话,三阁老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 内阁三阁老中,内阁首辅刘健年纪最大,现在已经是甲子高龄,直奔古稀了。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小皇帝,刘健本来的满腔怒火,也是无处发泄,只能柔声安抚了小皇帝良久。 谢迁和李东阳也都是如此,小皇帝终究太小了,现在又受了惊吓,还怎么苛责于他,他们脸上的关切神情那是做不得假的。 朱厚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第一次没有顶撞这三位辅政阁老,而是在他们的护送之下回到了紫禁城。 结果刚刚到了乾清宫,朱厚照又被张太后拉着一番教育。 起初张太后得知消息后,瞬间就悲恸万分,焦虑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动身赶去南苑,看看她那苦命的孩儿怎么样了。 哪怕宫人来报皇帝陛下无恙,可张太后依旧不能放心。 这好端端地,南苑里面怎会出现那斑斓大虎? 还是说这是有人想对皇帝不利? 如此种种,让张太后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是一個被丈夫宠爱的妇道人家,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所以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 一见到朱厚照,张太后就抱着他痛哭流涕,又让好几名太医给朱厚照检查身体,却认小皇帝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有些许擦伤后,这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朱厚照好一番温声安抚,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他以后再也不去南苑游猎了,这才总算是让张太后放下心来,忧心忡忡地回了自己寝宫。 等张太后一走,朱厚照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怒不可遏地再次将锦凳给踹翻在地! “来人,去把羽林卫千户郭勋,和那救了朕的野……那谁唤来!” 小皇帝没有记住汤昊的名字,好悬没有直接开口喊出“野人”。 很快郭勋和汤昊联袂而来,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 “臣郭勋(汤昊)叩见陛下!” 汤昊其实不会这些面圣礼仪,但是郭勋会啊,所以老老实实地跟着做就行了。 一见到汤昊那依葫芦画瓢的蠢笨模样,小皇帝顿时就乐了,心中的火气也消散了大半。 不过有外人在场,朱厚照也没多说什么。 他先是看向了羽林卫千户郭勋,这个武定侯郭英的五世孙。 “郭爱卿,此次羽林卫救驾有功,朕心甚慰。” “这样吧,朕会让内阁拟旨,对羽林卫上下全体封赏,不会亏待你们!” 听到这话,郭勋很是欣喜。 毕竟他这一次可是压根什么事情都没做,功劳却是分润了不少。 要知道亲军二十六卫的行政、人事、薪饷等方面全都受制于文官,所以皇帝陛下想要封赏他们,那可能还真是句空口白话,但是皇帝陛下让内阁拟旨,这可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救了陛下的滔天大功啊! 怎么着都得官升一级,赏钱千金吧? “但是,你要记住!” “功劳分给你们了,那就要守口如瓶!” “朕不希望日后听见什么流言蜚语,否则东厂和西厂那些番子可不认什么羽林卫,你听明白了吗?” 给了颗甜枣,小皇帝也不忘给了他一棒子。 郭勋原本正美滋滋地乐呵呢,结果一听到这话,瞬间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诚惶诚恐地做出保证,绝对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眼见郭勋这么识趣,朱厚照对他也很是满意,随即让他出去侯着。 等郭勋一走,小皇帝这才上前将汤昊给扶了起来。 “野人,快坐下!” “小皇上,愿赌服输,别特么再叫我野人了!” 汤昊怒了,一屁股坐在了锦凳上面。 朱厚照一听到这话,回想起那赌约,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野……汤昊,这一次是朕输了!” “朕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刘瑾竟然如此混账,他怎么敢拿朕做局的?” 其实,朱厚照先前是不相信的,哪怕他输了和野人的赌约,他也不愿意相信,甚至还希冀着这一切真是张永所为。 毕竟这些个东宫大伴里面,刘瑾最是能够赢得朱厚照的欢心,朱厚照也最是喜欢刘瑾。 但偏偏这刘瑾那一抱,最后那一挣扎,反倒是不打自招了。 小皇帝又不蠢,哪里还不知道,刘瑾那是慌了啊! 若你心中没鬼,身正不怕影子斜,任由锦衣卫去查,你慌什么? 所以,刘瑾心中有鬼! 正如眼前这个野人所说,小皇帝的刘大伴,就是此次南苑猛虎案的主谋! 一想到这儿,朱厚照就愈发愤怒,小胖脸上写满了怒火! “汤昊,伱说刘瑾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难道胆大包天地拿朕做局,就为了除掉一个张永吗?” 小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也难以置信! 你刘瑾就为了除掉一个张永,就敢拿朕做局? 朕看你是真的疯了吧? 汤昊正打量着这乾清宫的物事,冷不丁听到这话,顿时就笑了出来。 “小皇上,你太低估刘瑾的野心了!” “除掉张永,只是顺手为之罢了,这位刘大伴的真正目的,是想激起宦官与文臣之间的矛盾!” 小皇帝闻言一怔,他陡然回想起,方才在南苑时,那些朝臣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就连刘健、谢迁和李东阳这三位阁老也是满脸怒容。 “按照刘瑾的计划,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怂恿你去南苑骑马游猎,然后找个机会让人把猛虎放出来,惊吓到你这位皇帝陛下,然后借此机会除去张永,另外就是大肆宣扬此事,称皇帝陛下骑马游猎的时候,遭遇猛虎袭击!” “那文臣缙绅听到这些,他们会怎么想?南苑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猛虎,而且刚好被皇帝陛下给遇到了?这肯定是刘瑾、张永这些宦官欲对皇帝陛下不利啊,所以文臣缙绅肯定会炸锅,肯定会连连上书请求你这位皇帝陛下诛杀刘瑾、张永这些奸佞阉人!” 话听到这儿,朱厚照却是愣住了。 “可是这不对啊!” “就算刘瑾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那张永头上,他本身也会陷入群臣的弹劾指责之中,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他苦心孤诣、胆大包天地谋划此案,难道就是为了激化文臣和宦官的矛盾,让自己同样也处于一个不利的境地?” 汤昊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皇上,我告诉过你,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么快就忘了?” 站在刘瑾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吗? 如果朕是刘瑾,朕冒着天大风险设计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陡然间,小皇帝脑海中划过了一道亮光,可他非但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是整个人暴怒到了极点,起身破口大骂不止。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 “朕一定要活剐了他!” 第8章 司礼监! “想明白了?” 看着暴怒至极的小皇帝,汤昊欣慰地笑了笑。 朱厚照冷着脸点了点头。 汤昊一再提点,他要是还想不明白,他就不是朱厚照了! 刘瑾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惜冒险拿皇帝做局,策划了这么一出好戏? 因为他想进司礼监! 文臣缙绅愤怒之下,就会联名上书请求他这个小皇帝铲除刘瑾、张永等奸佞宦官! 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朱厚照会怎么做? 不要忘了,朱厚照先前可是对这些文臣缙绅十分敌视,甚至对那三位内阁阁老都很是不满! 如果按照刘瑾的计划,一切顺利进行,那等文臣缙绅联名上书的时候,朱厚照只会认为,这是文臣缙绅在借机发难,他们想要威逼自己这个小皇帝向他们低头,他们想要僭越神器彻底将他这个小皇帝给架空! 到了那個时候,朱厚照绝不会同意诛了刘瑾、张永等人,而是会选择反击,选择维护自己身为大明皇帝的尊严和权力! 那他能怎么反击呢? “司礼监!” 汤昊直接给出了答案。 “刘瑾真正的目的,是进入司礼监,再得你这位皇帝陛下的鼎力支持,用最短的时间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执掌内廷的内相!” 这司礼监是大明内廷“十二监”之首,素有“内廷第一署”之称。 自洪武年间设立之时,司礼监只是宦官的一般衙门,还排列于内官监之后。 等到了永乐、洪熙时期,皇帝开始重用宦官,各监的宦官凭借皇帝的宠眷,都有机会出任要职,掌握大权,但此刻的司礼监在宦官机构中仍属一般衙门,司礼监官员也不具有优越地位。 一直到了宣德朝,宣德皇帝设立内书堂,命翰林官专授小内使读书,宦官得到了培养和训练,就可以正式上岗了,于是宣德皇帝让阁臣或者宦官代为批红,司礼监权柄大增! 经过内书堂训练,代替皇帝批红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应运而生了,于是每日是章奏文书,自御笔批数本外,皆众太监分批,遵照阁中票拟的字样,用朱笔楷书进行批阅。 宣宗之后,英宗幼冲,不能视政,后宫又不得干政,于是乎诚孝张太后专令内阁负责票拟,从此内阁就拥有了票拟权。 同时,批红遂成了司礼太监的主要职掌,司礼监因此权柄暴涨,成为大明皇帝处理机务最贴近最可靠的助手,其作为宦官机构第一署的地位得以确立。 英宗以后,司礼监将宦官各衙门的主要权力逐步集中到自己手中,举凡镇守太监的调派、同三法司录囚、提督京营,东厂等大权皆归司礼监,其次还在组织形式上,司礼监已成为一个以掌印、秉笔太监为首脑的与内阁部院相对应的庞大官僚机构。 也就是说,正统以后的司礼监,实质是内廷的另一内阁,司礼监掌印太监实际已成为与内阁首辅对柄机要的“内相”。 小皇帝如果面临文臣联名上书试图逼迫自己低头、架空自己权柄的危险局面,他唯一的反制措施就是安排心腹刘瑾进入司礼监,甚至是执掌司礼监! 因为内阁掌“票拟”之权,而司礼监执“披红”之权,任何奏章上内阁拟定的票拟意见,司礼监直接不予认可披红,那内阁这些意见就执行不下去,大明王朝就会宣布停摆,内阁阁老再怎么牛逼也不敢绕开这项运转制度自己假传圣旨! 所以,小皇帝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架空,他肯定会选择让刘瑾进入司礼监甚至是执掌司礼监大权! 这一点,朱厚照也想明白了。 面对那种情况,他肯定是会让刘瑾进入司礼监的,甚至是不惜废掉现在那些与文臣缙绅来往密切的司礼监一众太监。 弘治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戴义,秉笔太监陈宽,随堂太监萧敬、李荣、伏安、李璋四人,还有一些做文书的太监,如王岳、范亨、徐智等人。 其中掌印太监戴义年事已高,加上对旧主先帝爷忠心耿耿,先帝爷一走,戴义为免触景伤情,也不愿再留在这内廷之地,主动请求前去南京做南京守备太监,等同于是去南京养老颐养天年,所以朱厚照答应了。 他这一走后,掌印太监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原本按照司礼监的规矩,应该是由秉笔太监陈宽顺势晋升,而后萧敬升任秉笔太监,但是这事情被朱厚照给压了下来。 戴义识趣地离开,是因为他看出小皇帝野心勃勃,肯定会将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东宫心腹宦官安插进司礼监,所以戴义为了给这些后辈腾地方,主动识趣地告辞了。 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朱厚照确实在等一个机会,好名正言顺地让刘瑾进司礼监。 毕竟这内廷也是看重资历的地方,再者朱厚照也不想他父皇刚走了不久,他这位新帝就清洗父皇的心腹太监,这样会落人口实,甚至会被指责为不孝,所以朱厚照一直没有对司礼监动手! 结果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回太监还真是急眼了! 刘瑾表示他等不了了,所以亲手炮制出了这么一场惊天大案,想要借助文臣缙绅联名上书带给朱厚照的莫大压力,直接进入司礼监甚至是直接执掌司礼监大权! 一想到这儿,朱厚照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将刘瑾五马分尸! 利用自己对他刘瑾的亲近信任,拿自己这个皇帝做局,顺势除掉政敌张永,然后坐等自己这个小皇帝顶着外朝文臣的莫大压力,扛着他刘瑾进司礼监,扛着他刘瑾去执掌司礼监大权,对抗内阁对抗文臣缙绅! 而他朱厚照这个小皇帝,从始至终全都被蒙在鼓里,冤杀了忠奴张永不说,还会亲手引狼入室,让刘瑾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执掌司礼监大权! 从头至尾,他朱厚照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刘瑾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才是小皇帝真正愤怒的地方! 朕亲近你信任你,是希望你对朕忠心耿耿,而这不是你刘瑾可以拿去争权夺利的资本! 你这个天杀的狗东西,还敢拿朕做局,把朕当傻子糊弄! 小皇帝气得满脸涨红,伸手取下天子剑就想砍人! “小皇帝伱干啥?” 汤昊见状一惊,急忙劝阻道:“你这么杀了刘瑾,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此话一出,小皇帝顿时愣住了。 “汤昊,你的意思是……” “刘瑾这计划,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反正南苑刺杀案已经发生,他成功在文臣缙绅和宦官阉人的矛盾中添了一把火。” 汤昊冷静分析道:“那接下来嘛,就是文臣缙绅联名上书,请求你这个小皇帝诛杀刘瑾、张永这些心腹宦官了!” “张永不能死!”朱厚照顿时急了,“他对朕忠心耿耿,而且办事很是用心,朕不能冤杀了他!” “大不了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刘瑾头上,将这厮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以平息朝野民怨!” 小皇帝还是有几分政治智慧的,但是很明显不多。 “你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你这辈子都得像你爹那样,被文臣缙绅糊弄一辈子!” 汤昊叹了口气。 怎么我这个莽夫,还要教你怎么做皇帝啊? 第9章 皇权半步都不能退! “野人!” “你说什么?!” 朱厚照怒了。 “你个混账敢非议我父皇,朕砍了你的脑袋!” 小胖子怒气冲冲地喝道,挥舞着手中天子剑就想砍人! 他可以容忍汤昊对自己不敬,毕竟这是个不知礼法的野人,而且他又救了自己的命,不敬就不敬吧!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汤昊可以对他父皇不敬! 眼见小皇帝这是急眼了,汤昊也懒得跟他多解释。 “行行行!” “不说你爹的那些破事儿,咱们就说你!” 要不是指望着你给老子封个大将军,老子才懒得搭理伱! 汤昊内心腹诽一阵,随即开口道:“你想过没有,就算把刘瑾给活剐了,那些文臣缙绅就会满意了吗?” 原本正在生闷气的小胖子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野人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情,错在刘瑾、张永这些宦官阉人,而文臣缙绅是没错的!” 汤昊语速很慢,确保小皇帝能够听懂。 “以往大明朝堂的运行体制,是内阁阁老依照票拟制度,给那些奏章写好处理意见,然后司礼监批红,照着内阁阁老的处理意见直接打钩,然后你这個小皇帝御览一下盖章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对吧?” “内阁的权力在于票拟制度,这是内阁能够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根基,而司礼监的权力则在批红上面,这是司礼监能够限制内阁的底气所在!” “也就是说,大明朝堂的运行体制,其实是借助宦官集团的批红之权制约文臣缙绅的票拟之权,现在宦官集团却犯下了大错,主动送给了文臣缙绅一个发难的机会,小皇帝你以为那些文臣缙绅会白白放弃这么个大好机会吗?” 此话一出,朱厚照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们难道真的敢……僭越神器?” 汤昊闻言只是笑了笑。 “神器”是什么? 是江山,是社稷,也是代指皇帝的权力! 其实不管是内阁的票拟,还是司礼监的批红,这二者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比如大明朝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就是一个工作狂人,废除宰相制度,将宰相职权下分六部,自己处理批阅所有的奏章,在位三十一年如一日,宵衣旰食治理国事,每天都要批阅奏章到深夜。 在太祖如此勤政之下,自然不可能存在什么被文臣缙绅糊弄的事情,也压根不可能出现让宦官代他批红、让文臣代他批阅奏章的事情! 当然也可能是曾经发生过的,但是自从那场“空印案”和那场“郭桓案”后,就没人再敢这么做了。 皇帝不勤政,皇帝想偷懒,皇帝不能视政,这就是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产生的真正原因。 这二者就等同于是皇帝将自己的部分权力,分别分给了宦官集团和文臣缙绅。 但是小皇帝他现在很怕啊,文臣缙绅现在抓住了机会,那还不得攫取他手中更多的权力,比如直接一口吞了司礼监的批红权力,那他这个小皇帝可真就会成吉祥物了嗷! “僭越神器,他们大抵是不敢的。” “但是除掉你身边的所有心腹宦官,继续任由陈宽、萧敬、李荣、王岳这些温和守礼的太监留在司礼监,又或者说得难听些,留他们这些听文臣话老老实实批红的太监在司礼监,这对文臣缙绅而言就是极大的胜利了!” “你这位小皇帝想干什么?他们难道会不知道吗?那既然知道了,就肯定不能任由你胡来,至少得确保刘瑾、张永谷大用这些宦官不能进入司礼监,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可以逼着你诛杀他们!” 其实小皇帝现在陷入了一个尴尬境地。 司礼监的一众太监,都是弘治皇帝的心腹太监,而不是他的。 而且这批司礼监太监在弘治年间,与内阁那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大阁老早就配合工作了多年,说是一句老友都丝毫不为过。 大家配合默契,一直顺风顺水,相安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而小皇帝想要让刘瑾、张永等人进入司礼监,说句不好听的,他恐怕还得问一下内阁三大阁老的意见。 “三位内阁阁老现在就是要保住现在的司礼监那些个太监,继续维持弘治朝的运转模式,不让你身边那些资历不足又野心勃勃的小宦官进去搞破坏。” “现在倒好了,刘瑾这么一搞,相当于是平白递给了三位阁老一把刀,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内阁的票拟,司礼监那边基本上都会通过,批红权其实已经变相落入文臣缙绅手中了。” “而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让刘瑾、张永等人进入司礼监,而是让司礼监重新夺回批红权,比如去收服陈宽、萧敬、李荣这些司礼监太监,让他们发挥司礼监的真正职能,制约内阁票拟之权!” 话听到这儿,朱厚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至于刘瑾,肯定是不能杀的,哪怕你对他恨之入骨,现在也不能杀他!” “因为一步退,只会步步退,你杀了刘瑾,文臣缙绅就会要求再杀张永,你又被逼得杀了张永,他们还会再要求杀了谷大用……直到最后,你把身边的心腹宦官全都给杀光了,不会威胁到司礼监那些弘治朝太监了,他们才会满意,彻底平息此事!” 汤昊看向朱厚照。 “小皇帝,你要记住,皇权半步都不能退!” “皇权退一步,文臣缙绅就会进万步,若你一退再退,那最后文臣缙绅自然就能够将你给架空,最后就是皇权旁落,文臣缙绅执掌朝政大权,而你这个小皇帝也会彻底沦为一个吉祥物!” 其实说实话,汤昊的立场,很有问题。 按照常理而言,他不应该说这些,让小皇帝去对抗文臣缙绅,去保住那所谓的“八虎”宦官。 因为,八虎是坏人,内阁三阁老乃至这满朝缙绅都是“正人君子”。 至少史书上面,全都是这样写的!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 八虎宦官真的被杀光诛尽了,还会不会有其他八虎呢? 肯定会有! 因为小皇帝不是弘治帝,他不是个安心做吉祥物的主儿。 文臣缙绅执掌朝政大权,就一定是件好事吗? 所谓“弘治中兴”,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弘治十七年,整个大明,已经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弘治帝甚至是直到此刻才知道,天下军穷民困,百姓怨声载道! 一个曾经踌躇满志的年轻皇帝,一个励精图治了一辈子的圣贤明君,在十七载光阴的消磨下,在一次次与文臣缙绅的斗争中,终于被磨平了棱角,也终于认清了现实,也终于沉沦为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然后弘治帝就被打击得一病不起,最终带着满腔的愤懑和不甘郁郁而终。 弘治帝励精图治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文臣缙绅吹捧的圣君明主,可他这一辈子的努力和付出,却没能带给老百姓富足安宁,也没能真正打造一个盛世大明,仅仅只是给自己在史书上面博了个好名声。 穷了大明国朝,苦了军民百姓,富了士绅缙绅! 但是,眼前这个小皇帝不一样。 汤昊从小皇帝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不一样的野心。 小皇帝想要打破文臣缙绅套在大明皇帝身上的枷锁,他不想过他父皇那样一辈子被人糊弄的生活。 正是因为如此,汤昊有些心软了。 毕竟,与其让朱厚照选择历史上那样荒唐的做法,不如让他汤昊这个莽夫来教教小皇帝,什么才是跟文臣缙绅斗争的正确方式! “野人,帮朕!” 朱厚照眼眶通红地看着汤昊。 “朕一个人……敌不过这满朝缙绅!” 汤昊见状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然后大逆不道地伸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小脑袋瓜。 “我们不是已经并肩作战过了吗?” 朱厚照闻言一怔,随即红了眼眶。 “对!我们一起杀了猛虎,我们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战友!” “小皇上,你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以后别特么地再喊我野人了行不行?!” 第10章 疯狗之所以是疯狗! “陛下,缇帅求见!” 谷大用出现在殿门口,恭恭敬敬地低声提醒道。 汤昊急忙收回了手,不知道他这大逆不道的做法,被谷大用瞧见了没。 这谷大用是史书上臭名昭著的“八虎”之一,现在是西厂提督太监,专司提督西厂。 小皇帝即位称帝后至今,约莫过了一年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通过皇帝的限有权柄,将刘瑾、张永、谷大用这些东宫心腹太监全都提拔了一遍,掌控他现在可以掌控的内廷机构。 内官监掌印太监刘瑾,乾清宫内务总管张永,提督西厂谷大用、提督东厂马永成、丘聚、罗祥,御马监太监张忠、太监吴经,还有魏彬、高凤等等,现在基本上都高升为了内廷十一监的大太监。 除了内廷第一署司礼监外,其余十一监都被小皇帝掌控在了手里面。 这谷大用可是西厂提督,权力地位还在东厂之上。 东厂是永乐帝于永乐十八年设立的,职在“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而西厂是成化帝于成化十三年设立的,职能除了负责皇宫的警戒工作外,还要乔装深入民间,探查百姓的风闻动向,说白了两个都是特务机构。 但西厂自成一套系统,监察范围相当大,除了能够监察臣子和百姓,还承担了监管锦衣卫与东厂的职责,算是小皇帝最锋利的手中刀。 朱厚照看向汤昊,后者面无表情,起身站在了一旁,显然是不准备吭声。 见此情形,小皇帝只能点了点头。 “请缇帅进来吧!” 很快牟斌大步入内,手中还拿着一份供词。 “陛下,臣不辱命,大致查清楚了事情经过。” 牟斌杀气腾腾地开口道:“南苑猛虎案,幕后主使正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刘瑾,他因不满于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永,遂暗中策划了这一切,意图借陛下之手除掉张永……” “但他没有想到,猛虎不通人心,以致于计划出现变数,致使陛下险些遇害,所以才会……” 听到这话,朱厚照顿时就被气笑了,甚至连那份供词都懒得去看一眼。 “缇帅,这就是你拷问出来的结果?” 牟斌闻言愣住了。 难道这案情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还是说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隐情不成? “陛下恕罪!臣无能!” 牟斌急忙叩头请罪。 见此情形,小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野人提醒,他可能还真会信了这个说法,真个认为刘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他都可能会因为一时心软而原谅刘瑾! 但是现在,绝无可能! 朱厚照冷着脸看向谷大用,喝道:“谷大用,你亲自去拷问那刘瑾!” “告诉他,朕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他还不老实交代,朕绝不会再顾念旧情!” 谷大用骇得满脸苍白面无血色,匆匆领命而去。 他想不明白,最受宠的刘瑾,为何就突然触怒了龙颜! 看这架势,刘瑾这是要彻底倒台了啊! “缇帅,你也去看着吧!” “锦衣卫侦缉的本事不错,但是这些年见的血太少了!” “朕希望缇帅记住这句话,锦衣卫日后朕有大用,别再像今日这般被奸诈之徒给轻易糊弄了过去!” 此话一出,牟斌既惊惧又愤怒。 他做了这么久的锦衣卫指挥使,哪里听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刘瑾那狗东西给骗了! 这個该死的阉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 牟斌恭恭敬敬地告退,然后攥紧了拳头。 刘瑾,你个天杀的狗东西,老子今天不整死你,老子跟你姓! 老实人一般不发怒,但是老实人真是要发怒了,那可就不一般了,足以毁天灭地彻底疯狂的那种! 看着牟斌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朱厚照顿时就乐出了声儿。 “汤昊,为何朕会觉得这位缇帅,有些莫名可爱呀?” 牟斌,可爱吗? 嗯,确实很可爱。 “小皇上,缇帅是一位正直有为的老实人,老好人。” 汤昊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道:“锦衣卫在牟缇帅治狱期间,让朝臣和民众们印象深刻的,不再是“恐怖”和“血腥”,而是“公正”和“仁厚”,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这样吗?”朱厚照闻言一愣,“那为何朕听说缇帅他阳奉阴违……” “呵呵。”汤昊冷笑了一声,“这是那两位国舅爷告诉陛下的吧?陛下就没有想过,缇帅可曾在陛下面前说过这两位国舅爷的坏话?”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谁是奸佞小人,谁在搬弄是非,谁是骨鲠忠良,谁在忠心办事,一目了然。 朱厚照听后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来,他早就听说自己那两个舅舅为非作歹、横行不法,现在看起来倒是真的了! 真是混账至极,一大堆的糟心事儿! 这大明啊,真是烂透了! 小皇帝有些气闷,胖脸上写满了愁苦。 “野人啊野人,做皇帝为什么这么难啊?” “我不知道做皇帝难不难,但是伱再喊我野人,老子让你生死两难!” 汤日天彻底发飙了,满脸怒火地瞪着朱厚照。 个小屁孩,真几把没素质,还输不起的那种! 小皇帝陡然被凶了,骨子里的高傲也发作了。 “野人,你竟敢威胁朕!” “你不尊礼法!你形同蛮夷!你个该死的野人!” 小胖子跳脚骂道,恨不得拿起手中的天子剑戳死这个野人。 汤昊倒是被他给逗笑了,自己多大人了,犯不着跟个孩子置气。 “你也知道我是个野人!” “你见过哪个野人跟你讲什么狗屁礼法的?” “行了,说正事!”汤昊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你别真让西厂和锦衣卫把人给整死了!” “刘瑾就是一条疯狗,而且是一条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的疯狗!” “你想要夺回属于皇帝的权柄,你想要摆脱文臣缙绅的禁锢桎梏,那手底下就不能少了这种疯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小皇帝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 “汤昊,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要朕重用那刘瑾不成?朕恨不得把他给五马分尸……” “谈不上重用!”汤日天耸了耸肩,“就是当成狗用!” “刘瑾这种疯狗吧,最厉害的是撕咬能力强,而且他有脑子行事缜密,你看看你那些其他鹰犬,有刘瑾这么出色的吗?” “与其重新去挑选培养,不如就用现成的,尤其是刘瑾被你这么一整后,只怕也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会彻底以你的意志行事了,以后你防着他点就行,只要你别再像以前那样被他糊弄得团团转,出不了什么问题。” “疯狗之所以是疯狗,就是因为这些疯狗一旦真疯起来就会彻底癫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你小皇帝手里面,现在正好缺这么一条狗,逮谁咬谁的疯狗!” 第11章 我成了汤和后人? 疯狗……吗? 朱厚照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站在刘瑾的角度去想,南苑猛虎案确实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如果不是出现了两个变数,只怕真能够成功。 一个变数,就是猛虎不通人心,挣脱了控制。 另一個变数,就是汤昊这个野人,突然冒了出来。 但是除去这两个变数,那刘瑾现在只怕目的已经达成,即将入主司礼监了! 想到这些,小皇帝就点了点头。 “朕明白了。” “但是,那朕当如何应对文臣缙绅的联名上书?” 刘瑾不能杀,得留着去咬人。 张永更不能死,这事儿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他反倒是受了委屈。 那这样一来,文臣缙绅岂会善罢甘休? 汤昊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看得朱厚照嘴角直抽搐。 那是朕的杯子! 天杀的野人,真是混账! “给出一定的筹码,文臣缙绅自然不会继续闹事。” “让缇帅带锦衣卫去查查,刘瑾究竟瞒着你干了什么,然后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及时做出弥补之策,该还田的还田,该赔偿的赔偿。” 刘瑾背地里干了什么? 朱厚照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朕这就让马永成、丘聚带着东厂去查!” 汤昊一听这话顿时就被气笑了。 “不能让西厂或者东厂去查,因为这两大特务机构都是宦官集团的,你让他们自己查自己,能查出来个鬼?” “缇帅为人正直,方才又被你敲打了一番,现在正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他去查才是最好的人选!” 顿了顿,汤昊扭头看向小皇帝。 “你现在手里面有三把刀,一是西厂,二是东厂,三是锦衣卫!” “但西厂和东厂良莠不齐,因为刘瑾、谷大用这些阉人先前跋扈乱政,所以一片乌烟瘴气,可以借此机会让锦衣卫去磨磨刀,把这两把刀磨得锋利一些。” “缇帅的锦衣卫也是一把刀,但是缇帅这个人吧为人太过正直,所以这把刀得分情况而用,可如果没有缇帅这个人,那锦衣卫就会沦为跟现在的东厂西厂一样,明白了吗?” 小皇帝闻言一怔,思考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就是汤昊所说的筹码。 清洗一遍东厂和西厂,将那些贪赃枉法的狗东西交出去斩首示众,平息朝野民怨! “可若是文臣缙绅还不满意呢?” “你也说了,他们的真正目标,是保护司礼监那些太监,铲除刘瑾、张永等人。” “嘿!”汤昊笑了,“所以你现在得行动起来,召见这些司礼监的大太监,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他们摆正自己的身份!” “太监也好,大珰也罢,一切权势都是来自于皇帝,先帝爷走了,那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就只能向伱这位小皇帝效忠!” “与其辛辛苦苦地扛着刘瑾、张永这些人进入司礼监,激起文臣缙绅争相弹劾,不如去收服现有的那些司礼监太监,还可以阴这些文臣缙绅一把,你觉得呢?” “文臣缙绅要是再加以逼迫,你直接让司礼监拒绝批红,一切内阁票拟全部否决,让大明王朝彻底停摆!” “你要知道,文臣缙绅最大的底线,是保证朝堂安稳,这样才符合他们自身的利益!” “要是你这位小皇帝彻底摆烂,司礼监拒绝披红,那大明就会彻底停摆,他们这些文臣缙绅也会跟着被钉死在耻辱住上面,所以文臣缙绅是不敢接招的,毕竟你已经亮出了底线所在,他们自然而然就会退让了。” 嘶…… 玩这么大的吗? 小皇帝满脸震惊之色。 汤昊这番话如同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让大明王朝直接停摆! 让文臣缙绅背上一个欺凌幼主的骂名! 这就是他朱厚照对抗文臣缙绅,维护皇帝权柄的最大底气! 说了这么多,汤昊也累了。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一直待在这儿跟你闲聊也不合适。” “那个我就先告退了嗷,你自己个儿慢慢跟文臣缙绅玩吧!” 话音一落,汤昊起身就想开溜。 小皇帝也不拦着,反而是满脸戏谑笑容。 果然,汤昊还没走出殿门,就停下了脚步。 这里特么地是大明啊! 老子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有半个铜板,上哪儿去啊现在? 汤日天很想哭,觉得自己很委屈。 天杀的老和尚,你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万般无奈之下,汤昊只能转过身子,满脸堆笑地看向小皇帝。 “那个小皇上,你毕竟是大明皇帝,应该……很有钱吧?” “干啥?”朱厚照板起了脸,“朕可没钱嗷,你别打朕的主意!” “国库都是文臣缙绅说了算,内帑也被母后给看着呢,朕上哪儿找钱去?” 汤昊一听到这话,顿时就无语了。 你特么是大明皇帝啊喂,你能不能争口气啊! “呸,小穷鬼!” “你这个天杀的野人,朕戳死你!” 小皇帝勃然大怒,拿着天子剑就要戳死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汤昊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脑袋瓜,体型差距太大,小皇帝又不敢真戳,只能无能狂怒。 “赶紧地,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 “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久,累死我了。” 朱厚照闻言都被气笑了。 “你要脸不要脸?”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汤昊也笑了。 “俺可是野人!” “你见过要脸的野人吗?” 朱厚照:“……” 你说的对! 朕竟无法反驳! “等着吧!” 小胖子气呼呼地回答道。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你救了朕的命,朕又岂会亏待你!” 听到这话,汤昊顿时就来了兴趣。 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直接封自己做大将军,然后赏赐给自己一座大将军府? 啧啧,那可真是美滋滋嗷兄弟们! 二人又继续聊了一会儿,完善了一下细节,主要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应对文臣缙绅接下来的发难。 不一会儿,御马监太监张忠赶了过来。 他先前并未回宫,而是奉小皇帝之命去办了一件紧要之事。 “陛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东瓯王后人汤家一听到陛下的命令,立刻就开始行动了起来,为汤百户登籍造册,现在汤百户是东瓯王汤和五世孙!” “汤昊祖父汤胤勣,“景泰十才子”之一,任延绥东路参将时分守孤山堡,力疾战死。” “汤昊父汤昺,任甘州卫指挥佥事时,逢西番与鞑靼联手犯境,战死殉国。” “汤昺遗孤汤昊,乃忠良之后,满门英烈,父祖皆为我大明战死,被授予羽林卫百户职,于南苑猛虎案中冒死救了陛下,功莫大焉!” 汤昊:“???” 啊? 啊??? 还能这么玩的吗? 直接给我安排一个忠良之后,满门英烈? 汤日天有些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向小皇帝。 朱厚照却是兴致勃勃地开口道:“你不是姓汤嘛,又是勋卫,那肯定是东瓯王汤和他老人家的子孙后人啊!” “这老汤家可是开国有功,获赐世袭诰券,但在东瓯王死后,因其子、孙、曾孙三代均早逝,无法袭爵,故汤氏子孙至英宗帝时失爵。” “这些年来,老汤家一直为了恢复爵位而上下奔走努力,所以此次不是你占了他们的便宜,而是他们沾了你的光,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汤昊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合着这一次南苑猛虎案,变成皆大欢喜了啊这! 因为此案,小皇帝发现了刘瑾的狼子野心,并且还得到了汤昊这个心腹,逐渐梳理出了自己的执政之路大方向。 因为此案,文臣缙绅抓住了宦官集团的把柄,正在连夜上书准备给予小皇帝的八虎宦官致命一击,彻底奠定文臣缙绅的朝堂话语权! 因为此案,汤昊本人平白得了一个“功勋之后”、“忠良之后”的珍贵身份,也能在大明王朝站稳脚跟。 因为此案,东瓯王汤和后人也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可以帮助他们老汤家重新得到爵位! …… 嗯,皆大欢喜,只有一个人在诏狱里面嗷嗷惨叫。 刘瑾刘大伴,你真的,我哭死。 第12章 精致宅院!立足京城! 汤昊跟着张忠走了。 小皇帝接下来会很忙。 因为这场南苑猛虎案将会成为各方势力的角逐场。 刘瑾落马这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接下来,各方势力在此案中的角力,才是这场南苑猛虎案的高潮部分! 出宫途中,张忠忍不住悄然打量着这个汤昊。 不得不承认,汤昊确实是生得太过魁梧了些。 身高八尺,体壮如山,一张国字脸,鼻翼略宽,再配上那张两边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此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威势,现如今又得了救陛下于虎口的滔天功绩,日后定然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毕竟,功大莫过于救驾啊! 一想到这儿,张忠心里面就变得热切了起来,主动与汤昊攀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汤昊来自后世,对太监本来就没有什么偏见,所以也是乐得于张忠交流,换取一些重要情报。 毕竟这张忠可是御马监太监,小皇帝手里面最精锐的四卫禁兵,就是在他手里面。 汤昊正谋划着,怎么才能调动一下职位,日后带着那四卫禁兵直奔北疆,驰骋疆场杀鞑子! 一方主动攀谈,一方乐得如此,所以二人也算是谈笑风生,气氛很融洽。 “张大珰,这东瓯王后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汤昊主动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老汤家上面。 张忠闻言眸光微动,低声解释道:“说起来,东瓯王这一脉也是命途多舛。” “原本得了個世袭国公爵,却因为东瓯王他老人家活得时间长了点,其子、孙、曾孙三代均早逝,所以无法袭爵,信国公爵仅历一世一代。” 听到这话,汤昊一阵无语。 汤和的爵位是信国公,东瓯王是追赠,并不能算爵位,因为大明不得出现异姓王。 表面上看,汤和这是吃了善终长寿的亏。 但是实际上,洪武年间那些蝇营狗苟,有爵位反倒是个祸端,至少大明开国六公里面,只有他汤和一人得以功成身退。 就是活得时间太长了些。 活吧,活爹,谁能活得过你啊! 硬生生把老汤家的爵位给干没了! “现如今汤家做主的人,是东瓯王五世孙汤绍宗,现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张忠说完这些,又低声解释了一句。 “汤家其实一直都在为了恢复爵位而努力,东瓯王四世孙汤杰曾于天顺年间请求袭信国公爵,却因信国公历四十余年未袭爵,所以未获准。” “经过此事后,汤家也明白想保住这信国公爵位是不可能了,所以一直在奔走努力,希望能够袭一个世袭侯爵,可惜依旧未能获准。” “先帝爷在世的时候,感念东瓯王的功绩,所以赏赐给了这汤绍宗一个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算是让他们汤家有些职权了。” 听完这些话,汤昊顿时就笑了。 大明王朝的外姓爵位,只有公侯伯三级,并无子爵和男爵。 但是大明推行的是武将世袭制度,比如这汤绍宗的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其实俸禄地位就和一个世袭子爵差不多,甚至还要犹有过之。 但问题在于,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南京的,与凶名滔天的锦衣卫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南京锦衣卫,全称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与北京锦衣卫多卷入宫廷内部斗争不同,南京锦衣卫的职任往往起到“恩荫寄禄”之用。 所谓“恩荫寄禄”,意思就是给功臣家中一些表现平常的子孙们一个闲职,以补偿其祖辈过去之功。 比如开国功臣常遇春四世孙常復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东瓯襄武王汤和五世孙汤绍宗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岐阳王李文忠五世孙李濓世袭锦衣卫指挥使,还有邓愈和徐达等人的后嗣,也分别任职“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或“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而这些职任都是只领俸而不亲事任的。 说白了,就是国朝花钱养着他们,光拿俸禄不用干活,老老实实地做蛀虫米虫。 毕竟人家先祖可是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绩,谁都无法忽视。 这也就意味着,汤昊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为勋贵蛀虫里面的一员了,而且还是身份地位不低的那种! 二人一路闲聊,很快来到了一座宅院。 这宅院三进三出,最典型的四合院模式,包含前院、内院、后院三个院子,而且收拾得颇为整洁,颇有一种赏心悦目的严整之美。 后院内还种有一棵高大梅花树,尽管此刻还只是初秋时节,但隐约可以见到梅花独立枝头、凌寒傲雪的唯美场面。 看着这座雅致小院,汤昊的嘴角下意识地扬了起来。 “劳烦张大珰了,真是有心了。” 这宫里面的太监,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 见汤昊对此很满意,张忠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汤百户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倒是要先委屈一下汤百户了,毕竟这京城里面寸土寸金的,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寻到这么一座雅致的宅子。” “哈哈哈……”汤昊大笑着摇头,“大珰有心了,这已经很好了。” 京城居大不易,这可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不知道多少在京官员勤勤恳恳地干了二三十年,靠着朝廷那点微博俸禄,别说在京城里面购置宅邸了,连养家糊口都是一件难事! 当然,那些贪腐受贿的,那些腐化堕落的,自然另当别论。 张忠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地契。 “这是地契,汤百户签字收好,这座宅子自此以后,就姓汤了。” “咱家还要回宫缴旨,就不多留了!” 汤昊平白得了一间四合院,算是承了这个人情,亲自将张忠送到门口。 张忠拱了拱手准备离去,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意味深长地低声提醒了一句。 “汤百户,咱家想与你结个善缘,所以有一言不吐不快。” “大珰但说无妨!”汤昊闻言笑道,给足了张忠面子。 张忠笑呵呵地提了一嘴,道:“若是汤家人来了,不管他们说什么,汤百户都得要留个心眼。” “这一次,他们想借助汤百户的功绩复爵,而汤百户借助他们汤家在京城立足,这是双方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恩情之说。” “但是问题在于,汤家复爵成功,那这爵位当是何人的?汤绍宗可是出自东瓯王嫡长一脉,而咱家等人给汤百户伪造的身份只能做到旁脉支脉,否则就会被人给盯上留下隐患。” “但是陛下那边,肯定是希望将这个爵位给汤百户的,因为这是汤百户该得的,那么汤绍宗这边会愿意吗?所以这其中的蝇营狗苟,还希望汤百户心中计较一二,那汤绍宗为了汤家能够复爵,可谓是快要着魔了,汤百户可别轻易相信于他!” 听到这话,汤昊心中“咯噔”一跳,随即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珰提醒,汤昊明白了!” “如此甚好!” 第13章 严刑拷打!刘瑾又支棱起来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死牢! 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正进行着一场血腥拷打。 “说!” “你说不说!” 伴随着一阵阵凄厉惨叫,牟斌亲自拿着鞭子猛抽,恨不得把锦衣卫的十八般酷刑抵御给这刘瑾来上一遍! 没办法,老好人是真的生气了! 俺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赢得陛下青睐信任的机会,结果你这厮还敢不老实,平白让俺在陛下面前挨了一顿敲打! 这机会要是错过了,陛下又对俺有意见了,俺这缇帅还怎么做? 刘瑾啊刘瑾,你真是该死啊你! 一想到这儿,牟斌又挥鞭抽了过去! “还不快说!” “说!”刘瑾艰难开口,“我说啊!”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周身剧痛险些让他昏死过去。 可是他却不敢昏过去,因为昏过去之后,还不知道会被这些煞星刽子手动用什么酷刑给弄醒! “你倒是问啊!” “你不问我说什么?” 刘瑾嘶吼道,满腔悲愤无处发泄。 他计划进行得好好的,结果偏偏出现了两个变数! 那头猛虎骤然间狂躁,这是刘瑾打死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刘瑾甚至怀疑这是张永故意所为,给自己设了个计中计连环杀局! 但是那個魁梧野人是怎么回事? 张永就算要借此机会安插心腹,赢得皇帝陛下的青睐,谋夺这份救驾之功,他也肯定会安插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剃发除须的野人! 所以,那个野人绝不可能是张永的人,那第二个变数从哪儿冒出来的? 刘瑾很憋屈,也很怨恨! 他恨死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野人! 因为这个该死的野人,最后那一脚,硬生生地踹断了他三根肋骨! 野人,咱家要是不死,迟早诛了伱满门! 刘瑾满脸怨毒地嘶吼道:“你问啊!” 牟斌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谷大用。 “我没问吗?” “缇帅好像真没有问!” 谷大用也笑了。 这位缇帅一回来,看到刘瑾就是一顿鞭子猛抽,甚至他都来不及上手! 乖乖,这就是老好人发怒的模样吗? 这也太吓人了! 谷大用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刘瑾。 “刘大伴,说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陛下那边已经开口了,你要是不说实话,陛下绝不会顾念旧情!” 顾念旧情! 这四个字,含金量很高啊! 刘瑾一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 就仿佛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突然间抓到了一根浮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这刹那间,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了,刘瑾突然觉得他又能行了! 陛下终究还是念着他刘瑾啊! 这自幼陪伴长大的恩情,绝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记的! 换句话说,他要是老实交代了,那这条命就可以保住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说,就有待斟酌一下了。 刘瑾大脑疯狂运转,然后开始了他的自证清白之路。 “缇帅明鉴!” “咱家是受了童壮蛊惑,这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那童壮声称,他可以从养虎巷调来猛虎,然后吓一吓陛下,这样就能够顺利将张永这个南苑提督除去!” “此外陛下游猎南苑遇袭,文臣缙绅也势必无法容忍这等大案,他们定会上奏请求陛下诛杀我们这些宦官,到时候我刘瑾进入司礼监的机会就来了……” 童壮! 刘瑾入司礼监! 牟斌和谷大用听了,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倒是真没有想到,此案背后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这童壮和这刘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童壮如今何在?”牟斌厉声喝问道。 刘瑾眸光闪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原本咱家让他在城外一座庄园等候消息。” “可是现在咱家都被缉拿下狱,他见事情败露,肯定早已畏罪潜逃!” 不等牟斌开口追问,刘瑾就主动说出了那庄园地址。 实则童壮确实是在那庄园里面,不过是尸体埋在那里面罢了。 刘瑾行事向来周密谨慎,并且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又岂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童壮和此事压根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接到刘瑾伪造的张永调令,就立刻差人前去养虎巷送了一头猛虎过来,但亲眼见到了这猛虎的暴虐之后,童壮顿时又心生疑惑,准备前去求见张永,却不想被刘瑾的人给截杀了。 整个计划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刘瑾要用童壮这个死人给自己顶罪,顺便再坑那张永一把! 不管怎么说,童壮都是张永的干儿子,这层关系是做不得假的! 只要坐实了罪魁祸首是童壮,只要皇帝陛下信了,那张永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牟斌得到了线索,正准备带着缇骑亲自去追查,结果谷大用却是开口了。 “缇帅且慢,此事还有些疑点。” 谷大用笑眯眯地开口道,然后看向刘瑾。 “刘大伴,听你这说法,一切都是那童壮的主意?” “但是童壮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你刘瑾当真进了司礼监,又对他童壮有什么好处?” “这宫里面的人,可都是些刻薄寡恩之辈、重利轻义之徒,你可别告诉咱家,这童壮为了你的锦绣前程,甘愿牺牲掉自己?” 刘瑾闻言眉头一皱,很是不满地瞪了谷大用一眼。 先前这谷大用可是一直唯他马首是瞻,对他刘瑾谄媚巴结、言听计从! 现在倒是好了,自己一落难,他谷大用就来落井下石了! 还真是个刻薄寡恩之辈,重利轻义之徒! 牟斌也反应了过来,直接抬手又抽了刘瑾一鞭子,痛得后者发出了一声惨嚎。 “杂碎,你还敢不老实?” “来人,弹琵琶,让刘大伴好好想想!” 牟斌发狠了! 皇帝陛下告诉过他,锦衣卫太久没有见血了! 锦衣卫不见血?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诏狱里面这些穷凶极恶的囚犯,牟斌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但是现在看起来,陛下是对他牟斌的仁善不满了,话里话外都要他行事狠辣一些! 既然如此,那就从这刘瑾开始! 锦衣卫十八般酷刑那可是出了名的惨绝人寰,老子不相信你个死太监骨头真有那么硬! 听到“弹琵琶”三字,刘瑾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这可不是找几个绝色佳人奏曲儿给你听,而是真真正正的变态酷刑! 所谓“弹琵琶”,听着高雅,实则惨绝,把犯人仰面按倒在地,褪去衣裳,牢固其手足,而后,取利刃或锐器在其胸前肋条部位来回上下拨动,以肋条做琴弦,以刀尖做弹波,不消几下,便皮开肉绽。 而且行刑之人都是个中老手,下手极有分寸,不会两三次就致死,而是一直折磨你,不会让你痛快去死,甚至想要咬舌自尽的,舌头都给你拔了…… 那滋味,提督东厂的谷大用听了,都一阵不寒而栗。 刘瑾也是慌了神,大脑疯狂运转。 “我说!” “童壮是为了……” 第14章 磨刀!小皇帝开始用脑子了! “他说什么?” 朱厚照冷声喝问道。 谷大用脸色微变,硬着头皮开了口。 “陛下,刘大伴称,一切都是童壮所为,他正是受了童壮蛊惑,所以才会生出这般不该有的心思……” “呵,真是好得很啊!”小皇帝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将一切罪名都推给一个生死不明之人,他刘瑾倒是打的一个好算盘!” “那童壮不过是个南苑管事,品秩都没有?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谋划这一切?” “就算是谋划成功了,朕在南苑遇袭,整個南苑上下都会因此掉脑袋,他童壮又图什么?” 不得不承认,朱厚照确实很聪明。 当他开始认真审视左右,这些宦官的一切伎俩,都难以再瞒得过他。 谷大用心中更是惶恐万分,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小皇帝,似乎发生了某些不知名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他们这些心腹宦官都为之心惊胆寒! “陛下,刘大伴称,童壮是那张永的干儿子,可并非是自愿,而是张永强迫的,加之张永对待下属极为严苛,动辄打骂羞辱,所以他才会对张永心生怨恨不满!” “此外童壮之所以谋划这一切,其一是为了构陷张永,其二则是试图借助刘大伴的权势,从这宫闱禁地脱身,但是那头猛虎却是突然发狂,刘大伴怀疑这一切都是张永的计中计……” 话听到这儿,少年天子心中怒火更甚。 这刘瑾,真是好智计,真是好手段! 如果按照他所说,南苑猛虎案的真正主谋,反倒是成了这个生死不明的童壮! 而童壮之所以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正是因为他受了张永的打骂凌辱而不满,所以才会这样做! 至于事发之后,童壮会受到牵连,则需要刘瑾出手相助,帮他伪造身份假死出宫,从此不必再受这宫禁之苦! 一切看似严丝合缝,一切都看似情有可原! 但这恰恰却是朱厚照最愤怒的地方! 从汤昊口中确认了这刘瑾就是南苑猛虎案的主谋后,朱厚照心中对这位昔日的刘大伴,再没有任何什么狗屁情分可言,有的只是满满的杀意! 若非汤昊提醒他,刘瑾还有用处,小皇帝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直接将这刘瑾给明正典刑,五马分尸了! 现在倒好,这刘瑾死到临头了,还敢诬陷攀咬张永,还以为他朱厚照活在梦里,会对他刘瑾言听计从! 真把朕当成傻子糊弄吗? 小皇帝气得来回踱步,好几次想要下令,直接让谷大用去把这狗东西给活剐了! 但是回想起汤昊的谆谆告诫,朱厚照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 刘瑾还有用! 他对朕还有用! 朕不生气,朕不生气! 朕不能让汤昊失望,不能让这个野人看笑话! 一番自我CPU后,小皇帝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此案,就此打住吧!” 朱厚照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语气很是冰冷。 牟斌和谷大用闻言,满脸惊骇之色。 二人都愣在了原地,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 皇帝陛下先前那咬牙切齿地让他们去查,结果现在突然又不让查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没有理会满脸茫然的二人,直接开了口盖棺定论。 “南苑猛虎乃是那童壮一人所为,目的是刺王杀驾,发海捕文书,全力追缉凶徒!” “南苑提督张永有失察之责,收回御赐的蟒衣、玉带等,着其戴罪立功,继续掌管乾清宫和本监的事务。” “至于刘瑾……” 朱厚照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 “暂且关在诏狱死牢里面!” “缇帅,继续严刑拷问,拷问出这刘瑾背着朕都干了什么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给朕查清楚,然后出动缇骑将其党羽全部缉拿归案!” 牟斌眼前一亮,随即轰然领命。 这可是皇帝陛下自即位称帝后,交代给他的第一个差事! 必须要办好! 哪怕倾尽整个锦衣卫之力! 牟斌兴冲冲地领命离去,谷大用此刻却是遍体生寒。 眼前这个小皇帝,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是让人惊惧! 这一言不合地就让锦衣卫去查刘瑾,分明就是要对宦官集团动手了啊! 刘瑾那是什么人? 八虎之首,御前第一太监! 他谷大用也好,马永成、丘聚等人也罢,其实全都可以说是刘瑾的党羽,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 除了张永那一系和司礼监那些大太监外,这整个紫禁城里面的太监,都跟他刘瑾有利益往来! 现在皇帝陛下要严查刘瑾,而且还是让牟斌这位缇帅去查…… 完了! 宦官集团要完了! 谷大用脑子轰然炸响,直接跪倒在地上请罪。 “陛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听到这话,小皇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 他在等,等其他心腹太监全都过来。 很快提督东厂的马永成、丘聚、罗祥,御马监太监张忠、太监吴经,还有魏彬、高凤,所有小皇帝器重提拔的心腹太监,全都汇聚于此。 此刻他们全都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上,毕竟刘瑾倒台一事,他们或多或少地都有耳闻! 那么接下来,外朝那些文臣缙绅,会放过他们吗? 朱厚照看着这些心腹,眼里满是森然杀意。 曾经他最信任的大伴刘瑾,都能为了权势不惜拿他做局,把他当成傻子一样糊弄! 那现在这些所谓的心腹里面,又有几人是对他忠心耿耿,只怕寥寥无几吧? “南苑猛虎案,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小皇帝此话一出,所有太监全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把头埋在地上,齐声请罪。 “奴婢罪该万死!” “你们确实该死!”朱厚照冷喝道,“哪怕朕饶了你们,那些文臣缙绅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此话一出,众太监都是面如土色。 他们都不蠢,蠢货是爬不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所以他们自然听得明白,这一次因为刘瑾与张永斗法,害得皇帝陛下险些丧命,白白送给了那些文臣缙绅一个发难的机会,整个宦官集团都会大难临头! “你们毕竟是陪着朕长大的,朕也不愿就这样看着你们白白丧命!” “朕只问伱们一句话,想活还是想死?” 谷大用、马永成等太监面面相觑,随即快步爬到朱厚照身前,哭诉道:“求陛下开恩!” “这一次,朕出手保你们,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面。” 小皇帝淡淡地开口道:“但如果还有下一次,朕会亲手宰了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一众太监磕头如捣蒜,把头都给磕破了,朱厚照才让他们停了下来。 “你们跟着刘瑾干的那些烂事,朕懒得多问,立刻厘清出一份名单来,交给缇帅牟斌,让他连夜将这些害群之马一网打尽,不然堵不住文臣缙绅的嘴!” “另外,西厂和东厂行动起来,去监视那些朝堂大员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他们会选择何人做这个出头鸟,朕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们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谷大用和马永成连连点头,额头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渗血。 “御马监这边,调集四卫禁兵清宫,外廷往这宫里掺了不少眼线,你们借着这次契机清理一下。” “但是不要全清掉,留几个不是很紧要的眼线,要不然外廷的那些文臣缙绅,不知道宫里的动静,又该疑神疑鬼,上下不安了,这个度你们自己去把握!” 张忠和吴经疯狂点头,眼中杀气腾腾。 他们好歹也是执掌御马监的太监,手里面握着四卫禁兵,要是连这点小事做不好的话,不用皇帝陛下开口,他们自己一头撞死算了。 安排好了一切,朱厚照这才松了口气。 “动起来吧!” “想要保住你们的命,就必须抢时间!” “若明日早朝之前,缇帅还抓不到足够多的筹码,你们就必死无疑了!” 一众太监闻言,当即叩头告退,开始了疯狂行动。 没有什么人和事,比他们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第15章 阁老之谋!悍然出手! 文渊阁。 首辅值房里面。 内阁首辅刘健坐在主位上面,苍老面容上满是怒容。 次辅谢迁亦是满脸铁青,拳头都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李东阳面无表情,似乎还很镇定,但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脯来看,他心中同样不平静。 弘治朝中后期,内阁阁臣只有他们三人。 弘治帝即位之初,徐溥为首辅,刘健班列第二,后李东阳、谢迁先后入阁,同心辅政。 事有不可行之处,诸阁臣常共争之,等到徐溥致仕后,刘健与李东阳、谢迁三人参与军国要务,更被天下称为贤相。 时称“李公(李东阳)谋,刘公(刘健)断,谢公(谢迁)尤侃侃。” 即是指李东阳谋略高超,刘健办事果断,谢迁谈吐尤健。 但是这一次,不管是李公、刘公还是谢公,现在全都暴怒到了极点。 刘健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这群阉人,全都该死!” “他们为了争权夺利,竟敢拿陛下做局!” 刘健一开口,就为此事奠定了基调! 内阁这一次的诉求,或者说文臣缙绅这一次的诉求,那就是必须铲除掉小皇帝身边的那些宦官! 刘瑾,张永,谷大用……有一个算一个,杀光诛尽,一个都不能留! 为什么? 因为这几個宦官阉人该死! 他们三人执掌了内阁这么多年,任缙绅领袖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这背后的阴谋? 南苑乃是皇家猎场,怎会出现猛虎? 陛下游猎带上了羽林卫禁军,又怎会被猛虎独自追杀?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羽林卫百户汤昊,骁勇到可搏杀猛虎,又怎么只是个区区百户?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心田。 这场惊世骇俗的南苑猛虎案,可谓是疑点重重! 但这三位阁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案乃是内廷宦官所为,文臣缙绅没有插手其中。 毕竟现在朝堂之上的这些文臣缙绅,不管出身南方还是北方,大部分都与他们有着利益牵扯,都明白对方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说句不好听的,满朝缙绅,都没有这个胆子,更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而且,哪怕真有文臣缙绅参与其中,他们也早就会得到消息,然后废了这种蠢货! 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都绝不能拿皇帝陛下的安危开玩笑! 这是为人臣者的底线,更是绝不可触碰的逆鳞! 你今日敢拿小皇帝做局,明日就敢对小皇帝不利! 为了争夺内廷权力,竟然敢拿皇帝陛下做局,害得陛下险些命丧猛虎之口! 这等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之徒,还留着干什么? 必须要杀光诛尽,一个不留! 内阁三位阁老里面,谢迁仪表堂堂,相貌俊伟,办事坚持原则,为人光明磊落,而且性子激进,颇有几分嫉恶如仇的意味。 而李东阳文采斐然,长袖善舞,乃是当代文坛领袖,门下府上宾客无数,这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 至于内阁首辅刘健,从于大儒薛瑄,老成持重,他是个循吏,寻常小事不会轻易插手过问,一切照规矩办事就行了,除非是国政大计才会进言。 原本按照老首辅刘健的想法,等小皇帝再通过经筵日讲学习个三五年,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君主,他就会提出致仕,将朝政大权交还皇帝陛下。 毕竟眼下主少国疑,小皇帝又是个不太安分的主儿,他哪里敢真个让小皇帝亲政,以当今陛下顽劣性情,只怕会闹出大乱子来。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南苑猛虎案突然爆发,害得小皇帝差点命丧虎口! 是以三位阁老现在全都出奇地暴怒了,不约而同地想要诛了刘瑾、张永这些阉人! 先帝爷可就只有当今陛下这么一根独苗啊? 你们这些天杀的阉人,是怎么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元辅,这八虎全都不能留!” 谢迁顺势提议,痛心疾首地低喝道:“这一次,必须要抓住机会除掉他们,否则只怕日后宫闱不宁,陛下还会遇到危险!” 刘健点了点头,看向了李东阳。 他不是一个独断专行之人,内阁所有事务,都是三人商量着来。 当然,因为刘健是内阁首辅地位崇高,而且年龄也大出了谢迁和李东阳整整一轮,所以主要还是以他的意见为准。 感受到了首辅大人的目光,李东阳当即也表态点头。 “阉人乱国,绝不能留!” 至此,三位内阁阁老达成了共识。 “既然如此,那就让下面的人去办吧!” “这一次若有必要,老夫会亲自出手,势必要诛了那八虎阉人!” 谢迁和李东阳也连连点头。 倒是李东阳提了一嘴,或者说让他这个聪明人都感到不解的地方。 “元辅,那汤昊是怎么回事?” “东瓯王四世孙汤胤勣真有这么个后人?” 听到这话,刘健眉头顿时一皱。 汤胤勣号称景泰十才子之一,与那刘溥同称“吟豪”。 这所谓的“景泰十才子”,他们的诗歌题材狭窄,多为赠答送别、咏物游历之作,成就不高,就是十个志趣相投、互相迎合的狂生罢了。 刘健哪里会去关注他们,所以对此事也不甚了解。 “此事,老夫也不知。” “西涯的意思是……” 李东阳眉头一挑,说出了他的忧虑。 “下官是担心,此事或将成为勋贵武臣的契机!” “若这汤昊真是汤胤勣的孙子,东瓯王的后人,那汤家复爵一事我们就无法再阻拦,但这只是一件小事,大不了给他们一个世侯就是了。” “但如果不是呢?那此事可就有意思了!” 李东阳笑呵呵地开了口,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冷冽! 刘健和谢迁闻言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如果这汤昊不是东瓯王后人,却有人想让他做东瓯王后人,那这背后之人的图谋可不单单只是一个世侯那么简单的了! 要知道这汤昊可是从猛虎口中救下了小皇帝,功大莫过于救驾! 皇帝陛下对这汤昊将会极其看重,因为这位小皇帝本就有着尚武之心! 然后汤昊再得到某些人的帮助,推波助澜之下…… 嘿,这朝堂政局,可真就要变上一变了! 刘健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派人盯着这汤昊!” “看看他都与什么人接触!” 首辅下令,厘清局势。 “汤昊一事是小!” “阉人乱国一事是大!” “此次必须将那八虎连根拔起,全部铲除!” “哪怕触怒龙颜,也绝不能让这些祸害留着,祸国殃民!” 听到这话,李东阳只能点了点头。 相比于八虎乱政,那汤昊确实算不了什么了。 “元辅,天官大人那边……”谢迁略显迟疑,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刘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他不会插手此事的,会默认我们行动。” 听到这话,谢迁和李东阳当即起身领命,转而走出值房开始行动。 得了内阁首辅的鼎力支持,那他们行事也可以更激进一些。 此次必除八虎,绝不能心慈手软! 第16章 厘清局势!郭勋登门! 四合院里。 汤昊正在书房沉思。 不得不承认,这宫里面的太监都是妖孽。 比如方才这位御马监太监张忠,不仅给他置办好了这座宅子,还将一应生活用品全都给安排到位了,细致到这书房里面都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卧室更是挂着十套衣服,全都是按照他这个身形采购的。 而且书房案桌上面,还摆着一盘银锭,少说也有个五百两左右。 这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做事的细致周密,难怪张忠可以爬到御马监太监这个高位。 甚至这位内廷大珰都没有提及这些小事,等着汤昊自己进来发现,从而留下一些恩情。 有些事情,说得太明太直白,反倒是显得不美,会有“挟恩图报”的意味。 如张忠这般做法,无疑是最明智的。 至少汤昊现在亲眼见到了,也很难免会这位内廷大珰生出好感,被迫承了人家一個人情。 再加上张忠临走之前提点的那几句,汤昊这人情可是一下子欠多了。 取了一身换洗衣服,打水洗了个澡后,汤昊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然后坐在书房里面开始了沉思。 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未免太过离奇了些。 但不管怎么离奇,汤昊都明白他这是穿越了,来到了大明正德朝,还意外救下了小皇帝朱厚照。 汤昊提笔将小皇帝的名字写在了纸上,然后又着重写了刘瑾和张永这两个名字。 相比于臭名昭著的刘瑾,这张永名声就要好出不少了。 虽然同为遗臭万年的“八虎阉人”,但是张永却与刘瑾截然相反,尽管身兼数职,张永都能尽力经理,供应东西很充分,而且毫不贪污,甚至后面还与杨一清联手除掉了权倾朝野的立皇帝刘瑾! 这般看起来,张永算是位贤宦,值得以后来往结交。 八虎宦官里面,值得注意之人,其实就这么两个,其余人等都差不多是太监那德行。 宦官集团之后,就是文臣缙绅了,首当其冲者,自然是内阁以及三位阁老。 汤昊提笔写下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人的名字,并且圈了个圈代表内阁,在内阁旁边则分别列出了六部。 而在六部旁边,又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吏部尚书,天官大人。 这代表着,内阁三位阁老,正在与这位天官大人,争夺对六部的控制权。 或者说,是这位天官大人在硬撑着,不让六部也落入内阁手中,致使内阁地位彻底凌驾于六部之上! 而小皇帝这边,除了一个宦官集团外,汤昊还提笔写下了西厂、东厂和锦衣卫。 这大明王朝特有的厂卫特务机构,算是小皇帝手里面的三把刀,如果能够用得好,未尝不可能逆转局势,帮助小皇帝夺回属于他的皇帝权柄! 正德朝堂上面,基本上的朝堂势力,就这么…… 嗯,不对,我好像把谁给忘了。 汤昊一拍脑门,提笔写下了“勋贵”这两个字。 只是这两个字写得极小,比之“文臣”这个庞然大物,就好像是蚂蚁遇到了大象,甚至连“宦官”都要不如,在两者中间瑟瑟发抖! 这正德朝的勋贵武臣,确实是日渐式微,差不多要废了那种。 自从当年擎天之臣于谦改组京营,将五军都督府一应权力全都强行划拨给了兵部之后,勋贵武臣的基本盘就彻底崩了,别说与文臣缙绅争斗维持文武平衡了,他们的升迁、粮饷等一应命脉现在全都掌控在文臣缙绅手里面,哪里还敢跟这些文官老爷们叫板! 以致于发展到了大明中后期,寻常武官都只能给文官老爷们当狗,想要获得晋升就得砸银子去贿赂去跪舔,否则指不定会遭到什么样子的打压与排挤。 如那万历朝的两位名将“俞龙戚虎”,战功赫赫,却常被弹劾,甚至一度遭到罢官去职! 为什么? 因为大明不需要能打的武将啊! 文官老爷们出将入相,还需要你们这些武夫丘八干什么? 再者文臣缙绅只需要说几句话,武将战将拼死立下的功绩就会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汤昊之所以选择帮助小皇帝,一起对抗文臣缙绅的真正地方。 小皇帝想要摆脱文臣缙绅的控制,想要富国强兵中兴大明,而他汤昊想要驰骋疆场开疆拓土,这二者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将文臣缙绅给打趴下去! 至少得让这些文官老爷们,吐出他们不该有的权力,让大明朝堂重新恢复文武平衡! 不然他汤昊率军在前线浴血奋战,结果后方却不断有文臣缙绅在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情搁谁身上只怕都受不了啊! 汤昊可不想做那岳武穆,率军血战沙场数十年,毕生心血倾注于北伐大业,终在朱仙镇大破金军,眼看要收复山河有望,却被那赵构以十二道道金牌强行逼迫班师还朝,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此后还被奸相秦桧诬陷谋反,残害致死,死前只能留下绝笔——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啊!” 汤昊呢喃了一声。 他自然不能与岳武穆比肩,可小皇帝也不是那赵构,内阁三老也不是那奸相秦桧,至少他们做得还没有那般过分! 所以,这个大将军,他汤昊要定了! 正当这个时候,一阵砸门声响起。 汤昊脸色微变,急忙将纸张折好揣入了怀里,然后随手拎着一张凳子就直奔大门。 老子才搬的新家,谁敢来砸场子? 把我家大门砸坏了,老子不废了你个狗东西! 结果打开房门一看,汤昊顿时一愣,却见来人正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郭勋。 而且郭勋一手拎着酒一手拎着肉,目的不言而喻。 眼见汤昊拎着凳子杀气腾腾的模样,郭勋立马就急眼了,连忙解释道:“兄弟别误会嗷!” “我这是得知你乔迁新居,所以特意过来贺喜来了!” 郭勋扬了扬手里面的酒肉,汤昊这才讪笑着放下了凳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千户大人。” “大人见谅,卑职初来乍到,所以有些不安,还以为是什么宵小之辈!” 听见这话,郭勋心中一阵腹诽,表面上却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叫什么大人?”郭勋佯怒道,“你我年龄相仿,叫一声老哥就行了,哪儿这么客气,像什么话?!” 这家伙,倒是有些意思。 汤昊含笑点头,将郭勋迎了进去。 郭勋则在暗自打量着他,越看越是心惊。 这野人是真的魁梧啊! 身高八尺,体壮如山,跟他娘地一座小山似的! 难怪小皇帝会对这厮青睐有加,不惜亲自下令给他伪造身份。 抛开救驾之功不谈,这小子生得如此魁梧雄壮,仅仅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畏惧敬意! 安全感爆棚啊好不好! 汤昊也在打量着郭勋,这老郭家好像已经复爵了吧,他家可是有着一个武定侯爵位等着他回去继承呢! “兄弟,来喝酒,吃肉!” 郭勋打开酒肉,汤昊闻见香味,也是食指大动,直接就上手了。 客气? 需要客气吗? 送上门来的酒菜,难道还怕他下毒? 管这厮打的什么鬼主意,先吃饱喝足了再说! 于是乎二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谈天说地,气氛很是热烈。 “兄弟,你……” 第17章 勋贵武臣要给人当狗咯! “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借着酒劲,郭勋终于问出了他心里面的疑惑。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汤昊这个野人突然穿着奇装异服,从南苑树林里面冒出来,一刀捅死了头斑斓大虎,救下了小皇帝…… 这怎么看,眼前这个汤昊,就是活脱脱的“天降神兵”啊这! 难不成真是“祖宗庇佑”、“天佑大明”,真是老朱家的祖宗显灵了,特意让这野人下凡来救下小皇帝,先帝爷这根唯一的独苗? 真是奇也怪哉! 汤昊喝了点马尿,遇上郭勋这么一问,心情也很惆怅。 反正郭勋是知道南苑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也没必要瞒着他,至于他信不信,关汤昊屁事! “这么说吧,我来的那地方,老哥你应该闻所未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自己为啥就来了。” “上一秒还好好的呢,下一秒直接就昏过去了,醒过来之后就看见陛下被一头斑斓猛虎追着嗷嗷咬……” 郭勋听后,顿时惊为天人! 妈妈呀,实锤了,这小子就是真正的“天兵”啊! “那个,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郭勋的亲爹……不,亲兄弟了!” 郭勋老脸一红,差点说秃噜嘴了,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这多尴尬啊! 汤昊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着这郭勋,满脸茫然之色。 “不是,老哥你是威襄公的五世孙吧?你家应该复爵了吧现在?” 威襄公就是指开国名将郭英,逝世后获赠营国公,谥号“威襄”。 你家好歹也是名门之后,现在又成功复爵了,顶着一個武定侯的世袭侯爵,咋这么卑微磕碜呢? 丢人不丢人啊! 郭英那等英雄人物,怎么摊上了伱这样的子孙后人! 不料汤昊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郭勋心中的痛处。 这位小侯爷脸色当场脸色就变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起来。 “兄弟,你是不知道啊,俺家这爵位……太难了啊!” “我老郭家虽然躲过了那场开国功臣的大清洗,也躲过了“靖难”时的那场大动荡,好歹磕磕绊绊地传承了下来,但也是在不断地没落,甚至一度到了要被停爵的边缘……” “俺们老郭家在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五朝,好几次向朝廷请求能够承袭武定侯的爵位,却被这些老朱家的皇帝陛下以各种理由拖延和无视,险些一度不让俺们袭爵!” “要不是到了这弘治朝,俺爹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地一再请求先帝爷,还求到了那些内阁阁老那边去,只怕老郭家连这爵位都守不住……朝中有坏人啊老弟!” 郭勋哭得很是伤心,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但是汤昊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文臣缙绅已经插手勋贵袭爵之中了! 大明朝这些文臣缙绅,现在权力这么大的吗? 武定侯老郭家可是开国元勋,好不容易传承下来的那么几根独苗。 而且郭英儿子郭镇还尚太祖之女永嘉公主,怎么说也算是联姻帝室了,老朱家的自家人。 人家这武定侯爵位本就是世袭罔替的,一切合理合法,你却卡着这袭爵一步不给办,这是什么行为啊? 这些个文臣缙绅,到底是在刻意打压,还是在刻意打压? 他们对勋贵武臣的敌意就这么大吗? 连世爵都要一再打压? 汤昊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朝中有坏人啊! 这个“坏人”,不是指的一个人,而是指的一批人。 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五朝,正是文臣缙绅彻底打垮功勋集团,一步一步掌控朝堂话语权的时候。 实际上就是正统到景泰之间,因为于谦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夺走,五军都督府就已经开始式微。 尤其是到了弘治朝,勋贵武臣基本上只剩下阿猫阿狗两三只了,五军都督府更是早已名存实亡,一众勋贵要么就是老老实实地在南京那边混日子,要么就是领着一个五军都督府的职事差遣在北京混日子! 反正都是混日子,手里面没有丝毫实权,因为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早就被兵部给夺了过去,沦为了勋贵及其子弟养老吃空饷的地方! 那这局势,对汤昊而言,可就不太妙了。 小皇帝出于好心,为了让汤昊在大明有立足之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功勋之后、忠良之后的大好身份,东瓯王汤和后人! 但是,这个身份既然有利那自然也有弊! 比如说现在汤昊就跟老汤家绑定在了一起,是不折不扣的功勋子弟,归属于勋贵武臣这个小团体。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小团体有些太拉胯了,连袭爵都得去求爷爷告奶奶,去跪舔文臣缙绅一番! 勋贵尚且如此,武臣地位只怕更低! 那不是完犊子了嘛! 勋贵武臣要去给人当狗咯! “老哥,咱大明现在还有几家勋贵?” “外戚不算,南京那边也不算,就看现在北京里面的!” 汤昊下意识地问道。 郭勋闻言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现在勋贵的牌面人物,自然是二代英国公张懋了,他老人家九岁袭父公爵至今,历仕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位高权重,宠冠勋戚,是勋贵武臣的顶梁柱。” “其次就是二代保国公朱晖了,早年随父四处征战,也是位将才,于弘治九年袭爵,去年陛下即位称帝的时候,蒙古小王子再次大举进犯宣府,他老人家以甲子高龄再次挂印出征去了,估摸着战事也快结束了。” “其次就是四代成国公朱辅,于弘治九年袭爵,不过现在奉命担任南京守备兼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府事,所以没在咱们北京这边……” 三位国公爷,大明勋贵的最后牌面。 汤昊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浮现出了些许记忆。 英国公张懋,为人敦重,史书上写的是“生平无他艺能”,遭逢承平之世,“为公者六十六年,为太师者二十五年,握兵柄者四十年”。 嗯,没啥功绩,也没啥劣迹,一辈子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保国公朱晖,名声不怎么好,弘治年间唯一统兵出战的勋贵,史书上面多是虚报军功、扰民伤财、畏战怯战的恶名。 成国公朱辅,毫无存在感,最多就是守备南京,练练兵。 这些东西,汤昊大抵是不信的。 为什么? 因为史书是何人写的? 胜利者书写! 现如今的胜利者是谁? 文臣缙绅啊! 而且这史官也是不折不扣的文人! 这里面的蝇营狗苟和龃龉龌龊,谁又能够说得清楚呢? 现在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大明这些勋贵的日子很是难过,恐怕快要给文臣缙绅当狗咯! 正当二人喝得尽兴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却突然响起。 郭勋一愣,看向了汤昊,而汤昊也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等汤昊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汤昊一番,止不住地连连点头。 “不错,确实不错,倒是个天生将种!” “敢问老丈是……”汤昊恭敬问道。 “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二伯”!” “???” 第18章 勋贵武臣的豪赌! 二伯? 汤俌! 汤绍宗的叔父! 东瓯王汤和四世孙! 刹那间,汤昊就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汤家会来人,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来这么位大人物。 东瓯王汤和的四世孙啊,而且是真的,不像他这个假货,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大明勋贵! “老丈快里面请!” 听到这略显疏离的称呼,汤俌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走到前堂里面,郭勋一见到来人是汤俌,立马起身行礼。 说起来,东瓯王汤和这一脉和威襄公郭英这一脉,都是属于开国勋贵集团,所以私底下也有一些来往。 毕竟大家都是落魄的勋贵家族,颇有几分一起“报团取暖”的意味。 汤俌笑呵呵地点头应声,算是跟郭勋打了个招呼。 郭勋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察言观色,跟个太监一样。 所以他很明智地选择告辞离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他们老汤家“自家人”! 等汤俌坐下后,汤昊起身去准备茶水。 “不用忙活了!” “男子汉大丈夫,喝什么茶?” “那是娘们才喜欢喝的东西!” 听到这话,汤昊觉得有些好笑。 这茶可不是娘们才喝的东西,而是那些文人雅士喜欢喝的东西,更能彰显出他们的高贵身份。 看起来这位便宜二伯对文臣缙绅的怨念不小啊! 汤俌自顾自地取来一個碗,然后就把郭勋拿来的酒倒了一大碗,一口气给喝了个干净。 “哈哈哈……痛快!” “郭勋这小子倒也是人才,真心实意地想和你结交!” “这‘五香烧酒’可是江南第一名酒,一瓶就要十两银子,平日里老夫都舍不得花钱买来喝,这次倒是沾了你小子的光!” 汤昊闻言眉头一皱,坐下身子继续大口吃着肉。 “现在咱们勋贵的日子,这么难过的吗?” “难过咯!”汤俌将酒杯重重放下,“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咯!” “先祖积攒下来的那些家业,到现在差不多都败坏了个干净,毕竟那么多张嘴,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勋贵也一直没有出头之日,手里面毫无实权不说,要是做了些什么赚钱的生意,立刻就会被人给盯上弹劾,到时候钱没挣到不说,反而会惹来祸患,你说这日子难过不难过?” 汤昊闻言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该是这样的啊!” “那就没有什么杰出优秀的勋贵子弟吗?可以重振雄风扛起大旗的那种?” 汤俌闻言脸上浮现出了莫名笑容,那笑容很是耐人寻味。 “有啊!怎么没有?” “老张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世代忠良,联姻帝室,家风严正,可是你看英国公他老人家,这辈子有什么出息吗?” 此话一出,倒是把汤昊给问住了。 二代英国公张懋,“生平无他艺能”,这是史书上面的评价。 “为什么会这样?” 汤昊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按照汤俌的说法,张懋是名将张辅之子,老张家又家风严正,不同于寻常勋贵人家,那这位二代英国公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其本身就出身显贵,乃是不折不扣的将门世家,既然如此那为何张懋始终得不到统兵出战的机会呢? “因为朝廷容不下一个能打的国公爷!” 汤俌冷笑道:“英国公这个爵位怎么来的?那是忠烈郡王(张辅)南征北战拼死挣来的!” “一平交阯、三缚渠魁,易草莽为桑麻、变雕题为华夏,蔼然礼义之俗、俨然富庶之乡,礼功之盛烈,天下何人能媲美?” “可结果呢?就因为一场土木堡之变,毕生功绩全都被抹杀,还给他老人家扣上了好大一顶帽子,恨不得将这场土木之祸全都扣到他老人家头上!” “也是那场土木之祸,彻底葬送了大明勋贵啊!” 汤俌长叹了一声,苍老面容上满是悲苦。 汤昊闻言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场“土木之祸”。 原因和经过,就不过过多赘述了,毕竟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土木堡之变就是大明王朝盛极而衰的标志性事件。 单单论结果来看,那就很有意思了嗷。 土木堡之变噩耗传来,整个京师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文臣缙绅忙着吵闹迁都南逃的时候,也不忘给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人分锅定罪! 分什么锅? 土木之变这场大祸事的锅啊! 诚然,这场大祸的始作俑者是谁? 无疑是那大明战神朱祁镇和天杀的奸宦王振! 但是,朱祁镇可是大明皇帝,尊贵的九五之尊,他是不能犯错的,自然也不能背锅。 所以第一口大锅,就得扣上王振脑门上面! 他王振就是主犯,景泰皇帝朱祁钰下令将王振家族与党羽一律处斩,并籍没其家产。 但除了王振这个主犯之外,那自然还得要有从犯! 从犯是谁?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等,凡是随大明战神朱祁镇出征的勋贵武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跑了! 他们有罪吗? 有罪! 身为朝廷大臣,未能劝谏天子,受制于奸臣王振,致此国之大祸,这难道不是罪过? 所以这场土木之祸,张辅、朱勇、陈瀛等勋贵武臣也要背锅! 要知道那个时候当朝的可是于谦、陈循等文臣缙绅,想怎么分锅定罪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 张辅因为一生功勋卓著,景泰皇帝不敢动他,但是二代成国公朱勇就不一样了,直接被削夺爵位废为庶民,白白死了还要背负骂名! 然后就是一场大清算,该削爵的削爵,该定罪的定罪,反正谁都别想要好过! 啧啧,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汤俌悠哉悠哉地喝着酒,等汤昊消耗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再次开了口。 “小子,你知道土木之祸吗?” “那能不知道吗?”汤昊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土木之祸吗?”汤俌笑眯眯地开口。 汤昊闻言一动,笑道:“老丈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汤俌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变得迷离了起来。 “其实,那是一场勋贵武臣的豪赌!” 豪赌? 勋贵武臣? 汤昊脸色大变! 因为他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场土木堡之变,只怕是文臣缙绅和勋贵武臣的角力场啊! “自三杨开始,军国大事皆出自内阁,勋贵武臣日渐式微,而文臣缙绅却因内阁权柄与日俱增而不断强势崛起……” “当时武烈郡王(张辅)垂垂老矣,其余勋贵武臣又全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包括那成国公朱勇在内,无一人能够独当一面主持大局,更无一人能够接替武烈郡王为勋贵扛旗!” “所以……” 汤昊叹了口气。 “所以伱们出手了?” “所以才会有那场土木之变?” “所以勋贵武臣想借此机会完成一场大胜,想借此机会更新换代,扶持一批年轻有为的新生力量?” “所以勋贵武臣想借助这次机会催生出一批北征勋贵,从武烈郡王张辅手中接过大旗与文臣缙绅分庭抗礼对吧?” “你们这确实是一场豪赌啊!” 汤昊啧啧称奇,随即冷笑连连。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 “万一那场仗输了,那勋贵武臣就彻底完了!” “而事实证明,你们真的赌输了,一败涂地,彻底玩崩了!” 第19章 土木之祸的真相! 是的。 玩崩了。 大明勋贵的一场豪赌,结果却是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土木之祸,以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人为首的勋贵武臣全部战死沙场,自此大明勋贵彻底崩盘,仅剩下了阿猫阿狗两三只。 结果就是文臣缙绅趁机攫取了军政大权,朝堂之上文武彻底失衡,连皇帝都不得不倚仗宦官阉人来制衡文臣缙绅! 土木之祸,大明最能打的京营十数万将士全部战死沙场,自此大明再无出塞之力,转而只能被动防守,每年往长城九边砸进去的军费饷银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并且还在逐年增高,直至彻底拖垮了大明财政! 土木之祸,英宗朱祁镇被瓦剌俘虏,沦为了瓦剌留学生,沦为了叫门天子,沦为了帮助瓦剌蛮夷攻打大明的二五仔,整个大明王朝的脸面全都被这位大明战神给丢尽了! 结果就是蛮夷从此对大明失去了敬畏之心,时不时地就南下劫掠、寇边袭扰,九边烽火迭起,终大明一朝始终未绝! 土木之祸啊,彻底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只是汤昊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勋贵武臣的助力,或者说是推波助澜。 面对汤昊那冷冽的语气,汤俌满脸苦涩,神情很是恍惚。 “没有人想到,我们会输!” “哪怕是那些文臣缙绅,也从没想过此战会输!” “所有人更是没有想到,我们不但输了,而且会输得这么惨!” 汤俌满脸悲戚之色。 汤昊同样叹了口气。 是啊,谁能够想得到呢? 大明战神朱祁镇之前,御驾亲征出塞北伐的大明皇帝,叫做朱棣,史称永乐大帝! 永乐大帝一生“六飞五渡”,打完了鞑靼打瓦剌,哪一次不是打得蒙古蛮夷抱头鼠窜,根本不敢南顾! 永乐之后就是洪熙,大胖胖朱高炽只做了八个多月的皇帝就一命呜呼。 洪熙之后就是宣德,这位永乐帝的好圣孙朱瞻基,也是個短命鬼,只做了十年皇帝,就英年早逝了,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太子朱祁镇! 洪熙和宣德两朝加起来也才十一年时间! 距离永乐朝,才过去了多久啊,不过十来年时间! 京营里面那些追随永乐帝横扫漠北的将士,大部分可都还活着呢,还在等着他们的新帝率他们出征,继续延续“大明威武”呢! 谁会想得到啊,不过十来年时间,曾经那个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的蒙古瓦剌部落,竟然会一战打崩了京营,甚至直接生擒了大明小皇帝! 汤俌叹了口气,眼眶都有些发红。 “当年武烈郡王,他本可以不必去的,我们也全都劝他不必亲自出战,毕竟他老人家那时候都已经年逾古稀(七十)了啊!” “但是他老人家却说了一句,他不去不安心,他不去无人可以制衡王振,他不去这十数万将士无人能够主持大局!” 砰的一声巨响,汤俌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面。 “但是他老人家不知道,那阉人王振结党营私谋取私利,纵容其羽党贪赃枉法,竟然丧心病狂到了私自制造大量铁制箭簇等武器,贩给瓦剌,谋取暴利!” “但是他老人家也全然没想到,不过十年时间,大明边防武备全面废弛,卫所军官中饱私囊,军纪彻底败坏,士兵沦为军官的“农夫”,根本毫无任何战斗力可言,整个西北之地全都已经烂透了!” “我们以为这是一次机会,所以当英宗皇帝陛下提出御驾亲征时,我们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必须要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彻底完成勋贵武臣的更新换代,甚至是将军功集结于一人身上,砸出一个可以接替武烈郡王的扛鼎人物……”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汤昊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陡然间,他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可能。 “土木之祸,那些个文臣缙绅……比如内阁里面那些家伙有没有参与?” 听到这话,汤俌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这样做的,也不敢这样做。” “虽然从结果来看,这一次我们勋贵武臣一败涂地,对文臣缙绅而言最为有利,但是你不要忘了,文臣缙绅的最大述求,是一个安稳的朝堂!” “或许他们知道边备废弛,知道贪腐横行,或许他们也从中谋利,因此故意隐瞒不报,或许也是存了想坑我们这些勋贵武臣一回的心思……但是他们绝对不会与瓦剌勾结,彻底葬送大明王朝的国运!” 汤俌说得斩钉截铁,汤昊听得不以为然。 就算人家真这么做了,你也丝毫不知情啊! 汤昊一深想这其中的蝇营狗苟,就觉得脑袋有些疼,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老丈,您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汤俌深深地看了汤昊一眼,捋了捋长须,笑问道:“如果老夫要你交出那个世侯,你愿意吗?” 果然如此,说了这么大半天,又是哭穷又是卖惨的,还不是为了那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 汤昊内心一阵腹诽,表面上却是面无表情。 “行啊!” “给你们也可以!” “但是要拿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 此话一出,汤俌反倒是愣住了。 他没想到汤昊竟然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啊,足以保证他和他的子孙后人吃喝不愁了! “你想要什么东西?”汤俌笑眯眯地反问道。 这一点,汤昊确实还没想好,毕竟他也是临时起意罢了。 那个世侯爵位,汤昊压根就不准备要,就算他要过来了自己也守不住。 小皇帝肯定是想把世侯给他汤昊的,可问题是这样一来,汤昊就会与汤家产生矛盾,甚至会惹上杀身之祸。 因为汤家真正的嫡长一脉,是汤和四世孙汤杰的嫡长子汤绍宗,他们一直都为了复爵而上下奔走,结果爵位却落到了汤昊这个“外人”手中,谁能够咽的下这口恶气?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送汤昊去死! 人心这种东西,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汤昊既然借助这汤家立足京城,也算是承了他们一份情,索性以一个世侯了结了这番因果。 区区一个世侯,汤昊还是看不上的。 他汤昊日后要做常十万那样的人物,要成为常遇春那般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大丈夫,还愁什么爵位官职? “这样吧,这世侯爵就给伱们了,条件就是日后若我汤昊出征时,汤家将派遣百名锐士悍卒做我的亲卫心腹,随我征战沙场,如何?” 汤俌闻言一怔,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沉默半晌后,随即发出了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 “小子,你很对老夫胃口!” “不过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这世侯爵我汤家同样看不上眼!” 汤昊听到这话,顿时就傻眼了。 啥意思啊这是? 你弯弯绕绕地搁这儿,说了半天废话啊? 只见汤俌神情无比凝重,沉声开口道:“我们会鼎力支持你汤昊拿到这个世侯,然后为你制造机会,让你统兵出战!” “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所有勋贵武臣都会全力支持你,英国公他老人家明日将会亲自上朝,为你夺来这个世侯爵!” “汤昊,你就是我们选中的新一代扛鼎之人!” 汤昊:“???” 第20章 苟延残喘?绝地反击! 不要爵位? 要人? 汤昊有些迷糊了。 这些勋贵到底想干什么啊? 难不成他们这次又想要玩一次大的? “你先等等嗷!”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汤昊伸出了第一根手指头。 “你们这次又想干什么?” “你们特么地不会想怂恿小皇帝御驾亲征吧?” 汤俌闻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怎么感觉这小子有点像是个莽夫似的。 “武毅宣平王,知道吗?” 汤昊点了点头。 这“武毅宣平王”就是指的一代保国公朱永,一位战功赫赫的名将。 朱永起初只是袭封了抚宁伯,后统领京营、出师荆襄、北御蒙古、东征女真……一生八佩将印,征伐四出,多以捷闻,硬生生从一個伯爵打到了世袭罔替的公爵,可谓是少见的将帅之才了。 弘治九年,朱永去世,年六十八,追封宣平王,谥号“武毅”。 “那你知道,英国公张懋和宣平王朱永是姻亲关系吗?”汤俌笑眯眯地开了口。 汤昊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一点,他确实不知道。 “准确来说,英国公张懋是宣平王朱永的妻弟!” “宣平王原配夫人孙氏诞下长子朱晖后便离世了,然后续弦了一位夫人,正是武烈郡王张辅幼女,而这门亲事是武烈郡王一手促成的,现在你明白了吗?” 话听到这儿,汤昊陡然一惊,心中泛起了滔天骇浪! 张辅将幼女嫁给了朱永,那时的朱永可还没有承袭爵位,可能只是一个颇有武略的毛头小子。 然后等到了土木之祸后,张辅、朱勇等人虽然全部战死,但是勋贵集团却出了一个朱永,硬生生靠着一次次的赫赫功勋,艰难地爬到了保国公这个位置上面! 这还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汤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汤俌很满意他现在的表情,所以决定再添一把火。 “早些年间,那些科道言官始终都没有闲着,不断上奏弹劾英国公和宣平王!” “为什么?” “因为宣平王朱永与其妻弟英国公张懋俱为太师,英国公懋领经筵监修国史,所典司多文事,而宣平王永总六师主征伐,屡佩将印征伐四方,所以那些文臣缙绅坐不住了!” 汤俌冷笑道:“英国公张懋和宣平王朱永,就是我大明勋贵的两大柱石,挡住了那些文臣缙绅的千军万马,为我们这些勋贵武臣留下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不然你以为,为何宣平王能够如此之快地平步青云,为何宣平王能够屡战屡胜无一败绩,为何宣平王能够从一个流爵硬生生打到了世公?” “这背后,是所有勋贵的全力配合与鼎力支持,哪怕是用一次次的军功砸,也要帮他砸出一个世公来!” 汤昊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震惊之后,他更多的感触,却是心酸。 没错,心酸。 大明勋贵,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但是现在,宣平王早早病逝,其子朱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而英国公现如今垂垂老矣,我勋贵武臣的两大柱石,已经快要丧尽了!” “如若再不想办法,等到英国公一走,那勋贵武臣将会彻底失势,无论是朝堂还是军方,都会沦为文臣缙绅的门下走狗,再无出头之日啊!” 话听到了这儿,汤昊总算是明白了。 勋贵武臣这一代代,过得可是真不容易,也真的让人心酸啊! “所以伱们选中了我?” 汤昊指着自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人,是我?” “你们完全可以从九边各军镇那些将种里面遴选出第二个朱永,助他攀爬到世公这个位置!” “而我汤昊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你们完全都不了解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敢把这重注押在我身上?” 说实话,汤昊确实难以理解。 不用怀疑,勋贵武臣肯定早就选中了下一个朱永,正在不遗余力地推他上位! 可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南苑猛虎案,导致汤昊被迫进入了文臣缙绅和勋贵武臣的视野,也直接导致了勋贵武臣转移目标,选择将最后的筹码全都押注在他汤昊头上! “难道你们就不怕,又像当年那样,直接玩崩了?” 汤昊没好气地笑问道。 汤俌听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三个原因。” “其一,你现在的身份,是我汤家人,正儿八经的功勋之后,更容易赢得勋贵武臣的支持与认可!” “因为无论如何,你汤昊现在都已经与我汤家人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汤昊现在对外的身份,就是汤绍宗的堂弟,东瓯王汤和的五世孙! 在这个礼法森严的大明王朝,家族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若是背叛家族亦或者说被家族开宗除籍,那他这辈子就会瞬间毁了,沦为人嫌狗厌的孤魂野鬼,死后都不知道该埋在哪里! 所以,汤昊与汤家,也就绑定在一起了。 若是他汤昊犯下杀头大罪,汤家自然会受到牵连。 反过来若是汤家人犯下大错,汤昊亦会遭到殃及! 从小皇帝下令为他汤昊伪造身份那一刻起,汤昊就注定会卷入这场是非争斗了! “其二,论及个人武勇,九边军镇那些年轻后生,无一人能与你比肩,毕竟你小子可是能够搏杀猛虎的狠人,堪称是天生的骁将种子,只要给你一支精兵,还怕立不下功绩吗?” “再者,你一开始便有一个世袭侯爵,这个起点太高了,远非那些九边将种可以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这个世侯可以让你少费十年苦功,也可以让英国公他老人家少等十年!” 这个原因,汤昊也明白了。 勋贵武臣现在正在抢时间,因为他们不知道英国公张懋什么时候去驾鹤西去,他们也不敢去赌! 所以要在最短时间内,扶持一个新人上位,如那宣平王朱永一般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接过英国公张懋一直以来承担的职责,庇护这些苟延残喘的勋贵武臣! 而九边那些年轻将种,现在基本上都没有爵位,就算是有顶天了也不过是个伯爵,勋贵武臣想要扶持一个伯爵甚至连伯爵都没有的将种上位,在如今的大明王朝而言,这一步太难太难了! 当年那位宣平王朱永,这一步可是走了整整三十年啊! 其他暂且不论,英国公张懋他还能等三十年吗? 没有可能的! 所以,拥有世侯的汤昊,无疑就是眼下最佳的人选!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汤俌神情严肃地看着汤昊。 “你拥有任何九边将种都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你救过皇帝陛下的命!” “所以,只要你汤昊不夭折,只要你汤昊不做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你汤昊愿意接受我们勋贵武臣的全力扶持,那你绝对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直至位列朝堂,成为我勋贵武臣新的柱石!” “所以,你愿意吗?” 汤俌满脸希冀地看向汤昊,那深陷的眼窝里面,满是哀求意味。 汤昊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伯,放心吧,我本身就是勋贵的一员,而且我毕生梦想就是挂印出征横扫漠北,自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听到这话,汤俌顿时泪流满面,同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孩子!” 不容易啊! 这汤昊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勋贵武臣的最后一丝希望! “对了二伯,在我之前,你们选中了九边哪个将种?” “宁夏前卫指挥同知,仇钺!” 汤昊:“!!!” 第21章 大戏开幕! 翌日清晨。 汤昊早早起床,然后测试了一下自己的力气。 门口那两个大石墩子,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不用怀疑,他力气确实又增长了,只是这个增长的幅度不算大,可最恐怖的是每天都在增长! 这么一直涨下去,他汤昊力气会有多大? 一拳歼星?! 汤昊不得而知,只是心情很好。 随即他按照昨日郭勋的提示,前去五军都督府的衙门点卯。 然后,汤昊升官了。 由羽林卫百户调任为锦衣卫正千户,并且出任御前带刀官。 这所谓的带刀官,类似于世人熟知的御前带刀侍卫,轮流值勤,供皇帝驱使,保护皇帝的安全。 不用怀疑,此举定是小皇帝的主意。 乾清宫寝宫。 当汤昊换上了一身更加威望霸气的甲胄之后,小皇帝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又看,心里面充满了安全感! 汤昊本就生的高大魁梧,再加上这一身禁军甲胄,更是显得霸气侧漏。 “野人啊野人,你可真是威武啊!” 小皇帝眼热无比地开口道,满脸艳羡之色。 朱厚照自幼尚武,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披甲上阵、驰骋疆场! 但是小皇帝心里面也清楚,他这个梦想基本上是没可能了。 因为上一個御驾亲征的大明皇帝,就是英宗朱祁镇,他的太爷爷,那个一手缔造出了土木之祸的蠢蛋! 所以,别说御驾亲征了,他朱厚照要是敢透露出半分这种想法,那些文臣缙绅就会集体炸锅,拼死抵制了! 太爷爷啊太爷爷,您这么一搞,子孙后人都跟着您倒霉啊! 朱厚照叹了口气。 汤昊也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因为你没有素质!” 汤昊没好气地回答道:“愿赌服输,别再叫我野人了!” 小皇帝讪笑着连连点头,没办法这不是叫习惯了嘛。 二人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同步了一番信息,这也是为何小皇帝将汤昊调任为御前带刀官的真正原因。 御前二字,顾名思义,那就是随时待在小皇帝身边。 有了这个身份,他们君臣见面就容易多了。 至于汤昊佩将军印出征的梦想,现阶段是不可能的,除非先将文臣缙绅给打压趴下去! 就比如,马上发生的这场大戏,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朱厚照听闻汤俌所说,一颗心也沉进了谷底。 他没有想到勋贵武臣如今过得这么艰难,不但纷纷抱团取暖,还要扶持出一两位扛鼎人物,以此庇护他们。 可是现在,宣平王朱永早就薨了,他那个儿子朱晖又是个纨绔废物,英国公张懋又是垂垂老矣,眼瞅着活不了几年了……勋贵武臣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了! “野汤昊,那你准备接受勋贵武臣的支持吗?” “野人”没喊出口,直接变成了“野汤昊”,一如“小屁孩”变成了“小皇上”那般! 汤昊听到这个称呼,没好气地弹了小皇帝额头一下,后者当场怒了,却发现自己打不过人家,索性选择认怂。 “为什么不呢?”汤昊笑道,“他们与我目的都是一致的,与你这位陛下又何尝不是?” “勋贵武臣现在想要崛起,就必须要发起战事才有可能,而最好的战事就是痛击鞑虏!” 话说到这儿,汤昊凝视着北方,狠狠握了握拳头。 “迟早有一天,我会率军北伐,犹如昔年那常遇春一般,将十万众,横行天下!” 小皇帝听到这话,也是一阵热血沸腾。 他当即就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沉声喝道:“野汤昊你放心,伱就是朕的开平王常遇春!” 汤昊见状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小皇上,司礼监那边你搞定了吗?” 提及正事,朱厚照也收敛起了笑容。 “放心吧!” “朕昨夜把这些司礼监太监全都唤了过来,连恐带吓威逼利诱,总算是将他们给拿捏住了。” “此外这四卫禁兵也清洗了一番宫中的沙子,这些司礼监的太监再想与外廷文臣联系,也得经过朕的同意才行!” 汤昊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皇帝很聪明,而且办事果断行动力强,这样自然让人高兴。 他可不想辅佐一个浑身臭毛病的幼主,亦或者说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阿斗到底聪明不聪明? 关他汤昊屁事! “那你准备好了吗?” “今日经筵和廷议马上开始了!” 汤昊微微一笑,眼神很是诡异。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按照他与汤昊的谋划,今日这场经筵与廷议,将会是他朱厚照夺回自己皇帝权柄的关键一步! 而文臣缙绅因为抓住了宦官集团白白送来的把柄,他们也决计会趁机发难,逼迫小皇帝向他们低头妥协! 此外,还有勋贵武臣的绝地反击,将从今日这场角逐中谋夺到足够利益! “放心,我陪你去!” “还有英国公他老人家,今日会亲自前来主持大局!” 听到这话,小皇帝心中一阵温暖。 “起驾文华殿!” 所谓经筵日讲,就是小皇帝读书的仪式,在文华殿,一月三次。 开经筵为朝廷盛典,自正统三杨开始,由勋臣一人知经筵事,内阁学士或知或同知经筵事,六部尚书等官侍班,另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的文武重臣,全部为小皇帝一人读书而服务。 讲经的讲经,翻书的翻书,做笔记的做笔记,小皇帝只需要带着耳朵去听就行了。 但是,朱厚照即位至今,除了刚开始那个把月开了经筵日讲外,以后就直接罢免了。 为什么? 因为恶心啊! 这经筵讲的都是四书五经,而且给他讲经的大学士们,那也是各有各的看法。 为了一字一句,颠过来倒过去的讲,各有各的见解,而且全都是些“之乎者也”这些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的话语。 别说朱厚照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换做是汤昊去听了,也会忍不住打瞌睡。 而且这文华殿也是大明廷议的地方,文武廷臣侍奉小皇帝读书完了,就会在这儿商议诸多国事,毕竟文华殿距离内阁近啊! 自从内阁权柄暴涨之后,大明朝堂的军政大权,也渐渐流入到了内阁手中,比如廷臣议事在这文华殿,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厚照没有坐轿撵,而是步行朝着文华殿走去。 他身边只跟着三个人,一个是御前带刀官汤昊,一个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永,另一个则是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嗯,就是刚刚蒙冤平反的张永,险些被刘瑾给算计死,以及昨夜向小皇帝效忠的司礼监大太监陈宽。 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皇帝身后,距离小皇帝刚好差一个身位。 大明礼法森严,与皇帝并肩同行,那是会掉脑袋的罪过! 汤昊陡然扭头看向张永,却发现这位内廷大珰,此刻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很是诚挚。 见此情形,汤昊微微点头,张永也急忙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宽则是面无表情,眼里时不时地闪烁着精光。 文华殿外,小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声音低哑地开了口。 “野汤昊,他们真会退让吗?” 汤昊急忙躬身低语道:“陛下放心,他们不得不退让!” “张大珰定要谨记,南苑猛虎案主使乃是童壮,切莫横生枝节!” 听到这话,张永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很清楚自己那干儿子,只怕早就没命了。 现在不但他没命了,还要沦为替罪羊,给刘瑾那畜生背锅,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可是政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非黑即白,也从来不会讲什么公平! “汤将军放心,奴婢明白的!” 看着这两个心腹臂膀,以及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太监陈宽,朱厚照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自己现在也终于不是一个人了啊! 满朝缙绅那又如何? 朕有勇猛霸气、智计过人的野人汤昊! 一时间朱厚照信心大增,大步走进了文华殿! 第22章 汤昊入殿! “升座!” 张永先行了几步。 随着他一声尖锐的高喝,这场大戏也随即拉开了帷幕。 小黄门上前,抬着龙椅放在了御案后面。 “宣文武廷臣进殿!”张永再甩拂尘,这是奠定他内廷大珰的地位。 以往这些事情,那可都是刘瑾干的,也正因为如此,朝野才知道刘瑾是内廷第一人,或者说他马上就会进入司礼监,成为内廷第一人! 但是现在,这个人,变成了张永! 张永忙着干活,汤昊也没有闲着。 只见他站在门前,用力地甩了三下净鞭,大声的喊道:“入殿!” 这叫做“鸣鞭”,一般由六人完成,保证声音响亮,提醒大臣们皇帝马上到了,整理仪容保持安静,准备进入殿宇。 汤昊这奋力三鞭子甩出,长鞭在空气中迅速穿梭,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啪啪声,引得文武廷臣纷纷侧目而视! 此子好像就是那汤昊,立下了救驾之功的汤家后人! 内廷糜烂,亲卫军都成了筛子,整个京营都被文臣缙绅掌控,有些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不过这也是小皇帝和汤昊有意为之,要为推动汤昊上位铺路! 至于汤昊的真正身份,到底是瞒住了,没有人敢去挑衅西厂和东厂,哪怕是有,那些人也都已经被西厂提督谷大用给宰了! 真以为西厂和东厂是摆设不成? 内阁三老纷纷看向了汤昊,盯着此子陷入了沉思。 刘健目光闪动,眼神里面有着欣慰,也有一丝不解。 欣慰的是,国朝有如此猛士,可搏杀猛虎! 不解的是,这汤昊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何他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还顺理成章地成了汤家后人? 谢迁看着汤昊,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一个运道好的年轻后生罢了,他更关心今日铲除刘瑾、谷大用等八虎之事! 唯独只有李东阳,眸光锐利如刀,紧盯着汤昊不放! 据他探查到的消息得知,这汤昊可并非是什么汤家后人啊! 凡事只要做了,那都会留下痕迹。 御马监太监张忠亲手操办的此事,但涉及到文书工作,就很难瞒过文臣缙绅的眼睛。 只要有心人追查下去,那就能够知道,汤昊这汤家后人的身份,是伪造出来的! 李东阳眸光锐利,一直在观察着这個汤昊。 昨日南苑猛虎案爆发,这汤昊搏杀猛虎救驾有功,紧接着就有人替他伪造身份,短短半日之内,汤家就多出了一个汤昊,而且还是功勋之后、忠烈遗孤!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汤昊也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勋贵武臣的一员! 呵,真是好算计啊! 功大莫过于救驾! 这汤家白捡了一个救驾之功,会甘心就此沉寂下去吗? 李东阳笑了笑,这个问题,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答案就在那个世侯爵位的归属上面! 不管是汤家野心勃勃,还是勋贵武臣死灰复燃,届时都可以一目了然了! 李东阳收回了目光,抬动脚步走进大殿。 汤昊这个御前带刀官,那是当真带着刀的,带的自然正是绣春刀。 他现在算是改头换面,隶属于缇帅牟斌麾下,掌管着手底下上千号大汉将军。 这大汉将军,乃是大明殿廷卫士的称号,隶属于锦衣卫麾下,另有红盔将军、明甲将军等,亦殿廷卫士称号,职责在于凡朝会及皇帝出巡,侍从扈行,宿卫则分番轮值。 汤昊率一众大汉将军手中按着绣春刀,盯着文武廷臣,对其进行搜检,是否携带了什么凶器,意图对皇帝陛下不利。 这种事情,可是发生过的。 当年那建文皇帝的都察院都御史景清,就假意顺从篡夺了江山的永乐皇帝,然后于上朝的时候怀刃而入,意图刺杀永乐皇帝,结果尚未动手就被人所发觉。 随即景清被肢解而死,族灭其家,查抄他的家乡,诬陷牵连,称作“瓜蔓抄”。 自那以后,锦衣卫就多出了一项任务,上朝之前严格搜查文武廷臣,不管是谁不论什么身份,避免再出现景清那等不怕死的乱臣贼子! 经过了搜检,群臣鱼贯而入,待到站定,由内阁首辅刘健领着廷臣,五拜三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节毕。 小皇帝看向了正中领班的内阁首辅刘健,看着这位即将年满古稀的四朝元老,一颗心也不由沉进了谷底。 从西厂和东厂探查到的消息可知,这位内阁首辅,执掌内阁多年的老先生,今日大概率是会出手的。 一想到这儿,朱厚照就忍不住有些心底发慌! 汤昊也观察到了这一点,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些许念头。 刘健这位老首辅,是天顺四年的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后就闭门读书,谢绝交游,众人都称其为木头。 他在翰林院一待就是整整十六年! 这十六年间,刘健从未有过任何举措,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对于大明朝堂的事情,只看只听不说,就这么“闭门造车”了十六年! 等到弘治皇帝即位,刘健开始锋芒毕露,短短一年之内,就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之身,进入内阁参预国家机务,不到十年就接替徐溥成为内阁首辅,开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怕是小皇帝的父皇,弘治皇帝,在面对刘健的时候,都会尊敬地称呼刘健为“先生”,对其礼遇恩宠有加! 所以,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在人家面前还真是不太够看啊! 朱厚照看着刘健,刘健也在看着他这个小皇帝。 刘健是帝师,先帝爷的帝师,现在也是小皇帝的帝师。 所以他可以直视皇帝,并不算是犯了忌讳。 昨天那场南苑猛虎案,猛虎追着小皇帝一路撕咬,小皇帝险些命丧于猛虎之口。 突遭如此大难,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帝,会是何等的反应? 是被吓破了胆变得唯唯诺诺? 亦或者是自此改过自新,不再钟爱于骑马游猎? 好像都没有。 刘健从小皇帝的眼神里面,捕捉到了一抹斗志,以及一丝丝的慌乱。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皇帝陛下确实该慌乱。 幼主登基,主少国疑,群臣环伺,他又怎么能安心呢? 既然如此,那为何皇帝陛下要突然召开经筵? 这背后又是谁的手笔? 刘健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正准备下令开始今日的经筵。 结果却见小皇帝突然向一人招了招手,后者也浑然无所顾忌地大步走进殿中,直挺挺地站在小皇帝身侧。 那汉子生得异常高大威武,穿上甲胄后更是英武异常。 他就这么静静地按刀站在那里,就宛如一堵山岳般高大,生生为小皇帝遮挡住了来自外部的所有压力! 不用怀疑,此人正是御前带刀官,汤昊! 一时间,小皇帝心里面安全感爆棚,看向刘健的目光之中,那丝慌乱也变成了坚定! 朕有野人汤昊,何惧殿中宵小? 第23章 莽夫挖的坑! 有些奇怪! 刘健也捕捉到了小皇帝的眼神变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 “陛下,这不合规矩!” 首辅大人发话了,整个大殿为之一寂。 小皇帝愣了,故作茫然问道:“什么规矩?你们负责教朕读书,那只管教就行了,他只是站在这儿,又不会出声什么的,哪儿不合规矩了?” “陛下!”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出列道:“经筵乃是朝廷盛典,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 “这等隆重典礼,岂可……” 不得不承认,感觉这种东西,一向很奇妙。 就比如李东阳,他只要一看到了汤昊,就会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仿佛看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贼子恶人一般。 同样的道理,汤昊现在也很不爽。 因为他听李东阳这话的意思,这位内阁阁老好像是在骂他汤昊不知礼仪啊! 你他娘地这跟骂我是野人有什么区别? “李阁老,你怕是读书读傻了吧?” “本官乃是御前带刀官,职责当在护卫陛下安危!” “陛下昨日险些遇害,而且还是发生在南苑禁地,很难不让人多想!” “禁地之中都会有猛虎,那这宫殿之内是不是也有?本官可是听说了人心猛于虎!到底是你们这所谓的规矩重要,还是皇帝陛下的安危重要?” 汤昊一番话,直接上纲上线给拉满了,生生骂得李东阳面红耳赤。 一众廷臣也傻眼了,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个汤昊。 他区区一个御前带刀官,怎么敢的啊? “你也知道你只是個御前带刀官,安敢如此放肆?!” 回过神来后,李东阳顿时怒喝道!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骂他李东阳读书读傻了! 他李东阳是谁? 内阁三阁老之一,礼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当代文坛领袖! 何时被他人这般折辱过?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幸进莽夫,真是混账至极! “李阁老,伱听不懂“御前”二字吗?还是说你不知道“带刀官”的职责?” 朱厚照悠悠开了口,目光不善地盯着李东阳。 若说是刘健,小皇帝可能还会尊敬几分,但是你李东阳凭什么? 人汤昊怎么你了,话里话外地骂人家“形同蛮夷”? 要骂,也只能是朕骂! 只有朕这个小皇帝才可以骂汤昊是野人! 听得这话,李东阳顿时变了脸色。 真要说起来,汤昊那话还真能站得住脚。 御前带刀官,职责就是侍从扈行,随侍左右! “怎么?” “李阁老有错,朕这御前带刀官提醒一下都不可以吗?” 小皇帝持续不断地输出,很快就让李东阳乱了阵脚。 毕竟与皇帝对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还是在皇帝问责于你的情况之下! 不管怎么样,小皇帝虽然小,但他始终是皇帝,没有任何人胆敢轻视! 而且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若他李东阳敢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是以李东阳思索了片刻,正准备开口解释一番,将此事给圆过去。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汤昊却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啧啧,真是有意思啊!” “李阁老做了阁老这么久,难道连人臣本分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时候,我这个‘区区御前带刀官’,那可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子亲卫,轮得到你李东阳区区一个阁臣来教训了?” “还是说你们这些阁臣,从始至终都没有把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汤昊先前就是在故意挑事儿挖坑,等着李东阳自己往里面跳。 目的嘛,自然是打压一下这些文臣缙绅的嚣张气焰,以免等会儿双方冲突太甚,小皇帝扛不住压力。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李东阳额头上溢出了些许冷汗,支支吾吾地疯狂找补。 他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在汤昊率先挑事之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致于他口不择言地说出了那句话来! 结果正中了汤昊这个混账的下怀,抓住这一点不放! 小皇帝听到汤昊这话,那也是脸色一沉,看向李东阳的目光愈发不善! 锦衣卫,是不折不扣的天子亲卫,而内阁阁臣也好,满朝文武也罢,都是皇帝的臣子,双方不是一个体系,自然没有上下之分。 真正能够教训天子亲卫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他朱厚照都还没有开口呢,你李东阳倒是先摆起谱来了? 说得好听点,这是仗势欺人;说得难听点,这李东阳就是在“僭越神器”! 汤昊这番话,等同于是撕开了那层遮羞布,将文臣缙绅的张狂与跋扈直接摆到了台面上来! 是以,小皇帝是真的生气了! “李卿家,你教教朕,什么是规矩?” 小皇帝很聪明,很快就领悟到了汤昊的用意。 这野人看似是个张狂莽夫,实则是粗中有细,故意挖坑给李东阳! 李东阳平日里号称智计过人,骤然间被一个粗鄙武夫给骂了,却也是暴怒上头,结果直挺挺地撞了进去,恰巧给了小皇帝一个发难的机会。 你们这些文臣缙绅不是喜欢讲规矩吗? 那好,现在我们就来讲讲规矩! 内阁大学士不敬天子僭越神器,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此事可大可小,小到可以就此揭过,但大到可以直接将这李东阳给扳倒! 殿宇中的廷臣,都是各部寺监的最高长官,人精中的人精,老狐狸中的佼佼者,否则他们也没资格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眼见小皇帝这是在借机发难,一时间群臣脸色都有些复杂,不过他们也没有开口,因为李东阳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 而果真如此,李东阳思索片刻之后,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果断跪地请罪。 “陛下恕罪,此人挑衅在先,臣一时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不得不承认,李东阳确实很有智慧。 先将罪责推到汤昊头上,然后再跪地请罪,以此表明自己只是口不择言罢了。 朱厚照闻言却不准备就这样算了,正当他准备乘胜追击一棒子将这李东阳给打趴下,可是下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老首辅开了口。 刘健沉声道:“陛下,李阁老乃是四朝老臣,岂能受辱于伧徒?”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就此打住吧!” 老首辅开了口,朱厚照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说到底,还是汤昊和李东阳差距地位差距太大了。 一位四朝元老,一个御前带刀官,体量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面! “元辅说的是,李卿家快快请起,不要跟这个莽夫一般见识!” 小皇帝笑呵呵地开了口。 一句轻飘飘的维护之语,就将此事彻底接过。 李东阳谢恩起身,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喜怒。 见此情形,汤昊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这些人果然都是人精妖孽啊,没一个好糊弄的! “陛下,经筵讲学,讲的是圣贤文章,听的是圣贤道理。” “陛下让他一个武夫立于此地,这确实不合规矩!” 老首辅再次开口,矛头直指汤昊。 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将这汤昊给赶出殿宇去。 说是廷臣议事,实则满朝都是文臣缙绅,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大小九卿全都是清一色的文臣! 勋贵武臣,早就被他们赶出了朝堂,连站在这里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当老首辅刘健话音刚落,大殿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笑。 “规矩?” “什么时候多的规矩?” “本公怎么不知道,这经筵还有什么规矩?” 第24章 在下一介莽夫! 本公! 听到这话,群臣脸色一变! 就连内阁首辅刘健也是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狮鼻阔脸的白发老者,步履坚定地走进了大殿,身上还穿着件大红坐蟒服。 英国公,张懋! 当朝太师,勋左柱国,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却知经筵事,监修国史,勋贵第一人! 眼见张懋突然上朝,这满朝缙绅都是脸色微变。 因为自先帝爷开始,张懋就奉命知经筵事,一直到了先帝爷晚年怠于朝政,加上龙体抱恙,所以不再参加经筵日讲,自此张懋也就渐渐地不再上朝。 而后当今陛下即位称帝,刚开始勤勉政事重开经筵日讲,文臣缙绅借机攫取了经筵权力,由内阁首辅刘健亲自知经筵事,张懋也从未来过一次,好像真的认命了一般。 后小皇帝本性暴露,废经筵日讲,钟爱骑马游猎,张懋也彻底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而朝堂廷议也彻底沦为文臣缙绅的一言堂,军国大事皆出自他们之手。 可是现在,小皇帝重开经筵,这位英国公突然登场,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不少老狐狸眼中闪烁着精光,隐隐觉得今日定会有大事发生。 英国公张懋,老首辅刘健! 这两位文武第一人,只怕今日少不了一场交锋! 刘健很快恢复了正常,笑呵呵地看向了张懋。 “大都督今日怎么得了空闲,前来上朝了?” “元辅这话说的,难道本公不能来了吗?” 张懋同样笑眯眯地看向刘健。 这两位文武第一人,此刻就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互相打趣说笑。 虽然这有些不合规矩,毕竟皇帝陛下还在那里坐着呢,但是却没人敢吭声! 所谓的规矩,都是相对的罢了。 文臣缙绅想用的时候,才有这个规矩! 小皇帝一见到张懋来了,小脸顿时一喜。 “大都督身子骨可好些了?” 张懋主要的职务,是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因为其地位尊崇,是无可争议的勋贵武臣第一人,所以被尊称为大都督。 事实上五军都督府早就名存实亡了,连半点实权都没有,文臣缙绅之所以愿意称他张懋为“大都督”,阴阳嘲讽的意味只怕更多一些! “劳陛下挂念,老臣身子骨好着呢,每天还能吃三大碗肉,喝三大碗酒!” 张懋大笑开口道,那锐利目光随意瞥处,却如一柄利剑横扫千军,令人不自禁心生敬畏,纷纷低下头去。 他可是做了五十多年的国公爷和大都督,这常年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气度,一般人当真挡不住。 汤昊打量着这位勋贵第一人,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不容易啊,还有这么位勋贵柱石一直撑着,要不然勋贵武臣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张懋也认真观察了汤昊一番,见这小子正对着自己咧嘴笑,眼中的喜色也愈发浓郁! 天生神力,勇猛可搏杀猛虎,且明事理晓大义,简直就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下一个宣平王朱永! 一老一少,那可真是看对了眼,就差坐下来喝酒吹牛逼了。 好在张懋没有忘了正事,扭头看向了刘健。 “怎么,元辅,老夫只是没来几次,这经筵还多出了什么规矩?” 听到这话,刘健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都督说笑了,没有增加什么规矩。” 出乎意料的,老首辅刘健竟然直接退让了。 张懋对此一点都不例外,或者说早就预料到了刘健的反应。 内阁三位阁老,刘健是個循吏,就是守法循理的官员,最是守规矩;谢迁是个干吏,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直臣,倒也守规矩;唯独这李东阳是个不守规矩的阴人,表面上跟你笑嘻嘻,实则背地里不知道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 刘健确实是个循吏,也最重规矩。 这规矩就是,张懋才是知经筵之人,这是当年先帝爷为了限制内阁权力,故意使出的一手损招,让勋贵第一人知经筵事。 但尽管如此,规矩就是规矩! 既然张懋来了,那就该让他知经筵事! 所以刘健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向后退了一步,把正中领班的位置让了出来。 见此情形,众人都是神态不一。 小皇帝脸色复杂地看着老首辅,内心深处那柔软处隐隐有些触动。 张懋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更甚,对着刘健微微颔首。 谢迁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他现在只关心诛杀八虎一事,所以并不在乎这些琐碎小事。 李东阳始终面无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了一抹寒光。 一众文臣缙绅见状有的暗自苦笑,有的神情不满,但终归是不敢开口。 张懋看向小皇帝,柔声开口道:“陛下,可以开始经筵讲学了吗?” 朱厚照闻言小脸一苦,大都督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接下来,汤昊就见证了一段“皇帝快板”! 只见小皇帝摇头晃脑地嗷嗷喊出了一大段文绉绉的文言文,大意就是他朱厚照幼年继位德行不够,唯恐辜负了先帝爷和天下臣民的期望,所以现在开经筵日讲,希望学士先生们不吝赐教,好好教教他这个小皇帝圣贤道理,教教他如何治理好这个大明…… 这特么就跟念经一样,小皇帝语气也古怪得很,抑扬顿挫地,就好像是在那坟头吟诵的经文! 难怪这小子不喜欢经筵日讲啊,换做是他汤昊也压根顶不住啊! 天天学习这些个“之乎者也”,而且你还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耐心,这就有些恶心人了嗷! 等小皇帝摇头晃脑地念完,内阁三位大学士正准备上前为小皇帝讲解文章经义,讲解圣贤道理,可小皇帝却突然开了口。 “大都督,元辅,朕觉着这廷议的规矩该变一变!” “包括大都督和元辅在内,还有大司徒和大司马他们,本来就年迈体弱身子骨差,现在可都还站着在这儿伺候朕一个人读书,这一读还是好几个时辰,每每想到这儿,朕这心里就愧疚万分,书也读不下去了!” “所以啊,咱以后就这么办,朕就在这儿读书,你们该廷议地就坐在下面廷议,不用等朕读完了书,你们再去廷议,这军国大事关乎江山社稷,哪能因为朕一个人而耽搁了?” “大都督和元辅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群臣都变了脸色。 张懋虽然想不明白,小皇帝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但是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条件鼎力支持皇帝陛下! 战争已经打响了! 这个时候应当旗帜鲜明,站稳立场! “好!陛下英明!” 勋贵武臣第一人表态。 但老首辅刘健却是果断摇头拒绝! “陛下不可!” “经筵日讲乃是祖宗成法,不可随意变动!” 刘健的理由很是充分,“祖宗成法”这四个字,足以压得小皇帝不敢再开口。 但是,偏偏有一个最不守规矩的莽夫出现了! 汤昊咧嘴笑问道:“元辅大人,经筵仪注始制定于三杨柄政,这一套规矩也都是他们定的,英宗陛下以冲龄即位,都不能视政,怎么就成“祖宗成法”了?” “三杨是谁的祖宗?难道是皇……” “放肆!”刘健陡然冷喝道,“汝若一再于此搬弄是非,离间君臣,老夫今日就算是豁出性命去不要,也必将汝弹劾致死!” 内阁老首辅陡然发怒,直接公然敲打汤昊。 汤昊闻言非但没有丝毫退让,反而一手按着绣春刀,径直上前了半步。 “元辅大人要讲规矩,那我们就讲规矩!” “若元辅大人不讲规矩,那我们就讲拳头!” “在下一介莽夫,生平无他艺能,唯有拳头比较硬,试试?” 汤昊直视着刘健,没有丝毫退让! 规矩讲不通,就想以势压人? 难不成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是你们文臣缙绅专用的? 第25章 规矩!文臣缙绅的退让! 殿宇之中,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这汤昊竟如此骁狂! 他是怎么敢,这般无礼地与元辅大人对话? 一时间,群臣尽皆目光不善地看向这汤昊,谢迁与李东阳正准备发声,可有人比他们抢先了一步。 英国公张懋笑道:“说事情就说事情,怎么还急眼了?” “汤昊,你个混账懂不懂尊老敬老?”张懋怒喝道,“还不快向元辅大人致歉!” 听到这话,汤昊心念一动,果断低头道歉。 “元辅大人见谅,小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圣贤道理,若非元辅大人方才一时挑衅,小子也不会口不择言,还请元辅大人恕罪!” 一席话说出口,有两个人顿时就红温了。 一个是内阁阁老李东阳。 因为这個该死的小贼,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他方才说的! 换句话说,这汤昊是在故意恶心人啊! 另外一个红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皇帝。 朱厚照都快要笑疯了,小脸憋得通红,唯恐笑出声来。 没办法,实在是太好笑了些。 李东阳前脚这么说,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 现在汤昊也这么说,只是对象换成了内阁首辅刘健,难道这位元辅大人还能区别对待,在众目睽睽之下搞特殊? 所以刘健只能点了点头,苍老面容上古井无波,只是带上了些许冷峻。 “听闻汤将军天生神力,可搏杀猛虎!” “只是没有想到,除了勇武之外,汤将军还有这般辩才!” 这番话看似夸赞,实则语气冰冷到了极点。 汤昊倒是不以为意,他立场在勋贵武臣,所以与文臣缙绅是天然敌人,在乎这些仇视干什么。 不敢动手,那就忍着! “元辅大人说笑了。” “祖宗成法确实是一块好招牌,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 “这经筵日讲的规矩,太祖爷年间可没有,论不上什么祖宗成法,元辅大人觉得呢?” 汤昊笑眯眯地开了口,将难题再次抛给了刘健。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或者说一个诛心的问题! 大明经筵日讲的一切制度,全都始制定于三杨柄政。 而三杨炳政的时期,英宗以冲龄即位,连视政能力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规矩其实是三杨定的,不是英宗皇帝定的。 说的好听点,三杨这是在辅佐英宗皇帝治理国家;说的难听点,三杨已经僭越神器了!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一旦撕开了那层遮羞布,对谁都没有好处! 英宗即位的时候,虚岁九岁实际年龄只有七岁多,根本无法处理政务! 一个半大孩子,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他拿什么治理朝政? 所以国朝政务全都仰仗于三杨内阁,也是自那起三杨开始僭越神器,将票拟之权牢牢抓在内阁手中。 英宗从即位到亲政,整整过去了八年! 这八年时间,整个大明都在内阁三杨的执掌中,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概念! 如若不是这八年间,三杨中的杨荣已在两年前去世,另外两杨年事已高,英宗小皇帝只怕还没有亲政的可能! 刘健是一个循吏,也是位立志经世安民的忠臣,哪怕身居高位多年,他也一直清廉自守,从未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一直都没有僭越过神器,哪怕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刘健都在辛苦维持着朝堂局势。 他不是三杨,三杨也不是他! 三杨虽然有功,但未尝没有过。 就比如这经筵日讲,三杨定的规矩就很是巧妙。 这规矩里面,文华殿廷议是廷臣商议国事的地方,而英宗小皇帝读书的地方也在文华殿,因为群臣商议国事的时候英宗小皇帝必须要在,这是皇帝的权柄,任何人都不得僭越! 但是,英宗小皇帝真的在吗? 先开经筵日讲给英宗小皇帝讲解经义,等持续两个时辰的经筵日讲结束之后,群臣这才开始廷议。 经筵日讲本就无趣,哪个半大孩子听得进去? 只怕两个时辰一结束,小皇帝就会迫不及待地逃离此地了,还怎么听得下去群臣商量国事? 最多不过让司礼监太监出席廷议,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罢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去多想,不然就会觉得恶心! 这里面的蝇营狗苟,很难说得清楚。 可继续揪着这一点不放,任由这汤昊攀咬下去,不是一件好事。 刘健隐隐地感觉到,小皇帝之所以要强行将这汤昊留在殿宇之中,就是为了插科打诨、搅乱视听,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文臣缙绅发难! 皇帝陛下这是想要做什么? 下马威吗? 刘健再次叹了口气。 沉思良久后,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妥协也不行! 其一是不能任由汤昊继续撕咬三杨! 这个混账莽夫胆子大的吓人,谁知道他还会口出什么狂言? 其二是经筵日讲必须得维持下去,这是帝王接受圣学教育的主要方式,也是儒臣接近皇帝,影响其行为、涵养其德性的唯一机会。 所以,哪怕是为了大局考虑,改变一下这些规矩,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万一小皇帝要是再本性复发,再次废了经筵日讲,那这些所谓的规矩自然也就没用了,局势只会更加糜烂。 一想到这儿,刘健就开口表态了。 “陛下圣明,老臣没有意见。”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上露出了笑容。 汤昊则是深深地看了刘健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君子可欺之以方! 这位老首辅,终究还是顾全大局啊! 至少在汤昊看来,刘健远胜于那三杨! 元辅大人都发话了,其余文臣缙绅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就算是有那也只能保留。 谢迁和李东阳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当然有意见,只是现在不能开口,拆元辅大人的台! 今日这场经筵,早已经变了味道!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除了这咄咄逼人的小贼汤昊外,还有一个英国公张懋,还有他们一直谋划除去的八虎阉人! 所以,暂时的隐忍退让,是很有必要的! 接下来,经筵开始。 负责为小皇帝讲经之人,从内阁三位阁老,变成了翰林讲官,梁储、焦芳、王鏊、杨廷和、费宏、靳贵等二十余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之才,翰林清贵! 汤昊着重地看了一眼杨廷和,此人面相平和英朗,身形略显消瘦,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隐隐有精光乍现,不同于凡俗。 杨廷和注意到了异样目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汤昊这个莽夫正对着自己咧嘴笑,杨廷和顿时就有些慌了。 有病吧这个狗贼? 难不成这胆大包天的莽夫盯上自己了? 一时间,杨廷和心中很是不安。 不再理会略显慌乱的杨廷和,汤昊将目光移向了台下。 只见一众廷臣坐在了长桌两侧,内阁三位阁老坐在首位上面,正式开始了廷议。 这廷议,就是大小九卿各部寺监最高长官汇聚于此,就目前发生的军国大事进行商议,拿出一个解决方案,交由内阁票拟之后,送至皇帝陛下过目,确认没有问题,则由内阁批红! 以往为什么说小皇帝被架空了? 就是因为那个时间差,群臣廷议的时候,小皇帝早就跑了,看都不会多看奏章一眼,直接扔给司礼监批红! 因为司礼监太监也会出席廷议,所以这内阁票拟的意见,他们其实相当于已经认可了,批红就不成问题了。 但是今日,情况却是不一样了。 群臣廷议就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恐怕这才是皇帝陛下想要的效果! 看着神情振奋的小皇帝,刘健这才反应了过来,既欣慰又高兴。 他终究是两朝帝师,最希望小皇帝能够长大视政的人。 “今日廷议,第一件事情!” “南苑猛虎案!” 第26章 缇帅牟斌! 廷议第一事,就是“南苑猛虎案”! 因为这是“刺王杀驾”的第一大案,关乎到皇帝陛下的安危,任何军国大事都要给此案让路! 而这恰恰也是文臣缙绅借机发难,一举铲除八虎阉人的绝佳机会,所以老首辅刘健直接就将此案摆在了台面上来! 听得“南苑猛虎案”这几个字,小皇帝和汤昊也是脸色微变。 他们都明白,文臣缙绅要开始发难了! 小皇帝能不能守住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权柄,就看接下来当如何应对了! 英国公张懋脸色微沉,他还站在台上主持经筵,所以并没有前去参加廷议,或者说他现在也没有资格去廷议。 大都督这个名号,嘲讽意味多于实际意味,因为五军都督府早就没有了实权,一切大小权力几乎全都被兵部给夺了个干净! 是以他这位所谓的大都督,不过是個虚职罢了,就算他强行去参加廷议,这些个文臣缙绅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接下来,能不能挡住文臣缙绅的发难,就要看小皇帝自己了啊! 老首辅目光流转,直接看向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平日里不会上朝,但是今日不一样,涉及到南苑猛虎案,他这个亲手督办人也不得不来。 “缇帅,此案内情如何,查清楚了吗?” 牟斌听到这话,眉头顿时一皱。 他此刻有些挣扎与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昨日拷问了刘瑾一番后,皇帝陛下当即命他率缇骑将刘瑾一干党羽全都给缉拿归案了。 但是,问题在于,今日上朝之前,皇帝陛下提前召见过牟斌。 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刘瑾不能死,所以南苑猛虎案的主谋,不能是刘瑾,只能是那个“畏罪潜逃、生死不明”的童壮! 说实话,牟斌不想这么做,放过一个恶人,冤枉一个好人。 但是,这是小皇帝的意思,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的统领。 牟斌的一切行为,都要以皇帝的意志为准! 小皇帝让他这么做,他若是不这么做,那就是抗旨不遵,日后少不了会有杀头之罪! 所以,牟斌沉默了,陷入了沉思。 老首辅刘健目光锐利地盯着牟斌,见这位缇帅这般表现,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的不安。 “缇帅,究竟怎么回事?” 李东阳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下意识地追问道。 牟斌一脸为难之色,正准备开口。 台上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赫然正是来自小皇帝。 “缇帅,查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嘛!” “不用担心什么,这一次朕也很想知道,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幕后主使”,这四个字,小皇帝咬的极重! 牟斌闻言神情一黯,哪里还不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这是在敲打他牟斌啊! “诸位大人,南苑猛虎案已经查明!” “幕后主使乃是南苑管事童壮,因他对南苑提督张永不满,所以才会私自伪造了张永的调令,从养虎巷调来了一头恶虎,意欲对陛下不利……”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群臣满脸错愕地看着牟斌,就连内阁三位阁老也不例外。 你牟斌可是朝野皆知的正直之人,怎么可以如此公然维护那刘瑾、张永等人? 傻子都看得出来,此案分明就是这些宦官阉人内部出现了矛盾,不惜拿小皇帝做局,也要铲除对方争权夺利! 结果你牟斌这位缇帅,查了半天却查出来了个这么个所谓的“真相”,如何让人信服? 老首辅刘健深深地看了牟斌一眼,满眼都是痛心之色。 他又不是什么蠢货,方才小皇帝那故意一嗓子,简直敲打得不要太明显! 不是缇帅牟斌要保刘瑾、张永等人,而是皇帝陛下要保住这些阉人! 既然如此,那这位缇帅的话,就不可再信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不让缇帅将话说明白些,他们不好借机发难! “缇帅,那童壮现在何处?他又为何会对张永不满?” “元辅,童壮早已畏罪潜逃,现如今下落不明,锦衣卫正在全力追查,也发了海捕文书!” 牟斌叹了口气,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童壮为何会对张大珰心生不满……”牟斌直接看向了一旁侍立的张永,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宫里面的事情,他牟斌管不着,也懒得再废话。 这种事情,说得越多错的越多,所以不如不说! 反正正主儿就在这里,你们自己个儿问他吧! 刘健直接看向了台上的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永,也是此次“南苑猛虎案”的主要嫌疑人之一。 大明王朝的廷议,也是很有意思。 勋贵武臣因为没有实权,所以直接被驱逐了出去。 但是除了满朝缙绅外,廷议的时候必定会有太监在场。 但是,这太监只能是司礼监的太监,比如现在坐在桌子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宽。 这是皇帝的态度,用宦官阉人制衡文臣缙绅,也是文臣缙绅默许的规矩,确保朝廷运行机制。 “张公公,那童壮何许人也?怎会会你心生嫌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刘健一句话,将矛头对准了张永。 不管小皇帝如何维护,这一次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必死! 张永感受到了这些文臣的锐利目光,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或者说他张永唯一的生路! 必须要将此案主谋咬死了是那个童壮,否则不但刘瑾会死,他们这些太监一个都别想跑得了,全都会被文臣缙绅给杀光诛尽! 这可是自己的小命啊! 张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童壮就是南海子里面的海户,咱家提督南苑后,见这孩子聪明伶俐,所以提拔他做了管事,还收了他做干儿子,对他也算是恩重如山!” “可是咱家没有想到,这孩子不知是受了何人挑唆怂恿,认为咱家是想让他入宫做宦官,这才会对咱家心生不满,并且暗中谋划了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幸而祖宗保佑陛下无恙,否则咱家万死难赎其罪!” 张永这番话说得不好也不坏,就是标准的推脱模板。 汤昊和小皇帝听后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失望。 没错,就是失望! 这张永水平还是太差了些,或者说他未战就先怯了! 人家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己有几厘米长? 对方可是内阁首辅啊大哥,恨不得将伱抽筋剥皮那种! 这要是刘瑾的话,面对老首辅刘健的逼问,别说这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那条疯狗可以变着花样地阴阳刘健。 刘瑾最大的本事,不只是能够哄得小皇帝开心,而是他足够聪明足够疯癫,可以成为一条小皇帝放出去撕咬文臣缙绅的恶犬! 这一点,张永远远不如刘瑾! 小皇帝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对张永难免有些失望。 张永这个忠奴,就适合老老实实地做他的乾清宫大内总管,撕咬外廷文臣这种事情,他是真的不擅长啊! 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先前汤昊“舌战群儒”的时候,也不说帮着汤昊一起对付文臣缙绅。 现在文臣缙绅都将矛头对准他了,他张永还真能老老实实地顺着人家的话回答! 比起刘瑾来,张永是真的差了很多! 一时间,小皇帝无比怀念刘瑾。 诚如野人汤昊所说,刘瑾这条疯狗用起来是真的很香啊! 第27章 巨头出手!请诛阉人! “陛下无恙吗?” 户部尚书韩文陡然喝问道。 “陛下被那猛虎追着撕咬,连胯下神驹都命丧猛虎之口!” “如若不是幸得汤将军相救,那陛下又当如何?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言辞极其激烈! 这就是户部尚书韩文! 户部尚书,别称大司农,总管本部政务,官阶为正二品,不折不扣的朝堂重臣。 韩文这个人,是科道言官出身,于成化二年考中进士,任工部给事中,自此弹劾无所避讳,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只要他们的行为有失规范,他一律上奏弹劾。 甚至一度因为言辞激烈涉及到了成化年间的两宫太后,惹得成化帝勃然大怒,鞭打韩文于文华殿,自此韩文为君所嫉恨,终成化一朝都难以得到重用。 韩文虽然因此博得一个“正直敢言”的贤名,但也因此被太多人给嫉恨上了,仕途多舛难以晋升,一直到了弘治皇帝即位后,得到名臣倪岳的推荐,韩文的仕途之路这才一帆风顺,一路官至户部尚书。 他最出彩的政绩,莫过于弘治十六年,韩文任南京兵部尚书期间,遇上灾荒,米价暴涨,百姓无粮可食,韩文请求朝廷预发三个月的军饷用以赈灾济民,北京户部却为难他,韩文说:“救荒如救焚,有罪,吾自当之。”于是打开粮仓十六万石,米价就此平定,百姓得以活命,韩文也因此名动天下。 但即便现在做了当朝户部尚书,韩文那脾气也还是没有改,科道言官的初心始终未变。 现在这些天杀的宦官阉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张永轻易就给糊弄过去? 不趁着这個机会,诛杀了这些祸国乱政的阉人奸佞,他韩文就对不起自己身上这件二品绯袍锦鸡服! “莫说陛下尚且年幼,就算是你我等人遭遇猛虎袭杀撕咬,只怕也会受到惊吓,惶惶不可终日,这又如何是好?” “尔等太监身为内廷大珰,你张永又负责提督南苑禁地,现如今南苑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险些导致陛下命丧虎口,你张永难道就没有罪责吗?你凭什么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高喊什么陛下无恙?” 韩文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而且还是科道言官出身,自然不会畏惧张永这个宦官阉人。 事实上,内阁三位阁老早就下达了指示,今日必须要抓住机会,铲除张永、刘瑾、谷大用这些八虎阉人,一个都别想跑! 文臣缙绅虽然也不都是铁板一块,各自之间也有着权势利益争斗,但那都是在内阁阁老和天官大人的默许和掌控之下。 现在三位内阁阁老达成了一致意见,诛杀八虎阉人,天官大人选择冷眼旁观,那么文臣缙绅现在就变成了铁板一块,今日非要诛了这些阉人不可! 八虎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户部尚书韩文,就是文臣缙绅的冲锋人,率先向八虎之一的张永发难! 因为韩文要身份有身份,要政绩也有政绩,本身又是科道言官出身,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至于内阁三位阁老,轻易间他们是不会下场的,除非小皇帝亲自下场,他们才会进场与小皇帝对抗。 这是朝堂争斗的默契规则,兵对兵,将对将! 而现在小皇帝的将,有些难以撑住了。 礼部尚书张升也立刻进言道:“尔等奸佞阉人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 “而今更是包藏祸心,内廷争斗竟然敢拿陛下做局,尔等奸佞阉人当罪该万死!” 相比于韩文,张升的言辞就更是激烈多了。 礼部尚书,别称大宗伯。 张升也是三朝老臣,而且还是成化五年的状元,为官不阿谋权贵,敢做敢为,一度因为检举奸臣刘吉纳贿、纵子等十大罪状,而被刘吉指使言官反诬他诋毁大臣,将他给贬官出京。 直到弘治皇帝即位,奸佞刘吉被罢免,张升这才得以恢复原职,后升礼部尚书。 此刻张升登场,言辞更加激烈。 张永已经有些顶不住了,他是个老实敦厚的人,否则也不会与刘瑾交恶,惹出后面这些祸事了。 现在面对两位正二品尚书的弹劾,张永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 可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紧接着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兵部尚书刘大夏与右都御史屠勋也接连出声,毫无疑问地指责宦官阉人祸国乱政,扰乱朝纲! 偏偏他张永还没有办法反驳! 为什么?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啊! 那刘瑾最为狡黠,为了向小皇帝邀宠,天天进献鹰犬、歌舞、角抵等戏法、玩艺给皇帝陛下,又常常引诱小皇帝“微服”出宫游玩,骑马游猎,各自嬉戏玩乐,反正就是不理会朝政。 这些事情,他张永可都是看在眼里,虽然多次进言劝谏过皇帝陛下,但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刘瑾远比他张永更加受宠,也远比他张永更能哄小皇帝开心! 所以张永现在有些坐蜡了,他根本就没办法反驳。 怎么反驳? 朝野都看在眼里的事情,还容你狡辩? 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刘瑾身上? 小皇帝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他张永! 现在不是宦官内斗的时候,而是团结一致对外,报团取暖求生的时候! 眼见张永有些慌神,汤昊和朱厚照再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张永确实不适合干这差事,还是刘瑾那条疯狗比较好。 而且他们更担心的是,这文臣缙绅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五位当朝尚书,再加上一位都察院的总宪大人,齐齐出言指责张永等八虎阉人,向他们公然发难,这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啊! 不要忘了,这六位重臣背后,可还站着大量的堂官部臣,他们构建了大明王朝的整个官僚体系! 所以现在,压力给到了小皇帝身上。 他若是不出手相救,那张永、刘瑾等人必死无疑! 但问题在于,文臣缙绅只是出了六个“将”,真正的“王”还没下场呢! 小皇帝要是现在下场,内阁三位阁老肯定也会下场,就连内阁老首辅刘健也会进场。 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会不可控了。 哪怕汤昊给小皇帝准备好了底牌,可是朱厚照并不打算这样做。 因为这大明江山是他们老朱家的,是他父皇勤勤恳恳地励精图治了一辈子,这才勉强稳住的。 要是真个让司礼监拒绝批红,让大明王朝直接停摆,那他父皇弘治皇帝毕生所有心血都会全部付诸东流,本就日渐倾颓的大明江山也会因此彻底崩坏,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朱厚照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想念起了刘瑾。 要是刘瑾在场,哪儿会让自己这么被动啊?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汤昊却是抢先一步,直接出言转移了话题,向着一众廷臣就泼了盆脏水过去。 “诸位大人不是在廷议南苑猛虎案吗?” “怎地现在转移话题了?变成指责内廷大珰了?” “还是说这案子有什么隐情?连诸位大人都讳莫如深?” 第28章 张懋进场! 汤昊本不想开口。 因为他只是一个锦衣卫御前带刀官。 不管是经筵还是廷议,他都没有资格开口! 尤其是这廷议,各部寺监的最高长官商议国家大事,他汤昊区区一个锦衣卫御前带刀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这本就不合规矩! 但是,无奈张永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些。 面对几位尚书和一位都御史的指责,他张永竟然连反驳争辩都做不到,一度让场面局势变得对小皇帝极其不利了起来。 这还只是五位尚书,还有一位尚书可还没开口呢! 吏部尚书马文升,赫赫有名的弘治三君子,五朝元老,硕德老臣,地位甚至犹在谢迁和李东阳之上,与老首辅刘健分庭抗礼。 如果说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那这五位尚书和都御史就是他们派遣出来的大将,还有两个“真王”,吏部尚书、天官马文升,和内阁老首辅刘健! 而小皇帝这边,只有一個牟斌,一个张永,一个陈宽,还有一个汤昊。 牟斌为人正直不愿过多开口,立场还没有那么坚定。 张永办事能力强,但为人敦厚,难以抗衡这些文臣缙绅。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宽体量与内阁首辅刘健相当,勉强算得上是位“真王”,可他也不会轻易开口,而是要留作底牌。 万般无奈之下,汤昊只有冒险开口,独自挑起大梁。 否则若是小皇帝当真亲自下场,那局势只会愈发崩坏,愈发对小皇帝不利。 可是他这一开口,就等同于是坏了规矩了。 都察院都御史屠勋当即怒斥道:“汤昊,汝休要仗着陛下恩宠,在此扰乱国政!” “廷议乃是朝堂重臣商议国事之地,不是你一个锦衣卫可以置喙的地方,我国朝还从没有过这般规矩!” 都察院,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都御史,秩正二品,别称总宪。 屠勋是成化五年的进士,因为人干练能力突出,得名臣王恕举荐,改任刑部,辨明冤枉,刚正不阿,因此得以青云直上,于弘治十八年晋升为右都御史,执掌都察院。 此人功绩尤著,且刚正不阿,风采凝峻,出了名的硬骨头。 面对屠勋的呵斥,汤昊并没有慌乱,而是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廷议是朝堂重臣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那为何全都是些文臣缙绅?” “怎么?我国朝现如今是文臣缙绅的一言堂了,勋贵武臣连一席之地都没有吗?” 汤昊主打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 反正背后有小皇帝撑腰,他还真不怕这些文臣缙绅能把他怎么着! 而且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文臣缙绅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此刻并未真正做到权倾朝野。 因为正德小皇帝可不是弘治皇帝,他本身就对这些文臣缙绅势力太大而感到不满。 汤昊就是要把水搅浑,反正他是个不懂礼法的莽夫,有本事你来跟我一起对骂试试? 只是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大小九卿全都变了脸色。 这个天杀的莽夫,真是够恶毒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这! 皇帝陛下可是在那里坐着呢,你汤昊怎么敢的啊? 朱厚照笑眯眯地看向老首辅刘健,也不吭声,也不听课了,就这么盯着他。 老首辅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这汤昊就是小皇帝故意放出来的一条鹰犬,故意在此插科打诨扰乱局势,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 看似是个莽夫,实则心思阴沉着呢! 他每一句话,都是真正的诛心之语,三杨也好廷议也罢,恨不得给文臣缙绅扣上一个“欺凌幼主”的恶名! 一想到这儿,刘健就看向了张懋,笑着开口道:“大都督,一同廷议如何?” 英国公听到这话,苍老面容上也露出了笑容。 嘿,真是有意思啊! 汤昊这小东西,不得了! “元辅相邀,不敢辞!” 见此情形,汤昊暗自咋舌。 不愧是执掌内阁多年的老首辅,就是够果决,也够精明。 你说廷议是文臣缙绅的一言堂,那就让英国公这位大都督参加! 不过是多出一个勋贵武臣罢了,又能影响到什么呢? 但是,这恰恰是汤昊的目的。 没办法,他只是个御前带刀官,位卑言轻不好开口。 但是老国公张懋却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当朝太师,国家柱石。 汤昊就是故意这么做,把张懋给卷入其中,为张永分担压力。 大家现在都站在一条船上,您老别光顾着看戏啊! 张懋这位老国公的体量,可是与内阁老首辅一样啊,也是“真王”位格! 张懋略显不爽地瞪了汤昊一眼,然后笑呵呵地走到台下坐上了桌子。 “其实本公觉得吧,汤昊这小子的话倒是没错。” “既然是议事嘛,那就一件一件的来!” “这南苑猛虎案,怎么个章程?” 张懋笑呵呵地看向一众文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相比于稚嫩的老实太监张永,老国公张懋的段位就要高出太多了。 毕竟人家可是做了快四十年的英国公,跟这些文臣缙绅斗了一辈子,水平自然远非张永可比。 老首辅刘健也笑了,这才有趣嘛! 小皇帝就算真要保住八虎阉人,那就要付出代价,亮出他所有准备。 汤昊是一个,这张懋也是一个,下一个会是谁呢? 他倒是想要看看,小皇帝今日究竟想做什么,他又能否护得住张永、刘瑾这些八虎阉人! “大都督所言极是!” “那就先议议这南苑猛虎案吧!” 老首辅开口,群臣当即偃旗息鼓,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面。 刘健看着锦衣卫提供的案件卷宗,然后看向了张永。 “张公公,那童壮是你义子对吧?” 此话一出,张永脸色大变。 这也是最麻烦的地方! 童壮被定为南苑猛虎案的主谋,那他张永也肯定脱不了干系! 都察院总宪屠勋也冷笑道:“真是稀奇,义子设局坑害义父,本官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情!” “到底是那童壮所为,还是你张永所为,恐怕还真得要好好查一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老实人张永也火了。 “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伱们今日说破天去,咱家也跟此事毫无关系!” “再说了,这南苑猛虎案,是发生在南海子禁内之地,这是宫里面的事情!” “宫里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外臣来插手?怎么真以为咱家好欺负,要不要咱家告诉你们,今天陛下吃了什么,昨夜陛下夜宿哪宫啊?” “你们这些文臣缙绅想要僭越神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要今天就试试啊?” 老实人被逼急了,直接火力全开! 也顾不得什么犯忌讳了,张永此刻满脑子都是怒火! 你给咱家泼脏水,非要拉着咱家一起死! 好,很好! 那大家都别活了! 真特么以为你们屁股底下都是干净的? 想要咱家死,咱家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一起去死! 张永这么一开口,整个大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老首辅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这张永还真有胆气,说出这种话来。 这是想要……同归于尽? 张懋笑道:“精彩!实在是精彩!” “本公这么多年没来廷议了,没想到你们玩的这么花啊?” “外廷插手宫闱,意图僭越神器……啧啧,欺凌幼主,窃取神器……” “刘健,你这个内阁首辅就是这么做的吗?” 砰的一声巨响,英国公张懋直接一拳砸在了案桌上面,吓得所有人神情剧震!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人畜无害的老国公,才刚刚坐下参加廷议,竟然就因为屠勋一句话而突然发飙! 而且他这话,可谓是诛心至极! 欺凌幼主! 窃取神器! 矛头直指内阁老首辅刘健! 这一次,闹大了! 第29章 大小搅屎棍! “查?” “你想怎么查?” 张懋神色不善地看向都御史屠勋,冷喝道。 “这是宫闱禁地里面发生的事情!” “你屠勋想怎么查?你是不是想要带人去搜查一遍整个紫禁城?” “谁他娘地给你屠勋这个胆子,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眼中还有皇帝陛下吗?你还知道臣子本分吗?” 老国公直接开始骂娘,因为他有资格这么骂娘! 张永被逼得急眼之后,也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关键就在于此案发生的地方,是南苑禁地,那是不折不扣的宫闱禁地! 虽然说,这南苑禁地不比紫禁城,只是名义上的禁地,一个皇家猎场罢了,所以大家平日里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禁地就是禁地,那也是属于宫内,皇帝陛下的私宅私地! 伱屠勋还想去查? 你眼里还有上下尊卑吗? 你要不要连带着把那紫禁城也给搜查一遍? 面对张懋的暴怒呵斥,屠勋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真的犯糊涂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個问题。 这不是僭越神器,而是真正的大不敬啊! 皇帝陛下可就在台上听着呢! 一时间,屠勋有些慌了。 “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都督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行了!”一道苍老声音传来,“大都督多大人了,怎么还玩这些小把戏?” 出言之人,赫然正是吏部尚书马文升,五朝元老,太子太师,天官大人! 他与张懋都是景泰朝的臣子,二人也是多年的老对手了,所以一开口就直接压制住了张懋的凶狂气焰。 其实马文升本来不准备插手此事的,或者说他一直与内阁不太和睦。 真要说起来,不只是刘大夏,连刘健、谢迁等人,都是马文升的晚辈,因为马文升是景泰年间的进士,迄今为止已经历官五十余年,是不折不扣的五朝元老! 相比于老首辅刘健这个循吏,马文升行事一向比较激进。 他执掌吏部多年,丝毫不讲情面关系,对于内外官员的考察,他一向很是严厉,有一次甚至汰罢朝觐官员二千余人,也因此被很多人所嫉恨,算是位不折不扣的孤臣,终生不得进入内阁,转而走了另外一条路。 再者马文升乃是吏部尚书,先帝爷命他以师臣领导六部,本就与权势日益膨胀的内阁产生了矛盾,双方之间难免会因为权势产生摩擦与矛盾。 今日这场廷议,明显是内阁首辅刘健发起,意欲铲除八虎阉人的一次行动。 马文升也收到了消息,他不赞成也不反对,选择冷眼旁观。 因为此事若是成了,那内阁权柄会更进一步,彻底凌驾于六部之上,这于国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但另一方面,此事若成了,可一举铲除蛊惑皇帝的八虎阉人,这于国而言又是一件好事! 因此,马文升本不准备开口,事成事败全看天意。 奈何张懋这个老东西都开始捶桌子了,他再不开口,屠勋只怕真个有难。 屠勋这个都御史,做的还是很不错的,没必要因为一件小事,就丢了官职。 眼见马文升开口,第二位“真王”下场,张懋也笑了。 “哟,天官大人,不是听说老眼昏花而且耳背吗?怎么现在耳朵倒是好使了?” 马文升耳背,那是因为他年龄太大了,今年已经八十岁,进入了耄耋之年! 常言道六十甲子,七十古稀,这古稀古稀,就是指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一直都很稀少。 但马文升还多活了十年,已经是耄耋老臣,八十岁不耳背才是怪事! “老夫确实耳背呀,但是你这老货都开始捶桌子了,老夫就算再耳背想不听到都不行啊!” “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玩这些把戏,你这老货真不要脸了?” 张懋很是无礼地掏了掏耳朵,嗤笑道:“本公也不想理会这些破烂事儿,但是你们做的未免太过分了些。” “还想去查宫闱禁地,谁给你们的胆子,怎么你这个老不死的都压不住麾下的官员了?” “啧啧,看看这些个尚书都御史,恨不得去给元辅大人当狗啊,都快忘了你马文升这位天官大人了!” 此话一出,群臣脸都快要绿了。 尤其是方才出言的五位尚书,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张懋这个天杀的老匹夫,真是越来越恶毒了! 马文升可是先帝爷钦定的吏部尚书,以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之身,提督领导六部。 结果现在,他们倒是旗帜鲜明地倒向了内阁,这其中的猫腻,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马文升淡淡地瞥了韩文、张升、刘大夏等人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他们甘愿去给人当狗,让内阁权势凌驾于六部之上,马文升一个人也阻拦不了。 他年龄已经大了,不想再去多理会什么了,走到了这一步,为大明操劳了一辈子,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若非先帝爷临终前的托付,马文升早就想致仕归乡,回去颐养天年了,哪里愿意在这朝堂上面惹人厌烦,目睹这些蝇营狗苟! “老东西,你什么时候死啊?” “赶紧去死吧,省得人家在背后骂你!” 张懋大大咧咧地开口,说着一些极其诛心的话语。 “你要是死了,那内阁就可一统六部了!” “结果你这老不死的就是不死啊,硬生生地撑着活了这么久,不知道被多少人嫉恨谩骂呢,我这个老朋友都听不下去了……” 张懋虽然是笑呵呵地开口,但是他满眼都是悲凉。 马文升,还有他张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其相似啊! 一个为了庇护勋贵武臣,一个为了阻止内阁权势滔天,两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景泰年间的老东西,那是退也不敢退,死也不敢死,只能在这朝堂之上苦苦咬牙撑着,还要平白被人嫉恨,何苦来哉! 这人世间,当真不值得啊! 马文升深深地看了张懋一眼,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刘健却是先开口了,语气颇为不善。 “大都督,有些过了!” “廷议是商量国政的地方,不是大都督插科打诨的地方。” “哦,对哦!”张懋对着马文升笑道:“你看看我这个老货,说了些大实话,就招人嫉恨了吧?立刻就被人给堵住嘴了吧?” “不让说就不说吧!那咱们就接着议事吧,南苑猛虎案怎么定?你们文臣缙绅要不要查?要不要交给你们去查,再搞一个三司会审什么的,顺带连着紫禁城一起搜查一遍,查到你们文臣缙绅满意为止?” 听见张懋这揶揄话语,屠勋羞得满脸涨红。 这案子已经不能插手了! 至少张懋说出那番话后,将这案子定为了宫闱案,那他们这些外臣就难以再插手其中。 不然,就是真正的大不敬! 小皇帝可一直在台上听着呢,当着他的面儿,没人敢这么做。 刘健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就不该让张懋这天杀的老货过来议事。 插科打诨,扰乱局势,挑拨离间……张懋这老货就是一根搅屎棍! 还有那个毒舌莽夫汤昊,也是个小搅屎棍! 大小搅屎棍,没一个好东西! 第30章 廷议第二事!请诛八虎! 南苑猛虎案。 归于宫闱里面的案子。 外廷朝臣无权插手过问。 也就是说,他们只能按照缇帅牟斌的调查结果处置。 谢迁和李东阳都有些不太甘心,因为这本是一个可以向八虎阉人发难的大好机会!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大家都是聪明人。 牟斌为人如何,朝野有目共睹。 但这位正直的缇帅,已经选择冤枉一个好人,那这案子自然也就查不下去了。 能够让缇帅牟斌违背初心之人,这整个大明就只有那一位。 大明天子,正德小皇帝! 此时此刻,老首辅刘健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他正在翻阅着牟斌递交的案情卷宗,书证、物证、人证一应俱全! 这件案子,锦衣卫办的很是漂亮。 为了保护那八虎阉人,可谓是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既然如此,那就定了吧! 老首辅刘健很果断地拍板结案。 “既然如此,那此案就按缇帅所说结案吧!” “南苑猛虎案主谋乃南苑管事童壮,列为谋逆乱贼,发海捕文书,天下共缉之,其亲故族人全部缉拿下狱,秋后问斩!” 老首辅在案卷上写下了自己的意见,拿出了印章齐缝书押,这就是内阁阁老的票拟之权。 汤昊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票拟票拟,就是内阁阁臣在奏章上面写下自己的意见。 为何这票拟权重要? 因为这是变相的决策权! 以往大明王朝有宰相的时候,宰相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真正拥有实权的! 这实权,不仅包括了议政权和行政权,甚至还拥有决策权! 说到底,皇权和相权的冲突,就在于此。 皇帝是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王朝的主人。 宰相则是臣权第一人,朝堂的主人。 双方本就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尤其是当这王朝之主是太祖朱元璋那般的铁血帝王时,宰相这個职业就很是危险了。 于是乎洪武年间爆发了一场“胡惟庸案”,史上最后一个宰相被满门抄斩,太祖朱元璋顺势废除了传承千年之久的宰相制度,将宰相的决策权和议政权独揽在手中,行政权下分六部,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 如此一来,皇帝权柄暴增,再无人可以掣肘限制。 后永乐皇帝设立内阁,起初只给予了内阁议政权,行政权仍旧归属于六部,而决策权则牢牢掌控在永乐皇帝手中。 决策决策,你可以议政提意见,但这事情要不要这么办,那还是皇帝一句话决定的事情,所以叫做决策权。 紧随其后地,就是正统小皇帝不能视政,三杨内阁因为票拟之权,成功攫取了皇帝的部分决策权,并且将此定为所谓的祖宗成法,内阁掌议政权和部分决策权,权柄大增。 而司礼监则是皇帝为了限制内阁权势而诞生的产物,原本没有丝毫权力,却因为批红同样获得了部分决策权,他们的这部分决策权就在于,单对单地压制内阁那部分决策权。 咱家觉得你这票拟意见行不通,不予批红! 奏章没有票拟,没有批红,自然就到不了皇帝的案桌上面。 所以,现如今大明王朝的运转模式,皇帝、内阁和司礼监,少任何一环都不行,而这里面最关键的,无疑就是皇帝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自身出了问题,好好的决策权被攫取了大半,而且内阁权势暴增之下,已经将手伸到了六部的行政权。 比如方才这些六部尚书们争相为内阁发声,甘愿充当马前卒,就是最好的例子。 等到了那位救世宰相张居正横空出世,以首辅之尊将内阁议政权、六部行政权和大部分的决策权都掌控在手里,其实他也和真正的宰相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还要犹有过之,权势滔天! 老首辅刘健将案卷交给了张永,由他之手上呈给小皇帝。 乾清宫太监张永端着案卷,放到了皇帝陛下的御前,等待着小皇帝用正德之宝。 正德之宝,就是皇帝的玉玺。 朱厚照看着那块正德之宝,这是他的玉玺,也是他的权柄! 现在外廷之事,的确是老首辅刘健在做主,也是这些文臣缙绅在做主! 但是正如野人汤昊所说,司礼监要是不批红,他这个小皇帝要是不用印,不管什么事儿全都办不了,也没人胆敢去假传圣旨,大明王朝就会彻底宣布停摆! 不过,小皇帝并不想走到那一步,至少现在局势还没崩坏到那一步! 朱厚照拿起了朱笔批红,因为他这个小皇帝就坐在这里,也不用假借司礼监太监之手,自己就可以批红! 汤昊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和小皇帝之所以谋划这一切,就是为了现在! 让小皇帝拿回属于自己的权柄! 廷议就当着小皇帝的面儿廷议,朕同意了才会亲自批红! 众目睽睽之下,人家皇帝正常行使属于他的权柄,这些做臣子的谁敢在旁置喙? 真以为小皇帝就不是皇帝了,不敢杀人了吗? 当然,廷议的都是些军国大事,寻常奏章还是会交给司礼监去批红的,以小皇帝的脾气秉性,这丫就是个懒货,肯定做不到太祖朱元璋那般勤勉朝政。 不过,这相比于之前的小皇帝而言,这已经就是一个很大的成功了啊! 批红完毕,然后将正德之宝盖上,这件案子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小皇帝颇为满意,至少这案子没牵连到刘瑾和张永。 但是张永并不满意,只觉得满心悲凉凄苦。 童壮那孩子,是个聪明伶俐的,而且不是阉人! 张永本打算收这孩子为干儿子,做他的血脉后人,以后就算死了至少逢年过节的还有人祭奠。 可是现在,就因为刘瑾那个畜生,这孩子恐怕早就丧命了,而且现在还会累及家人族人! 他张永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做! 刘瑾! 你给咱家等着! 此仇不报,我张永誓不为人! 张永低眉顺眼,将满眼的杀意都隐藏了下去。 但是汤昊却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 小皇帝迟早都会起用刘瑾,这是鉴于大环境,他需要刘瑾这么一条有脑子的疯狗,替他撕咬这些文臣缙绅。 刘瑾那厮的手段有目共睹,说不得日后还不会出现什么变数,比如重新讨得小皇帝开心赢得小皇帝信任等等。 汤昊不可能一辈子都做这御前带刀官,他的真正归宿是驰骋疆场杀敌卫国,所以张永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张永只要在朱厚照身边一日,刘瑾就永远不可能会重新赢得小皇帝的信任。 为什么? 睹物思人啊! 小皇帝只要一看到张永,就会想起这南苑猛虎案,就会想起刘瑾那厮为了权势敢拿他这个小皇帝做局! 这就是张永存在的意义! 老首辅刘健继续主持廷议。 然而这一次,矛头就更加鲜明了! 户部尚书韩文再次出手,取出了一封奏章。 “人主辨奸为明,人臣犯颜为忠。况群小作朋,逼近君侧,安危治乱胥此焉关!” “老夫死谏,请诛八虎!” 第31章 大戏开幕!韩文死谏! 死谏!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正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文臣死谏,事情很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且他可是户部尚书韩文,正二品的朝堂重臣! 一时间,小皇帝有些慌了。 他做了一年多的皇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 以往大家虽然说不上和睦相处,但总归算是相安无事。 文臣缙绅在内阁老首辅刘健和吏部尚书马文升的统领下,主持朝政处理军国大事,他朱厚照这个小皇帝就跟着八虎肆意瞎玩,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互不干涉打扰。 最多不过是群臣偶尔上奏进言劝谏,小皇帝不听就是了,也犯不上到了这种朝堂大员死谏的地步! 汤昊倒是神情振奋,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我滴個乖乖,这可是死谏啊! 大场面大制作! 反正死谏的对象又不是自己! 汤昊这边正乐呵呢,结果看到小皇帝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就无语了。 “不要慌!” “有两手准备!” “实在不行就摆烂!” “不听不看不批印,直接停摆!” 听到这话,朱厚照脸都快绿了。 天杀的莽夫! 这可是朕的大明朝! 说摆烂就摆烂,大明王朝要是彻底烂了,朕下去了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这边君臣正交流呢,那边韩文已经开始念奏章了。 内容很是震撼,言辞极其激烈,引经据典,用心良苦。 “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 先奠定基调,将八虎阉人挨个点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又历数这八虎阉人的罪过,蛊惑圣听曲意媚上,诱惑小皇帝不务正业,专门干一些放鹰逐犬的恶行暴行,丢尽老朱家的皇室脸面! 张永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他张了张嘴巴,却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韩文说的都是事实,刘瑾等太监就是天天带着小皇帝这么玩的,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 这句话言辞就更加激烈了,等同于是指着小皇帝的鼻子在骂,你看看你朱厚照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有半分的帝王威严与气度,像个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骨的纨绔废物! 朱厚照闻言眼中惶恐更甚,同时也有些恼怒。 他到底是大明皇帝,现在被臣子这么指着鼻子骂,说不恼怒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群臣环伺之下,小皇帝别说发作展现一下帝王威严了,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户部尚书韩文的眼睛! 汤昊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年幼啊,想要小皇帝支棱起来,任重而道远! “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考厥占候,咸非吉征。此辈细人,惟知蛊惑君上以便己私,而不思赫赫天命。皇皇帝业,在陛下一身……” 接下来这句话,就是文臣缙绅的拿手好戏了。 天象异动,天降灾祸,那就是上天在示警! 示警什么? 皇帝德行有亏啊! 汤昊瞟了一眼小皇帝,只见这家伙气得脸都绿了。 说实话,老天爷确实不给面子。 小皇帝去年刚刚即位,就开始天灾不断了,反正主打就是一个老天爷看他朱厚照很是不爽,没事儿给大家表演一个天降灾祸。 韩文这话说的就很是巧妙了,大家都知道小皇帝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不是小皇帝的错,而是那八虎阉人的错! 小皇帝哪怕再年幼,他也是大明皇帝啊,怎么可能有错呢! 所以小皇帝没错,错全都在这八虎阉人身上! 而儒家讲究一个“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皇帝乃是天子,承载着赫赫天命! 上天为什么降下灾祸示警? 因为有人在蛊惑天子,有人在动摇大明江山社稷! 不是旁人,正是刘瑾、张永、谷大用这些八虎阉人! “高皇帝(太祖朱元璋)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以至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以累圣德?” 韩文言辞慷慨激昂,小皇帝听得满脸羞愧。 这句话一出,小皇帝就算不羞愧也要装出羞愧。 太祖高皇帝打天下何其艰难,先帝爷临终前的谆谆告诫,你朱厚照也是听见了的,那为何还要亲佞远贤,姑息养奸? 大明王朝以孝礼治天下,不管是太祖高皇帝,还是先帝爷,那都是小皇帝应当学习的榜样,现在更是成了文臣缙绅搬出来镇压小皇帝的大佛!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极其好用! 汤昊明显地观察到,小皇帝是真的心生愧疚,甚至眼里还隐隐有泪水打转。 事实上,朱厚照此刻是真的羞愧万分,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要是跟他扯什么圣贤之言那些大道理,朱厚照会当场喷你一脸口水。 他本就不喜欢听这些“之乎者也”,不然也不会仅仅只是上了一段经筵日讲,就将这玩意儿给停了,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是,伱要是跟他提他父皇,提先帝爷,朱厚照那是真的能听进去,并且还会开始反思自己。 毕竟他父皇弘治皇帝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自幼就极其宠爱,父子关系那是出了名的好。 尤其是弘治皇帝末年,因为遭到了打击,整个人颓废失意一病不起,最后临终之前拉着朱厚照耳提面命,说的那些话小皇帝至今都还记得。 眼见小皇帝面露愧色,韩文当即加大了火力! “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刘瑾、马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刚,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以回天地之变,泄神人之愤,潜削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业!” 韩文最后这番话,彻底给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判了死刑! 因为他将八虎阉人比作是那“汉之十常侍、唐甘露之变那仇士良”,个个都是出了名的祸国权阉! 东汉十常侍,东汉末年汉灵帝宠信的十个常侍太监,横征暴敛,卖官鬻爵,他们的父兄子弟遍布天下,横行乡里,祸害百姓,无官敢管,最后酿成了“十常侍之乱”,外戚与宦官同归于尽,董卓进京权倾朝野,各路诸侯并起,大汉王朝名存实亡! 唐甘露之变,李唐文宗不甘为宦官控制,与朝臣策划诛杀宦官,以期夺回皇帝丧失的权力,以观露为名,将宦官头目仇士良骗至禁卫军的后院欲斩杀,被仇士良发觉,双方激烈战斗,权阉仇士良取得了最后胜利,此后宦官秉政,“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李唐王朝气数已尽! 宦官阉人的乱国危害,自古以来皆有之! 文臣缙绅现在攻讦八虎阉人,想要的理由先例简直太多了,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而且个个都是臭名昭著的那种! 八虎阉人,这一次,估计悬了! 第32章 证据确凿!阉人之罪当死! 韩文死谏! 历数八虎阉人之罪证! 并且引经据典,援引先例,将其比作汉之十常侍、唐之仇士良,势要将八虎阉人赶尽杀绝! 一时间,整个殿宇内群情激愤,满朝缙绅尽皆目光不善地看向了张永,这个唯一在场的乾清宫总管太监,同样也是八虎阉人之一! 感受到那一股股锐利目光,张永忍不住倒吸了几个凉气。 “尔等……尔等安敢如此?!” “咱家从未做过任何恶事,能与那十常侍、仇士良相提并论?” “是非曲直如何,尔等心中心中有数,无非想借机发难铲除我等,以便尔等僭越神器罢了!” 张永只是老实,他又不是蠢! 能够爬到乾清宫总管太监,内廷大珰这個位置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蠢人? 既然这些文臣缙绅都开始发难,想要借机要自己等人的小命了,那还怕什么忌讳什么? 谁不知道你们这些文臣缙绅想干什么? 僭越神器,架空皇帝陛下,彻底掌控朝堂! 你们既然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 来啊,互相伤害啊! “张永!” 韩文怒斥道:“这里是廷议国事的地方,不是你信口雌黄、胡乱攀咬之地!” “尔等阉佞的所作所为,尔等自己心里面清楚!” “元辅大人,诸位臣工,阉佞祸国乱政,蛊惑幼主,其害昭然若揭,因此绝不能留!” 廷议廷议,那自然是要商量讨论的。 但是诛杀八虎一事,乃是内阁三位阁老做出的决定,文臣缙绅早就私底下通过气的。 除了吏部老尚书马文升外,其余大小九卿那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这自古以来,文臣缙绅与宦官阉人之间就存在着矛盾,或者说鄙视链。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读书人那是很看重这些儒家圣言的,修身修身就是要遵从这些儒家圣言要求自己。 但是这些宦官阉人呢? 你为了权势利益给自己一刀,入宫做了个阉人。 这对得起生你的父母吗? 而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阉人都被阉割了,哪里还有什么后人。 所以不管怎么说,读书人和阉人之间,天生就存在矛盾。 尤其是读书人可是读过圣贤书的,他们当然知道历朝历代这阉人祸国的先例比比皆是。 比如秦朝那“指鹿为马”的赵高,比如刘汉的十常侍,比如李唐的仇士良,比如前宋的童贯……翻开史书一抓一大把,那都是活生生阉人祸国的最好力证! 现如今,国朝也出现了这么一批阉人,以刘瑾为首的八虎阉人,为了向小皇帝邀宠,天天进献鹰犬、歌舞、角抵等戏法、玩艺给小皇帝,又常常引诱小皇帝“微服”出宫游玩骑马游猎! 如此一来,因为这些八虎阉人的蛊惑怂恿,使得小皇帝不务正业,怠于学政,天天跟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连经筵日讲都给废除了,而且还听信刘瑾等八虎阉人的谗言,愈发对文臣缙绅不满! 起初大臣们对刘瑾、张永和谷大用等八虎阉人,小皇帝从东宫带至大内的几个宦官们,其实并未多在意。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人之常情,刘瑾、谷大用等八虎阉人都是东宫潜邸旧臣嘛,得到提拔和重用这是常态! 群臣起初只以为是几个阉人为了邀宠,故意逗小皇帝开心在宫内乐乐而已。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八虎阉人做得越来越过分,甚至这一次南苑猛虎案,八虎阉人为了在内廷争权夺利,还敢拿小皇帝做局,全然不顾小皇帝的生死,这让群臣如何能忍? 都察院总宪屠勋再次开口,给这场针对八虎阉人的发难再次添了一把火。 “刘瑾、张永这些阉人窜掇陛下在京城周边广置“皇庄”,达三百多所,夺人土地,侵民害物!” 礼部尚书张升也开口道:“那阉人刘瑾还怂恿皇上下诏,要那些在外监军的宦官每人上交“万金”的“承包费”,这“万金”从何而来?还不是这些太监阉人在外狐假虎威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的!” “此举无异于是鼓励怂恿那场在外的太监阉人贪腐受贿、大肆敛财,极尽虐民之能事,百姓怨声载道,军民困苦不堪,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酿出大祸啊!” 群臣听到这话都是连连点头,开始了激烈指责。 连天官大人马文升也是满脸铁青,目光幽幽地看向了台上读书的小皇帝。 此刻朱厚照感受着这位老尚书的锐利目光,忍不住身子都有些发颤。 没办法,这些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穷! 是的,他这个小皇帝很穷,穷得都快睡不着觉了。 内帑现在被他母后给管着,小皇帝压根就动不了。 而国库就更别想了,这些个文臣缙绅不骂死他才怪! 所以小皇帝穷啊,他想搞钱挣银子,只有靠着宦官阉人。 于是乎刘瑾就顺势提出了这两个“妙计”! 第一嘛,让那些在外坐镇一方的镇守太监,以及外出监军的监军太监,出去之后就别闲着,想办法多捞点油水,回来复命的时候必须缴纳“万金”,不然就砍了你脑袋! 太监嘛,贪财是本性,也多的是搜刮民财的手段,而且他朱厚照也没有多要啊,不过就是让他们一个人缴纳“万金”而已,想来也不会太过苛扰百姓! 这第二嘛,就是发挥老朱家的老本行,广置“皇庄”,积攒家底。 这“皇庄”就是皇室的庄子,名下田地都是直接由皇室派遣宦官打理,自然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一切收成全都归属于皇帝所得。 起初刘瑾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小皇帝还有些犹豫。 因为这事儿吧,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夺了百姓田地,还让人家沦为佃户,给伱耕田种地,那些百姓岂不是恨死他朱厚照这个正德皇帝了? 但是刘瑾口称,历代皇爷都是这么做的,英宗就是如此,皇庄之名就是始于天顺年间,宪宗更是如此,皇庄遍畿内,就连他父皇弘治皇帝即位之后,就立马置办了三处皇庄! 这可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置办皇庄也成了老朱家历代皇帝的传统技能。 所以小皇帝一听到这话,也就直接撒手让刘瑾去置办了。 户部尚书韩文取出了一封数据记录,冷笑道:“陛下登临大位仅仅一个月,刘瑾这些八虎阉人就在大兴县境内十里铺等七处建立皇庄,此后愈发肆无忌惮迄今为止这皇庄已经暴涨到了三百多所!” 皇庄! 三百多所! 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是真的丧心病狂啊! 哪怕是“昏庸无道”的成化帝,也没有做得这般过分吧? 汤昊目光不善地看着朱厚照,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小皇帝感受着汤昊的锐利目光,急得都快要哭了,立刻低声解释道。 “不是朕干的!” “这特么都是刘瑾那厮干的好事!” “朕都不知道他这么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哦!”汤昊冷笑道:“跟我解释做什么?你丫等着被喷吧!” 此话一出,小皇帝明显愣住了,谁敢喷朕? 朕好歹也是大明皇帝,文臣缙绅就算再跋扈,也肯定不敢当众喷朕啊…… 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天官马文升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时间朱厚照脸都绿了! 第33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马文升突然颤颤巍巍地起身。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吓得群臣全都闭上了嘴巴,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无他,这位吏部老尚书,大明王朝的天官大人,可是硕果仅存的五朝元老,名满朝野的硕德之臣! 天官马文升,他想干什么? 英国公张辅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要说这朝堂之上,谁最了解这位天官大人,不是刘健、谢迁这些文臣缙绅,而是他英国公张懋! 二人是争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脾气秉性! 你要是真把马文升给惹怒了,他是真敢喷你,哪怕你是皇帝! 怎么,皇帝就不能骂了吗? 当年先帝爷还不是曾被这马文升骂了个狗血淋头! 是以张懋脸色很是难看,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刘健,只见这位老首辅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位置上面,似乎对马文升的反应并不意外。 见到这一幕,张懋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天杀的刘健,真是个阴人! 汤昊也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当他看到内阁三位阁老,全都好整以暇地看戏时,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真不当人啊! 难怪户部尚书韩文会一再着重强调“皇庄”的事情! 他们这是故意给马文升设了一个局,想逼迫这位朝堂“真王”表态,响应他们诛杀八虎阉人啊! 当年弘治皇帝受到打击之后,就开始懈政怠政,皇庄之害也因此变本加厉,不少廷臣请求派人勘查皇庄地面,从实丈量,造册缴部,岁收其人,以备经费,亦可使畿内无侵夺之害。 可惜弘治皇帝早已经失去了斗志,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这些奏章都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而这次皇庄事件的带头发起人,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位天官大人,吏部老尚书马文升! 真是好下作的伎俩啊! 从先前的表现不难看出,马文升并不想参与此事,一直都在作壁上观! 结果这三位内阁阁老把他给算计得死死的,直接用现在小皇帝疯狂置办皇庄一事,成功逼得马文升不得不表态,不得不开口! 说到底,马文升是最了解皇庄危害的,否则他当年就不会带头向弘治皇帝进言,劝谏弘治皇帝清查整顿皇庄了! 别说是他了,就连汤昊听到,那皇庄数量暴涨到了三百多所,汤昊都忍不住想赏小皇帝一個大耳巴子,把这个昏君给打醒! 真是太蠢了啊! 没钱用就想着捞钱,可是捞钱也不是你这样捞的啊! 马文升颤颤巍巍地起身,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户部尚书韩文身旁,劈手夺过了那奏章。 户部尚书韩文恭恭敬敬地起身,然后站在了马文升身旁,想要扶住他,却被马文升给一把推开了。 “皇庄?” “三百余所?”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汇报给老夫?” 马文升满脸铁青地怒喝道,直接将奏章砸到了韩文脸上。 他马文升乃是受命以师臣统领六部,所以自然有资格教训这韩文! 别说韩文了,他马文升连刘健这位老首辅都可以教训! 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威望!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所有人都是身子一颤。 英国公张懋见状,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这下子全完了! 马文升彻底发飙了! 小皇帝见此情形,吓得不自觉地靠向了汤昊。 汤昊满脸嫌弃地后退了半步,懒得这个混账小皇帝。 这可不是混账嘛,简直混账至极! 你踏马怎么不直接把整个北直隶的田地全部变成皇庄? 拿去供伱吃喝玩乐,拿去供你吃喝嫖赌,拿去供你骑马游猎? 皇庄是什么? 就是他娘地大明版本的圈地运动! 大明皇帝缺钱了,就带头圈地,强占民田! 皇帝缺钱就圈地,那些世袭罔替的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们自然也不甘落后,跟着皇帝一起圈地,还有外戚、还有公主、还有太监阉人……也照葫芦画瓢,大家一起置办家产嘛,给子孙后人留下些产业,不寒碜! 反正受苦受难的是平民百姓,关他们这些权贵什么事儿? 嘿,多新鲜啊! 天下军民的君父,大明王朝的皇帝,带头强占他们的田地,带头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还要把他们变成受奴役变成受压榨的佃户! 别说马文升这位耄耋老臣忍不住,就连汤昊都快忍不住了。 眼见天官大人发飙,内阁三位阁老却是好整以暇。 当老首辅刘健感受到了马文升的锐利目光,一时间也不由叹了口气。 韩文为什么不禀报给马文升? 因为韩文是内阁的人! 当年韩文科举及第,初任工部给事中,奉命核查韦州军功案,后不畏权贵弹劾宁晋伯刘聚、都御史王越、南京大理寺卿马文升等人滥杀过度贪报军功,因此与马文升结怨。 而后吏部屡次推荐他升任都给事中,被忌恨他的人所阻止,这背后有没有马文升的影子,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终成化一朝,韩文始终不得晋升,甚至被逐出了京师去地方为官。 直到弘治元年,名臣王恕以韩文被埋没已久,提拔他为山东左参政,随即韩文这才得以青云直上,先后历任云南左布政使、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吏部左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直至官拜户部尚书,正式进入中枢执掌大权。 马文升是五朝元老不假,同时也是执掌吏部的天官大人! 但即便是他这位天官大人的奏章,那也要通过内阁票拟,才会被送到皇帝陛下的案桌上面。 所以凭借票拟制度,内阁威压六部甚至凌驾于六部之上,这是朝堂大趋势,哪怕是他马文升也阻拦不得! 事实上,这马文升一直在试图通过吏部诠选官员的权柄,限制内阁权柄扩张,这就是双方之间最主要的矛盾! 但是这一次,刘健既然决定出手,那就不会留下任何变数。 天官马文升就是可能出现的变数,所以刘健给马文升准备了这个局。 马文升是君子,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但是圣贤说得好,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刘健就是要明明白白地“欺之以方”,欺负你马文升这个所谓的君子! 内阁将皇庄一事隐瞒得极深,而马文升年龄本就大了,精力远不如从前,吏部政务都够他忙的了,自然没时间去关注更多的事情,他也没有这个渠道去了解更多的事情! 所以,这个局,就成了! 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位内阁大学士,为了此次能够顺利诛杀八虎,可谓是调动了整个朝堂! 但是他们选中的人,并不是户部尚书韩文! 韩文只是一个马前卒,带头冲锋之人! 内阁准备的杀手锏,正是与他们不和的天官马文升! 诛杀八虎阉人后,马文升势必会被小皇帝嫉恨,那他也离致仕不远了! 马文升一走,内阁便可统领六部,这是一箭双雕的计策! 刘健看着暴怒的马文升,丝毫没有退让之色。 你可以选择作壁上观! 你可以选择不予理会! 你可以选择置之不理! 但是,马文升啊马文升,你做得到吗? 君子可欺之以方啊! 第34章 什么叫做内廷大珰! 韩文被摔了脸。 但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或者说连怒都不敢怒! 他与马文升之间,确实存在恩怨。 但是二人的共同述求,无疑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家国天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为了百姓子民。 所以对于这位硕德老臣,韩文还是比较敬重的。 只是可惜,敬重归敬重,办事却不能这么办! 内阁之所以隐瞒皇庄的消息,给马文升设下一个阳谋,让他马文升成为诛杀八虎阉人那柄最锋利的刀! 纵观整个朝堂,也只有马文升,这位天官大人,值得他们如此算计了! 所以马文升越是愤怒,韩文却反倒越是高兴! 不然他们瞒了这位老大人这么久,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利用老尚书这把锋利的尖刀利刃,将那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全部杀光诛尽! 刀子已经递给了马文升,接下来就看这位天官大人的表演了! “老大人,此事下官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请老大人息怒!” 韩文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但他这话,傻子都不会信! 马文升懒得再搭理这个混账东西,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刘健! 内阁首辅,两朝帝师,少师兼太子太师,挂名的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正一品左柱国,刘健啊! 二人目光交汇,于空中激烈碰撞! 马文升为官五十余年,什么样的朝堂争斗和阴谋诡计没有见过。 他听到韩文一再强调皇庄的事情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内阁针对自己设下的一個局,目的就是要他马文升去做诛杀八虎阉人的这把刀! 这个局,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他马文升确实可以不予理会,确实可以继续作壁上观! 但是,刘健主动设下的局,又岂会是这么简单? 这位元辅大人早就算准了,他马文升绝对做不到冷眼旁观,至少在皇庄一事上面,马文升肯定会出手! 刘健神情淡然地看着马文升。 毕竟,他这位天官大人,昔年也是科道言官出身啊! 他这心里面要不是还装着家国天下,早就急流勇退致仕归乡了,哪里还会拖着这耄耋残躯一直坚守在朝堂上面! 这就是马文升啊! 无愧“弘治三君子”之名! 事实上,也正如刘健算计的这般,马文升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他又何尝不知,这件事情他一旦插手了,那不管成败如何,他马文升都只剩下了致仕这一条路可走,小皇帝绝对难以容忍他还留在这朝堂上面执掌大权! 所以,这是内阁的一箭双雕之计! 借他马文升之手,既铲除了八虎阉人达成了他们的主要目的,又顺手将他马文升给赶出了朝堂,从而完成了内阁统领六部彻底执掌朝政大权,完成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谋划! 这些,马文升都懂。 但他不能坐视,或者说没办法坐视。 皇庄的危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祸国之弊政! 当年弘治皇帝即位,在顺天府丰润县、保定府新城县和雄县各立皇庄一处,算上成化帝设置的两座皇庄,共计就有了五处。 这五处皇庄加起来共有地一万三千余顷,而且都是建在顺天、保定、河间、真定这富庶四府之内,四府民田总计才不过十六万五千余顷,皇庄就占了将近一成! 正是因为这皇庄起,王公权贵也纷纷跟上,既然有“皇庄”,那就得有“王庄”,就得有“公主庄”、“驸马庄”,侵占田地的数量越来越多,一时间竟掀起了浪潮。 甚至有些农户为了逃避赋役,而故意将土地投献给官豪势要,这股风气也是从此开始盛行起来! 马文升当年得知了此事,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接连上奏弘治皇帝,请求派人勘查皇庄地面,从实丈量,造册缴部,岁收其人,以备经费,如此才可使畿内无侵夺之害。 但是这些奏章全都石沉大海,弘治皇帝甚至连见都不愿意再见他。 时至今日,旧事重提,或者说比之先前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三百多所皇庄,遍布北直隶畿内各地,占地将近三万五千余顷,为京师八府官民田总数的七成! 七成田地都变成了皇庄! 你让老百姓拿什么耕种? 你让老百姓怎么活下去? 他马文升能不管吗? 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他不能! 所以他入局了! 紧接着马文升转头看向了台上的小皇帝。 那锐利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人一样,吓得小皇帝腿肚子都快软了。 事实上,马文升这是僭越,这是不敬! 但那又怎么样呢? 谁敢指责这位五朝元老,天官大人? 哪怕是他刘健这位老首辅都不敢! 事实上,这恰恰正是刘健想要看到的结果! 用马文升这把锋利的刀,将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此刻张永已经被吓傻了,满脸惊惧惶恐,看不到丝毫内廷大珰的威仪与气度。 马文升这位五朝元老若是开口,那他们这些所谓的“八虎”太监,一个都别想跑,全都会被杀光诛尽! 所以,张永慌了。 他满脸慌乱地看向小皇帝。 朱厚照此刻也慌啊,面对暴怒的马文升,谁能够不慌? 连他父皇都被这老东西给骂过,被骂了后还要赔上笑脸,他朱厚照能够怎么办? 小皇帝只能看向了汤昊,而后者却是面无表情,没有丝毫动作。 “真王”马文升下场,主动入局成为另一“真王”、内阁首辅刘健的手中刀! 那现在这局势,可真就麻烦了啊! 英国公张懋体量足够,可这种事情他并不能开口。 因为八虎阉人做的太过分了些,连具体数据都被文臣缙绅给调查清楚了,根本辩无可辩! 而且勋贵武臣与阉人宦官,本就不属于一个体系,维护一次也就罢了,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反倒会给他张懋自己带来麻烦。 所以张懋没有开口,他也不会开口。 眼见马文升动了动嘴唇,就要越过廷议的规矩,直接请求小皇帝诛杀八虎阉人。 正当这个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大冢宰,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过是手底下的人不安分,打着宫里的名义,大兴敛财之念,夺人田地四处捞钱罢了!” 听到这个声音,刘健、谢迁和李东阳第一次真正的变了脸色,满脸不可思议。 因为这出言之人,赫然正是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这陈宽,是贤宦怀恩的名下,也就是干儿子。 不同于文官可以利用科举中的座师和门生制度,可以轻易的找到大批优秀人才,进行有目的的选择培养。 宦官选择一种类似于认干爹的方式,在刚入宫的小太监中拉选面容姣好、聪慧机警者,作为自己的名下的衣钵传承,统称为“拉名下”。 太监怀恩,成化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人耿直敢言,就如同一位御史那般,多次出售手庇护忠良直臣,是出了名的贤宦大珰! 而这陈宽,就是怀恩的继承人,弘治朝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颇有怀恩之风,是以内阁三位阁老与他关系一向和睦。 可是现在,陈宽却突然“倒戈一击”! 那事情,可真就麻烦了! 汤昊见状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张永啊张永,好好看,好好学! 什么才叫做内廷大珰啊! 第35章 司礼监的职责! 司礼监! 内廷第一署衙! 宦官阉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的权势之地! 正统以后,皇权旁落,文臣跋扈,宦官崛起。 而随着内阁权柄不断增强,司礼监也随之不断膨胀。 发展至今,司礼监已成为一个以掌印、秉笔太监为首脑的,和内阁部院相对应的庞大官僚机构。 掌印太监称内相,对应外廷的内阁首辅。 陈宽与刘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位权势相当! 掌东西厂的司礼监太监权重,可视为都察院总宪兼次辅。 其次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其次随堂太监李荣、伏安、王岳等,如内阁众辅臣,谢迁、李东阳。 现在,陈宽突然“倒戈一击”,旗帜鲜明地为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发声,当真是让群臣有些措手不及。 为什么? 因为不该是这样的啊! 终弘治一朝,内阁和司礼监双方相处都很是和睦。 廷议上面,也不见什么争斗,最多不过是意见相左,然后商量着来罢了。 然后就是内阁票拟,三阁老写好处理意见,下一步司礼监批红,按照他内阁阁老的处理意见直接批红回复,最后交给小皇帝用印盖章,以往的朝政模式就是这么处理的。 大家和和睦睦客客气气的,共同维持大明朝廷的运转,你好我好大家好。 结果现在好了,司礼监这是在干什么? 内阁三位大学士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茫然与不解。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竟然会这个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陈宽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难道不知道,刘瑾、张永等八虎阉人不死,迟早会被小皇帝提拔进入司礼监,夺了他们的职权吗? 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马文升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 毕竟这廷议上面,少见这些司礼监太监发声,尤其还是这般公然表态。 “陈宽,老夫不管你什么念头,只想问你一句!” “这三百多所皇庄,究竟是真是假?” 马文升不关心这些宦官阉人的内部斗争,他只关心这三百多所皇庄怎么处置! 必须废除! 必须还田! 置办皇庄就罢了,还一口气置办三百多所,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天官大人贵为五朝元老,陈宽的干爹怀恩都是他马文升的晚辈,所以马文升直呼其名,陈宽也说不得什么。 一个苦苦挣扎的老东西罢了,也是個可怜人,犯不着跟他计较。 陈宽淡淡地瞥了张永一眼,那眼神满是鄙夷不屑。 就这水平,就这辩才,还想进司礼监? 好好看,好好学! 咱家就教你这一次,怎么应付这些文臣缙绅! 张永也感受到了陈宽那鄙夷的目光,但是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去。 他能怎么办? 他先前不过是东宫小太监,骤然身居高位,又兼领多职,一天天地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去提升自己的个人素质水平啊! 再者以往小皇帝参加经筵的时候,都是刘瑾那狗东西陪同,张永也没经历过这等场面,直接与文臣对垒、与重臣开仗啊! 所以,张永今日的表现,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稀碎! 碎得一塌糊涂,碎得陈宽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开口。 “大冢宰放心,此事咱家已经进言陛下了。” “一切都是手底下那些小东西肆意妄为,陛下只是想置办一两所皇庄罢了,结果传到下面就变了味道,他们为了邀功请赏,才会做得如此过分!” 陈宽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他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顿时就把群臣给气笑了。 这位新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还真是生了一张好嘴。 轻飘飘地,就把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那些内廷小宦官身上。 真以为这满朝缙绅都是傻子不成? 如果不是得了刘瑾、张永、谷大用这些八虎阉人的授意,那些小宦官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做? 总宪屠勋当即提出了质疑,道:“陈大珰,内廷职权,我等也不是不了解。” “若非这八虎阉人领头,那些小宦官哪里来的权势,可以广置皇庄、侵占民田?” “这一点,咱家也不知道。”陈宽笑眯眯地回答道。 你问咱家为什么,小宦官可以做到这一点,对不起咱家不知道! “不知道?”屠勋冷笑道:“陈大珰这是在说笑吗?” “对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陈宽好整以暇地开了口,“如果屠总宪想知道,自个儿去锦衣卫诏狱里面,问那些小宦官不就行了?”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因为陈宽这句话,透露出了一个细节。 八虎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提前推出来了一些小宦官当做替罪羊! “陈宽,你的意思是……”马文升追问道。 “正如天官大人所想的那般!” 陈宽拢了拢袖子,笑道:“昨日咱家进言陛下,陛下因此勃然大怒,命锦衣卫将这些侵占庄田、敛财扰民的小宦官全部缉拿下狱了,那些非法置办的皇庄田地,也将会逐一还给地方百姓!” “祸首已经全部缉拿下狱,只待秋后问斩明正典刑,至于这皇庄还田一事,咱们倒是可以议一议,天官大人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马文升神情一滞,随即瞟了刘健一眼,就怏怏不乐地坐回到位置上面。 没办法,他确实有些憋屈。 先是被老首辅刘健设局,不得不做内阁的手中刀。 紧接着还不等他这把刀扬起来,内廷司礼监就展开了反击,直接将他给按了下去。 马文升之所以会决心插手此事,说白了只是因为皇庄,侵占庄田敛财扰民,必须要废除要还田。 现在好了,内廷直接表态了,人我们已经抓了,这皇庄也废了,至于还田一事可以交给伱们外廷去处理,怎么还田你们自己看着办! 既然如此,那马文升的诉求得到了满足,他自然而然地就不会继续插手。 毕竟这给他人做手中刀,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他马文升吃饱了撑的才会上赶着去做! 可是他这一沉默,有些人就坐蜡了。 陈宽笑眯眯地看向内阁三位阁老,第一次露出了獠牙! 其实小皇帝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他陈宽一句话。 “司礼监的职责是什么?” 对啊,司礼监的职责是什么? 限制内阁! 遏制内阁权柄扩增! 这才是司礼监存在的意义! 所以,陈宽带头投效了小皇帝。 毕竟,他们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仰仗皇帝陛下。 老首辅刘健脸色真正变得难看了起来,谢迁更是满脸铁青,而李东阳则是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考,八虎阉人怎会如此果决? 昨日爆发了一场“南苑猛虎案”,他们内阁三位大学士才准备抓住机会,将八虎阉人给一网打尽。 结果英国公张懋突然前来参加廷议,硬生生地将此案定为内廷案件,外臣无法过问更不敢插手! 随即文臣缙绅只能转换思路,用广置皇庄等事实向八虎阉人发难,可下一刻就爆出八虎阉人提前准备好了替罪羊,抢先他们一步做好了所有准备,将这条路给堵死! 并且司礼监也调转了立场,公然支持维护八虎阉人!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手笔? 龙椅上面的小皇帝吗? 不合常理啊! 皇帝陛下要是有如此智计,先前就不会表现得那般昏庸顽劣了。 李东阳眸光闪动,扫了台上一眼。 却见那莽夫汤昊正与小皇帝低声议论着什么。 见此情形,李东阳瞬间反应了过来。 汤昊! 就是他! 一切都是此子的手笔! 兴许是察觉到了李东阳的目光,汤昊豁然抬头看了过来。 瞧见李东阳正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汤昊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副憨厚表情。 汤昊,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36章 陈大珰的算计! 因为陈宽的倒戈。 文臣缙绅陷入了被动之中。 从一开始,今日这场廷议,就完全变了味道! 内阁三阁老原本好端端的计策,全都被破坏殆尽! 吏部尚书马文升这把尖刀,甚至刚刚出鞘,就被司礼监给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可陈宽既然选择了出手,就不会给文臣缙绅思考的时间。 “元辅,诸位,议一议吧,这田怎么个还法?” “此事你们比较拿手,我内廷就不参与了,交给户部去做如何?” 陈宽笑眯眯地看着向户部尚书韩文。 此刻韩文也有些坐蜡了。 汤昊见此情形,忍不住暗自喝彩。 不愧是内廷大珰啊! 这陈宽跟张永简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面! 小皇帝兴冲冲地低声问道:“野汤昊,陈宽为什么要这样做?故意把还田的事情扔给户部?” “这就是陈大珰的高明之处啊!”汤昊低声赞赏了一句。 “说白了,文臣缙绅发起的第二波攻势,就是抓住刘瑾等人的恶行罢了。” “但是刘瑾、谷大用这些家伙的恶行,除了广置皇庄侵害百姓这一条外,其他那些都算不得什么。” 话听到这儿,小皇帝顿时一愣。 “野汤昊,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刘瑾、谷大用等人得恶行,你这个小皇帝要被大锅,你的罪过最大!” 汤昊没好气地笑骂道:“但凡你这個小皇帝正常一点,都不会被这些死太监哄得团团转,平白让文臣缙绅抓住了机会。” 朱厚照一听这话,顿时就怒了。 “死汤昊你不要太过分!” “跟伱说正事儿呢!” 汤昊撇了撇嘴,目光看向了台下的群臣。 “他们其实真正抓住的把柄,就是八虎阉人广置皇庄一事。” “因为韩文先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影响你这天子一人罢了,让你顽劣荒唐一些,于国危害还还没有那么大!” “但是这三百多所皇庄却不同,这是明明白白地侵占田地戕害百姓,长此以往下去甚至会动摇大明王朝的社稷根本!” 此话一出,小皇帝顿时就有些慌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想捞点银子,所以让刘瑾、谷大用等人去置办皇庄,竟然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 小皇帝虽然性子顽劣了一些,但他终究不是什么无道昏君,他这心里面还是记挂着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只要一提到跟社稷有关的事情,他都会无比重视。 “朕知道错了,野汤昊你快点想办法解决!” 朱厚照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开口道,他现在只信任汤昊,也相信这个野人能够处理好此事。 汤昊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急,看看陈大珰秀操作,他可不是张永之流!”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让户部负责此次废庄还田,其实就是给这些文臣缙绅一些好处,堵住他们的狗嘴,让他们别再揪着此事不放了。” “只要文臣缙绅答应了,那皇庄一事就到此结束,文臣缙绅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继续发难了!” “好好看,好好学,这都是你这个小皇帝以后要做的事情!” 朱厚照闻言神情一肃,迅速移回目光,看向了台下廷议。 而户部尚书韩文面对这样一块到手的肥肉,却是压根就不敢表态,直挺挺地看向了内阁三位阁老。 此刻老首辅刘健脸色很是难看,这还是多年以来,他这位元辅大人如此失态的时候! 短暂思索之后,刘健就想明白了原因,为何司礼监会突然倒戈,力保八虎阉人! 原因恐怕只有一个,小皇帝给出了陈宽、萧将等人无法拒绝的筹码,比如承诺短时间内不会让八虎阉人进入司礼监,让他们安安心心地执掌司礼监! 也只有这个原因,陈宽这位司礼监内廷大珰才会调转矛头,狠狠刺了文臣缙绅一刀! 刘健真正愤怒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因为今日难以铲除八虎阉人,他更担心的是,日后内阁会受到司礼监的压制! 司礼监的职权是什么? 是批红! 而内阁的根基是什么? 是票拟! 若司礼监存了心地跟内阁争斗,全力压制内阁,所有内阁票拟意见全部不予批红,那他们这些内阁阁老的地位就会变得极其尴尬,甚至还远远不如六部尚书或者都御史! 毕竟六部尚书和都御史,都是掌握实权的朝堂重臣,而他们这三个内阁大学士,虽然名义上兼着什么尚书、侍郎的名头,实际上一切权力都来源于内阁,来源于票拟! 要是内阁票拟被司礼监给全部驳回了,那内阁就是彻底废了。 别说什么统领六部了,他们只会沦为永乐年间那样,一个皇帝陛下的顾问机构罢了。 “元辅大人,意下如何?” 陈宽再次笑眯眯地开口。 刘健闻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缇帅牟斌。 “缇帅,此事当真?” “锦衣卫可有什么确凿证据,证明皇庄一事乃是那些小宦官所为?” 牟斌闻言故作镇定,再次取出了一份供词,递给了老首辅刘健。 “元辅大人,经我锦衣卫查证,皇庄一事……确实如此!” “刘瑾、谷大用等人虽然巧立名色,大量进献官民田地,将其置办成皇庄,但是真正戕害百姓的,其实是他们手底下那些义子名下,为了哄取刘瑾、谷大用等人欢心,所以肆意妄为,败坏内廷名声!” “昨日我接到陛下的命令之后,当即带着缇骑倾巢出动,将一干人等全部缉拿下狱,然后连夜审讯,查明了实情!” 听到这话,刘健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甚至都不再去看那些供词一眼。 锦衣卫指挥使,一向为人正直的缇帅牟斌,现在真的也彻底变了吗? 谁不知道这些太监喜欢收干儿子,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大小事情都是交给这些干儿子们去办!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八虎阉人他们也是被哄骗的,真正戕害百姓之人,正是他们那些干儿子们? 多么可笑啊! 牟斌的表现,让群臣都很是失望。 但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们一切谋划,全都付诸东流了! 八虎阉人,是除不掉了! 元辅大人不开口,谢迁却是忍不住了。 “陈大珰,如此说法是不是太过可笑了些?” “究竟是何人置办的这些皇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若非这些八虎阉人授意,他们的义子名下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 谢迁就是谢迁,眼睛里面容不得一点沙子。 但是,陈宽同样是陈宽,现如今的内相,说起来体量还要高出他谢迁一个级别。 “谢学士,方才咱家已经说过了,咱家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般狗胆!” “如果谢学士非要想知道的话,那自己去诏狱死牢里面问吧!” “陈宽,你不要在这儿信口雌黄,若非刘瑾等人指使……”谢迁大怒,当场就直呼其名。 可惜这一次,他挑错了对象。 陈宽眯起了眼睛,冷喝道:“谢迁,注意你的身份!” “咱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还轮不到你一个内阁学士对咱家指手画脚!” 撕破脸? 那又如何! 司礼监可不会怕内阁! 反倒是内阁受制于司礼监! 第37章 文臣缙绅的退让! 汤昊和小皇帝默默吃瓜。 陈宽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如今的内相,地位与内阁首辅刘健相当! 你谢迁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有胆子在这里指责他陈宽? 要不然,为什么小皇帝会晋升陈宽为掌印太监? 双方做出了利益交换,小皇帝承诺三年内不会让八虎进入司礼监。 而陈宽、萧敬等人付出的代价,就是投效小皇帝,一切以小皇帝的意志为准。 不管是庇护刘瑾、张永、谷大用等八虎阉人也好,还是发挥出司礼监真正的职能、限制内阁权柄也罢,陈宽、萧敬等太监都只能这么做。 先帝爷已经走了,现在是正德王朝! 这内廷比之外廷更加残酷,太监阉人一旦失势,又恶了新主,那下场会极其凄惨! 所以,陈宽、萧敬这些司礼监太监本就没有选择,只能向小皇帝效忠。 谢迁蠢吗? 他可是当朝少傅兼太子太傅,又加封为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做了十余年的内阁阁老,一头猪都足以开智开窍了。 谢迁行事一向激进,所以他才会开口。 但是他忘记了重要的一点,或者说文臣长时间把持朝政,与司礼监和睦相处,都已经忘记了司礼监真正的权柄! 现在陈宽陡然翻脸,并且厉声呵斥之下,谢迁这才陡然惊醒,脸色很是难看。 司礼监,是可以制衡内阁的,甚至说内阁的票拟职权要受限于司礼监的批红之权! 所以,陈宽这位内廷第一大珰,他谢迁确实招惹不起! 脸色难看的人,不只是谢迁一人,刘健和李东阳都是满脸铁青。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八虎阉人除不掉,那尚且作罢。 此次不行,还有下次。 毕竟这些阉人嚣张跋扈惯了,总归是露出破绽把柄的。 但是,相比于此,内阁阁老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出现了。 那就是司礼监彻底倒向小皇帝,威压内阁制衡内阁! 从这陈宽对待谢迁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一二。 此事,是真的麻烦了。 刘健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开了口。 “陈公公,何必动怒?” “木斋的性子你也知道,有些冲动了些。” 老首辅亲自开口,调解二人的矛盾,陈宽也只好作罢。 不过既然露出了獠牙,他就没准备这么快收回去! “最好如此!” “咱家可不想再有下次!” “看来是我司礼监沉寂太久了,以致于你们这些外臣都快忘了,何为司礼监了是吧?” 陈宽冷笑着开口道,目光逐一扫视群臣,内廷第一大珰的气场全开。 群臣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 何为司礼监? 内廷第一署啊! 执掌批红大权的内廷中枢! 虽然群臣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若激起了外廷司礼监的矛盾,这对文臣缙绅而言,将会是一场灾难! 这些个宦官阉人多的是办法和手段,彻底斩断外臣的进言之路,直接将皇帝陛下与外廷给割裂开来,谁都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张永见此情形,激动得面红耳赤。 这才是真正的内廷大珰啊! 张懋见气氛有些凝重,笑呵呵地开了口。 “干嘛呢这是?” “议事就议事嘛,急眼做什么?” “刚刚议到哪儿了?哦对,议到还田!” “皇庄废置,还田于民,这事情内廷做不合适,就由外廷户部去办吧,诸位觉得如何?” 张懋这一次倒没有插科打诨,而是转移了话题,将廷议重新拉回到正轨上面。 只有皇庄一事彻底敲定,那文臣缙绅也就没有了继续发难的理由和借口,今日这场廷议小皇帝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但是,这些個道理,文臣缙绅又岂会不懂? 是以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再次提出了意见。 “哪怕确实如缇帅所说,一切都是那些小宦官肆意妄为,但刘瑾、张永等人也有着失察之责!” “此外刘瑾、张永等人曲意媚上、蛊惑圣听,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责罚吗?” 此话一出,信号强烈。 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和都御史屠勋再次发声,不约而同地要求严惩八虎阉人。 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小皇帝这是动用了一切手段,都要护住这八虎阉人。 既然如此,一棒子将其打死,彻底杀光诛尽,只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徐徐图之,先给这八虎阉人定个小罪敲打一番,让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嚣张跋扈,继续蛊惑小皇帝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等到日后再有机会,再次进言诛奸! 但陈宽却是笑了。 “李学士,谁告诉他们没有半点惩处的?” “那内官监大太监刘瑾,现在可还在诏狱里面经受严刑拷打呢!” “这一点,咱家可以作保,缇帅也可以作证,李学士要是不信,现在可以请缇帅将人给押过来看看!” 听到这话,李东阳是真的震惊了。 好狠的手段啊! 直接废掉一个刘瑾保护其他八虎阉人! 他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台上,那里正有一个面色淡然的小皇帝,和一个面无表情的魁梧大汉。 这是小皇帝的意思吗? 不可能的! 谁不知道小皇帝最喜欢他的刘瑾刘大伴,说是言听计从都不为过。 可是现在,刘瑾被打入诏狱,沦为一颗弃子! 这背后的猫腻,就让人有些心惊胆寒了! 刘健也看向了小皇帝,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疑惑,也带着一丝茫然。 老首辅发现,自己现在是真的看不透这个小皇帝了。 最亲近信任的刘大伴,直接就给推出来当替罪羊,关在诏狱里面严刑拷打,以此平息朝野民怨。 这还是他印象里面,那个对刘瑾言听计从的小皇帝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汤昊的手笔? 汤昊,莽夫汤昊! 汤昊感受着这一道道目光,丝毫不以为意。 只要小皇帝愿意保他,那谁都动不了汤昊,连内阁这三位阁老都不行! 所以,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人一拳全部捶死了事,省得磨磨唧唧的这么麻烦! “如何?” 陈宽笑眯眯地开口道:“这个处置,诸位还满意吧?” “既然满意,那我们就接着议事,皇庄还田一事,就交给户部负责,元辅大人觉得呢?” 刘健深深地看了汤昊一眼,然后这才收回目光。 “可!”良久沉默之后,刘健表明了态度,将此事盖棺定论。 事到如今,八虎阉人是杀不了了,也没有理由再杀下去了。 小皇帝又是指挥司礼监反戈一击,又是推出刘瑾这个替罪羊,还一口气将那三百多所皇庄全部废置还田于民……他做的准备,太充足了! 其实老首辅此刻这心里面,说不上恼怒,也谈不上失望,反倒是有一些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小皇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立马改正。 高兴小皇帝终于不再不务正业,而是正视起了朝堂正视起了权力。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保护属于他的帝王权柄罢了。 这才是一位帝王应该有的样子啊! 相比于此,能够亲眼见到小皇帝的成长,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欣慰的事情。 至于八虎阉人,跟陛下的成长比起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小皇帝开始走上正轨,不再听信八虎阉人的谗言,这些八虎阉人也不是非杀不可。 皇帝嘛,总归是喜欢阉人的,用起来更顺手,也更安心。 刘健将韩文的奏章帖上浮票,写好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转呈给了小皇帝。 朱厚照看后咧嘴一笑,掏出正德之宝就戳在了上面。 因为老首辅还是给了他些面子,留下了先帝爷年间那五所皇庄。 至此,皇庄一事结束,新增皇庄全部废置,由户部主持还田于民! 紧接着,刘健也笑了,笑得很是冷冽! “今日廷议,第三件事情!” “关于南苑猛虎案中,羽林卫救驾封赏事宜!” 第38章 风水轮流转啊! 封赏事宜! 听到这话,这回轮到汤昊和小皇帝变脸了。 只见老首辅笑呵呵地开口道:“正所谓功大莫过于救驾,羽林卫千户郭勋、百户汤昊等,搏杀猛虎救下天子,这是不争的大功,朝廷理应予以封赏!” 刘健先开口定下了一个基调,那就是应当封赏! 只是他越是表现得这般通情达理,汤昊和小皇帝脸色就愈发难看。 大家都不是傻子,方才还险些撕破脸皮去,怎么现在突然就变得好说话了? 这位老首辅,指不定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呢! 果不其然,只见刘健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此次救驾最大功臣,莫过于原羽林卫百户、现锦衣卫千户,汤昊将军了。” “而汤昊将军又是东瓯王五世孙,功勋之后,满门忠烈,是以理应重赏!” 老首辅再次开口,将“功勋之后,满门英烈”这八个字咬得极重,直接奠定了“重赏”的基调! 见此情形,小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野汤昊,这老东西准备阴你啊!” 汤昊闻言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傻子都听得出来,刘健语气里面的冷冽意味,都咬牙切齿了。 重赏? 怕是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 下一刻,刘健就露出了獠牙。 “昔年东瓯王与太祖同里闬,开国有功累进公爵。” “而后信世子汤鼎英年早逝,嫡长孙汤晟夭折,嫡长曾孙汤文瑜自幼患有“癱疾”,也未曾袭爵便去世,是以因亡殁相继,因循四十余年未袭,到了正统年间汤家失爵。” “而今汤昊将军立下救驾天功,老夫以为理应复爵,当以汤昊将军为主,朝廷恢复汤家爵位。” 当以汤昊为主! 换句话说,汤家复爵,这个爵位应当落到汤昊头上! 作为此次事件的主人公,汤昊此刻神情很是凝重。 这位元辅大人想干什么? 故意挑起他汤昊和汤家的不和,想借汤家之手除掉自己? 如果真是这般打算的话,那他可能要真個失望了。 汤俌的态度很清楚,这个世侯爵就是给他汤昊的,也一定会给他! 汤家人要的不是一个世侯爵位,而是一位扛起勋贵大旗的扛鼎之人! 汤昊,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人! 所以刘健若真是这般谋划,那他注定会失望了。 接下来,文臣缙绅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礼部尚书张升提出了质疑,或者说为礼法摇旗呐喊。 “元辅大人,汤昊将军确实应当重赏。” “但若是给汤家复爵,却不能以汤昊将军为主!” “汤昊出身旁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汤绍宗才是东瓯王五世嫡长孙。” “按嫡长制度,汤家爵位只能由汤绍宗承袭,是以下官以为,复爵一事可,但不能由汤昊承袭!” 礼部尚书,本就应该维护礼法。 礼法是天下的纪律纲宪,这是儒家学说能够传承至今而不衰亡的根基所在! 嫡长制度,就是礼法一大核心。 帝王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反正大小家产都该由嫡长承袭。 就比如说现在,汤家借助此次汤昊之功,确实应该恢复爵位。 本来人家就没犯什么错,因为继承人接连早亡,再加上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好好一个世袭国公爵说没就没了。 现在汤昊又立下了救驾天功,怎么着朝廷都该恢复老汤家的爵位,避免让功臣寒心。 但是,复爵可以,这个爵位,却不能落到汤昊头上! 为什么? 因为嫡长制度! 汤昊是东瓯王汤和五世孙不假,但他出身旁支别脉,不是嫡长一脉! 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汤绍宗才是东瓯王汤和的嫡长五世孙,正儿八经的爵位继承人! 礼部尚书张升现在抓着嫡长制度说事,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你汤家想复爵,那确实可以。 但是你想把爵位给这汤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群臣就此议论纷纷,全都赞同张升所说,可以复爵,但爵与汤绍宗! 嫡长制度是宗法礼制的核心内容之一,哪能因为一个区区汤昊而破坏? 见此情形,英国公张懋顿时就坐不住了。 这个爵位只能给汤昊! 因为汤绍宗就是个纨绔子弟,给他那就是真的白瞎了! 此外汤昊是勋贵武臣选中的接班人,有爵位在身和没爵位在身,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哪怕当初的朱永,身上都顶着一个流伯爵。 武臣想成为勋贵,非莫大军功不可封爵,所以这第一步就按死了很多九边将种。 更何况这少说都会是一个世袭侯爵,汤昊若是拿到了,短时间内就可以迅速崛起,接替他张懋为勋贵武臣扛旗! 他没几年好活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哪天就会撒手人寰了。 因此汤昊必须要尽快崛起,哪怕一时间没有军功可拿,顶着一个世侯之名,也可以立足朝堂,为勋贵武臣发声了。 所以,必须要争! 这个世侯只能是他汤昊的! “呵,真是笑话!” “本公可不管什么嫡长制度!” “本公就问你们一句话,这救了陛下之人,是汤昊还是那汤绍宗?” 英国公张懋火力全开,同样搬出了一个底气十足的理由。 救了小皇帝的人,可是汤昊,而不是那汤绍宗! 结果爵位不给汤昊,却给那汤绍宗,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真王下场,表明态度。 刘健见状与李东阳对视了一眼,二人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呵,不容易啊,总算是捉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大都督,功是功,但不能乱了礼法!” 李东阳笑呵呵地开口道:“嫡长宗法制,乃是祖宗成法,写进了国朝律令的!” “嫡尊庶轻,有子立嫡,有嫡立长,无子立嗣,不得尊卑失序,亦不许乞养异姓为嗣!” “这是规矩,也是祖宗成法,大都督难道不知道吗?” 看似笑嘻嘻,心里马卖批。 李东阳早就有所推测,这是勋贵武臣的阴谋,是以等同于直接挑明了来说。 汤昊极有可能都不是什么汤和后人,不过是因为一场救驾之功,被勋贵武臣选中,所以准备推到台前做他们的代言人罢了。 而事实证明,李东阳的推断,确实没错! 刘健方才之所以那么开口,其实是故意挑起事端,让群臣反对罢了。 若是汤昊与勋贵武臣无关,那英国公张懋肯定不会发声,随便爵位落到谁头上,都跟他张懋没关系。 但是,这位英国公不但发声了,而且还急眼了。 这就有意思了啊! 原来如此! 汤昊啊! 刘健也笑了。 “大都督,宗法制不可违,这爵位嘛……” 老首辅笑眯眯地开了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懋。 想要死灰复燃? 想要重振旗鼓? 做伱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爵位就算是拿去喂狗,也绝不能落到汤昊手中! “元辅大人,朕倒是觉得,大都督说的很有道理!” 小皇帝突然发声,强行插手了此事。 原来是他见情况不对劲,所以不得不开口了。 汤绍宗? 什么东西? 朕只认得野人汤昊! 好好的爵位,不给救了自己小命的野人汤昊,给什么汤绍宗? 真要这样,还不如拿去喂狗! 第39章 激烈交锋! 小皇帝开口。 同样没有用处! 方才文臣缙绅可是才被驳了面子。 好好一场针对八虎阉人的谋划,被拆了个一干二净。 不仅英国公张懋都被搬出来了,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也突然倒戈相向! 以致于马文升这把尖刀利刃刚刚出鞘,就被司礼监给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而八虎阉人一个都没被清算,只是一个刘瑾倒了大霉,以及其余些不入流的宦官阉人被推出来顶缸! 如此做法,何以让人信服? 现在你还想让汤昊拿到这個世侯,还想给勋贵武臣一个死灰复燃的机会,绝无可能! 这一次,主动权可是在文臣缙绅手里面! 因为他们守着宗法礼制这块金字招牌,多的是理由和借口将爵位给按死在汤绍宗头上! 至于汤昊,这个毒舌莽夫,还想要爵位,做梦去吧! 谢迁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陛下,大都督此话虽不假,但问题在于,国朝自有律令法度!” “嫡长袭爵这是宗法制度,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否则国朝只怕会上下不安,会出大乱子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不合规矩! 嫡长宗法制度摆在面前,谁都别想加以破坏。 因为礼法是维持大明王朝安稳运行的思想基础,更是朝廷长治久安的根基。 有些规矩一旦被破坏了,再想重新建立起来,那可就真的难了! “陛下,绝不能开此等先河!” “臣附议!” “还请陛下三思!” 张升,韩文,屠勋,刘大夏等朝堂重臣纷纷开口,附和谢迁所言。 最后李东阳也补上了一刀,彻底斩断汤昊想要袭爵的可能! “陛下,太祖定制,因功封的公侯伯如同宗室,获得诰券者同样皆世袭罔替,有嫡立嫡,无嫡立庶,追赠三代,是以汤家若要复爵,爵位只能给嫡长五世孙汤绍宗,这是国朝的规矩!” 有嫡立嫡,无嫡立庶! 老汤家嫡脉可是一直都没有断过! 当李东阳搬出来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小皇帝就没有办法了。 他不能公然违背太祖旧制,否则就是“不孝”,这将会是极其严厉的政治指责。 所以小皇帝有些恼怒地瞪了李东阳一眼,随即将目光看向了汤昊。 事到如今,他这个小皇帝,好像真的守不住汤昊的爵位了。 明明拼死救了自己的人是汤昊,不是那个劳什子汤绍宗! 结果现在他朱厚照却不得不将爵位给那汤绍宗,这很难不让人恼怒。 眼前这些个文臣缙绅,全都该死啊! 汤昊面无表情,眯着眼睛扫了眼在场群臣,随后看向了英国公张懋! 原本这个所谓的世袭侯爵,汤昊是不怎么在意的。 有就最好,没有拉倒! 反正他渴望的是征战沙场那种快意生活! 可是当汤俌与他聊过之后,汤昊就明白这个世侯他必须要拿到! 因为,勋贵武臣等不起了,老国公张懋也等不起了! 眼前这位老国公,看似精神矍铄,实则就是个干巴巴的瘦小老头,早已在与文臣缙绅的争斗里面,被磨平了棱角,变得暮气沉沉。 他如今已是古稀高龄了,谁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两三年,还是五六年? 这么短的时候,勋贵武臣想要再从九边将种里面挑选出一人,扶持他做到世侯甚至世公的位置,接替老国公张懋庇护勋贵集团,没有丝毫可能! 军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按明代制度,封爵必须是有辅佐社稷之功,或者是重大军功。 再者自从那正统年间的兵部尚书王骥三征麓川,因功得封靖远伯后,就开创了大明王朝文官统兵出战并且获得爵位的先河! 此后又冒出来了一个大明首任三边总制王越,同样是登进士第的正经文官,曾率军三次出塞,收取河套地区,于红盐池之战、威宁海之战中两次远袭鞑靼,因军功获封威宁伯。 接连两位进士出身的文官因军功封爵,本就日渐式微的勋贵武臣那日子自然就更加难过了,因为他们几乎再也得不到什么立下战功军功的机会了。 有着王骥和王越的先例摆在那里,挂印出征之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文官? 文官老爷们出将入相,既能治理政务,又可领兵打仗,还要你们这些武夫丘八干什么? 至少这挂印出征之人,最后得到军功之人,决计不可以是勋贵武臣! 军功难挣,这是事实! 汤昊要是没有这个世侯,他十年内估计都没希望统兵出战,只能在小皇帝身边做个御前近臣。 可这不是汤昊想要的生活,他也难以接受! 是以不管怎么说,于小皇帝也好,于勋贵武臣也罢,于他汤昊自己也是,这个世侯爵位他都必须要! “既然此事事关本官,不知本官可不可以开口?” 汤昊沉吟片刻,笑呵呵地开了口。 不等刘健、谢迁和李东阳等人接话,小皇帝就直接摆了摆手。 “你有什么直接说什么,既然你救了朕,本来就该论功行赏!” 皇帝陛下都开口了,刘健、谢迁等人即便再不乐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忍着。 反正礼法大旗摆在这里,他们倒是不相信,这汤昊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诚然,太祖高皇帝当年确实定下了规矩,因功封的公侯伯如同宗室,获得诰券者同样皆世袭罔替,有嫡立嫡,无嫡立庶,追赠三代!” “至于是否能够承袭,那就要看有没有‘诰券’,就是朝廷给的世袭凭证,诰券一式两份,一份给功臣,一份收藏在内府,如果功臣死了,子弟要袭封,就得把诰券拿出来,然后由吏部负责核对勘验功过,决定是否袭封或者除封,对吧?” 听到汤昊这话,在场群臣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不明白这汤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张懋却是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见汤昊扭头就看向了天官马文升,笑问道:“敢问天官大人,我汤家可有世袭诰券?” 马文升被汤昊这么一问,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老汤家有没有世袭诰券? 那当然是有的,而且还是太祖高皇帝亲自赐下的! 因为信国公这一脉,当年躲过了洪武年间那场对勋贵武臣的大清洗,世袭诰券什么的都还保存得好好的。 “汤家确实有世袭诰券!” “但是……” 马文升还想再说什么,可汤昊并没有给他机会,再次追问道:“那天官大人,我汤家可曾明犯过律令礼法?” 听到这话,马文升眉头一皱,直接摇了摇头。 “未曾!” 得到了这两个想要的答案,汤昊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这可就有意思了嗷!” “我汤家乃是正儿八经的功勋之后,又一直老老实实地本分做人,手握世袭诰券却不能承袭爵位,诸位能不能告诉汤某是为什么?” “你们方才不是也说了,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庶!” “既然嫡长一脉不能袭爵,那为什么不能让庶子袭爵?”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开始了议论纷纷。 汤家为什么不能袭爵? 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 什么嫡长子、嫡长孙早亡,嫡长曾孙患病不能袭爵,那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庶,嫡长子、嫡长孙没了,但是人家还有其他庶子幼子啊,可是这爵位却一直拖着没给人家! 永乐皇帝不给,洪熙皇帝不给,宣德皇帝同样不给。 到了正统皇帝的时候,汤和四世孙汤杰请求袭爵,结果袭爵不成却是直接被废爵了! 正统三年,英宗小皇帝直接下旨,信国公的爵位已经四十年无人继承,该爵位直接罢免废除! 那个时候的小皇帝,可是还不到十岁,朝政大事皆出自内阁三杨之手,正是三杨炳政的时候。 朝廷非但不给人家复爵,还借口四十年未曾袭爵直接给人废除了,这其中的蝇营狗苟,可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汤昊面无表情地看向群臣,问出了一个诛心的问题。 “太祖定下的规矩,诸位认了吗?” “既然没有,那怎么有脸现在还喊出来!” 第40章 讲规矩那就讲三杨! 嫡长袭爵! 这确实是规矩! 可是最先没有遵守规矩之人,可是你们文臣缙绅! 人老汤家一直保存着世袭诰券,也从未触犯过大明律令,不像是其他开国元勋那般以罪夺爵。 既然如此,那朝廷为何不给老汤家复爵,甚至直接给人世袭国公废掉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文臣缙绅使的一些小伎俩罢了。 汤和信国公的诰文之中,明确写着“食禄三千石,永为子孙世禄”。 食禄三千石,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大明一石禄米约等于一百二十斤,即三千石就是三十六万斤,三十六万斤就是一百八十吨! 而官价为一石米价值白银一两,实际上一石米在民间市场约为二到三两,所以三千石禄米折算下来就是六千到一万两雪花纹银。 这就是一个世袭国公的年俸! 朝廷每年都得给这些世袭国公发放三千石禄米,约一万两银子。 这一万两银子看似不多,但因为大明银子缺乏,所以银子的价值很高,购买力却是大的吓人! 在大明这个年代,一個普通平民一年的生活费用只要一两半银子就够了,比如戚继光的戚家军士兵军饷一日只有三分银子,拼死拼活地血战一月拿到的饷银都还不足一两。 平常老百姓使用的是铜钱,许多老百姓甚至活了一辈子到死都没有见过银子,如果有上百两银子那就是妥妥的大款了,能够买上十几亩良田,娶上百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正因为如此,老汤家这个爵位就没有传承下去的必要了。 毕竟后面还有一句“永为子孙世禄”,意思是汤家子孙可以永远享受每年三千石的岁禄,那这可不是给朝廷带来沉重的财政负担吗? 所以,三杨炳政的时候,可不会在乎什么开国功臣元勋之后,还想要承袭国公爵位,做梦去吧,正统三年直接就给人废除了! 换句话说,真正先开始不守规矩的人,可不是他汤昊,而是那三杨,一手缔造了内阁票拟权的“三杨贤相”! 此刻面对汤昊的责问,群臣缙绅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首辅刘健暗自叹了口气。 这汤昊确实太过难缠了些! 三杨现在就成了他汤昊用来攻讦文臣缙绅的利器! 只要文臣缙绅一提什么“祖宗成法”,一提什么“宗法礼制”,他汤昊就用三杨来还击! 偏偏刘健还不好说什么,毕竟三杨炳政期间,可是没少做一些僭越神器的事情! 眼见无人回答,汤昊顿时就笑了。 “怎么?” “无言以对了?” “汤昊!”李东阳再次开口,道:“汤家未能袭爵,这是英宗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圣旨,既是四十余年不曾准袭,因此而罢之;先帝爷同样也说过,信国公封爵世远年久,既皇祖有旨,不准袭爵!” “此事早已经盖棺定论,乃是因为年久才失爵,你汤昊此刻将旧事重提,这是在质疑英宗皇帝和先帝爷吗?” 不得不承认,李东阳确实很有智计。 他懒得跟汤昊争辩什么,为何汤家不能复爵。 这样争辩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汤家不得复爵的原因太多了。 事实上在靖难之役结束后,改朝换代的永乐皇帝对于洪武朝勋贵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打压手段,包括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凤翔侯张龙等人在内的爵位都在那个阶段失传。 至于信国公这一脉,只是因为嫡长子孙接连早亡的问题,所以一直没有人提过袭爵罢了,你要是敢在永乐年间提及袭爵,那就是纯粹的自己找不痛快了! 所以一到了正统年间,三杨就毫不犹豫地将信国公爵位给废了,为朝廷节省下开支。 但是不管怎么说,汤家失爵这可是正统皇帝和弘治皇帝两位皇帝爷的意思,明发圣旨昭告天下的那种,你汤昊凭什么敢在此刻提出质疑? 这是对两位皇帝爷的大不敬! 汤昊冷冷地扫了李东阳一眼,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正统三年,那时候英宗陛下可还不能视政,军国大事皆出自三杨之手,李阁老如此牵强附会,还能指责我汤昊对正统陛下不敬,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让人心惊胆寒啊!” 既然你不要脸,那咱们就撕破脸! 反正那三杨是你们文臣缙绅的祖宗,又不是我汤昊的祖宗! 汤昊就是要揪着这内阁三杨不放,坐实文臣缙绅“僭越神器”之名! 坏规矩的人,是那三杨,是伱们文臣缙绅! 汤家世公爵本就应该传承下来,可是被三杨给废掉了! 既然你们不愿将那爵位给我汤昊,那就给出一个世公恢复老汤家的爵位! 要讲规矩,那大家都按照规矩来! 汤昊可不相信,文臣缙绅敢这么做! 因为李东阳自己都说了,这是正统皇帝和弘治皇帝的决定,他们要是敢这么做,就是忤逆不孝! 李东阳还想要开口,却被张懋抢先了一步。 “说起来,诸位怕是都快忘了,那汤绍宗只是汤杰的嗣子,算不得是嫡长一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汤绍宗是汤杰的嗣子? 那这可就有意思了啊! 嗣子嗣子,就是过继的儿子。 因为汤杰无子,所以从其弟汤伦那边过继来了一个儿子,传承嫡长一脉。 说白了,汤绍宗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一脉,同样只是个旁支庶子罢了! 一听到这话,小皇帝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大都督此话当真?” “那汤绍宗同样只是个旁支庶子?” “没错!”张懋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汤绍宗是汤杰二弟汤伦的儿子,算不得出身嫡长一脉!” “大都督此言差矣!”张懋话音刚落,老首辅刘健就开了口。 “既然汤绍宗过继给了汤杰,那他就是汤杰的儿子,他这个嗣子就是有继承权的嫡长子,这么简单的道理,大都督难道还不懂吗?” 嗣子之嗣,在于嗣位,本就是过继来承袭家产爵位的,所以一旦过继就具备了继承权。 说一千道一万,最有资格承袭汤家爵位之人,是东瓯王汤和四世孙汤杰,那么下一代继承者自然就是汤杰的嗣子汤绍宗了。 张懋企图以此混淆视听,但是刘健直接开口给他否决了。 事已至此,张懋也忍不住叹了点头。 这个世侯爵位,必须要给汤昊! 因为他等不起,勋贵武臣也等不起,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那都要为汤昊夺来这个世侯! 一想到这儿,张懋就取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是昨日张懋与汤俌商议后的结果,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为了帮助汤昊拿到这个世侯爵位,老汤家当真是付出了太多! 第41章 老汤家做出的牺牲! 张懋取出了一封奏章。 直接递给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宽。 “说起来,汤家爵位归属,倒是真不用这么麻烦。” “这是汤绍宗于日前写的奏章,托老夫转呈皇帝陛下。” “三日前他在南京骑马游猎的时候,不慎坠马摔断了腿,所以难以承袭爵位,请求陛下念在老汤家满门英烈又是开国元勋之后,择一贤良袭高祖侯爵,彰显浩荡天恩!”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汤绍宗,摔断了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面? 真就这么巧合的吗? 在场众人可都是人精老狐狸,谁会相信这等巧合之事? 但是,汤绍宗偏偏就敢这么上奏了,那就只能证明他的腿已经断了! 不管是骑马游猎坠马摔断的也好,还是被人给硬生生地打断的也罢,至少他汤绍宗必须要断腿,否则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欺君! 嘶……真是好狠的手段啊! 为了帮助汤昊夺取这个爵位,这些勋贵武臣可谓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老首辅刘健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谢迁和李东阳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就连汤昊本人都没有想到,勋贵集团会这么狠,直接打断人家一条腿,以此替他汤昊承袭世侯扫除障碍! 这么做,真的好吗? 小皇帝倒是很开心。 汤绍宗断腿不断腿关他屁事,这厮要是死了才好,汤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下这个世侯了! 不过,断腿也可以了,因为汤绍宗已经失去了爵位继承权。 “元辅,朕记得太祖旧制里面有一条,以军功封爵的世袭爵位,只能传给身体健全的嗣子,对吧?” 这恰恰就是关键所在! 也是文臣缙绅一個个地脸色齐变的地方! 汤绍宗“被迫断腿”,就已经失去了承袭汤家爵位的资格! 不等老首辅刘健开口,老国公张懋就笑呵呵地回答道。 “陛下英明。” “老臣家里面就是这情况。” “老臣大哥张忠是先父嫡长子,也是因为摔断了腿成了残疾,所以不能承袭爵位。” “而老臣大哥的独子张杰是婢生子,算不得嫡长,而且据说是不是老臣那大哥的亲儿子都不知道,因此不能袭爵!” “在这种情况下,景泰爷英明神武,下旨命老臣这个庶长子继承英国公爵位,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张懋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 可是在场众人却是听得心惊肉跳,甚至是脊背发凉! 这位老国公,为了帮那汤昊夺得爵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但打断人汤绍宗好好的一条腿,而且还当众自爆家丑,给汤昊袭爵提供先例!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老张家那点破事儿,他张懋因何而袭爵,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张懋的尊贵身份,所以一直无人胆敢置喙罢了。 可是现在,张懋却是自己主动开了口,丝毫不要他这张老脸了。 真是好大的决心啊! 一众文臣面面相觑,第一次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 原本嫡长宗法,就是限定死了的规矩和制度,也是斩断汤昊袭爵的一把利刃! 但是现在,这把利刃却因为张懋的狠辣,反倒是调转了方向,对准了他们这些文臣缙绅! 是啊,你自己说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现在汤绍宗“被迫断腿”失去了继承权,那汤杰就等同于没有了嗣子,这爵位则要从旁系支脉中挑选“贤良”继承! 那这个所谓的“贤良”是谁? 只能是汤昊! 也只会是汤昊! 因为这个莽夫汤昊立下了救驾之功! 功大莫过于救驾! 嫡长礼法都限制不住汤昊袭爵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在这儿拦着他? 小皇帝可是在月台上面看着呢,想要轻易糊弄过去,绝不可能! 老首辅刘健深深地看了张懋一眼,他也没有想到,勋贵武臣决心如此之坚定,一套连着一套,一环连着一环! 就算要废了那汤绍宗,也要扶持这汤昊上位! 这汤昊毕竟是个“外人”啊! 你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元辅大人长叹了一声。 “陛下,确实有这个规矩,因为以军功封爵之人,皆是功勋卓著的功臣元勋,是以他们的嗣子继承人,绝不能是个残废,以失先祖余烈!” “但是……” 刘健还想挣扎一番,可小皇帝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呢?” “你们不是高喊着要讲规矩,要守祖宗成法吗?” 朱厚照笑道:“现在汤绍宗摔断了腿,已经失去了爵位继承权!”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英国公的先例也摆在这里,这也是祖宗成法,景泰爷认可的事情!” “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吧,汤昊救驾有功深得朕心,这汤家贤良非他莫属,汤家爵位也非他莫属!” “贤良”这两个字,一向很有意思。 你是否真的贤良,其实不怎么重要。 而是有人希望你贤良,那伱就是贤良了! 比如西汉王朝举孝廉,举荐入仕之人全都是贤良吗? 傻子都知道那是些什么货色。 那些被举荐之人不一定全都是贤良,但他们一定全都是背后有人有关系的。 所以贤良也好,孝廉也罢,其实就是一个名头,用以帮助他人进入官场青云直上的名头罢了。 而汤昊现在背后也有人,一个权柄有限的大明皇帝! 虽然小皇帝权柄不多,但他既然开了金口,亲口承认汤昊就是贤良,那这个贤良之名就彻底坐实了。 怎么,你还敢质疑皇帝陛下的决定? 这是大不敬啊,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至此,汤昊袭爵成为定局,谁都无法阻止! 因为,这一切全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合理合法! 汤昊没有丝毫的高兴之色,反倒是心中很不是滋味。 好好一个人,腿就这么断了。 正儿八经的嫡长五世孙,为了帮他汤昊袭爵,不惜断一条腿! 地位尊贵的英国公张懋,为了帮他汤昊袭爵,不惜自爆家丑连老脸都不要了! 这些个恩情,未免有些重了啊! 哪怕双方是存在利益交换,可他们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也很难不让人动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日后用实际行动,来回报他们今日的付出! 老国公张懋眼见群臣不开口,索性再添了一把火。 “陛下英明,只是这爵位,还得好好议一议!” “汤家可是世袭公爵,也从未犯过什么错,不能就这么成了一个世侯……” “荒谬!”李东阳忍不住了,“大都督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吧?” “当年太祖高皇帝给东瓯王的信国公诰文里面,只说了“食禄三千石,永为子孙世禄”,并不像中山侯诰文里面那般,直接明确指明“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是以太祖高皇帝可没说东瓯王子孙可以袭爵信国公爵!” 听到这话,汤昊和小皇帝对视了一眼,都被这李东阳给逗笑了。 要说咬文嚼字搞这些文字手段,无疑是文臣缙绅的拿手好戏! 而事实也证明,这李东阳确实不当人啊! 第42章 中山侯!汤昊! 永为子孙世禄。 意思就是,汤家子孙可以永远享受每年三千石的岁禄,可没说你可以袭爵信国公! “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 这里就提到了爵与禄,写得很清楚,子孙世世承袭爵位与俸禄! 换句话说,李东阳之所以敢咬文嚼字,就是这诰文里面的内容不一样。 国公诰文只提了世袭禄米,可没说你可以袭封信国公爵! 虽然大家都明白,他李东阳这是在强词夺理,毕竟哪里有世袭俸禄不世袭爵位的,你没有得到爵位又哪儿来的禄米? 但是诰文内容就摆在那里,这也给了文臣缙绅一个大好机会! 毕竟汤昊成了皇帝陛下口中的“贤良”,成了汤家爵位的继承人。 那么这个爵位,就必须只能是世侯,绝不可以给他一个世公! 开什么玩笑,这汤昊先前不过只是個御前带刀官,都敢跟元辅大人叫板。 这特么要是给他一个世公,他还不将整个朝堂都给掀翻了? 所以,只能是个世侯! 要不是小皇帝在这儿听着,他们都想象征性地给汤昊一个流爵伯爷得了,直接打发糊弄过去。 还想要一个世公,你在想屁吃呢! “李阁老所言极是,世公绝不可能!” “昔年英宗陛下与孝宗陛下也说了,信国公封爵世远年久,不准袭爵!” “既眼下汤昊立下大功,准允其袭爵,但绝不可能是世公!” “诸位,老夫以为中山侯足矣,毕竟那汤绍宗的奏章里面就是这么说的,请袭其高祖侯爵,即是中山侯!” 群臣议论纷纷,很快就将此事敲定。 嗯,信国公想都别想,中山侯给你拉倒! 张懋听见这些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满脸笑容。 他当然知道世公不可能,这些文臣缙绅疯了才会平白给汤昊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 当年他兄长朱永,八佩将印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仗,靠着勋贵集团的鼎力支持,这才堪堪进国公爵,彻底完成了世侯向世公的蜕变。 汤昊这救驾之功,虽然确实是天大的功绩,可问题在于不是军功,勉强可以看成是辅佐社稷之功。 所以,不管怎么说,汤昊都拿不到世袭国公爵。 一个世侯,已经足够了,这是文臣缙绅的底线,也是勋贵武臣的底线! 只要汤昊拿到了这个世侯,他的起点就已经高出九边将种太多了,足以节省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功!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想办法让汤昊离京,在九边立下功勋,从而向世公迈进! 这一步,张懋给他留下了五到十年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的时候。 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天天吃补药磕人参,他张懋也活不了多久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一想到这儿,张懋就陡然扭头看向了吏部尚书马文升。 马文升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他。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眼神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东西,你什么时候死啊?” “老货,我肯定比伱死得晚!” 正当他们二人交流的时候,刘健正在看着汤绍宗那封奏章,久久都没有动笔。 这位老首辅,此刻心情很是复杂。 今日这场廷议,文臣缙绅可谓是一败涂地。 八虎阉人没有诛成。 汤家爵位还落到了汤昊手中。 不论哪一件事,对文臣缙绅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两件事,对小皇帝而言,却都是好事。 这也是老首辅刘健真正感到欣慰的地方。 说不上高兴,但是很欣慰。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小皇帝的成长。 懂得在规矩之内抗争,懂得守护他这位皇帝的权柄,这就已经让老首辅很开心了。 刘健不是三杨,他也做不到像三杨那样,明里暗里地僭越神器。 虽然说,今日内阁谋划,全都失败了。 但是日子还长,时间还早,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给汤昊一个世侯又能如何? 世侯只是爵位,而不是官职。 哪怕汤昊立刻进入五军都督府挂名,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五军都督府毫无实权,一应权力全部都被兵部给攫取。 而现如今的兵部尚书,正是与天官马文升齐名的弘治三君子之一,刘大夏! 而刘大夏这个兵部尚书,是内阁的人,是他们的人! 三军将士的奖惩升降,甚至连他们的俸禄饷银,都是由兵部掌控! 因此,给汤昊一个世侯,他又能如何? 日子还长啊! 刘健倒是很希望,这汤昊能够玩出点花样来! 因为借助这一次次的文武争斗,可以促使小皇帝快速成长起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明天子! 呵,自土木之祸后,大明武夫就彻底式微了,朝政大权逐渐落入了文臣缙绅手中,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了。 五十多年过去了,朝堂大权还是在文臣缙绅手中,也不是没有勋贵武臣想要改变,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都失败了,比如说老国公张懋,比如说保国公朱永,仅仅只能庇护着勋贵武臣苟延残喘! 既然如此,那给你汤昊一个世侯,你又能如何? 是以老首辅最终还是落了笔,写好了浮票,然后转呈给了皇帝陛下。 小皇帝仔细阅读了元辅大人的处理意见,再三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文字纰漏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刘健一眼。 这位老首辅,竟然真的给了汤昊一个中山侯,世袭罔替,食禄一千五百石。 没有任何文字陷阱,一应爵位禄米全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内阁竟然真的同意了此事。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小皇帝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还以为老首辅刘健或者谢迁、李东阳等人会极力反对呢! 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抗争了一番,然后就直接同意了。 来不及多想,朱厚照直接掏出了自己的正德之宝,往上面戳印盖章! 自此汤家复爵一事尘埃落定,东瓯王汤和五世孙汤昊,承袭中山侯爵,世袭罔替,食禄一千五百石! 汤昊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他同样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这世侯来得如此轻松写意! 内阁三位阁老,还有这些文臣缙绅,全都放弃了吗? 只怕其中还有什么猫腻啊! 廷议就此结束,群臣各自散去。 他们都是各部寺监的最高长官,还有着大把事情要忙。 至于小皇帝,得继续经筵,还没到时间呢! 英国公张懋、老首辅刘健、大学士谢迁和大学士李东阳也纷纷登上了月台,继续经筵一事。 原本是先经筵日讲,然后再开始廷议。 可是因为小皇帝的强烈要求,这顺序倒是改了改。 而且小皇帝注意力都在廷议这儿,所以杨廷和等人讲的东西,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能怎么办呢? 接着继续听呗! 老首辅刘健看向了汤昊,笑呵呵地开了口。 “倒是要恭喜中山侯了!” 汤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多谢元辅大人!” “呵呵。”刘健笑了笑,“谢老夫做什么?” “你既然立下了救驾之功,那自然当赏!” “规矩就是规矩,老夫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罢了。” 话音一落,刘健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不过,中山侯要知道,来日方长嘛!” 汤昊:“(´⊙ω⊙`)” 第43章 利害得失 乾清宫。 汤昊与小皇帝面面相觑。 二人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虽然今日这场廷议,他们看似大获全胜。 可是事实上,文臣缙绅还真没损失什么。 不过是没有诛杀八虎阉人成功,还给了汤昊一个中山侯的爵位,仅此而已。 看似小皇帝大获全胜,实则真没夺回什么权柄,不过是护住了八虎阉人罢了。 今日之所以能够压制住文臣缙绅,是因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先是英国公张懋登场,紧接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倒戈,这才粉碎了文臣缙绅的所有谋划。 但也因此,小皇帝暴露了自己现如今的所有底牌,等同于是打出所有底牌换来了汤昊这个中山侯爵位,换来了汤昊和八虎这两张牌。 谁胜谁负,那还真個不好说! 除非汤昊和八虎这两张牌,可以在后面发挥出重要作用。 “野汤昊,朕怎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啊?” “元辅他们好像并不在意你拿到这个世侯!” 朱厚照苦着脸开了口。 原本他是应该高兴才对,可老首辅刘健最后那句话,却是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来日方长?!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汤昊也苦笑着摇了摇头。 “文臣缙绅把持朝政五十余年,哪有那么容易收拾他们!” “事实上,这次我们亮出了所有底牌,才换来了我这张牌,保住了八虎阉人,看似赢了,实则输了!” “除非我这个中山侯,还有那些八虎阉人,能够在日后发挥出更加重要的作用!”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汤昊的肩膀。 嗯,他还够不着,只能拍了拍人家胳膊。 “中山侯,朕很看好你,不要让朕失望嗷!” “滚一边去!”汤昊满脸嫌弃地拨开了他的爪子,“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朱厚照大怒,很想提剑戳死这个不懂上下尊卑的野人。 不过提及正事,他也少见地正色起来。 “野汤昊,你的意思是……” “去问问你家陈大珰,他既然故意让户部主持还田,肯定没那么好心的!” 汤昊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 “说不定,这是一次机会,可以敲打户部一番!” 陈宽? 户部还田? 小皇帝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这个司礼监大太监,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啊! 朱厚照当即命人去唤陈宽,准备与其好好交流一二。 可话音一落,汤昊转身就走。 “野汤昊,你干嘛去?” 朱厚照有些心慌,没了汤昊,他很没安全感。 “去拜访一下老国公,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清楚!” “伱等会儿去不行吗?”朱厚照很是不满,“等陈宽来了,咱们一起……” 但汤昊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小皇上,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如何做皇帝,多想想今日廷议那些朝臣的反应表现,你会收获很多的!” 汤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能什么道理都嚼碎了喂给小皇帝。 这样做,小皇帝永远都长不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才会记忆深刻! 他汤昊也不可能一直给小皇帝当御前侍卫。 朱厚照看着汤昊高大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 “切,神气什么?” “天杀的野人,朕迟早戳死你!” 没好气地嘟囔了一阵,小皇帝也认真思考起了汤昊最后那两句话。 廷议上面,群臣的表现和反应,值得人深思? 比如……吏部尚书马文升? 小皇帝眼睛一亮。 与此同时,汤昊走出宫门,却见一辆马车正等着自己。 不等他多想,张懋就掀开了车帘,向汤昊招了招手。 见此情形,汤昊也笑了,直接钻上了马车。 这马车内部空间很大,即便放上了软榻案桌,依旧可以坐下三四个人。 据史记载,这位二代英国公张懋一生荣宠,为人豪奢,作风奢靡。 仅仅他这辆奢华大气的精致马车,只怕就价值上万两银子了。 “怎么?”张懋笑呵呵地开了口,“喜欢这马车,送给你可好?” 汤昊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我更喜欢骑马!” “哈哈哈……你小子!” 张懋大笑不止,对汤昊愈发满意。 不过他也并没有开口,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汤昊见状也没有吭声,安安静静地坐着。 直到马车戛然而止,已经到了英国公府。 汤昊先行下了马车,将张懋扶了下来,随即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随老夫去书房,有些事情要跟你交代。” 汤昊点了点头。 事实上,当他出宫后看到张懋的马车,就明白今日这场廷议,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二人走进书房各自落座,汤昊这才解下了头盔,露出了标志性的板寸。 张懋见状眼睛瞬间就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小子……真不是个刑徒髡人?” 所谓“髡人”,指的是受了髡刑之人,头发全部或部分被剃掉,这是一种耻辱刑,主要流行于中国古代夏商周到东汉。 而后“髡人”也代指和尚,就是那些秃头小宝贝。 汤昊嘴角有些抽搐。 刑徒? 髡人? 你还不如骂我是个野人呢! “大都督,您就当我是个野人吧。” 汤昊也懒得挣扎了,索性承认了自己的野人身份。 要怪就只能怪风俗习惯不同,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除了和尚与蛮夷外,鲜少能够见到剃发除须的家伙。 张懋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 “你这发须得尽快长出来,否则会留下隐患!” “现如今你贵为中山侯,自然不可能继续出任锦衣卫带刀官一职,职位调动后,再想堂而皇之地前去廷议,那就不得披甲了,只能朝服上殿!” 张懋把话说得很清楚。 你现在身披甲胄,所以别人看不出来你剃发除须。 但是等到朝服上殿,那自然就瞒不住了。 嘿,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堂堂大明中山侯,竟然是个刑徒髡人,那些文臣缙绅不骂死你才怪! 汤昊自己倒是不以为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骂人嘛,骂不过就动拳头,一拳一个小朋友。 “大都督,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身份。” 汤昊咧嘴笑了笑,表情略显狰狞。 听到这话,张懋明显一愣,随即再次摇头失笑。 他倒是忘记了,这家伙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今日都敢在廷议上面跟内阁首辅对峙,端得是个胆大包天! 所谓礼法于他而言,就形同狗屁虚设。 这么一想,他这“野人”的身份,好像还真是有着妙用! “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说正事吧,今日这场廷议,我们付出了很多,但收效甚微。” 张懋叹了口气。 “文臣缙绅把持朝政五十余年,权柄与日俱增,连袭爵都成了一个难题。” “今日若不是那刘健阴了马文升一把,使得马文升始终保持沉默,你想要拿下这个中山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马文升是吏部尚书,而勋贵袭爵则要吏部考核同意,这就很是恶心人了。 若非马文升看清了朝堂形势,选择冷眼旁观,别说汤昊袭爵了,汤家能不能复爵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你拿到了世侯,这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中山侯之身,不可能做个御前侍卫。 所以汤昊的官职自然会随之变动。 那么,如何变动,就很重要了! 毕竟汤昊是他们勋贵集团选中的扛鼎之人! 要是能够尽快成长起来,为勋贵武臣遮风挡雨,他们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汤昊沉思了良久,问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四卫禁兵,有可能吗?” 张懋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你呀你,还真是好大的野心!” “连四卫禁兵都敢要,就不怕崩了你的牙!” 老国公没好气地笑骂道:“四卫禁兵是皇帝最后的禁军,所以绝不可能假托于外臣之手!” “就算皇帝陛下真给你,你也绝不能要,听明白了吗?” 亲军二十六卫现在都只剩下一个编制,以及一些在里面混吃等死的勋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而且连升迁饷银这些全都受制于文臣缙绅。 小皇帝手里面就只有这四卫禁兵,因为会进行定期操练,所以勉强还有着些许战力。 换句话说,这四卫禁兵就是小皇帝最后的武装力量,也是他这位皇帝陛下唯一的兵权。 你汤昊怎么敢开这个口的? 汤昊无奈地撇了撇嘴。 “我这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带他们出去征战沙场嘛!” “你想都不要想!”张懋冷声怒喝道:“四卫禁兵的职责,是保卫天子宿卫宫廷!” “他们这辈子都没有上阵杀敌的可能,除非……皇帝陛下御驾亲征!” 这个“除非”,绝无可能! 因为自从那位“大明战神”搞了一手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皇帝就永远别再想御驾亲征了。 “那我还能去哪儿?”汤昊无奈摊手。 张懋眸光闪动,直接给出了答案。 “京营!” 第44章 谋划京营! 京营? 汤昊愣住了。 这是他现在能去的吗? “京营不是在文臣缙绅手里面吗?” 说实话,汤昊真没想过去京营。 因为自土木堡之祸后,京营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从此勋贵世家执掌京营的格局被改变,兵部文官和宦官开始作为军事主官掌管京营,而勋贵武臣则是沦为了他们的下属。 勋贵武臣的基本盘,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的根基就在于京营。 自永乐年间始,京营主战,卫军戍边,已经成了大明格局。 所以勋贵武臣想要立下军功,带着京营这些野战军出战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结果因为一场土木堡之祸,京营权柄直接落入文臣缙绅手中,勋贵武臣玩崩了他们的基本盘。 随即就是成化帝重用提拔太监阉人,往京营里面安插提督宦官,以此制衡文臣缙绅,避免兵权彻底落入文臣缙绅手里面,自此也就成了定制。 所以现如今的京营,指挥权被转移到了多方势力的手中——勋贵武臣、提督宦官、协理文官各分一杯羹,互相掣肘互相制衡。 这里面,掺杂了太多的势力,也涉及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老国公张懋让他去京营,恐怕是存了什么深沉心思。 “怎么?”张懋笑道,“怕了?不敢去了?” “京营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总结起来就一个字,烂!” “烂到骨子里面去了的那种,烂得老夫都不愿意睁眼去看,闭眼去想!” 张懋叹了口气,语气很是萧索。 “昔年追随太宗文皇帝(朱棣)南征北战的百战之师,现如今却沦为了他人谋利的工具,将士也沦为了给权贵营造府邸的奴隶下人!” “汤昊啊,你说说看,我们对得起太宗文皇帝吗?” 你们对不对得起朱棣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对得起他老人家,因为这些烂事儿我可没干嗷! 汤昊苦笑着摇了摇头,大致也明白了张懋的意思。 勋贵集团的下一步谋划,就是让汤昊进入京营,对这即将“病入膏肓”的大明版本“冥府神兵”进行改革,重现当年大明野战军的绝世风采! 至于为什么是他汤昊? 想来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 其一,汤昊现在成了中山侯,正儿八经的世侯,身份地位比之其他勋贵武臣高出了一大截。 其二,汤昊个人武力堪称绝巅,足以镇压住那些故意挑事闹事的混账东西,也不怕被人给欺负了。 其三嘛,汤昊救过小皇帝的命,是现如今的朝堂新贵,凭借这张底牌,他足以在京营里面横行无忌。 所以,汤昊是重振京营的最佳人选。 再者汤昊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既然选择接受勋贵武臣的扶持,为此汤绍宗断了一条腿,为此张懋自曝家丑,这才帮他夺得了这個世侯爵位,那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就是,汤昊要以勋贵武臣的利益为主,暂时接受勋贵武臣对他的安排。 比如眼下,去京营这个龙潭虎穴里面走一遭,闹事归闹事,改革也要改革。 汤昊点了点头,直接表明了态度。 “大都督,底线在什么地方?” “您也知道我这个人,行事一向张狂跋扈,不懂什么礼法规矩!” “所以到时候我真要是去了,揍人打架那是家常便饭,这万一要是……” 张懋听到这话,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老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小子,只要你占住了理,尽管放手去做!” “别说打几个混账,就算你宰了他们,老夫也会给你兜底,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汤昊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没有底线,随便他怎么折腾,勋贵武臣都会给他兜底!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嗷,汤昊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任由他人欺负到头上不还手的那种! 只要占住了理,那就直接往死里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张懋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心情很是不错。 京营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 就算放汤昊这个莽夫进去折腾,那还能烂到哪儿去呢? 换句话说,要是汤昊真有那个本事,重振京营恢复战力,那别说张狂跋扈打几个人了,他就算是打死几个人,张懋都能够保得住他! “不过有几点伱需要注意的地方。” “其一是京营十二侯,表面上是勋贵武臣,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因为利益与文臣缙绅勾结在一起,所以对他们要留个心眼儿,最好是直接当成文臣缙绅去对待,是敌非友!” 听见这话,汤昊也不觉得意外。 现在的京营,就好比一块大巨大的蛋糕。 勋贵武臣、提督宦官和协理文臣,各自从里面分一杯羹。 他们都是这块蛋糕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再讲什么立场问题。 所谓立场问题,那是建立在利益上面,因为自身利益,才会有相应立场! 事实上大明中后期,文臣缙绅掌控朝堂话语权后,勋贵武臣坐吃的选择,不是继续与皇帝联手制衡文臣缙绅,而是选择“文武合流”一同对抗皇帝和宦官,说白了也是因为利益问题。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张懋笑问道。 汤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他们从中谋利,我这一去,肯定是去搞破坏的,那双方自然就成了敌人,这有什么意外的!” “好小子,老夫真是越来越看好你了!”张懋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子不但武力惊人,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眼光和见识,远非九边那些将种可比。 “其二,虽然京营里面势力盘根错节,但是名义上都是兵部尚书或都察院的都御史提督,现如今提督京营之人,就是兵部尚书刘大夏,算是你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此人……不太好对付!” 兵部尚书刘大夏! 听到这个名字,汤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刘大夏啊,赫赫有名的“弘治三君子”之一! 这家伙算是个“惯犯”了,先是藏了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又藏了张辅征安南的档案。 说白了,刘大夏就是一个标准的文臣缙绅,坚决反对战事,一心发展所谓的民生,也不知道这些文臣缙绅辅佐弘治皇帝励精图治之下,发展出了什么民生! 汤昊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问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那个大都督,这刘大夏要是找我不痛快,我能揍他不?” “额……这个……可以……吗?”张懋也被他给整不会了。 你小子真是野人啊这! 咋滴一言不合地就想要捶人揍人? 人家可是兵部尚书,正儿八经的朝堂重臣,正二品的朝堂大员! “唉,这事儿吧……你想揍就揍吧!” “不过别把人揍死了嗷,体量不一样,你明白的。” 揍个什么阿猫阿狗,那揍了也就揍了。 但揍的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这事儿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只要别闹出人命,那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有些后悔,把汤昊丢进京营里面去了。 “行,下午老夫就会入宫面圣,与陛下敲定此事!” “还有一件事情,小汤昊你未曾婚配吧?” 汤昊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就要……发媳妇儿了? “好!”张懋笑了,“老夫膝下有一孙女,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还待字闺中,虽然不是嫡出,但她可是老夫唯一的孙女,颇得老夫欢心。” “小子,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如何?” 真发媳妇儿咯! 汤昊皱了皱眉头,随即果断地点了点头。 “好,一切以大都督做主,小子没有意见。” 眼见汤昊答应得如此果断,张懋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 “你就不问问老夫那孙女如何?直接就答应了?” “没什么好问的。”汤昊笑了笑,“这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虽然我们存在一些利益交换,但是大都督确实对我汤昊有恩,并且同属于勋贵武臣的一员,当一切以大局为主,我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倒是大都督看得上小子,小子应该高兴才对,平白得了个媳妇儿!” “哈哈哈……”张懋高兴得再次大笑不止,很是亲昵地伸手拍了拍汤昊的肩头。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张懋第一次如此高兴,甚至整个人都恢复了些许朝气。 “好孩子,你真的很好!” “诚然,老夫这确实存了挟恩图报的心思,为我老张家做打算。” “但是老夫绝对不会亏待你,定会倾尽全力扶持你进入朝堂,接替老夫现在的位置。” 顿了顿,张懋又莫名叹了口气,语气很是萧索。 “老夫这辈子,过得很不开心,也很是憋屈!” “这个差事,真的很苦,真的很苦啊!” “退又不能退,死又不敢死!” “何苦来哉!” 张懋眼眶有些发红。 曾几何时,他张懋也是个渴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意气少年郎。 可是终他这一生,都没有统兵出战的机会,只能留在这朝堂上面跟文臣缙绅角力争斗。 一辈子啊,都耗在了这上面,真是可悲又可笑! 汤昊同样叹了口气,伸手握紧了拳头。 “大都督放心,以后不会是这样的!” “勋贵武臣需要一条出路,一条类似文官科举的传承之路!” “咱们一步一步来,大都督要多撑个几年,亲眼见到我为勋贵武臣打出一条传承之路!” 第45章 刘瑾与张永! 乾清宫。 小皇帝正在与大太监陈宽密谈。 陈宽到底是内廷大珰,一言一行都自有深意。 果然不出汤昊所料,他故意将那“废庄还田”一事交给户部去办,正是存了坑一把户部的心思。 毕竟,这还田,也要看怎么还。 皇庄侵占田地,这田地就变成了“宫田”。 宫田宫田,就是宫里面的田地,外廷自然管不着,更不可能去收取赋税。 这庄园田地乃财富象征,且租金收成全部收归皇宫私有,小钱凑多了也是大钱,岂能拱手让人? 但是陈宽偏偏就让了,而且直接给了。 虽然说这也是小皇帝的意思,提前跟他商量好了。 可问题在于,同样的道理,内廷把这田地交出来,任由文臣缙绅去主持还田,那这些文臣缙绅会老老实实地把田还给百姓吗? 呵呵,他们会还田,但不是还田于民,而是将这些内廷吐出来的田,再吞进自己肚子里面去。 文臣缙绅利用此事意图诛杀八虎阉人,小皇帝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废庄还田,以此平息朝野民怨。 皇帝陛下开口了,那这田地一定要还,但是怎么还?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那就大了去了。 比如还田之后寻不到原主,又或者说原主很识趣不敢来认领,那这些田地就会成为官田。 而后文臣缙绅们就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脉,利用自己的权力,用极小的代价,把这些田亩归到直接自己族人亲眷的名下! 内廷的眼光一向很不错,这些田地都是高产的膏腴之地,谁人看了不眼红不想要? 是以这些田地可能在短暂的两三年时间里,就会被那些文臣缙绅给侵占得一干二净! 不然,这些文臣缙绅为什么要死咬着“皇庄”一事不放口? 他们哪里是真个为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他们不过只是也想从其中分一杯羹罢了。 这说起来,文臣缙绅就是羡慕嫉妒恨。 当年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后,丞相、勋臣及以下百官,统统分田(名曰赐田),多者高达百余顷,亲王乃至千顷,公侯暨武臣亦赐公田,至于在前线打仗阵亡的将领,更要赐给公田。 发展到了现在,诸王、公主、皇亲、宦官、大寺院主向皇帝请乞庄田之风盛行,大家一起向皇帝伸手,皇帝很受用,经常如约赐给,这种庄园与赐田统称为赐乞庄田。 从这里面就不难看出,皇帝一般是不会赐给文臣缙绅田地的。 因为人家早就自己个儿在家乡那边,靠着权势疯狂侵占田地了,哪里还需要皇帝陛下开口。 只是这一次,刘瑾、谷大用等人做的确实过分了些,疯狂置办皇庄,一度高达三百多所,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了。 文臣缙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毕竟那些田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都是他们的田地,现在变成了皇庄,变成了宫里的田地,他们以后还怎么好插手? “陛下放心!” “一切田地数量,奴婢都已经记录在案。” “且给这些文臣缙绅时间,让他们好好地去主持还田!” “咱们只需要让东厂和西厂去盯着,过个一年两年,谁把手伸进了这批田地里面,那就摘了谁的脑袋!” 陈宽满脸阴沉地冷笑道。 真以为宫里的田地是那么好拿的不成? 我有本事吐出来,你有本事吃进去吗? 真敢吃,那你就敢死!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大珰,你这法子真是……足够阴损啊!” 那可不是阴损嘛! 吐出去一块肥肉,就这么摆在文臣缙绅面前。 表面上看,这是内廷为了保住刘瑾、谷大用这些八虎阉人而舍弃的利益。 但实际上这却是陈宽丢出去的饵料,只要有人呀敢咬饵,那就给了内廷向文臣缙绅发难的机会! 陛下置办皇庄,你们在这儿叫唤個不停,就差指责陛下昏庸无道了。 现在田地却被你们给暗中吞没侵占了,这是怎么个道理? 一想到那副场面,小皇帝就兴奋得手舞足蹈。 “好!” “就这么办!” “那都是朕的田地!” “谁要是敢伸手,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现在,主动权可是掌握在内廷手里面,就等着有鱼上钩了! 说一千道一万,没人会关心那些田地是否可以物归原主,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那些苦哈哈的平民百姓。 毕竟,田地在这个时代,可是象征着财富啊,没人会嫌弃自家田地多,他们只会觉得还是太少了,还是远远不够! 商量了一下这还田事宜,朱厚照立刻就命东厂提督丘聚与西厂提督谷大用去盯着,一定要抓住那些贪心的文臣缙绅,然后摘了其脑袋。 这一次,是内廷向外廷发难的大好机会。 丘聚、谷大用刚刚死里逃生,自然对那些个文臣缙绅充满了怨气与怒火! 所以两大太监立刻就亲自赶去监视,就算是没日没夜地监视,也要抓住几个贪心的狗东西,将之撕裂成碎片! 丘聚和谷大用走后,小皇帝又眉头紧锁地看向了陈宽。 经过此事,他分明看清了,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本事。 毕竟是在内廷里面熬了几十年的老太监,这一身本事确实远非八虎阉人可比。 所以,朱厚照选择问计于陈宽,这也是将陈宽视为心腹的表现。 “大珰,那刘瑾……朕能用吗?” 听到这话,陈宽眉头一皱,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稍稍抬头,看了一下小皇帝的神情,确认这不是小皇帝的试探与考验,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陛下要用谁,奴婢本不应该置喙!” “但是刘瑾此贼,陛下如若真个要用,还是当防备一二,绝对不可再轻易相信此贼!” 陈宽很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张口闭口都是在骂那刘瑾是个“贼子”! 事实上,司礼监这一系太监宦官,都是昔年弘治帝的忠仆,因为改朝换代的原因,所以自然与八虎阉人会产生矛盾嫌隙。 这就是老人与新人的立场问题,新人即将取代老人,很难不会有矛盾。 而那刘瑾先前行事一向张狂跋扈,为了巩固手中的权力,又把小皇帝当傻子糊弄,搞一些奇技淫巧来哄得小皇帝的欢心,使得小皇帝不务正业,他刘瑾好独揽大权。 这般做法,本身就是包藏祸心、僭越神器之举! 是以,司礼监一众太监,都对刘瑾很是厌恶,至少从不与其来往,甚至多次联合文臣缙绅将弹劾奏章放在了小皇帝眼前。 可惜先前的小皇帝对刘瑾言听计从,所有弹劾奏章全都如同石沉大海,小皇帝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如果不是因为此次“南苑猛虎案”,那刘瑾只怕难以倒台,日后绝对会成为下一个祸国殃民的奸宦王振! 现在,小皇帝又动了起复刘瑾的心思,陈宽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 于公于私,他现在都要给这刘瑾上上眼药! “陛下明鉴,那刘瑾敢拿陛下您做局,这就已经证明此贼包藏祸心,罪该万死了!” “再者,刘瑾先前专供奇技淫巧哄骗陛下不务正业,陛下难道忘记了,上一次这么做的大伴,叫做王振!” 此话一出,小皇帝脸色大变,恨得咬牙切齿。 王振! 这个名字谁都知道! 这个名字谁都不会忘记! 他朱厚照的太爷爷,英宗朱祁镇,就是受了那王振挑唆,才会御驾亲征酿出了土木堡之祸,生生将大明王朝一脚踹到了悬崖边上! 王振该死! 这刘瑾想学王振,那他更加该死! 有那么一瞬间,小皇帝现在就想下令,让锦衣卫把那刘瑾给活剐了! 陈宽此刻在伤口上面撒的这把盐,将小皇帝给疼得暴怒到了极点。 好在朱厚照没有忘记汤昊的嘱托,一切以大局为重。 “起用刘瑾,撕咬外臣,这是汤昊的意思。” 听到这话,陈宽顿时一怔。 “这是中山侯的意思?” “原来如此,中山侯真是用心良苦啊!” 陈宽何等精明的人物,转眼就反应了过来。 汤昊这是故意如此,故意把刘瑾这恶贼放在小皇帝眼前,刺激这位大明皇帝成长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宽就转变了口风。 “陛下,刘瑾可用,但不能重用!” “给他一个太监的名头,最好是乾清宫太监或司礼监太监,有奴婢和张永压制着他盯着他,他也不可能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小皇帝听后点了点头,不过又摇了摇头。 “大珰,不满你说,朕对张永……颇为失望。” “他今日的表现,确实太差了些!” 陈宽闻言笑道:“陛下,这文臣缙绅尚且有循吏与干吏之分,宦官阉人亦是如此。” “张永虽不擅言辞,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干吏,瑕不掩瑜嘛!” 陈宽毫不避讳地表明了态度,他对张永很是看好。 “毕竟张永现在还很年轻,稍经培养后,未尝不可委以重任。” “陛下应该看到,张永对陛下忠心耿耿,而刘瑾却是对陛下包藏祸心!” 这就是刘瑾与张永的区别。 一个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干吏。 一个是能说会道却包藏祸心的奸贼!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小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大珰要不要收个继承人?” 陈宽闻言一怔,随即同样笑着点了点头。 “张永这孩子,奴婢还是颇为看好的。” “既然陛下有命,那就将他交给奴婢培养吧!” 解决了这个问题,小皇帝心情大好。 “对了,张永呢?为何不见他人影?” “陛下恕罪,张永此子重情重性,此刻应该是……在南苑!” 朱厚照闻言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伱们想办法运作一下,给那童壮留条血脉。” “圣明无过陛下!” 第46章 调教张永! 南苑。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猛虎案,整个南苑上下都被清洗了一遍。 尤其是南苑里面的海户,全部因为童壮受到了牵连,充军流放! 毫无疑问,他们是无辜的,可没有人会在乎。 因为这场南苑猛虎案,对他们而言,就是“神仙打架”! 这些地位卑贱的海户,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一群海户的生死,有人在意才是怪事。 偏偏就是有这样一个怪人,乾清宫总管太监,张永。 此刻张永手里面抱着一个骨灰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挖好的坑前,然后用手将罐子给埋了进去。 这里面装的人,正是童壮。 事实上,缇帅牟斌按照刘瑾给出的地址,赶去城外庄园后,只见到了早已被灭口的童壮。 刘瑾还想着隐瞒此事,将一切罪名都推给那童壮。 可惜,当牟斌准备给他弹琵琶,衣服都扒开后,刘瑾彻底慌了,直接将实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童壮早就没了,尸体都凉了好几天了。 因为开始腐烂发臭,所以牟斌也没办法,下令将这個可怜人给火化了。 事后张永匆匆找到了牟斌,只是从他口中知道了事情真相,也寻到了这最后的骨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张永一个人趴在地上,手指哪怕破皮了鲜血淋漓,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这傻小子!” “咱家平日里就让你多读书!” “连咱家的字都不认识了,活该你遭此一劫!” 张永眼角有水滴滑落,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当他得知,童壮察觉到了不对,意识到这是刘瑾针对他张永的计划后,想要立刻入宫提醒他,却是被那恶贼刘瑾派人给截杀了,张永一颗心就好像是被手攥住了一般,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多好的孩子啊! 为什么就这样没了呢? “你家人那边,咱家会想办法。” “但是,咱家也不能做出保证,毕竟这事儿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已经同意了!”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张永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却见来人赫然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一见到陈宽,张永急忙想要起身行礼,陈宽却是摆了摆手,将雨伞打在了张永头上。 “大珰,我……” “好端端地,非要把手搞成这样做什么?不想在乾清宫办事了?” 陈宽扫了一眼张永那血肉模糊的十指,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已经开口了,让你想办法运作一下,给童壮留下一丝血脉。” 听到这话,张永顿时泪流满面,满心悲愤在此刻都化作了眼泪,哭得撕心裂肺。 童壮可是他收的干儿子,有血有肉的亲人,并不是内廷里面那种为了利益权势收的名下义子! 那是他张永的儿子啊! 结果因为刘瑾的设局陷害,童壮平白被杀了不说,还要身死族灭,整个南苑海户也因此被清洗了个干净! 而那刘瑾却并没有死! 凭什么啊? 为什么啊? “今日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三件事。” “其一,就是方才所说,童壮可留下一丝血脉。” “其二,陛下准备重新起用刘瑾!” 此话一出,张永脸色大变,豁然抬头盯着陈宽,那眼神里面满是凛然杀气! “为什么?!”张永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皇帝陛下,为什么还要起用刘瑾?! 刘瑾都已经拿他做局了! 这种情况之下,陛下为何还要起用那刘瑾? 张永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嘴角都咬出鲜血! “这是中山侯的意思!” 陈宽叹了口气,直接说出了缘由。 虽然小皇帝让他收下张永为义子,想要培养这个张永。 但是陈宽现在毕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第一大珰,不是什么人,他都会收下的。 诚然,陈宽确实看好张永,或者说看好张永的敦厚性子。 但是,问题在于,这是在内廷里面。 内廷比之外廷,更加残酷,也更加现实。 外廷号称“不进则退”,但内廷那就是“不进则死”! 小皇帝要他陈宽培养张永,自然是向着以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培养,向着内相培养! 以张永这敦厚的性子,要是不改变的话,他一辈子都坐不上这内相的位置! 就算皇帝陛下真个把他扶持上去了,下场也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张永被人给阴死给算计死! 所以,在收下张永培养张永之前,陈宽要彻底粉碎如今的张永,重塑一个全新的张永! 而童壮一事,就是最好的尖刀利刃! “中山侯,汤昊?”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永不甘心地嘶吼道。 愤怒让他丧失了理智,更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陈宽冷冷地看着张永,索性将伞收了回来。 “上前来!” 张永下意识地上前,然后挨了一个耳光。 “清醒了没有?” 陈宽冷冷地看着他,见张永不吭声,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平白挨了两巴掌,张永这才冷静了下来,脑海中思索着汤昊的用意。 从表面上来看,汤昊与那刘瑾之间,非但没有交情,甚至还有仇怨。 毕竟当日南苑猛虎案中,正是汤昊救下了小皇帝,然后又道破了刘瑾是幕后主使,甚至最后还给了刘瑾一脚,硬生生踹断了刘瑾好几根肋骨! 张永素来清楚刘瑾的脾气秉性,说是睚眦必报也丝毫不为过。 既然如此,那刘瑾要是真起复了,对汤昊而言绝非好事。 那中山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咱们这位中山侯,远比伱想象的还要聪明。” 陈宽见张永一直愁眉不展,索性直接出言点拨于他。 “陛下起用刘瑾,无非有三个原因。” “其一是因为你张永无能!” “想想你在廷议之中的表现,别说皇帝陛下失望,连咱家也恨不得一巴掌将你扇出去!” “堂堂内廷大珰,连几分辩才都没有,全程被那些文臣缙绅牵着鼻子走,丢尽了内廷太监的脸面!” 听见这话,张永羞愧得满脸涨红,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这一次廷议,他确实表现得太过差劲了些。 “若你张永有刘瑾那辩才,有刘瑾那急智,有刘瑾那狠辣,陛下早就将刘瑾给千刀万剐了,又岂会将他留到现在,甚至还要起用刘瑾?” “所以,张永你要始终记住这一点,若你真想为童壮报仇雪恨,真想宰了那刘瑾,你就必须要做出改变,否则日后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瑾重掌大权,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报仇雪恨! 这四个字犹如尖刀利刃一般狠狠刺进了张永心里。 “其二,中山侯高瞻远瞩,他之所以提议陛下起用刘瑾,也是存了睹物思人的意思。” “刘瑾毕竟在此次南苑猛虎案中拿陛下做局,陛下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无论刘瑾再如何花言巧语地欺君瞒上,陛下心里面始终就会有一根刺,看到刘瑾就会刺痛一下,这其实也是在变相地提醒陛下,不要再轻信任何人,磨砺陛下成长!” 听到这话,张永这才恍然大悟,满脸崇敬之色。 那位中山侯,真是忠君爱国啊! 刘瑾为什么能够执掌内廷大权? 还不是因为小皇帝对他一人偏听偏信,听不进去张永等人的劝告! 现在好了,南苑猛虎案就是一根刺在小皇帝心里面的刺,只要他每次看见刘瑾,这根刺就会刺痛一下,提醒小皇帝别再犯下以往那些蠢事了。 这是全盘为了小皇帝做打算啊! 张永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此贤才,实乃国朝之幸。 “其三,对你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此次南苑猛虎案,你张永和童壮无疑是苦主,所以陛下每见到刘瑾一次,那根刺就会牵动一下,对刘瑾的厌恶增长一分,对你张永的愧疚也就浓郁一分!” “毕竟,童壮与他家人之所以会死,是皇帝陛下为了顾全大局保住你们这八虎阉人做出的牺牲,但是陛下心里面跟明镜一样,真正该死的人是那刘瑾,对你张永陛下心里面永远都会念着这份情谊!” 张永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陈宽却是突然笑了笑。 “当然,丑话说在前面。” “情分这种东西,最是不值钱的。” “而且这情分,可能就只有一次,也可能用一次少一次。” “尤其是对陛下而言,你这情分就毫无意义了,只要你张永不犯下什么大错,一辈子忠心耿耿、竭诚为主,这情分有没有其实都一样。” “可是有总比没有好,因为如果你真犯下了什么大错,这情分极有可能能够救下你一命,听明白了吗?” 张永再次点了点头。 这些道内廷里面最简单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陈宽见状终于欣慰地笑了笑。 “陛下命我收你入名下,你可有意见?” 听到这话,张永先是一愣,随即面露狂喜之色。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跪倒在地上泥地里面,恭恭敬敬地给陈宽叩头! 陈宽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随后想要伸手去扶,可注意到张永那满身泥泞,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赶紧收拾一下,回去侍奉御前。” 张永讪笑着起身,可随即他却停下了脚步,扭头跪倒在地上,捧起一抔土放在了那小坟堆上面。 “壮儿,为父一定会给你报仇雪恨的!” “不杀刘瑾,我张永誓不为人!” 咬牙切齿地发完毒誓后,张永这才起身,走在了陈宽身后。 “执伞!”陈宽开口。 张永急忙接过雨伞,全部撑在了陈宽那边,而他自己则淋着雨。 瞧见这个细节,陈宽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 “陛下曾说过,三年之内,不会让宦官进入司礼监!” “也就是说,你还有三年的时间,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内廷大珰!” “刘瑾起复已成定局,那三年之后,定有人会进入司礼监,不是你张永,就是那刘瑾!” 三年之后! 司礼监! 张永眼中闪过了一道寒芒! 第47章 组建班底! 英国公府。 汤昊与张懋密议了良久。 随即张懋带着他来到了国公府的校场。 英国公这个爵位,乃是武烈郡王张辅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是以老张家家风严正,子弟不仅要读书还要习武。 此刻校场上面,正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大群年轻小伙,共计三十六人。 还有一个老者正笑呵呵地站在旁边,赫然正是汤昊名义上的二伯,汤俌。 一见到汤俌,汤昊急忙上前躬身行礼。 汤俌笑呵呵地将他给扶了起来,随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不错!是个不错的好孩子,没有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失望!” “哈哈哈……”张懋大笑着走上前,道:“何止是不错啊!你是没有看到,这小子在廷议的时候连内阁首辅都敢骂,端得是個混不吝的滚刀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那些站排排的年轻人也纷纷看向了汤昊。 只是一看到魁梧如山的汤昊,竟然剃发除须了,三十六人神情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啊这…… 这是个刑徒还是个野人啊? 汤昊仅仅只是扫了这些人一眼,就没有怎么在意了。 相反,他此刻更加关心一件事情。 “二伯,堂兄的腿……当真断了?” 汤俌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是该断的,不然就是欺君!” “你不用多想这些,他就是个纨绔子弟,留在南京那边就是天天吃喝玩乐,断一条腿能为我老汤家换回一个世袭侯爵,没什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汤俌也叹了口气。 “要是你真有心,日后多照顾一下他这一脉吧!” 汤昊听后长叹了一声,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伯放心! “汤家人不负汤家人!” 听到这话,汤俌眼眶有些发红,亲昵地拍了拍汤昊的肩头。 紧接着汤俌就看向了张懋,眼神里面带着询问。 张懋点了点头,笑道:“放心,这孩子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婚约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汤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位老人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纹犹如那乡野的田垄,经历了风霜雨雪,充满了沧桑之意。 “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老东西吧!” “汤小子,这些都是勋贵子弟,有开平王常遇春家的孩子,有中山王徐达家的孩子,也有宁河王邓愈家的,和岐阳王李文忠家的,以及你们老汤家的,都是开国元勋子弟。” “此外,就是我老张家子弟,东平王朱能家的,武烈郡王朱永家的,泾国公陈亨家的……” “这些都是各自家中培养的将门子弟,都是些好苗子,那些纨绔子弟是没资格来这里的!” 汤昊一听这话,嘴角顿时勾起了笑容。 “老国公的意思是……” “你现在贵为中山侯,并且即将进去京营里折腾,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怎么能行?” 张懋笑眯眯地开口道:“不用多想什么,都是些旁支庶子,但也都是可造之材,尽管拿去用。” “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面,这里面还有几个九边将种,他们是不服伱的,哪怕你现在贵为中山侯,他们也不服!” “所以想要组建自己的班底,就看你小子自己的本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折腾不动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汤昊要是再听不懂,他就是真正的傻子了。 这些个勋贵子弟,以及九边将种,说白了就是奔着前程来的。 嫡子长子,肯定不可能来给他汤昊当小弟,人家那都是被视为家主培养的接班人。 旁支庶子,这个出身,就意味着他们自家就算还有爵位,也不会轮到他们。 所以他们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另谋出路,但又因为勋贵子弟的身份,只能选择投军,猎取军功,获得官爵。 而汤昊现在是勋贵集团大力扶持的接班人,勋贵集团自然要安排一批班底给他,既能在扶持汤昊的过程中,让自家子侄跟着分一杯羹,也能提前与汤昊打好关系,不至于日后培养出来个白眼狼。 而且张懋这番话,就足以打消汤昊的所有疑虑。 班底班底,自然是一些能够信得过的人。 只要汤昊能够降服他们,那这些人就会成为自己最忠诚的下属,追随自己南征北战,建功立业! 所以,汤昊也很意动,毕竟他马上就要去京营,与那三方势力争斗,身边没个自己人,行事确实不方便。 眼瞅着汤昊登上了校场演武台,张懋脸上的笑容更甚,索性拉着汤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 两个老家伙一边看戏,一边商量着汤昊的婚事。 “这不会打起来吧?” “废话,你家这头虎崽子什么脾气秉性你不知道?” “那就打吧!年轻人嘛,没有少年意气,叫什么年轻人?” “啧啧,你就嘚瑟吧!可惜这小子不姓张啊,不然老夫也不用把宝贝孙女嫁给他咯!” 二老正在插科打诨,校场上面却是剑拔弩张。 汤昊一上台,大部分人全都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野人,刑徒,反正不是咱们自己人! 这里面,有九边将种,因为汤昊夺走了那本该属于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 也有汤家自己人,因为汤昊的原因,老汤家虽然复爵了,但却是落到了汤昊这个“外人”手中,而且汤绍宗还因此断了一条腿,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嗷! 更多的人,则是纯粹因为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这汤昊可以赢得整个勋贵集团的倾力扶持,而不是他们自己? 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热血少年郎,又是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正是好勇斗狠、争强好胜的时候。 汤昊要是拿不出点真本事来,他们自然不可能服气,更不可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他! 这些个道理,汤昊自己也懂。 所以他直挺挺地看向众人,然后咧嘴笑了笑。 “怎么说?” “你们是一个个地来,还是一起上?”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张懋有些瞠目结舌地咂了咂嘴。 “乖乖,这小子,真是够狂啊!” “三十六个臭丘八,一人一拳都能捶他个满头大包了吧?” “咳咳,这可不一定。”汤俌咳嗽了两声,“老国公别忘了,汤小子可是屠过虎的猛人!” 听到“屠虎”二字,张懋也是来了兴趣,摸着胡须连连称奇。 而此刻高台上面,少年争锋已经开始了! “俺来战你!” 这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小子,额宽唇厚,顶着一张小圆脸,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当他出场的时候,这些年轻人顿时就议论了起来,大多脸上都露出了戏谑笑容。 汤昊见状不由很是好奇,笑问道:“你是哪家的崽子?” “俺叫安国,绥德卫军户!” 安国? 好像有些耳熟。 汤昊又看向了其他人,追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一众年轻小子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搭理他这个剃发除须的野人。 倒是老汤家的一个年轻小伙嬉皮笑脸地开口道:“堂兄,这安国可是文武双全啊!” “传闻他从小就刻苦学习,精通春秋子史,可是乡里中的知名人士,但更加传得神的是,这家伙刀矛骑射无一不精,十五岁就打遍绥德卫无敌手,你说他猛不猛!” 听见这话,汤昊终于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他! 那个正德朝罕见的边军大将安国,靠着战功一步一步升任总兵官一职! 毫无疑问,这是个人才啊! 文武双全,大将之才,九边将种! 汤昊看向安国的眼神,顿时就变得炽热了起来。 他没想到勋贵集团诚意这么足,一开场就送来了一个顶尖大将! 这要是不能将安国收入麾下,汤昊只怕会是后悔终生。 “安国兄弟,你想怎么比?打一场?”汤昊笑眯眯地开口道。 安国扫了一眼他这魁梧如山的雄壮身形,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玩意儿,人真能长成这模样? 你丫该真不会是个野人吧? 不过未战先怯,这是兵家大忌,所以安国也是暗自鼓劲,紧了紧手中的拳头。 “汤昊,吃俺一拳!” 一声高喊后,安国先动,一拳打向汤昊的面门。 他已经提醒过了,所以这自然算不上是偷袭。 这一拳朝着汤昊面门砸了过来,可汤昊居然没有躲闪也没有格挡! 在那一瞬间安国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想要收拳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他的拳头即将触碰到汤昊脸的一瞬间,汤昊忽然往前一冲,侧脸擦着拳头躲了过去,随即用肩膀狠狠一撞,安国骤然被撞得身形后仰双脚不由自主的离开地面。 汤昊抓住机会手肘往前一拱,砰地一声撞在安国小腹上,安国疼的一声惨呼。 可汤昊一击得手后还没有停下来,在安国被他撞得往后倒飞的瞬间,狠狠一拳砸在了安国左肋! 一声闷响响起,安国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脸色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无比。 好狠的手段! 他肋骨被打断了一根! 场外张懋和汤俌见到这一幕,也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汤俌有些担忧地开口道:“老国公,这小子出手是不是太狠了些?” “狠一点好,狠一点好啊!”张懋却是持着不一样的看法。 “这些年轻小子一个个地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又怎会对汤小子心服口服?” “再者他们真个去了京营,那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寻常争斗了,而是真会要人命的,汤昊要是不狠只怕难以在京营立足!” 听到这话,汤俌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怕他这样狠,会惹得……” “怕个屁!”张懋笑道,“你看那些小子不是全都被震慑住了吗?” 第48章 巨汉之战!降服众将! 安国发出了一声惨叫。 随即就重重地摔落在地,没敢爬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汤昊反应如此迅速,而且下手如此之狠。 大家可都是自己人嗷,你一言不合地就打断我肋骨,第一次见面,这样做真的好吗? 一众年轻小伙面面相觑,看向汤昊的目光中,大多带上了一丝敬畏之色。 没办法,这野人又能打出手又狠辣,而且现在又是中山侯,他们好像真个招惹不起。 汤昊收回了拳头,然后大步走到安国面前,向这位将才伸出了手。 “怎么样?服了没?” “服了!”安国没好气地开口道。 拉着汤昊的手起身,牵动了腹部的伤势,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是安国却不好怪汤昊什么,毕竟人家正要拿人立威,震慑住这些个班底小将,而他安国偏偏做了这个出头鸟,又能怪得了谁呢? 安国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站在了汤昊身后,直接表明了态度。 汤昊见状欣慰地笑了笑,随即看向了众人。 “还有吗?” “建议你们一起上,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此话一出,众人大怒。 俺们承认你很强,但是你未免太狂了嗷! 众人纷纷看向了一人,下意识地给这人让出了道路。 汤昊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这是一個差不多两米高的魁梧巨汉,论身形之魁梧,足以与汤昊媲美。 先前开口那个嬉笑小子,直接跑到了汤昊身后,主动示好表明了身份。 “堂兄,我是你亲弟弟汤木啊!” 汤昊似笑非笑地扫了这汤木一眼,对他的示好还是颇为满意。 汤家人不负汤家人。 这是汤昊给老汤家的承诺。 显然,汤木是个聪明人。 “汤姆,那小子什么来头?” 听见汤昊的询问,汤木也笑了。 “那巨汉是常家这一代的二傻子,常阔海!” “就是个天生大饭桶,每天都要吃十几个人的口粮,有次宴会上面一个人吃了一整头牛,结果还没有吃饱。” “这不是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们老常家日子本就不好过,出了这么个饭桶,日子就更加难过了,所以一听你要选班底了,立刻就给送了过来。” 不得不承认,汤姆这家伙是真的嘴贱,也是真的有意思。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老常家眼下的处境,和这常阔海的身份解释清楚了。 老常家就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那个“将十万众,横行天下”的常十万。 他家这爵位传承到了二代,就已经没了。 两个儿子,一个郑国公常茂和开国公常升,都在洪武年间被太祖朱元璋给砍了。 这里面的猫腻,说是卷入了“蓝玉案”,实则是因为那朱雄英没了,太祖朱元璋给朱允炆铺路罢了。 如此一来,老常家这元勋世家,日子确实不好过,现如今最大的官儿也是在南京混了个世袭锦衣卫指挥使。 汤昊还在思索,众人却是炸开了锅。 “常家的,快上去,捶爆这野人的狗头!” “对啊常愣子,伱还愣着干什么?” “你要是打赢了,老子请你吃喝三天!” 原本常阔海鸟都不鸟这些家伙,但是当他听见这最后一句话时,立马就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说好三天,一天都不能少!” 众人听见这话,顿时一阵哄笑。 就连汤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主动开口道:“常阔海,跟我过两招。” “你要是打赢了我,以后你的饭钱我汤昊包了,敞开了吃喝,绝无二话!” 常阔海一听这话,当即大步向前,将来不及退让的小家伙直接给扒拉开了,惹得一阵怒骂不止。 紧接着他直挺挺地看向了汤昊,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你说话,算数吗?打赢你,我就可以吃饱饭!” 常阔海最大的愿望,其实就只是想吃饱罢了。 老常家日子不好过,他们这些旁系子弟日子就更不好过,和寻常百姓人家其实没什么区别。 小时候常阔海饭量就大得惊人,家里面的粮食都要被他一个人给吃完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食量还在不断变大! 没办法,爹娘养不起他,只能把他送来了京城,希望主家看在血脉情分上面,收他做个护卫什么的,不说能够顿顿吃饱,不至于饿死就行了。 那时候常阔海才十二岁,身高就与成年人无异了。 刚开始做个小护卫,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饿肚子,每天都有饭吃。 结果随着年龄增长,他这身形愈发魁梧,食量也是越来越惊人。 恰巧主家公子,开平王嫡长四世孙常復听见了这事儿,直接把他招为贴身护卫,天天带着他出去参加各种聚会耍威风。 常阔海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因为人们都把他当成怪物野兽一样对待,尤其是在那次宴会上面,他第一次吃到牛肉,索性胃口全开一口气吃掉了一头牛,就更是成了这些金陵贵公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谁见了他常阔海,都要上来摸几把嘲笑一番。 可是,为了填饱肚子,常阔海也没有其他选择。 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所以也很难出人头地。 这辈子,老老实实地给公子做护卫,混口饭吃就行了。 现在,有人说要包他一辈子的饭,而且还是敞开了吃喝的那种,常阔海顿时心动了。 这种待遇,哪怕他那个名义上的公子堂哥,都从来没有给过他! “对!”汤昊大笑道,“打赢我!包你一辈子吃饱!” 常阔海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家伙是个世侯,应该不至于赖账! 废话不多说,巨汉抡起大铁拳就砸向了汤昊。 一拳既出,劲如崩弓,发若炸雷,刚猛暴烈得无以复加。 那常復就是个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是以作为其护卫的常阔海平日里没少打架,所以出拳很是刚猛。 “来得好!” 铁拳掀起的劲风吹在汤昊脸上,如有刀割。 汤昊性格素来强势,哪里有后退的道理,同样挥臂出拳。 两拳交错而过,各自砸在对方胸口上面。 突然间受此重击,二人皆是浑身剧震,身形一阵摇晃。 汤昊痛得龇牙咧嘴,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紧接着常阔海又是一拳砸向了汤昊胸口,他没学过什么武艺,靠得就是这一身蛮力。 但是汤昊却不一样,一些后世常见的搏斗技巧他还是学过的。 汤昊侧过身子让开这一拳,左手抓向常阔海的手腕,右手抬起来直奔他的下巴砸去! 常阔海立刻后撤,同时膝盖往前顶出去逼退汤昊,等汤昊后撤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连续几拳砸了过来。 汤昊避开,迅速还击,两个人的动作快若奔雷,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充满了霸烈刚猛的味道。 二人之间的比试和江湖客不一样,江湖中人比试往往更好看一些,而他们的比试,不会花哨,不会炫目,但每一招都显得刚猛霸气。 一众年轻小伙早就看傻了眼,又是敬畏又是羡慕地看着这场“巨汉之战”,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唯恐惊扰了两个巨汉的大战。 汤木见状啧啧称奇,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安国,笑道:“安傻子,你觉得谁能赢?” “废话!”安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没看见常愣子只会用蛮力,而汤恶贼一直在避让,等待机会吗?” “嘿,你小子还真是人才!” 汤木笑了,戏谑开口。 “既然你这么聪明,为何还要做这出头鸟,平白挨了一顿打!” 安国:“……” 一炷香,两个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常阔海看起来已经有些疲乏,出拳不再有雷霆之势,速度也慢了几分。 事实上正如安国所说,他一直都在使用蛮力,打到现在早已经有些力竭了。 唯一支撑他的,其实就是那顿顿都能吃饱的信念! 常阔海一拳一拳地砸出,汤昊则一直避让,时不时挥出几拳,全都切切实实地砸在了这憨货身上。 直到最后一拳,拳头朝着汤昊的脸打过来的时候,汤昊头往下一低,常阔海的拳头擦着汤昊的后背打过去。 而汤昊却直挺挺地撞了过去,就在两个人相撞的瞬间,汤昊猛然伸手托住常阔海将其往上一抬,竟然将这魁梧巨汉给硬生生地举了起来。 下一刻,一阵惊天巨响席卷全场,常阔海整个人被汤昊猛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常阔海浑身剧震,口鼻喷血,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但周身剧痛却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汤昊也是双眼发黑,摇摇欲坠,可他到底还是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这巨汉常阔海,猛得有些过头了。 要不是汤昊吃了大力丸,每天都在涨力气,又比这憨货多一些格斗技巧,只怕输得人定会是他汤昊! “来人,给他治伤,不要留下什么隐患!” 随着汤昊一声轻喝,立刻就有七八个人上前,抬着常阔海走下高台。 但常阔海还是不死心,眼睛死死地盯着汤昊。 “我的饭……” “给你给你,安心跟我,以后顿顿管饱,听见了没?” 汤昊有些哭笑不得。 这特么是饿了多久啊! 好好一个万人敌,生生被饿成了这样子! 要是让这家伙真个吃饱了,汤昊估计会被他打趴下! 听见“顿顿管饱”这四个字,常阔海终于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然后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打昏了常阔海,汤昊再次看向了一众年轻小伙。 “还有没有不服气的?”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连常愣子都被这野人给打趴下了,他们不服气也不行啊! 紧接着汤木率先表态,单膝跪在了地上。 “属下参见将军!” 安国也艰难地跪了下去,虽然身体疼痛,但是面带笑容。 谁不希望自己能够跟着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猎取军功? 这位中山侯个人武力无须多言,又擅于动脑,不是常愣子这样的蠢货! 追随于他,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还有希望可以得到军功,改变自己的艰难处境! 其余众人见状,犹豫片刻之后,也纷纷做出了选择。 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其实选择就只有一个。 追随汤昊,猎取军功! “属下参见将军!” 汤昊欣慰地笑了笑。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 “既然你们选了我汤昊,我汤昊也绝不会负你们任何一人!” 随即汤昊看向汤木,笑道:“统计一下,这些兄弟的特长,我心里面好有个数。” “你们下去好好准备一番,京营将会是我们的第一战,跟随本侯去里面大闹一场!” 众人:“!!!” 第49章 冥府神兵!小皇帝气坏了! “厉害!” “实在是厉害!” “你小子真是天生将种!” 汤昊刚刚下场,张懋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止不住地夸赞连连。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汤昊现在虚到了极点,喉咙都有些腥甜,那口老血被他给生生咽了回去。 没办法,常阔海这兔崽子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如果汤昊要是没有吃老和尚的大力丸,如果这常阔海要是吃饱了,那这一次败的人肯定是他汤昊! 天生神力,不外如是啊! 可惜这小子出身贫寒,没有正常发育。 一想到这儿,汤昊就忍不住出言道:“老国公,那小子您可得给我照顾好了!” “等日后打仗的时候,把这小子丢到战场上面去,那可就是真正的万人敌啊,何愁胡虏不可平?” 听到他这话,张懋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汤俌,看看你家这虎崽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现在都敢给老夫下命令了,你小子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汤昊讪笑两声,嘟囔道:“咱们这不是一家人嘛,说什么两家话!” 汤俌和张懋对视了一眼,尽皆大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混账臭小子,是真的脸皮厚,而且够机灵。 “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吧!” “老夫这就入宫面圣,给你敲定去京营的事情!” 汤昊眼珠一转,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 “老国公,我能不能去面圣?” “嗯?”张懋闻言一愣,“你想做什么?” 汤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笑了一声。 “就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听到这话,张懋深深地看了这小子一眼,思索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你去换身甲胄,随老夫入宫面圣!” “不过伱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别再陛下面前犯浑耍横,听见没有!” 汤昊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下人去换衣服。 事实上,自从他被册封为中山侯后,身份地位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的汤昊,在这个大明王朝,就是個活脱脱的野人。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亲友,唯一有的就只是朱厚照这个小皇帝的暂时信任。 而后一场廷议结束,勋贵集团帮助汤昊夺得了中山侯的世袭爵位,双方暗中完成了利益交换,汤昊也在这个大明王朝有了立足根基。 但是问题在于,汤昊的身份立场,也会因此发生改变。 至少,在小皇帝与勋贵集团之间,他必须要更加倾向于勋贵武臣! 这就是身份的改变,带来的立场变化。 只不过眼下小皇帝与勋贵武臣是站在同一战线上面,联手对抗那把持朝政的文臣缙绅。 在把文臣缙绅打趴下之前,双方还是处于蜜月期,不会出现矛盾与争斗。 等到文臣缙绅被打趴下了,汤昊就有机会挂印出征了,自然也不会留在这京城是非地,天天卷入这些是非争斗之中。 换好锦衣卫正千户的甲胄,汤昊就大大咧咧地坐上了张懋的马车,直奔紫禁城而去。 马车里面,张懋再次对汤昊耳提面命了一番,着重讲解了一下京营的发展历程。 汤昊一直耐心地听着,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 自古以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明以武功取天下,对兵政尤为重视,而京军正是明王朝国家强大的支柱。 自永乐皇帝开始,京军一直是军事上的核心力量,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出征战的职责,比如永乐皇帝御驾亲征六飞五渡,京军就是主要力量。 而京军是由京营、亲军、四卫军组成的,亲军二十六卫和四卫营都是内廷体系,京营则是勋贵武臣的基本盘。 事实上,现在除了四卫禁兵还有些战力外,这京营,包括亲军二十六卫在内,其实都是些老弱病残,名额上却都是满额编制,所以被后世之人戏称为“冥府神兵”! 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这是京营变革之始。 由那位擎天之臣于谦奏请设立十团营,选白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精锐,名曰“选锋”。 原京师三大营十五万之众,合之为一,分之为十,自一营以至一队,兵将相习,自一队以至一营,体制相维,故得京军之实用,所向有功。 而没有通过“选锋”者,则继续留在三大营里面,被称为“老家”。 这次变革后,团营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 而永乐年间横扫大漠的京师三大营,这样一支规模大、兵士勇、武器精的顶尖战兵,直接就变成了预备役,吃空饷的吃空饷,躺平的躺平,摆烂的摆烂,成了不折不扣的“冥府神兵”。 随即夺门之变,英宗复位,于谦被杀,罢十团营,复三大营旧制,好好一个团营却因人废事,沦为了大明战神朱祁镇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下一步,英宗卒,宪宗即位,复罢三大营,立十二团营,命文臣提督,以三将总领,设十二营坐营官,命侯十二人分掌,各佐以都指挥,监枪以内臣,提督以勋臣,自此成为定制。 团营也沦为了勋贵武臣、文臣缙绅和宦官阉人三方势力的谋利工具,大量的役使京军,侵占屯田、草场,克扣军士月钱,京军中精锐军士不堪重负出现大量逃亡,导致京军兵额锐减,操阅废弛,战斗力低下,京军逐渐衰微。 甚至到了嘉靖年间,俺答叩关、鞑靼兵临北京城下的时候,偌大一个满额京营竟然无可用御敌之兵,以致于大明朝堂上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鞑靼蛮夷烧杀劫掠,耀武扬威,连城门都不敢出。 也就是说,再过个二三十年,京营就会彻底烂到了骨子里面!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京营或者说团营,汤昊去或不去,好像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进入这烂泥塘里面,跟京营里面那三方势力争斗角力,倒还不如换一种方式,一种汤昊自己想要的方式,这也是为何他主动请求跟随张懋前来面圣的真正原因! 现在的京营也好团营也罢,早已成了勋贵武臣、文臣缙绅和宦官阉人三方势力瓜分的利益蛋糕,他汤昊一个外人前去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自然会遭受到三方势力的仇视敌对! 哪怕他并不是为了利益而去,可人家也不会相信啊! 所以,倒不如转换一下思路,直接另立门户! 京营早就开始烂了,积重难返,他汤昊一人之力想要改变,还要对抗三大势力的倾轧,根本就没有意义! “选锋”,这是一个好词,遴选锋锐,组建新军! 乾清宫。 朱厚照正在和陈宽商量还田的事情。 小皇帝好不容易积攒下田产,却被文臣缙绅逼得硬生生吐了出去,所以他很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既然陈宽使了一记阴招,给那些文臣缙绅埋下了刀子,小皇帝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巴不得现在就有人把手伸进去,然后让东厂和西厂去破门抄家,杀光他全家那种! 正当这个时候,张永来报。 “陛下,英国公与中山侯求见!” 听到这话,小皇帝顿时一喜。 “快宣啊!” “这死野人还算有良心,知道入宫了。” “这样,你们给他一块入宫令牌,可随时入宫畅通无阻的那种,以后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此话一出,张永和陈宽都是心中一惊,暗叹中山侯圣眷之浓。 这随时觐见天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宠臣待遇啊! 一刻钟后,汤昊和张懋成功见到了小皇帝。 不过碍于有外人在场,二人都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时不时地眼神交流,多少有些暧昧了嗷。 张懋直接开口提及了正事,一句话又惹得小皇帝勃然大怒。 “陛下,自景泰年间时,京军三大营改为十团营,选锋精锐组建新军,后于成化年间形成十二团营定制!” “然今承平日久,卫所空虚,军士多为权豪势要之家占怯私役,按月纳钱,京军内部积弊己久!” 一边说着,老国公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本奏章。 他既然决定整顿京营,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写在小本本上面,就等着皇帝陛下开口,送汤昊这个家伙进去折腾一番。 “成化十九年,团练见军共九万三千四百有奇,各处更番赴工者五万二千,下场者二万四千六百,操练者仅一万六干七百而已,劳役频繁,不遑蓄锐!” “时至今日,十二团营积弊积弱,已与旧时三大营没有区别,十二营锐卒仅六万五百余人,稍弱者二万五千而己!” 此话一出,朱厚照顿时惊得豁然起身,接过了张懋的奏章,急忙翻阅了起来。 不是他慌张,而是此事太吓人了些! 内重外轻,这是大明军制的特点,也是保证中央权力的关键! 可是中央最大的底气所在,昔年拥有数十万精锐战兵的京军,现在仅仅只剩下了六万五百余人! 这个数字,太过吓人了些,甚至足以动摇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九边军镇的卫所军,一镇数量都比得过这京营战兵,届时一旦有人心怀不轨,朝廷拿什么去平叛? 朱厚照是真的有些慌了,一张脸瞬间阴沉如水,难看到了极点! “混账!” “他们怎么敢的?” “京军关乎江山社稷,他们怎么敢以此谋利?” 张懋没有吭声,装作没听见一样。 人家为什么不敢? 自从京营变团营后,那些个提督大臣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反正九边军镇有卫所军驻守,北虏再怎么猖狂也打不进长城来,还能碍着他们贪腐受贿、谋取私利了? 眼见老国公不开口,小皇帝更是怒到了极点。 正当这个时候,汤昊突然笑着开了口。 “弘治年间,提督京营之人,当是兵部尚书吧?” 没错,就是兵部尚书,那个弘治三君子,刘大夏! 听到这话,小皇帝如梦初醒,咬牙切齿地下令道。 “来人,传兵部尚书刘大夏!” “让他立刻入宫觐见!” 第50章 再次交锋!请立新军! 刘大夏有些茫然。 小皇帝突然让他滚去面圣? 这是怎么个意思,真要滚着去? 又是哪个奸佞小人在陛下面前进献谗言? 刘大夏很是不爽,可还是要去面圣。 很快他就走进了大殿,一板一眼地行礼之后,抬头一看,顿时就乐了。 英国公张懋,中山侯汤昊,一大一小两个搅屎棍! 他们这是又想干什么? 刘大夏刚行完礼,还没来得及多想,小皇帝就将那奏疏砸到了他脸上。 “刘大夏!” “这就是你提督京营的结果?” 骤然间被摔了脸,刘大夏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他是四朝老臣不假,但皇帝陛下真要动他,也不是不可以动的。 尤其是具备合适的理由借口,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刘大夏捡起奏章一看,随即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英国公张懋。 这個老东西,他这是想干什么? 京营糜烂,情敝多端,营务废驰,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而好好一个京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又不是一家独占了利益,而是三家势力都从里面分了一杯羹! 勋贵武臣,毫无疑问是从里面吃得最多的人! 你英国公张懋就没有役使军士? 你英国公张懋就没有从中获利? 你英国公张懋就没有贪腐受贿? 你现在却将此事捅到圣前,是想拉着大家一起死吗? 刘大夏和张懋也算是老相识了,毕竟兵部如今总管天下戎政,而这张懋又是勋贵第一人,二人之间难免会打交道。 是以他现在很不能理解这张懋的做法,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以往这张懋,该吃吃该喝喝,该收受的贿赂分文不少,该享受的生活也是极其奢靡,活脱脱一副摆烂模样。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自甘堕落的人,现在却突然向小皇帝告密,将京营糜烂的实情告诉了小皇帝! 这就好比一个你一直忽略不重视的人,突然盘起了身子狠狠咬了伱一口,就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想要给你致命一击! 一时间,刘大夏难免有些心惊胆寒。 “陛下明鉴,京军内部积弊己久,昔年宪宗陛下建立十二团营时就已曾多次敕令团营各级军官严禁役占剥削,可是收效甚微,团营营务依旧废弛。” “后宪宗陛下一怒废团营,复立三大营,试图恢复京军战力,柰何情毙多端,转加废驰,役占问题更为严重,万般无奈之下,宪宗陛下只能又重新设立十二团营,自此成为定制……” 刘大夏毕竟是四朝元老,做了兵部尚书多年的朝堂重臣,所以言语措辞很是得当。 他一没有为自己开脱,二也没有将罪过推到他人头上,而是明明白白地叙述实情。 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成化年间宪宗陛下对这京营的改革,从十团营变成十二团营,结果还是一样的烂。 然后成化皇帝又恢复三大营旧制,试图按照永乐年间的营操之法恢复京军战力,结果却是更烂了,最后成化皇帝无奈,只能听从文臣缙绅的建议,复立十二团营,听之任之。 说到底,京营内部积弊积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权贵高层从中谋利,早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是更换京军的模式就可以革除的,也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可以顺利解决的。 刘大夏就是在告诉小皇帝,京营糜烂不是我这个兵部尚书一人的问题,而是这满朝文武所有臣子的问题,甚至连历任皇帝都有问题! 你就算的要降罪,那也要一同降罪,勋贵武臣和宦官阉人一个都不能少! 比如说眼前这个勋贵第一人张懋,他何尝没有收受贿赂,从中谋利? 小皇帝冷冷地看着刘大夏,强忍着心中的火气,没有直接一剑砍了他。 “大司马,你身为当朝兵部尚书,总理天下戎政!” “朕就问你一句话,若有朝一日北虏犯境,攻破宣府大同,而京营却无兵可用,那朕这个大明天子该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候带着你们这些满朝公卿南逃不成?” 此话一出,张懋和刘大夏都是变了脸色,起身跪倒在地上。 “臣等知罪,请陛下息怒!” 一旁汤昊见状,神情古怪地笑了笑。 因为小皇帝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 刘大夏告诉他,京营糜烂日久积弊已深,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问题,怎么改都改不好。 而小皇帝则没有跟他争辩,而是问出了一句诛心之语。 好,你说京营烂透了,已经改不好了。 那就这么让京营烂下去,等到北虏兵临城下的时候,咱们一起舍了这祖宗基业,一起南逃苟活呗? 刘大夏该怎么回答? 他要是回答了,立刻就会被扣上奸佞的帽子。 舍弃祖宗基业不要,南逃苟全乞活,那跟前宋有什么区别? 真要是这么做了,他们这些朝臣有一个算一个,尤其是他刘大夏这个兵部尚书,注定会被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面,钉得死死的那种! 当年瓦剌兵临城下,直奔北京城的时候,为了苟全活命,可是有不少公卿惊恐万分地想要南逃,将这祖宗基业拱手让给北虏蛮夷! 比如说那参与谋划夺门之变的徐有贞,就是因为提出了南迁之议,成了苟且偷安的典型代表,终景泰一朝都不得重用! 因为提出南迁,因此遭到整个景泰王朝的排挤打压,连死了千百年都还被世人诟病! 刘大夏可是君子,君子当舍身成仁,君子当舍生取义! 北虏有可能兵临城下吗? 当然有可能啊! 土木堡之祸距今才过去了五十余年! 北虏长驱直入杀入京畿腹地的张狂可仍旧历历在目! 谁能够保证,现如今的北虏,那鞑靼和那瓦剌,是不是又出了个什么枭雄人物,正在一统蒙古,准备再次南下一举亡了大明? 刘大夏自然不敢保证,所以他只有磕头请罪。 张懋也要磕头请罪,不过他是为了趁机进言。 “陛下,此时十二团营积弊积弱,与正统年间的京师三大营一样,眼下当务之急是另思它法以图恢复京营战斗力,而最为便捷之法便是从已积弊积弱的十二团营之中,选取精锐再立它营。” 选取精锐,再立它营! 这就是张懋故意自爆的目的! 其一是为了坑刘大夏一把,其二则是借刘大夏之口,告诉小皇帝这京营到底有多烂! 既然京营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那就别再说其他的了,选取精锐再立它营吧! 而这最后六万五百七十四人,就是京军最后的精锐,也是京军最后的希望! 张懋的想法,与汤昊“重新选锋,组建新军”的念头不谋而合! 小皇帝听后神色稍缓,冷冷地看了刘大夏一眼。 “既然积贫积弱,那就要去改!” “就这么任由京营糜烂下去,这不是给子孙后人留下隐患吗?” “你们怎么敢的,先帝爷对你们二人委以重任,京营事务全部都交由你们二人提督,现在告诉朕,京营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 事实虽然是事实,但该骂还是得该骂。 朱厚照脑海里面此刻全是他父皇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容。 先前做太子的时候,朱厚照还不理解,做皇帝有那么累吗? 不是大明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吗? 直到此刻,朱厚照才深深感受到了,他父皇当年的那种深深无力感! 大明,早就烂了,烂透了! 朝堂之上,是文臣缙绅把持朝政! 京营里面,积弊日久已经彻底烂到了骨子里! 这还是在京城里面啊,在大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都已经烂成了这个样子,那地方上又会是什么模样? 朱厚照一想到这儿,就觉得正有一双大手,死死地遏住他的咽喉,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必须整饬营务!” “不!必须重新选锋,选取精锐,再立它营!” 朱厚照斩钉截铁地怒喝道,第一次带上了毋庸置疑的口吻。 “土木之祸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朕不想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胡虏杀入我大明腹地,兵围我大明京师,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而朕这个大明皇帝,而你们这些朝堂公卿,只敢躲在城池里面远远地看着!” “到了那个时候,丢脸的人可不是只有朕,还有你们这些朝堂公卿,还有你们这些满朝文武,朕一定在临死之前要让史官记下你们干的烂事儿,让你们声名狼藉,让你们遗臭万年,让你们子孙后人世世代代都抬不起头!” 听见小皇帝这恶狠狠的话语,张懋和刘大夏都是神情黯然。 张懋倒还好,史书都是文臣写的,再怎么写又能给他写成什么样子,无非就是吹毛求疵,骂他贪腐奢靡罢了。 但是刘大夏却不一样,不仅是文人,还是赫赫有名的纬弘治三君子,名声对他而言,那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面对已经彻底暴怒的小皇帝,刘大夏此刻也只能开口答应此事。 “陛下英明,既如此,老臣这就回去写奏章,于明日廷议此事!” “廷议什么?”小皇帝冷笑道:“好让你那些党羽一起反对吗?” “别明日了,就今日,就此刻!” “你这位大司马,还有老国公,提督京营的二人,现在都在这儿,有什么话说不清楚!” “今日你哪儿都别想去,不拿出个新军章程来,朕就一直在这儿陪你们耗着!” 事实证明,朱厚照还是很聪明的,尤其是当他开始动脑子后。 现在,文臣缙绅就一个刘大夏,要是放到明日廷议上面,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汤昊笑眯眯地向小皇帝竖起了大拇指,后者很是开心地点了点头。 张懋也是斜眼看了一下刘大夏,随即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唯有刘大夏这位兵部尚书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点。 一群混账东西! 老夫这是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