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云阁的背叛 北唐,肃亲王府凌云阁。 烛光昏暗,帐幔垂地,洁白的云石地板上有衣衫零落丢弃。 床边跪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全身颤抖,惊恐而不知所措地低着头,颤抖着嘴唇对肃亲王世子求饶,“世子饶命啊,和小人无关,是世子妃勾一引小人,小人一时抵受不住诱……” 肃亲王世子宇文啸就站在他的面前,高大的身材对下跪之人形成了压迫威慑之势,面容俊逸孤傲,薄唇轻抿中露出几分不悦之色,狭长黑眸中深邃犀利。 他一身铠甲未褪,酒气未散,大战告捷的意气风发还在眉心不曾褪去,便笼上了一抹阴郁。 “拖出去!”宇文啸缓缓地下令,神色冷漠。 “是!”黑影卫领命上前,一把拽住那奸一夫的头发往外拖,一路只听得求饶之声惨烈,到了外头,便惊闻一声惨叫响起,震彻整个凌云阁。 苏洛蛮赤脚坐在床边,半露的粉藕色的寝衣,映衬得她绝色惊华。 她带着冰冷怨恨之色瞪着宇文啸,外头的惨叫声并未让她动容,仿佛方才在这里与那马夫卿卿我我之人并不是她。 慢慢地,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眸子里怨毒未褪,“当年你在这里亲眼目睹你的母亲与马夫厮混,今晚之后,京中所有人都将知道你的世子妃在凌云阁又搭上了马夫。这凌云阁的耻辱,会跟随你一辈子。你纵大捷归来又如何?你的荣光注定要浸在这耻辱里头,永不翻身。” 她心里头好恨啊,她所爱之人是肃王府二公子宇文寒,两人本已经准备议亲,宇文啸这个下作卑贱的莽夫竟然上奏求皇上为他们二人赐婚才肯领军出征。 如今宇文寒求娶她的嫡妹,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她已然没有了活路。 因此,得知他今天凯旋而归,她故意在这凌云阁里勾了马夫,就是为了羞辱他,尤其这凌云阁还是他生母的居所,她哪怕是赔上自己的生命与名声,都不会让他好过。 她说完,唇角噙了嘲讽,用赤红眼睛盯着他,等着看他露出狂怒之色。 果然,宇文啸眸子一凝,狂风骤雨般的萧杀之气似乎就要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苏洛蛮以为他就要抑制不住怒火来杀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收敛了气息,神色一如之前下令处置那马夫的冷漠:“既是如此,本将就成全你,送你到醉仙楼去,让你尽情地羞辱我。” 苏洛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似她舍弃自己的名节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隔靴挠痒,甚至都并不配让他有所动容,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说出要将她送往醉仙楼,那可是人尽皆知的秦楼啊! 苏洛蛮顿生狂怒,拔下了发上的簪子便往宇文啸的脖子上刺过去,悲愤就绝望地喊着,“宇文啸,我杀了你!” “世子妃,不可!”管家惊呼一声,却拦阻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簪子往宇文啸的脖子划过去。 宇文啸毫不费劲地侧身避过,盯着她,眸子有片刻的狂怒嗜血。 苏洛蛮手执簪子,踉跄几步,仰天凄厉大笑,顿时笑容一收,眼底充满了阴狠,咬牙切齿地道:“宇文啸,你毁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一头撞在了凌云阁的圆柱上! 殷红鲜血飞溅而出,苏洛蛮软软地滑落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惊住了,看着这惨烈的一幕,震惊不已。 宇文啸却是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满地蜿蜒的殷红鲜血,冷漠地道:“她不配死在凌云阁,把她拖出去!” 落蛮觉得头很痛,尖锐的痛,她仿佛堕在云雾里,听得耳边有冰冷刺骨的声音,眼前散出金色的迷离的光芒。 迫降失败了,可歼击机上有武器,拦截任务还没完成,她不能死啊! 军人顽强的意志迫使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眼前有一个背影在晃动,与光糅合在了一起,她甚至没办法看得清楚,她只能再一次伸出手,仰望着那人,艰难地说:“救我……” 第2章 火海逃生 宇文啸一脚踢开她,转身下了凌云阁的楼梯,金色的盔甲在夜色之中闪着寒芒,管家追了上来,“世子,世子妃还残留一口气,是否救治?” 宇文啸慢慢地回头,看着静卧在黑暗之中三层高的凌云阁。 夜色笼罩之下,凌云阁已经不复往日平静,充满了血腥与侮辱。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琉璃飞檐,声音冰凉沉寂,“这是内院的事情,交给母妃,救与不救,我不过问。” 他顿了顿,转身掩住眼底的冷寒,“烧了凌云阁吧!” 管家垂着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是!” 黑暗和火光在眼前不断地重叠,交织出一个漩涡把落蛮席卷了进去,在这昏天暗地的眩晕里,落蛮仿佛看到一颗被凌迟的心,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脑海里凭空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恨意掺杂的怨气叫她头疼欲裂。 刚消化完,耳边传来了悲怨尖愤的哭声,声音里有一贯的卑微却也带着莫大的不甘。 “我的傻小姐啊,二公子摆明了就是利用您来对付世子的,您为什么偏上当啊!” 这哭声,把落蛮从梦魇中拉了回来,她慢慢地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眼底含着悲愤的少女。 “秋蝉?”她脱口而出,叫了少女的名字。 那一场梦魇和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此清晰,火油的味道似乎还在鼻翼环绕。 落蛮已经知道自己穿越了,也认出了这个秋蝉就是她的侍女。 原主叫苏洛蛮,苏国公苏昶的庶长女,半年前嫁给了肃亲王世子宇文啸为妻,可偏偏苏洛蛮心里喜欢的却是自己的小叔子宇文寒。 宇文寒……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儒雅俊美的面容,他眉目之中,总是蕴含着情深款款,难怪原主对他痴迷入心,凌云阁里发生的一切,也是宇文寒授意设计的,原主竟然傻乎乎地就以自己的名节和性命来成全他。 好在那马夫刚进屋,宇文啸就过来了,不然原主就真的铸成大错了。 只是那宇文啸……落蛮没能想出他具体的模样来,可见原主心里着实没他半分的位置,甚至是憎恨的,所以才会刻意模糊了他的长相。 秋蝉还在哭着,“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都说姑爷暴戾残酷,您如今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落蛮闭上眼睛,耳边响起起那冰冷残酷的声音,“既是如此,本将就成全你,送你到醉仙楼去,让你尽情地羞辱我。” 想她落蛮身为A国空军第六军区空军歼击机飞行员,立下军功无数,今天执行拦截他国侦察机入侵领空的任务,却在飞过雪狼峰的时候,歼击机忽然失灵坠落,便是那一刻,她心头都没有半分恐惧。可如今脑子里回荡着的这句话,却让她心底说不出的发寒。 落蛮头疼欲裂,正想开口先安抚一下侍女的情绪,未想到屋外人影抖动,房子外面瞬间卷起火红一片。 第3章 她不配 她飞扑到门边,却发现门窗都被锁死,且被灌了浓烈的火油,不容她想出逃生之路,火舌就已经朝着她扑卷而来。 火势很大,且有席卷之势,出路被火焰封住,凌云阁里头多半是木制,一旦倒塌,不可挽救,必须要把火引开,才能有活路。 秋蝉已经吓得疯癫,一味尖叫,身上已经有火焰灼过来。 “别怕,跟我走!”落蛮冲过来,为她扑灭火焰,拽着她往外跑。 寂夜。 漆黑之中的肃亲王府的凌云阁方向腾起了阵阵浓烟,浓烟滚滚之下,夹着红色的火舌不断地窜起,像裹在黑色云层里头的闪电,倏闪倏暗。 宇文啸站在对面的摘星楼顶上,负手而立,眸色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如今的凌云阁已经不复往日平静,充满了血腥与侮辱。 “世子,世子妃……不,苏氏还在里头没出来。”黑影卫快步上来,走到他的身边禀报。 宇文啸眼底闪过一抹冷峻,“我不是下令叫人拖走了她吗?” 黑影卫道:“管家说是王妃的意思,且王妃命人苏氏陪嫁秋蝉也丢了进去,世子,放火的命令是您下的,苏氏烧死在里头,若苏国公追究起来,只怕您不好解释,要不要属下把她带出来?” 宇文啸看着火焰越窜越高,像一头张牙舞爪的恶魔,吞噬着凌云阁里的一切。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道:“她不配死在凌云阁!” 两人凌空而起,越过树梢落在了凌云阁院子外,却见那凌云阁里有黑影浮动,仔细一看,竟是落蛮拽着侍女跑了出来。 落蛮拼着最后一股意志救出了秋蝉,未想刚出来,松开了秋蝉的手,便一脚踏空。 她从石阶上滚了下去。滚到一道身影前,她没办法看得清楚眼前的人的脸,只是死死地撑着一口气执住冰冷战袍一角,撑起头,咬牙切齿地道:“你混蛋,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宇文啸盯着她狂怒而狼狈的脸,冰冷地道:“你但凡有半点怜惜人命的仁慈,也没有今晚这一出。” 这声音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落蛮努力地想支撑起来把眼前这个冷酷的人看个清楚,但眼前只有灼眼的火光与猩红,死死地攥住那冰冷的战袍,她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因何而发生,只知道自己几乎支撑不住了,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草菅人命,你枉为军人!” 这一声,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头便沉了下去,身子软软滑落,昏死了过去。 宇文啸甩开她的手,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与狂怒。 草菅人命?她真是有脸说。 犹记得新婚当夜,他出征在即,她句句嫌弃厌恶他武夫身份,更恶毒地诅咒他与北唐军全部战死沙场。 这张绝美的脸下,怎会有这么险恶歹毒的心肠?可惜了这张脸,她配不起这盛世美颜。 火势已经烧过来了,凌云阁的牌匾掉了下来,随即被大火吞噬,在一片火海之中,一卷战袍,掩去眼底厌恶,冷冷吩咐,“把她丢回芳华苑去!” 第4章 伤周嬷嬷 门倏然被推开,伴随着冰冷的声音响起,“居然要我来收拾,真是晦气!” 落蛮睁眼,看着古香古色的房间,仍是有种不真实感。 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团花袄子的嬷嬷,约莫五六十岁,身材粗壮,眉目威严,看着在府中也是个能管事的。 秋蝉也是刚醒,一见她进来便面容陡变,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周……嬷嬷!” 周嬷嬷走上前,用冷漠的眼光看了落蛮一眼,见落蛮睁开了眼睛,便一手抓住秋蝉的手臂,“秋蝉是吧,要怪就怪你们家小姐犯下此等不知羞耻的事,是她害了你的性命,等你做了鬼,找她索命便是。王妃能恩准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落蛮撑起身子,“什么意思,你要拉她去哪?” “一个犯了劝主不力的死罪奴,能去哪?”周嬷嬷冷笑一声,并未停过拉拽秋蝉的动作, 秋蝉身子单薄,又遭了一场火难,正虚弱之际,如今被身材高大的周嬷嬷拖着毫无反抗的能力,连哭都没敢哭出来,只一味地发抖蹬地,用绝望的眸子看着落蛮,泪水爬满了烫伤的脸,好不凄惨。 落蛮听得要处死秋蝉,急得撑起了身子,喝道:“站住!” 周嬷嬷压根不搭理她,只拽着秋蝉就往外拖,拖至门槛,秋蝉的鞋子都掉了下来,终于也哭出声来,那哭声说不出的凄惨惊骇。 落蛮掀开被子下地,却是一阵头晕,身上还带着伤,这一步急迈只差点没再昏过去。 她稳住自己,克服了眼前的眩晕和一阵阵袭来的漆黑,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跑去。 她好不容易才将秋蝉从火场里救了出来,哪能容许他们草菅人命! 她跑了出去,顿觉日光刺目,影得她越发的眩晕,她浑然不顾,只凭着一股执拗便往前跌跌撞撞地跑,追到了肃王妃的庄梅园。 周嬷嬷拽住秋蝉站在石阶下冷冷地看着落蛮,“世子妃擅闯庄梅园惊了王妃,给我拖下去。” 顿时便有几名粗壮婆子侍女上前抓她,要扇她的耳光,这庄梅园里头奴才都要比主子威风。 落蛮头晕得很,不宜硬碰,只能绕过那急扇过来的耳光,直奔周嬷嬷而去。 那些人反应很快,迅速跟了上来,她胡乱之中,感觉指尖发出了一阵的滚烫灼痛,因痛楚而生出的力量是惊人的,她陡然瞪圆眼睛,一手抓住了周嬷嬷的手借力一弹起来,周嬷嬷发出了一声惨叫,袖子衣衫划破,里头血肉模糊,伤口深至见骨。 落蛮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顿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五只手指上竟长出了利爪,仿佛狼爪一般锋利尖锐。 可也就是在她看着的那一瞬间,利爪倏然消失,手指还原。 无人瞧见这一幕,都看着周嬷嬷血淋淋的手臂,那几道抓痕,实在太触目惊心了。 见其他人猛扑上来,她举脚就往旁边的周嬷嬷下部用尽全力踢过去,周嬷嬷又是一声惨叫倒地打滚,落蛮飞扑过去一脚跪在了她的胸口,一个手肘对准了她的太阳穴打了下去,落蛮的动作迅捷猛狠,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的犹豫,只听得周嬷嬷再惨叫了一声,差点昏死了过去。 擒贼擒王,制住了周嬷嬷,谁都不敢动手,落蛮阴鸷的眸子在长发间透出寒芒,忍下喉头腥甜,冷冷地道:“退开!” 秋蝉哭着跪过来,瑟瑟发抖,“小姐,您闯下大祸了,周嬷嬷可是王妃身边的掌事,是王妃的陪嫁啊。” 落蛮感觉身体的力气在慢慢地消失,她没让自己软下来,而是依旧压住周嬷嬷的胸口,瞪起了眸子看着侍女,“我要见王妃!” 有些记忆在落蛮的脑子里窜起,这个肃王妃是宇文寒的生母,自然是一心帮自己的儿子争夺世子之位,所以自打原主嫁过来之后,这位肃王妃就一直在她面前说宇文啸是何等的残毒冷狠,加上宇文啸本就恶名在外,使得苏洛蛮对宇文啸更加的憎恨。 肃王妃掌管王府内务,要保下秋蝉,还得见她才行。 周嬷嬷被擒,庄梅园里的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马上进去禀报肃王妃。 侧门旁站着两人,注视着这一幕。 宇文啸身穿暗云纹黑色绸缎蟒袍,束冠带宝,幽深的眸子里不见丝毫的感情。 黑影卫瞧着这一幕,神色十分惊愕,问道:“爷,这一抓竟能抓出几道血痕来,您看见了吗?” 宇文啸扬了一下宽袖,眉目疏淡,“走吧,不要耽误给母妃请安的时间。” 两人遂从侧门上了回廊,避开院子里的人,进了去正厅里头。 第5章 打渣男 落蛮在秋蝉的搀扶之下,站在了肃王妃褚氏的庄梅园,两名侍卫把她挡在门外,叫她在此候着。 庄梅园的景色很美丽,栽种了富丽堂皇的牡丹和芍药,正是花开季节,香气满园,落蛮无心欣赏,只一味地稳住力气站着,秋蝉身子不断地颤抖,哆嗦,眼里说不出的绝望恐惧。 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得里头传来沉沉的嗓音,“本妃出去见她吧,别脏了我庄梅园的大门。” 随着声音响起,一位身穿素色暗云纹绸缎对襟袍子的中年美妇在周嬷嬷和侍女的拥簇下走了出来,她梳着凌云髻,簪着一支蝴蝶展翅金步摇,一串红珊瑚项链静静地垂在如云绸缎上,端的是威严富丽,俨然那方才落蛮惊鸿一瞥的牡丹花,眸色微凉,就那么轻轻地拿眼睛一扫过来,便让人感觉威仪万千。 她就是肃亲王的继妃褚氏,宇文寒的生母,落蛮有些记忆,原主苏洛蛮一直讨好着她,在她面前极尽的卑微。 落蛮的身子站得笔直,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愈发映得面容阴沉冷凝,“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你不要滥杀无辜,有什么冲我来。” 周嬷嬷已经回过气来,兴奋又恶毒地瞪着落蛮,“你大胆,竟敢说王妃滥杀无辜?来人,掌嘴!” 周嬷嬷的命令就是王妃的命令,这是庄梅园的规矩,当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领命了。 落蛮见王妃面容冷肃,并未打算阻止,可见是默许了周嬷嬷的话。 在侍卫靠近之前,她慢慢地踏上了石阶。 她额头原主自尽的伤口已经裂开,血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白玉石阶上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血梅花。 她站定在了肃王妃的面前,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脸色没有半点血色,白得吓人。 周嬷嬷拦在王妃的身前,厉声喝道:“放肆,你想做什么?” 落蛮脸色白得吓人,一手推开周嬷嬷,却用力过猛脚下踉跄,差点摔在了肃王妃的身上。 肃王妃眸子一凝,退后了两步,厌恶地看着她。 落蛮眼前一切都在摇晃,尤其肃王妃头上步摇的流苏映得眼前光影迷离,她扬唇,露出了森然而狰狞的表情,声音轻得仅仅王妃能听到,“若秋蝉死,我便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告知世人,那马夫是宇文寒安排给我的,宇文寒觊觎世子之位,存心谋害长兄宇文啸,这些话传了出去,王妃觉得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肃王妃脸色微变,冷冷地盯着她,“一派胡言!” “王妃心里有数!”落蛮觉得唇齿之间都是血腥的味道,她再逼近一些,努力抗住袭来的眩晕,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二公子的前程,我们主仆的性命,王妃自己选。” 肃王妃面容冰冷,眼底锋芒未敛,就那样盯着落蛮好一会儿,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锐芒冰冷如旧,道:“你觉得有人信吗?” 落蛮看着肃王妃,“不妨一试!” 肃王妃眼底里充满了对落蛮的轻蔑,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诡冷地一笑,凑在了落蛮的耳边轻声道:“经凌云阁的一事,你已经成了人人唾弃的贱妇,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妇说出来的话,岂会有人相信?等处死秋蝉,本王妃便让人将你送往姑子庵,在那里,要悄无声息死一个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声音之冷毒,让落蛮迅速扬眸,手指里有即将爆发的怒气,她压住,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凌云阁的戏码,那里止是宇文寒设计的?背后指使人分明是她。 现在得逞了,她一定不会放过秋蝉更不会放过自己。 就在此时,屋中传来了一句轻叹之言,悲天悯人,“大哥,这凌云阁的女子,怎么都那么喜欢马夫啊?” 这声音说得很轻,按道理落蛮是听不到的,但是,偏生这句话就仿若雷声阵阵落在了她的耳中。 她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看了进去,看到了一张俊美儒雅的脸也刚好地抬起来,唇角勾起,笑容点到即止地渲染出了一丝讽刺和不屑。 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在胸腔里爆炸了,那些书信往来,那些你侬我侬,那些哄骗算计,炸得她血液倒灌,眼底猩红一片。 这死渣男! 她骤然推开秋蝉,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的脑袋晕得厉害,眼前一切都在晃动着,但她辨别到了方向,直奔宇文寒而去,跌跌撞撞间,一拳挥出打在了宇文寒的脸上,眼底猩红未褪,因愤怒而泛起的血液染红了原先极致苍白的脸更显得狰狞。 第6章 杖杀庭前 宇文寒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动手打他,这个蠢女人一直都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里,只要给她几句甜言蜜语,就是叫她干下那些不要脸的事,她都不会有丝毫怨恨,反而甘之如饴地为他所用。 如今竟当着宇文啸的面打他,这是何等的羞辱? 他当下狂怒地道:“你打我?你疯了吗?” 落蛮俯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逼近了他,声音冷冽地道:“我平生最恨你这种利用女人的伪君子!” 她长发垂下掩住了冰冷碎裂的眸子,只在乱发之中发出幽幽的冷锐,仿若鬼魅一般,竟叫宇文寒心里陡然一震。 落蛮猛地转身,她知道宇文啸就坐在对面,想起他放火烧凌云阁之残毒,不惜赔上秋蝉的性命,她就满心的愤怒,“还有你……” 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宇文啸那张冷峻严肃的脸上,她震骇当场,竟下意识地双腿合拢,举手行了一个军礼,脱口失声,“甄……”甄将? 宇文啸眸色如墨,眼底不兴一丝波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不厌恶也不仇恨,仿佛眼前此人和他无半点的关系,甚至她的震骇也视若不见。 耳边响起了肃王妃冰冷不耐的声音,“把她拖出去!让她看着秋蝉被杖杀庭前,以儆效尤!” 有婆子进来拽住落蛮的手臂往外拖,她心底震骇至极,浑身已经失去了力气,任由她们拖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宇文啸,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眼底有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被她强行压下。 直到传来秋蝉的凄厉的哭声,落蛮才回过神来,猛地回头,却见秋蝉被摁在了地上,十余府兵涌入,其中两名府卫执着板子,打在了秋蝉的臀上,秋蝉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双手握拳颤抖,惨叫连连。 落蛮目赤欲裂,大喝一声,“住手!” 无人会听她的话,倒是方才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宇文寒,如今却愈发有恃无恐起来,喝道:“打,往死里打!” 落蛮见他眼底尽是得意与狰狞的歹毒,心头大恨,甩开了婆子便疾步过去夺了府卫的杖,于手中一扬,怒道:“退开,都给我退开!” 那府卫见她面容凶狠,额头还有血水渗出,甚是恐怖,一时也不敢上前去。 落蛮盯着肃王妃,怒声道:“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她是我的侍女,就算她有罪,也轮不到你们处置。” 这人命论在肃王妃和众人听来,是何等的可笑,她甚至都没接话,只看着宇文啸,缓缓地道:“啸儿,那秋蝉是陪嫁丫头,府中其他人处置总归不合适,你带回去杖杀了也好,赐绫了也好,但万不能让她活着,此事必须由她承担撺掇之罪,方能洗你的屈辱,如何?” 落蛮执着杖棍,透过满脸的猩红看着他,真的很希望他会为他们主仆说一句话,如此,才不负他这张与甄将如此相似的脸。 但她失望了。 听得宇文啸淡淡地道:“但凭母妃处置便是。” 肃王妃唇间噙了一抹满意的笑,眸子转而一狠,“既然如此,那就拖开世子妃,继续打!” 落蛮急了,冲宇文啸大喊,“你不要信她,什么撺掇之罪?这事本就是他们母子设计害你的,叫你一怒之下杀了我得罪了我父亲,从此两家交恶。” 肃王妃笑了起来,看着宇文啸,眸子却异常地森冷,但唇边那一抹笑没有褪去,“啸儿,此等荒唐的话,你信吗?你觉得母妃会害你吗?” 宇文啸眼底幽深,唇角微弯,“自我十岁,便是母妃抚养我,母妃怎会害我?” 肃王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母妃还怕你信了这些无稽之言,会与母妃生分呢,苏国公怎会教出这么一个女儿来?当日你生母袁氏尚且知道羞愧而死,她竟是半点不知悔改,母妃若要把她送到姑子庵去,你可有意见?” 宇文啸眼底寒芒倏闪,却依旧淡淡地道:“一切凭母妃做主便是!” 落蛮简直不能置信地看着宇文啸,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男人?白长了这么一副和甄将相似的俊美容貌,却远不如他万分之一的聪敏果敢。 好,一堆烂人,一个都指望不上,她只有靠自己了。 第7章 苏洛蛮,你死有余辜! 秋蝉又被摁在了地上,眼看着杖棍又要落下,落蛮心急如焚,却知道不可能和这么多府卫打起来,就算她能打也救不了秋蝉,不消多,三十棍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眸光阴狠地看着站在廊下的宇文啸和肃王妃,她必须擒住一人,才能逼得他们放了秋蝉。 宇文啸武功肯定很高,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的眸光缓缓地看向了肃王妃,如果抓肃王妃,站在她身边的宇文啸一定会救她,这个愚蠢又狗腿的渣男。 落蛮丢了杖棍,疾步而上朝肃王妃扑了过去,果然,宇文啸闪身过来阻拦,中正落蛮的下怀,她借石阶跃起,一手拔下肃王妃的簪子,再勒住了宇文啸的脖子,把簪子对准了他的脖子,冲众人怒道:“放开秋蝉!” 众人都惊住了,刚要打秋蝉的人也止住了手,怔怔地看着肃王妃。 那宇文寒却猛地窜出来,眼底有着异常的兴奋,“打,继续打,她不敢伤了世子,继续打!” 落蛮一仰头,满脸的阴狠吓得宇文寒猛地退了一步,她冷冷地在宇文啸的耳边道:“看到了吗?这些人哪里管过你的死活?你还信他们的话?” 肃王妃身边已经有府兵迅速来护,簪子被拔下,发髻虽略微松散,却还能维持端庄高贵的仪容,她道:“啸儿,以你的武功,反制她不难!” 宇文啸身旁身穿黑色衣裳的护卫手微微地一动,宇文啸眼底锐光一闪,看了他一眼,他便退了下去,垂手在旁。 落蛮身高远不如宇文啸,这样挟持他是极为困难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却死死地坚持着,那簪子几乎要刺破他的肌肤。 看着他俊美如刀斧琢成的五官和眼底清冷的光芒,落蛮心脏跳得很快,宇文啸懂得武功,她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反制,她和秋蝉都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心悬到嗓子眼即将要跳出来时候,宇文啸却无奈地道:“母妃,我战时受了伤,不可提内力,暂且先放了那奴婢,她们二人交给我处置吧。” 肃王妃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眼底的寒芒越发森冷,带着凛冽之意在宇文啸的脸上慢慢地剐过,唯独那声音却是出奇的轻柔,“好,都听你的。” 她慢慢地转身,凝了片刻,背对着府卫扬手,声如玉碎,“撤!” 府兵全部退开,站在两旁。 落蛮悬着的心慢慢地落下,簪子也落地,眼前一切却摇晃起来,脚下虚软几乎站立不住要向前扑倒,却有一道强有力的手臂从她腰间圈过手掌再撑在她的后背,给她支撑着。 她看着宇文啸,却见他眸色依旧森寒淡漠,深不见底,落蛮顿时意识危机还没解决,离了庄梅园,怎知宇文啸会怎对待秋蝉和她? 却来不及细想,宇文啸已经挟她而去,她双脚几乎悬空,脚尖拖地,踉跄着行走,听得他吩咐,“黑影,把人带走!” 他的护卫黑影卫架起了秋蝉,一行四人,就这样离开了庄梅园,落蛮努力撑着意识,听到宇文寒传来惊怒的声音,“母妃,为何放走她们?出凌云阁那样的事,便把那苏洛蛮一道杖杀了也绝无人敢说一句。” 肃王妃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寒儿,不着急!” 落蛮气得全身发抖,拳头紧握,感觉指尖上有力气灌注,却怎也没办法站直行走,还是被宇文啸拖着向前,他身上有一股子沉香的味道,兜头兜脑地袭来,叫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和秋蝉被带回了芳华苑,那护卫黑影动作十分粗鲁,直接把秋蝉往地下一推,便冷冷地站在了宇文啸的身侧。 宇文啸也放开了她,落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眸光一冷,如淬了寒星,“放开!” “肃王妃和宇文寒才是害你的人,凌云阁的事情也是他们设计的,我一时被蒙蔽……”落蛮试图解释,但她站不稳,她必须得拉住他才使得自己看起来还能与他对话。 他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薄唇冷勾,“大婚当夜,以匕首伤我,咒我断子绝孙,是你吗?” 落蛮愕然,有吗? 他眼底再冷了几分,“斥我粗鄙武夫,恶名昭彰,不配娶你为妻,言语极尽轻辱,是你吗?” 他冰冷的眼底,终于又怒气染起,“出征之前,诅咒本将与北唐将士死在战场,战魂永不归乡,是你吗?” 落蛮眸子微垂下,“我……” 不是她,都不是她,但她却无法辩解。 脑子里记忆渐渐地清晰起来,落蛮闭上眼睛,还依稀能听到原主苏洛蛮在新婚当夜对宇文啸的恶毒诅咒,“我诅咒你和北唐军全军覆没,尸首分离,战魂永不归乡!” 如此恶毒地诅咒即将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军士,莫说宇文啸,就连她都愤怒至极,苏洛蛮,你死有余辜! 第8章 咎由自取 宇文啸拭去手中她的血,眼底的怒气最终化为无形,唯有唇角扬起的讽刺叫人心里莫名地难受,“你轻视我是武夫,不愿意嫁我,不见得我非你不娶,一切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你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就别怕反噬。” 他退开两步,盯着她,眼底不再冰冷只是染上了厌恶,“你有今时今日,咎由自取!” 落蛮看着他,心头是震惊的,原主苏洛蛮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就算不包括凌云阁,也是伤人至深,十分过分的。 落蛮勉强站稳,看着他酷似甄将的面容在面前晃动,眼前黑了一阵,暗了一阵,始终咬着牙坚持着,不敢昏过去。 有人快步进来,拱手道:“世子,军中有事,请您去一趟!” 宇文啸微微颌首,不再看她一眼,卷袍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落蛮强撑的意志一点点地散去,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被秋蝉拖回了屋中,,秋蝉哭着为她处理伤口,疼痛让她稍稍地清醒了一些,忘却所有,却依旧震撼着那份相似。不同时空的两个人,相似度几乎高达百分之九十,不管是轮廓,五官,气质,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此生承受过最大的伤痛,便是甄将的牺牲。 还有她的手……她慢慢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纤细柔白,手背上有些烫伤,红了一小块,完全不能想象从这双近乎完美的手里能长出锋利的爪子来。 而且,这爪子长出来的时候爆发力是惊人的,只那么轻轻一抓,却能让那侍女一只手几乎废掉,为什么? 她到底穿越在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 还是说,她穿越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她努力回想起,出事之前,她是奉命架势歼击机拦截闯入领空的别国战机,歼击机飞过雪狼峰的时候,磁场十分不稳定,引擎失灵,她迫降雪狼峰。 雪狼峰她之前不曾去过,但是听说雪狼峰有雪狼出没,雪狼,狼爪,原主苏洛蛮,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落蛮就是挠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秋蝉为她处理好伤口之后就坐在一边哭,把落蛮的思绪拉了回来,侧头看着她,“你都没事了,还哭什么?” 秋蝉擦了一把眼泪,口气里带着抱怨,“眼下没事,可您今天伤了周嬷嬷,她定是要秋后算账的,她或许不太敢刁难您,可绝对不会放过奴婢的。” 落蛮皱眉道:“你这么怕的话,你离开王府吧。” “奴婢能去哪里?奴婢的卖身契在周嬷嬷的身上。”秋蝉哭得悲愤绝望。 留在王府,她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死得十分凄惨,周嬷嬷何等的狠毒辛辣啊?这半年里她所见的都有两个丫头被她逼得跳井自尽了。 落蛮淡淡地道:“等我好些,我给你取回卖身契,让你自由去吧。” 秋蝉却是苦笑,自由?她是家生奴才,这辈子都不可能自由,拿回了卖身契也只是发卖出去。 “奴婢去给您拿些吃的。”秋蝉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落蛮看到妆台上有一块铜镜,她慢慢地走过去坐下来,一张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铜镜里,长发垂下,像地狱里来的野鬼,双眼无神,掩不住的憔悴。 五官倒是精致绝美,肌肤胜雪,眉目英气,鼻梁挺拔,唇瓣弧度精致,只是略显苍白,轮廓和自己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但从军多年,她的肌肤没有苏洛蛮的细致。 她对着镜子伸出右手,五指修长白皙,像极了钢琴家的手指,却再寻不到那些狼爪了。 一切还仿若梦中,落蛮怔忡了一会,秋蝉便端了粥进来,“小姐,过来吃粥。” 落蛮实在饿极,身上也没有力气了,把粥端了过来,粥只是寻常的小米粥,熬得也不香,她亟需恢复体力所以一口气就喝光了。 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落蛮抬起头问道,“外面什么事?” 秋蝉道:“出了点事,好像是六公子从平安苑跑了出去,王妃大发雷霆,正叫人到处找呢。” “六公子?”落蛮脑子里似乎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如今京中爆发了痘症,好多人感染了,皇室中也有几人染病,六公子宇文护就是其中一个染病的人,染病之后,便迅速被隔离在了平安苑。 痘症,乃是天花恶疾,可以说是无药可治,死亡率也高达百分之三十,确实会让人闻之色变。 “小姐您还吃吗?”秋蝉眼神似乎有些躲闪。 落蛮依旧觉得饿,“再给我盛一碗。” 秋蝉端起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似乎有些异样,“小姐您稍等。” 她转身拉门快步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 门外头的风呼呼地吹进来,落蛮起身走过去想把门关上,却不料有一人猛地撞门进来了,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9章 秋蝉的背叛 落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就听到秋蝉的声音惊喊了起来,“六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落蛮的心一沉,抬起头看到秋蝉眼底的惊恐与愧疚,便是脑子再糊涂,也知道秋蝉是故意的,这个六公子的闯入,怕也是有人安排的。 “你诅咒我大哥,羞辱我大哥,我恨死了你,你去死吧。”见秋蝉进来,六公子这才松开了她,退后一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脸上痘疮明显,眼底充满了憎恨厌恶。 落蛮没见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会有这般狰狞痛恨的表情,她虽满心愤怒,这一巴掌举起来却是打不下来。 秋蝉方才的惊呼声,已经引得周嬷嬷带着府卫前来,盛气凌人的周嬷嬷抱着包扎好的胳膊上前来问秋蝉,“方才六公子与世子妃可有接触?” 秋蝉没有抬头看落蛮,轻声道:“回嬷嬷的话,六公子进来就抱住了世子妃不放。” 周嬷嬷眼底充满了得意与歹毒,“王爷有令,但凡与六公子有过接触的,一律送往平安苑隔离,有违抗者,杀!” 落蛮站在秋蝉的面前,她比秋蝉高出好些,这般居高临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散发着眼底的寒意便叫秋蝉垂下了头,紧张急促地搓着手,泪水落在手背上。 “小姐,对不起,奴婢也不想这样。”秋蝉小声哭着说。 落蛮淡淡地道:“祝你前程似锦!” 秋蝉听到这话,越发哭得厉害。 周嬷嬷方才对落蛮说的狠话没被当回事,心里头正生气,也恐生什么变故,遂怒道:“还废什么话?带走!” 侍卫上前,冷着脸对落蛮道:“世子妃,请吧!” 落蛮眸光淡淡地在周嬷嬷脸上掠过,转身进去,“我进去收拾两身衣裳。” 周嬷嬷强硬地道:“不可,必须马上走,一刻都不能停留,这是王爷的命令。” 落蛮双手撑在椅背上定了有两三秒,忽地一个转身盯着周嬷嬷,眼底凶狠之气逼得周嬷嬷当场退后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落蛮朝她走了过去,逼得周嬷嬷推到了廊前栏杆上,却倏然地笑了起来,“好,我们走啊,周嬷嬷是否要送我一程?” 周嬷嬷兀自挺直了腰,有侍卫在此,还怕她作甚?她狞笑一声,“老身自然要亲自送世子妃过去,若不亲眼看着世子妃走进平安苑,老身怎能安心?” 落蛮笑容收敛,“那就走吧。” 落蛮一路跟着往平安苑去,脚步有些踉跄,让人瞧着虚弱得很。 平安苑就在王府后院的右角外,从右角后门出去,走大概十米左右,就有一所小小的平房,这里原先是安置下人的,但是后来王府扩建之后,这里就废弃了,如今便用来隔离患病的六公子。 抵达平安苑的大门,府卫上前开门,对落蛮说:“世子妃,请吧!” 落蛮站定脚步,往里头看了一眼,那六公子就站在小小的院子里,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周嬷嬷见她不走,随即上前去阴沉着脸道:“把她踢进去。” 落蛮忽然回头一手抓住了周嬷嬷的头发,周嬷嬷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落蛮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便往里头拖。 她的速度很快,脚步稳健,一点都没有方才虚弱的样子,侍卫还没回过神来,周嬷嬷已经被拖着进了平安苑,疾步想上前的时候,却见周嬷嬷粗壮的身体把六公子压在了地上。 一时,周嬷嬷和六公子惨叫连连。 王爷曾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平安苑,但凡进入就得留在平安苑里头,所以,侍卫止住了脚步,焦急地看着管家。 管家也傻眼了,这……算怎么回事? 第10章 拉个垫背的 落蛮先去把大门关上,再踹开周嬷嬷,把被压得剩半口气的六公子救出来,六公子气得脸色涨红,站起来便一巴掌朝着落蛮打过去,嘴里痛斥,“小爷打死你这个贱女人!” 落蛮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狠狠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清脆无比,打得六公子当场晕头转向,半响才回过神来,随即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朝落蛮撞了过来,羞愤无比,“我横竖活不了,拉你做垫背的。” 一个病中的人,就算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落蛮侧身避过一个手肘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顺势用手臂勒住一扣再一摔,把他摔在了地上,再扯下他的腰带迅速反绑他的双手,这一气呵成的摔倒反绑,是她当年参加特训的时候练的基本功,专门制服暴徒所用的招式,如今用在了六公子身上,十分妥当。 “不可伤了六公子!”外头的人急了,但是也不敢闯进来,管家急急地去禀报王妃。 六公子被反绑在地上,他的小厮没敢上前帮忙,气得六公子破口大骂,落蛮顺势捡了一块石头塞进他的嘴巴里,再骂不出半声来。 周嬷嬷坐在地上惨叫,她方才摔倒再伤了手,如今痛得厉害,再逞不了威风。 她微笑,站起来大声对外面道:“周嬷嬷说了,她要留在这里照顾六公子,请你们去禀报王爷,成全周嬷嬷的一片忠心。” 周嬷嬷憎恨地看着她,“你不要得意,王妃一定会接老身出去的。” 落蛮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笑容爬满了脸,“周嬷嬷,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放心,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说到做到。” 她笑着,但是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却仿佛蛄蛹蛄蛹地冒着寒气,周嬷嬷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惊恐地看着她。 落蛮站起来,看到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厮躲在了柴垛后面,。 落蛮脑子里有模糊的印象,这个六公子的生母是府中最没地位的姬妾,叫杨姬,原先是个卑微的妾女,生了六公子之后才被称为杨姬,不过依旧身份低贱,连带着六公子在府中也没有什么地位,得病之后就直接隔离到了这里,他的生母杨姬更是极品,直接就和他划清界限。 这样的出身,王爷不重视,王妃自然不重视,只随便派了个小厮过来伺候,轻慢得很。 她进了屋中,这里分隔开好几间小房子,都是十分陈旧破烂的,倒是六公子睡的房间收拾过,整齐,充满了药草的味道。 她选了一间,进去和衣躺下,听得外头传来六公子的骂声,显然,小厮为他松绑了,虽然骂骂咧咧,但是没敢闯进来,随即听得一阵咳嗽,脚步声踉跄地到了隔壁间。 王妃的命令很快就到了,说周嬷嬷既然自愿留在平安苑照顾六公子和世子妃,忠心可嘉,命人送来了落蛮和周嬷嬷的贴身衣物,让她好生在平安苑伺候。 不得不说,周嬷嬷对王妃是真的忠心,方才还在外头呼天抢地,王妃的命令一下,她便一句话都不说,抱着衣物就进来寻了一个房间。 第11章 预防 天花是传染性极强的病,这屋子狭小,暗沉,不通风,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下,很容易感染。 在这个人人巴不得她死的王府中,如果真感染了,可能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落蛮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她在平安苑里走了一圈,后头有一间小房子,堆着粮食和一些日常用品。 最后,她拿了一张包裹食物的油纸和小刀子,进了六公子的房间。 六公子躺在床上咳嗽,见她进来,随即瞪着眼看她,警备地道:“你来做什么?” 落蛮用刀子挑起他搁置在柜子里的衣裳,翻开看了看,这些衣裳都是煮过的,不能用,遂把小刀插在床板上,“你不是希望我也感染痘症吗?如你所愿啊。” “你……”六公子看着那锋利的刀子,身子往里头挪了一下,大声喊,“阿柴,阿柴!” 小厮急忙跑了进来,“公子,奴才在。” “把这个贱女人赶……咳咳!”六公子一声厉喝之下,咳嗽顿时加剧,咳嗽得脸都涨红了。 小厮阿柴刚上前一步,落蛮眸子冷冷地扫过来,他吞了一口唾沫,止住了脚步。 落蛮等他咳得差不多,用油纸摁住他的手,再用刀子剔开衣裳,露出了手臂上的痘疮,她淡淡地道:“你最好不要动,否则我这刀子对着你的动脉割下去,血是止不住的,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而死。” “小爷我什么时候怕过死?”六公子被她口气的淡漠激怒了,扬起手就要挥她耳光。 落蛮眼底冷光一闪,“你试试,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冷峻的模样,让小六公子心头忽地一震,她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竟和大哥有几分相似,那种仿佛是嵌在灵魂里的军人般的威严,让他的手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落蛮却没伤他,而是在衣裳里刮下了痘疮的痂,专门挑那些干痂剔下来后搁置在油纸上,新沾染上去的那些她则不要,挑了几颗之后便转身出去。 小六公子又是一阵咳嗽,把被子覆盖到下巴,还是忍不住地发抖,这鬼天气,越发的冷了,也没人给他送棉被过来。 也罢,没得病的时候都没人管,如今得了病,谁还会管他死活?他早学会不存任何希望了。 他眼底涩红,努力把眼泪逼了回去,只是……大哥已经凯旋归朝,会不会来看他最后一面? 应该不会了,他得的是恶疾,常人避若鬼魅,大哥怕也是不会来的。 把被子蒙过脸,一切情绪,皆掩藏于漆黑之中。 落蛮去了厨房,把门关上,用微热的火烤了一下,然后研磨成粉,再往里头滴上几滴净水,取了一块手绢沾染了些浆放入鼻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做完这一切,本想着烧掉油纸,但是见大门上趴着一双眼睛,她起身把门打开,阿柴跌撞进入,对上落蛮黑幽如古井一般冒着寒气的眸子,吓得他一阵哆嗦。 “被感染了吗?”落蛮问道。 “没……暂时还没。”阿柴脸色微白,他在这里伺候,迟早是要被染上的,所以脸色一时惨然。 落蛮拿了刚才用过的手绢翻到干净的一处染上痘浆,一手擒住阿柴的脖子,使得他不能动弹,然后把痘浆抹入他的鼻子里,才放开他。 “你……你干什么?”阿柴气得要命,使劲用袖子擦着鼻子。 “不要去挠,不要去碰,一两天之后,你会出现症状,正式染上痘疮!”落蛮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温度转身出去。 阿柴闻言,差点没昏死过去,虽然说在这里伺候迟早有可能被传染,但是他总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活着出去,所以这段日子他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敢接触六公子,就连他的衣物,都是直接丢尽锅里煮的。 苏洛蛮真是太狠毒了,他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人。 第12章 被丢在这里的孤魂 落蛮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她身上还带着伤,需休息才行。回了屋中,听得隔壁六公子不断地咳嗽。 他的症状已经比较重了,今天还跑出去吹风,必定会加重病情。 落蛮并不想管他,她心里对肃王府里任何的一个人都充满了厌恶。刚拼死救了秋蝉,转眼就被秋蝉倒打一耙,还顺着周嬷嬷把她弄进来平安苑。 便真为了生存也太叫人心寒了。 思绪万千,烦躁至极,郁愤难平! 想她前世身为军人,为国为民,军功无数,连死都没有怕过。如今却要顶替这么一个恶心人的原主,替她承受这些苦难。宇文啸的连声诘问反复地在脑中出现,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但那咳嗽声不断地传来,还是搅得她心头烦乱,虽然她不是医生,但是,对一些比较大的传染病还是知道一些,天花的传染性强,轻症还好,但是重症的致死率很高,而且一旦出现严重的并发症,那救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听他的咳嗽声,应该是出现了肺炎或者是支气管炎的并发症。 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厉害,竟有绝气的感觉,但是没听到有脚步声走过去哪怕是给他递一口水。 片刻,又听得椅子倒地的声音,倒像是他自己站起来倒水了。 那混小子……可恶是很可恶,但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落蛮到底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遂起身走过去瞧了一眼。 他已经躺在床上,许是见得帘子被掀开,他侧头看出来,一顿咳嗽之下,他脸上的痘疮明显通红,眼底也充血鼓起,像躲在暗处的幼狼,绝望而愤怒。 落蛮走进去,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得很,他在发高烧。 “滚开!”他一甩头,怒目瞪着落蛮。 “你的药呢?”落蛮问道。 他没说话,蜷缩进被窝里头,整个人有些发抖,从被窝里头发出一声闷闷地低吼,“滚!” 小小年纪,倔强如此,落蛮恨不得一拳打昏他。 走过去想给他倒杯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她提着茶壶出去走到周嬷嬷的房间,周嬷嬷正在里头躺着,口鼻皆用手绢蒙住,见落蛮进来,警备地看着她,“你进来做什么?” 落蛮把茶壶扔到床上去,“去打一壶开水过来,要快,这会儿我锅里的水应该烧开了。” 周嬷嬷纹丝不动,冷冷地道:“老身除了王妃,谁都不伺候!” 落蛮气极反笑,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你往日伺候谁我不管,但是今日大家都沦落至此,你就少给我装高贵。” 疼得周嬷嬷哇哇鬼叫,“放开,放……老身去打水,放开老身!” “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惹恼了我,有你苦头吃。”落蛮放开她,转身出去,“煮完水,让人去催六公子的大夫来。” 周嬷嬷骂骂咧咧地起来,提着茶壶出去了。 落蛮回了六公子的屋中,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起码三十九度以上。 水送来之后,她把毛巾浸入热水中,彻底浸泡之后拿起来扭干,为他擦着额头,脸,脖子,手肘的位置,一遍一遍地擦拭。 六公子开始的时候还反抗,但是许是热毛巾为他驱散了寒冷,他贪恋这种温暖,慢慢地便不挣反抗了,任由落蛮为他擦拭着,闭上了眼睛。 落蛮见他乖巧下来,一边擦一边道:“一会儿就有药送过来了,应该要跟大夫说你现在出现高热,要开一些退烧的药来。” “不会……”他睁开眼睛,眼底有着通透世情的悲凉,牙关打颤,却挤出一丝怪异的冷笑,“不会有人送药的,我死定了。” 落蛮一怔,“怎么会?” 虽说他生母身份卑贱,但是他好歹是肃亲王的亲生儿子,应该说府中要给他专门备下大夫才是,就算没有,大夫也该每天问诊,根据病情斟酌用药。 一般家里的公子得了病,都是全家焦虑担忧,寻求良医去救治的。 而且,脑子里残留一些记忆,京中爆发天花疫情,肃亲王恰好就是处理疫情的官员,那他要为自己的儿子寻一个良医或者良方是最容易不过了。 “别瞎说,一会儿就送药来了。”落蛮收敛心神,继续为他退热。 第13章 棺材送来了 到了夜里,他的情况就不大好了,张大嘴巴呼吸,伴随着哮鸣声,一喘一喘地,呼吸有些困难了。 落蛮听得他喃喃地叫了一声大哥,看他双眼也呆滞起来,情况着实不乐观。 落蛮想起那宇文啸,却是凉薄狠辣之人,这小子这般惦记,却也不见他来看一眼,但凡念点兄弟情,也该送点药来啊。 “争气点,无论如何坚持下去,熬过今晚,明天你大哥就会来救你了。”她在床前说了一句 听到说宇文啸,他的精神忽然就好点了,“你见着我大哥了吗?” “见过了。” 他再问,“他好吗?” “立功回来,是北唐大功臣,自然是好的。” 他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那是。” 落蛮看到他这个笑容,竟有些心酸,他眼底的阴郁,怨恨,冰冷仿佛一扫而空,就因为说起了这个大哥。 可宇文啸,惦记过他吗? 这一晚辛苦熬过来,高热起了没退过,迷迷糊糊间,他说了很多话,说本以为听谁的话,就有药送回过来,结果还是被骗了。 到了早上,落蛮听得门锁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大夫来了,她连忙跑出去,却见院子里停放了一副红得刺眼的棺材。 落蛮气得浑身发抖,人都没死,棺材就送过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站住!”落蛮快步追过去。 抬棺材进来的人已经迅速关门出去了,周嬷嬷拦住了落蛮,冷冷地道:“这是王爷的意思,六公子如果不行了,就得马上敛收尸体抬出去烧掉,杜绝传染。” 棺材极为简单的,没有多余的花纹,因为恶疾病患者一旦去世,尸体就得烧掉,这棺木只是最后的体面,连谁都安慰不了的体面。 落蛮看着周嬷嬷那嚣张得意的面容,仿佛巴不得里头那个少年就这么死了。 是啊,所有人都认为六公子快要死了,提前准备后事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可便是如此,这棺材也不必送进来,停放在外头便可以了,谁家会干下这种阴鸷事,病人还没走呢,就先把棺材抬进来了等着。 落蛮感觉指尖发痛,一种力量要从手臂喷薄而出。 她低头瞧了一眼,发现袖子里头伸出来了尖锐的狼爪,心头惊骇,她深呼吸,忍下要撕掉周嬷嬷的冲动。 周嬷嬷以为搬出王爷就吓着了她,越发得意地怪笑起来。 “公子!”身后忽然响起了阿柴略惊慌的声音,“你怎么出来了?” 落蛮转头看过去,只见六公子依偎破败的门前,门口的上头结了一个蜘蛛网,像是一个渔网似地罩在他的头顶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很厉害,身子在寒风中颤抖,嘴唇翕动了一下,便挤出了一个笑,踉跄而出,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来。 他就站在棺木前,定定了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棺木上,那手很好看,十指修长,却是颤抖得厉害。 他抬起头看着落蛮,就那样面容惨白地对着她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有着说不出的阴森悲凉,像一只躲在了暗处许久忽然见到阳光的鬼,即将要烟消云散的模样。 第14章 砸了棺材 落蛮觉得眼睛生痛,手指也痛得厉害,一拳重重地击落在棺木上,只听得“轰”地一声,棺盖分崩离析,碎裂成段,木屑飞溅间,她的手血流如注! 周嬷嬷大吃一惊,“你……这是王妃命人准备的,你竟敢砸了?” 落蛮霍然转身,眸色阴鸷地盯着她,眼底骇人的凶狠逼得周嬷嬷退后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落蛮撕下裙摆,慢慢地缠着流血的手,眸子不抬,声音冰冷幽寒,“他如果死了,你陪葬!” 周嬷嬷随即大笑起来,笑得狰狞恶毒,笑得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谁?你都自身难保,还想做好人?在这王府里头,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你又算什么好人?不过是个下作的弃妇,垂死挣扎罢了。” 周嬷嬷的恶言相加,落蛮置若罔闻,伸手架着六公子的手臂,命令道:“进去!” 六公子木然地任由落蛮拽着他行走,喘着粗气,这么冷的天,愣是无端地出了一身汗,他整张脸惨白得可怕,身上也游丝般抽不出力气来,软软地被落蛮撑着进去。 他半躺在床上,短短几步路,筋疲力尽,眼底灰沉得没了一丝的光芒,若说棺材送来之前,他尚有求生意志,如今是全然没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死寂了的气息。 他看着落蛮,灰暗的眸子里碎裂开斑驳的恐惧,身子一直在颤抖,近乎哀求地问:“我死的时候,你能不能在这里守着我?” 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落蛮眼底没来由地发涩,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无忧无虑的玩。 她沉声道:“不说丧气话,你死不了。” 他眼底赤红,却空乏没有眼泪,喃喃地道:“是啊,父王为我取名单字一个护,天家定会护着我。” 宇文护,得天家庇护,天家便是皇家,是宇文家。 到了晚上,六公子又开始高烧了,这一次比昨晚还要更严重一些,还伴随着咳血。 落蛮心里头很焦灼,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此刻,她已经浑然不记得因为他,她才会被关在平安苑里,眼下只想着救他一命 她必须要跑出去求救。 但是跑出去找谁?脑子里有些原主残留的记忆,他的生母杨姬只顾着争宠,他得了恶疾,杨姬首先划清界限,第一个提出要送他到平安苑隔离,换取了肃亲王对她的一声赞赏。 看来,只有宇文啸了,盼着他多少念着点兄弟的情分,去给他找个大夫来。 落蛮感觉到自己也有些发烧了,种痘之后,她也会出现一些症状,发烧,起痘,这都是轻症,一两天就能缓过来。 但是,这个时候发烧,还是让她有些困扰,因为从平安苑抵达宇文啸住的摘星楼,有一段距离,得疾跑避开府中巡逻侍卫。 她打定主意,如果宇文啸坐视不管,她还得偷走出府去找大夫,哪怕请不来大夫,也要抓几服药回来。 等周嬷嬷和阿柴都睡下,她伏在床边为他的额头盖上一块湿毛巾,轻声道:“我出去找人救你。” 六公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别……别走,我快……死了。” 别丢他一人在这里,他还是……怕了! 落蛮收回手,沉声道:“撑着,死神来了你就跟他打,绝不能放弃。” 第15章 求救 摘星楼。 宇文啸刚从从军营里回来,那天在芳华苑离去之后,便去整顿军务,今晚才回来。 脱下了盔甲,从架上取下一把匕首抛给黑影卫,坚毅的脸庞弧度柔和了一些,“明日我还得入宫一趟,你把这匕首给六弟送过去,免得他见我一次念叨一次。” 黑影卫一手接过,“这匕首乃玄铁铸造,十分名贵,世子真要送给六公子吗?” “他喜欢就行。”宇文啸站在楼台上,远眺漆黑的凌云阁,那一片烧焦的院落还没清理干净,空气中还充斥着烧焦气味。 黑影卫笑着道:“六公子自然喜欢,本只是求一把寻常匕首,没想得了一把名贵的玄铁,可乐坏他了。” 宇文啸盯着一个地方,眸子森寒,“有人潜入!” 黑影卫把匕首一收,快步走到楼台上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黑影飞快地翻墙进入。 黑影卫冷笑一声,“又来一个不怕死的,来得好,正好试试我的新弓!” 他回身便取了弓箭,上箭拉弓瞄准了目标。 宇文啸卷袍转身,“留活口,按照以往那样,不必审,丢出去就是!” “是!”黑影卫眼底发出幽芒,咬牙切齿,“真是没完没了了!” 来人便是落蛮,她没办法从摘星楼的大门进来,因为府兵巡逻队伍就在附近徘徊,作为从平安苑里出来的人,她只要一声张,就会有人扑出来把她拖回平安苑里继续隔离。 她只能继续翻墙,从墙头跳下。 院子里有昏暗的风灯,她能清楚辨别方向,落地之后便迅速往里头跑。 她警觉性很高,刚跑了几步,便听到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迅疾而来,她一惊,迅速往前趴倒,可已经太迟,右边锁骨下方一阵钝痛传来,随即钝痛化为尖锐的痛楚散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里头爆炸了一般,她眼前一黑,痛得她差点昏过去。 黑影卫收弓,嗤笑了一声,“都这么多次了,也不知道派个能耐点的人来?真是无趣得很。” 宇文啸在里头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快下去料理了,别脏了院子。” 黑影卫应声,换了一把剑轻身而起,脚尖在树枝上飞掠,几纵之下落在了刺客倒地的地方。 但是,地上只有一滩血迹,并不见刺客,他有些意外,中了他的箭竟然还能逃?了不起啊! 他耳朵竖起,动静从身后传来,他冷笑,仗剑回身却不妨黑处扑出了一道黑影,迅速钳住他的脖子,伴随虚弱而低沉的嗓音,“带我去见宇文啸。” 脖子上是锋利的东西,钳得他无法低头看,但是这声音是听出来了,气息很弱。 血腥的味道钻入鼻中,受伤中箭还在流血,竟还能敛住气息隐藏起来反扑他一把,大意了! 黑影卫唇角一勾,冷笑道:“看来这一次舍得下重本了,兄弟,不妨说说,给价多少啊?” “走!”落蛮忍住剧痛,咽下喉咙的腥甜,低喝了一声。 她的声音沉哑破碎,黑影卫听不出来是她,被钳制住只能慢慢地往前走,暗自猜测脖子上那冰冷锋利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鬼? 落蛮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她不信任这府中的任何一人,宇文啸也不信,但小六子信他,应该他会念这份兄弟情。 箭伤很痛,痛得她全身都在颤抖,力气一点一点地散去,指尖上的狼爪也开始慢慢地收回,脚步几度踉跄,而黑影卫在脚步挪开的那一瞬间,身子倏然猫下,手中的剑往后一刺一送,没入了皮肉,温热的血飞溅出来,那身体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影卫收剑回头,冰冷的眸子触及地上的人,怔了一下,失声道:“苏氏?”竟然是她? 第16章 是来刺杀世子的 黑影卫眸光落在她的手上,却没有武器?合着方才是用指甲来挟持他的? 落蛮奄奄一息间,忍住剧痛没昏过去,撑起了头,眸光努力聚焦看着黑影卫,血从嘴角渗出,气若游丝地道:“小六……” 她伸出手,想努力地撑住,但是黑沉袭来,落蛮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黑影卫蹲下探了鼻息,还剩一口气,但是这么重的伤,这口气吊不了多大一会。 他叫人把落蛮扛了进去,上去禀报,“世子,不是刺客,是苏氏。” “苏氏?”宇文啸有片刻的怔忡,才想起这个人来,缓缓地放下杯盏,“是她?” 黑影卫道:“没错,中箭受伤,昏过去了。” “她说什么了吗?”宇文啸问道。 黑影卫道:“说了两个字,什么小六。” “小六是谁?”宇文啸对府中人事不大清楚,出征之前,府中的事他也是不管的。 黑影卫摇摇头,“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呢,这苏氏倒是奇诡得很,中箭之后还能反制属下,特别顽强,属下还真以为是刺客呢,世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宇文啸看着他的脖子,“你脖子流血了。” 黑影卫伸手摸了一下,摸了一手血,才感觉脖子有些刺痛,越发觉得奇怪,“这女人指甲这么厉害啊?不知道这么晚闯入摘星楼有什么意图?” 宇文啸淡淡地道:“下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宇文啸下楼看到躺在正厅的落蛮,气息微弱,全身像是被血浸泡了一般,发髻散乱,脸上脏兮兮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泥污,肩膀的箭折断了,腹中也受伤,确实只剩一口气了。 黑影卫看向她的两手,并未发现尖锐的指甲,真是奇怪啊,“属下为她点穴止血了,不过,若得不到救治,穴位解开之后,她的血会喷涌而出,最后失血而死,世子,您要为她治伤吗?如果不治疗,那最好是赶紧送出去,别死在摘星楼里头。” 宇文啸淡淡地道:“冥顽不宁,把她送回芳华苑去,叫人告诉母妃一声,治不治,她做主就是。” 黑影卫知道送回芳华苑,她必死无疑,不过,此等恶劣之人死不足惜,都这样了还想着弑杀世子,胆大包天。 黑影卫正欲出去叫人,却见另外一名护卫闪电飞快地进来禀报道:“世子,属下方才得知,六公子患了痘症,在平安苑隔离。” “痘症?”宇文啸眸子暗沉了下来,“竟无人告知我?病情如何?” 闪电道:“病情不乐观,白日的时候,棺材就已经送进了平安苑,属下方才多问了几句,发现平安苑没有大夫,没有药。。” 宇文啸眼底有狂怒来袭,“是谁的主意送棺材进去的?” 闪电道:“护卫说这是王爷的意思,防着就是六公子走了,怕病传染出去要尽快封棺抬出去烧掉。” 宇文啸眼底越发的阴郁,“老糊涂了!” 知道宇文啸说王爷,闪电不敢做声,眸色一斜,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落蛮,怔了怔,“苏氏?她怎在这里?” 黑影卫冷冷地道:“是来刺杀世子的,不知死活。” 第17章 大闹平安苑 闪电呸了一声道:“刺杀世子?她是疯了不成?像冤魂似的不依不挠,着实让人厌弃。” 黑影卫问道:“世子,那是否先把她送回芳华苑去交给王妃处置?” 宇文啸为小六子的病着急,便道:“先不管她,闪电,去找独孤嬷嬷回来,黑影,跟我去一趟平安苑。” 摘星楼没有其他人伺候,暂时能差使的就只有黑影卫和闪电两人,既然苏洛蛮自寻死路,那就让她死了吧,这摘星楼里也不是头一回送出死人了。 “对了,方才属下回来的时候,看到府兵大肆找人,不知道找谁呢?”闪电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说。 宇文啸扬眸道:“府中之事不必管,快去找独孤嬷嬷,让她马上来。” “是!”闪电拱手而去。 宇文啸没再看落蛮一眼,带着黑影卫来到平安苑,院子外还有人守着,他面容冷厉,府兵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砸了大门。 刚砸了大门便看到停放在院子里那副被砸烂的棺材,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气,他大步进院,宽大广袖一挥,棺材顿时飞起,砸在围墙上,碎裂成几段落下,尘埃满园。 周嬷嬷和阿柴见状,吓得不敢做声,忙退开让他走过,宇文啸走过之后回头眸色冷冷一扫,阿柴吓得直接跪下,瑟瑟发抖。 周嬷嬷兀自站着,脸上是惊吓过后的不屑,一个贱妇之子,靠着要挟得来的世子名分,逞什么威风? 也就王妃一味纵容着他了,若是换做旁人,怎容得他出头? 周嬷嬷冷道:“世子好大的威风,这平安苑乃是王爷命令设下的,世子把门砸了,是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 宇文啸冷眼扫过,锐光湛蓝,虽一言不发却蕴着萧杀气息,周嬷嬷到底只是内院里霸道的老妇,如何抵挡得住这份战将的杀气?虽不甘却也低下了头。 那小厮阿柴更是吓得浑身颤抖,躲在了周嬷嬷的身后,连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宇文啸掀开帘子进去,屋中腐臭的味道很浓,衣物几乎没有清洗过,再看向床上的六公子,他昏睡过去,脸上的痘挠得出血,惨淡一片。 他眉宇里的怒气再度扬起,“叫那伺候的人进来。” 黑影卫出去拽住阿柴进去,阿柴脚下一软,跪了下去,“世……世子。” “你就这么伺候他?”宇文啸厉道。 阿柴哭丧着脸,“这……这都是管家吩咐的。” 宇文啸眸冷若冰,薄唇紧抿,管家的吩咐,自然就是王妃的吩咐。 闪电很快就带着独孤嬷嬷来到,独孤嬷嬷是宇文啸的奶娘,精通医术,独孤嬷嬷来到,二话不说,便先诊治起来,且问了阿柴治疗事宜。 如何?”宇文啸轻声问,声音里情绪掩去。 “若迟一个时辰,就给他收尸。”独孤嬷嬷头也不抬地道,开始为他施针退热。 宇文啸心头一紧,“这么严重?” “你没听那小厮说没大夫看过,只在外头抓了些药吗?而且到底用的是什么药,还得再翻查一下药渣,这小子算他能扛,若换做其他人,昨晚就熬不住了。” 第18章 误会她了 宇文啸不做声,但是眼底冷峻愠怒之色更深了些。 独孤嬷嬷扬唇苦笑,“而且,进来这里十多天了,没人近身伺候,只是这一两天才有人给他抹身清洁,世子,这肃王府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她拔了针,揉了揉针口,“应该会醒来了。” 果然小六公子慢慢地睁开眼睛,待眸光触及宇文啸的脸,那灰沉的眸子顿时注入一丝狂喜,整个人激动起来,“大哥!” 宇文啸敛住眼底的冷峻,回了一抹温暖的微笑,“六弟,大哥回来了。” 六公子泪水模糊了眼睛,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竟大哭了起来,极尽凄怆,“我以为……见不到大哥最后一面了。” 宇文啸伸手去抚他的额头,“说什么傻话?好好养病。” 六公子把眼底最后的泪水抹去,露出坚韧之色,“我知道。” 他眸子往外看了看,露出狐疑之色,“那个女人呢?” “周嬷嬷?”黑影卫道:“六公子,她在外头呢,她是不是欺负你?” “不是周嬷嬷,”六公子眼底有些诧异,“我以为……我以为是那个女人出去找大哥来的,她跟我说出去找人救我。” 宇文啸和黑影卫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他说的人是谁了,“她是……苏洛蛮是不是?” 六公子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大哥,我知道她很可恶,但这两天一直都是她照顾我,为我砸了棺材,为了我翻墙出去找你……” 黑影卫面容怔然,“难怪她说什么小六,世子,原来她是出去求救的,咱们误会她了,她伤势那么重,会不会……” 六公子闻言,眼底有些紧张,“是不是被府兵伤了?她逃出去没多久,府兵就发现去追了。” 宇文啸眸子里隐晦难明,对独孤嬷嬷道:“劳您先在这里看着,我回去摘星楼一趟。” 宇文啸带着黑影卫回了摘星楼,躺在冰凉地板上的落蛮一口气还维持着,幸亏是点了穴止住了大量失血,否则,这条命早就没了。 他亲自把落蛮抱在了厢房的床上,叫黑影卫去拿药箱,他自小跟着独孤嬷嬷学习治疗外伤内伤的医术,治病未必是圣手,但治伤他一定是。 摘星楼里没有侍女伺候,连打扫都是男的,要为苏氏治伤,便要找个女的来。 黑影出去问管家要人,管家迟疑了一下,不敢违抗世子的命令,叫人去把秋蝉带来。 秋蝉进了摘星楼,看到浑身是血的落蛮,吓得都快昏过去了,在世子的盯视下,她硬着头皮哆嗦着手为她剪开衣裳,露出了可怕的伤口。 箭没入了锁骨侧方,黑影卫的箭有倒钩,拔箭的话是一定会带出皮肉来。 落蛮被点了穴,血是止住了,但是不排除拔箭的时候会被血气冲开穴位,导致血液飞溅而出。 拔箭之前,落蛮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痛楚让她的意识仿佛飘于太空,光影迷离间,她看到了宇文啸,她蹙眉慢慢地扬起了手,无意识地说着:“大夫……找大夫……他还能救……” 宇文啸眸色似有些缓和,取了一粒药放入她的口中,道:“平安苑那边有人去了,我现在要为你拔箭,会很痛,你得咬住牙撑过去。” 第19章 天花,她染上了天花 落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手沉沉地落下,再无一丝力气,眼睛没有闭上,只是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啊,好歹还能寻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军令如山的熟悉感,让她这一口气不散。 他的手握住了断箭,眸子沉了沉,“吸一口气,把药咬碎!” 落蛮咬碎了药,那药香气冷冽,在口腔中慢慢地散开,仿佛意识清晰些了,可痛楚也更加清晰。 宇文啸一手拔出断箭,落蛮倒吸一口气,痛楚从肩膀上炸开,直窜头上再散到四肢百骸,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一声都没哼出来,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眼睛在那一瞬间充血,血红一片。 落蛮觉得眼前血雾一片,痛楚让她的意识保持着清醒,她不能睡过去,她要撑着这口气。 宇文啸见她咬着牙关,努力瞪着眼睛,整个人都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他心中暗自诧异,她身上的这些伤,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要撑不住的,但她竟还能保持清醒,她的意志力很惊人。 宇文啸帮她处理腹部伤口,她嘴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仿佛是忍耐到了极限,双拳无力地握住,牙齿咬住嘴唇,血从嘴角渗出,说不出的惨烈。 “把衣裳再剪开一些!”宇文啸沉声吩咐秋蝉。 秋蝉手里拿着剪刀,颤巍巍地上前剪着落蛮的衣裳,露出染血的肌肤,却见腹上有两三个小痘疮,秋蝉惊得猛地扔掉剪刀,尖声叫了起来,“天花,天花啊!” 宇文啸眸子峻冷,手中擦血的布扔到了她的脸上,“滚出去!” 秋蝉吓得要命,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 宇文啸为她清创,止血,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她依旧一声不吭,浑身粘稠的冷汗,仿佛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全凭一股意志力撑住。 宇文啸明白这种坚持,一旦泄气,人就撑不住了,所以她咬着牙关不松口,就是怕自己泄气。 想起在凌云阁的一幕,她宁可用生命和名节来羞辱他,为什么这会儿却要忍受剧痛怜惜生命? 她前后做的事情真是有些矛盾! 落蛮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眼前所见已经不是宇文啸或者这摘星楼里的景象,她仿佛还在歼击机上,要迫降于血狼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俯瞰下去,看到雪狼奔跑,朝着她坠机的方向过来,有膜拜之象。 她看到那大红喜字的新房里,一个身穿喜服的美丽女子,眼底里含着莫大的愤恨,极尽恶毒地诅咒那同样穿着喜服的新郎,“我苏洛蛮以生命为咒,咒你宇文啸和北唐军全部战死,战魂永不归乡。” 她看到那俊逸不凡的男子,脸上带着错愕之意,很快冷峻就淹没了一切,他不发一言,转身出去了。 她看到小六公子躺在棺材里,眼睛没有闭上,就那样幽幽地看着她,“我死的时候,你能不能在我身边?” 她看到很多人在眼前飘过,家人,战友,朋友,一个个用沉痛的眸子看着她。 她嗓子里喊不出一个字来,全身灼痛得厉害,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漂浮着的影子,但是抓不住,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20章 让她死在摘星楼里 宇文啸为她包扎好腹中的伤口,看到她伸出手来,仿佛在寻找什么,她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很乱很急,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握住了她乱舞的手。 她的手指很冰冷,手心很烫,仿佛手心里藏着一团火,却烧不到五指上去。 黑影卫探头看进来,“世子,都处理好了吗?” 宇文啸如火灼一般瞬间松手,为她盖好被子,恢复了如常神情,“进来。” 黑影卫慢慢地走过去,仔细地看着她的手指,“倒真是奇怪,这指甲也不是很长啊。” “指甲?”宇文啸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那十指修长白皙,姣好美丽,并无什么特别。 “您看属下的脖子,方才没觉得伤口很深,但是这会儿慢慢地痛了起来。”黑影卫拉开领子,露出了两道血痕,“您看,这伤口是不是深了一些?这不像是指甲能划出来的。” 宇文啸瞧着确实不像,倒像是被尖锐的爪子抓伤的,两道血痕很深,若再深一些,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世子,您觉得苏氏是不是特别奇怪?凌云阁的事情就先不说了,她会不会武功也暂且不提,属下方才出去打听了一下,我们出征这半年里头,苏氏并不曾怜悯过六公子,甚至不拿正眼看他,这满府里的人,除了二公子之外,她谁都不放在眼里,且她进凌云阁也是因为六公子为您出气故意扑她,她竟然以德报怨出来给六公子找大夫?” “你觉得其中有诈?”宇文啸皱起了眉头。 “二公子诡计多端,手段肮脏毒辣,加上苏氏态度前后矛盾,不得不防。” 宇文啸淡淡地道:“莫猜度人心,费劲得很,只做好眼前所见的事就好。” 他依旧是不放心平安苑里头,叫黑影卫和闪电两人在此守着,“方才那侍女嚷着出去,肯定会惊动外头,你守着暂时不要让人把她带走,她伤势不可移动。” “是!”黑影卫领命。 宇文啸看了落蛮一眼,见她神色渐渐地平静下来,进入昏睡的状态,想着她这一关应该能熬过去了,遂转身出去。 宇文啸刚走一会儿,黑影卫和闪电便见管家带着一群府兵闯进来,看着有十余人,来势汹汹。 黑影卫仗剑拦着,厉声道:“没有世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摘星楼,退下!” 管家上前,肃声道:“我等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前来带走世子妃,以防止疫情蔓延,任何人不得阻拦。” 黑影卫冷冷地道:“摘星楼只听世子的命令。” “大胆,你是连王爷的命令也要违抗吗?”管家怒道。 黑影卫抱剑而立,岿然不动,唇瓣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管家冷笑两声,扬手落下,“王爷的命令不可违抗,违令者杀!” 十余府兵,一拥而上,黑影卫丝毫没放在眼里,一人力战十余人,仍然游刃有余。 管家见状,上前冷道:“黑影,你若真的忠于世子,又怎愿意见王爷和世子父子不和?摘星楼违抗了王爷的命令,父子之间定要生出嫌隙,为了一个羞辱世子的女人,值得吗?” 黑影卫挥剑退敌,声音清冷,“摘星楼不过问府务,不猜度人心。” 管家气得要紧,这摘星楼里头的人素来油盐不进,却没想到连王爷的命令都不听了。 他转身出去,再调派了十名府兵进来,一同上前围攻。 摘星楼里只有黑影卫和闪电两人真要和他们打起来,杀百来个也不难,可在府中却不能伤了他们的性命,只能抵挡驱赶,难免便露了空。 管家见有空子可钻,忙带着几人闯了进去搜查,摘星楼的一层不大,要找个人也不难,推开厢房的门便见落蛮躺在了床上。 管家早知落蛮受伤,见地上有血液和断箭,人又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正是合意。 来之前,王妃便私下吩咐过,人最好是能死在摘星楼里。 他拿起断箭便走了过去,看着昏睡的落蛮狞笑一声,“世子妃,算你倒霉了。” 第21章 摘星楼死人了 断箭扬起正要刺向落蛮的胸口,却见落蛮倏然睁开眸子,那眼神还带着几分意识不清的混沌,下意识的动作已经袭出。 那些府兵只见鲜红的血液喷一薄而出,管家狞笑还不曾从嘴角隐去,人便歪了下去,倒在床边。 府兵都怔住了,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管家脖子上有几道伤口,血液从伤口喷出,是呈喷状。 管家抽搐了几下,瞪着骇然的眸子盯着床上的落蛮,一句话说不出来,血从嘴里倒灌出来,脚下几蹬便断气了。 府兵本是奉过命令的,管家死了,但是带走世子妃的命令还是要执行,所以震惊过后,府兵侍卫长方罗便命人上前拖开管家的尸体,持剑上前。 落蛮努力撑起强行半坐,面容惨白,脸上有管家留下的斑驳血迹,烛光一照,古井般的眸子里渗着寒气,十分瘆人。 落蛮看着侍卫长方罗,指尖微痛,那锋利的剑刃就搁在她的脖子上,冰冷透骨,只消稍稍用劲,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方罗眼底倏然一狠,手腕微动,便要支取落蛮的脖子,忽然一块石子凌空飞来击中了府兵的手臂,府兵吃痛撒手,剑落在床上。 落蛮的手慢慢地松开,狼爪退回,静观其变。 黑影卫飞身进来,拦在了落蛮的床前,战将的冷酷在眼底散开,冰冷地道:“世子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杀?” 方罗上前厉声道:“黑影,这是王爷的命令,世子妃感染天花恶疾,且不听劝喻隔离,出来祸害别人,我等是奉王爷的命令来的,若带不走她只能诛灭于前,请你退开。” 黑影卫冷冷地道:“我只听世子的命令。” “世子都恨不得杀了她吧?”方罗鄙夷地看了落蛮一眼,凌云阁的事情谁不知道? “世子如果要杀她,自己会动手,轮不到你们来管。”黑影卫傲慢地扬剑指着方罗,“带着你的人滚出摘星楼!” 方罗知他难缠,再动手也未必讨得了好处,遂哼了一声,冷道:“黑影,你是为世子招灾引祸,给我等着。” 说完,他扬手转身,府兵连忙拖着管家的尸体跟他出去,白石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红得暗黑的血痕。 黑影卫看着勉强支撑的落蛮,收了剑,有些狐疑地道:“管家真是你杀的?” 落蛮并不知道,方才危险逼近,反攻都是毫无意识的。 黑影卫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转身出去。 落蛮慢慢地滑落床上,身上的痛楚依旧让她难以忍受,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管家是她杀的,这点她信,因为她的手指上就残留了血液。 凌云阁的事情,身染天花,再加上那日警告王妃关于宇文寒算计一事,这些加起来都能要她的命。 宇文啸会保着她吗?落蛮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性,未必,未必啊,那苏洛蛮曾做了那么混蛋的事情,换做任何人是宇文啸,都会对她恨之入骨的。 可如果宇文啸不保她,她就这么认命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 庄梅园,方罗带人回去,禀报了摘星楼发生的事情。 肃王妃在院子里见了他,闻说管家被杀,大怒,“你说谁杀了管家?是谁动的手?” “回王妃的话,是世子妃动的手,速度很快,不过是片刻之间,管家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方罗道。 肃王妃压根不信,“不可能,定是你们看错了,苏洛蛮怎有这本事能杀得了管家?” 管家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府兵,但是也是正值壮年,苏洛蛮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杀得了他? 方罗道:“千真万确,卑职等亲眼所见。” 肃王妃脸色变了变,眼底扬起了阴鸷之色,“知道了,你在外头候命吧!” “是!”方罗拱手退下。 肃王妃眯起眸子,掩住一眼的冷狠,确实是王爷下令去带苏洛蛮的,但是,要对苏洛蛮下杀手的人是她,苏洛蛮不可能杀得了管家,是摘星楼里的人做的,府中人人皆知管家是她的人,却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了,是要直接对她宣战吗?很好,他终于动怒了。 她转身进了里屋,屋中点着沉香,香气弥漫,叫人沉沉欲睡。 肃王半躺在罗汉床上,美婢为他揉太阳穴,最近他劳心天花疫情的事总是不能入睡,肃王妃便叫了身边的婢女练了手艺,搭配沉水香便可使人入睡。 肃王是刚刚入眠,听得脚步声又醒来了,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肃王妃轻轻走过去,道:“摘星楼拒让府兵进去,说摘星楼只听世子的命令,不知道王爷,双方打了起来,还杀了管家。” 一句轻轻的挑拨,让本来就因恶疾疫情心焦烦躁的肃王勃然大怒,他推开伺候的侍女坐了起来,怒道:“这是要反了?来人,更衣!” 肃王妃取来外裳,亲自为他穿上系好,温柔叮咛,“王爷别太动气,世子怕也是一时糊涂,父子俩说开,许就好了。” “一时糊涂?”肃王想起他往日的淡漠冷情,心中来气,怒道,“只怕是早鬼迷心窍了,这一次立功回来,还越发地跋扈,连本王都敢不放在眼里了,古话说父子成仇,这话没说错,他就把本王当仇人看。” 肃王妃为他系好披风,眸子低垂,“好了,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好好说就行,王爷切莫气坏了身体。” “哼!”肃王扬袍而出,方罗在外头候命,调了人手一同前往摘星楼。 肃王妃就站在门前,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泛着一丝森寒的弧度。 肃王亲自带人来,黑影不敢上前阻拦,打了个手势叫闪电去找世子,闪电忙地从侧门跑了出去。 落蛮被拖了出来,全身只着薄衣,身上染血,脸色惨白至奄奄一息,双脚已经没有力气站立,只能这样被拖着行走,痛楚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噬。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痛楚,就这样被拖到了肃王的面前。 第22章 儿子不敢 落蛮对肃王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原主嫁过来半年,大概也没见过肃王几次。 摘星楼的风灯很黯淡,她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人走来,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气息,渐渐走近,才见那锐利冰冷的眸子里还裹挟着怒气,和宇文啸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种威严是震慑人的,尤其眉目之间稍稍地一冷,便叫人心头倏然地发憷。 眼底除了怒气之外,还有一种打心里散发出来的厌弃,让落蛮看一眼,就有大限将至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落蛮挣扎了一下,反而被府兵扭转了手,疼得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见到王爷,还不下跪?”府兵压着她的肩膀,厉声喝道。 落蛮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在府兵的强压之下,也没软下膝盖,反而是吃着这口痛劲慢慢地站了起来。 虽是她第一次见肃王,但因六公子的事情,她对其也是全无好感。 肃亲王看着她,便想起凌云阁的事情,心里头仿佛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很,不屑与她说话,冷冷下令,“拖走,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府兵得令,拽住落蛮的手臂便往外拖,落蛮双脚交叉缠住廊前的栏杆,回头冲肃亲王哑声大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把他丢在平安苑里任其他自生自灭,人都没死棺材就送了进去, 你还有没有人性?” 肃亲王阴沉着脸眼底跳跃着怒气,“闭嘴,本王应对恶疾的措施,你有何资格妄议?掌她的嘴! ” 肃亲王一声令下,府卫上前就抡起了巴掌。 落蛮放开缠住回廊的双脚便朝那抡起巴掌的府卫踹了过去,用脚之狠,直把那府兵踹得跌出一边去。 “放开我!”落蛮奋力挣扎,却越发撕痛了伤口,指尖发痛,但是双臂被扭住,无法灌注力量,但是这样的挣扎,却惹怒了府兵,一脚踹在她的小腿骨上,落蛮怒得龇牙咧嘴,一头撞在了那人的脸上,她痛得眼冒金星,那府兵也被她撞得鼻血横流。 肃亲王看着她嚣张若此,心头愈发地厌恶和震怒,竟是下令去,“把她拖到院子里,打她二十大板,与休书一道送回国公府去,我肃王府不要此等无耻下作的贱妇! ” 落蛮的挣扎与反击,已经让府兵对她忍耐到了极限,当下几个人上前拽她,浑然不顾她身受重伤,场面十分惨烈。 黑影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去帮忙。 “父王!” 就在落蛮无法支撑的时候,摘星楼的门口传来了沉沙的嗓音,一道颀长的身影渐渐从暗处走来,站在了肃王的面前,俊逸面容上是平和之色,唯有眼底墨色不辨,沉暗如海。 “父王怎么亲自来了?”他问,眸光淡淡地看了落蛮一眼,把她所有的狼狈和挣扎都看在了眼底。 肃亲王转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怒气聚拢,面容更生威严,“本王若不亲自来,能从你摘星楼里把人带走吗?你说你护着她做什么?她干的那些事,你也不嫌丢人!” 宇文啸微微点头,“儿子不孝,深夜竟劳了父王的大驾。” 他这般说着,却忽地伸出手从府兵手中抱起了落蛮便往里走。 也就是抱起的那一瞬间,落蛮的头一沉,昏了过去,最后残留的意识,是淡淡的沉水香味道钻入鼻中,他的怀抱很温暖。 众人都惊呆了,众目睽睽之下,世子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王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肃王气得发怔,厉喝一声,“你站住!” 宇文啸却置若罔闻,抱着落蛮进了里头,放下之后才走出来看着肃王,脸色依旧平和,“父王有何吩咐。” 肃王气得脸色发青,“她感染了天花你知道吗?” 宇文啸面容沉静若水,“知道,那又如何?” “她需要隔离!”肃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跟他说话就那么费劲,永远是牛头不搭马嘴,就知道今晚不该来,来了也是受气。 “父王说的极是!”宇文啸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 肃王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指着里头,厉声道:“她杀了管家,你又是否知道?” 宇文啸微怔,“是么?” 肃王看着他,怒气忽然从眉心消退,口气带着几分忍无可忍的无奈,“你是故意要跟为父作对,是吗?” 宇文啸依旧有些怔然,廊前灯火照不进那漆黑的瞳仁里,,“儿子不敢!” “你……”肃王看着他慈眉善目的脸,态度恭敬,温和有礼,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却又偏叫人那么生气。 “罢了,罢了!”肃王实在是跟他没办法沟通,又不愿与他发难,扬手厌烦地道:“明日你必须送她走,不可接触她。” “是!”宇文啸眉目低垂,轻声说。 肃亲王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好自为之,为父走了。” 方罗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来势汹汹,就这么被世子几句话打发走了?王爷是真要来抓太子妃的吗? 肃王转身背着手离去,身后传来宇文啸略带复杂情绪的声音,“夜寒路滑,父王小心些!” 肃王顿了顿,脸色稍霁,眼底却扬起了一抹酸楚,随即被沉肃威仪掩盖,大步而去。 黑影卫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王爷亲自来,不会善罢甘休呢。” 宇文啸若有所思,“他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带走苏洛蛮,不过是想念我,借口过来看看我。” 黑影卫扑哧笑了,世子真是盲目自信,这府中王爷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了。 他看着宇文啸,“世子还是关心王爷的吧?” “何出此言?”宇文啸背手往里走,这动作和肃王一模一样,十年了,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客气着,早忘记父子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 “您还叮嘱他夜寒路滑,担心他摔倒。” 宇文啸脚步停滞,看了看沉沉暗暗的院子,眸色平静若湖,“方才我着急回来,踩了树上风灯,桐油洒了一地……” 黑影卫诧异地看着他,还没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啪叽”一声,像是有人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随即是府兵的慌乱之声,“王爷,您没事吧……” “来人,先送王爷回摘星楼,王爷摔伤了。” 摘星楼里主仆二人马上关上大门,院子里灯火熄灭,所有的声音止息。 第23章 芨芨草 肃亲王没有回庄梅园,而是回了文轩阁,脸色笼上了一层阴霾与冰冷,与方才在摘星楼里的生气无奈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下令传了家臣苏复过来。 “去了解一下平安苑是否有人送了棺木进去,小六儿最近的治疗如何,大夫和药是否已经到位,了解清楚迅速来报。” 苏复躬身,“王爷,这些事情是王妃打点的,按说妥当,至于棺木……应该不可能,六公子的情况虽说日前报过来略有恶化,但不至于到这一步。” 肃亲王眼底闪了一抹锐光,“府中之事,本王悉数交给她,她日夜劳持也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且去了解一下,回来禀报本王。” “是!”苏复应声,又问道:“那苏氏如何处置?” 肃亲王眉间里扬起了一抹决然的阴狠,“明日你亲自带雷霆卫到摘星楼里把苏氏带走,关押起来,生也好,死也好,不能再让世子见她。” 苏复跟了肃亲王许久,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心中一震,“王爷,只怕苏国公那边不好交代。” 肃亲王冷冷地道:“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凌云阁的事京中传遍,他怎会不知?没来问便是任由王府处置,世子不善与人虚与委蛇,这事本王办了是最为妥当的。” 顿了顿,末又添了句,声音沉沉,“或者明日先看看情况,本王猜测世子或许会亲自把她送回平安苑。”他今晚答应过,会把她送走,父子之间虽然疏淡,可说话算话。 苏复闻言,领命而出。 肃亲王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敛住眼底的狠辣,凌云阁,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缠了他多年,今日怎能让肃王府再受这种折磨与屈辱? 眸子倏然睁开,便是杀机四起。 摘星楼里,落蛮醒来已经是翌日响午。 脚步声悄然响起,一道暗影笼罩下来,落蛮下意识地抬头,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是他! 宇文啸站定,颀长的身姿仿佛一株挺拔玉树,峨冠博带,俊逸清朗,双目如潭,脸色说不出是温和还是威严,薄唇紧抿间又恰如其分地噙了一抹淡定优雅,落蛮心底暗自叹息,无论从五官还是从气质上,他都像极了甄少将。 宇文啸把药放在桌子上,转身瞧着她,不徐不疾地道:“你伤口已经再次包扎处理过,现在你既醒来,就得回平安苑了。” 她默然点头,昨晚救她一次,不意味着要一直护着她,他们本有冤仇,不落井下石已经难能可贵,怎可奢求其他? “六公子怎么样?”她哑声问道,嗓子里头仿佛有一把火烧着。 宇文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有药医治,还好。”说完便转身出去,素色锦缎袍子消失在帘子外。 她怔然良久,心头的紧张才慢慢地驱散,他的存在让她有压迫感。 她被送回了平安苑,攀墙出去,抬着回来,看到院子上锁的大门被砸烂,院子里的棺材也被丢了出去,里头拾掇过一番,比原先的时候干净整洁了许多。 唯独周嬷嬷那张脸,依旧充满了厌恶,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被抬进来。 平安苑里头有一个独孤嬷嬷,横眉竖眼,神情凶恶,落蛮很喜欢她,因为她帮落蛮处理伤口的时候是有反差萌的,十分温柔。 小六公子可勉强下床,来探望她了。 看到他脸上的痘症好了一些,落蛮这才心安,冲他挥拳致意。 小六公子危坐正襟,神色淡漠,板着脸那叫一个缩小版的宇文啸。 “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但你如果以后还继续伤害我炜哥,我还是得要跟你拼命。”他义正辞严地道。 “炜哥?”落蛮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脑子里马上就有些概念,宇文啸,字有炜,这有炜二字是皇上赐予,本是赞赏他的生母袁氏,殊不知袁氏出了那样的事,从玉牒除名,这有炜二字也从玉牒上划除,只留下宇文啸这个大名。 落蛮看他端得像个小古板,便闭上眼睛道:“好了,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没本事伤害谁。” 一阵痛楚袭来,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眉头皱起。 小六公子皱起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没这么痛吧?” 落蛮睁开眼睛,侧头看他,“或者,改天你试试先是被人射一箭,继而再被插一剑,流好多好多的血差点死去,你再来跟我讨论痛不痛的问题。” 小六公子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我若活下去,以后也是要上战场的,伤算什么?” 说完,他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落蛮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份志气,瞧他眉宇间的倔强与冷傲,倒是有成为一代名将的可能,他与宇文啸的气质特别相似,只不过,宇文啸比较清冷孤傲一些。 她舒了一口气,心头慢慢地放松下来,没有想到,平安苑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如今成了她活命之所,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人要她的性命。 如此静养两三天,伤势好多了,独孤嬷嬷也给她用了医治天花的药,且眉目间有些担忧,“你到平安苑没多久日子,怎么也染上了?” 落蛮道:“不走运呗!” “也不能这样说,你这痘看似没有大肆发作,反而这几颗都要慢慢地褪下了,真是奇怪,先观察着吧,若过几天还没大发作,估计问题不大。”独孤嬷嬷说。 落蛮忽然想起清朝康熙是服用了一种叫芨芨草的药来治疗天花的,遂问道:“嬷嬷,你知道芨芨草吗?” “芨芨草?怎么不知?这药普遍得很,清热解毒,利尿祛湿的。”独孤嬷嬷为她伤口上了药,看着伤口渐渐地收了水,满意地点头。 “听说,对天花也有一定的作用。”落蛮说。 独孤嬷嬷怔了一下,“是么?听谁说的?” 落蛮含糊道:“似乎是某本书上看到的,不记得了。” 落蛮也不确定芨芨草是否有用,因为现代也无法论证,天花已经绝迹,没办法知道芨芨草根茎和花籽的提取物是否能针对天花病毒。 独孤嬷嬷看着她,“你服用过芨芨草?” “嗯!”落蛮应了一声,“服用过。” 独孤嬷嬷扬起了狐疑的眸子,“你的病没有发作起来,或许这芨芨草是真有作用不定,老身得研究研究才行。” 第24章 杨姬 独孤嬷嬷坐言起行,第二天就留下了两天的药,离开了平安苑。 因着宇文啸偶尔会来的缘故,周嬷嬷和阿柴都不敢怠慢,伺候小六子殷勤了些。 宇文啸给落蛮的药也特别管用,伤口没有发炎没有起脓,她甚至连高烧都不起,这条命暂时是捡回来了。 这天他来平安苑看望小六公子的时候,黑影卫进来还给她送了一回药,落蛮本想出去道谢,但是黑影卫淡淡地道:“您还是躺着吧,世子不喜陌生人打扰。” 好一对陌生的夫妻。 不过,黑影卫说是这样说,宇文啸在走的时候竟还亲自进了她的房中,他身材高大挺拔,站在这房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他身上的那种冷漠威严的气质,总是掩盖不住,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压力,让她觉得局促不安。 落蛮坐起来,也没大敢看他那张脸,“来看小六子啊?” 他整个人的身影笼罩在了落蛮的身上,遮蔽了外头透进来的一抹光亮,声音平淡,“嗯,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两天,独孤嬷嬷也没在,所以我离府时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他。” 落蛮点头,“可以的。” 他声音似有些缓和,“他情况好些了,可就怕出乱子,所以你既答应就得确保他无事。” “放心,我既然答应,就一定会做到。”落蛮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忙又马上垂下头,那张酷似甄将的脸,还是让她没办法直视。 一垂头发现方才上药,衣裳没有拉好,锁骨冰凉一路蔓延到胸口,忙捞起被子把身体飞快地往被窝里缩去,拉动了肩膀上的箭伤,疼得呲牙咧齿。 宇文啸看着她,似有些不理解她这番动作,“你的伤是我帮你治疗的。” 落蛮探出一颗脑袋,道:“我知道,多谢你。” 他微微颌首,“所以无意冒犯。” 说完他转身离开,一屋光亮回来,落蛮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滑着躺好。 但随即,她脑袋嗡地一声,脸上顿如被火烧般滚烫,无意冒犯?他……他方才说那句话的意思他为她疗伤,而她的伤从肩膀到腹部都有,至少,他在疗伤的时候,上身衣裳是得解开,也换言之,她方才遮遮掩掩的地方,他早就看过了。 落蛮钻到被窝里捂住了脸,她本不在意这些啊,毕竟那时候她是伤者他是大夫,但是方才遮掩的动作让他误会了。 哎,落蛮你真是丑人多作怪! 平安苑的大门被砸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上锁,但是府兵增设了几个,周嬷嬷和阿柴与外头的对话也方便了许多,院子很小,落蛮躺在床上也能听到外头的唠嗑,周嬷嬷问的肯定是府中主子的事情,身为王妃身边最被宠信的人,她不能错过府中任何的信息。 落蛮因而也听到了一些,肃亲王如今是不得空对付她,因为天花控制不好,导致京中也出现好多病例,委派他专门防治疫情,他如今为了疫情焦头烂额,又听闻说太子殿下带着一家老小上山祈福,而宇文啸则护送太子殿下前往,所以要暂时离开一两天。 对这些事情,落蛮无感,因为她自身的危机还没解决,那周嬷嬷每天像恶贼一样盯着她,眼底充满了恶意,仿佛她若不感染恶疾离开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是的,就算肃亲王放过她,肃王妃和宇文寒也不会放过她,她现在不再是以前那条听话的狗了。 落蛮没心思听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了傍晚,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夹着女子尖酸刻薄的声音。 她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便见一名身穿青色锦缎衣裳,长相美丽的妇人在小六子的门口里骂骂咧咧的。 落蛮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但听她骂了几句,就明白过来了,她就是小六公子的生母杨姬。 如今,她叉着腰指着里头的小六公子痛斥,“自打生了你,就没见你给我带来好运,现在惹了这些病又得我来伺候你,你是要害死我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 落蛮听着,有些糊涂,杨姬本是府中的妾女,得肃王临幸之后诞下一子,从此翻身做了主人,不再为奴,所以怎么能说小六公子不曾给她带来过好运?至少生了这个儿子之后,她不再是奴婢了。 落蛮想起小六公子感染天花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提出要把小六子送到平安苑里隔离的人,因为其深明大义,所以得肃王赞赏了一番,可自打人送来之后,她就不曾出现,更不要说进来伺候了,今日发什么善心竟然过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了? 落蛮走过去,看到小六公子缩在被窝里头,脑袋朝着墙壁一端,没能看到他的脸色,但肩膀有微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否在哭泣。 落蛮心头愠怒,看着杨姬道,“你不爱来就不要来,骂你儿子做什么?” 杨姬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厌恶地掩住了鼻子,嗤道:“我道是谁,竟是你这个贱妇,你躲开一些,别把那晦气的病传给我。” 周嬷嬷在旁边撺掇道:“没错,听那独孤嬷嬷说她也惹了恶疾,可别靠近她,这些贱人也不知道存了什么歹毒心思,分明六公子能有个好归宿,她竟把棺木给砸了,还往外说六公子有好转,这病哪里能好?偏生王爷听了信以为真,便叫王妃请您过来伺候六公子,若染了病可怎么了得?” 杨姬闻言,顿时向前一步,伸手指着落蛮的鼻子,横眉竖眼地骂了,“我说怎么王爷忽然下令叫我来平安苑,原来是你捣鬼,我几时得罪过你,你要这样来害我?你这种恶毒下贱的女人,天有眼,保你全身烂透发脓而死。” 如此恶毒的诅咒,落蛮气得要紧,正欲斥回去,却见小六子忽然起身跑出来,推了杨姬一把,红着眼睛怒道:“你给我闭嘴,我不要你伺候,你走。” 杨姬正在气头上,见小六公子竟然推她,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一巴掌就劈在了他的脸上,“逆子,你以为我爱来?你死就罢了,还要害我,当初相士就说你天生刑克生母,我真后悔当初没同意把你送走,强留了下来今日让你来害我性命。” 杨姬本是奴婢出身,往年干惯了粗活儿,力气很大,这一巴掌打得小六公子倒在了地上,磕破了嘴唇溢出了鲜血。 第25章 弑杀生母 他半坐在地上,伸手抚着脸,抬头用憎恨阴鸷的眸光瞪着杨姬,杨姬气得浑身发抖,“怎地?打你还不服是吗?我造的什么孽生了你这个贱种,每回看我就像看着仇人一样,如今还要连累我,你怎么不死?” 这些话,落蛮简直不能相信是从一个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自私的母亲她见过许多,这般恶毒却是头一回见到,所以怔愣了一会儿,看着小六公子那赤红的眼底与憎恨的表情,她反应回来,一脚踹在了杨姬的小腹上,随即一拳挥了上去,拳头擦过她的脸最后落在了周嬷嬷的耳朵上。 “你敢打我?”周嬷嬷与杨姬同时怒喝出声。 落蛮看着她们,眼底阴沉冰冷,“再让我听到一句骂声,我割了你的舌头!” 落蛮周身的冷冽气息倒是把两人镇住了,一时噤声不敢说话。 落蛮回身扶起小六公子,“你只管养病,狗吠也要出来搭理,是不是闲得慌?” 小六公子慢慢地往里头走着,垂着眸子,掩住了眼底的红血丝,下巴倔强微抬,但身后盯视的眸光带着仇恨,母子到底连心,他还是能感觉到,落蛮看到他双拳紧握,全身肌肉绷紧,极度压抑之中。 落蛮怕杨姬再找他麻烦,所以在屋中坐了好一会儿,看着他闭上眼睛,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她才慢慢地离开。 出了门口,杨姬和周嬷嬷在院子里头说话,见落蛮出来,杨姬站起来冷冷地道:“你也不要太得意,如今京中人人都知你阴乱内院背叛世子的肮脏事,且不说你伤了管家性命,就光这条王府容不下你,苏国公府也容不下你,就等着阎王爷收你这条贱命吧。” 她憎恨地看着落蛮,本以为会激怒她,殊不知落蛮只用淡冷的眸子看着她,丝毫不见被激怒,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觉无趣。 周嬷嬷冷笑一声,“得罪了王妃,她还想活着出去?那是做梦,呸!” 是的,肃王府里头,得罪了王妃几乎是死路一条,肃亲王只管外政,府中事务都是王妃一人独大,除非肃亲王出手救她,否则,肃王妃要她死,谁都救不了。 这一点,落蛮深知就算能离开平安苑,肃王妃也不会放过她。她进平安苑,不正是肃王妃的手笔么。 她看向周嬷嬷,却见她耳朵旁边似乎是起了一些疙瘩,她淡笑,“周嬷嬷,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会否感染恶疾吧。” 周嬷嬷进来几天,不曾接触过六公子,也杜绝一切可以接触六公子的途径,听得落蛮这话,她倨傲地道:“我吉人天相,不比那些下贱之人。” 落蛮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去,伤势未愈,养伤为主,某些人道理说不通,只有拳头出威严,可也犯不着再动手。 周嬷嬷与杨姬只以为她是怕了,得意地笑了起来。 到了晚上,阿柴熬了粥,也给落蛮熬了治伤的药,她喝下之后问道:“六公子喝药了吗?” “已经送进去了。”阿柴应道。 “嗯。”落蛮喝了药之后,便又继续躺下,独孤嬷嬷开的药是有安眠作用,对一个伤者来说,睡觉也是一种良药。 昏昏沉沉地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得隔壁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是周嬷嬷的惊叫,“杀人了!” 落蛮顿时惊醒,辨得是隔壁小六那边发出的声音,心中陡然一沉,猛地拖了一件外裳披上冲了出去。 刚出门口,就看到漆黑中一道身影扑出,她下意识地想要拦住,但是那黑影蛮力惊人,一把推开她便往外头奔去。 落蛮踉跄了一步,没有追去,而是快步进了小六子的房间,却见屋中灯光昏暗,周嬷嬷站在帘子旁边,惊得面容惨白,见落蛮进来,她收不住眼底的慌乱,惊叫地跑出去,“六公子弑杀生母,六公子弑杀生母跑了。” 屋中,杨姬躺在地上,腹中插了一把剪刀,鲜血流了一地,额头上也有伤口,汩汩流血,人没死,但是身子不知道是颤抖还是抽搐,伸出一双染血的手看着门口帘子企图求救。 外头惊起了一阵骚乱,有脚步声急促而去,落蛮没有救杨姬,而是转身跑了出去。 周嬷嬷已经跑出去告知了王妃,王妃下了命令,要把宇文护弑杀生母,要把他拿下处置,因王爷不在府中,所以一切王妃来做主,落蛮跑出去的时候,府中已经乱作一团,雷霆卫和府兵都在找六公子。 落蛮虽不知道在那个房间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小六子主动去招惹杨姬,杨姬伤势很重,性命能不能把保住都不知道,若杀母之罪定下了,他怕也没办法活下去了。 想起宇文啸临行前的嘱托,想起自己对他的保证,她心中沉了沉,一定要尽快找到他,否则,这臭屁小孩的命就没了。 她见大家都在府中寻找,可想而知是肯定他没有出府的,肃王府再大,这多人应该都找遍了,唯一一个地方,府兵和雷霆卫没有找遍整个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是不会去的,那就是宇文啸住的摘星楼。 而这个地方,小六子必定会去,因为整个王府里头,能护着他的人只有他炜哥。 落蛮往摘星楼奔去,漆黑中那单薄的身影自然被人认为是小六子,所以,反而引得苏复带着雷霆卫追了过来。 落蛮对摘星楼的围墙那叫一个驾轻就熟,一路助跑之后轻身一跃,再一个鹞子翻身,摔落在围墙里头。 但,摘星楼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寻不着路,她跌跌撞撞地上了石阶,身后便灯火通明起来。 府臣苏复带着人过来了,十余火把照得整个摘星楼如同白昼一般。 而就在摘星楼最高处的瓦顶上,蜷缩着一一团漆黑的身影。 那黑色的身影看到有人来,慢慢地站了起来,双脚在琉璃瓦底上滑前了一步,面容被漆黑笼罩,看不到神色,但仿佛只要有什么动静,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跳下来。 落蛮惊得大叫,“站住不要动。” 苏复猛地上前拦下了落蛮,冷道:“世子妃,不关你的事,请回去。” 第26章 摘星楼顶 落蛮看着苏复那警备而厌恶的眼神,还没说话,摘星楼顶上就传来歇斯底里的狂吼,“都给我滚,不然我跳下来。” 淡淡的光影照了上去,摘星楼顶端上平稳的地方只有方寸之地,然后便是四面倾斜,不知道他是如何爬得上去的。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但是无人退开,反而有人寻路上去。 以死相逼,却无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用命的孤注一掷变成了笑话,落蛮看得心惊胆战也觉得悲凉万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轻贱为哪般啊?他好歹是王府的公子啊。 落蛮反过来拦住苏复,厉声道:“带着你的人走。” 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这个苏复是她本家的人,是苏国公举荐到王爷身边的,本以为他会看在本家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殊不知苏复却冷冷地道:“不必管她,上去把六公子带下来。” 落蛮气得脸色发青,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要逼死他啊?” 苏复面无表情地道:“他若要跳下来,早就跳了,王妃有令,六公子身患恶疾,弑杀生母,必须擒下。” 落蛮听得这般冷酷无情的话,真是恨不得一拳打在苏复那高傲的鼻梁上,“你是王爷的人,为何要听王妃的?她唯恐天下不乱……” 苏复陡然变脸,厉色打断她的话道:“大胆,再敢胡言乱语诋毁王妃,休怪我手下不容情。” 落蛮看着他,慢慢地退后一步,冷笑起来,“我真是后知后觉,难怪肃王妃能够一手遮天,原来有你挡住了王爷的视线。” 苏复容色冰冷,“我为何如此,难道不是世子妃一手造成的吗?你装什么糊涂?” “私人恩怨,我慢慢再跟你算!”落蛮不知道他们原先曾有过什么恩怨,但知道跟他说无益,肃王和宇文啸都不在府中,今晚这府里头发生任何的事情,他们上下一心,总能瞒得过去,哪怕是出一条人命。 她一把夺了府兵的剑便快速往后面跑去,这里的楼梯是肯定上不到顶端的,只能是绕到后面爬上去。 怕小六子跳下来,她一边跑一边冲上头喊道:“六,等着,我上来陪你,今晚谁敢伤你,我跟他拼命。” 她咬着剑身,狼爪伸出,绕到了漆黑之处,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 摘星楼下宽下窄,除了围墙是用青砖建造之外,整座楼宇都是木质结构,四根手抱粗壮的大圆柱雕饰纹路,十分好攀爬。 到了二楼,往上继续收窄,倾斜的瓦顶一路延伸上去,这使得她必须半个身子露在外头,琉璃瓦且光滑无比,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第三层和二层的连接就像是葫芦形状,落蛮攀爬的时候是整个身子都悬挂在外了,用双手吊着上去,双脚压根使不上力气,最后一个晃身整个跃上,双手抓住了顶端的木头,才得以稳住身体。 她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的,没有丝毫的停顿,不过是眨眼之间,便抵达了顶端,缓缓取下了口中剑,仗剑而立,衣袂翻飞。 因她是绕过后面爬行,因而底下的人并未看到,只是见她忽然出现在上头,还以为有楼梯可以上,飞快地去寻找。 顶端的有一个小平台,能容纳两三人,平台外边是四面往下倾斜的琉璃瓦,小六子便站在倾斜的琉璃瓦上,转头看着她。 夜风很大,吹得他头发散乱,脸上的已经结痂的麻子被激愤染成了血红色,不,是额头上的伤口流血所致,那黑色的衣裳在黯淡的光芒照射之下,有一层反光,看得出是凝固了的血液。 他受伤了。 他就那样孤身一人站在这夜风凄厉的顶楼上,用病躯和仅存的一分傲气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的眼底通红,像是染了血的少年孤狼,一种强烈的情绪在瞳孔里漫出,落蛮心头一震,她从不曾在一个人的眼里看到这么强烈的恨与悲。 他露出了森然的白牙,恨意在眼底燃烧成火焰,“我与这该死的病搏斗,咬着牙在鬼门关里徘徊几次不放弃,便是天要灭我诛我,我但凡还有一丝力气,必抵死反抗到底,你休想擒我下去,我若死,定要拉几个垫背的。” 落蛮心头有些东西在迅速地崩溃,鼻子酸了酸,他不是第一次说要拉垫背的了,若非绝望到底,若还有一线活下去的机会,何至于此? 她哑声道:“不必你拉垫背的,你如果今晚死在这里,我就陪你,横竖,这府中想要我脑袋的人多了去了。” 他冷笑,夜风吹得他摇摇欲坠,头发散乱狂飞遮住了阴鸷偏执的眸子,尖锐的下巴抬出了倔强的弧度,理智尽失,“你骗鬼?苏洛蛮,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平安苑里所谓的对我好,不过是你哄骗大哥的手段,企图骗他信任再害他一次,你和宇文寒心思歹毒,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落蛮眸色森森,确实,苏洛蛮和宇文寒都不得好死。 有雷霆卫上来了,这些雷霆卫不乏轻功厉害的,能借着树顶借力飞上来,他落在了另外一侧的琉璃瓦上,正缓缓地走过来。 落蛮站在平台上,用剑指着他,阴沉地道:“下去!” 雷霆卫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女人罢了,他沉沉一笑,“世子妃,女人不该玩剑!” 落蛮踏在平台的踏脚上,剑往前再指,对着他的脖子,夜风吹得她也有些摇摇欲坠,显得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再说一次,下去!” 雷霆卫压下剑身,往前走了两步,冷笑着,“好,听闻世子妃出手狠辣,一举杀了管家,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他倒是不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还刚拿剑伤人,她的剑都拿不稳了,所以,他无视落蛮,往小六子走过去。 落蛮不擅长用剑,但玩过武士刀,双手握住剑柄,眸子一沉,便是手起剑落,剑带出了血液,在眼前一闪而过,飞溅在了琉璃瓦上。 雷霆卫没想到她真敢下手,大吃一惊,忙扬剑去想打落落蛮的剑,落蛮却冲他冷冷地笑,一脚踢过去,雷霆卫瞬间滚下。 “来,都上来!”落蛮双脚立于平台踏脚之上,俯视底下,夜风凛冽,吹得她的声音散乱阴沉,“我横竖是戴罪之身,肃王妃等着拿我的脑袋,都上来,我也正好拉几个垫背的。” 第27章 杨姬死了 苏复在底下喊了,“世子妃,六公子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你何必与他沆瀣一气坏了自己的名声?你速速带他下来还能将功折罪。” 落蛮听了这话,只觉得荒谬,她立于平台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底下的人,风吹得她满头乱发狂肆地扬起,眼底是冰冷阴狠之色,“谁告诉你是六公子杀了杨氏?分明伤她的人是我,是我用剪刀刺她的腹部,推她倒在桌子角上的。” 这话,落蛮高声地说,风把她的声音送出去很远很远,底下,是片刻的沉默。 苏复的声音带着嗜血与一丝无法隐藏的兴奋,“世子妃,话不可乱说。” “你尽管去禀报王妃吧,我就在这里等着。”落蛮冷道。 苏复眸子掠过一丝残冷,命雷霆卫在此看守,他转身而去。 暂时无人会上来,落蛮慢慢地坐在平台上,风凄厉地在耳边呼叫,她看着漆黑的天空里漫天的星子,只觉得这真是一场笑话。 小六公子慢慢地爬了回来,坐在了她的身边,敌意褪减之后,他的脸惨白一片,血污映得他的脸像鬼魅一般,“你没有必要为我顶罪,是我杀她的。” 落蛮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底血丝密布,双拳紧握,声音颤抖,但他试图冷静地叙述,“她……想用枕头捂死我,我挣扎开,她拿石枕砸我的脑袋,我床边一直放在一把剪刀自卫,那一刻,我别无选择,只能用剪刀伤她再推开她,她撞在桌子上,不知道死了没有。” 落蛮觉得满心悲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六公子看着她,小小年纪,神色成熟得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大人,“我命带刑克,我过得越遭殃,她就越有福气,我若不死,她就一直倒霉,如今我得了恶疾,她要来伺候我,只有我死了,她才不会被传染,才能活命,这是她的原话。” 落蛮冷笑,“命带刑克?若我没记错,他们也说世子命带刑克,简直是妖言惑众胡扯鬼神。” 六公子淡淡地道:“她说,这些都是大师算出来的,可不是空口无凭胡诌。” 落蛮心里头觉得可悲,这些迷信的话看似荒唐,但是信的人上到皇室权贵,下到贫苦百姓,害人不浅。 这杨姬显然就深信不疑,否则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的嫌弃厌恶,甚至到了这一刻看到儿子有所好转,她竟然还要下杀手。 “她死了吗?”六公子双手抱膝,卷缩成一团,落蛮才看到他衣衫单薄,仓皇逃出,连外裳都不穿。 她把脱下一只袖子,然后用衣裳包着他拥抱入怀,他有片刻的抗拒,但温暖的感觉让他无法贪恋,他慢慢地靠了过来。 “我瞧了一眼,伤口不深,额头也不是致命伤,如果有人救治,不会死,但如果有人想要她死,她就活不了。”落蛮如实告知,没有掩瞒安抚。 他的内心其实很强大,求生意志也很强,像一株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顽强执着地活着。 “你不用为我承担罪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且周嬷嬷亲眼所见。”他的声音渐渐地恢复 平静。 落蛮靠近他,内心也是十分的疲惫,经历了这一切的生生死死,连一口气都没好好地喘过,她也累得很,“她巴不得是我动手的,我和肃王妃宇文寒的恩怨说不清,他们母子要置我死地,所以会相信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不要紧,横竖都这样了。” “你不是……喜欢二哥吗?”六公子有些糊涂了。 落蛮冷笑,“喜欢他?不,我对他只有憎恨和厌恶。” “但凌云阁……” 落蛮不想和他说这些事情,便道,“那些非我所愿。” 底下,苏复回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摘星楼顶,道:“世子妃,王妃有令,你若束手就擒,可对你从轻发落。” “六公子呢?”落蛮沉声问道。 苏复道:“王妃说了,既然此事和六公子无关,六公子自然就是回去好好养病。” “不要!”六公子急声拉住落蛮,“她不会放过你的。” 落蛮看着他,轻声道:“她不会私下处置我,杀害王府妾侍,怎么也得禀报你父王,我已经有法子应对了,我答应过你炜哥要照顾好你,这是我的承诺,做人要言而有信。” 她把剑递给六公子,转身开始攀爬下去。 落了地,狼爪收回,慢慢地从后面绕出去,有人随即涌上把她钳制住,苏复阴沉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世子妃,你手段残毒,滥杀无辜,先害管家的性命,再杀杨姬,两条人命,只怕苏家纵一手遮天,也不能保你平安无恙了。” “杨姬死了?”落蛮眸子一眯,果然。 苏复面冷如铁,“尸首就停放在芳华苑的院子里,世子妃可亲眼去看,尸体并未被人动过手脚,腹部中刀,额头伤重,流血过多而死。” 落蛮看着他,从他眼底的痛快与嗜血可看出他们之间却有旧怨,可脑子里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不禁问道:“苏复,我原先是否得罪过你?” 苏复挑眉,冷冷地道:“怎么?世子妃认为我是在公报私仇吗?还是说那些人都不是你杀的?管家是府中的奴才,杀了还能为你遮瞒过去,可杨姬虽没入玉牒,所生的六公子却是实实在在地写在了皇家玉牒上,杀了六公子的生母,我奉命缉拿你,你却认为我为了私怨?世子妃不像是这么可笑的人。” 说完, 他扬手,便有雷霆卫挟她往前走。 因是深夜,府中虽有关押的地方,但是杨姬的尸体就在芳华苑,因而落蛮被送回了芳华苑看守着。 院子里果然停放着一具尸体,白布覆面,底下的人悄无声息。 他们没有过多为难落蛮,推她进去,没一会儿,又有一人被推了进来,且门被迅速关上。落蛮看过去,竟是秋蝉,她面容青肿难分,有烧伤有掌印,狼狈得像一条丧家犬,落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秋蝉,你这是遭雷劈了吗?” 秋蝉看着她,眼光复杂又怨恨,“你何苦这样说?我今日不还是你害的?” 第28章 钳住二公子 落蛮蹲下来掀开白布,看到杨姬那张死状凄惨的脸,她眼睛还瞪得老大,额头的伤口不算严重,出血也不多,白布再掀下去,腹部的剪刀还插在里头,但是没入了很多,造成大量的出血。 但这不是她的真正死因,落蛮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些细小的棉,想必鼻腔口腔里也会有,眼睛突出,她是窒息而死的,也就是说,被人捂住生生闷死。 那位给小六子算命的相士倒是没有全部说错,她真的是因为儿子死了,不必问,想必是王妃的意思,在这内院里头,杀一个无权无势且不受宠的姬妾,就等同捏死一只蚂蚁。 “你杀人了?”秋蝉吓得面容惨白。 落蛮没搭理她,转身进了去之后,她解开衣裳把伤口包扎得再严实一些,身上有淡淡的痘印,已经渐渐淡了下去,接种成功了。 她心里稍安,要活下去,种痘之法就必须要成功,这就是她跟小六公子说的办法。 她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睡下了,秋蝉没敢出去,就坐在她的房中,满脸的不甘,想说话,落蛮冷眼扫过去,“你若不闭嘴,便出去陪着杨姬。” 秋蝉吓得忙噤声,不敢再说。 这般的兵荒马乱,落蛮还是睡着了,秋蝉一晚上不敢睡,听着外头的风声呼呼,彷如鬼号一般。 五更天,天色还没亮,落蛮醒来便直接下床穿衣。 “杨姬是你杀的吗?”秋蝉等了一晚上,等到她醒来,忍不住扬着悲愤的眸子问道。 落蛮依旧没回答,绕过她走出去,掀开白布取下杨姬身上的剪刀藏于袖中,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秋蝉一怔,忙追了上去,心里真是窝囊憋屈又生气,明知道自己身患痘疮,还到处乱跑。 “找二公子!”落蛮淡淡地道。 秋蝉气得要紧,“你还要去找二公子?你我主仆今日落得这般惨淡,都是因为你惦记二公子,他马上就要娶二小姐了,你就不要再去找他了,老老实实地去庄梅园跪着求王妃原谅才是。” 落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转身往后院而去,外头有人守着,要出去只能翻墙,最近她对于翻墙一事已经是熟能生巧了。 秋蝉气得浑身发抖,呛哭出声,哀求道:“只求你看在我们主仆一场,别再连累我,给我一条活路。” “小秋蝉,这是唯一的活路。”落蛮已经走出很远,声音飘来,带着窒息般的沉凝。 翻墙而出,并未惊醒门外看守的人,落蛮在漆黑中潜伏,循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路往宇文寒的清竹园而去。 来到清竹园,天色依旧未曾放亮,落蛮翻墙而进,直奔宇文寒的寝室。 里头无人守夜,但是,床前有两双鞋子,衣衫乱了一地,落蛮悄然进去,掀开帐幔,床上两人还在酣睡,男的俊美无双,是肃王的二公子宇文寒。 女的叫秋耳,是他的通房,十五岁入房伺候,至今已经有两年,为宇文寒打了三个孩子,没娶正妻,通房的孩子是不能出生的。 落蛮看着她的时候,脑子里就浮现出这些信息,原主对宇文寒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倒是十分清晰啊。 床上有一种暖眛发腥的气味,被帐幔掩盖得挥散不掉。相拥的两人,手脖交缠,衣物全部都在地上,可以想象这锦被之下,是何等风景。 她慢慢地坐在床边,手中剪刀转了一个圈,在宇文寒的脸上轻轻地刮过,力度不大,没有伤痕,但冰凉的触感让宇文寒陡然惊醒过来,眸子一睁,看到了落蛮那张阴沉的脸,吓得惊叫一声,“是你?” 秋耳也被吓醒了,拥被尖叫,“你怎么进来的?” 落蛮看着她,眼底幽深,“穿衣,下去!”说完,一手便把她给拽了下去,自己坐在了床边上。 秋耳全身都没有穿衣,被拽下来之后马上穿衣。 宇文寒怒瞪着她,嘴唇略有些发抖,“你想干什么?” 落蛮看着她,“你很怕吗?” 宇文寒拥抱着被子坐起来,怒道:“谁怕你?你马上给我出去。” 忽然冲他妩媚一笑,红唇白齿,寒意森森,倏地眸子锐光一闪,手迅速抓住他的头发拽了出来,剪刀抵住他的脖子,唇凑在他的耳边吐气如云,“二公子是真应该要怕我的。” 宇文寒不防她有此举,微微一惊,便感觉脖子上传来冰冷的利器触感,尖锐刺痛,他兀自镇定,“你想干什么?” 落蛮淡淡道:“我想请二公子帮个忙。” “你休想!”宇文寒冷笑,语气中倒是没有害怕,一个人人厌弃的贱妇,便是有天大的胆子,莫非还真敢伤了他不成? “那可能就要二公子受点皮肉之苦了。”落蛮眸子沉暗。 宇文寒半边身子露出,却十分狼狈,气得满眼发红,“我若伤了半点,你也绝对出不了这清竹园。” 秋耳穿戴整齐吗,一抬头见到这个场面,吓得她惊叫一声,指着落蛮怒道:“你想干什么?放下剪刀,莫要伤了公子。” 落蛮微笑,眼底雾气加深遮蔽了锋芒,“去庄梅园传句话,就说我要见王爷。” 宇文寒以为她是要说凌云阁之事,当下沉脸怒道:“不许去,她是有天大的胆子?敢伤了本公子不成?” 落蛮冷笑,手腕勒住他的脖子,手中剪刀一扬,宇文寒顿觉脸颊一冷一痛,下意识伸手去摸,沾了满手的鲜血。 他大怒,正欲斥骂,剪刀便抵住了他的嘴巴,伸进了嘴里头正好刺着舌头,逼得他把怒声咽下,金属的腥味传来,眼底才有了慌乱之色。 “苏氏,你不要命了!”秋耳惊得心魂俱散,眼底惊怒,恨不得上前撕了落蛮。 落蛮轻叹,眼底泛起了幽幽寒芒,仿若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叫人无法猜度,“有谁不要命的呢?二公子想必也怜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好姑娘,快些去吧,我没有太好的耐心。” 秋耳见那锋利的剪刀依旧搁在宇文寒的嘴里,且她的手上用了巧劲,剪刀刚好刺到舌头,渗出了丝丝血液,她咬牙,恼恨地道:“王爷昨晚没回来,怎为你通报?” “总有办法!”落蛮唇瓣轻启,吐出了四个字。 秋耳站立不动,“你到底想做什么?” 落蛮叹叹气,“秋耳,你这是在害你家公子啊!” 她的手腕一翻,剪刀抵达锁骨位置便狠狠地刺了进去,鲜血飞溅间,宇文寒惨叫一声,痛得差点没昏过去。 秋耳吓得花容失色,“你……” “我再说一次,找王爷来见我。”落蛮面容沉了下来,方才的淡笑不复存在,眼底冷酷成冰。 “快去找母妃!”宇文寒痛得受不了,他自小喜文不习武,哪里受过这种皮肉之苦? 第29章 我有预防之术 秋耳连忙跑了出去禀报,先禀报了苏复。 苏复大吃一惊,斥责了底下的人一顿,说他们看管苏氏不严让她跑了出去,然后飞快地去禀报肃王妃。 肃王妃刚起,听得苏复禀报,马上调动雷霆卫,下令在确保宇文寒的安全前,射杀苏洛蛮。 雷霆卫本是不听她的调令,但因涉及肃王嫡子的安危,且苏洛蛮昨晚杀了杨姬,又私自逃出平安苑,已经是死罪了。 。 他带人来到平安苑,只见苏洛蛮已经把宇文寒扣在了正厅的椅子上,宇文寒全身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外裳,没束好腰带,里头的肌肤都能看到,他被反绑双手与椅子上,苏洛蛮则站在他的身后,用他当屏障。 宇文寒见救兵到,挣扎了几下怒道:“快,快杀了她。” 苏复瞧了一眼,慢慢地进去,用温和的语气道:“世子妃,有话可以好好说,何必做出伤人的行径?你先放了二公子。” 落蛮的剪刀依旧放在宇文寒的脖子上,面容冰冷漠然,“除了王爷,我不跟任何一个人谈。” 态度如此强硬,让苏复眼底倏然一沉。 不过,苏复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这种挟持人质的事情,经历也不止一两次,雷霆卫更是身经百战,苏氏的手不可能一直这样抬着,只要松懈下来,雷霆卫便会立刻出手。 所以,他退出门口,尽可能地不触怒她,耐心地等待。 但是,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的手臂是纹丝不动的,在没有任何依靠的状况之下,悬空手臂持着剪刀,竟然没有丝毫疲惫要垂下的迹象,让苏复十分震惊。 而且,苏氏看着他的眸光,是带着几分讥讽,好似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一般。 他又怎知落蛮经受过的训练,莫说一把剪刀,就是托着几十斤的器械也可以维持几个小时不变姿势,这种能力已经刻在了灵魂里。 宇文寒见门外虽然来了这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进来营救,不禁大怒,“你们这群废物,是不是要害死本公子?快进来杀了她。” 剪刀抵住了他的嘴巴,落蛮淡淡地道:“安静。” 宇文寒嘴里渗出血丝,即刻噤声,眼睛怨恨地瞪着外头,心底狂怒,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苏复见状,敛下眼底的怒焰,沉声道:“世子妃,王爷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你不可再动手。” 落蛮淡淡地道:“没有对抗,我就不会动手。” 苏复出了外头,与雷霆卫商议了一下,能否远距离射杀,但雷霆卫的分析是苏氏一直躲在二公子的身后,且门槛挡住了,不可能准确射杀,反而有可能会伤了二公子。 苏复气得脸色发青,昨晚就该先把她捆绑起来,真是能折腾。 天色终于亮透了,这样沉默的对峙,毫无谈判的可能让苏复没有任何的办法。 终于,外头传来了急速的脚步声,众人看出去,只见肃亲王手执马鞭快步进来。 他一身黑色云海纹蟒袍,脚蹬黑靴,马鞭在手中紧握,面容沉怒威严,进得正厅,苏复心头一松,“王爷,您回来就好了!” 肃亲王看向落蛮,眸子狂怒,鞭子在空中甩出,落在了宇文寒旁边的茶几上,茶几顿时碎裂两段,宇文寒都吓了一大跳,可落蛮依旧神色不变,纹丝不动,丝毫不为肃亲王的示威而胆怯畏缩。 肃亲王鞭子袭出之后,冷冷收回,“本王不受任何胁迫,你真有胆就杀了他。” 落蛮与他对视,眸色冷沉,“王爷留下,所有人退出,我会放了他。”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了他!”肃亲王没打算听她的,当朝亲王,岂能受一个贱妇胁迫?且一路回来便听得说苏洛蛮杀了杨姬,简直无法无天了。 落蛮直直与他对视,眼底没有丝毫畏惧退缩,“我只要单独和您说三句话,说完之后,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们这么多人,我插翅难逃,何不听听我要说什么?” 她说着,剪刀慢慢地往上移,抵住了宇文寒的眼角,那尖锐冰冷的触感让宇文寒整个颤抖,哭着道:“父王,听她的,听她的。” 肃王眼底卷起了狂怒,看着宇文寒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再看落蛮的剪刀抵住的位置,只需要稍用力,剪刀便会刺进他的眼球里。 肃亲王慢慢地扬手,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苏复犹豫了一下,但是想着苏氏就算能伤害二公子,也断伤不了王爷,便带人退出去,把大门关上。 屋中便只有落蛮对峙肃亲王父子两人。 “三句话,说!”肃亲王冷怒地道,眼底杀意已生,不管她说什么,今天都非死不可。 “第一句,”落蛮声音沉哑,眸光慢慢地移落宇文寒的脸上,“凌云阁一事我受人指使要羞辱宇文啸,毁他凯旋归来的名声,指使我的人就是宇文寒。” “你……”宇文寒纵然被指着眼球,却还是愤怒地辩驳,“你胡说!” 肃亲王的眸子也慢慢地眯起,显然不信这话。 “第二句,杨姬去平安苑动机不纯,她要杀小六子,我伤她并无杀她,她死于窒息,王爷可以调查。” 肃亲王眸子再冷了三分,“诡辩!” 落蛮讥讽一笑,“是不是诡辩,叫官府来查!” “废话少说,第三句!”肃亲王显然不愿与她多纠缠,只恨不得杀之后快。 落蛮这次放开了宇文寒,宇文寒竟是没反应过来,连逃都不懂得逃。 落蛮挽起了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 肃亲王脸色陡然铁青,别开了脸,怒斥道:“不知羞耻!” 落蛮声音清朗,“我在摘星楼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身上起了痘疮,但是不过两天,我的痘疮就已经开始慢慢消退了,并未大范围扩散蔓延全身,所以第三句是我有痘疮的预防之术。” 肃亲王闻言,马上转脸过来看着她的手臂,手臂上果然是有两三处痘疮痕迹,但是已经变成了粉红色,呈消退之状。 “什么预防之术?”肃亲王眸子怒气消减了一些,问道。 落蛮落下袖子,淡淡地瞧了宇文寒一眼,“你自由了,还不逃?” 宇文寒这才反应过来,脚下一软,整个瘫倒在地上,连爬带滚地到肃亲王的脚边。 肃亲王看到他这般不中用,心里头也来气,但是,预防之术最为要紧,所以他依旧是盯着落蛮。 落蛮微微一笑,“现在告诉了您,我出门口便会被人射杀,这围墙之上,三处埋伏,我都看在眼里。” 第30章 三句话 肃亲王暗惊,以她站立的位置,是不可能发现外头的埋伏,她却是一清二楚,连三处埋伏都知道。 “本王怎能相信你?这得了痘疮,出现轻症的病人也有,不见得你就是有预防之术。” 落蛮绕着椅子,慢慢地走出来,坐在了方才宇文寒的椅子上,抬起苍白虚弱的脸,“话我已经说完,王爷不信的话,现在可以杀了我,不过啊,杀了我,这京中乃至整个北唐会有多少人死于天花恶疾,那是不计其数,王爷最好不要冒这个险。” “父王,不要信她,她信口雌黄!”宇文寒如今得以脱险,对落蛮恨之入骨。 落蛮的眸子冷冷地落在他的脸上,“无耻之人我见多了,像你这样无耻到极点的,我平生仅见,你说宇文啸夺了你的世子之位,还强娶了你的意中人,你恨他入骨,所以要在他凯旋归来之日,在凌云阁羞辱他一次,让庆功宴上的文武百官亲眼看到,就好比他母亲当年一样羞辱的他无颜见人,这是你的原话,我但凡有一个字不实,叫我苏氏一门不得好死。” 用苏氏一门来发誓,并未让肃亲王有所动容,此女之无耻,也是少见得很。 但是,那预防之术却不得不问。 “凌云阁一事,暂且不提,你要如何才肯说那预防之术?”肃亲王问道。 落蛮扬起眸子,“请王爷放风声出去,便说我有预防之术,我要京城人人都知道,这痘症预防之术是我给的。” “你想要名利?”宇文寒怒不可遏,压住了伤口斥道,“你休想,你如果没有预防之术,父王对外宣称了到时候还得是肃王府遭殃。” 落蛮看着肃亲王,“王爷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内阁女子出风头有何值得高兴的?反而招惹是非,可我若不出这个风头,我在王府就活不下去。” “父王,不可听她的,一旦没有法子,那肃王府就成为众矢之的。”宇文寒急道。 肃亲王如何不知他说的情况?但是…… 他眸色阴鸷地看着落蛮,一时还拿不准主意。 落蛮笑笑,“那就看王爷如何取舍了,是要万民,还是要自身名声,确实是两难的选择,可王爷不要忘记自己姓什么。” “你大胆!”肃亲王怒气顿生,手中鞭子迅速扬起,朝落蛮飞过去,落蛮一动不动,横竖已经没有力气避开。 鞭子落在她的手臂上,烧起火灼般的速痛,鞭子带刺,拖下来的时候手臂衣衫破损,露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她眉头愣是没皱一下,就那样眸色冰冷地看着肃亲王。 “你倒是很笃定本王一定会答应你。”肃亲王出了一口气,慢慢地收起了鞭子。 “有时候……”落蛮擦掉手臂上的血,慢慢地站起来,“我们都要相信人性本善。” 她站在肃亲王的面前,对着一朝亲王,从身高气势上她就弱了一重,但眼底眸光锐利坚毅,有不可忽视的凛然,“我生死是大事,但绝不拿百姓的生命做护盾,我说得出,就做得到,消息传开之后,双手奉上预防之术。” 肃亲王盯着她的眸子好一会儿,冷然转身,“如你所愿!” 宇文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父王,怎可信这种贱妇?” 肃亲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满眼的怒气隐而不发,“出去疗伤!” 说完,他大步往外走。 落蛮紧随其后,大门打开的瞬间,有箭凌空朝她的脑门飞来,落蛮早辩了风声,迅速躲在了肃亲王的身后,箭落在大门上,当当作响。 肃亲王眸子一沉,厉喝,“没有本王的命令,谁敢放箭?” 苏复忙制住,“撤!” 这箭虽说是避开肃亲王直冲落蛮而去,但是,若落蛮在身后拉肃亲王一把,这箭未必就不会射向肃亲王,因此苏复也吓得浑身冷汗。 他往外看去,见肃王妃站在外头,面容阴沉,想必刚才是她下令放箭的。 他略有些惊慌地看了王爷一眼,昨晚王爷让他调查的事情已经悉数得知,今日王妃再触王爷逆鳞,只怕…… 但是,他看向肃亲王的时候,肃亲王却神色淡淡,吩咐道:“你护送世子妃回芳华苑,然后到书房来见本王。” 苏复自知不必多问,因而不管众人诧异的眼光,一并遣走之后,亲自上前对落蛮躬身,“世子妃,请!” 落蛮看着他,和肃亲王有着同样冷淡的神情,“有劳苏大人。” 苏复微微颌首,在前头护行。 落蛮走出院子,与肃王妃狭路相逢。 两人对视片刻,落蛮从她眼底看到沉肃的怒气,但是都恰如其分地掩饰在一抹冷漠里头,“世子妃此番作为,真叫人意外。” 落蛮看着她说:“王妃不应该意外的,今日之事和王妃所做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说完,绕过她,慢慢地往前走。 苏复真是没想到苏氏有这等气派,她嫁过来半年,好几次闹得天翻地覆,还为世子纳了两房妾侍,自然是为了羞辱世子,因为纳的两房妾侍都是秦楼女子。 王爷知道此事的时候,那两房妾侍已经入门,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偏生王妃也由着她胡闹。 苏复护送落蛮回到芳华苑,“世子妃,请进去吧,卑职护送至此。” 落蛮看着他,“跟苏大人讨个人情。” 苏复微怔,“世子妃请说。” “周嬷嬷拿了秋蝉的卖身契,劳烦苏大人给我拿回来。” 周嬷嬷是王妃身边的人,内府里头的奴才都是她管的,苏复不大愿意管这些事情,所以,推搪了一下,“卑职尽力而为。” “秋蝉是陪嫁,是苏府的人,我也是!”落蛮转身进去,“苏大人自己衡量吧,是要做个顺水人情,还是要得罪我这个能伤了二公子之后从清竹园里安然无恙走出来的世子妃。” 苏复面容微变,实在见不到她这般傲气,冷冷地道:“只怕世子妃还不知道是秋蝉出卖了你吧?” “小小心思,连你都瞒不过,瞒得过我吗?”落蛮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第31章 两个花魁姨娘 苏复挑眉,这口气真是狂傲至极。 不过,确实狂傲得起,就这样还能好端端地走出清竹园。 苏复转身去了书房见肃亲王。 秋蝉听说世子妃伤了二公子的时候,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这条小命没了,殊不知苏大人竟然亲自来找她,让她回去好生伺候世子妃,还让她把卖身契给拿回去转交给世子妃。 看着自己的卖身契,秋蝉心头百感交集,拿着这张卖身契,她是可以离开王府,从此海阔天空,自由了。 她犹豫良久,却还是忍不住回到了芳华苑。 落蛮站在铜镜前,衣衫解开,为自己上药,她手臂和肩膀腹部都有伤,上药的时候十分艰难,秋蝉见状,快步上去,“奴婢帮您。” 落蛮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我已经上好。” 她把伤口重新包扎一遍,穿上衣服,拔掉头上的簪子,让头发散落下来,伸手一扬,头发上尽然是泥尘灰落。 秋蝉咳了一声,手里执着卖身契,不知道是否交还给她。 落蛮躺下,她疲惫至极,没功夫理会秋蝉的小心思,苏复看她不大顺眼,卖身契或许会帮忙,但是不会直接交还给她,最大的可能是给秋蝉,考验秋蝉的人性,如果秋蝉带着卖身契走了,也算是对她的一个嘲讽。 秋蝉没走,依旧在犹豫,但是却自动给落蛮煮水,给她泡了一杯红枣茶,“补血的,您喝。” “秋蝉!”落蛮侧头看她,喊了一声。 秋蝉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把卖身契往袖袋里塞,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凌云阁事情之前,芳华苑的人都被她发卖出去了,只留下她,因为这么多婢女里头,只有她不同意她的计划,触了她的逆鳞。 她要报复她的背叛,所以才不发卖她出去。 落蛮看着她神色几变,闭上眼睛,淡淡地道:“有粥吗?给我盛一碗。” 秋蝉怔怔地看着她,“有!” 她慢慢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一碗温热的粥盛了上来放在床头,碗的底下,就垫着那一张卖身契。 落蛮喝了粥,拿起卖身契看了看,然后当着她的面撕掉,慢慢躺下,“还是那句话,留下或者是离开,随便你。” 秋蝉眼底一热,端着空碗站了好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落蛮不回答,吃了粥,胃里舒服了些,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秋蝉走不走,她不是很在意。 肃王府里今天的热闹都传遍了,世子妃竟然拿剪刀去挟持二公子,还伤了二公子,王爷来了也不惧,怎地如此大胆啊?真不要命了。 宇文啸回来之后就直奔平安苑而去,在平安苑里头待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到摘星楼。 宇文啸并未去探望落蛮,而是带着黑影卫和闪电在凌云阁里清理瓦砾,这些事情本是下人办的,但是世子不喜人家碰他的东西,有下人去清理被黑影卫斥退了,所以之后就谁都没敢碰。 黑影卫忽然想起来,“对了,世子,今日听府中的人说,苏氏为你纳了两房妾侍,都是醉仙楼里的花魁,貌色惊人,王妃那边来了人问您要如何处置。” 他们回来都这么多天了,早不问晚不问,这会儿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宇文啸挽起袖子,露出修长精壮的手臂,埋头清理瓦砾,淡淡地道:“赏给你们。” 两人顿露厌弃的表情,女人多麻烦,要来做什么? 宇文啸却忽然直起了腰,“花魁?” “花魁!”黑影卫连忙搭腔,英雄不论出身,只要能伺候得世子妥帖,管她来自哪里,世子愿意要就行。 “你去给王妃屋中回句话,就说世子妃那边没几个人伺候,把那两个花魁送过去伺候世子妃。” 黑影卫膛目结舌,“您……您是说世子妃?”不是苏氏不是那贱人? 宇文啸看着他,“明媒正娶进来的,又不曾休出去,不是世子妃是什么?” 这……这倒是,不过,其实是可以休了她的啊!黑影卫自然是没敢说这话。 落蛮傍晚刚睡醒一觉,房中沉暗了下来,没有掌灯,倒是外头有声音和灯光,她慢慢地起床走出去,就看到一位二十出头,容色美丽的女子坐在屋子里。 她的衣裳色调十分鲜艳,脸上的妆容描绘精致,露出的手腕和脖子肌肤白皙细腻,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 秋蝉看她自己走出来,忙过去扶着,“小姐,您醒了?” “她是?”落蛮看着那女子,似曾相识但是记不起是谁。 “您不记得了?她是云姨娘啊,您为世子纳的妾。”秋蝉提醒道,又压低声音小声地道:“王妃那边传了话过来,说是世子叫她来伺候您的。” 云姨娘站起来,脸上有无奈之色,福身拜了下去,道:“世子妃,梦姐姐身体抱恙,暂时不能来伺候您,妾身先来伺候几日,只是我们姐妹原也不曾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伺候不周的话,您多担待就是。” “不用你们伺候了,你回去吧。”落蛮实在不喜身边有这么多人,且她若好起来了,也不需要人伺候。 云姨娘一怔,“这……这可是世子妃自己说的,不是我们不愿意过来,世子那边您得自己交代去。” “我会交代,你走吧,叫那梦姨娘也不用过来了。”落蛮道。 云姨娘松了一口气,福身走了。 秋蝉也松了一口气,她们若真留在这里,哪里会干伺候人的活?回头还得她一个人伺候三个人,那可真够吃力的。 落蛮扶着桌子坐下来,问道:“秋蝉,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世子纳妾啊?” 脑子里有是有这茬,可实在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秋蝉叹气,“您啊,净装糊涂,不还是为了羞辱世子?为他娶两个花魁为妾侍,外头不知道多少人议论呢。” 花魁?落蛮吃了一惊,不禁摇头苦笑,苏洛蛮啊苏洛蛮,你这一出出的,可真是够精彩的。 虽然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是脑子里有些模糊的概念,知道这个时代把秦楼女子视作下三流,世家大族虽说暗中有逛逛秦楼的,但是娶回家中当妾侍倒是前所未见。 宇文啸这张脸,被她败得差不多了。 第32章 不信此法 落蛮也没太纠结这事,毕竟不是她办的,也不想揽身上,只认为打发了就没事,安心等待明日。 到了翌日一早,她先叫秋蝉到平安苑外头喊几声阿柴,透着门缝看看他的情况,然后再叫她出去大街上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谈论肃王府的事情。 秋蝉以为她要打听外头有没有人说凌云阁的事,道:“别打听了,免得堵心。” “去!”落蛮不喜废话,直接下令。 秋蝉还真挺怕她这倏然沉脸的样子,不敢多说忙就出门去了。 响午回来的时候,秋蝉吓得脸色发白地回来,“天啊,外头竟然说小姐您有预防天花恶疾的方法,这可怎么办才好?现在百姓都殷殷期待啊。” “期待是好事。”落蛮喝了一口茶,眸色有些缓和,肃亲王心里头到底还是以百姓为重的。 “好事?”秋蝉跺脚,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上充满了焦灼,“我的好小姐啊,您哪里有什么方子?您拿不出来,那些期待可都会变成谩骂诅咒啊,唾沫都能把您淹死。” 落蛮自顾自地喝着茶,也不管秋蝉在旁边着急跳脚。 吃过了午饭,落蛮再帮伤口换了一次药,苏复就来了。 “世子妃,王爷有请!”苏复进来之后,淡淡地看了秋蝉一眼,眼底有些意外,秋蝉却是吓得要紧,担忧地看着落蛮。 落蛮站起来,“走吧。” 她跟苏复来到肃亲王的书房里,外头站着十余身穿黑色劲装衣裳的男子,站立成列,整齐沉肃。 除了这十余黑衣卫士之外,还有四位身穿紫色官服的男子,肃穆威严,在书房门口仗剑而立,眸光锐利。 那些黑衣卫士装束落蛮认得,就是昨天在清竹园围墙上放箭的人。 但是四名紫色官服的男子,却不曾见过,应该是里头来了大人物。 落蛮顿了顿脚,苏复以为她怕了,冷冷地道:“世子妃,箭在弦上,没有回头路,进去吧。” 落蛮踮起脚尖,鞋跟松开,从里头掉出一个小小的石子,她淡淡地道:“硌脚!” 苏复面无表情,“请吧!” 落蛮踏上石阶,推门进去。 书房里头,坐着七八个人,坐在正中的是一位身穿紫色金兽袍子的中年人,头戴紫金冠,五官和肃亲王有几分相似,他端坐正中,面容威仪,有天潢贵胄的威势,见落蛮进来,打量着落蛮。 肃亲王坐在他的左侧,和昨天一样穿着黑色云海暗纹蟒袍,束金玉带,面容沉着,但是眼底能分辨出一两分的紧张来。 除了这两位,还有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年纪都在五十以上,其中一人须发皆白,看着也有六七十的模样,他们身上带有药草的味道,想必要么是御医,要么是惠民署的医官。 落蛮对着那身穿紫色赤龙袍子的中年人下拜,“苏洛蛮参见云王殿下!” 原主苏洛蛮应该是见过这位云王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云王乃是当今献帝的最小的一位弟弟,和当今太子同岁,任职大理寺卿。 云王缓缓开口,声音威严中带着几分温和,“本王听说你有天花恶疾的预防之术,是真的吗?” 落蛮躬身回答,“回殿下的话,是真的,这法子我已经在身上试验过,只出现了轻症,天花感染过的话,终身不再染病,所以,就算我现在继续接触天花病人,也不会感染了。” 那须发皆白的老者连忙问道:“敢问世子妃,您说的可是种痘之法?” 落蛮回头看着他,点头,“是的。” 老者眼神有些复杂,“您懂得此法?” “懂得!” 云王殿下和肃亲王瞧了老者一眼,云王殿下问道:“老御医,这种痘之术怎么回事啊?你也懂得?” 老者忙出列施礼,澹然道:“殿下,这种痘之术医书上是有记载的,但是此法十分危险,种痘之后存活之人,不到三成,老臣不建议用此法。” “那是方法不对!”落蛮道。 老御医道:“若说种痘之术,那想必就是医术上记载的这一个法子,还有什么方法对不对的?” “敢问老御医一句,您说医书上记载的种痘之术,是怎么行作?”落蛮问道。 老御医道:“取病患身上的痘浆,割伤手臂染入体内,让健康的人发症,此法虽有成功的例子,但染病死去的人也很多,因此不推行。” 落蛮道:“那自然是不妥的,新鲜的痘浆,病毒不曾灭活,自然致死率就会高,但如果能用一些措施灭活大部分的天花病毒,使得种痘之人只生轻症,轻症少则一两天,多则五六天便会痊愈,除非是身体特别差的,才会病情加重不治而亡,何不试试这个法子?总比眼睁睁看着疫症大爆发要好。” 老御医摆手,“那不妥,不妥,岂不是那人命做试验?这避痘都来不及了,还要亲自去染毒,万万不行。” 肃亲王没想到她的法子方一提出就被否决,不禁对落蛮有些失望,也觉得自己鲁莽了,他肯定是相信老御医的。 看向落蛮的眼睛,多了些许怒气和怪责。 落蛮上前一步,道:“御医,这法子在我身上试验过,是行得通的。” “那只是侥幸,或者说,您没染上天花。”老御医道。 “除了我,还有一人,他每日伺候天花病人,他也没有感染上。”落蛮道。 “谁?”肃亲王问道。 “平安苑的小厮阿柴,我接种之时就顺带为他接种了,您若不信可传召他过来看看。”落蛮道。 肃亲王斟酌了一下,正想着传令叫阿柴来,老御医却摆摆手道:“他也未必感染到,这做不得准啊。” 其余几名医官也站起来,一同道:“两位殿下,臣等也认为此法不通,人命关天,岂能如此冒险?且一旦推行此法,导致病情扩散,京中乃至整个北唐都得遭殃。” 云王脸色沉了沉,看着肃亲王,眼底有了怪罪之意,“岂不胡闹?一个内阁女子,哪里懂得什么医治预防之法?本王竟也跟着你胡闹,荒唐得很,罢了,本王还是上雪狼峰与太子殿下一同祈福吧!” 第33章 雪狼峰 听到雪狼峰三个字,落蛮差点惊呼出声。 雪狼峰?这个雪狼峰和她迫降的那个雪狼峰是不是同一个? 她震惊之中,怔怔地看着云王殿下走了出去,老御医和几位医官都纷纷起身告辞,一直摇头出去,充满了失望的样子。 云王殿下走到门口,却又倏然回头看着肃亲王,到底还是忍不住满腔的怒火与失望,脸上带着苛责之色,道:“你想想怎么跟圣上交代吧,此事圣上已经知道,且满京城都等着你的好消息,老三,你办事素来谨慎,这一次太鲁莽,让本王很失望。” 肃亲王站起来躬身,“皇叔教训得是,侄儿会向圣上请罪的。” 云王的眸光落在了落蛮的脸上,作为长辈他出言苛责一个女子,确实有些轻重不分,但是此事实在太严重,他满眼的怒色藏不住,冷冷地道:“不知所谓!” 说完,拂袖而去! 云王不轻易动怒,尤其这些年越发的圆融亲厚,对肃亲王也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这一次是真动了雷霆之怒。 现如今天花病情如此严重,整个北唐上下都充斥着绝望与恐慌的气息,偏生肃王府大肆喧嚷说世子妃能预防此病,云王殿下抱了太大的希望了,方才在里头听完这个种痘之法,他已经是面露愠怒之色了,不过是强行压住,没发作出来。 这临了出门口再撒这把火,老御医和医官都忍不住胆战心惊,齐刷刷地回头给了肃亲王一个同情的眼神再走。 肃亲王额头青筋跳动,脸上肌肉抖得厉害,双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指甲几乎印入去,倏地手一抬,重重拍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扶手顿时断裂,木屑飞溅出来,一声怒吼,几乎震彻整个肃王府,“这就是你说的方子?” 落蛮收回听到雪狼峰的震撼,道:“这种痘之术是有效的,他们不愿意尝试而已,反正办法我已经给出了。” 肃亲王厉声道:“苏洛蛮,这一次不是你耍嘴皮子就能糊弄得过去的,圣上问罪下来,连你父亲都保不住你!” 落蛮忍不住抗辩,“那敢问王爷一句,您是觉得此法不行还是因为云王殿下说不行?您好歹尝试一下啊!” “尝试?怎么尝试?你这是要拿活人来做试验,一旦失败,那就是人命一条。”肃亲王心里头实在是后悔极了,怒声道:“皇叔说得对,本王行事一向谨慎,为何这一次这么鲁莽竟不曾验证你的法子就对外宣布了。” 落蛮陡然抬头,“王爷,没错,您素来不是个鲁莽的人,是什么促使您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甚至不惜拿您的前程做赌注?不是您鲁莽,而是这个法子在我和阿柴的身上都得到了验证,我们就是成功的例子,您若不信,可叫人传阿柴来,看看他伺候六公子这么久,是否发病。” 肃亲王盯着她,眼底狂怒压不住,额头青筋也一直跳动,他缓缓地下令,“来人,把世子妃押回芳华苑好生看着。” 落蛮淡淡地道:“不用押,我自己会走,但王爷若真心为民解忧,这法子可用,我以性命担保。”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她被送回芳华苑,苏复安排了人守着门口,倒是没说不让她出去,但是,估计她走一步那些人就会跟一步。 杨姬的尸体已经被挪走,她的死在肃王府里没有惊起一丝的波澜,肃王如今一心迷在了预防之术上,杨姬的生死他甚至都不放在心上,或许,他连记都没记起这事。 落蛮进屋就马上问秋蝉:“你知道雪狼峰吗?” “雪狼峰?”秋蝉怔了怔,“知道啊。” 落蛮连忙问道:“是不是雪山?” “雪山……对,这时候应该都有雪了,不过现在雪狼峰是神山,寻常人去不得,而且神山上的寺庙,现在也只有皇亲国戚或者大官才能去参拜。” 神山?寺庙?落蛮盯着她,“那寺庙会不会刚好叫慈云寺?” 秋蝉点头,“是啊,您不记得吗?老爷上去参拜过的。” 天啊,是同一座雪狼峰。 她迫降的雪狼峰,在A国境内西北方向,最高的峰被誉为神山,与神山相对的一座峰上有一所很大的佛寺,她所迫降的位置,就是位于雪狼峰的主峰,整个雪狼峰海拔最高的地方,也就是秋蝉说的神山。 她会不会驾驶飞机误入了异时空?她是不是撞落在这里的神山上?飞机会不会还在雪狼峰上?她所看到的那些奔跑朝拜的雪狼,是不是也在这个朝代? 一个一个的问号,在落蛮的脑海里回荡,折磨得她焦灼难安。 她一定要去一趟雪狼峰,不管飞机在不在,她都要去。 “为什么现在雪狼峰不能去?”落蛮问道。 秋蝉看着她,“小姐,您这是糊涂了吗?这您都不知道?人人都知道啊。” “我……”落蛮搜肠刮肚,确实原主没有留下这方面的信息啊。 她只得无奈地道:“我那时候满心满脑子都是二公子,哪里记得住这些和我不相干的事啊?” 秋蝉看着她,”您原来是知道的啊?” “好秋蝉,快说!”落蛮哪里还有心思跟她东拉西扯,雪狼峰的信息知道得越多越好。 秋蝉没好气地道:“这源自于国师三个月之前,夜观星象洞悉的神机,说将有神女从天而降,此神女身披战衣降临凡间,可摄毒收瘟,安邦平乱,且神女将会进入帝王家,得神女入府者,则是北唐未来的帝王!” 落蛮听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不禁啼笑皆非,“这什么鬼话啊?未来坐江山的是太子殿下啊。” “没错,”秋蝉继续道:“国师还说,这神女与太子血脉有渊源,想必太孙会迎娶这位神女入府。” 落蛮喃喃地道:“所以,太子带着一家去了雪狼峰祈福其实就是等这位神女?” “奴婢不敢揣测,不过太子殿下勤政爱民,倒是真心为民祈福的。”秋蝉说。 落蛮看着她,“秋蝉,这些机密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秋蝉笑了,“这算什么机密?人人都知道啊,国师洞悉天机之后皇上马上就举行祭天了,说北唐将会得神女襄助,千秋万代。” 落蛮认为,这是封一建王朝稳定民心的一个手段,确如今天花疫症横行,若不弄点怪力乱神的话出来,怎让百姓心安呢? 第34章 他愿意帮忙 雪狼峰落蛮是去定了,但是眼下肃亲王如果不听她的,那她将会成为北唐百姓的公敌,肃王府都不需要出马的,外头一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摁在地上摩擦出脑浆来。 她想了想,对秋蝉道:“你帮我去转悠一下,看王爷有没有去平安苑传阿柴过去。” 秋蝉蹲守到晚上,回来禀报说王爷没有传阿柴,也没派人到平安苑去。 落蛮不禁泄气,本以为肃亲王多少会愿意尝试一下的,没想到听了云王和那些医官的话之后,就彻底否定放弃了。 秋蝉顿了顿,道:“对了,世子叫了云姨娘和梦姨娘去了平安苑侍疾。” 落蛮一怔,那两人哪里懂得伺候人?这不是去增加传染的风险吗? “周嬷嬷还在里头吗?”落蛮问道。 “在的,王爷没有让她出来,王妃不敢放,奴婢还听到周嬷嬷呵斥两位姨娘叫她们进去伺候吃药。”秋蝉说起周嬷嬷,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语气不禁也慎重起来。 周嬷嬷这个人,欺善怕恶,连她这个世子妃都敢欺负,秦楼里来的姨娘怎么会放在眼里? 落蛮烦躁得很,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世子!”外头,忽然传来府卫的声音。 落蛮一怔,回头便见黑影卫走了进来,“世子妃,世子在外头等你。” “等我?”落蛮看出去,果然见宇文啸站在了门外,背手而立,光影笼罩的俊脸有淡淡的柔光,神色淡若。 她有些诧异他竟然会来,不过随即觉得,或许是因为小六子的事,便起身走了出去,鼓起勇气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对着这张脸淡然地说话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小六的事我确实需要……” 宇文啸打断她的话,“我翻过医书,确有记载过种痘之术。” “啊?”落蛮震惊地看着他。 宇文啸道:“可以试试。” 落蛮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她的人会是他,眼底一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宇文啸抬起头,漆黑瞳仁里染了一抹疑惑,“谢什么?” 落蛮微怔,迟疑了一下,“谢谢你帮我……” 她垂下头,有些泄气,从他的神色看出他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天花疫情。 但不管如何,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个转机。 夜幕漆黑,夜风凛冽,寒意侵袭,几人一同往平安苑走去,府兵没有拦着,但是,却有人去了禀报。 宇文啸就走在她的身旁,他几乎是没有脚步声的,只有衣衫摩挲发出瑟瑟声响,淡淡的沉水香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夜空星光斑斓,月儿徐徐,耳边是蛙叫虫鸣之声,尽显夜之静谧,落蛮看着他的身影投在小石子路上,拉出长长的腿,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情况,至少不算太差! 但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宇文啸问她,“接种一般多久可以得出是否成功的结果?” 落蛮道:“两天到十天这样吧。” 宇文啸侧头看了她一眼,“那你或许看不到结果。” 落蛮一怔,“为什么?” 宇文啸背着手,慢慢前行,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砍你脑袋的旨意,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来了” 落蛮吃惊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准许我去做试验了吗?” “我准许但父王不准许,且这事闹得这么大,皇上一定问罪。”他顿了顿,声音微暖,“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等结果出来了,我会叫黑影到你坟前说一声,会让你知道结果的。” 元卿凌脚下一软,咬咬牙站定,“那我不去了,既然都是要死,何必便宜了肃王府立功?” 宇文啸倒是无所谓,“好,随便你。” 落蛮气得发怔,伸手拦住他,“为什么?” 宇文啸看着她,灯光昏暗中,神色不辨。 落蛮气恼,“我为什么非死不可?” “难道你不该死?”宇文啸看着她问道。 “我不该死!”落蛮道。 “凌云阁勾搭马夫,是你吧?” “……算是!”声音弱了一重。 “说有预防之术引起轰动的是你吧?” 落蛮垂下双肩,“是!” 宇文啸看着她,不说话了,杨姬的死都不用提。 落蛮叹了一口命途多舛的气,“算了,走吧。” 来到平安苑,落蛮看到云梦两位姨娘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那周嬷嬷倒是像个地主老婆一样作威作福,指点东西,落蛮本就恨她恶毒,如今心里头受了气,死神在身边如影相随,正想找人出口气,便一把扭了她拽进了六公子的房中,把她的头压在六公子的手臂上,“再给我威风试试!” 周嬷嬷杀猪般嚎叫了起来,但是看到后面跟着来的宇文啸,她有些慌了。 落蛮抓住她的头发拽起来,指着云梦两位姨娘,冷冷地对周嬷嬷道:“认清楚,她们俩是我的人,你敢再欺负她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云梦二位姨娘怔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了落蛮,她们被送到这里,本是恨极了落蛮的,却没想到落蛮会过来帮她们两人出头。 看到那老刁奴被收拾一顿,着实痛快。 周嬷嬷见解脱,连爬带滚地出去了。 落蛮见小六子脸上的痘疮已经结痂,留下了淡红淡红的印子,他看着落蛮,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 两人交换了一个比较复杂的眼神,都寂然不语。 黑影卫去检查了阿柴身上的痘,回来对宇文啸道:“那小厮的痘不多,就长了几颗,且已经在慢慢消退中。” “嗯,”宇文啸看着落蛮,“开始吧。” 独孤嬷嬷今日才回来,在厨房里熬药,进来之后见屋中站了这么多人,便马上问情况,黑影卫说了之后,独孤嬷嬷看着落蛮,“你会种痘之术?” 落蛮道:“会!” 独孤嬷嬷有些不信,“那你试试。” 落蛮拿了一件小六公子不曾清洗的衣裳,刮下了痘痂,研磨成粉,道:“这些痘痂干透了,有一定的灭活性,所以会降低风险,若取新鲜痘浆,相对就会危险很多,我不建议的,除非新鲜的痘浆经过灭活。” 两位姨娘听说要把那些痘痂的粉末吹入鼻子里,吓得不行,方才对落蛮的那份感激早消失,用怨恨的眼睛看着她。 但是,却不得不听命行事,因为宇文啸站在那里,眸色沉威,莫名就叫人生了恐惧。 第35章 撵她出去 落蛮不知道自己这颗脑袋能在脖子上长多久,所以,极尽细致地教着独孤嬷嬷,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接种之后的注意事项,乃至出现病症之后的护理,她都一一告知,毫无保留。 阿柴到现在才知道落蛮原先那样是在救他,依偎在门口,叭叭地落泪。 教了大半宿,落蛮所知道的都说了,好在这种痘之术早在医书上记载过,只是成功率太低没有应用,落蛮这么一说一分析,独孤嬷嬷心里头便有数了。 两位姨娘接种之后,宇文啸竟然看着落蛮道:“我也试试。” 落蛮大吃一惊,“你?” “世子,万万不可,太危险了,若真染上了,那是要命的事。”黑影卫忙上前拦住。 宇文啸欣慰地看着他,“好,你替我。” 黑影卫脚步后挪,“这个……说危险其实也不危险,毕竟世子妃和阿柴都没事,那您就试试看。” 宇文啸长臂一伸,抓住黑影卫的衣领子一个旋转拽了过来,看着落蛮,眸光坚定,“我与他两人都试。” 落蛮看着他,有些犹豫。 多两个人试验自然是好的,但是她也不能保证万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肃王府不会放过秋蝉。 “其实世子……” 他眉目一沉,“废话少说!” 落蛮脑袋一垂,“是!”说话就说话,这么凶干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说还有一个法子,便是割开皮肉拿干粉渗入里头?” “是!” 宇文啸快速地道:“那就用这个法子。” 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挽起黑影卫的手臂,拉了一刀约莫一根手指长短的伤口,顿时鲜血淋漓。 落蛮惊呆了眼,有些可怜地看着黑影卫,“这……其实只需要丁点儿的伤口就行。” “示范!”宇文啸把匕首递给她,自己挽起了衣袖,露出肌肉精壮的手臂。 落蛮没有犹豫,在手臂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指甲长短的伤口,渗出点点儿的血丝,她用净水开了一点干粉尽量稀释,然后涂抹上去。 至于黑影卫……她得先给他止血一下才放。 黑影卫看着自己无端牺牲的鲜血,叹了口气,慢慢地拢下袖子,瞪着落蛮,“如果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落蛮耸肩,“到时候大家一块做鬼,你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疲倦涌上,便觉得饥饿,她转头往外走,“我走了,回去吃一顿斩头饭,也好做个饱死鬼。” 她一出门,就看到肃亲王带着人过来了,他面容几近狰狞,恨不得一手撕了她般的凶狠,逼得落蛮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宇文啸上前来,拦在了她的身前,“父王!” 肃亲王气急败坏,盯着他怒道:“你不要命了?” 宇文啸的脸被旁边的高柜暗影笼罩,眼底若星火,没有用那些客套虚伪的话来敷衍,而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肃亲王口气痛惜焦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问过为父了吗?” “儿子知罪!”宇文啸轻轻地说了一句。 “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祸水,怎能轻信?她迟早害死你。”肃亲王恨铁不成钢地地道。 宇文啸抬起了眸子,看了肃亲王一眼,“若有法子,总是要试试,疫情凶险无法遏制,将成我北唐之祸。” “那也不可信她,总有别的办法,你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知道吗?” 肃亲王气极,眸光如锋利刀子一般在落蛮的脸上刮过,充满了杀气,凛冽得叫人心底生怖。 落蛮丝眸色淡淡,对这种恨意和厌恶已经习惯了,在乎不起来。 她再度被关在了芳华苑,这一次,严防死守,再没有让她逃出去的可能,落蛮倒也安心,因为从肃亲王的眼里能看出对宇文啸的重视,宇文啸接种了,意味着他不会马上杀了她。 而京中如今关于预防之术的传言尘嚣日上,肃亲王迟迟未能拿出,有百姓便涌到了肃王府外,嚷着要肃亲王拿出预防之术。 朝堂之上,也形成了强大的压力,献帝在早朝之上斥责了他的愚蠢鲁莽,肃亲王这些年得帝宠,不曾被这样当殿训斥过,心里是又羞愧又急怒。 最让他忧心忡忡的是本来和他同一阵线的大臣,如今都与他疏远了,仿佛怕被他牵连似的。 圣上压根不会认为这是苏洛蛮的主意,只会认为是他为求立功,空口立下大话,如今闹得百姓轰动又拿不出法子来,疫情已经够凶险了若还起了乱暴,怎得了? 肃亲王说不出的怄气,当初怎么就会信了那苏洛蛮的话?十几年的功勋一朝丧尽,啸儿娶了这个女人,真是家门不幸。 因着外部的压力,肃亲我疲于应付,早就忘记了当初愿意相信落蛮的初衷,如今对接种之事也不抱任何的希望,甚至有杀了她泄愤的念头。 退朝之后,马车刚入大巷,便见府门口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百姓今日特别激动,往府邸里头扔石头,砸门,府卫去驱赶,起了争执,如今正打做一团,还伤了几人。 肃亲王气得胸口发痛,不敢从正门进去,只能偷偷地下了马车绕后门进去,再叫苏复去打听今日百姓为何闹得这么凶。 苏复出去打听一番,进来禀报道:“回王爷,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说世子妃没有预防之术,不过是哄骗百姓的大话,他们十分愤怒,便聚集过来闹事,王爷,情况比较危急,只怕接下来会越来越多百姓过来闹,这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肃亲王面色阴沉,“传令下去,叫人关闭大门,不能与百姓起冲突,如今已经伤了的,府中负责治疗安抚。” “王爷,只怕收效甚微,要快些想法子才是。”苏复道。 “想什么法子?能有什么法子?”肃亲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你以为是自发来的?都是老二的阴谋,他叫人来我府门口闹事,一些不懂事的百姓就被撺掇过来了。” 苏复上前,轻声道:“既然原先说的是世子妃有预防之术,何不把此事推到世子妃的身上?便说预防之术是她自己对外散播的,再把她撵出府去,百姓就只能找她了。” 肃亲王沉思了一下,摇摇头,“不可,她若回了苏国公府,岂不是把这事推给了国公爷?” 苏复道:“王爷,苏国公府怎么会让她回去?必定也是大门紧闭,不许她进入的,再说了,散播了消息之后再把她撵出去,外头的百姓都能把她给吞了,回不了国公府。” 第36章 记得为何得罪过你 肃亲王虽恨极了苏洛蛮,但他认为这件事情演变成今日这样,他有最大的过错,就是轻信她,他可以禀报圣上杀了她,也可以在事情平息之后把她休弃出门,可如今风头浪尖上,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一个女子的身上,不是那么的光彩。 所以,斟酌了一下,他道:“先容本王想想。” 苏复敛住眼底的失望,“是!” 他拱手转身出去,看着秋黄一片的院子,大步往庄梅园而去。 翌日,谣言传开,说所谓的预防之术,是肃亲王世子妃为了转移凌云阁勾马夫一事故意散播出去的谣言,压根就没有预防之术这会儿,苏洛蛮是愚弄了百姓。 而肃亲王一大早就入宫去了,并不知道此事,五更天的时候宫里头来了人,且是带了禁军来的,二十余名禁军在府门口,吓得门房腿肚子都软了。 落蛮虽然不能出去,但是到了响午的时候,就听得一声声声浪传来,这些吼声是有针对性的,她仔细辩了一下,竟大部分是喊着叫苏洛蛮滚出来,杀了苏洛蛮之类的话。 “秋蝉你听到吗?”落蛮看着秋蝉问道。 秋蝉正在打扫院子,这些声音传来,极为刺耳,她自然听到,且方才她出去过芳华苑,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没有告知落蛮。 如今听得落蛮问,她便道:“都是闹事的人,不必管。” “闹什么事?你说!”落蛮沉声道。 秋蝉放下扫帚,看着她沉肃的脸,只得道:“不知道谁在外头说,这预防之术是您故意叫人散播来转移凌云阁的事情,压根就没有预防之术,只是把百姓当傻子戏弄,这不,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疯了。” 落蛮闻言,冷冷地笑了起来,到底是高估了肃亲王,还以为多少有些大将风度,却不料关键时候竟推她出来当挡箭牌,维护他的名声。 她回屋把银子和一些药粉带好,散播了流言,就是要她承受百姓的怒气,所以,下一步肯定是要把她撵出去。 还没来得及吩咐秋蝉,芳华苑的大门便被推开了,一身黑色锦缎衣裳的苏复带着雷霆卫大步进来,那沉郁的眸子里如今终于注入了一丝得意之色,看着落蛮冷冷地道:“世子妃,王爷有令,着你马上离开王府,不得耽误。” 当下便有雷霆卫上前要扭落蛮的手臂,落蛮伸手压了一下,“我自己走。” 她上前逼视着苏复,眸色冷厉。 苏复丝毫不惧,唇角扬起了一抹讥讽,“世子妃,这王府千般好,可惜你不懂得珍惜,请好!” 落蛮看着他小人得志的脸,一巴掌劈了过去,打得苏复的脸偏出一边去。 苏复咬着牙,阴鸷地看着她,慢慢地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巴掌不冤枉,比起世子妃一会儿要遭受的,这巴掌算得了什么?” “小姐!”秋蝉脸色惨白地上前,想要阻拦却不敢。 落蛮回头看着她,轻声吩咐,“你不是王府的人,回国公府也好,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 说完,她从苏复面前绕过,大步地往外走。 苏复阴沉地扬手,吩咐雷霆卫,“跟上!” 风凛冽,吹得满园黄叶跌堕,亭台楼阁掩在一片秋色中,景致很美,却满眼的死气。 出了前院,听得丧笛唢呐之声,王府为杨姬办丧事,一副红色的棺木就停放在院子中央,法师盘坐念经,白幡依在围墙上,迎风飘扬。 有两名奴婢跪在棺材前哭泣,但是哭声略干,假得很,可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落蛮往正厅里扫了一眼,肃王妃被奴仆拥簇,站在了正厅的石阶山,身穿墨绿色绣牡丹绸缎衣裳,眉目妆饰,端的是高贵大方,气质雍容。 她的眸光只是浅淡地投了过来看了落蛮一眼,便慢慢地移开,好似这条落水狗也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落蛮脑子里有些原主的记忆,肃王妃原先对她温和亲厚的,但这些假面具在利用完原主之后就撕破了,狡兔死走狗烹,没有利用价值就像破布一样扔开。 苏洛蛮,若真有投胎转世,来生不要这么傻了,好歹要分清楚哪些是人哪些是鬼。落蛮这样想着,大步而出,没有丝毫的迟疑。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险难有许多,生死关头也有数次,越是大敌当前,她越是镇定,尤其这个时候,更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苏复却见不得她这般,故意对身边的雷霆卫道:“倒真是可怜,她怕也不知道出去之后要面对什么吧?还能装得如此镇定。” 喧嚣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地袭来,那些叫苏洛蛮去死的吼声已经十分清晰了,落蛮在大门前站定脚步,苏复便上前冷笑一声,“世子妃,知道怕了?” 落蛮却回头看着他,“不,我只是依旧想不起来你为何这般恨我。” “是吗?那就好好想。” 落蛮弯唇,“我既然想不起来,必定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苏复眸色加深,面有狰狞之色,“在你看来的小事,却毁了别人一生。” 落蛮之前想不起来怎么得罪的他,如今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一事来,当年他求到苏国公府中,要苏国公举荐他到太子身边当差,当时府中很多人在场,苏洛蛮也在,她似乎才十一二岁,见过宇文寒一面之后,深深思慕,听着他求差事的话,便问为何不到肃王府去。 苏国公苏昶竟然真的考虑了一下,便举荐他到了肃亲王的身边。 难怪这般恨她,若跟了太子,来日太子登基,必定会优先提拔府臣,他便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既知道恩怨从何而来,落蛮倒也轻松,淡淡地道:“毁你前程不见得,此事你记恨至今,可见量度不行,便是跟了太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苏复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恨声道:“把门打开!” 大门开启,雷霆卫在百姓涌入之前,就厉喝了一声,“退开,世子妃要出府。” 外头,忽然陷入了片刻的静止,落蛮看出去,外头围满了人头,一双双憎恨的眸子如刀子般落在她的脸上,恨不得杀之后快。 苏复拽住她的手臂往外拖,声音里有酣畅痛快之意,“去吧,世子妃!” 松开落蛮的一瞬间,一只手迅速地攀上了他的手臂,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他往石阶上走下去。 第37章 北唐出了大事 百姓的愤怒已经积压了几日,尤其今日得知是苏洛蛮故意散播的假消息之后,越发摁不住怒气,对天花的恐慌和曾生出的希望让他们如今彻底陷入了疯狂,见她出来,手里的石子,泥团,烂菜头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落蛮双手抓住苏复的肩膀顶着他往前走,虽然脑壳也挨了几下子,但是,大部分都落在了苏复的身上,脸上,头上,苏复甚至无法挣扎,因为人群涌上来,拳头二话不说就上,也不管打中的是谁,只要发泄这口怒气。 他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反手抓住落蛮推出去,但是双肩被扳住,双手也没办法腾后去抓落蛮,只得一路地被推着前行,拳头如潮水一般把两人淹没。 虽然有苏复挡着,但是落蛮还是百姓怒气的焦点,且被这般环绕着揍,基本是躲无可躲,没一会儿,满脑袋都肿了,脸颊,鼻子,额头也被揍了好几拳。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京中民风如此彪悍,王府门外也敢这么凶残,若说无人撺掇指使,打死她都不信。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有人高喊,“快躲开,马蹄要踩死人了。” 百姓回头看,之间一匹黑色的骏马飞快而至,眼看是收不住的,吓得大伙儿忙往一边躲去。 落蛮仓皇回头看了一下,想要躲避也来不及了,本以为马儿会直冲她而过,殊不知马背上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便往上一拉,她抓住机会跨坐在马背上,也不顾来人是谁,只管先抱着,脱离险境。 马跑出王府大巷,落蛮才深深地喘一口气,回头看去,有百姓疾跑追着,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就这样,被狠狠地甩在了后头,而苏复狼狈地被人扶着,已经鼻青脸肿了。 清淡的沉水香袭来,宽敞坚实的后背,像一道屏障似地把她护着,落蛮眼底一酸,他又救她一次了。 她圈着他腰身的手慢慢地放开,改为执住他的衣衫,任由寒风刮脸,一路直奔而出。 穿过城门,马儿再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依稀可见前头有个小镇,马便慢慢地停了下来。 “先躲一阵子,若种痘失败,马上逃。”宇文啸手执缰绳,淡淡地道。 落蛮翻身落下,绕到马儿前,抬起头看他,眼底充满了复杂之色,“谢谢。” 宇文啸从马背上丢下一个包袱,俊美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眸子若水,淡淡地在她脸上流过,不发一言策马转身,扬鞭而去。 落蛮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他黑色的袍子被风鼓起,像一只飞翔的大鹏鸟般,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她在京城已经没有活路了,苏国公府不会让她回去,这一次一别,或许这辈子再没有相见之日,落蛮心里头有些微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头,唯有他这张酷似甄将的脸能让她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打开包袱,里头有一身男儿的衣装,料子是很好的,但是有些陈旧,或许是他少年时候的衣裳。 救人救到底的周到让落蛮觉得自己亏欠他良多,希望接种能成功,如果失败,他因此患上天花,那她真是罪人。 她进树林里头换了衣裳,把头发束起,她眉目本有些英气,换上男装之后,再把青肿难分的脸抹上一些泥巴,倒真是难辨雌雄。 她丢弃了女子的衣裳,收好银票和药,慢慢地往前行。 走大概一炷香左右,进入如福镇,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叫小二取来热水洗了一下脸,用热毛巾压着青肿的地方,倒头躺下。 何去何从?她心底一筹莫展,在异时空游荡,像一缕孤魂野鬼未必不成,但是兜里的银子能花多久? 她想起雪狼峰,或许她真的是坠落在这个时代的雪狼峰,如果是这样的话,歼击机一定在雪狼峰上,找到歼击机可以试着飞行,看能否寻到那个时空入口。 对回家的渴望,让她整个人振作起来,她起床下去点了两个小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起来。 来到北唐之后,她第一次能吃上正常的饭菜,而不是光喝粥。 客栈里的人还是比较多,这里是天子脚下的第一个重镇,进京之人会在傍晚抵达这里歇脚,等到明日城门打开的时候才进京,所以吃饭的人还是比较多。 在客栈里歇了一晚上,翌日一早,落蛮就起身退房,退房的时候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雪狼峰的方向,掌柜的看着她,提醒道:“小哥,那雪狼峰如今你是万万去不得,雪狼峰出大事了,这两天经过很多大官和禁军,都是往雪狼峰上去的。” 落蛮一怔,“出什么事了?” 掌柜压低声音,“谁知道呢?但是太子殿下一家在慈云寺里祈福,莫不是太子殿下出事了吧?总之你不要去,且这个季节上山也危险得很那。” 落蛮别无选择,她无处可去,只能想办法回到现代,所以雪狼峰是必须要去的,且雪狼峰这么大,未必能遇上那些人,她一个人也好潜伏隐藏,不至于太招摇。 离开客栈之后,她开始在小镇街道上行走,再买一身衣裳和一些上山的物资,然后找一些老者打探雪狼峰的路,雪狼峰是近几个月才封的,之前应该很多人上过去,所以要打探一些旁路不难。 北唐确实出了大事,除了疫情再增加感染人数之外,在慈云寺祈福的太子一家听得说有天花的预防之术,于前两天傍晚下山,殊不知经过独狼坳的时候遇袭,太子一家和府卫全部堕入崖底,生死未卜。 肃亲王昨天一早便是得到旨意,马上入宫之后奔往雪狼峰,可经过十几个时辰的营救,人没救上来不说,还有两名雷霆卫堕入崖底。 此事本是极力压住的,但是,因营救困难,需要轻功极好的武林高手帮忙,所以朝廷最后不得已张贴了皇榜,若谁把太子营救上来,重重有赏。 本来京中因为预防之术的事情已经闹大天翻地覆,如今又惊闻贤明的太子殿下一家出事,仿佛末日一般,京中人心不安,竟出现了几处的乱闹。 早朝上,从雪狼峰回来的官员禀报了情况,推测太子一家很大可能已经遇难,献帝伤心激愤之下,吐血昏倒。 太子遇难,那就是动摇国本啊,朝堂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第38章 带上来一个人 献帝醒来之后,立刻下了一道圣旨,不管生死,只要把人带上来,便是北唐的大功臣。 宫中出动半数禁军前往雪狼峰,朝廷武将也多半出动,就连文官都上去帮忙出主意,大家心里都知道,太子的性命已经不可能保得住,但太子的遗体不能留在崖底,必须要带上来好生安葬。 太子被册封至今,已经有二十年,有贤德之名,深受百姓的爱戴,因此,很多百姓也不顾禁令,纷纷上雪狼峰去帮忙。 宇文啸也带着黑影卫和闪电来到了雪狼峰的孤狼坳上,这里风很大,吹得山上的人几乎摇摇欲坠,方案一个个地提出,又一个个地否定。 肃亲王站在悬崖边上看了一下,底下山雾萦绕,没办法看到底,但是悬崖峭壁是极为陡峭,望之头晕,说万丈深渊,一点都不为过。 他自知此事和肃王府脱不了干系,沉声道:“本王下去,取铁爪鞋来。” “王爷不可胡来,您怎么能下去?”国公苏昶上前拦住,因已经有禁军堕崖了,“这里的山势早结冰,也不知道有多厚,若滑下去,则后果不一堪设想。” “本王不能在这里干等,找几名禁军与本王一同下去,不必劝,本王心意已决。”肃亲王看着苏昶,眼底有坚定之色,更有无可奈何的绝望,这是唯一的法子同时也是苦肉计,因为太子是得知有预防之术才下山在此遇袭的。 苏昶明白,默默地点头,也阻止了其他官员劝说。 太子一家掉了下去,生还的机会为零,但是,不管如何,一朝太子的体面总还是要有,不能尸骨无存啊,否则如何跟皇上交代? 铁爪鞋取来,这种铁爪鞋是很笨重的,只有脚趾前头是有勾,可这些勾打磨得比较粗,如果冰薄或者是石头山体,这些铁爪鞋的用处不大。 肃亲王正欲穿上,宇文啸一手夺了过来,淡淡地道:“我去。” 肃亲王一怔,下意识反对,“不许!”伸手便要夺回铁爪鞋。 宇文啸拿着便往一边去,俊美面容不掺杂一丝情绪,“鬼影,闪电,你们两人陪我下去!” “是!”两人站出来,。 肃亲王沉下脸来,“啸儿,不得胡闹。” 宇文啸看着他,口气无容置疑,“就这么定了。” 三人随即穿好铁爪鞋,有几名禁军也陪同下去,绳索捆住腰间,沿着峭壁开始慢慢下沉。 开始的时候,还能慢慢地往下寻到落脚点,但是,下去三十米左右,峭壁上刀削一般,光滑整齐,压根没办法下去,只能凭着绳子下吊的时候往下滑动。 可身体的重量就全部都落在绳子上了,等绳子不够长的时候,压根无法下去。 禁军首先就放弃了,拽动绳索叫人把他们拉上去,只剩下宇文啸和鬼影闪电三人还在努力尝试中。 最后,鬼影和闪电实在没办法了,喘了一口气,“爷,下不了了,太陡峭了,现在才不过百余米,不可能下到底的。” 宇文啸往下看了一眼,连看都没能看到底,底下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想了想,道:“把你们俩的玄铁匕首给我。” “爷,这使不得啊。”鬼影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摇头,“这样太危险,一旦掉了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废话少说,拿来!”宇文啸一路下来发现这里的岩石硬度不算特别高,用内力把玄铁匕首送进去,或能成。 两人只得把身上的玄铁匕首拿出来给他,他双脚弯曲撑在岩石上,两手接过匕首运气往岩石里头一送,果然是稳住了。 “爷,这峭壁若有宽松的石头,那就危险了。”鬼影卫道。 “不妨,你上去跟父王说一声,实在下不去,我会上来的。”他说完,隔断绳索,身子凌空沉了下去,看得鬼影卫和闪电胆战心惊的。 宇文啸下沉三十米左右,便用匕首送入岩石,稳住身子再继续下沉,如此三四次,有惊无险,但是,距离崖底还有大一段距离。 上头负责拽住绳索的侍卫,看到宇文啸的绳索忽然空了,都吓得要命,猛地往上拉,却不耗费力气绳索就上来了。 肃亲王脸色大变,冲崖底喊了一声,“啸儿!” 鬼影卫和闪电拽着绳索上来了,道:“王爷,世子用轻功下去了。” “什么?”肃亲王骇然,双眼突出,声嘶地回头吼,“快,快再找人下去。” 又一批人放了下去,绳索接驳加长,但这样其实很危险,接驳口容易断。 果不其然,片刻听得尖叫声传来,绳索陡然一松,有人掉了下去。 上头的官员,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一时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祝公公带着宣旨大臣到,圣上旨意,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太子带回去。 “公公,圣上心情如何?”肃亲王拉了祝公公到一旁问道。 祝公公叹气,“王爷,不瞒您说,圣上昏过去一回了,还吐了血,如今是伤心哀恸又龙颜大怒。” “本王……本王定会彻查凶手!”肃亲王心里头也是慌乱得很。 “凶手是要缉拿的,但太子……”祝公公压低了声音,“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子殿下不能葬身崖底,必须要带回来,王爷,抓紧点儿办吧,唯有把太子带回来,您才好说话啊,不然这火得烧到您身上。” 所有在场营救的人,除了苏国公之外,无人敢说出那一句“太子遇难”,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却谁不敢说出来,像是下去就能把活着的太子救上来一样。 所以,肃亲王听了祝公公这话,眸子光芒顿时消逝,面容沉得如这高山积雪。 绳索再度接驳放下去,只是这一次接驳得更稳一些,这主要是方便宇文啸上来的时候用。 果然没多久之后,绳索就动了,肃亲王反应过来,猛道:“先等一下,让他捆好绳索。” 鬼影卫趴在边上,对着底下喊了一声,“世子?” “拉!”底下传来宇文啸略有些气喘的声音。 “快,快!”肃亲王喊道。 几名侍卫使劲拉着绳索,没一会儿,宇文啸抱着一具尸体上来,尸体浑身是血,头脸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脑袋有一个大窟窿,旁人几乎无法辨认出是谁来。 宇文啸双手染血,擦了一下脸,一贯沉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看着肃亲王轻声道:“是熏弟!” 第39章 裕亲王 肃亲王踉跄了一步,看着这面容血肉模糊的人,哪里肯相信他就是那活泼好动的侄子宇文熏? “世子,发现太子殿下了吗?”苏国公紧盯着他问道。 宇文啸摇头,“我没有下到崖底,半道上有一处没有这么陡峭,熏弟刚好卡在那里被藤蔓缠住了脚,所以没有一直摔下去,但一路滚下,已然伤了性命。” “还能继续下去吗?”苏国公问道。 “苏昶!”肃亲王忽然怒喝一声,满脸怒容地看着他。 苏国公看着他,提醒道:“王爷,圣旨在!” 肃亲王拽着他的手腕往边上去,压着怒气呲牙咧齿地道:“若非苏洛蛮,太子不会遇险,此事你苏家也脱不了干系。” 苏国公冷冷地道:“事到如今,王爷心里只惦记着谁该担负责任?” 肃亲王背着手,脸色铁青,“若不是她说有预防之术,太子殿下怎么会下山而去?” 苏昶闻言,气得转了个身再盯着他,“休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蛮儿的身上,她说有预防之术你就信了?对外宣扬的人是你吧?若非你立功心切,怎至于如此鲁莽?” 肃亲王咬牙切齿地道:“本王不为立功,只为早日消除恶疾,你竟如此看待本王,莫非在你心里,本王是这般功利自私之人?” “王爷以前不是,可今日所为却不得不让苏某觉得是。” 肃亲王虽震怒,但深思他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深呼吸一口,压了压手,“今日不是论这个的时候,先想办法下去把太子带上来才是。” 他一回头,却又看见宇文啸下去了,想阻止,又想起这个儿子从不听他的,只得摇摇头,悲凉苦涩地道:“罢了,罢了,顶多今日我们父子为太子殉葬吧。” 苏国公微怔,看向了宇文熏的遗体,眼底一时也漫上了悲痛。 这是整个北唐的悲剧,太子贤能,且有悲悯心肠,若能登基为帝,是北唐之福。 而太子薨了,则北唐将陷入夺嫡之争,只怕到时候内乱四起,不复太平盛世了。 “裕亲王到!” 肃亲王与苏国公同时面容一凛,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裕亲王身穿一袭黄色四爪真龙黄袍,披着狐裘斗篷飒飒而至,他身材高大,行走带风,忽地出现在这里有种彷如天将驾临的感觉,他眉目威严而悲痛,上来见众人在此,便厉声喝道:“都站着做什么?给本王下去把太子寻回来。” 肃亲王上前去,“二哥,已经派了几次人下去了,但只带了熏儿的遗体上来。” 裕亲王眸光落在了肃亲王的脸上,巡梭了一番,冷冷地道:“老三,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为了避嫌,带着你的人走吧。” “避嫌?避什么嫌?”肃亲王一怔,问道。 “你说呢?”裕亲王比肃亲王足足高出小半个头,又是兄长的身份,气势上完全碾压,冷笑一声,“你倒是好计策啊,以预防之术哄骗了太子下山,然后在此处埋下杀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老三,何等歹毒的心肠?你就等着圣上问罪吧!” 风仿佛是陡然静止了,在场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下三十四,还有御前伺候的祝公公及宣旨大臣,再有一批禁军和前来帮忙的百姓,这番话裕亲王说得极为响亮,所有人都听见了,一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肃亲王脸色陡然铁青,瞧得众人侧目而视,当下大怒,“这事是谁干的,你心里有数,保管叫太子在天之灵保佑下手之人断子绝孙满门灭绝。” 裕亲王双目圆瞪,恶狠狠地道:“你大胆,太子还没找到你就敢说太子在天之灵?岂不是诅咒太子?你今日诅咒之言,本王定要禀报圣上。” “王爷!”苏国公见状,怕兄弟二人在场打起来,忙上前拦下,“现在以救太子为首要任务,至于来日问罪,圣上自有定夺。” 裕亲王凛声道:“苏国公说得没错,本王暂不与你计较,等回了京中禀明了圣上再揍你不迟。” 肃亲王拳头紧握,看着张狂肆意的裕亲王,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且等着!” “等,本王肯定等,”肃亲王冷笑一声,“满大街的传言,都在等着你,看你什么时候拿出恶疾的预防之术来。” 肃亲王面容颓败,这是正中死穴的,没有预防之术,太子殿下却因此丧命于雪狼峰上。 要扭转整个劣势,他起码要拿出遏制天花蔓延的方法来才能在圣上面前交代过去。 否则,肃亲王府一门,怕要遭大难了。 裕亲王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此刻的绝望神色,眼底毫不掩饰的得色。 苏国公拉开了他,阻止裕亲王继续的口出恶言。 裕亲王也没功夫理会他,他带来了一种特制的绳索,很长很坚固,一条长达几百米,还能接驳,接驳之后确实有可能下沉到底。 他是有备而来,雪狼峰上顿成了他的主场,听得他下令吆喝,不断派人下去。 但是,这场营救一点都不简单,他虽带来了工具,却低估了雪狼峰的凶险,一个时辰之后,三个人堕崖而亡,却救不上来一人。 渐渐地黄昏将至,如果一旦天黑,则不可能再派人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鬼影卫喊了一声,“世子上来了。” 众人忙看过去,果然看见宇文啸再度上来了,且还背着太子妃的遗体。 又一具尸体,让在场的人心中沉到了谷底。 众人过去帮忙抬了太子妃放置在宇文熏遗体的旁边,宇文啸则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衫多处破损,膝盖和双脚血迹斑斑,是被这峭壁岩石磨得血肉模糊。 看到昔日贤惠大方的太子妃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人痛哭了起来,悲伤的气氛弥漫了整个独狼坳。 “好小子!”裕亲王一手搭在宇文啸的肩膀上,赞赏了一句,然后马上吩咐他的人,“马上回京替本王禀报圣上,便说已经找到熏儿和太子妃的遗体。”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裕亲王这话不妥当吧?分明是肃亲王世子带上来的,怎么倒成了他的功劳了? 肃亲王面色也是微微一变,但是,这个时候与他争夺什么功劳?罢了。 第40章 落蛮也在山上 宇文熏和太子妃遇难的消息,传入了宫中。 献帝彻夜不眠地在等待消息,他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鬓边头发染霜,颓败不已。 国师陪伴在侧,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圣上节哀。 “传旨下去,所有人不得下山,原地修整,明日再营救,派人传旨褒奖老二,鼓励大家明天继续下去。”献帝苍老沉肃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在这殿中显得十分苍白空洞。 他看着国师,眼底有幽幽锐光,“你虽算到了太子有一劫,却不曾算过是灭门之灾,太子太孙同时出事,这北唐江山,何以为继?” 国师长叹一声,“微臣有罪!” “朕登基四十年,节俭自身,勤政爱民,为何惹得天怒人怨?先是疫情肆虐,继而是太子出事,朕对不住列祖列宗啊!”献帝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走出了明德殿,循着夜色慢慢地走向皇乾殿,跪在了皇家列祖列宗的面前。 旨意抵达雪狼峰,圣旨令原地修整,翌日再图营救,因此谁也不敢下山,只叫人下山运送物资,大家三五一堆坐在一起烤火。 太子妃和宇文熏的尸体已经被移送下山,送入京中了,这底下还仿佛亡魂幽幽,风声如哭嚎颤着每一个人的心。 宇文啸和肃亲王坐在一起,父子两人依旧许久没有在一起坐得如此靠近,平日见面,疏淡得像陌生人。 “有一事要和父王说的。”宇文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张口。 “什么事?”肃亲王侧头看他。 “您叫人把苏洛蛮丢出府门口,我把她救走送离京城了。”宇文啸说。 肃亲王一怔,他什么时候吩咐把人丢门口了?不过,如今对他来说,苏洛蛮是死是活是留是走都不重要了,一个苏洛蛮不能平息这场风波,走了也好,便当是卖了个人情给苏国公。 这漫漫长夜是难熬的,除了冰冷袭来,还有悲伤笼罩。 天花疫情的肆行,太子一家的遇难,对北唐都是沉重的打击,同时,对肃王府也是沉重的打击,肃亲王想到肃王府要背负的责任,心力交瘁。 “啸儿,等回京之后,你上奏圣上去边疆驻守,三五年内不要回来了。”肃亲王沉思良久,缓缓地道。 宇文啸淡淡地道:“不必,若怪罪下来,父子一起承担就是。” 肃亲王心头沉沉,听了这话到底是高兴的,虽然这些年和儿子不亲近,但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肃王府的顶梁柱了。 天亮之后,营救继续,有武林人士因为重赏和义气,都仗义出手,但是,轻功再厉害,飞不下这万丈深渊,太子妃和宇文熏是因为没有掉到崖底,所以才能救上来的。 出事已经三天了,众人不敢心存奢望,活着是不可能的,能把遗体带上来就是上天恩赐了。 宫中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上来问,可见圣上派出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回禀,这使得形势越发的严峻。 今日的天气也很差,沉沉的云层压下,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如今还没到立冬,按说不会下雪,但是,看着这天色,似在酝酿一场暴雪。 果不其然,到了中午左右,开始飘雪了,雪很大,鹅毛一般飘下来,营救更是困难,几乎是不可能。 裕亲王那边已经牺牲了有八人,因得了圣上的褒奖,他自己也下去了一趟,不过,一炷香不到就上来了,直言已经尽力。 宇文啸也再下去了一次,可惜,他依旧没能下到底下,只能上来。 营救没有效果,谁都不敢下山,圣旨一道一道地飞来,如同催命符一般,有些文官已经病倒了。 独狼坳,吞噬着人命。 落蛮也在雪狼峰上,她问了镇上的一些老人,寻了一条小路昨天就开始上山。 雪狼峰的艰险比她所料更严峻一些,昨天没能抵达到她出事的地方,在山中勉强窝了一宿,幸亏买了衣裳,否则真要冻死在这里。 她爬的位置比较高,能看到独狼坳里头的情形,事实上,她上山的时候,是从侧面经过独狼坳的,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心只寻歼击机回家,所以纵然知道太子一家是因得知预防之术下山遇害,她也不管,也觉得自己管不了,所以冒着大雪继续往上走。 冰雪之中,踽踽独行,大风雪都快把她掩埋,她越走越绝望,因为当深陷于一片白茫茫之中,她连方向都迷失了。 然而,就在绝望之际,忽地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奔跑,雪白的身躯矫健得很,她加快脚步跑着,追了许久,没能追上,气喘吁吁地瘫在了雪地上,风雪灌得呼吸困难。 她歇了一会儿,继续起来行走,今天若再找不到,就得下山去了。 抬起头往上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主峰了,往上攀爬就是主峰顶上,她拼着一口气,走到了山顶,往另外一边看下去,整个人都惊呆了,血液有片刻的凝固。 她的歼击机雪狼号就停在了山背坳处,银色的机身几乎已经被白雪覆盖,若不是机翼部位露出来,还以为是一块大岩石。 她心跳加速,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去,跌跌撞撞,滚了几下,抵达了雪狼号的旁边,使劲地拨开积雪,机头露出来她爬了上去,但是,当眸光触及驾驶舱里头的时候,她全身颤抖。 人生最恐怖的事情,就是你能置身事外般看到自己的尸体。 她双手颤抖得无以复加,慢慢地掩住面失声痛哭起来,她从歼击机上滑下来,躺在雪地上,哭得嗓子沙哑了,心头绝望得很。 她死了,她死了。 她的尸体就在飞机里头,那如今的她是谁? 身边似有些声音踏碎了雪,且越来越多,她慢慢地坐起来,看着慢慢地围过来的通身白色的雪狼。 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场梦,落蛮想起她曾做过这样的一场梦,梦到自己迫降的时候,有狼朝她膜拜,如今,她已经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了。 八头雪狼,其中一头个头很小,看着也不过是几个月大,眸色泛蓝,幽光锐利,慢慢地靠近了她,然后匍匐在她的脚边,竟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手。 落蛮看着它们的爪子,不像是寻常的狼,爪子很长很锋利,坚而硬,落蛮看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慢慢地展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痛,利爪伸出,竟和狼爪是一样的。 风呼呼地灌着,落蛮哭笑不得,为什么她会和狼一样有狼爪? 第41章 救人上来了 天渐渐地又暗沉了下来,风雪已经慢慢地停了,但是救援依旧没有进展。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见得雪山上有一人一狼缓缓地走下来。 来人正是落蛮,她没办法启动飞机,她回不了家,她注定只能流落在这个异时空里挣扎求存。 落蛮背着降落伞包,牵着一条小雪狼,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天啊,那是雪狼吗?”众人看过去,都震惊不已,很久之前就传说雪狼峰有雪狼,因此这一带的山脉也命名雪狼峰,这雪狼山脉如一道屏障,保护着京城,雪狼便是北唐的狼将。 再看着与雪狼一起的人,她虽做了男装打扮,但是因为一路上山,头发披散,脸上的青肿也褪减了许多,因此认识她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蛮儿!”苏国公首先叫了出来,惊疑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裕亲王正是无计可施暗暗着急的时候,听得苏国公这一声喊,立刻就大怒,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落蛮,“你就是苏洛蛮?好你个苏洛蛮啊,你散播预防之术的谣言,害得太子遇袭,你可知罪!” 裕亲王约莫一米八八,和宇文啸身高相当,但是他身材除了高大还横,如一座大山一般伫立在落蛮的面前,落蛮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面对狰狞凶狠的一张脸和那凛然的冷森气势,落蛮竟是丝毫不惧,淡淡地道:“知罪,所以我来赎罪!” “赎罪?”裕亲王冷冷一笑,“好,你若赎罪,就跳下去赎罪!” “正有此意!”落蛮绕过他走到了站在崖边的宇文啸的面前,抬头看着他,“你愿意陪我一同下去吗?” 宇文啸眸子幽深,望着她,仿佛对她出现在这里终于是表现出了一丝意外,还没回答她的话,落蛮却已经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往前一推,她双脚在崖边一蹬,两人的身体飞了出去,凌空下沉。 此举来得突然,众人都惊呆了,虽然听说世子妃在凌云阁的事情,却没想到她除了想要羞辱世子之外,还真想要世子的命啊。 “啸儿!”肃亲王扑过去,却没能抓住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掉了下去,他跳起来,像一头负伤的狮子,一拳打在了苏昶的脸上,“苏昶,我跟你没完。” 苏昶也是彻底惊呆了,怔怔地吃了一拳,也没还手,眸色复杂悲痛地看着空荡荡的崖边,有人急忙喊起来,“快,快派人下去啊。” 黑影卫和闪电已经下去了,和他们一同下去的,还有雪狼。 落蛮和宇文啸跳下去之后,宇文啸本是大怒,想要一掌拍开她,但是,只见她一手抱着他,一手拉了什么东西,身子便有骤然的停顿,然后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上头展开了一块大伞,落蛮抱着他的脖子,不得不与他对视,“这是降落伞,我们可以平安抵达崖底。” 身子相贴,他身上的沉水香味已经很淡很淡了,尤其在这风鼓吹之下,只有男人特有的气息钻入鼻中。 宇文啸在犹豫片刻之后,保住了她的腰,落蛮顺势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她太累了。 “准备到了!”宇文啸提醒了一句,落蛮垂眸看下去,只见这里乱石嶙峋,血液和尸体遍布,这么一眼看下去,惨状可怖。 马儿的尸体,马车的残骸,断手,断脚,断头,落蛮看得心魂颤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些人的死,她要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这里四面封堵,气流不进,往日里阳光很少照射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所以,这里的气温也很低,估计有零下一两度之间,中间有一个深潭,水是蓝色的,深不见底,深潭周边是有树木的,只是不怎么茁壮。。 “一会如何上去?”宇文啸看着她问道。 落蛮挽起袖子,袖子上贴着一块金属的东西,仿佛袖箭一般,她摁下一颗纽扣,便见嗖地一声,有东西飞出插了进岩石上,而袖箭与箭头之间有钢线牵连,宇文啸上去拉了一下,发现坚韧十足。 “别看着钢丝细小,但特金属制造,拉千斤都不是问题。”落蛮说。歼击机上能带的她都带了,带不了而有用的则先掩埋起来。 两人收拾尸体,有些尸体甚至是要拼凑才能完整,落蛮本来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但是,几度差点没忍住泪水,心里逐渐地崩溃。 宇文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不见太子殿下和极儿。” 他抬起头,看不到崖顶,但若掉下来必定是分布在这附近的,当然,也有可能落入深潭,极儿和太子都懂得水性,如果没有砸晕,或许能死里逃生。 “找!”宇文啸眼底升起一丝希望。 山顶之上,派下去的人都上来了,肃亲王几欲疯狂,若不是被亲卫拦住,他早就下去了。 大家都绝望得很,太子没救上来,世子倒是被那疯女人推了下去,这对圣上是多大的打击啊?圣上最是喜欢世子的,便是袁氏出事获罪的时候,世子都没有受到牵连。 苏国公苏昶坐在崖边上,连续两三天的营救,使得他心力交瘁,又出了这样的事,他心头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怒,恨,愤,悲。 然而神色最自然的莫过于裕亲王了,他甚至连假惺惺安慰肃亲王的话都没有,反而讥讽了一声,“这一家子,乱七八糟!” 鬼影卫和闪电把绳子放了下去,接驳了几段,尽可能地有多长放多长,只希望世子能活着攀爬上来。 大家虽然知道是徒劳,但是,在这个绝望的时刻,能做的都要做了。 天色昏暗的时候,忽地,绳子动了一下。 鬼影卫扯开嗓子大喊,“世子,世子,是您吗?” 底下,沉沉地传来了一声,“使劲拉!” 鬼影卫眼底一下子灌满了泪水,回头吼了一声,“世子还活着,快拉,快来帮忙!” 肃亲王首先跑了过去,继而禁军和侍卫们都一起跑过去帮忙拖,慢慢地,便见宇文啸和苏洛蛮各自背着一人上来,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死,面目倒是可辨认,是太子殿下和长子皇太孙宇文极。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惊呼,全场都沸一腾了起来。 宇文啸喊一声,“再继续使劲。” 众人趴在崖边看过去,竟见底下不止一人。 宇文皓和落蛮上来之后,后面还拖上来一个木排,木排上捆绑了很多尸体,那头雪狼也紧紧跟随,自己攀爬上来。 宇文啸放下太子,裕亲王脸色微变疾步上前探了一下太子的鼻息,脸上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下来,噗通一声跪下悲哭道:“太子薨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跪下,整个独狼坳陷入了一片哀恸之中。 第42章 太子还活着 落蛮放下皇太孙宇文极,坐在地上,死死地拽住宇文极的手,她整个手脚都是破损的,尤其脚趾手指,那叫一个血透肉糊,她就那样近乎魔怔地看着宇文啸,整个攀爬,钢线虽能承受这重量,但是,她却不得不用狼爪印入岩石里,和宇文嚣两人把十几具尸体拖上来。 宇文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血,他的指腹十分粗粝,在脸上这么一刮,有生生的痛楚,她鼻头一酸,垂下头掩住发红的眼睛。 他站起来,声音盖过了一片哭声,“御医呢?” 这救援,自然是带了御医上来的,御医正跪在太子的身边嚎啕大哭,听得宇文啸的声音,下意识地站起来。 “太孙还有气!”宇文啸沉声道,“快过来给太孙诊治。” 此言极具震撼,震得哀哭一片的人猛地站起刷一声围过来,含悲带喜地看着太孙,裕亲王更一步上前,轰声道:“本王看看。” 宇文啸一手拦住,染血的手就搭在了裕亲王的手腕上,眸子沉静若水,“伯父,一会儿再看,先让御医诊治一下。” 裕亲王一怔,随即挤出了一抹强笑,“对,你说得对,御医,赶紧上去诊治。” 御医已经提着药箱过去了,把脉,听心跳呼吸,喜得浑身发抖,“太孙……伤势不重。” 众人喜极而泣,纷纷看着落蛮,谁能想到竟然是她救了太孙上来。 苏昶疑惑地看着落蛮一眼,也不细问,割了袍子为落蛮包扎好双手。 落蛮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没事了。”苏昶轻声道。 落蛮脑袋昏乱,拿起他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人便往后倒去。 她累得很,连维持坐的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了,漫天昏暗,似乎飘着无数的孤魂,都在向她索命。 “爹,我害了……” 她的嘴迅速被苏昶的手捂住,苏昶眼底有锐光闪过,蹙眉道:“闭嘴!” 裕亲王的声音传来,“太孙伤情要紧,本王先带太孙下山医治!” “不必,本王会送太孙下山。”肃亲王马上站出来反对,“二哥若想帮忙,就护送太子殿下的遗体下山吧。” “还轮不到你来安排本王做什么!”裕亲王眼底有暴戾之色,扬手道:“来人,背起太孙。” 肃亲王也随即扬手,苏复带着雷霆卫上前拦下。 “老三,”裕亲王目露凶光地看着他,怒道:“你三番四次与本王为难,阻碍本王救治太孙,到底是何居心?” 肃亲王这一次丝毫不避让,口气冷倔,甚至不惜把话说得剔透,“本王必须要确保太孙安然无恙地回到宫中,免得半道上被人做了手脚。” 裕亲王闻言,狞笑了起来,“好你个老三啊,倒是真狡猾,把这话说在了前头,便以为无人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你就省省吧,圣上英明,岂能被你蒙蔽?你就等着回京之后被圣上问罪吧!” “你说得没错,圣上英明,自然看得出谁是人谁是鬼?”肃亲王反唇相讥。 “你说谁是鬼?” “谁干了阴鸷歹毒的事,谁就是鬼!” 两位亲王当着太子殿下的遗体吵了起来,各自带来的人也加入了指责对峙的行列。 苏国公看得头大,忙带着人过去相劝,结果裕亲王说苏国公偏帮肃亲王,闹得越发不可开交。 裕亲王忽然推开肃亲王,直直地冲宇文极走过去,弯腰露出了笑容,“极儿,皇叔带你走。” 皇太孙宇文极已经醒来,他一个劲地往落蛮身边钻,眼神惊恐慌乱,死死地拽住了落蛮的衣袖,浑身发抖。 落蛮看了他一眼,心里头有些诧异,这皇太孙看着也有二十岁左右了,怎地像个孩子似的? “极儿!”裕亲王的脸有些不好看了,戾气闪动,提声再喊了一声。 宇文极反而吓得惊叫一声,再往落蛮身边缩了过去。 “你不要逼他!”落蛮看着裕亲王,下意识地把宇文极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裕亲王慢慢地直起腰,盯着落蛮,眼底那凶恶之意毫不掩饰,黑幽幽的眼眸里闪动的萧杀之气。 寻常人若见了这样的眼神,只怕也会吓得躲起来,但落蛮浑然不惧,甚至用眼神与他对峙。 宇文啸快步过来,伸出手过去,宇文极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瞧着宇文啸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伸过去。 宇文啸背起宇文极,走到了苏国公苏昶的面前,压低声音轻轻道:“太子还有气,我封了穴造成假死迹象,请国公飞快送太子回宫。” 苏国公面容一震,眼底迅速蓄泪,知道他背着宇文极是要转移裕亲王和其他人的视线,谋害太子的人肯定在这里,只是不能确定是谁,要确保太子能顺利回宫,便得如此,所以他默默颌首,让他放心。 落蛮见宇文啸走了,也爬起来,急追了过去,身后是裕亲王那利箭一般的眼光盯着,落蛮便没转身也能感觉这道视线有多凌厉阴狠。 雪狼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下山,天色已经沉下来了,落蛮只能紧紧地跟着他们,一旦落单,则不能辨别道路,而宇文啸似乎也没打算管她,行走迅速,走漆黑的山路对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来说,那是家常便饭的小事,一时并未考虑她。 落蛮鞋子破了,十只脚指头皆磨损出血,压根无法抓地,且下崖底一趟,耗尽了体力,如此快赶紧追的,两眼一抹黑,便往前扑倒滚下了。 亏得是鬼影卫发现及时,伸脚出来拦住她,不然她得一路滚下去。 “你没事吧?”鬼影卫问道。 落蛮睁开眼睛,只看到鬼影卫两只闪着寒光的眸子,她努力地站起来,虚弱地问道:“能走慢点儿吗?” “你这样子走慢了也走不动,要不,找个人背你?”鬼影卫说着,下意识地看向了闪电。 闪电忙摆手,“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宇文啸,闪电说:“爷,要不属下背太孙,您背世子妃?” 宇文啸背着宇文极回了头过来,月儿返照在雪上,照得他星眸有一丝的亮光,有些诧异困惑,“我也是男的啊。” “可她……是世子妃!”闪电硬着头皮道,“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且是他自己原先承认的。 宇文啸转头去看着落蛮,问道:“能走吗?” 落蛮咬着牙关,“能歇一会儿吗?” 宇文啸蹙眉,“不能,山中越晚越冷,歇下来就走不了了。” 他放下宇文极,让鬼影背着,然后走到落蛮面前弯腰下来,“你上来,我背你!” 落蛮看着那坚实的后背,确实是有一种想攀爬上去好好睡一觉的冲动,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试试自己……” “上来!”他声音一沉,便夹着几分寒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下令。 第43章 回京 军令一般的厉色,让落蛮的脑子不如身体反应迅速,即刻就攀上了他的后背抱住了他的脖子。 温暖的感觉传来,落蛮觉得寒气顿时驱散了一大半,身体也终于不必绷紧来忍受疼痛去走路,脸伏在他肩膀的一瞬间,淡淡的沉水香袭来,让她整个放松下来。 但是,这放松的心情也就那么一会儿,便听得鬼影卫对闪电说:“她很怕世子。” “怕得要命。”闪电附和。 落蛮气得要紧,瞎说什么大实话? 心里头十分懊恼,确实是很怕他,打心里怕。 一行五人一狼,风风火火地下山而去。 宇文啸的手一直固定地放在她的腿后,举止磊落,落蛮心里也没有其他杂念,加上沉水香让人放松安眠,累极睡过去了。 终于抵达了拴马的地方,宇文啸放下她,她骨碌地滑下,双腿发麻,在地上跺了几下,便见闪电在马背上鼓捣了一下,回头点起了火把,照得通亮无比。 落蛮下意识地看向宇文啸,见他薄唇抿住,俊颜染了几分寒气与凝重,脖子上有一道红印,几乎穿了皮肉,应该是被她头上的簪子头顶的。 他眸光淡淡地扫了过来,带着几分冷峻,她便讪讪地低头。 “你得罪了裕亲王!”宇文啸对她说。 落蛮想起那双凶狠暴戾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心底生出一种悲壮的豪气,“整个北唐我都得罪了,怕什么?命一条罢了!” 四匹马,五个人,换言之必须有一匹马要带两个人,鬼影卫把宇文极放下来之后,他不顾腿伤马上就畏畏缩缩地躲在了落蛮的身后,手里执着落蛮的衣袖不放,高度紧张的模样。 宇文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唤了一声,“阿极。” 宇文极吓得连忙捂住耳朵,瑟瑟发抖起来。 落蛮见状,指着自己的脑子用眼神询问宇文啸,他是傻子吗? 宇文啸看着她,眸凉如水,“他之前没事。” “摔到脑子了。”落蛮猜测这个可能性。 宇文啸面容越发凝重起来,看着宇文极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味地发抖,才慢慢地对落蛮道:“他愿意跟着你,你就跟他同乘一骑吧。” “快走!”宇文极拉着落蛮的手腕,哀求道。 落蛮看着他狼狈而畏缩的面容,想起他一家惨死,心里不禁凄然,心底一软一酸,轻声道:“好,我们走。” 鬼影卫持着火把在前头带路,落蛮走第二,宇文啸和闪电在后面跟着,风依旧很大,刮脸的疼,宇文极依旧死死地攥住她的衫子,贴住落蛮的身抖得厉害。 落蛮耳边传来呜咽之色,细细听,似是风声,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撇清,太子殿下一家的死与她都脱不了干系。 她心沉如铁,道:“不管谁要害你,都必须先过我这关,我便是拼了这条命,都得护着你。” 那呜咽风声,似乎陡然停息。 她回头看了一眼,雪狼飞快地追着过来,身姿矫健,速度惊人。 回到京中,落蛮不知道时辰,估摸着应该是凌晨四五点左右,属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是直奔宫中而去,而不是回肃王府。 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始终还是要入宫。 她又累又饿又渴,体力透支到了极点,这宫里头还不能打马,只能步行着走,雪狼则在宫墙角底下蹲着等她。 宫墙两道有宫灯照影,树枝倒影在宫墙上,呈现出狰狞斑驳的影子。 这深宫寂静,一望无际的殿宇,愣是没有什么地方是发出声音的,死寂得像一座死城。 终于抵达东宫,宫门的侍卫早报了进来,所以东宫外有人在迎接。 御医,奴仆,詹事,东宫里头的大小官员,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了石阶下,所有人都在落泪,但是无人哭出声来。 这极尽内敛的哀痛,让落蛮的鼻头也是陡然一酸,她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想着扔下宇文极就走。 可是宇文极宁可瘸脚走路也要跟着她,他的脚伤势其实挺重,一路进宫来,血再度溢出,染红了鞋子。 有一名眼睛通红的老嬷嬷上前要扶着他,被他推了一把,然后迅速躲在了落蛮的身后。 落蛮看到那嬷嬷脸上有愕然之色,随即呜咽一声,眼泪再度落下之前,哭声收回,只是捂嘴退回一边去。 鬼影卫上前与詹事说了几句,詹事抬起悲痛的眼睛看了宇文极一眼,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引着他们进入殿宇里头。 御医想上前帮宇文极处理伤口,宇文极不愿意让他靠近,一直尖叫着哭,声音尖锐异常,在这寂静的晨霭中,显得特别的瘆人。 落蛮只得先让御医退下,下意识地寻找宇文啸,但没见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鬼影卫和闪电站在了殿外。 落蛮与宇文极坐在一块,看着这一群陌生的人,他们眼底都有着同样的悲痛。 宇文极靠在落蛮的身边,还是一直在发抖,落蛮看着他,脸上多处擦伤,头发的血把头发粘成了一团,脸色是惨白惨白的,嘴唇上下颤抖,脑袋一直缩向后面,眼睛畏缩惊恐地看着这些人,但凡有人走前一步,他就立马发出尖叫声,然后往落蛮身边靠,十分警惕。 看到他这样,殿中里终于有人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落蛮只得把他搂在怀中,看着那些哭泣的人,道:“你们去给太孙拿杯热水和拿点吃的,我们都饿了。” “是,是!”方才那老嬷嬷忙回头吩咐去,又是一通的忙乱。 落蛮对剩下的人道:“你们都退出去吧,都杵在这里吓着他了。” 因见太孙对落蛮十分依赖,大家对落蛮的话也遵从,马上就退出门口去守着。 落蛮用衣袖擦拭着皇太孙脸上的血迹和泪水,心头发酸,本是天潢贵胄,却落得如斯田地,疯不疯,傻不傻的,真是造孽啊! 太孙看着她,开始不断地流泪,泪水从脸上的伤口滑过,落到嘴里,他张张嘴,吞咽了血泪,没说出一个字来,发出沉溺的一声呜咽之后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使劲地咬,咬到出血,全身颤抖不已。 落蛮想到是因自己的缘故,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心里别提多难受,拉着他的手红着眼睛道:“别这样,不会再有人害你,现在安全了。” 她搓着他的手臂,后背,让他尽可能地放松下来不要再这样颤抖,但是,他处于高度的紧张当中,便是殿中再没有其他人,也没办法松弛下来,牙齿在不断打颤,哑声哭着。 “皇上驾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这一声宣,吓得皇太孙一把抱住了落蛮,颤抖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第44章 赏罚分明的献帝 宇文啸扶着一名身穿黄色龙袍的老人进来,他头发已经半白,眼角堆了皱纹,眼圈浮肿淤黑,呈疲惫之态,但纵然如此,仍难掩一朝帝王和上位者的龙威燕颔。 在宇文啸的搀扶之下,他脚步也有些踉跄,一双黑色翘头缎靴在黄袍之下,掩映若现,就这样站定在了殿中,看着皇太孙宇文极,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悲痛。 然后,他的眸光落在了落蛮的脸上,盱衡厉色,仿若金刚怒目一般,叫人寻不出半点恨意却有把她挫骨扬灰之念。 所有的人,皆敛容屏气,便连站在献帝身边的宇文啸,也是不发一言,只是默默搀扶,浓墨黑眸中浸染了一抹哀痛。 落蛮在这样凛若冰霜的盯视之下,自然心惊,但是正如她所言,她已经得罪了整个北唐的人,眼下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依照规矩跪下就是。 她一跪,宇文极自然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他的脚本是有伤,这么跪着,伤口裂了,血就渗出来。 殿中,死一般寂静,只有皇太孙牙齿打颤的声音发出,他拽住落蛮的衣袖,不敢看献帝一眼,连哭都不敢了。 献帝的眼睛从落蛮脸上移开,声音沉重地响起,“阿极,过来皇祖父这里。” 皇太孙一个劲往落蛮的身后躲去,抱着落蛮的手臂,就像是溺水的孩子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怎么也不愿意撒手。 宇文啸说:“皇祖父,一路回来,他只认苏洛蛮,是苏洛蛮从崖底把他背上来的。” 这话,宇文啸方才应该已经说过,所以献帝一点都不意外,眸光依旧严正地看着落蛮,才沉冷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落蛮站起来,伸手拉了皇太孙一把,她脚趾外露,血肉模糊,而皇太孙脚上的伤一直淌血,她的头脸有擦伤,他亦然,同样的凄惨。 落蛮没有一句辩解之言,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有人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落蛮也不敢看,只等献帝说话。 献帝却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淡淡地道:“吃!” 落蛮如闻军令,一手抓了两块点心,一块往皇太孙的嘴里送去,自己塞了一块进嘴里,咽下之后马上又再取了两块,她太饿了! 一碟点心迅速清光,只差点没把盘子上的碎末都抹进嘴里,吃了之后,其实只是填了个胃角,但聊胜于无。 宫女再奉上热茶,落蛮和宇文极一人一杯,喝完之后,两人的脸上总算是有点血色了。 献帝一直就这样盯两人吃,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一寸寸地红,再一寸寸地烧。 宇文极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她,头一偏,人就昏睡了过去。 落蛮大吃一惊,正想伸手去扶,却听得献帝缓缓地下令,“把太孙送下去,命人好生看着。” 落蛮看着太孙喝过的那杯茶,心里明白茶里下了药。 太孙如今就是她的保护神,带走了太孙,要如何处置她,还不是献帝的一句话吗?落蛮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献帝却站了起来,道:“世子妃救太孙有功,赏!” 随即有人端着一个红绸布覆盖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锭金元宝,送到了她的面前,“世子妃谢恩吧!” 落蛮傻眼了,那个预防之术的事不问罪,还有赏? 她接过金元宝慢慢地矮了下去,“多谢皇上赏赐!” 献帝看着她,眼底沉郁,声声震慑人心,“朕赏罚分明,你救太孙有功,当赏,以妖言鬼惑人心,当诛,三天之后,若预防之术不得收效,菜市口斩首,悬挂头颅于城门之上示众!” 落蛮傻眼,掂着手里的金元宝,这赏罚分明真是太悬殊了。 赏,两锭金元宝,罚,一颗脑袋。 三天之后,要么是上断头台,要么是昂首挺胸走出来,成为北唐的功臣。 离开东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前头许远许远有一个太监领路走向宫门,天色已经亮透了,冉冉而起的日头放出橘红色的光芒,照得这层层殿宇金光灿灿。 落蛮怀着揣着那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亦步亦趋地跟着宇文啸。 “太子还活着的消息,你暂时不可往外说,如今连圣上都还不知,且等你父亲跟他禀报,还有你下崖底救人的事,很多人看到,等他们一并禀报过圣上之后,圣上会嘉奖你,不会再要你的脑袋。”宇文啸忽然回头说了一句。 太子的伤势很重,只剩下一口气了,能不能活着回京也不知道,所以,宇文啸没有说。 落蛮听了这话,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坚实高大的背影,轻声问说:“你为何不跟圣上说整个过程?” “有些话,我的身份说不合适,尤其为你辩解。”宇文啸淡淡地道。 确实如此,他们是……夫妻! 差不多到宫门的时候,他忽然站定了脚步,回头看她,眸子变得深邃隐晦,“圣上赏赐的金元宝,你一时半会用得着吗?” 落蛮一怔,把金元宝拿出来,“这个?暂时是用不上的,怎么了?” 他眉头稍松,眸色清清,问道:“能否暂时借给我?” “说笑吧?”落蛮愕然,他是肃王世子,自己有分封食邑,且公中每月发放月例银子,怎么打起她金元宝的主意来了? 他正色道:“不是说笑,这金子借给我,半年后算上利钱归还,如何?” 落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是他跟她对话以来,说得最诚恳的一句话,竟是问她借钱。 看出他不是在说笑,她忙不迭地把金元宝递给他,“送给您吧,就算答谢您背我下山。” “那不行,还当我跟你借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宇文啸揣好金元宝,又慢慢地往前走。 这听起来还有下一次的样子……落蛮实在忍不住问道:“您借钱做什么啊?” 这不知不觉就用了敬语,落蛮心里始终有一部分把他当做了甄将。 他道:“把凌云阁筑起来。” 说起凌云阁,落蛮是有些心虚的,“这个不能从府中支取银子吗?” “比较麻烦。”宇文啸简短地说了一句,落蛮倒是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的,不是跟账房说一声的事情吗? 建筑凌云阁,属于府中固定资产的支出,可以让公中出的。 公中的账是王妃在管的,落蛮不知道他跟王妃的关系如何,但是那日找王妃讨秋蝉的命时,他是有去给王妃请安的。 带着雪狼一路回府皆无言,回到芳华苑,秋蝉还在,问了她为何不走,她说府门关闭不许她出去。 落蛮点点头,实在是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第45章 苦力 落蛮这一睡,睡到了第二天一早才醒来,足足睡了十个时辰多。 秋蝉进来伺候,给她端了早饭,道:“那白狗已经喂了,您快吃。” 秋蝉不知道那是雪狼,只以为是一条小白狗。 落蛮吃了早饭,才慢慢地处理自己的伤口,清洗,消毒,把碎石子末挑出来,秋蝉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她竟似乎浑然不痛的样子。 “外头很热闹,怎么回事?”落蛮听得外头似乎有唢呐的声音响起。 “王妃今日请了班子过来,说是要试试大婚之日用的。”秋蝉看了看外头,压低声音道:“您知道吗?太子殿下出意外了,所以二公子的婚事要提前,就怕……。” 太子是储君,他薨逝之后,确实算是国丧了,只是,不知道他情况如何呢? 秋蝉叹气,“二小姐要嫁过来了,她素来和您不对付,又知您喜欢过二公子,还不定怎么刁难您呢。” 落蛮并不在意这些内院女人的斗争,没表现出兴趣来。 “还有,世子原本也喜欢二小姐,您这又得罪了世子,往后你们二人若真有什么争执,世子也不会帮着您,所以,小姐啊,以后您得谨慎一些才好。” 落蛮一听,眼底讶然,“宇文啸喜欢苏洛清?怎么会?” 秋蝉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您别嚷嚷,奴婢也是听说的,世子原先求娶的就是二小姐,不是您。” “你听谁说的?” “王妃身边的人。”秋蝉道。 落蛮笑了起来,“王妃身边的人能跟你说这些?故意这样说让我挑事的吧?” “千真万确,就连原先在摘星楼里伺候的人都是这样说的。”秋蝉见她不信,也急了。 落蛮见她这么着急,倒是有些狐疑起来,宇文啸喜欢苏洛清? 苏洛清这个人,落蛮脑子里还是有原主的印象。 苏家嫡女,尊贵不凡,虽非长女却有着长女的威严,长得漂亮,手段比较狠辣,不过,似乎她在外头有着比较好的风评,说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按照当家主母的模子来培养的,各大世家都对她趋之若鹜,巴不得娶回府中。 宇文啸喜欢她? 落蛮心里头有些不舒服,甄少将怎么能喜欢苏洛清这样的女人? 早知道不借钱给他! 秋蝉收拾着床铺,在那自顾自地道:“不过,二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世子?且不说世子庶出的身份,她素日里最是轻贱武夫,世子名声又那样,加上生母败德,正是犯了二小姐的大忌。” 落蛮知道宇文啸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听,说他杀戮太深,手段凶残,又命犯魔星,一般世家子弟耻与为伍。 这样的人,苏洛清自然是看不上的。 对于这门亲事中间的阴差阳错,落蛮并不知晓太多内情,相信原主也不是很清楚就稀里糊涂地被嫁过来了。 难怪她恨,只是不该恨宇文啸,更不该执念于宇文寒,被他利用这报复伤害宇文啸。 宇文啸看起来,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擅长阴谋算计,因此,这门亲事上他应该没动什么手脚。 废墟凌云阁上,摘星楼的主仆三人在勤奋地砌墙,前院的热闹似乎和他们是没有丁点关系的,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外聘的两名工匠,不过,他们主要是负责木工,这是技术活,仨都不懂只能外聘。 落蛮来到的时候,他们正挥汗如雨,干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南面墙壁砌得有半米多高了,整齐稳固。 宇文啸宽袖挽起,衣襟被塞到了腰带里头,麦色肌肤上渗着汗水,眉目专注,玉质金相不减半分威仪,见她来,也不过是淡淡地瞧了一眼,复又低头忙活。 落蛮趴在墙头,“要帮忙吗?” 黑影卫乜斜了她一眼,“会吗?” “还行!”落蛮一跃而过,挽起袖子,拿过批灰刀对黑影卫道:“你去开浆,我来砌。” 这些砖头比较大一块,用手拿是很费劲的,但是落蛮动作纯熟,一抓一个,批上黄泥浆之后放上去,摆正,削去边角。 黑影卫瞧着她的动作,问道:“你怎么会干这些活儿?” 落蛮回身再抓了一块放上去,动作轻快地削着边角,“这些活儿简单,看一眼就会,没有什么难度。” 当兵的人,粗活干得还少吗?当初新兵蛋子的时候,一场台风下来,灾后重建,可没少干这种亲民活动,莫说砌墙,通渠开管她都干过。 “能耐啊!”黑影卫赞赏了一声,回头开浆去。 落蛮伸了伸发酸的腰,偷偷地又看了宇文啸一眼,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对了,听说宇文寒的婚事提前了。” 宇文啸垂着眸子,把砖扶正才抬起头,汗水在阳光下闪烁,俊美而禁欲,眼底沉肃,“干活!” 落蛮被这忽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下,手里的砖头掉在地上,砸在脚趾上,疼得她呲牙咧齿。 宇文啸瞧了她的双脚一眼,蹙眉道:“你行不行?” “行,我行!”落蛮忙收敛心神,挪着双脚往前,继续埋头苦干掩饰脸上的尴尬。 四个人,不言不语,就这么实干起来,都专注干活速度是很快的,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垒砌了一米多高。 就这么一直忙到了中午吃饭,有下人送饭过来,他们就走在一堆砖头上对付了一顿午饭。 “这院子修好之后给谁住?”落蛮问道。 “金大爷!”黑影卫擦了一下嘴巴,往后伸伸懒腰,“过两天就到了。” 落蛮哦了一声,但其实并不知道哪位金大爷。 吃了饭,她就想着不干了,刚站起来想要走,宇文啸便把批灰刀递给她,“你速度不错,换个位置,砌东面。” 落蛮不接,“我有些……” “快!”宇文啸轻喝了一声,眉头皱起,那威仪之色又漫了上来。 落蛮眼神慌了慌,马上接过,“是!” 接收到黑影卫和闪电那嗤笑的眼光,她心头十分沉重,摆在眼前的一个事实就是,她真的很怕他,这很不利于她在王府好好生存下去。 不甘心被黑影卫和闪电说中,而且她觉得,这种心理上的恐惧其实是可以克服的,所以挺直了腰,对宇文啸道:“我不想砌了。” 宇文啸挑起开浆铲子,沉声道:“那就去开浆!” 落蛮扶住铲子手柄,迎着他漆黑沉暗的眸子,坚持了一秒钟,最终在他沉威的眸光中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把铲子横在肩膀上,往边上开浆去。 她这个送上门的傻子苦力! 黄昏日落,落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芳华苑,耳边回荡着临走前炜哥看着她时说的一句“明日早些来”,心里就沉沉无力。 第46章 能动手就不要动口 回到芳华苑,又听得敲锣鼓的声音响起,落蛮才留意到方才一路回来,之前寥寥挂着的几个白灯笼被撤下了,那杨姬才刚出殡不久吧?就起了喜笛的声音,妥当吗? 真是人命贱如狗的地方。 吃过晚饭,落蛮洗了个澡,身上已经寻不到新发的痘子,原先的那些都褪了,留下淡淡的印子,总而言之,她的种痘是成功了。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院子里头,便见苏复带着人进来,他面容冰冷,眼底依旧是那不耐之色,如今他在落蛮的面前丝毫不掩饰心里头的憎恶,“世子妃,王爷请你过去。” 这一声请,可真是意外。 落蛮回屋拢起头发,披上外裳便走,秋蝉显得很紧张,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落蛮跟着苏复出去,一路上苏复也没说话,和落蛮保持一定的距离。 来到肃亲王的书房,里头亮着灯火,苏复忽然回头看着落蛮,淡冷地问道:“世子妃为何不讽刺几句?你这死里逃生还能回到王府,不该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几句吗?” 落蛮连看都没看他那张讥讽的脸,绕过他径直就上了石阶。 这等无视等同轻蔑,苏复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落蛮自是不管他,推门进去。 肃亲王坐在书房里头,案上点着一盏灯,灯光不算明亮,照得他的面容有几分疲惫,他身子靠在椅子背上,扬起锐利的眸子看着落蛮,是审视,也是研究。 落蛮上前去,“王爷找我?” “明日一早,”肃亲王收回视线,缓缓地开口,“圣上传召你入宫去,你早些起来,打扮一下,衣着不必奢华但需要得体。” “知道!”落蛮应了一声。 肃亲王又再看着她,这一次,不掩饰眼底的疑惑,“你跳下去的时候背着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个专门用于高空跳下的降落伞,能减缓下降的速度让人安全抵达地面。”落蛮如实相告。 “谁给你的?” 落蛮摇摇头,“这不能说。” 肃亲王眼底没了之前的震怒和讨厌,反而多了一两分的复杂之色,“不管如何,这一次你和啸儿立下大功了,也为我肃王府解除了危机,明日圣上会问起预防之术的事情,这事本王在御前以前为你一力揽下,圣上问起,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便可,有了救太子和太孙的功劳在前,圣上不会怪罪于你。” 落蛮道:“预防之术我会如实说,至于圣上是否施行,由圣上决断。” “你……”肃亲王眼底又扬起了一丝怒气,“这事本不妥当,你若在御前说了,圣上采信之后酿成大祸,肃王府承担不起,连你的娘家也会因此遭受连累,难得如今有了功劳在前,能把此事抹去,你何不顺水推舟?” 落蛮摇头,正色道:“不,一件归一件,救人一事责无旁贷。至于预防之术我信有效果,我会试图说服圣上,且这是我一人的责任,若失败拿我苏洛蛮的人头便好,和其他人无关,不连累您,不连累我父亲。” “你真不怕死?”肃亲王又换回了那种烦躁不耐的神色,甚是有些厌恶。 落蛮道:“谁不怕死?得病的人怕死吗?不得病的人怕被传染吗?我若不说,是能保全性命躲在肃王府里头过我的平安日子,但我心不安,做人若不能安心,活着也不会痛快。” 肃亲王听得此言,坐直了身子看她,眸子里依旧有锐利的光芒,但是同时也有一丝的困惑,仿佛是咀嚼她话里安心两个字。 但是,肃亲王到底还是没有同意她的话,冷冷地道:“这事你承担不起,就算你在御前保证,一旦失败,你一条命不足以抵去所有的过失,你不可连累肃王府,所以明天你能说的就是不知道,本王会与你一同进宫。” 落蛮看着他,“王爷,在其位,谋其政,您这样做对不起百姓。” 落蛮说完就福身告退了。 这样的争论是没有结果的,她能理解肃亲王,近日里头的层层阴谋,太子一家几乎灭门,这种庞大的阴影笼罩之下,人都是先求自保。 她若有一大家子要担心,她或许也会跟肃亲王一样的想法,但如今她没有,她孑然一身,脑袋一颗! 手拉门的瞬间,肃亲王的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休得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自诩伟大,凭你在凌云阁里做的事和杀害杨姬性命这两条,便可定了死罪,别以为救了太子和太孙,便能在本王面前嚣张跋扈,本王要惩处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落蛮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首先,杨姬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伤了她,两道伤势不足以致命,而我为何会伤她?是因为她想用枕头闷死小六子。其次,我不觉得这是多伟大的事情,人命关天,若有法子谁会袖手旁观?再者,凌云阁的事情如果王爷有调查,那此刻不会说这样的话,凌云阁被烧了不等于事实被掩埋,我,或者是袁氏都不曾偷过马夫,这不符合逻辑的事情,连我都不信,不知道王爷为何对此事深信不疑。王爷忙于政事忽略府中内务,甚至被蒙蔽我都能理解,可分明王爷心里是有数的,却偏要息事宁人让亲子受苦来维持与王妃甚至和褚家的和谐,对不起,我不能理解。” 落蛮说完之后就拉门走了,这几句话极尽冒犯之能事,若不走怕要挨一顿打了。 果然刚走出去,身后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苏复下意识地拦住她,落蛮一拳朝他的脸打过去,冷冷地道:“王爷再如何,也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把我丢出府中是你和肃王妃的主意,为报当日我父亲没有举荐你到太子府邸的怨恨,你方才问我为何不讽刺你几句,因为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多话,这一巴掌小惩大诫,别以为我没有活路了你就能得意到哪里去。” 苏复捂住脸,阴沉地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一回头,便看见肃亲王面容郁冷地站在门口,眸色如利剑般盯着他。 他脚下一软,噗通跪下,“王……王爷!” 第47章 以满门人头作保 落蛮出了这院子,才发现雪狼跟了过来,在雪狼峰上,埋葬了自己之后,它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赶都赶不走。 她伸手抱起,“雪山上多好啊,何苦跟我来这尘世?” 小雪狼眸子里有湛蓝的光芒,挺直腰,大爷一般的姿势。 “也好,好歹是条狼,带着你出入威风得很。”落蛮抱着它大步前行,等雪狼长大之后,像其他成年狼一样威风凛凛,她就不用再怕宇文啸了。 落蛮四更天起,马车在外头备下了,天色还没亮,落蛮本以为是和肃亲王一道入宫去,殊不知宇文啸也来了。 他一身紫色滚银边袍子罩着高大挺拔的身躯,足蹬鹿皮靴子,眉目疏朗,神明爽俊,武将之气不减却又多了几分儒雅高清,手里执着马鞭,影子投在墙壁上,脸庞有淡柔的光芒,站在石阶上,眸子如星般投在落蛮的脸上。 落蛮心底暗暗叹息,论外貌长相,宇文啸真是比宇文寒出色太多太多了,威严,阳刚,决断,宇文寒打马都追不上,苏洛蛮真是瞎了狗眼了竟看上宇文寒。 “啸儿,你与她坐马车,盯着她点儿。”肃亲王的声音传来,落蛮回身看,见他一身黄色袍亲王朝服,眉目与宇文啸有些相似,只是略显疲惫苍老,威严不减。 马车很宽敞,能坐四五人,铺着软垫,帘子上挂着一串金黄色的流苏,但看着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而这马车也没有显示出名贵来,除了大,可以用质朴来形容。 再看宇文啸的穿着,应该是官服,至于金玉要带没有,头上也只是随便地别了一根镂刻花纹的银簪,十分的朴素。 落蛮经过昨天当义工的事情,对他也减少了几分震慑心理,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他道:“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是只怕从此都要卧床,连坐都不行。” 要卧床,换言之是高位瘫痪,这么高摔下去,抱着太孙落入湖中,他脊椎先入水承受了强大的压力,还活着算是命大了。 但是,北唐不会要一个躺在床上的太子,太孙如今又痴痴呆呆的,皇储要换人了。 落蛮觉得北唐的政一治舞台怕是从此不得安宁,难怪肃亲王如此小心翼翼,在这当下,立功是其次,不犯错才是要紧的。 进到宫中,天色才刚放亮,如水般冰凉的温度袭来,落蛮吐出了一口口的白烟。 行走在殿宇之间,落蛮听得肃亲王在后面问宇文啸,是否说服了她。 宇文啸很认真地嗯了一声,看似是肯定,但是其实不置可否,偏生肃亲王以为说服了,也用松弛的语气说了一声嗯。 落蛮心里头发笑,宇文啸的忽悠父亲的技术倒是一流的。 他们在御书房外候宣,站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祝公公便出来宣了,“圣上先请世子妃进去。” 肃亲王一怔,“公公,不是一同觐见吗?” “圣上有旨,先传世子妃觐见。”祝公公说。 肃亲王看着落蛮,眸色有几分警告。 落蛮径直跟着祝公公进去,御书房很大,宽敞的殿宇无处不透着寒风,甚至比外边还有冰冷一些。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献帝,但是当远远地看到那位威严沉肃的当权者坐在龙椅之上的时候,落蛮心里头还是震慑了一下。 刚要行礼,献帝的声音便响起,“不必多礼,站着回话。” “谢皇上!”落蛮便站直身体,道。 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直视献帝。 “预防之术,你是真有还是传出去的空话?”献帝没有多余的铺垫,直接就问。 落蛮道:“回皇上的话,并非空口白话,我如今已在几人身上接种,都有效果,包括我自己。” “朕已经问过医官,此法不可为,但眼下民情汹涌,朝臣百官也纷纷议论,有压不住之势,为了平息乱闹,必须要用此法进行试验,朕问你,是否愿意与苏国公一家百余口性命做担保?” 落蛮心头暗惊,猛地抬头,“皇上,他人性命我不敢拿来作保,但我的脑袋可以。” “不,你一人的性命,不足以平息民怨。”献帝眼皮耷拉下,掩住了锐光,“要么是苏国公一门,要么是肃亲王府一门,你自己选。” 这话真是让落蛮哭笑不得,这他人的性命,怎容得她来选择? 献帝看着她,“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在朝堂之上对你空口白话煽动民心之罪以救太子的功劳赦免了,然后你自请离京以为国祈福的由头入姑子庵,一辈子青灯古佛,不得出来,以此来平息民怨。” 旁边的祝公公道:“世子妃,这是圣上的恩典,您进了姑子庵,起码可保平安,否则便是赦免了您的罪,外头的百姓也不会放过您的,快快谢恩吧。” 落蛮定定地想了数秒,一辈子留在寺庙里,但可确定这条命至少能保住,否则便要以苏国公府邸或者肃亲王一门的性命作保,她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苏国公和肃亲王都不会同意,所以这第一个选择,是没得选择,皇上是要把她丢入姑子庵里头才是真正的目的。 落蛮单膝跪地,眼底有固执之色,“进姑子庵也好,要了我这颗脑袋也好,恳请皇上小范围内试行此法。” “不可,若朕一旦开始尝试,则必须要你押下满门性命。”献帝冷道。 “选!”献帝的声音如神诋之音传来,威严沉肃,气势让落蛮无处可躲。 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继而,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宇文啸快步进入之后,单膝跪地,“孙儿愿意以项上人头为她做保,若此法失败,皇祖父可拿我们二人的人头对百姓交代。” 落蛮震惊,回头看着他,他没有看她,但眼底有坚定之色。 肃亲王也快步进来跪在地上,神色慌乱,“不,不,父皇,啸儿只是一时被迷惑,他对此法并不肯定凑效,父皇万万不能当真。” 然而献帝却沉声宣布,“好,传朕旨意,以肃王府满门和苏国公府满门人头作保,此法今日开始推行!” 肃亲王惊得几乎昏厥过去,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第48章 带他出宫 离开御书房,朝阳才冉冉而起,照得天边云彩绚丽无比。 肃亲王走在前头,走得很快,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愤怒与惊慌之中,忍着狂怒若这里不是皇宫他早就爆发了。 落蛮甚至能看到他头顶在冒烟,不过细看却是这晨早的雾气在他的头顶萦绕。 落蛮和宇文啸走在一起,落蛮神色不安,因为无意牵扯两个家族进来,这让她压力倍增。 宇文啸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淡然到无视肃亲王的怒气,无视这有可能降临的厄运。 落蛮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声对宇文啸道:“您就这样闯进来,说愿意与我作保,就真不怕掉了脑袋?” 宇文啸的身影被初阳笼罩,柔光淡淡,神色也是淡淡,语气更是淡淡,“不会。” “您对我这么有信心?”落蛮诧异。 宇文啸看了她一眼,“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你父亲和我父王有信心。” 落蛮偷偷地看了肃亲王的背影一眼,“呃……”这般的盲目自信,都不忍心告诉他,他父亲都快要炸了,一点不像是有信心的样子。 宇文啸既然开了口,就干脆也说了,“不管我进去不进去,这接种之术都是要推行的,要了两个家族作保,一旦失败,两家为了自保,必定会竭尽全力去压制百姓的怨气,这就是皇祖父的打算,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了皇祖父一个台阶,和对你信任不信任实在是没有关系。” 落蛮讪讪道:“您看得真是透彻!” 看似不问世事,实在是心水清明运筹帷幄,让落蛮不禁又有了面对甄将时候的压力。 一路出去的时候,却忽地他拐弯了,落蛮一怔,“您走错了。” 宇文啸头也不回地道:“父王有些激动,让他自己先回府冷静一下。” 落蛮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浑身冒火的肃亲王,确实不宜现在和他对话,便马上跟上了宇文啸,“您去哪里?我陪您一道。” 宇文啸去东宫,从明生殿出去,走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经过几处回廊几处拱桥,抵达了东宫。 东宫里头的气氛比较凝重,这忽然一下子没了大半主子,剩下一残废一痴呆,怎能高兴得起来? 见宇文啸和落蛮来,詹事哭着跑过来跪在了两人的面前,“世子,世子妃,您们来得正好啊,太孙闹着呢,撞得满头都是血,如今爬在书上,怎么都不肯下来。” “在哪里?”宇文啸眸子一沉,问道。 “在后院呢。”詹事抹了一把鼻涕道,还哭哭啼啼,“方才已经叫人去请皇上了。” 宇文啸已经快步往后院走去,落蛮忙跟上,绕过前殿从一处侧门进入,便听得吵闹大哭的声音,便见一株榕树下跪着黑压压的一群奴仆,而树上有鲜血滴下,两人抬起头看,只见宇文极抱着树枝疯了似地用头撞着,血流披面,形状凄惨。 而一边撞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叫人听了,都心伤难受。 落蛮快步过去,宇文啸比他更快飞身上去,抱住了宇文极飞纵下来。 宇文极挣扎着,仓皇之中看到落蛮,朝她伸出了染血的手,哭着要过去。 落蛮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是够难受的,快步上来握住他的手,对宇文啸道:“我来。” 宇文啸眸子垂下,慢慢地放开了他,他便一下子冲往落蛮抱住了她。 他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方才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落蛮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擦着他脸上的血液,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宇文极抓住她的手,看样子冷静了一些,但是看他的眼睛里有很深的恐惧,落蛮看向宇文啸,轻声道:“若无刺激,不大可能会忽然这样。” 宇文啸冷声问詹事,“太孙自打回来就这样?” “不是,”詹事也是吓得要紧,“本来之前闹是闹的,也哭,可没试过这般啊。” “有人来过吗?”宇文啸问道。 詹事想了想,“没啊,太孙也是刚起,奴才本想着伺候他洗脸,殊不知他看着铜镜,忽地就尖叫,疯似地往外跑。” 宇文啸问落蛮,“能劝他回殿吗?他要止血。” 落蛮便执着宇文极的手,道:“跟我回去,好吗?你放心,有我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宇文极半边身子都靠在她的身边,额发被血迹染红,贴在脸上,双腿微微颤抖着,落蛮看他的裤子是湿的,这份惊吓不是忽然萌生,而是真是受到刺激吓得失禁了。 哄着他回了殿,宇文啸想帮他止血,他马上就躲在了落蛮的身边。 宇文啸只得看着落蛮,“会吗?” “会!”料理外伤对一个军人而言,实在不是难题。 他额头的肉被自己撞得几乎溃烂,粘了树皮和树汁,要慢慢地清洗掉,宇文极无比配合,甚至痛极不叫一声。 他是赤脚的,本来脚上有伤,如今脚踝肿得像猪蹄一样,骨头似乎都有些歪了。 这殿中装饰极为文雅讲究,可以想象他昔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如今,像小老鼠一样躲在藏着,疯癫凄惨,落蛮心头发酸。 宇文啸站在铜镜前,铜镜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块玉佩,一卷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拿起玉佩看了一下,这玉佩雕刻龙纹,皇家的子孙都有一块,背后刻着“家国天下”四个字,用以警醒皇家子孙,心里头时刻要以家国天下为念。 宇文啸拿着这块玉佩走过来,展开在宇文极的面前。 宇文极定定地看着那玉佩,眼睛开始变得散涣疯癫,继而尖叫一声蹬地弹跳起来便想要往外跑。 落蛮早有准备,伸手抱住了他,但人发疯的时候力气是很大的,落蛮抱是抱住了,但是后腰撞在了八仙桌的角上,疼得闷哼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宇文啸收了玉佩,吩咐所有人出去,连他也跟着出去了。 屋中没了其他人,只有落蛮在,在落蛮的再度安抚之下,宇文极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外头,传来了献帝的声音,震怒至极,近乎咆哮地问罪。 门也旋即被推开,落蛮下意识地抱住了宇文极,但好在宇文极虽然害怕,却也没有发狂,只是躲在落蛮的怀中,露出一双小猫似的眼睛看着外头进来的人。 第49章 没拿她当女人 落蛮看到献帝眼底闪过的沉痛之色,然后,他慢慢地走过来,“极儿不怕,是皇祖父。” 宇文极还是躲在落蛮的身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呼吸有些急促,显然献帝的到来还是让他觉得很紧张。 献帝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转身,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到门口的时候,站定了身子,没有回头就这么下旨,“你们把他带回肃王府去吧,好生照顾着,别叫他出这样的意外了。” 献帝出了门,落蛮看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差点没栽倒,宇文啸一手扶住,力气稳如泰山,“皇祖父!” 献帝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声音像那狂风骤雨中响起的一抹虚弱苍白的低叹,“有炜,护着你弟弟。” “放心!”宇文啸言简意赅。 献帝再回头,沉沉地看了宇文极一眼,然后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落蛮,“听说你得了一头雪狼。” 落蛮抱着宇文极,回答说:“是的,它跟着我赶不走。” 献帝点点头,“好好伺养着。”说完,慢慢地任由祝公公搀扶离去。 落蛮有些奇怪,这会儿说起雪狼是什么意思? 皇太孙要去肃王府,本应是大事,但是事前没有安排,连护送出宫的禁军就这么两三个,再跟了几个伺候的奴才,让人觉得献帝此举要么是大意,要么是太相信宇文啸的武功。 只是,落蛮觉得宇文啸的武功确实是厉害,当日在雪狼峰上这么多高手在,都不敢下去,唯独他下去之后还能把半道上的尸体给捡回来。 让落蛮觉得奇怪的是,如今大家都知道太子一家出事,太子妃和几位皇孙都死了,却还没办丧事,在等什么呢? 方才见东宫里头,也没有要办丧事的样子。 那边厢,肃亲王气呼呼地出了宫,本想着等离了宫门就大发雷霆,殊不知一回头,人影都没有,气得他窝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府中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执着马鞭风风火火地出去,说要上家法,却不料看到宇文极也陪同出来,宇文极看到肃亲王那张暴怒的脸,吓得顿时尖叫大哭,落蛮使劲拉住才没出事。 肃亲王当下忍着怒气问明白了原因,叫人妥当安置,然后气冲冲地对宇文啸和落蛮道:“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到书房里来。” 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宇文啸和落蛮来到书房,门一推,肃亲王怒拍桌子,厉喝一声,“跪下!” 宇文啸的身后却又传来了宇文极的尖叫大哭。 肃亲王伸长脖子咽下一口气,一副缺氧窒息的模样瞪着宇文啸。 落蛮解释道:“他不愿意自己待着,非要跟过来,怎么都劝不住。” 说完,回头安抚宇文极,她倒不是故意,但是宇文极真是不能自己待着,非要跟着她,而且动不动就大哭,这点让她很崩溃。 肃亲王看着大哭惊慌的宇文极,额头包扎着,脸上伤痕未褪,又想起他昔日的聪明稳重,不禁心头发酸,“极儿,叔父不是冲你,别哭了。” 他扬手,让落蛮带他回去,好好安抚,让宇文啸留下。 落蛮带着宇文极回去,体贴地帮忙关上书房的门。 书房里就剩下父子两人,肃亲王对这个儿子一直是没有办法的,便是如今满腔震怒,看着他脸上温和淡雅的神情,也发不出来,只是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知道闯下弥天大祸了?” 宇文啸道:“儿子不知道您生什么气,就算儿子不进去,皇祖父的决定都不会改变,他有心要推行此法,只不过拉了您和苏国公来做马前卒。” “他有这决定,但是本王有办法推辞。”肃亲王真是呕血得很,“你皇祖父心里想什么,为父伺候了几十年能不清楚?只要他不下旨,为父就有办法让他改变决定,如今圣旨一下,说什么都晚了。” 宇文啸上前一步,语重心长地道:“既然晚了,那父王好好替皇祖父办事就是,生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反而伤身。” 肃亲王听了这话,差点没气得中风倒地,怒喝一声,“滚!” 宇文啸施礼告退,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肃亲王看着他的背影,气得面容发青却毫无办法,这个儿子打小就是这样,天塌下来都不当回事,偏不知道天塌下来就先得压死高个儿,而他自己就是高个儿,今日的肃王府就是高个儿,这事若真办出了差错,肃王府就算不灭门,也从此一蹶不振了。 宇文极本来是另外安置在摘星楼,但是他离不了落蛮,可也不能住在芳华苑里头,虽说是疯癫痴呆了,但是到底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怎可以与嫂嫂同住? 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落蛮没办法确保宇文极的安全。 所以,最后权衡了一下,落蛮搬去摘星楼暂住。 家当不多,收拾了几件衣裳卷了铺盖腋下夹着雪狼,秋蝉带了她的胭脂水粉还有被褥,就这么搬到了摘星楼。 宇文啸住在二楼,她和宇文极只能住在一楼的厢房里头,她的房间和宇文极的房间相邻,换言之有事的话哭一声就得扑过去。 安顿下来之后,黑影卫就过来宣布规矩了。 规矩有三条,第一,摘星楼喜静,不得喧闹。 第二,二楼是世子的地盘,任何人轻易不得上去。 第三,摘星楼里头无人做饭,也不吃府中做好的,以后做饭的任务交给秋蝉和落蛮。 这第三条呢,原本没有的,但是宇文极来到这里了,为了防止有人下毒,所以吃喝用度一应要谨慎起来,所以才另外添加了这条规矩。 宇文极出宫的时候,本是带了一个奴仆,但是摘星楼里头不喜这么多人在,全部被宇文啸打发走了,换言之,以后伺候宇文极的任务就落在了秋蝉和落蛮的头上。 落蛮会更辛苦一些,白天的时候被抓过去凌云阁里当苦力,砌墙挑砖开浆,所有苦活累活都得干,为了赶活儿,吃饭的时候都是捧着一个大碗蹲墙角里吃。 然后落蛮发现宇文啸他们三人没把她当女人,就把她当个爷们使唤,这点从当晚收工的时候黑影卫竟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搓个澡就能看出来了。 第50章 有效果 要推行预防之术,先要张贴皇榜公告,然后再招募一批人进行试验。 这朝廷办事也算是雷厉风行了,但是碍于肃亲王和苏国公两人因着各自府邸荣辱存亡的关系,所以办得特别缓慢,两家都各自找名医来论证到底可行不可行。 所以,落蛮只在府中干活儿,还没到医官处报到。 经过两三天同一屋檐下的相处,又一起干活,落蛮对宇文啸的惧怕也慢慢地减轻,但是依旧不喜欢他动辄沉脸下命令的模样,决意要抵抗这种暴力的行为。 所以,她出入都牵着雪狼,而雪狼通晓人性,但凡有人对她冷言冷语,雪狼就会扑过去,便是对着宇文啸也不例外。 落蛮得到了雪狼庇护,于是第三天早上,她决定不去干建筑工了,牵着雪狼过去跟宇文啸说:“今日我有点事,就不去帮忙了。” 宇文啸一口拒绝,“不行,这两天围墙必须要砌好,人手本来就不足够,你还消极怠工!” 落蛮冷傲地笑了起来,“我不是消极怠工,实在是今日答应了雪狼带他出去溜达溜达,世子知道,它性子比较暴躁……” 手微微地地一扬,雪狼得了指令,身子顷刻后坐便朝宇文啸俯冲过去。 忽地,一道穿云裂石般的声音响起起,那声音震耳欲聋,穿透力极强,仿佛从天而降惊天动地的轰雷,就这么响遏行云地一声高似一声。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一物直接从二楼的蹿下,凌空飞跃身姿矫健,直接就扑在了雪狼的面前,凶猛瘆人,呲牙怒吼一声,震彻云霄,直接把小雪狼给吓懵圈了,蹬了几下嗖地窜回落蛮的身边瑟瑟发抖。 落蛮一把抱起雪狼,蹬蹬蹬地退后三步,吞了一口唾沫,心下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额头呈褐色王字的吊睛金虎,手中颤抖了一下,干不过,它有纹身。 宇文啸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金虎头上的毛发,眸子沉静地看着落蛮问道:“你方才说谁比较暴躁?” 落蛮艰难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谁都不要暴躁,冷静,冷静。” 宇文啸从她身边走过,“干活去。” “知道了!”落蛮看着跟在他后面半人高的老虎,像一头巨型怪兽,凶狠异常,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 宇文极跟着她去,躲在墙角里头痴痴地等着,对落蛮而言,又是忙活的一天,而她也总算知道,这凌云阁是给金虎大爷住的。 侍卫多了一人,叫鬼影,听说就是他把老虎带回来的,落蛮见了他一面,觉得此人阴阴沉沉冷冰冰的,他没去干活,而是出去办事了。 今日也有好消息,那就是小六子可以出院了,今日正式从平安苑走出来,独孤嬷嬷亲自送了他回屋之后来到凌云阁。 独孤嬷嬷对落蛮是赞不绝口,“世子妃说的芨芨草确实有奇效,但是,光是用芨芨草还不行,得加几味药进去配合着用,这方子得再研究研究,若证实真有用,老身会到惠民署里推行,当然,世子妃放心,到时候肯定会记你的功劳。” 落蛮在金虎大爷的监督之下,几乎没歇一口气,累得汗流浃背,满头都是泥浆,趴在浆桶上摆摆手,“不用记我的功劳,树大招风,少惹是非为妙。” 独孤嬷嬷笑笑,不搭理她了,让黑影卫和宇文啸脱了衣裳查看身上的痘子。 再一次证明,他们真没把落蛮当做女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上衣脱掉,露出精壮的肌肉,黑影卫更是过分,裤子往下一拉,露出后腰靠近屁股的地方,有两粒痘子,但是已经结痂,看着没有大发的迹象。 宇文啸身上的几粒也都结痂了,落蛮偷偷地看了一眼,那麦子色的肌肤铺着细碎的汗水,胸膛宽广伟岸,手臂肌肉结实,身上多处刀疤伤痕,尤其背部简直就是一幅乱七八糟的地图,可见这一路战场上走来,是多次从鬼门关里逃生的。 “嗯,很好!”独孤嬷嬷满意地点头,“看来这法子对于你们是可行的,那两位姨娘呢至今还没大有效果,她们这两天都在发热,但是不太严重,若她们都能有效,确实是可以大肆推行的。” 独孤嬷嬷又过来问落蛮,“世子妃身上的可都好了?” 落蛮道:“好了,都脱痂了,如今就剩下淡淡的褐色印痕。” “褐色的?看看!”黑影卫穿好衣裳,回头看她。 落蛮握住一块转头,凶得呲牙咧齿,“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黑影卫一怔,都差点忘记了,看着她眉目裂怒的样子,这娘们可不像好人那! 晚上收工,他们三个男人一头钻进了湖里,欢快地畅游起来,气温有些低,但是干了一天的活儿,身上黏糊糊的,这么下去水一趟还真是舒服。 落蛮恨恨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摘星楼,秋蝉还没做好饭,宇文极又吵着说饿了,没办法落蛮只能去帮忙。 “做这么多菜?七八道呢,这几个人吃饭啊就得做这么多!”落蛮吃惊地问道。 秋蝉忙得是晕头转向,在灶前鼓起腮帮子吹火,吹得满脸的灰,呛着咳嗽了一会儿才道:“昨天黑影卫说世子吃不饱,干活的人得吃肉,这不今晚就多添了几道么?” 落蛮上前帮忙,切菜炒菜都没问题,看得秋蝉都呆眼了,“小姐你竟然还会做菜?谁教你的?” “生活所迫,你现在叫我飞天都会。”落蛮没好气地道。 在厨房里头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是做好了,色香味俱全,宇文极高兴坏了,帮忙张罗着把菜端出去。 落蛮见他们还没回来,自己虽然也是饥肠辘辘的,但浑身脏兮兮吃得也不舒服,便对秋蝉道:“我先回去洗个澡,你先给太孙张罗,让他先吃。” “是!”秋蝉虽知太孙痴呆,却也不敢怠慢,先给他准备了一份让他先吃。 落蛮的头发今日弄了些黄泥浆上去,要仔细地洗,洗好之后连头发都没擦干,就飞奔出去了。 到了饭厅一看,八盘菜,全部清空,连汁都没给她留一点,她眸子阴沉地扬起,看到黑影卫和闪电在喝着饭后茶,剔牙聊天,宇文啸在门口给虎爷投生肉,一副主宠其乐的样子,所有人当她是透明的。 落蛮忙了一整天,回来顶着疲惫辛辛苦苦做了一桌菜,不过就是洗澡的功夫,愣是一口没给她留。 她气得浑身发抖,最近受得窝囊气实在是太多了,激怒之下,一下子把八仙桌给掀翻了,爆吼一声,“你们太过分了,我还没吃呢!” 闪电和黑影卫吃惊地看着她,门口的宇文啸也回过头来看她,他的手摁在了虎爷的额头上,虎爷一副发怒要急蹿进来的样子,发出一声比她更具穿透力的咆哮,呲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