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禅功 “衡州潭水之西津,活水莲子跳鳙青。渔人漾舟沈大网,截湖一拥数百鳞。” 穿着深色麻布裤子和粗糙草鞋的瘦削汉子站在一艘木船船头,喊着衡阳城茶馆说书人的话头,权当渔号子,一边拽网一边朝船内喊: “荣小哥,你说这网鱼卖掉,可够挑开衡阳城群玉院的红灯笼,寻几个姑娘快活上一晚?” 船舱内传出一个少年的嗤嗤笑声。 “先捞几个大鳖上来补补吧,见着自家婆娘都要躲的软汉去甚么群玉院?” “现在鱼又贱,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 脚步踏在船板上发出咚咚闷响,赵荣快步出船舱。 别瞧他才十四岁,已有一米七的个,健康的麦色皮肤,脸如刀削,双目黑而有神,只是嘴角胡须尚嫩,稚气未曾脱尽。 那汉子笑了一声,浑不在意。 赵荣急步上前,汉子忙把手中网兜一端递于他。 “嘿~!” 使劲后拉,从碧油油的湖水中拽上或大或小的一网鱼来。 听得啪啪声响,赵荣脸上被溅上水渍,原来是一尾青黑色大鱼在网中挣扎,甩尾拍着水面,腥味扑面而来。 “好一条活水莲子!” 汉子大声叫好,露出喜色,“荣小哥,快快使劲。” 他声音颇大,把木船另外一边的赵老头引了过来,老头定睛一瞧,顿时笑骂: “他妈的,当是好大一尾,却乃一条奶青。” 赵荣捏网的手骤发力,近二十斤重的青鱼连同网兜里的鱼虾蟹一道入了船,鱼嘴还衔着一枚黑黝黝的螺丝。 瘦小汉子赵木生露出佩服之色,心说荣小哥好一把力气。 船上过来两名妇人拾掇鱼获。 日落寒烟,湖风吹卷了一串又一串细碎晚霞,赵荣仰头便见红光半天,霞彩四射,鉴人眉发。 他朝适才走来的赵老头那去: “爷爷,得快些出湖。附近帮派乱斗,近来船匪不少。” “是极!” 赵家爷爷是木船老大,船上十多人的身家性命可不能开玩笑。 他银白色胡子乱颤,骂道: “海沙帮那群畜生,前几日张三的船必是遭他们掳掠,十几人全没回来。” “什么江湖豪杰,只会欺凌平民百姓,怎不敢寻那衡山剑派的高人晦气?” 他又怒“呸”一声,手上敲锣,张罗着让船上的人加快动作,天黑之前必须返回衡阳城中。 “荣儿,你伤势未愈,先到舱内歇息,少吹邪风。” 赵老头颜色稍缓,挥手让他去船舱小屋,自个又去交代旁人做事去了。 木质舱壁已褪色,可见裂缝和斑驳水渍。地上木板松动,有些凹陷下去,散发着鱼腥味。 船舱的一角堆放着各种破损渔具、几捆绳索,一些破旧帆布,有磨损的渔网挂在墙壁上,还有些许鱼鳞残留。 里面有一个单独隔出的小屋,朝南有个窗口。 赵荣矮身拽开空隙颇多的木门。 吱呀声响,进入难得的私人领地。 一盏油灯,一扇木窗,一张窄小床榻,一个堆着杂物的长桌,唯一亮眼的陈设,应该是挂在床边的一口三尺长剑。 舱外吵吵嚷嚷,赵荣显得很适应。 因为像今日这般生活,已重复两年半。 他本是一名历史学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入职大润发杀鱼,突然触电穿越。 衡阳城中提到最多的便是“五岳剑派”。 一年前,赵荣在城中偶然见到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他才搞清楚自己穿到了“金大侠笑傲世界”。 笑傲中的剧情他记得不少,只是时间线在哪就搞不清楚了。 赵荣没精力去深究,身处真实的世界中,他无法去窥全貌,甚至连轮廓也看不清,当下面对的第一个问题——生存下去。 两年半时间,他看到了什么? 匪盗横行,正邪两道江湖强人来回厮杀没人管束,官府少有作为,就近来说,这衡阳城潭水周边的船匪拦截商船稀松平常。 男的杀,女的抢,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半月前的傍晚,他从衡阳城的“铁拳武馆”回家,路见不平,在窄巷自一匪人手中救下一女童。 那匪人颇有武艺,出手凶狠。即便使用石灰偷袭,赵荣还是受了伤。 对方可能有根脚,搏杀偷袭将其杀掉后,赵荣立马绕路回家,连相依为命的爷爷问起,也只说是在武馆练武时不小心伤到。 “呼~~” 念及此处,他不由呼出一口气。 将身上的布衣解开,胸口处隐隐可见一个掌印。 当时中掌后,只觉五内俱焚,喷出一大口鲜血,也不知对方用的什么掌法。 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石吊坠,眼中微微冒出亮光。 这是他穿越时带过来的,当时以为是金手指之类的物品,但研究后发现,这东西除了提供清凉气息外,没别的作用。 可就在中掌疗伤的当晚,正是这吊坠散发的缕缕冰凉压制了掌法中的燥热气息,使自身内息顺畅,这才好得如此之快。 “也不知它还有什么作用。” 把玩了几下,赵荣略感遗憾,尝到甜头后他又一番研究,却没新的发现。 “包馆主教授的拳法我已学了个七七八八,看样子,哪怕是炼到精通,也只能和寻常江湖人交手。稍微碰到带着艺业的对手,准要吃苦头。” “铁拳无敌...包大潼。” 想到这位拳馆馆主混江湖的匪号,赵荣极为无语,又十分心痛。 这货收了自己辛辛苦苦卖鱼、做工攒下来的三十两银子,那足够一户普通三口之家三年用度。 到头来,还不如“一包石灰”好用。 印象中,一个长得健壮,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将自己的胸口拍的震天响: “放心,我包大潼号称铁拳无敌,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学得我三分本领,包叫你纵横衡阳城周边三百里!” “……” 玛德,这个死骗子! 赵荣面色不善。 要说衡阳城中最靠谱的势力,自是衡山派。 衡山派在五岳剑派中与华山派半斤八两,比之另外三派差上一大截,混出大名堂的二代弟子是一个没有,隔壁华山派还有一个令狐冲呢。 但毕竟是五岳之一,门槛非常高。 若无可靠之人引荐,根本入不得山门。 赵荣也顾不得名声,半年前他曾想拜入金眼乌鸦鲁连荣门下,先混点衡山剑法、系统学习一下内外功再说,可哪怕是这个二五仔的门也没入得。 包大潼见他把自己的拳法学得差不多,便透露有加入衡山派的法子。 赵荣眼皮直跳。 “不知道这个死骗子是不是又在骗人。” 捏了捏吊坠。 霎时间,心神安定下来。 练功不是开玩笑,稍有不慎就会受伤,一旦走火入魔,更是会要小命。 曾经是一名历史学专业学生,他颇好古籍。 穿越来后,记忆力变得极好。 他尝试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又比如“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等等口诀。 练不了啊! 呕心沥血,总算找到了能起到一点效果的秘籍,赵荣是完全不懂练功的,但仅是慢慢摸索,也受益匪浅。 要知道两年半前,这具身体孱弱得很,原主更是沾染风寒就一命呜呼。 …… “身之利者,圣之基也,此其一端耳。故阴阳为人握也...” 赵荣回忆起淘宝所买的《易筋经》《洗髓经》合订本,脑海中浮现这传承千年的经典养生禅功。 也不知是否是真品,和少林寺的那本又一不一样。 他对行功路线、经脉穴位似懂非懂,不敢乱碰。 但那些稀奇古怪、又暗合阴阳之理的禅功姿势却能照做。 赵荣盘腿坐到床榻上,双手扶住膝盖,目光直视前方,轻轻闭上双目,放松手臂,再慢抬双臂,与肩膀平行成一字臂,手心朝天。 再抬臂过顶,手心相对指尖朝天,后举至脑后,呈——鸣天鼓之势。 此乃洗髓经第一功。 一股暖意在脑窍中滋生,神经愈发敏感,耳膜轻震,清晰听到船尾打渔人的说话声。 杂乱的声音没有干扰到赵荣。 他将第一功[鸣天鼓]运行三遍,感觉已到极限,再行第二功,却是... [仙人抚顶]。 …… 在颇为玄妙的姿态中,赵荣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修炼禅功。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外突然传来叫喊吼喝之声! …… 第二章:艺业 纷乱嘈杂的凌乱脚步,把人的心也踩乱了,嘭嘭嘭踏着木质船板让木船更大幅度的摇晃。 “咚~!” 像是有重物砸入水中。 对峙与叫骂声从右舷处传来! 潭水向西距码头不过二十里,远远可见衡阳城上空被彩霞照红的雾霭,一阵飞鸟叼着从湖中捕捉的鱼虾惊飞而起。 三丈开外,两艘差不多大小的木船挡在赵家渔船前方,它们分拨左右开来,船身比渔船略低,一艘船上的光膀大汉连续将沙袋丢入水中,船身吃水线往上抬,一时间竟与渔船相齐。 又有伙计拉着杆绳,竖起一面绣有“黑色海螺”的旗帜,在湖风中猎猎浮动。 “是海沙帮!” 赵爷爷面色大变,又急忙冷静下来,呼喊着让船上伙计各自拿上家伙。 刀剑没有,鱼叉却不少。 丁零当啷、哗哗啦啦一阵乱响,渔船上总计十九人,有男有女,各自心慌,手上的鱼叉却攥得紧紧的。 打上来的青鱼鳙鱼跳到甲板上,此时却顾不得了。 “好大的胆子。” “既知是你海沙帮的爷爷们来此,还不放下武器,求爷爷们饶过小命,竟敢反抗,不要命了吗?” 两艘船迎面驶来,一艘站了七八人,一艘站了十来个,都是江湖人打扮,或扛着刀,或拄着剑,一个个戏谑地瞧着渔船上的人,目光放肆随意地在他们身上搜刮。 人数上差不多。 可海沙帮的人一个个刀头过活,见过人血,部分人还有武艺傍身,真打起来不是渔船上的打渔人能抗衡的。 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走在前方的疤脸汉子目光凶厉,他盯着对面一排鱼叉,心下也有忌惮,但面不改色,提刀往前一步做出要跳到渔船上的动作。 正如他所料,打渔人们被吓得集体后撤。 对于自己的凶威,疤脸汉子很满意。 “哈哈哈!” 帮众连连大笑,眼神像是看着要到手的猎物,很享受他们恐惧的样子。 在衡阳城附近,海沙帮和赤狼帮是众多帮派势力中最大的。 与居住在城内较为收敛的赤狼帮不同,海沙帮驻于潭水之东的沙角岛,利用水陆便利打劫来往客商不足为奇。 衡州府曾派三艘官船来拿他们,却反被海沙帮中水性高明之人凿了船底,一次死了上百官兵,府官朝上反应,结果朝廷的目光放在作乱的倭人身上,没工夫搭理他们。 海沙帮气焰大涨,又吸纳一批江湖豪强。 当地州府县官害怕一家老小受牵连,惧其凶威不敢多管。 他们劫掠的多是商船,往日见到渔船根本懒的理会。 一群穷苦打渔人能捞到甚么油水? 但今日不知招了哪路灾星,赵家破渔船被这帮煞星盯上了。 那疤脸汉子冷笑起来:“我乃海沙帮紫木堂堂主高大强,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下武器,否则...” “杀光你们!” 渔船上众男女闻言背后一凉,浑身开始哆嗦,手上的鱼叉就要拿不稳了。 如果不是事先被叮嘱过,以他们的脾性此刻已然投降。 赵爷爷一摆胡子,壮胆往前一步。 “张三那小子一船十几口人,一周前出船后再没回来过,家中只留孤苦老幼,我们放下武器,下场会和他们一样。” “tui~!” 他吐出一口浓痰:“便让他们冲过来,今日死便死,咱们命贱,换上一个两个都是赚的,别叫人说我们赵家坞的人都是孬种!” “没错!” “跟他们拼了!” “跳过来呀,他妈的我刺爆你们卵子!” 深色麻布裤子的赵木生身材消瘦,先前还被赵荣调侃,此时咬牙切齿,拿出拼命狠劲。 海沙帮那边也在叫骂,沧啷啷刀剑出鞘。 却不见第一个跳过去的。 一寸长一寸强,被十几柄鱼叉戳中,顿成花洒,他们也得去潭水里喂鱼。需得一人砍杀向前,打出空地,大家才好跟上输出。 此时武艺最高的,当属高大强高堂主! “找死!” 那疤脸人怒意如潮,本就不是理智人,此时不顾冒险,一声爆喝后撤退一步作跃之势,又死死盯着那挑事的赵老头,“那老头,我先杀你!” 他以为能吓退旁人,没想到这老头威望颇高。 渔船上的人一起拥来,将老头保护住。 甲板就那么大,众人心急又怕,阵型顿乱。 高大强颇有对敌经验,此时抓到空隙,一个健步跃在渔船之上,身子一让,横脚扫踢,将冲在前方的赵木生手中鱼叉蹬飞。 虎口鲜血迸出,赵木生“哇”的惨叫一声。 “哼哼!” 高大强一声狞笑,一刀砍向他的脖颈,这刀势大力沉,强过一般刽子手,必把人头砍下! 电光火石之间。 打人群中出现一个青衣人影提剑而来,挡在刀下。 金属交击发出铿锵脆音! 只是往下稍稍一带,斩掉了赵木生几缕须发,却硬是横剑挡住他的强劲冲势! 这... 点子扎手! 高大强心下一惊,来不及细看此人长相,却见青衣人影撤出一只手,横在胸前,极速翻动折叠,竟似运作内力。 一上来就拼内力,显然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信心! 不好! 湖风似在他耳际炸响,高大强双眼一突,他后知后觉,也翻手拼命搜刮全身内力,迎掌拍对上去。 “啵~!!” 像是裂帛之声,二人双掌相交,赵荣连退三步。 高大强则是被打了一个踉跄翻身,好在他经验丰富,再来一个跟头,竟如鸽子一般轻快翻回海沙帮的船上。 赵荣暗暗心惊。 “此人身法如此灵巧,若是在空旷地带交手,我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殊不知,那高大强内心更惊。 此时此刻,他拄刀立在船头,冷冷与赵荣对视,不发一言。 “堂主!” 周围人大叫,高大强看似随意地摆了摆手。 旁边一个光头大汉看出不对,朝着赵荣方向喝问道:“你又是谁?” 赵荣持剑而立,英姿勃发。 “我乃衡山派莫大先生弟子包大潼,好叫你知道,这艘船的鱼是送给衡山派的,海沙帮也要劫掠?” 又反问那出声的光头男: “你们若想动手,我即刻发信号告知师门,哪怕你们海沙帮有点凶名,今日也休想讨得好处。” 听了赵荣带着威胁的话语。 海沙帮众人微微惊异,竟然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弟子! 一时间犹豫起来。 他们倒不以为这是假话,毕竟高堂主与其拆了两招,显是没占到好处。 高大强与旁边的光头男对视一眼,光头男面色阴沉,暗示味道浓厚,而高大强则是摇头。 光头先是不解,随后又摆出笑脸: “误会误会!” “原是衡山派高足,难怪业艺惊人。” “我等眼拙,这就离开!” “……” 赵荣哼了一声,收剑入鞘,显然是不想节外生枝。 待两边的船分东西而去时,缕缕鲜血从赵荣嘴角溢出,他受了轻微内伤。 “荣哥儿,你怎么样!” 周围赵家坞的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大碍。” “爷爷,快和木生哥他们把船开到码头,这会儿顺风,匪人船轻,我担心他们杀回来。” “那人厉害得紧,适才只被我偷袭惊走,真打起来,我不是他的对手。” “……” 赵老头赶忙让他歇着,又督促所有人一起划船。 大家算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非赵荣有勇有谋,众人怕是和张三那船人一般下场。 …… 另外一边,海沙帮船上。 光头大汉面露不解:“堂主,为何不杀了那小子?” “他虽然有两下子,但也只孤身一人,便是莫大先生的弟子又如何。” “刚才见你沉思,难道帮主另有指示,最近帮派行动有变?” 高大强依然拄着刀,还是摇头没说话。 但是,他的身体颤抖越来越明显。 周围帮众全都注意到了,一个个惊疑不已。 接着,高大强似乎准备对光头男说什么,张开嘴巴话没发出,脸一胀,“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雾。 光头没有防备,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污血,腥臭扑鼻! “咚!” 又听一声闷响。 高大强那高大伟岸的身躯,直挺挺倒在甲板上。 周遭帮众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高堂主!” …… 第三章:雁城 白浪轻翻渺渺弯,木舟此夜泊中滩。衡阳秋霁寺钟远,渡口月明渔火残。绿绮韵高湘女怨,青葭色映水禽寒。 戌时,渔船如往常一样停泊在潭水西侧螺粟码头。 天已入秋,觱发的湖风卷起的凉意远比陆上森人,近来匪盗猖獗,码头漕运小吏指使的小工们收取泊船例钱时比谁都踊跃,至于值守码头的本分工作,那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 渔船泊在这儿无人看管赵家爷爷放心不下,但赵荣想他今日提心吊胆,招呼赵家坞的人带着自家爷爷与一些鱼获朝就近的城西去了。 西边多是城中平民居住之地,流氓乞丐、三教九流的江湖人也汇聚不少,乱是乱了点,却远比城外安全。 爷爷体谅他的伤势,赵荣只说无碍。 他倒不是强撑,这位海沙帮高堂主应当不及那晚遇见的匪人,方才硬拼一记掌力,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但只一时,船到码头没过一炷香,身体已经爽利了。 赵荣盘腿坐在船头,做了个收功姿势。 夜色下,他在甲板上平视着周遭零星渔火。 螺粟码头停泊的船只不算少,除本地渔船,还有去往长沙府、临江府、九州府的客商,他之前在码头凭一把力气和武艺当过高级帮工赚取银钱,所以比较了解。 “按这个时代的背景,大抵是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赵荣回忆着前世记忆,随即暗自摇头。 只从衡阳城这边看,与记忆中的历史背景无法重叠。 “滴咚滴咚~~~!”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是聿聿马鸣,能看到火把亮到更高处,显是打马过来的骑手勒紧缰绳,压得马蹄高抬。 听着那边的动静,见人影随着火把晃动,搬货、运货间传来的呼喝声清楚地钻入赵荣耳中。 是城内镖师带着趟子手赶货。 能在这夜晚畅行无阻,城内自是不存在夜禁的。 “荣小哥...”结伴在船上的赵木生凑来低语,“像是长瑞镖局的人。” “是了。” “最近他们被劫了镖,惹出不小风波,”他甩了甩手,虎口伤痛遏不住八卦之心,“听说关涉到衡山派的刘三爷。” “刘三爷可是衡山派大高手,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啧啧,这伙劫镖贼人怕是吃了雄心豹胆,多半落不到好下场。” 江湖成名高手对赵木生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极为遥远,茶余饭后谈论倒颇有趣味,多听一些消息拿出来讲讲,更是有面子的事。 前几日铺子里的茶博士早将这事描绘得栩栩如生,连镖师和劫镖贼人用出哪些招式都随口而出,吸引不少人过来喝茶。 赵荣早有所闻,更叹这古代的现场怪也颇多。 “若真惹到刘三爷,那劫镖贼人多半不好相与,”赵荣朝着岸边指了指,“平日里运货,除帮工伙计,哪用得着如此多镖师趟子手护送。” “这艘船停泊不久,长瑞镖局的人来得急,又连夜运货。若非镖物贵重,就是担心贼人卷土重来。” “啊?” 赵木生叫了一声,本想辩驳“这可是衡阳城外”,转念想起潭水湖上为非作歹的海沙帮也距此地不远,劫镖贼人连刘三爷都敢惹,纵然到衡阳城作乱也不无可能。 瞧着岸上的火把,赵荣被呼喝声搅地心神不宁。 城内贼人、城外船匪皆被他撞见,这长瑞镖局在衡州府一带颇有名气,往日很少被劫镖。 近来当真不太平。 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提高自身实力才是正道,赵荣寻思着想法子系统学习,把内外功的理念先搞懂,摸着石头过河太慢了。 这一夜风平浪静,赵荣在船上待得安稳。 入夜时心神紧绷,不似赵木生那般大条呼呼大睡,加之受了点轻伤,天蒙蒙亮时水面起晨雾,赵荣反倒睡实了,赵木生喊他方才转醒。 过了平旦,曙光初现,雄鸡啼鸣。 螺栗码头愈发热闹,脚步声、说话声,锣鼓声,马蹄声都随着人气而响。 爷爷赵福与赵家坞的人来到船边,把养在水里的活鱼拿到集市售卖,老人家提着一箪早食坐下来。 赵荣掀开上面有些年头的发黄竹编盖子,一大碗馎饦正冒着热气。 馎饦的做法就是面片扯成拇指大小,水煮加调料,是过去唐人比较常见的主食。配上一点腊鱼,赵荣吃的有滋有味,又和爷爷聊着话。 隅中至西市。 赵荣刚来到售卖鱼获的档口,一个青年就笑着挤过来问好。 这人姓高,名叫高默。也是个可怜人,父母逝世后靠着卖鱼为生养活弟弟妹妹,之前被集市上叫什么“龙虎兄弟”的街溜子欺负,赵荣路见不平,将他们打跑了。 “荣兄弟,早间给包馆主送鱼去,他叫我知会你一声,说今日得空早些去武馆。” “好的,劳烦高大哥带话。” “欸,这算得了甚么。”青年连连摆手,又说了一些要请赵荣吃饭的话。 高默是真情实意的,周围不少卖鱼人也是,在赵荣路过时会笑着打招呼,极为客气。 这西市卖鱼档口本有鱼霸盘剥,人人畏惧,还是赵荣胆子大,领头将鱼霸收拾了。 因他舞勺之年,加上在拳馆练了武艺,客气的人还会尊称一声“少侠”。 “爷爷,我先去包馆主那边。” “去吧。” 赵福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嘱咐道:“练功我不懂,但道理一样,蚂蚁垒土筑长城,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别再贪功冒进,伤了身子。” “知道了。” 赵荣应了一声准备离开,赵福又拉住他的胳膊,放低声音道: “爷爷床板下还有一点银两,你若要使,便全拿去。” “这世道人情世故少不得,包馆主教你一身本事,对你有恩德,没有再白帮忙的道理。” 赵荣望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沉沉“嗯”了声。 赵荣的一些想法爷爷自然晓得,那床下的银子乃是棺材本,他知道老人脾性,只顺着说话不忤逆他的好意。 其实那点银子杯水车薪。 包馆主向来只是赵荣一身武艺的掩盖,这货远没有赵福印象中那般的伟光正。 …… 衡阳北锁荆楚之地,南咽岭南之势,不论从两广北上中原,还是从中原南下,都需经过这里,属于兵法中的争地。 赵荣行走在这座古代大城中,找到了与记忆中重叠的点。 上古时代,这里是三苗之地,地处南岳衡山之南,古称衡州。 古人云: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大雁越冬过到了衡阳回雁峰栖息,故而衡阳雅称为“雁城”。 唐代诗人王昌龄有诗云:一从恩谴度潇湘,塞北江南万里长。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 铁拳武馆在城内东南,赵荣沿途穿过三街十一坊,遇到诸多南贩北贾。 又见沿街摆摊的贩夫俗子,耍大枪阔斧的卖艺人,在马前吆喝开路的兵卒差役,四散闲逛的混混地痞,担着两担子豆腐的挑夫,勾栏瓦舍亦传来姑娘们的靡靡之音... 目光从吹篪乞食的乞丐身上划过,赵荣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看向他们身上的布带,猜测会不会丐帮的某位“几袋长老”。 行到青岩巷,“铁拳武馆”近在眼前,赵荣看向东北方,若是再走过两条街,就到五岳之一衡山派的驻地了。 那是整个衡阳城中他最向往的地方。 十亩荒池涨绿萍,南风不见芰荷生。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 可曾听闻,莫大先生弹奏的那曲潇湘夜雨。 赵荣心驰神往。 他还没走入铁拳武馆,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如见财神,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 第四章:铁拳无敌 “赵荣,你小子可算来了。” 大汉正是铁拳武馆馆主包大潼,“正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衡山派那件事,总算有着落了。” 赵荣的神色瞬间热切起来,朝他拱了拱手:“馆主,此话当真?” 这货看上去憨憨的挺实诚,可满嘴跑火车的功夫着实让人忌惮。 “本馆主亲自帮你跑腿打听,在这衡阳城周边三百里内,有几件事办不成?就是江湖上的前辈名宿听到铁拳无敌的名号,也得给三分薄面。” 包大潼的宽大手掌在大胸肌上拍得梆梆作响。 赵荣礼貌性地呵呵一笑。 老包的底细他早就摸清了,不属猫也不属狗,属卖糖人的,吹得凶。 三流算不上,遇到青城四兽都要跪,却吹得比一流高手还厉害。 刚才的激动心情平复下来,五岳剑派不好加入,赵荣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熟门熟路,两人一道朝铁拳武馆走去。 里间不穿传来“哼哈”吼喝与拳击之声。 “听过吕中声的名号吗?” “吕中声?” 赵荣露出思索之色,旋即摇头。 “赤狼帮总知道吧。”包大潼摸了一把络腮胡,面露得色,“吕中声是赤狼帮的一位长老,且在帮内地位极高。” 赤狼帮的总舵在衡阳城内,与周围不少武学世家、江湖门派有关联,早年间也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帮主尚玉康是一位英主,早早洗白身份。 与躲在沙角岛上的海沙帮相比,赤狼帮的名声好太多了。 他们也在城内经营着酒肆、当铺、茶馆、药店之类的生意,融入于百姓日常生活,又不与江湖脱钩。 在赵荣看来,赤狼帮就像是一家有模有样的公司,帮主尚玉康生意做得不赖,更会做人,守着衡州府的一亩三分地发展得极好。 接着老包的话茬,赵荣心思敏捷: “这吕长老与衡山派有关?” “是极。” 包大潼称赞:“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我家那小子若有你一半机灵就祖坟冒烟了。” 他们穿过吵闹的练功房,来到镶有“百年武馆”门额的会客静室。 聊天间,包大潼又说起吕中声的来历以及在赤狼帮中的地位。 衡山派莫大先生有几名弟子,虽然名气不显,派系地位也不如刘正风一系,但毕竟属于掌门一脉。 其弟子之一名叫吕松峰,正是吕中声的亲侄子。 赤狼帮在衡州府想混得开,不和衡山派打好关系岂不荒诞,莫大先生作为掌门,乃衡山派第一高手,吕长老沾亲带故,与掌门一系有关联,赤狼帮可不敢亏待他。 那么借着吕中声这条路子进入衡山派,还真有可能。 赵荣不由高看包大潼一眼。 真别说,老包有时候也挺给力。 “我曾与吕长老喝过酒。” 包大潼此话一出,赵荣微愣。 老包关系这么硬的吗?他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与老包说话时,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正要摆出笑脸说些恭维之词,包大潼竖起了五根手指。 “五百两。” “正所谓孔方兄进庙门,钱能通神,区区五百两,再加上我铁拳无敌的面子,定帮你搞一个衡山派外门弟子身份。” “别小看外门弟子,在外劳务派遣个三五年,很快就能成为门派核心,以你的资质,未来绝对比吕中声地位高,这点眼力我包大潼还是有的。” “另外...” 包大潼还要再说,坐在对面的赵荣已经原地起立。 “馆主,我回家收衣服,先告辞了。” 他不想当大怨种,也没那么多银子。 包大潼义愤填膺:“为了区区银钱,难道就要放弃进入衡山派的机会?吕长老的关系一般人可走不通。” 赵荣驻足,仔细看了包大潼一眼。 “十两。” 少顷,他朝袖子里掏了掏,把两锭银子放到桌面上。 包大潼面色阴沉,道: “半个铜钱不成方圆,这行有行规,我行走江湖数十载,没见过你这么杀价的。” 赵荣摇头,抖了抖衣袖。 “百家姓少了第二个字,这已是全部身家。” “能办吗?” “难办...” “那算了。” 赵荣伸手要把银子收回来,却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挡住。 “急什么?” “难办,但不是不能办。” 这反应倒出乎赵荣意料,“吕长老如此好说话?” “哪有那等好事!” 包大潼面色有点古怪,浓眉下眼珠转动,目光在他身上四处打量,让赵荣浑身不舒服。 “赵小子,你也不想错过进入衡山派的机会吧。” “喂...” “我可不会去做奇奇怪怪的事。” 包大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想出人头地,如何少得了牺牲。” “你来武馆两年多,我很欣赏你,这一次,包某人便帮你一把。” “……” 约摸半盏茶时间,赵荣怀中揣着一物,向包大潼道谢,便带着思索之色离开了铁拳武馆。 就在他们相谈的静室屏风后,走出一个长衫青年。 “爹。” 青年是包大潼的儿子包不颠,此时正满脸狐疑。 他喊了一声,见老包点头,开口就问:“爹真的和吕长老喝过酒?” “当然。” 包大潼抖了抖络腮胡子:“那是昆仑派掌门震山子的三弟子谭迪人给母亲过寿时遇见的,吕长老等人在正厅中喝酒庆贺,我在厅外与一些江湖散人收拾寿幛,站如喽啰。” 青年愣住了。 包大潼毫不避讳,对着儿子指点道:“所以,吕中声那边,爹根本没路子。五百两喊出来是吓唬他的,我知道他没钱。” 包不颠正要问“为什么”。 他爹已经提前预判:“这是为了来一个落差,先让他期待,再失望,直到最后给他希望。好叫他记得我的恩惠。” 包大潼看向青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爹苦心孤诣,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我用掉了一个人情,如果他真能加入衡山派,未来也许能照拂你一二。” 包不颠锁着眉头,很想不通: “既然是能加入衡山派的人情,为什么爹不给我呢?赵荣虽有侠义之心,但儿子若能入衡山,何必依仗他人?” 老包喘了一个粗气。 “这人情你没本事用,你去了,也就没命了。” …… 第五章:白猿献桃 话分两头。 赵荣出武馆径直朝城北去,一路思忖包大潼的话,心下做着权衡。 近日中,太阳如盘盂。 跨过最热闹的西庙街,一栋栋宅院映入眼帘,高耸直立的牌楼,古朴典雅的屋瓦,精美繁复的木雕。 衡阳城中相仿建筑颇多,眼前大宅门前摆放的两根朱红色巨柱却极为气派,石狮子分列左右,上悬匾额,书着“长瑞镖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镖局名字类似商号,不是乱起的。 盼望事业持久一般用“长、恒、久”,想万事吉利那就用“瑞,祥,福”等,顺裕兴隆瑞永昌,元亨万利复丰祥。这般商号用字歌,衡州府诸地多有传唱。 赵荣驻足看着匾额,犹豫几秒后还是走上前去。 “小兄弟,有何贵干。” 门口轮值的镖师蒲逵早就留意到赵荣,浓眉下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量,暗设提防。长瑞镖局才被劫镖,要紧时间看谁都像贼人。 “叨扰。” 赵荣朝着面前身着浅灰色布衣,腰缠深蓝色宽带,脚踩皮革厚靴的中年汉子抱拳。 接着站近一点说: “听闻长瑞被踩盘子丢了红货,正召集人手,劳烦老兄通报卢世来卢镖头,小弟是来助拳的。” 蒲逵眉头皱了一下。 丢红货就是丢了押镖的货物,他一听就明白,但这事被人当面提起实在不风光,眼前这小子说话不拐弯,触人霉头。 蒲逵内心不快,转念又一想: “这小子点名卢世来卢镖头,别是认识的,也不好直接赶人。” 顺手摸了摸腰带边挂武器的铁环,嗤笑一声: “你打哪来,从哪听得流言蜚语?” 他语气不咸不淡,等着对方递门坎,也就是自报师从门派。 赵荣不是没脑子的人,听到对方更生冷一些的话语,便知得罪他了。 但赵荣是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如果劫镖的贼人长瑞镖局当真惹不起,这人多半会露出一些忌惮神色,外界传言赵荣听了不少,若真是惹到凶神恶煞,哪怕有包大潼的人情在,他也决计不蹚浑水。 “小弟是道听途说的,只因练了些闲散的拳脚功夫,想寻个用武之地。长瑞是衡阳城最有名的镖局,此番慕名而来。” 赵荣这两句说语气恭敬,礼节到位。 蒲逵颜色稍缓,打量了一下赵荣的身板,瞅了瞅他嘴角嫩嫩的胡须,不由摇头轻笑。 “小兄弟,码头那边还缺护卫帮工,可去那边卖些力气。” “这几天如你一般上门讨活的江湖人不在少数,也不瞒你,若无可信之人引荐,镖局不会乱收人,否则迟早被贼人盯上,成了羊牯子。” 赵荣心想:“做镖局生意本就如履薄冰,有防备再正常不过。”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只觉得这信的分量更重了。 “老兄,小弟恰巧有人引荐。” 蒲逵伸手把信接过,端详一番,确实是寄给卢世来卢镖头的。 登时看向赵荣的目光变得不同。 “稍等。” 蒲逵转身进了镖局大门,赵荣朝里间望了望,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这些人的领口和袖口都以暗红色的细边装饰,统一制式。 又观察了一下长瑞镖局外的街头巷口,目光在几个手艺笨拙的烧饼摊老板身上打转。 那边不时传来顾客的抱怨。 “食不食油饼,饼烤这么糊怎么吃?” “能不能利索点!” “……” 这几个应该是长瑞镖局的眼线,就像是后世在路边摆摊卖煎饼果子的便衣。 “在城内还如此小心,看来劫镖的贼人不简单。” 赵荣寻思着,目光又转向镖局大门。 蒲逵身边跟着高约五尺的中年人,他面色黝黑,是那种丢入人群很不起眼的样貌,但手指关节粗大,尤其是指尖,呈青黑之色。极有可能会鹰爪功之类的横炼功夫。 中年人脚步沉稳,下盘功夫远胜一旁的蒲逵。 最引赵荣瞩目的还数他腰间所缚之剑,剑柄刻有一峰,又有一雁似在雨雾中穿行,正是“雁峰烟雨”。 此乃衡山八景之一,衡阳城中还有诗: “雁过衡阳边塞远,峰头日月望天山。烟霄得路轮时彦,雨晴虹霓落飞泉。” 这是一首藏头诗,带着这柄剑等于自报家门。 来人正是衡山派的外门弟子,卢世来。 卢世来能在这里做镖头,可见长瑞镖局与衡山派的关系,这也是包大潼卖人情让他过来的原因。 卢世来在外帮助衡山派打理事物已超十年,有能力为门派举荐新的外门弟子,门内前辈查验身份后,最差也能被派遣到衡山派的附属势力做事。 若是天资好,被门内前辈相中收徒也大有可能。 包大潼的人情大不到那种程度,但安插一个人进入长瑞镖局还是能做到的。 之后能否得到卢世来的举荐,就看赵荣自己了。 互相打了声招呼后,卢世来算不上热切,简单问了赵荣与包大潼的关系,把信一收,没提人情的事,干脆利落地带着赵荣进了镖局大门。 镖局内的人只是朝这边方向看了一眼,没人过问。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啊。 知晓镖局风声鹤唳,赵荣一路跟在卢世来身后,没有东张西望,蒲逵也跟着一道进了一个院子。 “赵小兄弟,话须得给你说清楚。” “长瑞镖局略有名气,可这押镖走南闯北,终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说不得哪天碰上一伙强人,身家性命就交代了。” “包兄弟说你有武艺傍身,拳脚不俗。但我见你不过舞勺之年,加之他那人说话喜好添油加醋,我倒要考校一下你的身手。” 卢世来背着手,表情依旧平静: “倒不是违背我与包兄弟的约定,只是见你年纪小,不忍你白白丢了性命。” “卢镖头,不吝赐教。” 让卢世来微感惊讶的是,面前的少年听完他的话后,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之色。反而后退三步,让开一条道来。 见他两脚并足,正身而立,两手轻轻垂于体侧,二目自然地注视在自己身上。 又脚尖向前左摆一小步,膝稍微屈,脚步晃动间展现扎实的马步功底。 难道包大潼那厮的话竟是真的? 卢世来练功多年,见过不少五岳剑派的前辈,眼力比一旁的蒲逵强太多,登时有了兴趣。 他一时间技痒,想在拳脚上和赵荣拆上几招。 是不是样子货,一试便知。 可转念一想... “我的年纪长他三倍不止,兼长瑞镖局三大镖头之一,更入了衡山派山门,赵荣小子是带着包大潼的人情来的,我若下场与他斗,不仅显得以大欺小,还有刁难之嫌。” “若是传到师父他老人家耳中,岂不疑我辱没门风?” 卢世来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对一旁的蒲逵道:“你与他试试拳脚功夫吧。” 蒲逵毫不推辞。 “镖头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绝不会伤了赵小兄弟。” “既是包馆主介绍来的,想必练就了一手通臂拳法,不知是哪一路?洪洞通臂、合一通臂,还是八门通臂?” 蒲逵修不成内力,但横炼肉体,也是个练家子。 走南闯北的江湖汉子,普通的拳脚功夫在他眼中也是司空见惯的。 赵荣没搭话,只用招式来回应。 他手腕外翻,掌心向下,伸臂举正过顶再舒展开来,目视手背,两足轻快提离地面,做了个白猿献桃的招式。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衣袖带出一阵短促风振之声。 赵荣连贯再打一个招式,那蒲逵微微一愣。 一旁的卢世来露出异色,喃喃道: “白猿献桃手翻天,盘马弯弓射向前。通臂起落开乾坤,连拳撩腿势浑元。” “竟是最难炼的内家通臂拳法,蒲老弟,我们看走眼了,这可不是花架子,赵小兄弟的拳中藏着不俗内劲。” 蒲逵喊了一声“好”字。 呼喝一声握拳冲了上来,用的也是通臂拳法! …… 第六章:铁山靠 蒲逵身材魁梧,冲犯上来声势不俗。 赵荣看他来拳之势,大概了解其武艺水平。 于是暗自藏拙,浑身大半内力引而不发,只运转小部分内力叠加暗劲,施以拳脚。 “来!吃我这招饿鹰猎兔!” 蒲逵呼喊一声,壮大威势。 赵荣瞧他左弓步站立,右拳猛击自己头部,于是左掌向正前穿出,将蒲逵右拳前臂格拦于左侧,右掌提前屈肘向内置于腹前。 果不其然... 赵荣的右掌占据先机,由腹前向左前上方刁捋蒲逵攻来之右拳的前臂并向回拉。 这招饿鹰猎兔赵荣见包大潼施展过,蒲逵自报家门,那他就来一个饿鹰对饿鹰。 两人拳掌相交,对了一招。 蒲逵感觉自己左臂右臂各是一震,赵荣的内劲弥补掉体型上的差距后,竟还有盈余。 只是一下。 蒲逵已然吃痛。 好小子! 他愣神瞬间,眼见赵荣手法极快,左掌向下、向左绕环后向前猛力拍击。 “这小子内劲凶猛,万不可被拍中胸部。” 蒲逵心一凝,身体朝旁侧开,抬右脚由后蹬踹赵荣右膝。 有此反应,一来是战斗经验丰富,二来是熟悉这路拳法。 而赵荣心思灵巧,他顺势一让,蒲逵踢了一个空。 这一下蒲逵不着力,赵荣跟侧身来了一记“铁山靠”,稳稳靠中对方侧身。 考虑到蒲逵下盘防守不稳,赵荣稍微收力,但这一靠内劲迸发,实打实把蒲逵靠的人仰马翻! 他栽倒在地上,连续打了三个滚方才卸力。 那一边,赵荣露出一丝微笑,收功后朝着狼狈的蒲逵走去。 “蒲老哥,得罪了。” “赵兄弟好功夫!” 蒲逵被赵荣拉起来,称呼从“赵小兄弟”变成了“赵兄弟”,显然是不敢再用年龄来妄自尊大。 想到之前还说什么“绝不会伤了赵小兄弟”的话,顿时发窘。 一旁的卢世来收起异彩连连的目光,打断了蒲逵“拳怕少壮”之类的圆场话,当即好奇问道: “赵兄弟的拳法是跟着谁练的?” “包大潼可教不出你这武艺,怪不得他要卖人情,想来是铁拳武馆庙太小。” 赵荣心想。 “卢世来是个老江湖,他点名包大潼的深浅,这是断了我的推诿之词,想让我交个底。” 他心思急转,回应道: “拳法看包馆主与武馆的拳师练过,入了门后,得包馆主给的拳谱,我是照着拳谱摸索出来的。” “已经练了两年半,加上我本有一把子力气,儿时就喜欢拳拳脚脚的功夫,练这拳法正合路线,才侥幸有了现在的业艺。” “两年半?” 蒲逵赞叹道:“赵兄弟真了不起,我这三十多年算是活到狗肚子里了。” 卢世来则是露出释然之色。 这个说法他是信的,比什么包大潼传授要靠谱一百倍。 他看向赵荣的目光又变得不同。 自己摸索出一身本事,还只有十五岁,可见是有悟性的。 卢世来的目光隐隐闪动。 “前些年介绍给师父他老人家的弟子全被外派了,一个都没有看上。” “我在外这么多年,眼光着实差了些。” “若是举荐一个才德兼备的弟子继承师父衣钵,他老人家必然欢喜。” “惭愧啊。” “若是这赵荣小子...唉,不知道能否对的上他老人家的眼缘。” 他微微失神,瞧见眼前的少年正望着自己,当即和颜悦色地问道: “赵兄弟可是衡州府人士?” “正是。” “祖籍便在衡阳城,家在赵家坞下住。” “平时日打渔为生,颇通水性。” “家中可有长辈?” “父母早亡,只有爷爷在世。”赵荣面露哀伤,“爷爷已近古稀,我练一身武艺,凭拳脚打拼,也想他老人家不用操劳,能安享晚年。” “现在潭水上匪患作乱,打渔人不得安生...” 赵荣情真意切,话语无半分作假。 卢世来忍不住了,夸赞一声“好少年”,又用他练爪功的手轻拍赵荣肩膀。 虽然还要查证赵荣话语真伪,但卢世来已本能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一旁的蒲逵乃性情中人。 闻听赵荣话后,同病相怜之下竟双目含泪,哭诉道:“我爹妈皆死在匪患之下,我妻在走镖时被贼人所害,只留我与幼女相依为命。” “赵兄弟,以后有事只管叫我,若有匪人滋扰,我陪你一同砍杀。” 赵荣朝他抱拳,又说了几句安慰之语。 短短时间的相处,二人的朋友之谊快速滋长,还相邀喝上一杯。 卢世来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不过,他看向赵荣的目光是带着善意的,又把话题掰回长瑞镖局上,向赵荣再次确认,是否要加入镖局。 赵荣自然点头。 哪怕有卢世来牵头,这流程还是走了近一天。 主要用于核实赵荣的身份,到赵家坞确认,再去找包大潼这个举荐人,卢世来在长瑞镖局地位极高,原本一个趟子手身份他吩咐下面人去做就行了。 但卢世来看中了赵荣的天赋与德行,认为他是一个好苗子,准备将他列为衡山弟子举荐考察备选。 所以有关赵荣的身份细节,他细查深究,事事过问。 这身份不仅毫无问题,还有点小惊喜。 西市卖鱼档口那边,多有赵荣惩治鱼霸的侠义之举。 卢世来大为满意。 师父啊,这次你老人家肯定欢喜。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再冷静仔细地考察一段时间,观其言行,之后等年关去师父那拜年时,再说此事不迟。 第二天傍晚,赵荣在蒲逵的热情带领下,正式加入长瑞镖局。 一套趟子手们的服饰,还有一顶灰色平顶帽。 这帽子,帽檐宽大,可以遮挡阳光和风沙。帽缘边上系着长长的黑色丝带,可用来绑起头发或者用来绑定袖口,以免妨碍行动。 靴子很厚实,鞋底花纹粗糙,抓地力强,适合在各种复杂的地形中行走。 走南闯北,要的就是实用。 库房管事还给了赵荣一个简朴的玉佩,这物件算是最有意思的。 倒不是多贵重。 上面留下了匠人刻下的小字,写道: “平波涨绿春堤满,安期于世竟能仙。长堤不绝才如线,宁无风雷浮屋椽。” 这首小诗是竖着写的,赵荣顺次将开头的字连读在一起,正是“平安长宁”。 最下方,用工整的字写着“赵荣”。 那明显是新刻的。 蒲逵见他端详玉佩面露喜色,便对赵荣说: “这是镖局给大家求的平安符,每个加入镖局的人都有一块。” “上面刻着各人的名字,若是哪位兄弟在路上死了,就帮忙将他的玉佩带回来,给家人留一个念想。” 蒲逵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挂着两块玉佩。 …… 赵荣又去见了卢世来,对方正有事要忙,没工夫闲聊。 卢世来一脸郑重,神神秘秘塞给他一个小册子。 赵荣很激动,心想着应该是武功秘籍。 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籍并不少,但要么缺失错漏,要么烂大街,要么不入流,还有便是人瞎编乱造的,练起来容易走火入魔。 赵荣的资源就比较匮乏,只能修炼《易筋经》《洗髓经》合订本。 他是照着记忆中的姿势练功,因为不懂穴位、经络这些深奥学问,内功心法上还处于浅尝辄止阶段,不能发挥最大威力。 若是有师父教导,系统学习这方面的知识,那么全面参悟记忆中的经文,就可能在短时间有不小进步。 卢世来出自衡山派,怎么都是五岳剑派之一。 他给的秘籍,肯定比江湖上流传的东西强。 赵荣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把怀中小册子掏出,喜滋滋地揭开上面的灰布。 等看到小册子上面的字时,赵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卢镖头,你是不是拿错了?” “这...” “《谢琳太古遗音》” “琴谱...” …… 第七章:雁荡山前辈 翻开泛黄的书页,赵荣抱有“琴谱中藏剑谱”的侥幸。 开篇所记乃是左手指法,右手指法。 “南风歌、猗兰操、湘妃怨...” “这是琴谱无疑了。” 意兴阑珊地将太古遗音合上,稍加咂摸,大抵明白了卢世来的良苦用心。 蒲逵提到过,卢世来名义上的师父是刘正风。 虽不得刘三爷喜爱,却孝敬伺候了多年,对其喜好自是了然于心。 作为江湖上有名的音乐大咖,刘三爷交友甚广,五湖四海的江湖同道都卖他几分面子,在衡山派系内的势力甚至压过了掌门莫大一系。 想得这种前辈高人的赏识,投其所好自然很有必要。 若三爷问你懂不懂音律,会不会弹琴,你整一句会弹棉花。 那还指望三爷传你回风落雁剑? 卢世来赠太古遗音谱,虽未言明深意,但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想通前后,赵荣翻开琴谱,嘴角微微上扬。 成为镖局趟子手这几天,没急着安排押镖上路的活,卢世来知道赵荣底细,先将他安排在螺栗码头附近办事,那边与赵家坞******日里卸货、上货,做点保镖工作,也能兼顾到西市卖鱼档口。 按二两银子的月供利钱来算,没卢世来的关系他不可能得到这么轻松的活。 当然喂马、蹲竿、嗔托、装卸、挑脚...这些散活也会派到赵荣身上。 每个趟子手都会经历,加之有经验的镖师传授,以便让新人快速上道。 赵荣态度谦和有礼,又有蒲逵牵头,很快便与几位走南闯北的镖师混熟,跟他们说话讨论,短短时间,赵荣增长见闻,学到许多之前在渔船上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镖头对敌喊上一句“马前点,喂暗青子”,大伙儿都在预备暗器,你还在愣在那里,可能会因为手慢送了性命。 道上的切口黑话,江湖趣闻,虽然镖师们说话也喜欢吹嘘夸大,但赵荣倒是听得有滋有味。 只是有一次,他无意中提到黑木崖“东方不败”这一名号,几位镖师皆面色大变。 镖局南院有一片宽敞的马厩,养了二十多匹骏马。 跟着训马师傅,赵荣学骑马。 这是卢镖头安排下来的,骑马是镖师的基本技能。 押镖押的不止是物,还有信镖、票镖、银镖、粮镖、人身镖,有时要赶路,若连骑马都不会,何谈南来北往,闯荡江湖。 几天时间,赵荣掌握了基本骑术,能够驾驭性情温顺的马匹。 想要人马合一,那就得往后多加历练了。 九月中旬,到了三秋之末,赵家坞的渔船自潭水平安回返。 赵荣知晓长瑞镖局的出镖时间,去长沙府走湘水路,路过潭水。除了镖局派出人手外,还有赤狼帮的人护送,沙角岛的海沙帮不敢妄动。 趁这个时间出船打渔,安全系数成倍提高,算是掌握信息的优势。 进入长瑞镖局接近一个月,赵荣的日子过得极充实。 唯一的困扰就是练功进入瓶颈,功力增长缓慢。 “卢世来有年关拜师的习惯,看来契机还在三个月后。” 从长瑞镖局出来,天色已晚,赵荣坐在西庙街一处路边摊叫了馄饨来吃。 卖馄饨的是一位老人,弯腰站在挑担边,把锅盖揭开腾腾热气往上冒,又将馄饨抛入热汤中,连着给赵荣做了三大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赵荣一边吃混沌,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过去,想着未来,想着种种,一时间思绪纷飞,有些失神了。 突然间,身体肌肉紧绷起来,有一种紧迫感弥漫全身。 皮肤感觉到一种微妙压力,仿佛有无形的目光穿透着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漆黑小巷,粘在青石路面上的枯黄落叶,土黄色布满裂纹的墙壁,上方的砖石上蹲着几只夜莺,被赵荣目光扫过后,它们“呱”一声振翅飞走了。 乌云掩盖明月,漆黑天穹压下。 有人在盯着我? 赵荣心神不宁时,胸前的吊坠传来一阵清凉之气,让他冷静下来。 忽然发现卖馄饨的老人也看向那条小巷。 老人回过头来凝视赵荣,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 “你的直觉倒是敏锐,刚刚那人身法极快,看轻身功夫绝对是个高手。” 老人又揶揄一笑: “但显是没想到你能察觉到他,这一个闪身过墙狼狈得很,有点好笑。” 好笑? 赵荣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盯上的。 馄饨老人也是一个高手,自己竟无半点察觉。 “前辈,那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算久,你坐下来吃第一碗馄饨的时候他就来了。”馄饨老人一边说话一边收拾碗筷。 “前辈可知他的来历?” “不知。” “三碗馄饨十文一碗一共三十文,吃完会账,老朽要收摊了。” 赵荣连忙掏出铜钱,数好三十文,也不敢多给。 瞧着这位普普通通的老人,赵荣试探问道:“可是浙南雁荡山的何前辈?” 馄饨老人先是错愕,又哈哈一笑:“你小小年纪,竟也认得我。” “江湖上多有传闻,雁荡山何三七何前辈游走江湖,有着一身武功,又行侠仗义,武林中人说起来都好生相敬。” 赵荣心道认对人了,当即又说:“我听长瑞镖局的镖头们谈起,记得这饨担,又见前辈高人风范,故作猜测。” 何三七本是淡泊性子,没在意赵荣的恭维话。 只道:“小兄弟无需多虑,那人身上无任何杀意,否则以力拿你即可,何必偷偷摸摸?” 他细细一想,何三七说的确有道理。 但被人暗中盯着总是不舒服。 这人...到底是谁呢? 何三七收拾馄饨担,消失在街口。 赵荣站在西庙街,瞧着街市灯火,觉得秋意更甚。 突然,从镖局方向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 “走水!” “走水啦!” “快来人,镖局走水!” 什么? 赵荣闻言眉头大皱,刚吃完馄饨有力气,急忙三步并两步跑回镖局。 肉眼可见,有浓烟从镖局内冒出。 …… 赵荣不知道的是,他才离开,一道修长的黑衣人影便出现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此人面相儒雅,看向赵荣消失的方向。 目光中隐有好奇之色。 …… …… …… PS:感谢花姐、火域、雷子、深度叔叔、伟妹、Hey~、老汉、小楼、碎老板、福海诸位群佬的大萌主!!拜谢,苏叶会努力码字,做个肝帝('-'*ゞ,感谢星海尘飞、遇到你花光所有运气、女孩心疼你别哭的打赏!感谢书友的月票推荐票! 第八章:月色 夤夜初时,镖局混乱停歇,火已扑灭。 堆放在仓库的草料与干竹蔑着火,引燃一旁蘸油棉花与布条。 这寻常用来扎火把的物事,理当远离火源才是。 前些日子给赵荣趟子手行装的库房管事老周此刻正一脸愤怒,他去一趟茅房的工夫,仓库便起火了。 好在镖局多有戒备,几口大水缸不缺水,又发现及时。 否则,仓库存放的镖货全得遭殃。 卢世来与另外一位镖头靳其胜盘诘了镖局内的每一个人,大伙口风一致,俱没见着可疑人士。 站在大院青石砖上的赵荣微眯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镖局内的几十号人,包括站在他身边的蒲逵与另外一名近期相熟、骑术精湛的中年镖师芦贵。 月光下,众人表情尽皆凝重。 “有内鬼。” 蒲逵低语,赵荣与芦贵各自点头。 近来镖局丢了红货,防守森严,一只苍蝇尚难飞进来。 那只能是镖局内部的人干的。 这人与劫镖的匪人是否又有关联? 两位镖头有此意识,先询问一圈排除了赵荣在内听到起火时才赶来的人,又将守备在距仓库较远能互相应证的趟子手与镖师的嫌疑降低。 最后,还剩下六个人。 他们靠近仓库,纵火嫌疑最大。 赵荣和蒲逵等人一样,目光瞥向那六人,各自竖起耳朵,听卢世来与他们对话。 这六人多是长瑞镖局的老人,其中两位趟子手与一位镖师,与卢世来走南闯北多年,可谓知根知底。 另两人分别是伙房的厨子老王,管仓库的老周。 他二人为镖局效力十年之久,勤恳本分。 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名叫龙萍。 她是镖局总镖头龙长旭的表妹,常德人士,祖上在鼎州任节度使,后世代经营武馆生意,擅使一手双刀。 此次听闻表哥有难,带人前来助拳。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不像是纵火内鬼。 但长瑞三大镖头之一的靳其胜还是多瞧了她几眼。 似乎在说:“妹子,就你是外来的,其他的哥都了如指掌。” “靳镖头,你的眼睛在往哪里瞧?” “难不成是我家副馆主放的火?” 龙萍还没有发飙,常德鼎盛武馆几位血气方刚的汉子就抢先站出来表现,一个个怒目而视。 靳其胜可不敢接话,一旁的卢世来赶忙笑着说了声“别误会”。 老卢毕竟是衡山派弟子,排面很足。 别瞧鼎盛武馆在常德有点威名,距五岳剑派的层次还远着呢,这帮汉子们倒是给他面子。卢世来一开口圆场,他们便略收维护之心。 毕竟在表哥家,龙萍主动往前一步:“仓库起火时,我正在房内拭刀。” 说话间,她拔出双刀,一双有神的眼睛撇向靳其胜。 月光下,双刀的刀尖绽放森光。 靳镖头摸了摸鼻头,本来想说的话顿咽了回去。 还是别惹这姑奶奶为好。 这时,管仓库的老周再次悲愤怒斥:“天杀的贼鸟,我为总镖头管仓库十年未曾出错,趁我上茅房偷偷纵火,算什么英雄好汉。” “有种站出来,与我拼上一刀!” 老周的脾气可不小,怒吼间手中短刀对着空气连劈三下,一刀比一刀快,哪有平时的斯文模样。 伙房的厨子老王也皱眉亮起手中的杀猪刀,上面还沾着猪毛。 “总镖头说要款待龙馆主一行,起火时我正在伙房院落中剔豸冠。” 另外两位趟子手与镖师虽然距仓库很近,但他们能互相证明,着火也是他们最先发现的。 卢世来与靳其胜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而后对视一眼,彼此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无奈之色。 这五人他们太熟悉了,剩下的龙萍又不可能纵火。 内鬼就像一根刺一样,如鲠在喉。 蒲逵与芦贵各自摇头,显然明白今夜是抓不到纵火者了。 突然, 蒲逵留意到一旁的赵荣,发现他眼神明亮,正仰望天穹。 “荣兄弟,你在看什么?” 一旁常指点赵荣骑马技巧的芦贵猜测:“荣兄弟当是在怀疑,兴许是轻功高明之人借着夜色腾空而起,穿过镖局守备,点火后又溜之大吉。” “天下之大,轻功高明者可不在少数。” “不可能。” “镖局内部防守森严,有如此轻功的江湖少有,这样的高手怎会做蝇营狗苟之事?”蒲逵一脸不信。 芦贵反驳:“业艺高明不代表人品高明。” “那田伯光一手倒踩三叠云,轻功卓越,绰号万里独行,谁不知他又是一个可耻淫贼。” “这...” 蒲逵犹豫了,不由看向身旁的少年。 赵荣眨了眨眼睛,伸手朝天上一指。 “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老哥,其实我在看月亮,今晚的月光真好,真亮。” 话罢,赵荣看向那六人,他没来由的话加之嘴角略微泛起的笑意让蒲逵浑身一震。 “荣兄弟,可是有发现?” 他说这句话时将嗓音提高八度,将卢世来的目光瞬间吸引过来。 连《谢琳太古遗音》都给了,赵荣自然是卢世来的重点观察对象。 卢世来的脚步一动,走向赵荣这边,自是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赵荣进入镖局一月有余,大伙知道他和卢镖头有点关系,但镖局趟子手变动属于家常便饭,最多也就知道有他这号人。 可眼下情形,倒叫人多打量了这少年几眼。 “赵兄弟,可是有所发现?” 卢世来重复一问,镖局众人见赵荣竟微微颔首,所有人都目露狐疑。 这少年... 知道是谁放的火? 卢世来也愣了一下,他目光快速扫过那六人,有心提醒赵荣谨慎说话,别白白得罪人。 赵荣却动作干脆,示意卢世来附耳过来。 他低语几句,卢世来面露不解,但还是依言走向龙萍。 一时间,常德鼎盛武馆的汉子们火冒三丈。 “卢师兄!” 叫卢师兄不叫卢镖头,显然在点他衡山弟子身份。 “稍安勿躁,只是各问几位一句话。事关镖局,龙副馆主乃总镖头表亲,一家人自然先做表率。” 龙萍反倒平静,她仔细瞧了赵荣一眼,赵荣朝她礼貌点头。 “你问吧。” 卢世来复述:“龙副馆主,听到走水声时,你一直在房内?” “是的。” “那么请问,当时月色如何?” 在卢世来问出这句话时,赵荣的目光飞快扫过其余五人,他们做出一个相同的动作,那就是朝天上看。 龙萍回忆:“当时关了窗,房内桌案上点着蜡烛,我在烛光前拭刀,注意力在刀上,倒不清楚月色如何。” 她仰起头,见天空一轮明月,“想来月色是极好的。” 卢世来朝赵荣看了一眼,赵荣示意他继续。 于是,卢世来走向挂着褐色围裙的厨子身边。 “老王,听到走水声时,你一直在院内剔豸冠?” “是的。” “那么请问,当时月色如何?” 厨子老王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平静,他没有犹豫,用低沉的声音直接回道:“很亮。” 卢世来又问库房管事老周。 老周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摸着下巴,迟疑了半晌。 看他犹犹豫豫,卢世来盯着他的短刀,眼中闪过一道危险光芒。 周围人看老周的表情也变了。 “我记得...” “从库房穿过走廊去后院茅房,是一路端着油灯去的。” “那时候...应当很暗。” 就在他说话间... “歘~!” 月色下银芒闪过,突兀刀声破空而响!! …… 第九章:桃源之地 “尔敢!” 卢世来厉喝一声,但他惊讶错愕间跟不上这果决一刀。 镖局众人的反应与卢世来如出一辙,一侧的靳镖头手按刀柄,聚神在老周身上的他此时傻眼了。 “噹!” 龙萍双刀齐出,险而又险的架刀于胸口,挡住致命一刀。 此际她汗毛倒竖,被刀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双臂酸麻,倒退数步。 老王手握杀猪刀。 一击不成,他的面色毫无变化。 镖局内大多数人还晕乎着,完全不明白之前问话的用意,更不明白厨子老王为什么会偷袭龙萍。 “是你!”老周双目瞪圆怒视。 人狠话不多,他一提气力,手中短刀毫无保留朝着老王砍去。 鼎盛武馆的汉子们虽也糊里糊涂,不明白眼下状况,但见老王对龙萍出手,一个个怒骂吼喝,刀剑出鞘朝厨子招呼。 老王本佝偻的身体突然直立起来,杀猪刀挽出刀花,脚下步伐敏捷,哪像花甲老人? 上体左倾面朝南,左脚左前半步迈,右臂外旋臂微曲,行步腋下穿刀尖。 这一招扭身藏刀颇有章法,直刺老周要害,逼他收短刀去挡。 老周心下骇然,手中短刀不及杀猪刀厚重。 碰撞下手上一软被厨子抓到破绽,杀猪刀顺势劈他心脉,好在一旁卢世来反应够快,急举剑招架。 感受剑上力道,卢世来面色大变。 高手! “你到底是谁?” 老王露出一丝冷笑,抽身右臂屈肘上举,右腕内旋,圆行步罩顶刀。 鼎盛武馆五人迎头劈来的刀剑被巧妙格挡,这一下势大,哪怕老王行刀巧妙,也被气力压得佝偻下去,额头划破一层皮。 老王冷哼一声,竟然传出颇为年轻的嗓音。 “找死!” 周围人惊觉大喊:“妈的,他不是老王!” 假老王内力爆发,挑起头顶兵刃,右手迅疾抡圆行刀。 五个汉子登时三人中刀,发出惨叫。 镖局众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有这等武艺! 蒲逵与芦贵也惊立当场。 但打他们身边却抢出一道身影,正是一直冷静观战的赵荣。 “他新力未生,正好出手。” “此人刀兵技艺远超于我,恐怕之前海沙帮的高堂主也不是对手。” “我须和此人比拼内力,如此才有胜算。” 赵荣心念急转,趁着厨子招式空档,快步抢攻。 他调动大半内力,右掌对着老王的胸口凶猛按出! “啵啵~!” 狂风灌进赵荣的袖口,整个右臂袖袍被风势压平了棱角。 那‘老王’突听掌风大作,又愕又奇。 又瞅见来者面容,随即露出恶狠狠的冷笑。 就是这个少年坏他好事。 老王对敌反应远非那高堂主可比,趁着那一刀在镖局建立的威势,往后虚踏两步让出一丝间隙,当即将左掌往下一按,登时掌心变红,凝出缕缕燥热唓嗻劲力。 他冷笑之色更甚。 相比于刀法,他更擅长的...乃是掌法! 二人双掌交接,周围人只听得一声如抡锤入石般的响动! 刹那间,赵荣与老王面色皆变。 老王从暴露到现在,第一次露出惊骇之色,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浩然劲力,不由冷汗涔涔,他本就是勉强出手,难灌全力。 这一交手,便知对方劲力之厚远在自己所料之上。 “长瑞镖局怎会有这样的人!” “不好,这人多半也是易容,定是衡山派的隐藏高手。” 老王念头闪烁,又见到对面的‘少年’突变脸色。 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忌讳无比。 那‘少年’牙齿一咬,又抬左掌,抢在老王出刀挥砍前与右掌相合。 掌力交叠,登时将本就勉强持力的厨子震飞出去。 赵荣往后一个踉跄,龙萍抢在蒲逵之前将他扶住。 感受对掌时掌心传至身体的火辣燥热,一口鲜血被赵荣逼出,顺嘴角留下,佯装狼狈。 老王“噗”一声吐出血雾,更为凄惨。 他立时从怀中掏出一枚丹丸吞服下去,在周围趟子手镖师围上来时,抬手洒出一圈飞镖暗器,夹着数枚烟爆弹,手法极为娴熟。 有人中镖受伤,加之烟雾四起,镖局内又一阵混乱。 “唉呀,我中镖了!” “烟太大,别让他逃走!” “在这边,快拦住!” “他翻上院墙,朝东巷去了,追啊!” “……” 哄闹声响起,连续追出去十几位镖师趟子手。 老王虽负伤而逃,但他本事不俗,绝非寻常来历,这会儿借着夜色,溜进街巷胡同,多半是追不上了。 赵荣默默瞧着镖局大门,心中风起浪涌,实难平静。 翻开右掌,自第一掌骨中点之桡侧的鱼际穴处有一道灼气入侵,经太渊、列缺上涌,若非内力阻挡,恐怕要贯透手太阴肺经。 这股掌力极为熟悉。 赵荣不由摸了摸胸口,一个半月前,他借石灰偷袭救下一女童,当时胸口挨了一掌,只觉五内俱焚。 细细感受手臂上的灼热感,他眉头微蹙。 两道掌力同出一源。 那匪徒与镖局的假厨子竟是一道的! 心下更添忌惮,虽说对这方世界有些了解,但江湖水深,龙蛇混居,三教九流五方杂处形形色色,赵荣也理不清头绪。 他一番思索,还是对不上号,不知此人来历。 在旁人眼中,赵荣摸着胸口思考的样子似是魂不守舍。 老王刀狠掌狠,在场各有领教。 赵荣虽说占据先机出手,但能将其打伤,已属于三九天开桃花稀罕事,大家都要高看他几眼。 刚见他吐出一大口血,神色恍惚,显是受了不轻内伤。 “赵兄弟,你可要紧?” 龙萍将他扶到一块石阶上休息,关心起他的伤势。 赵荣朝旁看了看,蒲逵与芦贵随着靳其胜追老王去了,卢世来迎着龙萍的目光走到赵荣身边。 “没有大碍。” “只恨在下功力不到家,趁大伙打出空隙的时间偷袭出手,没能将他留下,反被其所伤。” 龙萍微微摇头,看向赵荣时和颜悦色。 “我有一侄儿与赵兄弟年纪相仿,受家兄影响自小舞刀弄枪,这小子与武馆学徒缠斗不分胜负,已属难得,但若碰到今晚这种高手,决计走不过两招。” “此人内劲雄浑,恐怕不输总镖头,赵兄弟竟能与他拼斗掌力,足见武学天赋。” 说到这里,龙萍白净的脸上罕见露出笑容。 “不知赵兄弟可有师承?” “谬赞了,”赵荣礼貌抱拳,“在下业艺稀松,并无师承,也只练得一身蛮劲。” 龙萍闻言,反倒一喜。 江湖上练武者多,但武学天赋不是人人都有的。 面前这少年温雅谦逊,暗藏智慧,属实尚佳璞玉! “这简单!”龙萍愈发热切,“不知赵兄弟可知洞庭之西,武陵山下。” “自然听得。” “川黔咽喉,云贵门户,又是桃源之地。” 赵荣搭话,龙萍连连点头,“不错。” “鼎盛武馆在常德府颇有名望,我兄长龙魁正是馆主,他岳父是一位江湖前辈,人称武陵快刀,又通晓拳脚,使得一手八卦飞云扇。” “此间事了,赵兄弟不若随我同去常德,我担保这位前辈能收你为徒,倾囊相授。” “我还有一侄女,年方二八,俏丽若桃,清素若菊。” 龙萍笑吟吟瞧着他,又添筹码。 起先龙萍称赞赵荣时,卢世来听得有滋有味,这不正好说明他老卢眼光好? 可越听越是不对味。 等到龙萍当月老拉起红线时,卢世来顿变脸色,生怕赵荣年少气盛,经不住美色诱惑。 我给师父他老人家挑的好徒儿,你挖我墙角? 武陵快刀? 能比得上我衡阳音乐大家? 当即见缝插针,挡话在龙萍之前。 “龙副馆主。” 卢世来的面色之黑赛过老王举起杀猪刀时。 “我早些时日,已将《谢琳太古遗音》传给了赵荣。” “那又如何,太古遗音并非《广陵散》。”龙萍明白卢世来的用意,不满的哼了一声。 “非也。” 卢世来摇头,“这太古遗音也受家师偏爱。” 抬出衡阳城刘三爷这尊大佛,龙萍也不敢造次了。 只是轻拍了拍赵荣肩膀:“赶明介绍我侄女给你认识,你们性格相像,定能相处愉快。” 赵荣笑着道了声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挺抢手。 …… 第十章:惊蛇 不过两炷香时间,靳其胜等人废然而返。 假老王终究是逃了。 “我们去到老王的宅子,在床上发现他的尸体,妆台前还有易容痕迹,看样子有一天时间。” “此人趁着老王近日喉嗓不适下手,好叫我等忽略他的嗓音变化,可谓处心积虑。” 靳镖头浑身恶寒: “好在发现及时,过些日子镖局设宴,会一些道上的朋友,若他在那时下毒...后果难以想象!” 芦贵插话: “既然如此,今晚放火岂非打草惊蛇?” “这正是此人可怕之处。” 卢世来一阵后怕,朝赵荣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放火,若抓不到真凶,必定让镖局上下更加紧张。届时,以龙总镖头的谨慎性格,召集更多的江湖同道相商在所难免。” “那时他再下毒,又当如何?” “恐怕连衡山派都要因长瑞镖局而受波及。” 卢世来见识不凡,众人照着他的逻辑思考,一个个都因此人的疯狂而心烦意乱。 今晚放火也属挑衅。 若非赵荣,还真被他瞒天过海。 眼下局势稍定,蒲逵当众问出了一个大多数人都好奇的问题。 “荣兄弟,你让卢镖头问他们月色,藏了什么玄机?” “那人听了老周的话,怎得暴起发难?” 见众人投来目光,赵荣长话短说。 “我听到走水声时正巧在街边吃馄饨,当时乌云掩月,天穹漆黑,我就着馄饨店家的油灯才堪堪看清馄饨馅料。” “但天黑时间短,灭火时,乌云已被夜风吹散了,加上今晚月圆,于是一片大亮。” “若走水时老王真在剔猪毛,他在院落内肯定知道天暗,若是跑到仓库附近放火,进入走廊屋内,无论天暗与否都要掌灯,也就难记清明暗。” “龙副馆主一直在屋内,她可以给一个模糊答案。但老王不行,因他一直在露天院内。” “所以卢镖头问起那老王时,当时月色明媚,他才会毫不犹豫猜一个答案。” “等到老周回忆说出天暗之时,此人便知自身已暴露。” “不暴起发难制造混乱的话,等我们站定方位团团围困,他便休想走脱。” 赵荣一番解释,周围人一个个恍然大悟。 蒲逵与芦贵连赞几声“妙”! 靳镖头走到近前,“荣兄弟,今夜守备镖局你是头功,待总镖头从永州府回返,必承你恩情。” “我既是镖局一份子,出力乃分内之事。” 赵荣忙摆手,“镖头的话见外了。” 靳镖头道了一声“好”,又夸卢世来有识人之明。 周围人看向赵荣都变得不同。 经此一夜,这少年将不再是刚加入镖局的小透明。 长瑞镖局上下传达的善意赵荣欣然领受,今日又听到卢世来与龙萍的对话,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衡山外门弟子会将自己介绍给他的恩师,当下衡山派最有权势的人物。 虽说刘三爷晚年不祥,但那估计是七八年后的事情。 他本该高兴的。 但一来假老王与那匪徒有关联,自己扯到长瑞镖局事件中,后面大概率还要和这些危险的家伙打交道。 二来又被未知高手盯上,不明对方用意。 三来练功陷入瓶颈,短期恐难有大的提升。 正所谓奔走江湖,命如纸薄。 赵荣有着浓浓的危机感。 他不由看向卢世来,真希望这货早点给自己牵头,得到刘三爷指点武学窍门,再学几手回风落雁剑。 那样一来,碰见这些有业艺的敌手,就能有一战之力。 …… 入夜飞清景,凌晨积素光。驷星初皙皙,葭菼复苍苍。 夜深回城西赵家坞,临走时卢世来还在关心他的伤势,让几位镖师相送,极为熟稔的蒲逵自是其中一员。 几位不熟悉的镖师趁机与赵荣熟络,一路闲话。 从今夜老王的刀法谈到了之前的绿林劫镖匪人。 “衡州府到应天府的镖走了几十趟,至今未有纰缪。临州、九江、徽州三府之地虽有不少豪强人物,但总镖头人头熟,手面宽,加之长瑞受衡山派照拂,一路上黑白两道的朋友多半赏脸。” “却不知从哪里杀出一帮狠人,在鄱阳湖一带杀我镖局十几口,如今还上门挑衅,当真欺人太甚!” “岂止如此?” “随行的几名衡山弟子也都身首异处。” “……” 连衡山弟子也死了? 镖局对此事隐晦,赵荣第一次得知内情。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如今对方有恃无恐,杀上门来,此事相当棘手。” 他思忖着,又稍稍打听丢了什么镖货? 几位镖师将赵荣看做自家人,坦言道:“委托走镖的是应天府一位大药商,镖货乃是人参、伏苓、灵芝、鹿茸之类的珍贵药材。” “总镖头回返在即,这次永州府那边必然会来一帮江湖朋友助拳。” “没错!” “总要叫劫镖的匪徒尝到苦头。” …… 把赵荣送回赵家坞,蒲逵又留下几贴伤药,外用内服。赵荣有伤在身,这几日不用述职,镖师们都叫他好生歇息。 当夜,他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许久才入梦。 天色四更星斗转,疏帘渐透轻寒。秋深溪净水潺潺。月潇潇,隐隐下西山。 百里雁城寒色远,潭水深处泊孤舟。 微冷的湖风吹散睡意,船夫头戴斗笠、身着麻色草皮蓑衣,他立身船头,手握着桨,不停拨动。 船身在水面上滑行着,发出微微的涟漪声和悠扬的橹声。 舟棚外坐着两人,各带着诡异之色打量着棚内盘坐在药炉前的狼狈年轻人。 这人二十多岁,此时面白如纸,气息急促,不时发出一阵咳嗽。 “史师兄,怎落得如此地步。” “长瑞镖局多是莽汉,论起业艺,谁能将你打伤至此?” “连师父都夸赞师兄的易容术,我等喂毒哑了那厨子的喉嗓,哪里留下破绽了吗?” 苍白青年冷哼一声,他先倒出一碗汤药喝下,随即道: “镖局内伏有高手,我一时不察,被偷袭挨了一掌。” “那人掌力不俗,内劲浩大刚猛,若是正面拼斗,想来也是难缠角色。” 史师兄皱着眉头回忆: “我与他对掌时,他的表情多有变化,兴许认出了我的身份。” “他负剑在侧,以此人内力,当有一手不俗的剑法。但他一剑未出,定是担心被我看破剑术来历,涂惹麻烦。所以不惜受伤,合掌与我对攻全拼内力。” “哼,他倒是懂得自保。” “这么说来,倒不像是衡山本派高手,多半是到镖局助拳的。” 灰衣三角眼青年说完看向另外一位个子稍矮的青年: “麻玉阳师弟,你怎么看?” “戴师兄,前段日子我在衡阳城中撞见魔教妖人,不幸受伤,郭其昌师弟更是被人用石灰迷眼杀了,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 “师父派史师兄前来主持大局,没成想意外碰见高手,单靠海沙帮那些人终难成事。” “眼下关口,还是让师父再派好手前来,以免影响大局。” 三角眼点头,又看向大师兄史宪英。 “就这么办吧。” 史宪英又气恼道:“我被刚猛劲力所伤,没两个月回不到巅峰,暂把计划往后拖延。” “叫人去应天府擘划,让长瑞镖局再保一次镖。” “我倒要瞧瞧...” “他们有没有胆子接。” …… 第十一章:大腿(求推荐、求收藏) 芰荷香里散秋风,芭蕉叶上鸣秋雨。 赵荣歇息这一日,一场秋雨带来的凉意浸透了衡阳城。 午时到傍晚,雨越下越大。 好在赵家坞这边地势较高,水流不进屋。屋檐下形成了一个个小瀑布,舍前挖出的水渠已成涓涓小河,带走了随风飘落的秋叶。 糟糕的天气没法出船,赵荣其实没受伤,这会儿一边在屋檐下帮爷爷修补渔网,一边听着潺潺的流水声与风铃声,心情倒也悠哉。 赵福乐呵呵道:“晚间木生请客,不用起灶。” “中午才在田叔家吃的饭,”赵荣笑着说,“四婶和季伯伯那边也说要请。” “那是荣儿出息了。” “潭水上不安生,有你在镖局提供出镖消息,我们出船安全不少,大伙念着你的好。” 赵爷爷与有荣焉,喜色漫上苍白的眉梢,老人家精神饱满,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几岁。 在老人看来,一辈子打渔到头来只能和他一样。 而被镖局看重,能接触到原本与打渔人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人物,这是一份前途。 至于危险... 这世道打渔何尝不危险,前些日子才碰见的海沙帮那群匪徒。 “以前你说想练武,爷爷就全力支持你,我虽没学问,但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学得一身本事比什么都有用。” “打铁需得自身硬,你入了镖局也不能懈怠,要多学多问,勤练武艺,本事大一分,遇到危险就能多一分保命机会。” 赵荣连连点头。 “听你谈起昨夜镖局的事,立下大功劳,好处料想是少不了。” “但这么一来,想安心待在镖局内是不太可能了。” “如果爷爷是总镖头,出镖肯定要把你带上。” 听了赵爷爷的话,赵荣又点了点头,“爷爷,此事我已考虑好。” “嗯。” 赵福把渔网搁在一旁,摸了一把胡子,提醒道:“有件事须得注意。” “什么事?” “劫镖的匪人应该另有所图。” “若长瑞镖局在鄱阳湖一带吃了大亏,匪人拿到货,没必要节外生枝反杀到镖局,这是衡阳城,不仅有明面上的官府,还有大大小小帮会门派。” “外来势力若在衡阳城内做下大案,本地江湖人的面子朝哪搁。” “寻常绿林劫镖抢匪,远没这么大胆量。” 这些要害赵荣也考虑到一些,但身在局内,难免两眼浑浊。 看向老人家那双清明有神的眼眸,赵荣恭敬问道:“爷爷,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我老眼昏花,哪能看出什么。” “不过...” 赵福看了一眼屋檐前的雨帘,低声道:“有个人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谁?” “包大潼。” 听到这个名字赵荣微微一愣,“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有一个儿子。” “包大潼能把你介绍给长瑞镖局,那用这份人情将他的儿子安排进去不是难事,没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他不放心将儿子送进去。” “荣儿,你能进入镖局多亏包馆主引荐,现在一月有余,理当登门感谢。” “爷爷,孩儿正该如此。” 赵荣若有所思,看向继续修补渔网的老人家。 姜还是老的辣呀。 晚间到赵木生家中做客,也就几步路,赵荣在饭后将他拉到一边,叮嘱一些出船的事。 赵荣年纪虽小,但在赵家坞年轻一代中最有威望。 除了练出武艺外,脑袋也是最灵光的。 若非另有前途,必然是赵家坞下一代船老大。 之后,又有几位青壮寻到赵木生家中,赵荣便说一些镖局的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江湖八卦也能让打渔汉子们如痴如醉,面露向往之色。 大伙的思想有所转变,之前对赵荣习武褒贬不一。 一来练武需要补充肉食,壮补气血,花销颇大,赵爷爷作为船老大,也几乎只剩下棺材本。 二来嘛... 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有武壮胆便容易掺和其中,不见得是好事。 往常会有人说“打渔人练一身武艺作甚?”,现在倒没这种声音了,短短两年多时间,大家在赵荣身上认识到之前目光短浅。 殊不知... 赵荣乃是特例中的特例。 于是,赵家坞青壮一代,也有人开始练武打拳。 今晚小荣哥有空,其中几位青年特来请教拳法,在他面前演练。 赵荣见他们兴致高,打了几遍通背拳,当是消食。 这套通背拳来自包大潼,但就是包馆主来了,也得竖起大拇指叫好,赵荣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 常言道:“出来混,要有势力,有背景。” 若赵家坞真出了几个有练武天赋的,赵荣定是开心的。 这年头不仅要懂得搞战力,还要有发展公会的意识。 为什么日月神教势大? 算上分部与劳务派遣的教众,足有三四万人,这样的大教自然是江湖上的庞然大物。 …… 翌日,秋雨暂歇。 赵荣登门铁拳武馆,在练武的院子里,他见到了一个光着膀子正在练拳的青年。 “荣哥。” 包不颠比赵荣大好几岁,平常最多喊“荣兄弟”,今天叫一声“荣哥”竟一点也不拗口,反倒是满面春风,披上褂子笑吟吟迎了上来。 “少馆主,几日不见,拳术大有精进啊。” “哪里哪里...” “荣哥太见外了,叫我不颠就好,往日爹总让我向你学习,至今还差得远呢。” 月余不见,包不颠言谈举止变化颇大,极为客气地将他迎到会客静室,奉上茶水。 赵荣把带来的礼物放到一边,开门见山: “包馆主可在。” “今日特来拜谢,承蒙当日举荐之恩。” 闻言,包不颠干脆摇头。 “我爹去了宝庆府会武馆同道去了,等几日才得回返。” 那还真不巧。 赵荣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静室,准备与包不颠闲聊几句就走。 没成想... “荣哥,你且稍等。” “我爹虽然不在,但他有言在先,若你登门造访,就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包不颠转身走入屏风,取出一个黑色包裹。 赵荣接过。 只一上手,就摸出了银锭形状。 “少馆主,这是何意?”赵荣笑望着他。 “我爹说,这里有极其重要的东西,荣哥还是回去看才好。” “也莫要展示给外人,恐惹杀身之祸。” 他一脸郑重,如此一说,赵荣也就没法推辞了。 好嘛,这又要欠老包一个人情。 少顷,赵荣离开了铁拳武馆。 包不颠将他送走了,急忙回到了之前的静室,本是在宝庆府的包大潼,此时正坐在赵荣刚才的座位上。 一手提着赵荣拎来的老母鸡,一边翻看他带来的礼盒,眼神唏嘘,嘴中念叨着“抠门”二字。 “爹,你嫌人抠门,怎舍得送出那许多银两?” “其实爹也挺抠门的。” “你懂什么?” 包大潼横了他一眼,又舒展眉头:“不过,你今天做得不错,又混了个脸熟,留下好感。” “爹还是看走眼了。”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看透了这家伙,直到昨个请一位相熟的长瑞镖师吃饭,才明白还是眼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包不颠很想知道。 “哼,爹能守口如瓶,你却不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包大潼又感慨不已,“难以想象,一个渔家子,短短时间能有这份本领,天赋当真吓人。为人又如此聪慧,未来定是青云万里。” “拜入衡山已是板上钉钉了。” “啧啧,我反觉得衡山派捡了一个大便宜。” 他絮絮叨叨,包不颠不明所以。 突然,自家老爹的目光悠悠转移到他的身上。 “臭小子,你的机遇来了。” “啊?” “若是爹还年轻,这样的大腿,哪里有你抱的机会。” …… …… …… PS:感谢星宇、南鹤两位大佬的大萌主!!拜谢了!('-'*ゞ感谢大家的票票支持! 第十二章:晋升 赵荣回到小屋把包裹打开。 白花花的银子清点下来,足足五十两! “这...” “以后倒不能再埋怨老包坑钱,这回头钱比交出去的学费还多。” 拿起银子掂了掂,想起今天包不颠的态度,大抵明白包大潼的良苦用心。 这份好意自然收下了。 即便把银两退回,之前也是欠了老包人情。 他其实挺乐呵,老包还是第一个在他身上下大注投资的人,勉勉强强算个天使轮,让赵荣感到满足又有些小得意。 包不颠算不上大材,但为人还算端正,也练就了拳脚功夫,再塑造塑造绝对比包大潼要强。 赵荣对未来早有规划。 搞战力,发展公会,二者缺一不可。 按下心头思绪,他坐定下来,把包裹中的一封信打开来看。 正是包大潼的字迹。 先是一些客套称赞云云,接着便是赵荣最关心的内情,老包提到前些日子偶然得知的一桩事。 捏着信纸,赵荣来回踱步。 “七月末,我于群玉院送别一位友人,晚间醉酒而归,误打误撞,碰到一起争端...” 当时衡阳城乱过一阵,周遭帮派厮杀,沙角岛的海沙帮吞并不少小帮派。 因为影响到城内赤狼帮的生意,两个最大的帮派发生火拼。 这件事传遍街头巷尾,赵荣早有耳闻。 老包带来的消息却更为劲爆。 “赤狼帮不敌海沙帮,引得衡山弟子出手,没想到这些衡山弟子半路被莫名高手截杀,我巧遇一名逃跑的衡山弟子,他身受重伤,血流不止,托我向衡山派求救。” “我听到后方有动静,藏身一旁的鸡笼中,眼见这名弟子被蒙面人所杀,但跟上来处理尸体的,却是一位海沙帮的堂主。” “此人在螺粟码头露过面,脸上有一道大疤,都叫他高堂主。” “海沙帮是没胆子惹衡山派的,但他们背后的人似乎是冲着衡山派来的。因这些高手只对衡山弟子动手,没在意赤狼帮的帮众。” “长瑞镖局常年供奉衡山派,得其庇佑,自然算是羽翼。” “如今,麻烦来到了镖局头上。” “赵兄弟,若非你一心想入衡山派,我也不会将你介绍给卢世来。” “但事已至此,近段时间出镖,万事皆要留心,一切以保命为主。” “阅后即焚,珍重珍重。” “……” 赵荣把信放到蜡烛上烧了。 海沙帮,疤脸高堂主? 那岂不就是高大强嘛! 赵荣的背后冒出冷汗,前段时间,他用莫大弟子这个假身份糊弄对方,那时一船性命维系在自己身上。 好在当时距码头较近,自己又诓骗对方会发射信号。 海沙帮、假厨子老王、那晚被自己用石灰杀掉的匪徒、针对衡山派的背后势力、劫镖...... 一道道信息联系在一起,赵荣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以往海沙帮只会劫掠商船,对毫无油水的渔船根本没兴趣。 但隔壁张家坞张三那一整条船的人全部被杀,恐怕也是海沙帮故意的。 赵荣满脸阴沉,弹掉蜡烛旁的信纸灰烬。 海沙帮制造杀戮,也许就是为了吸引衡山派系的注意,引他们出城。毕竟在衡州府这片区域,正道势力以衡山派为尊,当由他们来匡扶正道,行侠仗义。 如此一来,隐藏在背后的人,才更方便对衡山派出手。 “这就难怪假老王想在长瑞镖局做下大案!” “事情越大,衡山派就越容易被拉下水。” “接下来的镖,也就难走了。” 想通前后,赵荣的危机感更甚,也痛恨海沙帮与其背后这帮人的作为。 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石吊坠,缕缕冰凉之气让他冷静下来。 当下,赵荣盘坐下来,再度按照《易筋经》《洗髓经》上的禅功姿态修炼内力。 一个时辰后,他脸色潮红,生机勃勃。 但赵荣的眼神有些暗淡。 “可惜,我对穴窍脉络知识了解太少,不懂这个世界的内功运行诀窍,始终不得其法,没走在大道上。” “记忆中的两本经书,在当世的内功心法中,应当是数一数二了。” 赵荣缺的是什么? 一个领他进门的大师父。 如果还能传授一些武功招法,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起卢世来,赵荣颇为郁闷。 老卢不给力啊! 我为长瑞立过功,我为长瑞流过血,我要见刘三爷。 老卢啊老卢,咋还不引荐啊! 怪不得衡山派要落到与华山夫妻店比肩,这青训体系太迟怠了,你就不怕我转投老岳吗? 吐槽归吐槽,赵荣还是沉下心来练功。 尽管大部分依靠禅功姿势修炼,这内力提升速度也远超普通功法。 当然,玉坠让人快速入定的功效也功不可没。 爷爷从鱼市上回来时,赵荣将银两交给老人家保管。 他有计划多留一点钱。 以后有能力了,可以在衡阳城盘一些靠谱店面,为赵家坞的亲人们赚一个营生。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没少受坞内的邻里照顾。 哪怕是小恩小惠,赵荣也没忘记。 长瑞镖局走水后的第四天,赵荣拖着‘病躯’回到岗位上,述职的镖局管事老陈一脸笑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最省力的活。 库房守备。 之前都是老周一人当值,但库房被烧掉一次后,镖局立马增添人手。 就如门神一般坐在库房外,这活是典型的无事不出力,出力无小事。 但它不属于镖局轮值,只有绝对信得过的人才摊派的上。 赵荣揪出假厨子,又将其打伤,可谓是一战成名。 临近傍晚,卢世来一脸笑意的找了过来。 “荣兄弟,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赵荣内心狂喜。 刘三爷要见我? “什么好事?”赵荣尽量保持冷静。 卢世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以后你就是长瑞镖局的镖师了。” “从趟子手晋升镖师起码要三四年时间,你算是特例,月例钱从二两变成四两。” 啊? 赵荣的眼皮垂了下来,露出一个‘很开心’的笑容。 “会不会太快了?” “放心吧,不止是两位镖头,那位龙副馆主也极力赞成。” “感谢卢镖头栽培,明日我当在栖凤楼请客!”赵荣笑着感谢。 卢世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请客就免了,大家最近都忙得焦头烂额,手头有做不完的事。” “总镖头的书信传回来,要晚几日回镖局。” “但这一次会来不少江湖好手,到时候我来为你介绍。” “你多看多学,年前做好出镖准备。” 卢世来稍稍压低声音,说起正事:“带你到外见识一番,等年末我拜会恩师时才好说项,以荣兄弟的资质,恩师收你为亲传,直入内门的概率极大。” “到时卢某可要仰仗荣兄弟了。” 赵荣面露‘惶恐’,连连抱拳道:“卢师兄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卢世来笑容温和,看赵荣的眼神亲切许多。 他透露道: “我近日里请教过向大年向师兄,得知恩师正沉浸于音律,这时他老人家是不喜外人打搅的。好叫你知道,可不是卢某怠慢。” “荣兄弟有空,可多瞧瞧琴谱,也好在恩师面前回得上话。” “卢师兄,改天务必去我家里,小弟烹鱼颇有心得,定要露一手让卢师兄尝尝鲜。” “哈哈哈,一定一定。” 赵荣发自内心感谢,又颇为愧疚,之前不该腹诽老卢。 看来衡山派不强盛的问题并非青训与在外武探,而是管理层太散漫。 …… 第十三章:江湖仁义 卢世来张罗设宴之事,二人没有多聊。 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卢算是给赵荣喂下一粒定心丸,有龙萍这个先例,他也担心赵荣领悟不到深意,朝秦暮楚。 而赵荣呢... 老卢离开后,他在思忖出镖前要准备的事项。 自打从包大潼那边得到消息,便知近来出镖有多么凶险。 另一方面,又顺着老卢的话考量起衡山派当代最出名的三位人物。 潇湘夜雨莫大先生,音乐大咖刘正风,金眼乌鸦鲁连荣。 三位凭借一身本领在江湖上名头极大,北到开封,南抵韶州,西邻曲靖,东至延平,偌大区域,皆有声名。 师兄弟三人若是一条心,衡山派自当是另外一副光景。 可在发展门派的路线上,这三位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也难怪临近衡阳城海沙帮有了靠山后,便敢在背后对衡山派搞小动作。 “外敌当前,应早早摆脱内耗,将内部矛盾转移成外部矛盾。” 赵荣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师兄弟齐心,周围的帮派哪有胆子惹五岳剑派呢?” 整顿! 这种门风必须整顿。 直到库房老周递过来一把扫帚,让他帮忙扫土除尘,他才醒悟自己操心操过头了。 过段时日有江湖同道上门,镖局上下都在打扫,里外擦拭,焕然一新,重振气象。 赵荣瞧着手握鸡毛掸子的老周,想起他那晚一手短刀使得颇有章法,不由生出讨教之心。 “周老哥,你一手刀法快捷迅猛,叫我好生钦佩,不知是什么路数?” 老周和蔼近人,一点看不出当晚的狂暴模样。 手中鸡毛掸子一停,如刀般比划两下。 “噢,你没见过很正常,这是我周氏滚龙刀。” 老周见他兴致勃勃,就讲起渊源: “我祖父是一名武僧,后效仿前人成为僧兵,那时僧兵擅棍也擅刀,如智襄奋刀杀倭寇,通祥大刀驱群盗,垣然劈刀如炸雷,便公靠刀安塞疆。” 他说的兴起:“听说过智聚吗?” “智聚和尚?”赵荣瞎猜一个。 “没错。” 老周投来‘你挺懂’的目光,“智聚和尚善练春秋大刀,武艺拔萃,功力过人,有关公复世之说。” “祖父受他们影响,将寺内学得的白花刀、缠头刀法佐以战阵,多加演练,自创出周氏滚龙刀法。” “这套刀法朴实无花架。” “每一招式,必须攻防兼备,刀一出,一则考虑砍准对方要害部位,二则考虑不被对方所伤。与少林的一路单刀、黑虎刀路数相近。” “只可惜...” 老周露出一丝羞愧之色,“刀谱到我手上,再无祖父那般迅捷犀利,七十二路刀法蒙尘,荣光不在。” 他摩挲着鸡毛掸子,如拭刀刃,满眼哀惋。 赵荣越听越惊悚。 差点就要问一声:“您祖父可是远图公?” 老周看向赵荣,突然问道:“荣小兄弟,你可是想学?” “这...不合适吧。” 赵荣‘推辞’道:“滚龙刀法如雷贯耳,令人如痴如醉,但毕竟是周老哥家学,如何传我一外人。” “周氏滚龙刀确实是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 “但凡事皆有特例...” 老周目光一凝:“荣小兄弟不若拜我为义父,周某便破例传你七十二路滚龙刀法,也不算违背先辈遗命。” “……” “周老哥,你就在此地,我去外面打扫一下。” 赵荣提着扫帚,头也不回出了仓库。 我想和你做兄弟,你却想加辈。 瞧他出门时不满的样子,老周哈哈笑出了声。 很快,老周又追了上来,塞给赵荣一本薄薄书册。 上面写着“雁行刀”几个繁体大字。 “适才开玩笑,荣兄弟勿见怪。” “此乃周某早年收集到的刀谱,虽难登大雅之堂,却胜在完整。荣兄弟是练剑的,可万般兵器殊途同归,亦能参考则个。” 赵荣正要出声感谢,老周抬手制止。 “我要感激荣兄弟才是。” “在镖局这些个年月,早将此地当成了家,龙总镖头对我披心相付,当日周某疏忽大意,匪人险些得手,若不能及时洗冤,我宁愿一死。” 话罢,老周朝赵荣抱拳。 这是他作为一名江湖人,一名普通仓库管事对这个江湖,对仁与义的阐述。 赵荣笑了笑,欣然收起刀谱,朝他抱拳还礼。 之后,老周又以鸡毛掸子比划,将自己的刀法心得悉数告知。 尤其是《雁行刀》中的大鹏斜飞、野鸟投林、大雁落山以及叶下藏花这几招。 他不是什么高手,可一手短刀练了几十年。 赵荣在兵器招法学问上算是小白,练过的三俩把式自然不及老周多年心得,口口相传,不由听得入迷。 飧时,蒲逵与芦贵提着烧鸡烧鸭各两只,赵荣与老周把桌子搬到仓库前,四人凑上一桌。 “码头那边传来消息,疑似看到假扮老王的贼鸟,他乘舟渡潭水,有同伙接应。” “真是江南的蛤蟆,难缠了。” “贼鸟招法狠辣,试想他若使一口长刀,怕是有更多兄弟负伤。” “好在龙总镖头有远见,这次南下寻到一帮朋友,叫大伙心里踏实。” “……” 赵荣默默听着。 乘舟渡潭水? 看来老包没口嗨,这伙人怕是要去沙角岛,海沙帮巢穴。 要把这事告知卢世来吗? 罢了。 若和盘托出,首先牵连包大潼下水实属不义。 又会自取其祸,引出用石灰袭杀的匪徒,把自个摆到明面上。 况且只是臆测,没有实证,就算镖局的人信了又如何? 衡山高手只要不动,一样拿这些人没办法。 衡州府毕竟是衡山派长久经营之地,赵荣还是愿意相信,作为五岳剑派之一,衡山派在家门口应付一些阴谋是能办到的。 故而,赵荣只与蒲逵几人分析此事凶险,提醒他们凡事小心。 芦贵又提镖局设宴之事,说起即将要来助拳的朋友。 他口角生风,点明一些人的来历,赵荣的信心不由提高不少。 不多时,又听到镖局门口传来哄闹,又有马嘶马蹄踏地声。 “是赤狼帮的人。” “大通商会的副会长也来了。” “还有轩和楼的管事。” “……” 几乎都是衡山派系,他们聚集起来,趁夜相商要事。 赵荣在院门口观望,瞧见人群中一位衣衫破烂的中年人。 “是丐帮的人。” “不错。” 蒲逵在赵荣身边低声道:“芦光灿,丐帮在衡州府分舵的掌钵龙头,颇有话语权。” 赵荣暗自思量。 衡山一系如此重视此事,利用关系把丐帮的人都请来了,控制局面的能力再度加强。 这便是镖局有衡山派作靠山的好处,想那福威镖局,在江湖上的名气远比长瑞要大。 然而被青城派盯上后,说灭门就灭门。 镖局晚上的具体开会内容赵荣无从得知,但他心里更加踏实,回家的步伐轻快不少。 可是... 当赵荣返回赵家坞,刚刚走到自家小院时。 一股寒意瞬间从背脊冲上了天灵盖! …… …… …… PS:感谢朝阳兄的大萌主!拜谢了!('-'*ゞ感谢呆呆、九术的打赏,谢谢书友们的推荐票~~ 第十四章:雨露黄花 小院柴扉于微风下嘎吱作响,月光透过门前老榆树稀疏的树叶投下斑驳光影。 灯火暗淡,黑暗中仿佛潜藏着不祥。 赵荣背靠柴门朝后望去,若隐若现的影子从黑暗中闪过。 “氪、氪、氪、氪...” 难以名状的怪叫从仓鸮嘴峰中吐出。 消失了...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赵荣双眼微闭,继而长呼一口气,惶恐、烦闷交织出的疲惫感快速消退。 是何三七察觉到的那个人? 会是谁呢? 赵荣前倾上身,皱眉沉思。 忽然! 他瞧见自家柴门篱笆边多出一排脚印,因之前下雨泥土潮湿,脚印历历可见,这绝不是他与爷爷留下来的。 赵荣心头一紧,赶忙奔到屋前,一把推开门。 破旧木桌旁燃着的一盏微弱油灯摇曳出昏黄光晕,映照赵福沧桑面容与满是皱纹的双手。他手持一根细长的渔网线,细致修补着用过无数次的渔网。 时而小心翼翼地用锤头敲打,发出喀嗒喀嗒声。 “怎得一脸匆忙?”赵福抬头看他一眼,又修渔网去了。 见爷爷安然无恙,赵荣僵硬的脸部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又不想他操心,只摆摆手推说“镖局有事,走得急”。 灯火前的老人突然发笑。 “是担心我这一把老骨头被人害了吧?” 迎着赵荣微愣的目光,赵福反问道:“你怎知道今日有生人造访?” 话到这里,赵荣哪还能不明白。 “哦,外面有一串脚印,新得很,又不像咱们这边人踩出来的。”他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到爷爷身边。 “你瞧得仔细。” 赵福欣慰抚须,“若日后行走江湖,当保有这份醒悟。” “自然。” 赵荣刚应一声,便见爷爷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来。 “趁着夜色来的,叫我转交给你。” “那人说话客客气气,什么来历你自己斟酌吧。” 抬眼扫去没见信封上有任何标注,从里间抽出一张薄纸来。 黑色毛笔字写着: “明日酉时,回雁楼二楼酒幌窗前雅座见。” 字迹笔触毫无张扬锋利,含蓄深邃中似勾勒着娟秀。 赵荣对书法有所钻研,第一反应便是... “爷爷,送信来的是一个女子吗?” “荣儿若有相好的女子,老头子倒是喜闻乐见。” “但送信说话的是个沉稳男声。” 赵福打趣一句,目光转到信上:“写了些什么?” “呵,有人请客。” 赵荣端详字迹:“神神秘秘,不晓得是谁。” 他内心不快,有种被要挟的感觉。 此信送家中,如给老牛上鼻绳。 休谈好宴坏宴,赵荣都必须走这一遭。 翌日一早,先于镖局点卯,午间吃饭时找到正忙碌的卢世来,只说晚上有人请客,要早一个多时辰离开。 老卢爽快答应,安排蒲逵顶班,许他申时就可离开。 赵荣没提前走。 回雁楼设在城中心地段雁峰街,从镖局过去只盏茶工夫,留足时间考虑周全,待会便宜行事。 ……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大雁栖息在衡阳紫盖峰顶,享受着秋风与细碎晚霞,悠闲梳理着羽毛。 雁群悠远的“咿呀”声中,一身灰衫镖师打扮的少年郎停在古色古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酒楼前。 所谓斜雪北风何处宿,衡阳一路酒旗多。 巨大酒幌迎风招展,惹人眼球。 白墙黑瓦,飞檐互耸。横梁纵柱,雕梁画栋。灯笼连挑,牌额高悬。 楼外车马喧嚣,楼内觥筹欢笑。院井围亭挂着红木吊灯,左右各一插画梅瓶,两位佳人抚琴弄箫,引得吃客们叫好勘赏。 “好热闹,这回雁楼不愧是衡阳城有数的顶级酒楼。” 赵荣不是第一次来,还是被晚间胜景吸引。 酒香菜香扑鼻而至,顺势朝二楼望去。 人影晃动,不知今日做东的神秘人来了没有。 身着长褂戴着平顶帽的接客门童一脸笑容迎上来询问,赵荣知会一声,门童转脸朝楼内喊道: “贵客一位,二楼南窗雅座,里边请!” “茶博士,看茶!” “好嘞~~!” 端盘提壶的中年茶博士答应一声在前引路,又朝赵荣说话: “雅座茶水任恁挑,贵客要喝哪样茶?” “江头贡茶蛮山红,衡阳黄花千龙尊。嘿嘿,这茉莉香来翡翠香,毛尖碧螺小白花。” 茶博士说得天花乱坠,赵荣心思全然没放上面。 “南窗雅座另一位喝的什么茶?” 茶博士想了想:“是雨露黄花茶。” 赵荣知道对方已经来了。 此人连续暗中窥伺,又打探到他的住所,搅得他心神不宁。 倒要仔细瞧瞧这人是什么来历,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劳烦,我与那位一样。” “好嘞!” 茶博士引到二楼便准备茶水去了,一位肩披白布巾的店小二领他去雅座。 卖馄饨的何三七说过,此人绝对是高手。 赵荣深知自己处于弱势,眼下未知高手就在跟前,顿生一种如临大敌之感。 别瞧回雁楼门庭如市,连淫贼田伯光都敢在此地与令狐冲坐斗,大张旗鼓杀人。 众目睽睽对江湖人的约束力没想象中那么大。 更遑论这位高手。 赵荣沉下心来,管理好表情。 不能上来就露怯,否则会彻底失去谈判资格,任人拿捏。 他心思急转,随店小二朝雅座去。 回雁楼大门朝南,上二楼直接往后走便是酒幌招摇之处。 此时窗扉洞开,秋风徐徐,残阳斜照。 赵荣似是听不见耳边喧嚣,又赏不得这般好景象。 他亦步亦趋,眼睛扫向南窗雅座。 嗯? 左顾右眄,靠南窗户边始终找不着一个能与印象中“高手”匹配的人。 直到... 两道清澈的目光从窗口飘来,店小二又将他领到其对坐上,顺手用白布巾在椅面桌面上擦了又擦。 “客官请坐。” 赵荣神色木楞,盯着对面那道身影,眼中登时弥漫着难以置信之色。 而对方,正笑吟吟地瞧着他。 “高...高手?不是...” “是你邀我来此?” 那道绿衫人影倏忽间站了起来,一点也不怕生,朝着座椅方向轻拽赵荣衣袖。 “好大哥,别傻站着呀,你快坐。” “我找你好些时日,今个总算见着你了。” “……” 那脆生生的声音回荡在赵荣耳边,如拂过平原的晚风。瞧着对方一脸喜悦,他依旧是一头雾水。 这时茶博士念着号子奉茶上来,瓷杯“嗒”一声摆在案前。 “纷纷黄花秋意晚,衡阳千里念行客。” “客官,恁的雨露黄花,请慢用...” …… 第十五章:伶俐 没去看茶水,赵荣注意力皆在对面小姑娘身上。 狐疑的目光扫来扫去。 瞧她约莫十岁年纪,穿一身单薄的翠绿衣衫,头戴粉色小花,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 双手捧着茶杯,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被赵荣凝视,不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大哥,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花吗?”她说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脸。 赵荣心情复杂,像是握紧拳头砸在棉花上。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让他如临大敌的高手,竟是这般...可爱模样。 “女娃娃,是谁让你来的,你家大人在这里吗?”他不甘心追问。 没急着回赵荣的话。 她将茶杯一歪倾出茶水,拉起衣袖露出一节雪白粉嫩的圆臂,手指在桌面上写着“回雁楼”三个字,示意赵荣去看。 那字迹与信纸内容有七八分相似。 “字迹可熟悉?” 赵荣正头脑风暴,只默不作声地点头。 但很快,他就被清脆的嗓音打断思路。 “好大哥,不可喊我女娃娃,爷爷辈的人才那样叫我,你只大我五岁,叫小妹妹乖妹妹都可,总之不能平白多我辈数。” 赵荣被纠正一遍,稍稍愣神。 这小姑娘古灵精怪,说话富有逻辑,两眼慧光透亮,一点不像是十岁孩童。 此前碰见的男娃女娃,无一有这股灵性的。 怪不得敢让她一人待在回雁楼。 忙收起玩笑小视心态,冲她友好一笑。 又很是正式地介绍: “在下赵荣,想必小妹妹早已知晓,你称我荣哥就好,不必太客气。” 见他认真起来,小姑娘也稍稍坐正身体。 “荣哥,爷爷唤我非非,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念到“爷爷”二字,她脸上泛着孺慕亲切。 殊不知... 一听到她的小名,对坐的赵荣便浑身一震。 非非? 这名字好熟悉! 等等... 衡阳城、回雁楼、非非,爷爷... 再加上小姑娘聪明伶俐的样子,赵荣大脑过电,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霎时间,他想到大量与之相关的信息。 内心波澜起伏,赵荣不由举起杯盏。 灵活的战术喝水,没让这聪明的女娃瞧出异样来。 “非非。” 赵荣轻念一声,女娃嗯着应下。 “你爷爷前些日子一直跟着我,今日他老人家会来回雁楼吗?” 小姑娘停顿了一秒钟,水灵的大眼睛飘来,赵荣则是看向杯盏中的黄花。 “爷爷在前边的西鼓街琴馆听曲,听闻从铚县来的清角要弹奏嵇氏四弄。嵇康的曲目爷爷爱不释手,更休说是从铚县远来的琴师,兴许能听着少许魏晋乡音。” “回雁楼爷爷是不会来了。” 铚县及濉溪,乃嵇康祖籍。 嵇氏四弄与蔡氏五弄合为“九弄”,赵荣学了卢世来给的《谢琳太古遗音》,又因刘三爷的关系对《广陵散》嵇康之类的消息颇为殷切。 所以小姑娘一开口,赵荣就听得三昧。 他嘴角微翘稍露得色。 这波是钢针掉到油锅里,又尖又滑,非非没防备被赵荣套出话来。 女娃子还是年轻...不,年幼了呀。 他属实有些小无赖,两世为人,算计一个小女娃哪算得本事。 “看来前几日暗中窥伺的高手,果真是她的爷爷。” “何三七说那人没恶意。” “现从她的态度来看,何前辈判断正确。” 赵荣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天知道被一个不明高手盯着是多么揪心疲惫之事。 “既如此,那便是非非特意邀我到此?” “是的。” 说起正事,小姑娘的目中涌现极大善意。 她微仰起小脸,脆生生道: “荣哥,你可还记得一个半月前的事?” “是哪一桩事?” “那日傍晚在雁塔街靠西城门方向,一个窄巷内,你和匪人打斗,将他杀掉后重伤而走,当时我瞧你身影踉跄,想追上去问你名号。” “可你走得急,我脚崴追不上去,又担心引其他贼人过来没敢喊住你...” 非非的小脸上满是钦慕,“荣哥便是爷爷口中的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了拂衣而去不留名姓。” “让我好生钦佩。” 赵荣脑袋一轰,彼时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 “原来你就是当日被匪人拦住的女童!” 他福灵心至,瞳孔不由放大,朝着女娃仔仔细细打量,确实很像! 当时为了救下这女娃子,硬生生吃了那厮凶狠一掌。 浑厚的掌力简直让他五内俱焚。 没想到啊... “嗯嗯,正是我!” “我与爷爷被人追杀,他挡住仇敌,叫我先入衡阳城内,不巧赶上帮派乱斗。我随爷爷学了一点武艺,但只是听的多,真动起手来完全不是那人对手。” “若非好大哥出手救命,今日非非哪有机会出现在回雁楼上。” “往日爷爷不放心我一个人,可他知我见你,便自个听琴曲去了。” 赵荣瞧她一脸欣喜的样子,不由释然一笑。 满腹疑团顷刻消散。 稍稍往椅后一靠,摆出更放松舒适的姿态,又抿一口茶,内心感慨不已。 世间竟还有这样的缘法。 当日救人之后,赵荣没想过有缘再会。 但他还有疑惑... “衡阳城帮派乱斗闹得极凶,客商城民躲之不及,非非既然入城躲避,如何牵扯到其中?” “难道那人穷凶极恶至此,平白无故对你这样的小姑娘动手?” 小姑娘朝周围一瞧,摇头低语: “只因...” “我路过窄巷时不小心瞧见,他正与一位衡山派弟子勾连,那人穿着衡山派的衣服,我不会认错。因此想灭口杀我,好在他托大叫那衡山弟子先行离开,否则荣哥恐怕不敌他二人联手。” 刚刚心神放松,带着惬意靠在椅子上的赵荣闻言一窒,瞬间又坐得笔直。 什么情况? 又...又有内鬼! 那家伙分明和假厨子一个武功路数,他们又与沙角岛的海沙帮勾肩搭背,在衡阳周边闹事本就是联合针对衡山,如今还有衡山弟子做内应。 这...衡山派成筛子了。 越想越可怕。 他的心登时七上八下,差点就想跑路远离衡阳漩涡,拜师华山岳姐姐。 不过...算了吧,华山水更浑。 还是削发为僧,去少林寺藏经阁扫地最安全,正好精研易筋经。 特奈奈滴... 真是武林路滑,人心复杂。 …… 第十六章:云开雾散 赵荣晃了晃脑袋,不再腹诽。 有人在衡山派玩无间道,他必须要搞反敌特。 “非非可还对那衡山弟子的样貌留有印象。” 小姑娘双手拖着下巴,努力回忆: “本只见他侧脸,面相是模糊的,但他有蓄须,体格清瘦,个头约摸六尺。” “若再见这人,你能否辨认得出?” “想来...是不能的。” 她一脸遗憾:“时隔日久,我也没听着他的声音。” “不打紧,”赵荣微微一笑,“我留心便是。” 赵荣牢记这些体貌特征,以后要注意衡山派内模样与之相似之人,提防二五仔搞偷袭。 对了,过几日长瑞镖局设宴! 龙总镖头的一帮江湖朋友们前来助拳,共同讨论在鄱阳湖丢镖货一事。 恐怕是因为随行的衡山弟子全灭才会如此大动干戈。 这么重要的日子,二五仔多半要来打探消息。 看来得多多留意。 年前要跟着卢镖头出镖,内鬼添乱的话,休想安宁。 赵荣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朝女娃子看去时,表情又瞬间和善起来。 “那日分散后,非非是怎么寻到我的。” 听他问起,小姑娘先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这时茶博士跑来添茶,店小二端上她提前点好的菜肴。 先是渣江米粉,捎带两个椿卷,再是回雁麸子肉,又来一盘衡阳烧鸡。 “荣哥,边吃边说。” “好。” 正值饭点,小姑娘与赵荣都饿了。江湖儿女没恁多计较,赵荣给她撕下一条鸡腿,自己拽了一个鸡翼... “荣哥走后不久爷爷便赶了过来,先检查那人的尸体,又把你留下的痕迹清理一遍。” “再顺着你离开的方向追出去寻找,可后来在雁塔街那边兜了个圈子,才知道你绕路。” “但荣哥不知道的是,我将你使出的一些拳脚功夫告诉爷爷,他说你招法粗浅,皆是武林常见的通臂拳法。又夸你反应灵敏,拼斗时有急智,这才反杀了匪人。” “惭愧,全依仗一包石灰。”赵荣腹黑一笑,并不以此为耻。 “武林中使暗器的比比皆是,用石灰算什么。” 小姑娘又为他辩解一句:“生死相拼,才不理会旁人说道点评,荣哥下次拼斗,石灰中可再加点毒粉。” 赵荣呵呵一笑,心说还是你黑。 “那我留下的痕迹便是拳法?” “是了。” 小姑娘娓娓道来: “爷爷说,教你武艺的人不像是高手,便从衡阳城的武馆排查。” “我说你是打南边过来的,衡阳城靠南边的武馆一共九家,爷爷寻到第七家铁拳武馆,才从一学徒口中找到与我描述相近又年龄相仿的少年,听说这少年去了长瑞镖局。” “而长瑞镖局正牵扯到帮派乱斗中...” “因有仇敌找寻,我们不好抛头露面,只能暗中在长瑞附近的酒楼守候,那日我见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打马到镖局门口,便一眼将荣哥你认了出来。” “若非爷爷阻拦,那时我便要上前致谢恩情。” 非非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可爱。 赵荣理清来龙去脉,心中很是佩服。 “不愧是江湖前辈,仅凭几招拳法便能在茫茫人海中将我找到。” 又问:“镖局起火当晚,你爷爷也在那边?” “嗯。” “爷爷察觉到镖局外埋伏了黑衣好手,怕你有危险于是暗中保护。后来瞧见有人从镖局的院子中踉跄冲出,他受伤不轻,一路咳血。” “那些黑衣人见他后,像是改变初衷,一心护他逃走,没做逗留。” “否则动起手来,镖局追出来的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作为旁观者,小姑娘讲这些话时显得平静。 毕竟长瑞好坏与她无关,爷孙俩只关心赵荣一人而已。 但赵荣不由后怕。 没成想还有这许多危机。 “当时我隐隐察觉有人暗中窥伺,一直心惊胆战,连日里睡觉都不安生,早知是你们,也不用那般担惊受怕。” 女娃子闻言突然捂嘴咯咯坏笑起来。 “荣哥的感觉好生灵敏。” “那晚你突然回过头来,爷爷险被你看到,他受你惊吓,一口气没提稳,跃墙时差点栽倒。” “我直笑他老人家一身功夫,几十年的功力,怎么被一个少年难住了。” “……” 听到这,赵荣先是跟着一笑。 但突然醒悟过来。 对啊,一身功夫,几十年的功力! 聊天至此,赵荣基本确定了这对爷孙女的身份。 非非应该就是那个天真烂漫,古灵精怪,有着成年人思考却不被世俗所缚的曲非烟。 但小姑娘如一颗流星,光华璀璨,又转瞬即逝。 她的爷爷,自然就是日月神教的曲洋长老。 如今魔教势大,教众数万人,江湖中人无不忌惮。 黑木崖改朝换代,魔教长老一度遭到清洗,无法与当年破尽五岳剑法的十长老相比。 不过曲洋是旧时代老牌长老,虽沉迷音律,失了争强斗狠之心。 但其见识、眼界,必定是宗匠水准。 赵荣眼下练功处于瓶颈,最缺的是什么? 这个时代的武学知识,系统的内外功修炼方法。 需要一位老师引他入门,接着他便能放开手脚,将《易筋经》《洗髓经》发挥到极致,大大提高修炼速度。 就比如经脉、窍穴方面的学问。 若非靠谱之人传授,赵荣也没胆子盲目去学。 这也是他迫切想拜师的原因。 刘三爷那边要等到年关,始终是未知数,眼下与曲洋长老结缘,不求神功秘法,只讨教内外功武学常识... 大有可为啊! 一念到此,赵荣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荣哥...” 一只白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曲非烟瞧他像是入了迷。 正打算询问,不成想赵荣一点弯不饶,率先开口: “非非,你爷爷收徒吗?” 这问题相当突然,小姑娘的反应也慢了半拍,又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荣哥,我爷爷的身份好特殊,会牵连到你。更何况我们仇家遍地,他收徒会害了你的。” “无妨。” 赵荣的表情罕见果决,“身份不是问题。” “江湖鱼龙混杂,并不能只凭身份就论他人的善恶好坏,就好比那衡山弟子,他出身名门正派,理当行侠义之事。” “却与匪人勾连,要害你性命。” “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魔教也会有明辨是非的好人,正派也不缺坏人。” 这番话听在曲非烟耳中让她别有感触,看向赵荣的眼神更增几分色彩。 “好大哥,我与爷爷步履江湖,相依为命,一路经历诸多险恶。我虽年幼,却看过好多人被尘世裹挟,但你就像爷爷口中那贯看世俗的透彻之人。” “可你对非非有大恩,爷爷又沉迷音律,他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小姑娘的话语同样坚决,赵荣不由失望。 但见她忽得灵动一笑。 “但是,我却一样有办法让好大哥如愿以偿。” …… 第十七章:冤家(求推荐~)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晚间赵荣返回住处,心情好极了。 不止虫鸣悦耳动听,就连仓鸮那“氪氪氪”的怪叫都叫人舒适。 放下一块心头大石的同时,又心心念念明日与小姑娘的约定。 大高手曲洋长老虽没见着一面,似乎也不可惜。 第二日清晨,赵荣提早来到镖局。 如今的长瑞镖局焕然一新,足容纳百多人的会客大厅拾当出来,窗棂、门檐、墙角一尘不染,桌面光亮如镜,中央几把太师椅摆得整整齐齐。 隅中,赵荣在库房前值守。 用老周手里的鸡毛掸子比划起《雁行刀》。 “周老哥,叶下藏花这招似能关联野鸟投林,一是扭身藏刀腋下,一是猛得扭身挑刺。” “错开中间的大雁落山,这两招联系起来用剑也可使得。” 老周翘着二郎腿,夸他有灵性,又言道: “的确如此,但劲发时机跟着有变化。” “招同而劲不同,威力相去悬殊。” 言下之意,告诫他勿要好高骛远。 赵荣欣然领受,秉着好学求知心态请教: “刀剑隔阂,用剑发力难免僵硬,可有解决之法?” 老周咧嘴一笑,用看菜鸟的眼神瞧着他,自负道: “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浸淫这套刀法几十年,已经运劲自如,将劲发手法改成剑招姿态不是难事。” “你再练十多年,自也能达到周某人的水准。” 赵荣一脸期待,郑重取下长剑递给他。 没想到... 演练研究大半个时辰后,老周头晕目眩,眼神飘忽。 “额...荣兄弟,创造招法几乎是宗匠大师的活计,周某的活是看守仓库,我左思右想,暂时还是别涉足此道。” 呵呵,武林人士,嘴炮如飞者果不止包大潼一人。 赵荣腹黑一笑,绝不当面点破。 正巧这时卢世来领着一个趟子手从走廊那边走来,老周如见救星,忙从改招泥淖中脱身。 “镖头要提货?” “不是。” “昨天蒲逵他们将十八般兵器架抬到这边了吧。” 老周闻声指了指仓库:“又要抬出去?” “是了。”卢镖头面露郁闷。 “不是说来客甚多,挡在大厅不够敞亮吗?” 卢世来摇头:“改了,现放到大厅外的院落中,两边各一排,刀枪剑镗,锤斧钩镰诸般兵器一件不落。” “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吧,老靳正安排人抬出磨刀石,一件件兵刃全磨亮,摆上去。” 他话语中藏着一股火药味,差点呛到赵荣的鼻子。 奈奈滴,又整什么幺蛾子。 不是请人吃饭吗? 一转眼成了鸿门宴? 瞧卢世来把目光瞟来,赵荣丝毫不怀疑,老卢要让自己当一名刀斧手。 “镖头,要我砍谁?” 卢世来被逗笑了,“不忙着砍。” “荣兄弟先过来帮忙。” “好嘞。” 随两人把兵器架一路搬出,大厅院外“哼哈”声越来越大,一大群汉子各磨兵刃,直把磨刀石擦出火星。 直到把一柄一人多高的春秋大刀陈列在显眼位置,赵荣才得空朝老卢打听怎么一回事。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上刀枪。” “有些自讨没趣的家伙给了拜帖,也要来相商这批丢掉的镖货。” 赵荣听他的语气,顺势猜测道:“是长瑞镖局的对头?” “没错。” “是青州府的三合门,还有与他们穿一条裤子的镇远镖局。” “青州府距咱们千里之遥,怎会与三合门有冲突?” “你奇怪也正常,都是些陈年旧事。” 也就是赵荣问,卢世来才有耐心多提几句:“三合门门主迟正松是泰山派弟子迟百诚的族叔,他们在青州府、兖州府一代做镖局武馆生意。” “因北有魔教,西有华山、嵩山势力,东有盐帮倭寇作乱,遂朝南发展。” “迟正松的妹妹嫁给了应天府蛟龙帮帮主沈天涛,镇远镖局本就是蛟龙帮产业,他们与三合门合伙走宁国府、徽州府水道,再往西南至鄱阳湖,辐射九江、岳州、临江三地。” 听到此处,赵荣恍然大悟。 这三地可不就是长瑞镖局生意最多的地方?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 如今长瑞镖局的生意做至应天府,反向入侵到蛟龙帮大门口,两边有摩擦太正常。 上门送拜帖吃瓜嘲笑不算甚么,若鄱阳湖镖货丢失与这帮人有关,那才是真正撕破脸,搞不好设宴当天就得大打出手。 “他们用什么由头登门。” 卢世来冷笑:“只说镇远镖局的货也丢了,同样在鄱阳湖一片。” “真是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 “荣兄弟不用担心,不仅有总镖头找来的江湖同道助拳,衡州府更是衡山派驻地!他是应天府第一大镖局又如何,照样翻不出花来。” “不过豪杰云集,拳脚兵刃比拼定少不得。” “你只管从旁掠阵,看我们如何挫敌锐气。” 赵荣不住点头,连声应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懂,但被这么一搞,事情又复杂许多。 还要暗自寻找衡山派的二五仔。 欸,我是不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好心累啊。 待镖局摆宴那天,我只在一旁开开眼界就好。 赵荣暗暗打定注意。 这天一直忙活到晚上,赵荣得空就与蒲逵老周等人研究招法,又拿着镖局收集的一些拳脚功夫看。 贪多嚼不烂。 眼下所用最顺手的,还是包大潼的通臂拳法。 日暮时分,无需留守镖局的赵荣告辞芦贵蒲逵,朝城西雁塔街方向去。 距城门口半里有好几家茶馆,自螺粟码头进城的江湖客商多有在此歇脚的。 有一姓桑的老头将茶馆开在最侧边,加上桌椅破旧,乌篷简陋,他家客人最少。 “是赵小哥。” “快坐快坐。” 赵荣回家要路过这里,桑老头见他这位熟客上门登时摆出笑脸。 “老样子,还是芙蓉花茶。”赵荣回了一句,目光朝里探去,一眼便瞧见那道娇小身影。 曲非烟热络地朝他招手,又喊了声“荣哥。” “哟,这女娃子说是等人,我担心她被人诓骗,一直留心着。” “原是等赵小哥。” 老人摇头,“看来老汉我是白操心啦。” 那确实白操心,以这小姑娘的心智,不诓骗别人就不错了。 “桑老仁善,”赵荣夸他一句,转身要朝里走,突然想到什么,脚下步子一停,“听说桑老要回乡?” “没错。” “老汉已近古稀,落叶要归根啊,”桑老头脸上皱纹堆积到一起,朝东眺望,“在安仁我还有两间老宅,这些年存下一点棺材钱,我要把老骨头埋在那,落一个清净好走冥途。” “这茶铺老汉准备盘出去。” 赵荣询问:“什么价?” “连着铺子一起三十两,三十两出不去手就二十两。” 桑老头语气坚定。 “什么时候?” “过了年关。” 桑老头回应着,又好奇地望向他,突然听赵荣干脆道: “就三十两吧,这铺子我要了,桑老尽管回故居安享晚年。” 又见他神色镇定,不是开玩笑。 桑老头确定过眼神,登时大喜:“那可太好了,茶铺能到赵小哥手里我再无顾虑。” “今天的茶钱免了,免了!” 桑老头阔气道。 “呵呵,多谢。”赵荣没跟他客气,朝里坐到曲非烟旁边的僻静地。 “荣哥盘下茶铺作甚?”小姑娘听得清楚。 赵荣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模样:“我决定退出江湖,在此地卖茶水营生。” “哈哈哈,荣哥真会逗人。” 曲非烟笑声如银铃,“哪有退出江湖的少年要寻武功秘籍的,你该和我爷爷一样去听四弄,那样说出来我还会信上一分。” 赵荣笑了笑,对话间没把她当稚童。 “茶铺暂不提,你先告诉我。” “那事你爷爷答允吗?” “怎会不允呢?” 曲非烟神神秘秘,“好大哥,你要的东西,非非可都带来了。” “喔,这么快!” …… 第十八章:气积力自积 赵荣喜出望外,心脏怦怦乱跳。 桑老头过来倒茶,他一口干下去,颇为豪迈。 茶铺内亮着灯盏,这会人本就少,他们又靠在茶铺里侧,不会有人搅扰。 从曲非烟手中接过一本线装书册,摸上手便知是楮皮纸,正是由南昌府那边的官纸局所产,盛行于高级书画行当。 比如徐渭在《画鹤赋》中说:楮墨如工,反寿终身之玩。 意思是楮皮纸配合精细的墨,作成书画可以一生赏玩。 赵荣把桌面上的灯盏朝自己这边挪了挪,没瞧见书封上有字,打开一看便见娟秀小楷,顿时目光穿透灯盏,看向笑吟吟的曲非烟。 “你的字迹。” “当然是我记下来的,爷爷的琴谱曲谱能给你找上几摞,秘籍就别想啦。自燕赵大地下湖广,爷爷为数不多的秘籍都落在途中,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早知如此,应全部交由我来保管。” “这些全给爷爷瞧过了,我也照着上面的法子修习。”曲非烟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赵荣点头嗯了一声。 他没多说话,全被上面的文字吸引。 开篇并不是神功秘法,而是直白的记录着经脉学问。 赵荣每次练易筋经洗髓经时,都会卡在这些地方,云里雾里。 没有明确注解,他就无法运内力过圆满周天,只能照着禅功姿势强炼。 外界书斋、武馆的经络窍穴图他也研究过,甚至还去医馆询问老中医,可要么各说各话,要么不在一个行当上。 如今... 手中的书册正像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他将解除瓶颈之锁,推开大门,正式拥抱那片广阔的新天地! “督脉总督一身之阳经,任脉联系总任一身之阴经,带脉约束纵行诸脉,二跷脉主宰一身左右阴阳,二维脉维络一身表里阴阳...” “行气补气法门:十二经脉气有余,蓄藏于奇经八脉。十二经脉气血不足,由奇经溢出而补。” “……” “气积而力自积,气充而力自周。设未及充周,驰意外走,散于四肢,不惟外壮补全,而内壮亦属不坚,则两无是处。” “妙哉!” …… 赵荣如疯魔一般,沉浸于新天地。 曲非烟疑惑不解,直勾勾盯着他。 “荣哥这是怎么了?” “他看的只是爷爷教我的修炼心得,没有神功妙法,怎像是如获至宝?” 她甚至有点担心,某少年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但未曾修炼心法,没道理入魔。 直到赵荣突然呼出一口气,直把灯盏中的火苗逼成一点,当场灭掉。 周遭一黑,他瞧不清书页上的字,这才醒神。 曲非烟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上,赵荣惊觉把小姑娘晾在一边,看向她时不由带着歉意。 “荣哥,这可是你想要的?” “嗯,对我来说,此书犹如稀世珍宝。”赵荣喜欢说实话。 “没那么珍贵。”小姑娘被他说的惭愧,小手连摆。 “呵呵,因人而异嘛。” 赵荣心中畅快,脸上笑容不断,看向曲非烟的眼神如带一层美颜滤镜,觉得她更可爱了。 朝她拱手相谢:“承非非恩情,困扰我许久的疑惑消除大半。” “好大哥,休要再客气。” “只是举手之劳。” 曲非烟又好奇:“但听你说疑惑消了大半,还有小半是什么。” “大抵是一些窍穴的具体位置。” “那有何难?” 小姑娘并出剑指在他眼前,“只消学一门点穴法,包让你认准穴道。” 赵荣快速把书册往后翻。 可惜,没找着点穴法。 曲非烟见他落空,笑眯了眼睛。 昏黄的灯盏前,清脆悦耳的声音悠然响起: “子午流注明道理,灵龟八法时辰分。” “致命穴位六六定,阴阳协理机其变。” “……” “点穴功夫爷爷教得最多,可惜要配合内劲,非非内力浅薄,但内家点穴术的基旨要义,非非全都会哦。” 小姑娘对赵荣投来的狐疑目光相当不满,当即在他面前连讲《手太阴肺经穴诀》与《手阳明大肠经穴诀》两篇。 她站到赵荣身边,喊一声“得罪”后并剑指在他身上连点。 “中府,云门,天府!” “侠白尺泽孔最存,列缺经渠太渊涉。” “鱼际少商如韭叶。” 眨眼间,曲非烟连点赵荣手太阴肺经十一穴。 赵荣吃了一惊。 只感觉一道道单薄气力冲击穴位,但又被他体内的浩然内力挡下,只留下痒痒的感觉。 点穴法不仅要认穴,更要找准穴位。 曲非烟连续出手,十一穴全部点中要害。 她才十岁啊。 这就是天才吗? …… 他正惊叹着,没瞧见一旁的曲非烟正用左手揉着右手指尖,看向赵荣时,同样是惊叹的目光。 哎呦,好疼。 那武馆的人说荣哥练功没多久,怎会有如此刚猛的内力,竟将我的内息全部震散。 他才十五岁啊。 这就是爷爷口中的天才吗? 曲非烟毕竟年幼,尽管她对赵荣感到亲切,但多少有点好胜之心。 此番十一穴点下来,她多有感触。 …… 一大一小两天才又对坐在茶铺油灯前,曲非烟毫无保留,将自己知道的点穴知识悉数告知。 但内容颇多,从基础讲起极耗时间。 赵荣觉得小姑娘厉害极了,如此复杂的经络知识,她道出根脚竟毫无阻塞停顿,一直行云流水。 曲非烟则是觉得赵荣学得极快,不知他的脑袋是什么构造。 茶铺的桑老头送走了几批客人,他俩还在。 如果不是赵荣说要买下他的铺子,他早打烊赶人了。 亥时已深。 茶铺外响起了一个稍显苍老又很柔和的声音。 “非非。” 曲非烟念着一声“爷爷来了”。 当即把小手掩到嘴边偷偷道:“荣哥,爷爷担心连累你,他暂时不会与你相见,你不要误会。” “明白。” “日久天长,会有机会的。” “嗯。” 点穴法没有讲完,相约在下次。 赵荣追到门外,看到一道黑衣清瘦背影领着曲非烟消失在街旁的楼宇内。 这位虽是魔教中人,但醉心音律,寻高山流水,如今身份尴尬,困于红尘,为正邪所不容。 但这便是江湖。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想退出,哪有那么简单。 赵荣微微摇头,自知与这爷孙女二人牵扯到了一起。 可他对所谓的门派之见、正邪划分从无敬畏之心。 摸了摸怀中小姑娘留下的书册,他底气更足。 “桑老受累了,这是定金。” 原本睡眼惺忪的桑老头在看到赵荣留下的银锭后,登时恢复了一些神采。 瞧着赵荣离开时轻快的脚步。 桑老头扶着茶桌,掐灭铺前灯盏。 昏暗中喃喃声划过: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 第十九章:透骨龙 九月末清晨,露珠晶莹,薄雾如纱。 “荣兄弟,发生了甚么事?”蒲逵一如既往地在镖局内与赵荣打招呼,见他两只眼睛如同食铁兽,甚为诧异。 “哦~~我夜读《春秋》。” 赵荣顶着熊猫眼,找了个高大上的理由,对自我点穴造成气血淤塞绝口不提。 接连几天摸索穴位法门,他如痴如醉,大有所得。 “佩服!”蒲逵肃然起敬,又见他面色憔悴,小声劝说,“但也要留意身体。” “老哥,君子之学,向来是死而后已的。” 蒲逵不敢苟同,朝他竖起单掌,支开话茬:“还有四天,总镖与南边的朋友就将抵达。” “又慢了两天?” “那也没办法,来信说又等了两位韶州的朋友。” 蒲逵朝北边努了努嘴,“还不是三合会那帮人搞的。” “听说他们早几天已至长沙奔雷山庄,那大庄主闻一贞和沈天涛早年一起闯荡绿林,相交莫逆,估摸着闻一贞会让他儿子助拳三合会。” 赵荣倒是好奇了:“这庄主的儿子很厉害吗?” “在桃江年轻一代颇有名头,前年单枪匹马除掉了流窜于醴陵、宁乡的虎狼双盗。”蒲逵正色,“此人有一身强劲的横炼功夫。” “人称奔雷手闻泰!” 赵荣哦了一声。 这匪号有点耳熟,但不是如雷贯耳那种,不太像顶级高手。 他们联袂去往镖局内部。 一路上,又聊到设宴之事。 “这次动静不小,连市井中茶铺酒肆都传出声了,知道咱们要大摆龙门,等着三合会的人上门。”蒲逵有点兴奋,“估计做过一场后,说书人茶博士都会宣扬此事。” 喂,咱们的目标不是三合会啊。 赵荣有点无语,说好商量对付劫镖匪人呢?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武风盛行,民风彪悍之地多如牛毛。 “消息是镖局镖头们找人放出去的吗?” “当然不是,”蒲逵摇头,“牵连着丢镖货的事,谁想往外传啊?” “那就是三合会的人干的,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衡州府,”赵荣明悟,“多半是想把咱们镖局的名声搞臭,看来很有信心啊...” 来者不善,赵荣见到卢世来后,探听一些关于衡山派的口风。 事情闹大了,衡山派会有前辈出来主持吗? 卢世来支支吾吾,给不了明确答案。 莫大先生少问俗事神出鬼没,刘三爷沉迷音律,金眼乌鸦点满了墙头草属性,除这三人外,衡山派的高手也有不少,比如方千驹等上代弟子。 但这些人的功力始终排不上五岳派一流,也没有足够话语权。 三合会背后有泰山派的背景。 根据五岳一家亲原则,就算打脸也只能打三合会,不能让泰山派难堪。 与松散的衡山派相比,巍峨泰山那就家大业大了。 赵荣瞧卢世来的气势与几日前明显不同,估计是向师门询问过,又没得到满意回复。 罢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再说也塌不了。 今日没去仓库述职,卢世来将他安排到芦贵那边,让他再练练骑术。 年关出镖少不了骑马上路,基本技能隔三差五便要熟悉一下。 “荣兄弟,你来啦!” 南院那片宽敞的马厩内,芦贵瞧见赵荣后,立时打了声招呼,把手上的活交给两个马厩帮工。 “芦大哥。” 芦贵的骑马技术在镖局内是一等一的,早年他曾在河北帮大户养马,熟悉马性,后来单骑南北闯荡,直到在临江遇到龙总镖头,才入了长瑞镖局。 “咴嘶~~!!” 突然,响亮的嘶吼声传遍南院。 顺势瞧去,只见一匹头顶白毛、形如满月的大马仰头怒嘶,它双足抬起,一使劲便让两边的马厩帮工滚倒一地。 偏瘦小的帮工见马蹄高抬,吓得哇哇大叫。 “不好!” “透骨龙又发威了!” 蒲逵赶忙冲到马厩旁,一甩马鞭抽打地面,啪的打出一道脆响。 这匹强壮大马突然涌现暴躁不安之色,眼中闪烁凶猛光芒,它没理会芦贵,一顿剧烈摆动,缰绳挣脱木栓,马厩内的群马朝它瞧去,登时响起一片马嘶之声。 “给我停下!” 芦贵的胆子比帮工大无数倍,但跑得太急,弯着身子堪堪抓在缰绳尾部,倏忽间感觉到一股巨力涌现,缰绳脱手险些让胳膊脱臼。 只听唉的一声,一头撞在旁边的木桶上,嘴中骂了声“妈个巴子的”。 芦贵两眼冒星光,还没爬起来,突然感觉有劲风扫面,一道身影从他身边急窜而出。 “使不得!荣兄弟,这烈马你可把握不住!”他丢了大丑,看到赵荣冲上去瞬间慌神,生怕他被烈马一蹄子踢出个好歹来。 然而... 让芦贵与两位帮工目瞪口呆的是, 穿着灰色镖师服的少年急奔出去,一把拽住缰绳。 他面沉如水,两腿一前一后如抓地之根,猛然回腕拉拽,抢在烈马启动前凭一股力气将它生生拽住! “嘶~~!!” 透骨龙没有服软,马头昂扬奋起,马鬃飞动,整个马首就像一个展翅飞翔的凤凰一般。 头如翔鸾月颊光,背如安舆凫臆方! 它双蹄再抬,想把下面的少年拽飞。 但少年猛喝一声,再压缰绳,竟以巨力将透骨龙从空中拽下! 他们僵持的片刻,芦贵如同看到一张巨大弯弓,赵荣在拉弦,烈马成箭矢! “轰!” 人未仰,马先翻。 赵荣一把上前,将马头按在地上摩擦。 烈马四蹄踏空使不上全力,胡乱瞪踏。 赵荣抓着它的头,继续摩擦。 地上的烈马睁开眼眸,如有灵性一般瞅着眼前这暴力的家伙。 “荣兄弟,别伤了透骨龙啊!”芦贵是爱马士,这会儿看到赵荣糟践马厩宝贝,又心疼起来了。 他不再发愣,赶忙爬起来。 奇怪的是,烈马在挣扎一番没有作为后,选择在赵荣手下躺平。 任他摩擦,动也不动。 赵荣试着将手松开了,它还是不动。 “老哥,透骨龙这是...” “它服了。” “服惹?” 芦贵嘴中叼着一根茅草,神色暗淡,“我训它半个月,好吃好喝,各种伺候。这家伙从未服我,你一个马术菜鸟,它竟然对你服软。” “凭什么?”芦贵有种挫败感。 他不允许自己在专业领域败给一个小白,很不甘。 “芦大哥,兴许是我玉树临风。”赵荣乐呵呵一笑,顺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透骨龙从地上站了起来,没再像之前那样暴躁。 芦贵让赵荣伸手。 他照做。 神奇的是,那高抬的马头竟然凑到他的手边。 这种感觉让赵荣觉得新奇。 没想到在瓶颈稍稍突破后,第一个战胜的,竟然是这个家伙。 “啧啧,荣兄弟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谬赞了。”赵荣谦虚一声。 “这可是总镖头托人弄来的宝贝,正宗的西凉玉顶干草黄!你敲敲它的腿骨,一股子铜铁声响。” “此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它的料草极好,力气大的吓人,平时我也不敢生拉硬拽,今天突然发飙,你竟然能将它按住!” 芦贵上下打量着他,摸着下巴开玩笑: “荣兄弟,说实话,你其实姓项对吧。” 旁边的两个帮工凑了上来,搭话道: “神力啊。” “活像是西楚霸王再世...” …… 第二十章:天柱 “去去去,都干活去!“ 芦贵将两个凑热闹的帮工喝走,“所有栓子全插仔细了,再跑了马立时扣例钱。” “别啊老大,俺们的活干得精细着,”瘦点的帮工一脸委屈地指着透骨龙,“这畜生的力气忒大了,您自个都拉不住,休说俺们。” “是啊,俺们哪有荣小哥的神力,若有这本事,总镖头再开几倍的例钱还要掂量咧。” 另一个高个帮工还欲帮腔,芦贵听得烦心。 一鞭子抽在地上,这两个家伙比透骨龙还害怕,屁不敢放一个便溜了。 赵荣笑嘻嘻瞧着,觉得挺有趣。 芦贵又盯他几眼,心想着眼前这位能击伤老王,只怕不是偷袭那么简单。 这匹黄彪大马性情暴躁,它有多难缠芦贵门清着,就算总镖头回来想收服也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 但这畜生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聪明。 碰到实在惹不起的,它也就服软了。 越是了解烈马的秉性,芦贵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匹傲气暴躁名扬西凉诸地的黄彪大马,在这少年身边如此低眉顺眼。 玛德,畜生真现实! 他胡骂一句,作为驯马人,内心又有点小失落。 “这才几日,荣兄弟的武艺又见涨啊。” “呵呵,几位老哥整天与我分享心得,耳濡目染嘛。” 赵荣给他一个舒服的台阶,芦贵满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用肩膀抵了他一下,冲他挑了挑眉。 “想不想骑它兜风?” “不好吧...”赵荣意动,“才说这是总镖头托人弄来的宝贝,在衡阳城内,我几乎没见过这种体格的黄骠马。” “好办。” 芦贵清了清喉咙,放大声音喊道: “总镖头让我驯服这畜生,南院太小放不开,荣兄弟,你陪我出北城门后山,就到望风亭那条山道。” 赵荣第一反应是摇头,求稳想拒绝。 可朝旁边的透骨龙一瞧,心如猫抓之下应了一声“好”。 秦琼也就这座驾,是真宝马。 所有的身家加起来,他也买不起这家伙。 “芦老哥,我的骑术能驾驭得住吗?” 碰见专业对口知识,芦贵扳回一城,露出‘你小子不懂哦’的表情。 “你太小瞧它了,也一点不懂什么叫宝马良驹。” “它既已服你,无需高明骑术照样来去如风。” 赵荣眼睛一亮,又摸了摸透骨龙的鬃毛。 它依然温顺,但只要马头朝芦贵方向一瞥,立刻变得警惕。 芦贵自然瞧见了,把他气得够呛。 先骂它是白眼狼,又骂它是白眼马。 他们牵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出南院,卢世来碰见后只问了一声,便嘱咐赵荣注意安全,又让芦贵多照看。 打门口过时,正巧碰上了鼎盛武馆的人。 龙萍自知道三合门的事后,总是心怀愤懑,也在帮表哥联络人手。 不过瞧见牵马的赵荣,她却和颜悦色,拿出罕见笑脸。 便是卢世来也得不到这份脸色。 互相打了声招呼,龙萍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停顿片刻朝旁问道:“那是表哥托人买的凉州马吧?” “是的。” 有汉子接话:“这种黄彪马可不多见,听卢镖头说这匹马野性难驯,转手几个主人都没驯服。” “不见得吧。”有人不信:“我瞧着很温顺啊。” “怕是遇到不懂驯马的庸人,又以讹传讹。” 龙萍没听他们掰扯,转身进了镖局。 她直接找卢世来打听黄骠马的事,搞得老卢一阵诧异。 这龙馆主是个女中豪杰不假,但向来清冷。 如今怎关心一匹马来? 他将芦贵反馈黄骠马的情况转告龙萍,见她先是诧异,然后突然笑着说什么“原来如此”。 搞得老卢挺纳闷,心说这女人咋回事,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另外一边。 赵荣与芦贵到了城北,走街串巷时因为行人商贩太多,芦贵一直骑马在前掌控速度以免失控惹事。 赵荣跟在后面。 起初他小心翼翼,手勒缰绳处于随时发力的状态,提防这烈马突然发狂伤人。 盏茶功夫便发现担心多余了。 透骨龙慢悠悠跟在芦贵身后,显得很惬意。 它步伐富有节奏,走得四平八稳,给马背上的人秀了一波什么叫西凉宝马。 赵荣新奇无比,连呼“好马”。 待出了城。 芦贵在前吆喝一声,挥鞭提速。 透骨龙轻松跟上。 呼呼风声灌耳,听着马蹄踏地嗒嗒声响,赵荣眼睛一亮,他心神放开,“驾”喊一声,轻拍透骨龙。 这家伙聪明得很。 登时四蹄发力,踏起泥路尘沙,疾驰狂奔,带出一条‘黄龙’。 “哈哈哈!” 赵荣畅快大笑,肆意驰骋。那芦贵也大笑一声,又连连喊道:“荣兄弟,这可不是它的极限!” “驾~!!” 赵荣催动马鞭,骑士前倾,透骨龙再度加速,直接把前面的芦贵超了过去。 芦贵也甩动马鞭。 一个路沟边沿过弯,展现技术。 可再一个弯道过后,他就连尾气都吃不到了,只能在后面急急喊着“慢点慢点”。 草头一点疾如飞,却使苍鹰翻向后! 赵荣没理会芦贵,只留下一点笑声余音传入他的耳中。 因为曲非烟的关系,他拂去了武修门槛上诸多迷雾,如今正是豁然开朗,觉着天地开阔的时刻。 江分九派水,海石一方天。 此时纵马狂奔,肆意驰骋。 天下之大,仿佛哪里皆可去得! 山行顶端有一亭,名曰望风亭。 赵荣将马停住,拴在靠山崖旁的亭柱上,摸了摸透骨龙让它自行吃草。 他站上亭前一块大石。 朝远处眺望,只见雾气腾飞,诸峰时隐。 李太白写过: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 赵荣依次看到五座巨峰,连绵成片,巍峨高耸。 “哒哒哒...” “聿聿~~!” 这时,跟上来的芦贵下马,来到赵荣身边。 “芦大哥,你看那边,可知最靠近我们的是哪座峰头?” 赵荣没提黄骠马,反而问山。 芦贵顺势望去,噢噢了一声。 “当然认得,那便是天柱峰。” “据说衡山派有一套绝强剑法便从此峰衍化...叫做天柱云气!” …… 第二十一章:加辈 “天柱云气...” 这剑招他隐有印象,只是远不及“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回风落雁剑”出名。 老芦用“绝强剑法”描述,是有信息偏差还是单纯吹捧呢。 “这剑法听着颇有意境,可知哪位衡山前辈用得最好?”他露出好奇之色,变着法子打听。 “自是莫大先生。” “先前龙总镖头设宴请过刘三爷的弟子米为义,正巧我作陪,当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天柱峰上的瀑布倾泻而下极为壮观,米为义谈到此处,称衡山前辈曾在此地悟剑,留下天柱云气。” “那最巍峨的高峰足有五座,连起来便是五神剑。” “但到了第十三代掌门莫大先生手里,剑招早已残破不全,想来剑谱还在莫大先生手中。” 说罢芦贵悻悻摇头,“荣兄弟加入衡山派大有希望,但想学这路剑招嘛,怕是...嗯...” 话音戛然而止,他相信赵荣肯定听懂了。 若刘三爷收徒,估计难从莫大那里得剑谱。 师兄弟二人思想不合,极少碰面。 刘三爷得多喜爱赵荣才能朝莫大开口? 芦贵觉着这事没指望。 明白老芦的意思,赵荣灿烂一笑,丝毫没放心里。 今时不同往日。 最近修炼易筋经洗髓经,加上认穴打穴之法,已让他无比充实。 心念着三合门与劫镖之事,赵荣提议回镖局。 芦贵却说:“不用着急。” “咱们能做的很有限,凡事需等总镖头掌握。” “我瞧你兴致淋漓,想来很久没出来放风了,芦某像你这个年纪,可不似荣兄弟这般静得下来。” 他拍了拍赵荣的肩膀,再指山路: “今个索性出来了,镖头的嘱托也有这个意思,我再领你沿官道走走。” “年前跟着镖头走镖,多半要去临江、九江等地,你若连衡阳城周边都不熟,走南闯北可要吃不少苦头。” “而且...” 芦贵朝透骨龙示意了一下。 “朝哪去?” 少年爱宝马,赵荣还想多体验一番。 等总镖头回来,这宝贝怕是难碰了。 芦贵长脸上满是得逞的笑容,“这才对嘛,此刻你才像个嫩毛少年。” 芦贵嘿嘿直笑,越说越没谱,什么要领他去见识一些能早点长大的‘好地方’。 赵荣“呸”了一声,不与之为伍。 …… 片时,两匹马走向下山官道。 “咱们朝南走,经衡山脚下,朝袁州府方向去。” “周遭匪患频发,这透骨龙招人眼球,咱们走太远恐惹麻烦。” “无妨,就在前面几里,那边过了湾亭溪桥有一高岭名曰仙鹤岭,再往后便是关隘古道,荣兄弟既好读春秋,不如去看看那边的摩崖石刻,还有前辈高人留下的剑痕枪洞。” “衡阳城居民每逢踏青,也喜欢到此地游玩,驿站驿馆修在天柱峰脚下,说不定还能碰到朝衡阳城来的商旅游侠。” “正所谓远近高低各不同,去那边再看衡山五神峰,别有一番壮丽啊,哈哈。” “就依芦老哥。” “驾!” “驾!” …… 古道蜿蜒盘旋,赵荣第一次踏入这片地域,与记忆中的衡山差别极大。 “仙鹤岭有八里,路边矮峰有亭三座。直行岭头一歇气,再行五里是湾亭。湾亭后是浪溪,过了三个村庄可见界首。那界首叠石隔十里,中间一观名松涛。” 芦贵张口就来,对地形了如指掌。 “咱们也朝吉安、延平一带走镖,这条路走过十几趟,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天柱峰脚下。” 芦贵吹嘘着走镖经验,赵荣则是看什么都新奇。 之前他一直在衡阳城,除了打渔去潭水少往外走。 主要是武艺没练成,到哪去都没底气。 这个武力值爆表的时代,江湖上的凶恶匪盗比比皆是,稍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否则镖局的生意哪能那么好。 “这便是仙鹤岭关。” 赵荣顺着话瞧见了岭头垭口、也叫隘门。这垭口两侧尚存块石垒砌的两璧,竖立在一座峰前。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这可不是什么战略咽喉,而是一伙强盗的防御工事。 听城里的说书人讲过,仙鹤岭前有一伙匪徒占山为王,后来被衡山派给灭了。 大岭一过,眼前逐渐开阔。 官道愈发平坦。 果如芦贵所言,五神峰近在眼前,朝东南绵延,如一柄柄巨剑插入云霄,这远比赵荣记忆中的衡山更加雄浑崔巍。 远远瞧见山脚下的驿站前停了商队马车,竟然有不少人影在晃动。 赵荣拉缰绳让透骨龙停下,侧眼瞧见路边一块摩崖石刻,就在“仙鹤岭”碑刻下方。 字迹已经不清,但不影响辨认: 《乙未冬久雨》 陇上初黄雾四垂,禾头尽墨正淋漓。衡山自有开云手,只有人间人不知。” 落款是... “陈普。” 赵荣没记起这老兄是谁,旁边另有“我入五神峰”石刻。 “我入五神峰,山惟天柱高。振衣千仞上,万古几人豪。” 落款是李.... 后面一个字几多磨痕,与石刻一起腐朽,看不清楚。 一旁的芦贵忽然哈哈一笑,赵荣定睛一瞧,也哈哈大笑。 这石刻内容错得离谱。 前面提五神峰,后说天柱最高。然而事实是祝融峰最高,这老兄的石刻倒是大气磅礴,于是明显的错漏就更有喜感。 其实也可理解成“刻字人认为天柱最高”,但结合被擦掉的半边名字,显然是暴露心迹。 这家伙心虚了。 可以想象百十年前有一人站在此处,观神峰豪迈刻字,之后被路人或友人指出错漏后,擦掉半边名字落荒而逃的景象。 实在有趣。 赵荣也瞧见了芦贵所说的剑痕枪洞,据说是几位绿林豪杰与江洋大盗厮杀留下的痕迹,一些巨大的石刻被拦腰斩断,依稀可见那平整的切面。 若无浑厚内力是决计做不到的。 “芦大哥,咱们去那边喝碗茶水。” “走。” 他们骑马来到驿站外,几株榆树旁有一排乌篷,有结伴的客商,有外地来的骡马车队,还有一些江湖武人。 “驾~!” 原本有不少人打量赵荣与芦贵,接着被一道打马声响吸引过去。 穿着皂服的驿使一骑绝尘,奔着衡阳城府衙去,想必是有什么紧急文书。 让赵荣没想到的是, 他与芦贵刚坐下拿碗茶水,隔壁一大桌人中走出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他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直接向他们走来。 “两位兄台可是从衡阳城中来?” “正是。”芦贵应了一声,等对方递话。 赵荣没有开口,瞥了瞥他腰间短刀,又看向他宽大的手指,目光扫过那桌人。 全是练家子。 他端起茶碗,暗自警惕。 中年汉子露出一丝喜色,坐在芦贵推出的凳子上,“看两位穿着镖师服,又来自城内,可是长瑞镖局的人?” “阁下是...?” 中年人抱拳:“在下丘广军。” 他往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芦贵朝信封看了一眼,当即大笑,“失礼了,原来丘兄是卢镖头的朋友!” “丘某得了卢镖头的信,从吉安府日夜兼程赶来衡阳。” “我丘家庄承刘三爷恩情许久,卢镖头与我又是好朋友,这次不仅要去拜会三爷,更去镖局助拳,会一会三合门那群狂徒!” 芦贵赶忙抱拳,自报家门,又与丘广军说了好几句攀交情的话。 “不知这位兄弟是...” 丘广军那一桌人早就注意到赵荣了,刚才还在猜他身份。 他年纪这般小,却穿着镖师服,过来时又牵着一匹威风凌凌的黄骠大马。 丘广军认为少年来历不凡,适才打招呼时,也是先从芦贵这边探路。 赵荣微微一笑,正准备打招呼。 一旁的芦贵插话道:“丘兄,这位是赵荣赵兄弟。” “你别瞧他年纪小,一身功夫可要远胜于我。” “他与卢镖头相交莫逆,年末正要一起看望三爷呢。” 丘广军的眼神登时一变,朝芦贵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好家伙,老芦拿我送人情啊这是。 芦贵对着赵荣飞来的眼神嘿嘿一笑。 丘广军看向赵荣的表情极为热切,双手拱得老高。 “久仰,原来是赵兄弟!” “咱们都是卢镖头的朋友,必须亲热亲热。” 赵荣也含笑喊了一声久仰,他知道对方是看刘三爷的面子。 但接下来,老丘的操作还是让他震惊了。 只见老丘朝隔壁桌喊了一声:“蒙亭,蒙茵,快来见你芦叔叔,赵叔叔!” 这一“赵叔叔”喊得非常大声。 隔壁站起一对青年男女,约摸着双十年华。 他们面带疑惑,一脸懵逼地看向自己的老父亲。 赵...赵叔叔? 不是说只打个招呼吗? 怎么辈份就被拦腰斩了! …… …… …… PS:感谢辉煌大佬、蒗子小天、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千世界何处寻的打赏!感谢书友宝贵的月票推荐票!新书期间,追读十分重要,书友们多朝后翻一翻,感谢感谢('-'*ゞ 第二十二章:老江湖 青年名叫丘蒙亭,今年二十有二,他身着白色长衫,长得高大威猛,腰间负着一柄长剑。 旁边他的妹妹,叫丘蒙茵,比他小四岁。 一袭蓝色长衫,绣着云纹的襟领上是白皙修长的脖颈,样貌高挑秀美,又带着一股子英气。 她的佩剑更为精致,剑鞘顶端镶嵌着数颗宝石,随她站起身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丘家庄并非普通庄户,而是吉安龙泉一带三大铸剑山庄之一。 因为距衡山派较近,丘广军早早打点与刘三爷攀上关系,这才在龙泉站稳脚跟。不管是购买铸兵器的石材、铜铁、青铜,还是兵器铸成后售卖,都能得到道上人的承认,也与另外两家山庄相安无事。 可惜好景不长。 东方不败威震武林以后,日月神教的爪牙纵横南北,听闻一位魔教长老得到黑木崖命令,自宁国府南下至饶州建立分舵。 他们要扎根,就要汲取养分。 而魔教行事素来霸道狠辣,杀人全家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同在龙泉的舒家已被魔教派来的妖人盯上,近期疲于奔命,麻烦不断。 铸剑山庄不缺门客护卫,还有他们花高价从江湖上请来的好手。 可一听要与魔教作对,平日里最靠谱的几人在闻到风声后,直接背信弃义逃离龙泉。 丘家代代习武,可家传武学算不得顶级。 更遑论抵抗魔教。 当下唯一的机会,只能借五岳剑派的名头。 丘广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衡山派不一定会下场。 他早想来衡阳城打探一下刘三爷的口风,本要等到年关的,恰逢收到卢世来的信件,丘广军是又喜又怕。 在山庄连夜商议后,带足诚意出龙泉,搞出风尘仆仆的样子,自家儿女与山庄得力护卫全带来了,一起到长瑞镖局助拳。 只等长瑞的事情一过,再去拜会三爷。 如此一来,等于先卖刘三爷一个情,那边就更容易说上话,不至于被对方一个转移话题就拨开碰钉子。 毕竟刘三爷也是要面子的。 老丘打着如意算盘,这事先没告知卢世来,否则对方绝不会请他助拳。 为了偌大家业,他顺着杆子往上爬,只能在事后弥补老朋友了。 芦贵属于路人甲中的路人甲,更不知其中内情。 他只是听闻龙泉三大铸剑山庄底蕴深厚,颇有家资,好心想帮赵荣赚取一点人脉,再赚点好处。 没成想,他这边一提赵荣、卢世来与刘三爷的微妙关系,等于是一箭射在丘广军内心深处的靶心上。 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丘广军已将眼前少年认定为刘三爷的关门弟子。 武艺先不说,这份淡定自若的气度,没底气的人是装不出来的,更何况是这般年纪。 而且... 旁边还有一匹黄骠大马,连他们山庄的汗血宝马都不及这匹威武。 这马儿对少年顺服得很,丘广军作为老江湖一眼就瞧在心底。 所以... 只要能稳定让刘三爷发声帮忙,自家孩儿们降一个辈分根本算不得委屈。 他们做山庄生意,想在江湖中立足安生,保全家业,忍辱负重又何足挂齿呢? 当然, 《这是关于老伙计很有觉悟的一件事》。 孩儿们没他那份闯荡江湖的凶险阅历,自然没这份深谋远虑。 丘蒙亭与丘蒙茵兄妹二人算是听话的,起先不敢忤逆老父亲,走到这边茶桌,朝芦贵那边作揖喊了声“芦叔叔”。 转头看向赵荣那比他们还稚嫩的脸蛋,兄妹二人憋着一口气,面色都有点涨红。 “赵叔叔”这三个字始终开不了口。 二人用眼睛斜白老爹,隐有叛逆之心。 丘广军仿若未见,笑的很自然,“愣着做什么,我与赵兄弟一见如故,你们还不拜见叔叔?” “誒~!” 赵荣暗骂一声老油条,笑着摇手。 “丘老哥太古板了,何必为难令公子与令爱。我年纪比两位小,如何做得叔叔,岂不是将我也喊老了。” “这江湖儿女,理应各论各的。” “正该如此。”听了赵荣的话,丘蒙茵微红且鼓起的脸松了下去,赶忙顺势接话,生怕自家老父亲再发癫狂。 丘广军哈哈一笑,“丘某终究是见识少,蹈常袭故,不及老弟心思透亮。” 两句话一说,已经从赵兄弟变成了老弟。 赵荣丝毫不怀疑,待会老丘能掏出两炷香来,笑着和他斩鸡头,再拜个把子。 他暗暗警醒。 刚刚芦贵又说了几句话,道出对方身份。 作为龙泉三大铸剑山庄之一的庄主,怎么可能这么不要面子。 老丘是老江湖,这家伙多半藏着事,而且是庄内处理不了的棘手事情。 否则哪怕是刘三爷当面,他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丘广军、赵荣、芦贵三人都面带笑容,老丘与小赵是互相分析,打量。 老芦嘛,纯属傻笑暖场。 “就按老弟说的,各论各的。闻道有先后,老弟是高人门下,艺业高明,我这两个孩儿自是远远不及,那就委屈老弟做个师兄。” 老丘说完,给小丘们一个严厉的眼神。 丘蒙茵与丘蒙亭二人内心皆不服,尤其是那句“我这两个孩儿自是远远不及”。 二人打小练武,在龙泉武林青年一代中属于尖子生水平。 就算师承不及这少年,多练武的年头,也早该弥补上来才是,哪里来的“远远不及”呢。 “师兄。” “赵师兄。” 不过,老丘教子女有一套,兄妹二人内心不服,表面却像是服帖的。 赵荣也朝他们拱手回礼,算是打完招呼。 几人围坐到一张桌子边,驿站没甚么好茶,但老丘还是捡最好的上。 搞得芦贵有些惭愧,毕竟人家是来助拳的。 他想抢着会账,老丘岂会给他这个机会,打后桌出来个铸剑山庄的精明管事,早早给了钱。 这心里一惭愧,嘴上就热络。 芦贵便和老丘讲起近来镖局的状况,尤其说到老王那段。 老丘义愤填膺,表示与假厨子不共戴天。 又听闻赵荣与假厨子对掌吐了一口血,当即一拍大腿: “老弟啊,你这般年纪万万不可留下病根,老哥有一株数百年的人参,正好补你血气受损!” 赵荣一惊,忙喊使不得。 他不知对方所求,绝不受因果。 那位精明的管事能听懂老丘的语气,知道他不是客套话。 内心惊讶老丘下血本。 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一个放在挑担上的黑色包裹,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恰在此时! 一位原本在茶棚西侧角落喝闷酒、长相古怪面相显老的人身体一抖。 他目光森然,看向精明管事的方向,接着用鼻子猛力一吸,直把碗中酒吸出波澜! “好药!” “哈哈哈,好药啊!” …… 第二十三章:摘星换斗 驿站茶棚内的商贩车队、江湖散客,游目骋怀停下喝茶的闲人,乃至驿使... 凡在驿站周遭,尽皆与赵荣这边两茶桌人一般,双目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声振屋瓦,盖住一切喧豗! 其中蕴含蛮虣内劲,绝非等闲之辈。 赵荣、芦贵、丘广军三人登时色变,表情各不相同。 没时间计较对方无礼,甚至丘广军没来得及递话,那道矮胖身影一拍桌案,轰声震断两条桌腿,在木屑纷飞之际,借回震之力猛孤丁窜出。 如一团球般奄忽滚撞到精明管事身边。 只听一声急促嘟囔惨叫,丘家庄管事已被撞飞出去,后面一桌人来不及闪避,茶桌长凳乱做一团,又带翻了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和妇人,茶水也被打翻了。 “戳哒木娘!”这位来自九江府的汉子爬起身来骂出乡音。 他桌上放着一把刀,周围好几位同伴与他一般,只是喊骂,没敢直接动手。 丘家庄的管事就躺在他们身边,半天爬不起来。 矮胖人端详着抢下的人参,连声笑道:“好药,确实好药,哈哈哈!” “喂,那边的丘家人,这药归我了。”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此人面相显老,看不到脖颈,扁阔脑袋安在双肩,似初生下地时,便给人重重当头一锤。 “臭贼好无礼!” 刺棱棱,丘家兄妹与一干庄客全部刀剑出鞘,将这矮胖人团团围住。 赵荣等人站在外圈。 即便丘广军外宽内深,眼下也面色难看。 他第一时间没认出矮胖人是谁,但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家伙当面羞辱,心中怒火早就熊熊燃烧。 所以看到丘蒙亭站出来,老丘没阻止。 “哪里来的蟊贼,光天化日也敢明抢?” “抢?” 矮胖人讪笑一声,“我在衡山附近采药,正巧碰见了这珠山参,现在将药采回去有什么不对?” “哼,明抢就是明抢。” “天底下哪有从人家包裹里采药的,臭贼休要狡辩快把药还来,你可不如这人参珍贵。” 丘蒙茵站到兄长身边,帮腔嘲讽。 矮胖人的面色本来很难看,但一瞧见手中的人参,他眉开眼笑,没在意丘蒙茵的嘲弄话。 “今天我采药心情好,懒的与你们计较。” 他把人参收起来,却没顺手拿人参包裹中的金银。 对于周遭兵器合围,似是直接无视一般施施然朝前走。 “找死!” 一名身着短打的庄客大怒,挥刀砍来,这矮胖人却灵活无比,一个侧身避开刀锋,顺着庄客腋下滚撞,直将他撞倒在地。 又伸手朝前方一夺,反抢下长刀。 后方另外一庄客持剑刺来,只见他的身体猛地一缩,人站定不动,凭诡异的缩骨功夫便躲了斜刺这一剑。 回身挥刀猛砍,丘家庄客也有武艺,忙驴打滚去躲。 “锵!” 一声爆响从后方传来,长凳连着餐桌上的杯盏被劈的四分五裂。 杯盏碎片带着飒飒声响四射! 丘广军掏出短刀,挡下一块碎片。 “哎呦~!!”周围却连响起几声哀嚎。 那九江的汉子再度中招,大骂:“嫩全家翻兜~!” 他们动了真火,一起操家伙与丘家庄联手冲杀矮胖人。 见十几柄刀剑从四面八方砍来,此人变脸露出凶悍之色,他猛催内劲,身子左旋,左脚上前落步外展,右脚跟步一扣~ 众人只见他手中长刀刚猛轮转,上步缠头,插步扫刀! “铮铮铮~~!” 周遭砍来的六七剑兵刃瞬间被扫开,巨大的内劲震翻四五人,还有三四个踉跄后退的,步子在地上嗤嗤磕下印子,才卸去巨大力道。 矮胖人手中的长刀断成了三截。 他喝骂一声丢出刀把,将迎面劈来的庄客逼退。 又一个缩骨抽身,抬腿横扫踹飞一条长凳把几名九江武林人打退,再借力往后一滚,让后来庄客的兵刃劈空在地面上。 只几招功夫便叫一旁的赵荣看得目不暇接。 “此人善战,对敌经验着实了得!” 那丘蒙亭见矮胖人手中没有兵刃,把握时机斜刺里杀出。 其妹蒙茵随后跟上! 老丘来不及出声,他二人业已分列左右,一人占震位,一人攻兑位,这招分列东西,乃丘家家学精髓,对应峨眉盈月之相。 那矮胖人空手本难招架,但他的缩骨功无比神奇。 正所谓兑以悦之、雷以动之。 兄妹二人暗合八卦的招式须依太一甲子数,矮胖人一招缩骨功改形异体,直接破了他们的剑招算计,只第一招躲开,便让他们俩乱了方寸,剑招不稳。 “哈哈哈~!” 矮胖人突然声震,内力从他口腔炸开,虽无佛门狮子吼之威,但也声震驿站,让兄妹二人心神失手。 赵荣再观奇招,内心忌惮,不由摸了摸身上的石灰袋子。 瞧那矮胖人滑步向前,用圆滚滚的身体侧边一撞,内力迸发下丘蒙亭长剑脱手,立时变手法成凤眼锤,以凶悍劲力打中丘蒙亭穴道。 青年一个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当场倒地。 蒙茵大急,挥剑来救。 她一剑刺其左肩逼他收手,干脆利落。可矮胖人早料到这一招,他阴狠一笑,反手四指捏住长剑,猛然发力将其震断,夹住短剑甩向冲来的丘广军! 等老丘挥刀拨开短剑时,双目血红。 只看到矮胖人竖起单掌,拍向了蒙茵。 这一下即便不让她香消玉殒,也要身受重伤! 丘广军心头拔凉,怒吼一声“住手”! 就在千钧一发时刻,他发白的鬓发朝着矮胖人方向一飘,一道灰色人影带着风声窜过。 蒙茵姑娘瞧见。 那位让他们内心不服的‘赵叔叔’突然出现! 就在她的身前。 一只洁白修长浑不似镖师的手从袖中穿出,翩翩跹跹、如蝶穿花,又诡异带着一阵淅淅飒飒的振袖之音! “人身小天地,万物莫能比。具此幻化质,总是气之余。” 赵荣暗发冥想。 他双手须臾间回到腰间,手心转上,右掌成弧形向上,在矮胖人面前摆出一个古怪姿势,跟着一口气冲上神庭穴,隐隐发出白光。 只见赵荣虚抬手掌,如把白光摘下。 他双目瞪圆,此时一身功力劲出九成。 正是易筋经中的摘星换斗! 矮胖人笑容消失,他看到眼前闪身之人双目冒出缕缕白气,掌力催动已成劲风。 “嗡嗡~~!” 两掌交接,内力凶猛冲撞。 赵荣内心大骇,只感觉对方内力绵绵有力,探不到深浅。 这绝对是高手!! 他虽炼神功,可时日尚短,底蕴远不及江湖高手。此时未败,完全依仗易筋经内功浩然纯粹,再拼下去,自己定要落败。 对掌的矮胖人更是心惊胆战。 他提一口强劲真气,本想瞬间秒敌,但对方内劲浩然刚猛,如龙如虎,一时间休想拿下... “踏马的,这哪里冒出来的小鬼!” “是打娘胎里练功吗!” 矮胖人在衡山周边横行无忌,这是第一次为自己性命担忧。 他倒是不信邪,想跟这个小鬼拼到底。 但是... 眼角余光瞥见杀上来的芦贵与丘广军,矮胖人咬紧牙关,只得猛提力气与赵荣掌力对冲,再强行撤掌! 只此一下,矮胖人吃了大亏,吐出一口血来。 赵荣不好受,一口血从嘴角溢出。 这次是真溢出,不是装的。 他卸力连连后退,与身后的蒙茵一起翻滚到在地上。 少女给他当了一波软垫,算是对救命之恩稍微报答。 那矮胖人直接被赵荣的掌力震翻出去,但他巧用缩骨功变成一个球状,竟然顺力滚出驿站茶铺。 等芦贵与老丘追出去时,矮胖人已经换成正常姿态,发足狂奔。 “臭小子,老头子记住你了!” 他大喊大叫,狼狈逃跑。 …… 第二十四章:风池 听到矮胖人的怒骂声飘来,芦贵与丘广军追上去的步伐戛然而止。 老头子? 好生熟悉的名号。 二人皆是老江湖,联系矮胖人的样貌,内心豁然一惊。 丘家的一些庄客与江湖人也反应过来。 “是黄河老祖!” “怪不得如此厉害。” “走!快些走!” 有人发怵,急急忙忙收拾行李,不愿久留。 “黄河老祖乃是老头子与祖千秋合称,听说这二人皆是高手,时常出没于一个地界,如今看到老头子,没准祖千秋也在附近。” “黄河老祖来到衡州府,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是啊,这二人武艺了得也就罢了,听说与魔教有关联。” “万万招惹不得,我等快离开这里!” 有不少江湖人在驿站会账,也有商队领骡马车队招呼着出发,那些与老头子动过手的九江武林人士走得最快,看样子是朝衡阳城去的。 丘家庄这边虽然更有素养,但也乱了一阵。 丘蒙茵半卧蜷伏在赵荣身侧,原本微微红润的脸蛋现在苍白不少,盯着近在眼前的少年眼神复杂,内心有纷乱而说不出的想法。 最多的还是惊讶感激。 她瞧着少年侧脸,见他嘴角血渍未干,立时从怀中掏出一只彩绣锦帕来。 但见他运功疗伤,又趑趄在侧,不敢搅扰。 把蓝色长衫的一边衣角顺着少年左腿下轻轻拽出,心神不宁的丘蒙茵揉了揉胸口,刚被少年撞个满怀,现在还疼得很。 她突然惊觉,念喊一声“大哥”,忙爬起身来朝被庄客围住的丘蒙亭那边去。 丘家铸剑山庄总计十来个人全部慌了手脚。 老丘扶着儿子,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丘蒙亭很是虚弱,眼看出气多,进气少! 一位长袍长须的中年人拿来药箱,众人赶快给他让道。 “他被打了穴!” 丘广军尝试推宫过血,但没能把穴道冲开。 一来,他的内力不及老头子,如需解穴,必然耗费更多时间。万一点中死穴,耽搁久了,只待体内气血盈满冲穴,丘蒙亭必死无疑。 二来,他根本不清楚儿子是哪处穴道被击中。 方才电光火石,老头子出手极快,一转眼丘家公子便躺倒在地,根本没人瞧清楚。 丘蒙茵站得最近,只说是头部。 “那人像是成凤眼锤来打,发力凶猛,我大哥...” 她断断续续,满脸担忧,说不出话来了。 芦贵站在一旁,先看了看赵荣,见他面色逐渐红润,想来没太大问题,便移两步到丘广军那边,看能不能帮上忙。 铸剑山庄的医师听了她的话,赶忙朝天上的日头看。 “不好!可别是哑门穴!” 几位老江湖齐齐色变,丘广军一把将儿子的头向后掰,不让他低头。 各大穴道皆有气血注入时刻,此时一旦被点中穴道,将激发气血,使其爆涌! 顶级高手能算准时辰打穴,只消用剑尖点中穴道,以内劲冲脉,与气血注入时刻相冲,即刻叫人暴毙。 这种体内而亡,便可做到一剑无血! 此时乃巳时,差不多到了气血注入哑门穴的时候。 因为靠近脑后,一旦低头,穴门会张开,以致于气血大涌,一旦碰到老头子的点穴气劲,多半会四肢震颤,随即气毙而亡。 所以老丘把儿子的头向后掰,一旁医师连忙跪坐下来从药箱中取出银针。 他以留气法破气。 用针之时,先运自身内力入七分之中,行纯阳之数。若得气,便深刺一寸中,微伸提之,却退至原处。若未得气,依前法再行之。 医师连续在哑门穴试探,未探到老头子的真气。 他连续以气运针,豆大汗珠滚落。 这可比寻常针灸治病难上百倍。 “不是哑门穴~!” 铸剑山庄的医师喘着气,终于摸索到点穴处,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庆幸之色,“是风池穴。” “接下来,靠你们了。” 拍了拍那中年医师的后背,老丘稍微松了一口气。 风池穴的冲穴时间为凌晨,他们哪怕爬也爬到衡阳城了。 这条小命基本能保住。 但风池穴被点,时间一久会忽冷忽热,波及脑髓延髓,后患无穷。 老丘再行推宫过血之法,但根本破不了老头子含怒一击。 “黄河老祖内力过人,庄主不要勉强,可速去请刘三爷救命。” 老丘叹了一口,只能照着医师的法子办。 如今长瑞的事情没办成,反先欠刘三爷人情,一切谋划,尽付东流啊! 铸剑山庄的事,又该如何是好? 所要面对的魔教长老,绝不会比黄河老祖弱。 正在他心神恍惚之际,旁边的芦贵突然喊了一声“荣兄弟”。 原来赵荣睁开了双眸。 老丘闻声赶忙来到赵荣身边,此时再看向这少年时,丘家铸剑山庄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不同。 不少人眼神交互,彼此传达着惊异。 这少年... 年纪轻轻竟能斗黄河老祖! 衡阳城竟然有这种少年人物,以前怎么从未听闻过。 又联想他之前对铸剑山庄表现出的淡然甚至是淡漠的态度,大伙儿心里再无任何不满。 人家可不是装腔作势。 “老弟,多亏你出手救命,否则我家蒙茵恐怕已毙命在老头子掌下。” 老丘弯腰作揖,神色中多了之前所没有的敬重。 他正准备让丘蒙茵过来拜谢,赵荣却摆了摆手,也没提老头子的事,只是目光看向地上的青年。 “令公子是怎么了?” 赵荣运功疗伤,没留意这边的事。 芦贵长话短说,几句话讲明丘蒙亭的状况。 老丘还未开口,赵荣已经迈着小步子朝那边去了。 周围人被一股无形气场所摄,自动分列清开道路。 “风池穴被封者,双目隐现血光,耳鸣作响,后脑气肿...” 他矮下身,脑海中闪过曲非烟的话。 当即翻开丘蒙亭的眼皮,果见血丝弥漫,又摸后脑,撑起了气鼓,只待气血冲穴,这些气鼓便会炸裂,后果可想而知。 看来是风池穴无疑了。 赵荣朝两边庄客招了招手,“撑他腋下,将丘公子扶起来。” 老丘从旁边跑来,亲自搭手。 躺尸的丘蒙亭这就被架在赵荣面前,他双手一伸,直接撕碎丘蒙亭的上衣,破碎的衣衫拿在左手上。 这时右手并剑指伸出,朝着丘蒙亭耳窍按下。 又瞄准穴位,连点天突、乳根、腰眼,最后一提浩然劲气引丹田之力上冲。 “噗~!” 登时,丘蒙亭睁开了双眼,一口血喷出,赵荣左手一挡,用丘蒙亭的破碎衣衫接住,显是早就料到这一幕。 丘蒙亭虽然昏迷,但一直存有意识。 此时他虚弱无比,却强撑着朝赵荣拱手致谢。 “多...谢...” “你只是一时虚脱并无大碍,多补气血,两日便可生龙活虎。” 赵荣微微一笑,又盯着衣衫上的血迹,像是自言自语:“黄河老祖不愧是名声在外的高手,内劲竟然这般强横。” 大伙瞧着喃喃自语的少年,第一时间没人搭话... 这凶狠的打穴手法,你一冲就开。 难道你的内劲就不强横吗? …… 第二十五章:人中龙凤 丘广军看向赵荣的眼神变了又变。 起先攀交情是看重赵荣背后的刘三爷,他决难想到少年有这等艺业。 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事发突然,丘广军毫无准备,只能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大脑飞速转动,想着如何与他打好关系。 别瞧少年表面谦逊有礼,可似是比刘三爷还难打交道。 老丘表示,俺颇有家资。 他不断示好,可赵荣总是微微一笑,劝说道:“举手之劳,莫要往心里去。” 他油盐不进的样,搞得老丘内心惆怅。 给个机会啊... 你小小年纪,怎处处防备于我? 丘某人长得就那么像坏人吗? “赵师兄。” 丘蒙茵此刻这声师兄喊得无比顺口,估摸着就算喊“赵叔叔”也不会难以齿启。 她从袖中掏出那只在手心中捉了许久的彩绣锦帕,总算找得机会递上来。 又朝赵荣的嘴角暗示一下。 “多谢。” “是蒙茵要谢师兄救命才是。”她一双秀目盯着少年,以自带滤镜的眼神。 赵荣把嘴边连着脖子上的血渍全擦去,帕子上原有一股女儿家的淡淡香味,现在却沾上了血腥气,顺手把脏帕子收到怀中,给这姑娘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大哥没事。 丘姑娘盯着他的胸口欲言又止,话没出口,只转念道一声谢,而后很文静地退到丘广军身后,在一旁偷偷打量。 老丘瞥了女儿一眼。 蒙茵平时不是这个性格,对龙泉那些个青年清冷得很。 他作为老江湖,自然秒懂一切。 虽然认为蒙茵眼光不错,他本人也百分百满意,但...他有种预感... 这小子貌似...不是很容易相处。 “荣兄弟,你伤势如何?”芦贵话语关切。 “好在咱们人多,你们从旁掩杀逼得他撤掌,眼下我倒是没吃大亏,只觉得气血翻涌,浑身燥热。黄河老祖的内劲委实凶悍,底蕴上我远不如他。若再拼内力,立时就要落败。” “欸!”芦贵摆头,“何必噫嘻,那黄河老祖在中原齐鲁一代都有名头,他长你几十岁。若是相同年纪,我看他与你拼不了一掌。” “哈哈哈,芦老哥太抬举我了。” “抬举甚么?芦某人爱说实话。” 芦贵做出安排,“晌午时分日头烈,会凭添燥气,你还是先打坐平息,调血理气,届时我们再返回镖局向镖头说此间事。” 赵荣微微点头,又听芦贵窃窃低语: “丘家的铸剑山庄发展极快,别瞧他们现在狼狈,但庄客门人上百,又善锻兵刃,在龙泉是一等一的势力,荣兄弟既对丘家有大恩,他们示好,你不用过于抗拒。” “老芦说句难听的,你背景单薄,就算入了衡山派短时间也是孤家寡人,三爷清素风雅,最大爱好是琴萧音律。” “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啊。” “芦老哥,我晓得了。” 赵荣将老芦的话思索一番,又朝老丘的方向看了一眼。 丘家正在摆平驿站骚乱,黄河老祖跑了,驿站的驿使们只能找丘家要账,也不管他们丢了百年人参。 丘家在龙泉做正经生意,犯不着为了一点小钱开罪官家,他还派人一起拾当茶桌板凳。 赵荣席地而坐,感悟与老头子交战的战后心得。 对方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面对十几人的兵刃灵活利用环境,这种应变能力以及变化多端的招法,都是赵荣不及的。 不过,易筋经与洗髓经的功效让他兴奋。 能与黄河老祖对掌,哪怕突然偷袭不光彩,但他练功才多久? 赵荣盘腿而坐,双手扶住膝盖,上眼皮慢慢垂下,轻轻与下眼睑合拢。 靠着吊坠的清凉之气瞬间静下心来。 想象着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两眼中的玄关穴为星星,它们发散光线,再集中精神让光线于身体各处经络中抚平。 此乃洗髓经第十功,垂帘守窍。 翻涌的气血,不断被理顺压下。 两盏茶时间,赵荣从调息中醒来,主动招呼芦贵与铸剑山庄的人告别,先一步返回镖局。 丘蒙亭还很虚弱,不便颠簸。 再加上有几人轻伤在身,今日要在驿站休息一晚。 否则一帮伤员上门,谈什么助拳。 二人打马出驿站,老丘领着几位庄客送行至摩崖石刻,直到看不见背影才回返。 “爹爹无需多虑,孩儿无恙。” 丘蒙亭已能自主坐起来活动手臂,显是气血畅通。 老丘嗯了声,又趁机教训道:“好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咱们山庄在龙泉算是有头有脸,你俩的武艺也胜过另外两家山庄的年轻人,可在高手面前,可堪一击?” “还埋怨为父小题大做、因一点风声就领你们到衡阳寻靠山吗?” “不敢...”兄妹二人受教了。 一个黄河老祖都如此难对付,魔教长老更不用多说。 丘蒙亭一阵后怕,旋即想到刚刚离开的赵荣。 他不由叹息一声: “怪不得爹总是依仗刘三爷,单一位赵师兄就如此威势,天下大派,高人弟子,果真是人中龙凤,我们俗世武林世家,难以比较。” “哈哈哈!” 老丘听到儿子叹息后,不由大笑起来。 “自轻自贱!” 他一个严肃的眼神飞去,“三爷的弟子我见过大半,但参差不齐,你俩不见得比其中一些人差。” “依我看来,今日这位还穿着镖师服,多半是三爷接下来要重点培养的亲传弟子。” “此人年纪轻轻,但机锋暗藏,行事拿捏有度,隐有高人风范。” “武学天赋,更是罕见。” “这样的人物,只要不夭折,未来定能在武林中闯出偌大名头。” 丘姑娘的脑海中浮现了黄河老祖那凶悍的掌力,更有一挺身而出的灰衣人影,当下美目温润,遥遥赞叹: “龙泉尚武之风盛行,九九登高节时,在披云山脚下武斗助兴的年轻一代有数百人,这些人,恐怕都接不住黄河老祖一掌。” “爹爹总说山外之山,这次仙鹤岭前,总算一见他山之崔巍挺拔。” 她眉目闪亮:“爹爹,既然要与衡山派交好,何不让我与兄长入衡山派学艺?” 丘蒙亭一脸惊讶地看向妹妹。 往日他提过这事,但蒙茵总是反对。 理由也很简单... “带艺投师,总有间隙,若不得师门前辈喜爱,出人头地极难,还不如经营铸剑山庄,钻研武学,自由自在。” 今日... 家妹怎么换了说辞? 老丘见她满眼期待的样子,瞬间秒懂。 他懒得点破。 “没那么好操作,还需从长计议。” “此次,先把长瑞镖局的事过了再说...” …… 赵荣与芦贵返回镖局后,将丘家的事告诉卢世来,长瑞镖局尽地主之谊,立刻遣人去请。 因为牵扯到黄河老祖,卢世来还要去刘府那边跑一趟。 衡州府周边与魔教有关的情报,下面的外门弟子一旦知晓必须上报宗门,若是情况严重,衡山派还会联络其余四派,守望相助。 此乃五岳同盟的基础。 赵荣很想提醒卢世来,不必担心黄河老祖。 这人是奔着药来的,多半在炼续命八丸救女儿,没心思搅长瑞的局。 可无凭无据,这些话没法对外说。 转念一想,若是衡山派因此重视,派更多人来镖局撑场面,兴许是好事。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黄河老祖露面后的第四天,龙总镖头带着一干朋友陆续返回。 又有消息来报。 三合门、镇远镖局的人,也马上就要到衡阳。 …… 第二十六章:靠山 总镖头龙长旭返回镖局后,先喊来卢镖头、靳镖头。 几位核心人物复盘一遍近来发生的事,以免疏漏偏差。大半时辰过去,另一位同龙长旭一起回来的贺大任贺镖头一脸不信。 “卢兄,赵小兄弟当真是包大潼一封书信介绍来的?” “还能有假?” 卢世来得意一笑,“那封信此时还在我手中,贺兄要看否?” “不了,不了。” “只是没想到,竟是包大潼这厮解了卢兄心结,我还准备在年关时将我的侄儿介绍给你,好试试能否叫三爷看对眼。” 若是以往,卢世来真会试试,毕竟他这个做徒弟的,就没怎么让恩师开心过。 当年他落魄之时,正是刘三爷改变了他的人生。 向大年与米为义两位师兄是恩师最出色的弟子,武艺也不是他卢世来能比拟的,可放眼五岳,两位师兄就难算拔尖了。 卢世来一心想给恩师寻个出色的衣钵传人。 如今黄沙淘尽,终于看到金子。 卢世来只等着年关送上这份贺礼,也好趁恩师大喜之际,收赵荣为关门亲传,那么以他与赵荣的关系,未来地位肯定水涨船高。 这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所以一提起赵荣,老卢得意洋洋,春风满面。 “听闻贺兄的侄儿颇懂琴萧,恩师定是喜欢的。不过音律之学茹古涵今,恩师的考教会更加严苛,不若让他再学上一年,博闻广记,下个年关,我再为其说项。” 言下之意。 名额有限,而且你走后门插队行不通,再等等。 这贺大任说的子侄是贺家嫡系,世代经营药材生意。本部在辰州,生意却能做到塞上江南。卢世来说话留一线,也不想得罪有官家背景的商贾大族。 贺大任是個知趣的,笑着说好,又连连恭喜。 就连他宗族主系的贺家家主都不敢得罪衡山剑派,他一个旁系传话筒,怎么可能因这种事与卢世来交恶。 富甲一方又如何? 在一些武林人士眼中,不过是捧着金银过闹市的孩童罢了。 龙长旭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又把话题引到三合门与鄱阳湖走失的镖货上,秘密商议一番后,长瑞三大镖头去大厅会客,前面忙活的龙萍则是被总镖头找了过来。 双方是表亲,打小关系就不错。 龙萍是有话直话:“表哥,你买的马去看了没?” “看了,非常不错!” 龙长旭眉飞色舞:“比那西凉马贩说得更好,嗯...也可能是芦贵擅养马,被他养的膘肥体壮也不一定。” “不过...” “这马烈得很,到现在都没被芦贵驯服,我去看时,这畜生竟白眼瞧我,聪慧得很,绝对是一匹好马。” “你瞧好,早晚为兄会将其收服。”他跃跃欲试。 “不不不...” 龙萍连连甩手:“表哥,我劝你做个顺水人情,把马送了。” “哦?” 龙长旭眉头一皱,搞到这匹透骨龙可是大费周章,更花去白银四百两! 顺水人情? 他倒想听听龙萍的高论。 “芦贵擅长养马驯马,但他也奈何不得这匹透骨龙,可赵荣仅去片刻,透骨龙就乖乖臣服了。表哥,你也没这份本事吧。” “我看他颇为喜欢透骨龙。” “伱这时候投其所好,胜过以后送上十匹百匹,如果我们鼎盛武馆在衡阳办事,我一定会比你果断。” 这事卢镖头没与龙长旭提,龙萍提出来,他觉得新鲜。 作为长瑞镖局的总镖头,龙长旭早年受过衡山前辈点拨,有一身武艺,江湖朋友更是不少。 有天赋的少年自没少见。 所以,一开始听到赵荣这个名字,龙长旭的情绪波动没那么大,他也不像卢世来那样有心结。 自家表妹突然出言让他把一匹珍贵的千里良驹拿来送人情,他真是舍不得,或者说没觉得要做到这一步。 龙长旭熟悉龙萍的性格,听她讲完后稍稍把事情放在心上。 “表哥,你是三爷的人,镖局终归依靠着衡山派做事。” “卢世来去了刘府几趟,与向师兄他们见过,瞧他态度,赵荣拜师是铁板钉钉了,年关便是他一飞冲天的时刻。” “以赵荣表现出的武学天赋,必然承袭三爷衣钵。” “甚至...”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龙萍唏嘘:“如今武林纷乱,暗流涌动,谁不想寻一个安稳靠山。” “表哥,妹妹知会你一声。” “我已用书信告知大兄,鼎盛武馆必有行动。我们常德府近来很不平静,不少武林名宿蒙难,小妹不似你这般与三爷相熟,只能早做打算。” 话外之音。 鼎盛武馆要趁机朝衡山新势力靠拢,就和当年龙长旭靠拢刘三爷一样。 也在劝龙长旭,不要以为绑定三爷就高枕无忧。 这次的劫镖事件、乃至后续杀到镖局,就是最打脸的一次。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龙萍总觉得赵荣不简单。 鼎盛武馆这次南下,除了助拳,也是来找后路的。 他们的靠山武陵快刀年事已高,在常德一带的影响力愈发不如。 老爷子更没一个像样的徒弟。 如今发掘赵荣,龙萍喜出望外。 她喝了一杯茶,转身出门留下总镖头一人。 龙长旭倒是想找赵荣聊聊,但卢世来将他与蒲逵安排到城门处迎客去了,先在江湖同道面前混个脸熟。 这会儿,总镖头有些犯难。 他绑定在刘三爷这条战船上,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赵荣,同样会是三爷一系。 现在正式拜师还没落成,若是送出透骨龙,又该送三爷什么呢? 鄱阳湖这趟镖货丢了,龙长旭可是大出血。 这次召集同道,一来壮大声势,让客商们不要对长瑞失去信心,也让镖师趟子手们心里踏实。 二来是为衡山死去的几名弟子鸣不平,样子做好。 三来就是威慑劫镖者,好让他们掂量掂量。 这一点,龙长旭还另有准备。 至于打打杀杀的事,任何一个镖局的总镖头恐怕都不愿为之。 三合门与镇远镖局来得意外,龙长旭挺头疼。 人家背后有泰山派,衡山派不太想下场。 大抵是下面人做过一场,上面人看着,面子靠自己挣。 三合门的人只要稍微作乱这次设宴,不让衡山派难堪,之后便可广发消息,必然让客商失信,借此抢占长瑞镖局在临江九江一带份额。 总镖头摸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皱眉间心思变迁。 暂时将赵荣与透骨龙的事又放到一边。 两个时辰后,长瑞镖局门口亮起灯笼。 晚宴开始。 …… 第二十七章:世故 这场晚宴,是为诸位助拳的朋友接风洗尘。 大家汇聚一堂,围坐于张张桌前。 奉茶奉糕,提壶添汤。 帮工杂役们穿廊过院,口中念着上菜号子,满脸笑意地将簋上菜肴酒水悉数摆上,招呼宾客们落座畅歠。 这世界主家人的待客座次尊右卑左,比如贬官之人会被称为左迁。 赵荣的席面在右手第二。 龙萍作为龙长旭表亲,又是南下助拳之人,本该与总镖头同坐首席以半个主家身份酢客,但她瞧见某少年后,便笑吟吟坐他旁边。 言道要介绍同席朋友给他认识,丝毫不显冒失。 八仙桌两两落座,一桌八人。 除龙萍、芦贵外,其余五人中有三人在城门口与赵荣照面,互相打过招呼,另外两人则是生面孔。 再朝整个大厅瞧,总计十四桌。 外头院子还有好些桌人,加上不少没上席面的趟子手帮工,约摸一百八九十号人。 吃席前没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龙长旭起身敬酒邀请大伙开宴,宾朋们叫好便吃喝起来,有事也等酒足饭饱再谈。 传杯弄盏、移樽就教,笑声与酒杯相碰声此起彼伏。 像是在办喜宴,哪有如临大敌的样。 “荣兄弟,我敬你一杯。” 赵荣正思考着,一旁的龙萍已端起杯子,以至于他微微愣神。 芦贵嗤嗤一笑:“龙馆主,不该劝孩童饮酒。” 赵荣白了他一眼,与龙萍碰杯,一饮而尽。 同席几位武林人士瞧着这一幕,龙萍的身份他们业已知晓,便觉得有点奇怪。 敬酒次序...反过来了。 这时,靠南边坐着的一人笑了笑。 此人三十余岁,看上去文质彬彬,满面风雅,腰间别着一把铜骨铁羽扇。 “龙馆主,可还没介绍这位小兄弟给我认识。” 对坐在北面带着永州口音的妇人抢话道:“赵荣赵小兄弟,今日我们在城门外见过,闻听是卢镖头手下的得力镖师。” “这倒是惊人,”另外一位赵荣没见过的虬髯汉子放下酒碗,“邢某还以为是龙总镖头的子侄小辈,没想到却是得力干将。” 虬髯汉子率先开口:“吾是永州零陵邢道寺。” 龙萍猜到赵荣不认识这人,当即搭腔:“荣兄弟,这位邢大哥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先祖为太守部将,祖传十六路梨花开山斧,势大力沉,在零陵一带名头极大。” 尽管不认识,赵荣还是瞬间‘肃然起敬’。 “久仰!” “邢兄的名头如雷贯耳,满饮此杯!” 赵荣抬杯敬酒,邢道寺爽朗一笑,芦贵站起来添酒,两人碰杯尽数干掉。 “喝了这杯酒,赵兄弟就是邢某的朋友。” “在零陵一带,尽管报上吾名!” 赵荣朝他抱拳,龙萍又介绍那位文质彬彬的人,此人名叫公孙深度,乃永州白水人士。做得马匹车队生意,龙长旭能搞到黄骠马,公孙深度还出了力。 公孙深度前往江淮时曾找龙长旭保镖,龙长旭则是在他那里购马,一来二去添了情分。 此人使得一手铁扇功,有崆峒派武功路数。 他想把生意朝九江、临江一带拓展,正巧龙长旭是地头蛇,这次听闻长瑞镖局有难,自然愿意卖个人情。 龙萍、公孙深度、赵荣又喝了一杯,彼此脸熟。 剩余几位分别是宁远双剑夫妇,还有身着黑色劲装,身材瘦削,脸上有一道刀疤,腰缠弯刀的柳叶刀客尚金全。 这五個没人是傻瓜。 龙萍对赵荣的态度他们尽收眼底,所以没将他当一个普通少年来看,说话时完全放在一个辈次上,心中也暗暗留心长瑞镖局有这么一号人物。 大家同饮一杯后,谈起正事。 有龙萍与芦贵酬酢,赵荣乐得清闲,多吃少话,深谙吃席精髓。 只不过... 大家讨论的内容多与三合门、镇远镖局、奔雷山庄有关,却少提鄱阳湖丢镖一事。 若龙萍不提,另外五人中除了邢道寺,根本不朝上面找话。 只说三合门那帮人武艺如何,两天后对方登门,又如何叫他们丢面难堪。 虽对劫镖者同仇敌忾,可逻辑俨然变成“摆平了三合门,就威慑了那伙匪人”。 赵荣眸光不经意间扫过大厅。 觥筹交错间,更多的乃是人情世故。 看来... 龙长旭真的想借声势、名头压人,不想打杀。 一些助拳的武林同道,似乎也悟出来了,彼此心照不宣。 淦...谁说武林中人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 这里的人精可多的是。 镖局的一些镖师趟子手对那伙匪人深恶痛绝,因为他们一些好友亲人被杀,赵荣最开始与他们交流,先入为主。 此刻才算明白龙长旭的意思。 怪不得凭一个总镖头身份能让这么多武林人士卖命,原来这帮人不是来拼命的。 他内心不安,再仔细看看,今晚确实没见衡山弟子到场。 难道,那几名衡山弟子就白死了? 鸡鸭吃了大半,炖大鹅的铁锅唯剩汤水,酸辣咸甜的肴馔各都尝过。 龙长旭从主桌下来,走上前敬了前排四五桌,又站在大厅邀宾朋共饮,众人纷纷应和,整个大厅的气氛绝对到位。 赵荣端着酒杯,与众人一道从站立敬酒到落座。 总镖头身材高大,但打理得干净,身穿麻色长袍,本就和善的面相加上一撮修剪精致的胡须,倒颇有儒风。 与赵荣想象中虎背熊腰的模样不是一个画风。 在给众人敬酒时,龙长旭瞧见了赵荣,对他微笑点头。 大厅内逐渐安静下来,准备听总镖头讲话,赵荣猜测,大抵是感激诸位相助与重挫三合门之类的内容。 月夜下,庭院内的众人也将目光从杯盘转移到灯光笼罩中的总镖头身上。 晚宴气氛正酣,人人三分醉意。 只见龙长旭清清了嗓子,一甩袖袍,正要发表感言... 恰在此时! “蹭蹭蹭~!!” “蹭蹭蹭~!!” 突兀声音骤然响起! 瓦碎声与脚步声急促地交错! 赵荣眼神一凝,瞬间抬头,周围武林人士全部站起来盯着头顶。 龙长旭面色猝然一变! “谁在上面!”他厉吼一声。 “咚~~!” 回应他的,乃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同时坠落,砸在院落中的八仙桌上,汤锅酒盏统统被打翻,登时一片混乱。 “是张大麻子和李四!” “没气了!” 两个穿着趟子手衣服的汉子咕噜噜翻着白眼,死不瞑目,正瞧着龙长旭的方向,他们是今夜镖局守门人,被无声无息杀掉了。 龙长旭大怒,提气冲出大厅,周围武林同道纷纷跟上。 砸镖局的台,打所有人的脸。 “哈哈哈!” 左右院墙之上,各立着一名黑衣人,他们身穿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目光森然的眼睛。 “我当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一帮阿猫阿狗。” “龙镖头就没有更厉害的朋友吗?” 这个地图炮一开,所有人都变色。 “找死!!” …… 第二十八章:拱火 一个大光头抢先从龙长旭身后冲出,他一个膀子光着,一个膀子披着兽皮,长得魁梧雄壮,这一声大吼气势汹汹。 “铁扁担窦应祖。” 所谓的铁扁担,又叫铁臂膊,乃是专练臂膊的硬气功。 此法以撞击大树、圆石、糙石练成,不断让胳膊破裂,结痂,练成之后,少说有千斤之力! 之前卢世来介绍过此人。 赵荣刚刚想着他的武功路数,那边窦应祖已经两脚踩上院墙,与黑衣人战在一起。 两人没动兵刃,全仗拳脚。 大光头的硬气功确实厉害,铁臂膊横撞而来,黑衣人也连忙卸力。 但是,这黑衣人招法多变,脚小功夫更是灵活。 院墙不到两尺宽,大光头含怒冲上去,第一时间没能用莽力将对方逼下来,他在院墙上施展不稳,很快陷入劣势。 黑衣人找准机会,侧身躲掉一拳,跟着一個扫堂腿将窦应祖扫下院墙。 下面的人赶忙上前将大和尚接住,接连栽倒三个人,又打翻了一张桌子。 “哈哈哈!” 登时,两边院墙的黑衣人都发出嬉弄大笑,别提有多刺耳。 “这打鼓弄琵琶,相逢是一家。那三个大苍蝇飞到一堆,又是什么?” 另外一个黑衣人笑答:“不是闻到鱼腥,便是屎臭。此地臭烘烘的,可不就引得一群苍蝇?” 杀人诛心啊! “我嫩你嬢!” 赵荣身边,虬髯大汉一边冲上去一边大喊: “记住吾名,杀你之人是零陵邢道寺!” 吃席间赵荣就觉这个家伙最耿直,看来是小瞧了。 此刻能冲上前对付黑衣人,绝对够义气。 不由露出欣赏之色。 邢道寺只玩真实,操起开山斧力劈华山,作势要将黑衣人劈成两半。 可对手太灵活,又从上往下打占据先机。 只听“咚咚”声响,镖局院墙上的石砖被砍得七零八落,哪里劈得中人。 一道沧浪声在耳际炸响,黑衣人拔出长剑,面露狠辣之色。 他的招式凌厉迅捷,剑身反射月华,成一道剑光将双目照亮。邢道寺心头一惊,一斧隔开对方攻势,脚下连退几步,已然是站不稳了。 赵荣惊觉对面院墙的黑衣人打怀中摸出一物,溘然急射! “当心!” 他喊话提醒,又猛一脚踹起面前桌案。 “嗤!” 一柄飞刀将他踢起的八仙桌钻出一个洞,直射邢道寺。 好在有他提醒,再加上桌面卸去一些内劲力道,那邢道寺才反应过来矮身躲避,飞刀从其胸口划过,带出一抹血光钻入黑暗中。 顾不得胸口受伤,邢道寺举斧柄再挡来人三剑,但仓促之下已被团团剑光困住,须臾间就要丢掉性命。 “卑鄙!” 芦贵大骂一声,赵荣则躲在人群中喊道:“贼人无耻,不要单打独斗吃了暗算,大家一起上!” 他一起头。 周围人旋即从黑衣人剑法中回神,龙萍领头操着双刀几步杀到院墙上。 “别让他们逃走!” “上!” 连续几声怒吼,前来助拳的江湖同道各展所长,尽皆杀出。 这帮人虽不及真正的武林高手,但一个个都有艺业,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 黑暗中又冒出两名黑衣人。 镖局大厅屋顶上传出一片打斗之声。 赵荣与卢世来一前一后踩着八仙桌跃上屋瓦,同样加入战圈。 瓦片被踩得哗啦啦响。 夜晚光线很差,最亮眼的唯有刀剑。 赵荣将众人护在身前,自己从旁掠阵,暗中留心对方是否还有后手。 黑暗中,几名黑衣人在被围困之下剑法突变。 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身随剑走,左边一拐,右边一弯,越转越急! 突然听到有人惊讶大叫: “峻岭横空,十八盘!” “这...这是泰山剑法!” 声音一喊出来,围攻黑衣人的武林人士连续有人收缓攻势。 黑衣人一言不发,几声冷哼过后,迨机撤退。 屋顶一干人僵在那里,竟没几个追出去的。 对方杀了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开了。 回到大厅,众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再无之前推杯换盏时的活跃状态。 “那人的剑法正是泰山十八盘,虽然不全,但老夫曾瞧泰山天松道长使过,绝不会看错!” 说话之人是一个穿着练功服的老翁,带着韶州口音。他满脸皱纹,最突出的地方是一双手,关节粗大,指尖不见皮肉,密布着一层层厚茧。 他叫谷明宗,号称白沙堡琵琶手。 这一手硬功夫极为难炼,须入药在铜锅中煎熬,但老翁几乎大成,在曲江一带相当有名望。 龙总镖头特意等候的韶州府朋友,便是这位了。 眼下他说是泰山剑法,自是没人唱反调。 也就他老人家不怕事,敢直接挑明对方的剑法。 万一真是泰山弟子? 岂不做成了泰山派在衡山派眼皮底下闹事? 龙长旭皱着眉头,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先安排好两位趟子手的尸首,又把抚恤给到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家门口被人杀人,属实难堪。 不过... 他龙长旭能屈能伸,当受气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泰山派位列五岳,乃名门正派,怎可能在夜晚袭杀镖局趟子手?” “我看多半不是泰山弟子,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错!” “总镖头说得对,我长瑞与泰山派无冤无仇,他们没必要这么做,更可能是三合门的人干的。” 贺镖头把矛头转移出去:“三合门知诸多豪杰在此僔首,故意搅局,又明知正面交手不敌我等,便使鬼蜮伎俩。” “假设泰山派入局,那咱们明面的优势也就没了。可泰山派不可能在衡阳城如此做派,这才有了三合门的诡计。” “诸位...!” 贺镖头朝四周拱手,朗声道:“若论对泰山剑法熟悉,恐怕在场没人能比得过三合门!” 众人闻声,尽皆点头。 大伙都知三合门门主迟正松是泰山派弟子迟百诚的族叔。 “欺人太甚!” 贺镖头站在龙长旭身边愤怒发声:“两日后三合门到此,我长瑞必须讨回公道!” 老贺是个拱火大师,他已经化身长瑞判官,把屎盆子扣在三合门身上。 当赵荣听到龙长旭与周围人跟着附和时,他就猜到龙长旭的目的了。 现在不管是不是三合门干的,都要说是他们干的。 否则今晚丢的面子朝谁要回来。 龙长旭这次主打一个面子功夫,如今被搅局,只能找个背锅的。 外界的注意已经从长瑞丢镖转移到“三合门对战长瑞镖局”。 只要这次赢得漂亮,那么镖局的名誉就保住了。 不得不说... 总镖头的心是黑的。 赵荣瞧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内心正在腹诽总镖头与贺镖头狼狈为奸。 突然感觉自己被一道视线锁定。 他侧头,登时看到了丘家铸剑山庄一票人。 那位二九年华的丘姑娘俏脸飞过一抹红,不着痕迹把头猫藏起来。 坏了... 蒙茵姑娘为报救命之恩,不会是想以身相许吧? 赵某人自恋一笑。 随即看到老丘冲他微笑,顷刻间又防备起来。 不行,这老丘绝对是个麻烦精。 …… 第二十九章:玉韫珠藏 四名黑衣人身手不凡,赵荣对各家武功路数知之甚少,自然看不出对方来历。 来助拳的武林人到真有点本事,比一般的镖师强出不少。 如果一对一,也许搞不定黑衣人。 但一拥而上,那四人压根没胆子纠缠。 赵荣暗自思忖。 这几位大概率就是劫镖匪人,对方未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点龙长旭若是看不出来,长瑞镖局早就完蛋了。 看来,总镖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他看到龙长旭对卢世来说了什么,后者面色不太正常... 尸体抬了下去,打翻的席面重新铺上。 大家又喝了几碗酒,趁着酒劲对三合门口诛笔伐,连连声讨。 赵荣跟着附庸几句后,便在一旁用鸡腿蘸酱汁吃了起来,总之三合门已经被大伙塞入粪坑里,何必再关心他裤裆里的是不是黄泥巴。 接着,武林同道们又趁机攀谈,结交朋友。 肃杀氛围竟诡异消散。 赵荣再见到邢道寺时,这位虬髯汉子胸口上绑着细布,膏药浸透出来留下斑驳痕迹。 “赵兄弟,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否则邢某便要被偷袭而死。” 他愤怒道:“这死法太过憋屈。” “那人使得一手好暗器,出手又快,若非我恰好盯着他,恐怕想出手救援也来不及,”赵荣有点好奇,“不知几位可看出他的暗器手法是什么路数?” 宁远双剑夫妇摇头,柳叶刀客尚金全则说:“太黑了,我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人身上。” “深度兄是懂暗器的。”龙萍望向公孙深度。 “此人右手捏住刀尖屈肘立于体侧,我见他身体右转,右臂向前孤摆,顺势勾腕发力,此乃偷掷之法,但他摆动弧度不大,却能将桌面穿透再伤邢兄。” “依我看,暗器手法不重要,他一身内力才是根本。” 公孙深度幽幽开口:“只潇湘大地使得暗器的武林人便数不胜数,想以此洞悉他的身份简直大海捞针。” 他又说了一句恭维话,“不过赵兄的反应实在灵敏,单那一脚便能见不俗功底。” 赵荣随意一笑,不再解释。 邢道寺连倒三杯酒: “吾是个直白人,说话没有弯子。以后赵兄弟的事就是吾邢道寺的事!” “刀里能来,火里可去。” 他把三杯酒连续干掉,酒浆顺着虬髯洒下,颇为豪迈。 赵荣劝说不动,便与他共饮三杯。 芦贵在一旁看戏叫好。 小圈子里一聊,赵荣才明白邢道寺为何前来助拳,原来龙长旭早年在零陵资助过他父亲做生意,尽管生意失败,邢道寺依然念着这份恩情。 不多时,卢镖头过来将赵荣领走。 带着他陆续认识了琵琶手谷明宗老爷子、铁扁担窦应祖、曲江之虎马霆川、金刚鞭劲谢卫新等人。 赵荣对谢卫新的印象最深刻。 只因他装扮怪异,常用铁皮制两袖笼套在前臂上,外缚棉帛,竟是怕误伤别人。 “谢兄祖传的药浴鞭劲法接近大成,双臂如兵刃一般,寻常刀兵都能用手臂接住。” 卢世来小声解释。 “那岂不是铁布衫?” “也不是。” “鞭劲法只重双臂,能守能攻,这功夫极为渗人,据说练功者往往血肉模糊,在药浴时惨不忍睹。” “你瞧谢兄一直板着脸没有表情,其实他早年是个爱笑之人,只是练功时把自己痛死过去,醒来后就再也做不出表情了。” “正因他忍常人所不能忍,三十年如一日。在场众人的横炼功夫,无一人能胜过他,总镖头对谢兄颇多依仗,他们早年就是极好的朋友。” 卢世来的眼底有一抹钦佩。 赵荣觉得谢卫新是个狠人,又暗暗寻思。 难道总镖头的底牌就是这位谢兄? 夜色已深,亥时过半。 晚宴才算结束。 第二天,长瑞镖局内热闹非凡。 武林人聚在一起,少不了耍枪弄棒,互相拆招。 周围人将院落围成大圈,不断叫好。 丘家铸剑山庄的人,宁远双剑带来的小辈,长瑞武艺好的镖师等一個个都在院落十八般兵器架前对练。 就连公孙深度、柳叶刀客尚金全,曲江之虎马霆川都下场了。 露一手,扬个名,倒是没人扫兴。 当然,拱火大师贺大任功不可没。 在他鼓动之下,今日武练俨然变成“誓师大会”,大家磨刀热身,明日干了三合门! 赵荣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周围看客们一道喊“精彩”。 吃瓜属性点满了。 丘家兄妹从位置最好的南边移到赵荣所在的角落,丘蒙亭基本恢复如初。 此时又要过来道谢。 赵荣连忙制止他,“丘兄,看武斗要紧。” “尚金全的柳叶刀好生厉害,定能斗一斗昨夜黑衣人的剑法。” “好一个藏刀手法!” 赵荣兴致勃勃。 丘蒙亭瞧少年兴奋的样子其实挺懵的,这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按道理来说,赵荣这般年纪,又有一身功夫,怎耐寂寞? 妹妹在一旁主观点评: “我觉得还是赵师兄更厉害。” 蒙茵姑娘一双妙目盯着赵荣腰间长剑,神往道:“若赵师兄出剑,想必破柳叶刀不在话下。” “嘘~~!” 赵荣心虚之下,差点把手指比划到姑娘的薄唇上。 “你小点声,我的剑法稀松平常。” 丘蒙茵的眼神更亮了,“大哥,你往日有一点进步就到爹爹面前炫耀,今日作何感想?” 丘蒙亭板正的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他又朝赵荣抱拳:“受教了。” 赵荣捏着下巴,扭头看向蒙茵妹妹,把她看得低下头。 “其实,在下的剑法比之二位都不如。” 丘家兄妹绝不相信。 赵荣给他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这可是能与黄河老祖一战的猛人。 但丘蒙亭却不理解赵荣为什么这么谦逊,又望向家妹。 蒙茵恨铁不成钢: “大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原来如此。” “此番都是同道盟友,赵师兄无心出手,若是三合门来犯...” “无需多言,为兄明白了!” 这时代说实话没人信是吧。 赵荣盯着他俩,尤其多看了蒙茵一眼,懒得再解释。 三合门,我干嘛要出手? 在明白龙长旭的心思后,他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出风头。 …… 衡阳城外,十五里。 望湖山摩崖石刻旁,一队劲装人马携带刀兵打北边来。 一位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勒马于石刻前,突有刻字兴致。 他用的不是兵刃,却是一只铁手。 青年中食二指,屈成环形,以拇指指端紧抵中食指端,使得三指相对,掌心中空,虎口撑圆。 骤一发力,靠指功硬生生将石刻上捏出一道痕迹来! “哈哈哈,少庄主好俊的锁指功!” “此番到衡阳,少庄主必要大展神威!” 青年畅快一笑,“都说衡阳英杰遍地,青年才俊层出不穷。” “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一旁的大汉大笑起来。 他看向石刻上的最新刻字,正是青年留下来的。 “奔雷手闻泰到此。” …… 第三十章:面具 古苔凝紫贴瑶阶,露槿啼红坠江草。 秋风袭来,如雪一般洁白的芦花顺着小河飘入波光粼粼的潭水。三合门、镇远镖局、奔雷山庄...这北地一行三十余人在秋风萧飒声中踩着满城金黄到了衡阳城门口。 “聿~!” 勒马声夹着马蹄踏地的声音在城西招来许多人注意,很快,路人又把目光移开了。 城西靠近螺粟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 一队武林人士到此算不得什么。 闻泰远眺码头,见到一连排大船或扬帆或抛锚,码头上吆喝声纷至沓来,携刀带棒的绿林人随处可见。 “人多船多,远比桃江热闹。” 闻泰身旁一匹骏马上,有一穿着宽袍的中年人,蓄着三寸须,面容慈祥,眼神温润而又炯炯有神。 又见他高额发亮,气冲下关四白,显是有不俗内功傍身。 此人是三合门长老封一霖,门主迟正松的义结金兰。 “秦汉征伐南越便以衡阳为造船、操练地。灵渠一开,衡州更为枢纽。” 封一霖在马上瞧着码头:“衡阳造渔船、货船、战船、运粮船。年年漕粮从湘江下水,进洞庭,直航长江,经运河入长安、洛阳。” “此地繁华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 “咱们的生意更要朝这边做,”闻泰年轻气盛,语气张狂,“待压了长瑞的气焰,我奔雷山庄便作支点,撬动三合门、镇远镖局南下之门。” “妙!甚妙!” 镇远镖局连续三位镖头打马上前,“这衡阳窑应禅宗以莲花为调,盛产青、白瓷,碗碟杯盏各有大宗。这一块朝应天府走的镖货生意全被长瑞揽下。” “难道我镇远镖局还不如长瑞镖局?” “龙长旭不足为虑,怕只怕衡山派介入。” 封一霖甩了一下宽大的袖袍,手攥缰绳:“放心吧,这是长瑞与我等私人恩怨,只要不对衡山弟子出手,那衡山派只得两不相帮,否则...” 他话锋一转:“此事已提前告知玉玑子前辈。” 提到玉玑子这三个字,哪怕是闻泰都露出敬意。 这位辈分很大,是泰山派天门道人的师叔,绝对的五岳高手。 “走走走!” 闻泰第一个拽动缰绳,他是手痒脚痒,恨不得第一时间冲到长瑞镖局打上一架。 在桃江年轻一代,他已经找不到对手。 闻泰把水囊反提起来,只流出几滴水来。 “燥得很,先去找一家茶铺讨水喝。” “走!” “进城!” 因近来有不少湖湘学派的人至衡阳赏秋,西门最外侧的茶馆人声鼎沸,挤都挤不进去。 三合门大队人马只得朝里侧入,直至桑老头开的简陋茶棚。 倏地,这破旧的铺子齐刷刷满座。 没寻到位子的,干脆在路边站着喝水。 身着青衣布袍的说书人在门口支了一个摊子,他赚钱也帮茶铺吸引人气,说的正是时下最新消息:《蒙面黑衣夜袭长瑞镖局,黄河老祖大战衡阳少年。》 这個话题一出来,与三合门一道来的三十余人全把目光飞向说书人。 说书人非但不惊慌,反而兴奋。 “嘭”的一声响。 奔雷山庄少主丢出了一锭银子,稳稳砸那枯槁的桌案上。 “谢客官赏!” 戴着瓜皮帽、面色沧桑的中年说书人一脸狂喜,赶忙致谢。 少庄主目光如炬: “将你知道的详细说于我听,长瑞镖局什么时候遇袭的,我怎不知道?还有,是衡阳哪里的少年大战黄河老祖?是不是衡山派哪位前辈的弟子?” “好嘞!” 说书人应和一声,敲敲桌子刚想起话头,没成想,这嘴巴还没张开,少庄主又给他丢了一锭银子。 “别废话,我刚刚问你什么,如实答我便是。” 如此违背职业道德底线的一件事,说书人内心是拒绝的。 但他光速将银子收到怀中。 “大伙都知道长瑞镖局要和三...”说书人眼睛一眯,朝周围一扫,突然背后一凉,赶忙把话头换掉,“要和北边来的朋友会面。” “昨天衡阳城好不热闹,永州府的武林人士到镖局做客,晚间却闯出几名黑衣人,当着群雄的面杀了两名趟子手,又和众多武林人相斗,动静非常大,有居民隔着两条街都听到了。” 少庄主与周围三合门的人都笑着喝了一口茶。 又见他突然犹豫起来: “后来从长瑞镖局传出消息,说...说...” “婆婆妈妈,说什么?”有人催促。 “说黑衣人是三...三...咳,是北边来的人干的,现在衡阳城中关注武林消息的...可谓是人尽皆知。” 少庄主与周围三合门的人都黑着脸放下了茶。 大家眼神交互,突然安静下来。 闻泰眉头大皱,怒气盈上年轻面孔,但他没对说书人发飙,只又问道: “那与黄河老祖大战的少年是谁?” “莫要添油加醋!” “是...是...” 说书人直言道:“我听闻黄河老祖出现在衡山天柱峰脚下,与驿站赶路商队发生冲突,后来一名少年路见不平相助商队,将黄河老祖打伤。” “少年是谁?”少庄主一脸认真,两眼冒光。 周围三合门的人也非常好奇。 “据说...” “据说这少年是长瑞镖局的镖师。” 这一次,周围比刚才更安静。 但下一秒... “哈哈哈!” 三十余人尽皆发笑,连颇有城府的封一霖都笑得满脸褶皱。 长瑞镖局为了挽回形象,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无耻!当撕下龙长旭的丑陋面具! 一时间,三合门众人感觉自己成了正义之师。 “长瑞的镖师,一个少年,打伤黄河老祖...” “滑天下之大稽。” “这怎么可能!” 奔雷山庄少庄主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或者说智商受到侮辱。当即一巴掌拍出,把说书人吃饭的木桌拍得四分五裂,又丢给他一锭银子当做桌子钱,再喝骂一声“滚”! 这一套操作把说书人搞懵了。 捡起银子连喊饶命,头也不回得跑向城内。 闻泰正觉得失望可笑时...突然... “为什么不可能?” 一道银铃般的清脆声音从茶铺内响起。 闻泰眉头大皱,刚要发火,却看到一个身穿绿衫的女娃娃正在帮一个卖茶老头烧水。 “我奔雷手与一个女娃娃计较,那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 他怒火顿消,反而来了兴趣。 “小女娃,你又知道些什么?” “如真有那样的少年,岂会在长瑞镖局做一个镖师?” 曲非烟摆弄着茶壶,天真无邪道:“为什么不能呢?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样,也总会有人去做镖师,那么这镖师就可能是一个你不相信会存在的少年。” “哈哈,巧舌如簧。” “大丈夫当志存高远,有胸襟抱负。若真有那等本事,必定纵横南北,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少庄主心高气傲,加上本身武艺天资不凡,当然不会顺了小女娃的话。 曲非烟眨了眨眼睛: “若镖局真有那么一个人,又如何?” “真有那般人?” “他有那等天赋去做镖师,每月图几两银子。那我...” 少庄主戏谑一笑,瞧着曲非烟: “那我就回这里帮你卖茶。” “哈哈哈!” 一时间,周围三合门的人开怀大笑,连喝数碗茶水。 …… 第三十一章:龙门阵! “会账会账!” 少庄主将一锭银子潇洒地抛给桑老头,“不用找了,我请客,包括那些并非与我一道的人。” “我闻泰第一次来衡阳,心情不错。” “衡山脚下也当响起我奔雷手的名号,而不是子虚乌有的少年高手,我会亲手将长瑞镖局的谎言戳破。” 他相当自负,手法更快,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锭银子。 这锭银子没放在桌上,不算茶钱,直接抛到了桑老头手中,“老头,你帮我办一件事。” “大爷,甚么事是小老儿能效劳的。” “多找几个说书人,告诉他们桃江第一年轻高手奔雷手闻泰明日要去长瑞镖局,会一会所谓的衡阳少年高手,哈哈哈。” 他大笑一声,背后披风一振飞身上马。 闻泰一握缰绳,那匹骏马长嘶一声高抬双腿。 “嘿...奔雷手!” 正在他要走时,曲非烟又叫住了他。 “记得回来烧茶。” 桑老头想把曲非烟拉进去,这女娃胆子太大了。 还有,别得罪财神爷啊。 少庄主没生气,“小姑娘,我不会来烧茶,但并不是我不守约定,你只在这里等着,说书人会告诉你答案,不久他们就会讲另外一个故事。” “好。”曲非烟一脸期待。 三合门与镇远镖局的人都见怪不怪,闻泰一直是这个性格。 自从将醴陵、宁乡的虎狼双盗灭掉后,这青年又打遍桃江年青一代,接下来可能会向名门大派进发。 一来闻泰的武艺得到众人认可,二来嘛...就是给他父亲面子。 只要不是太乱来,一路也就由着他。 长瑞镖局凭空臆造,给他们泼脏水。 又故弄玄虚扯什么少年高手。 双管齐下,不过是为了移花接木,掩盖丢红货丑闻。 众人心里憋着火,闻泰想打头阵,大伙儿只会叫好。 离开茶铺寻店住下后,谨慎的封一霖又找人出去打听。 发现黑衣人冲入镖局确有其事。 至于黄河老祖一事... 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还有人说是龙泉铸剑山庄的人联手干的。 封一霖鉴定此事为假。 如果真有那么厉害的少年英才,为何他们不知道? “龙长旭果然狡诈,现在城内讨论丢镖一事的人少之又少。” “他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哼哼,岂能让他们如意。” “再派人送拜帖,明日登门!” “……” 秋天如水夜未央,天汉东西月色光。 这一晚碧空无云,银河东西横亘,月光如银。 赵荣夜深梦醒,打了好几個喷嚏,不知道被谁念叨着。 翌日,天还没亮他就赶到镖局。 龙长旭收到拜帖,三合门、镇远镖局以及奔雷山庄的人很快就会登门。 镖局上下已经做好准备。 巳时过半,镖局大门外喧哗四起,许多人在外面看热闹。 “聿聿聿~~!” 一连串勒马声。 “可是三合门、镇远镖局、奔雷山庄的朋友?” “正是!” 尽管都打算亮招子,但众目睽睽下还是做做样子。 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真的像是要去商量鄱阳湖丢镖一事,并不是势同水火。 闻泰率先跳下马来,昂首阔步走在队伍正前方。 镖局正大门口,有两位长得精壮的趟子手,手持一柄阔刀如门神般分列左右,他们站姿讲究,中间只留一道人宽缝隙。 “请!” 闻泰一言不发,迈步从二人中间闯过,两位趟子手在门内一步挤了上来,这闻泰看似体格比他们小,但猛一发力,双肩震颤下,竟把两条精壮汉子震开数步。 他用手背轻掸衣袖。 “在下舟车劳顿,肩膀酸痛,两位上来给我揉肩,真是太客气了。” 两位趟子手眼底藏有一抹惊叹。 不愧是桃江年轻一代第一人,果然厉害。 他们的胸口还在发痛,没去回应闻泰的讥讽之言。 门外迎宾见状,追上来又喊了一声“请”! 北地的江湖朋友看到小胜一场,得意洋洋地跟在闻泰身后,但仅过一个院落,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就消失了。 镖局的趟子手镖师在院落两边巡逻,屋顶上还走动着江湖好手。 明晃晃的兵刃全部持在手中,刀刃向外,对着他们。 那刀磨得雪亮,直把阳光尽数反射在三合门众人身上,周遭又是一道道凶狠冷厉的目光扫来,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杀意。 毕竟是长瑞镖局的地盘,若是这帮人不顾一切,他们三十余人,今天没几个能走得出去。 北地诸位心头忌惮。 但熟悉龙长旭的人都知道,这位总镖头不可能做鱼死网破之事。 镖局也是生意,全靠打杀是做不下去的。 不过阵势摆在这里,总是让他们收敛一些。 进到中央会客厅。 因为黑衣人的屎盆子扣在了三合门身上,长瑞自然不会摆席招待他们。 两张座子,一叠碗。 八条板凳,一壶茶。 多一样都没有。 板凳坐不下,那就站着。茶水不够,那就别喝。 上门找麻烦,主人家怎会给你好脸色。 北地这帮人早料有此场景,并不生气。 封一霖大马金刀坐在龙长旭对面,两边桌子隔着半丈宽的界线,犹如楚河汉界。 赵荣坐在不太起眼的柱子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三合门过来的人。 只见一个麦色皮肤、比丘蒙亭还小些的青年人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水。 面对长瑞百十来双眼睛的注视,这年轻人竟一点不露怯。 哗啦啦倒水声响起。 闻泰拉长水线。 “龙总镖头的日子过得太清减,连茶水都是渣滓,看来生意大不如前啊。” 说话之人皮笑肉不笑,正是应天府镇远镖局的镖头覃全礼。 “听说总镖头在鄱阳湖丢了货,正好与我们镇远镖局之前的遭遇差不多,就寻思着两家一起商议这事,好重新规划一番应天府至徽州、饶州一带的走镖行当。” 长瑞这边。 贺镖头冷呵一声:“我看不止是饶州,镇远镖局与三合门家大业大,恐怕连九江、临江,乃至衡阳的镖货生意都想插手吧。” 覃全礼讪讪一笑,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龙长旭拱手。 他换着法子回应贺大任的话。 “都说和气生财,镖局上下那么多人要吃饭,总是打打杀杀单是抚恤就得把生意败了。往年我们在镖货生意上有点摩擦,这是正常的。” “天下做生意的人,哪里没有摩擦呢?” “如果总镖头深明大义,愿意将九江、临江与衡州府诸地的生意与我们镇远镖局合作,不止这条镖路畅行无阻,不会再出现鄱阳湖这样的事件,再联手往福州、泉州的生意也可做得。” 一直没说话的龙长旭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胃口,镇远镖局想南下做生意没人会拦着。” “却想将龙某经营数十年的汤汤水水全喝到肚子里。” “总镖头,何必如此领会?”覃全礼摇头。 “哼!” 龙长旭一拍扶手,长瑞这边所有人的眼神跟着凌厉起来。 “敢问覃镖头,前夜为何派人杀我镖局趟子手!” 沉默的封一霖登时否认:“此事与我等无关。” 覃全礼却把手指向卢世来:“那我敢问龙总镖头,半年前我镇远镖局的兄弟可是在临江死于卢镖头的鹰爪功之下!” “是你镇远镖局先伤我镖局三人在先,更何况那时我有留手,未曾留下致命伤。” 卢世来冷笑,“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哈哈哈!” 闻泰狂笑一声,突然将手中茶杯摔翻到地上。 碎片过了界线,茶水更是溅射到对面的琵琶手谷明宗老爷子身上。 长瑞这边的武林人大怒。 赵荣内心震惊。 这青年...脾气真爆。 “扯来扯去,扯出个死无对证。” “长瑞镖局除了会朝我们身上泼脏水之外,也就会一些愚弄市井的把戏,如今只敢龟缩在这里虚张声势,却没胆量应付鄱阳湖的匪人。” “既然如此担心...龙总镖头何不放弃北边的生意?” 闻泰直戳龙长旭心窝,封一霖暗暗一笑。 但没想到... “听说连衡山派弟子也死在了匪人手里,龙总镖头也熟视无睹吗?” 闻泰扎心扎得爽快,还要再扎。 可他点到这里,一位暗中之人却如何也藏不下去了。 一道沉稳脚步声从门外踏来,龙长旭瞬间起身,把身下的太师椅让了出来。 赵荣色变。 卢世来色变。 封一霖暗道糟糕。 “赖师兄!” …… …… …… PS:感谢至尊的大大萌主!感谢感谢!('-'*ゞ 今天周一发早点,后续正常早上七点更新,上架会加更。 感谢一直追读的书友! 第三十二章:划下道来 迎着龙长旭出声问候,一位三十余岁,约摸六尺高的男人走了进来。 此人一身淡青色衡山弟子服,腰系同色腰带,剑柄从腰带中露出,那剑身耀着寒光,露出上面的“雁峰烟雨”。 见他鼻梁高峻,唇线紧闭,透着一股子冷漠。 以致于朝厅内众人微笑时,那抹冷硬都挥之不去。 “衡山弟子,体格清瘦,六尺高,蓄须...” 赵荣大脑“咚”的一声轰鸣。 对上了。 和曲非烟的描述完全对上了。 二五仔是这个家伙吗? 赵荣擦亮眼睛,与在场众人一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赖师兄!” 卢世来也走上前打招呼,但赵荣瞅他神色怪异,毫无热情,便知此人不是刘三爷弟子。 难道是掌门一系? “卢师弟,今个怎不见师叔派人前来。” 卢世来道:“兴许他老人家知晓赖师兄要到此,那何必再遣其他师兄来呢。” “说的也是。” 赖师兄咥咥一声,朝着北地的武林人士扫去一眼,却一声不吭,把他们晾在原地。 这下马威可比长瑞镖局亮刀兵还要狠。 闻泰、覃全礼、封一霖等人虽没说话,但看向赖师兄的眼神皆藏不满。 哼,只不过仗着衡山内门身份。 若是真斗起来,不见得怕了谁。 芦贵见赵荣一脸揣摩,旋即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是鲁连荣的二弟子赖志芮。” “与卢镖头关系不好,更与向大年师兄有矛盾。”后面这句话说得细弱蚊蝇,芦贵可不想惹麻烦。 赵荣投去一个感激眼神。 金眼乌鸦的弟子。 那就对味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家伙故意藏着不出来,若是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坐在厅内,三合门的人多半不敢如此嚣张。 难怪龙长旭有恃无恐。 哦~~! 赵荣想起这赖师兄的背景,蓦地醒悟龙长旭的算计。 龙长旭本是刘三爷的人,但衡山派安排鲁连荣弟子出面,在外界看来,等于一下让龙长旭背后站了两位靠山。 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以为刘三爷与鲁连荣都在支持长瑞镖局。 这两位加一起相当于衡山派大半势力。 龙长旭只要把事情搞大,消息散播出去,足以稳住那些与之合作的南北客商,又能借衡山两位高手与门派态度震慑劫镖匪人。 再加上诸多武林同道助拳,又将壮大镖局声势。 不必打打杀杀,龙长旭就把坏事办成了好事。 顺便借衡山派敲打一下送上门的三合门,让他们与镇远镖局偷鸡不成蚀把米。 高啊总镖头! 可惜... 你这算盘打得,沙角岛那帮匪人恐怕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朝赖志芮窥觑。 这家伙极可能是二五仔,随时会背刺。 赵荣以点窥面,已经感受到一些派系争斗。 看来...老卢之前说的没错。 就算进入门派也是孤家寡人,对外能获得身份,看似风光,对内却没那么好混。 还是要发展公会,培养自身势力。 他不由看向丘广军,老丘正好也瞧过来,突然看到赵荣对自己笑了一下。 老丘顿时晕乎乎的。 咋回事啊,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这少年不是一直防备于我吗? 老丘想着想着,突然看向自家那颗又白又嫩的小白菜。 坏了... 蒙茵这是得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脑补,一阵冷笑声又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少庄主,看来你对我衡山弟子折损于鄱阳湖一事相当了解,可是知晓劫镖人的来历?”坐上太师椅的赖志芮阴阳怪气,又斜睥封一霖。 毫不客气地威胁:“衡山派正暗中调查此事,希望不要牵连到诸位身上才好。” 封一霖等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是疑云满腹。 鲁连荣的弟子怎会替长瑞镖局出头,刘三爷与金眼乌鸦不是矛盾已久吗? 因为门下弟子出事而握手言和? 暂时不明真相。 但看赖志芮的态度,衡山派似是铁了心要管,这可就与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大相庭径了。 “不要误会,鄱阳湖一事与我等无任何关联,”封一霖反应够快,抬出后台,“此事泰山派前辈玉玑子可以作证,三合门南下乃是为了与龙总镖头合作,确保镖路安全,顺便做点生意。” “合作就免了,三合门吃肉,长瑞喝自己的汤就行。”龙长旭果断拒绝。 赖志芮听到玉玑子的名字后,不再说鄱阳湖的事。 他诡异一笑,目光凝视在一脸愠怒的闻泰身上,“生意合作讲究你情我愿,总镖头不曾意动,诸位不如打道回府。” “我派之事,更不劳费心。” 三合门与镇远镖局的人全都面色难看。 现在转身就走,这般虎头蛇尾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赖志芮也太狂妄自大了吧! 闻泰眼睛一红,登时被激怒。 “赖师兄,那镇远镖局的人就白死了吗?” “卢师弟已说过没下死手,况且是你们先动的手。” “空口无凭!” “那少庄主觉得该怎么办?” 闻泰的父亲是长沙奔雷山庄的庄主闻一贞,此人内外兼修,武力不俗,又在长沙一带朋友遍地,赖志芮只是借着门派大势压人,他自己可不想真惹上一身骚。 一番压迫后,又留给闻泰说话机会。 “自然是划下道来!” 闻泰开口,扫视着长瑞镖局众人。 缩在柱子旁边看戏的赵荣产生错觉,这脾气爆炸的青年,似乎总在朝自己这边看。 “哪般道?”龙长旭问。 长瑞镖局这边人多势众,覃全礼担心闻泰说错话,当即抢前一步: “镖局兴衰吃得是手上功夫,自是以武划道。” 覃全礼竖起三根手指:“我们各派三人,看谁赢阵多。” “此前恩怨一笔勾销,若此次长瑞镖局败了,以后我镇远镖局南下做生意,明里暗里请不要搅扰。” 贺大任站出来说: “好!” “那若是你们败了,就放开应天府大门,在码头找一些鸡毛蒜皮的借口扣留我镖局镖货的事,还望不要再有。” “便以百招为界,不能施以暗器毒药,若百招内拿不下对手,就算是平局。” 贺大任加上限制条件,因为他们这边大概率会上谷明宗老爷子,他老人家的琵琶手相当了得,但不擅长打消耗。 百招以内,谷明宗则不用顾忌,全力施为。 赌约是其次。 赢下对决方能赚取大势,日后宣扬出去,才好重伤对方。 舌头虽软,传出来的话有时却比刀剑更能伤人。 …… 第三十三章:铜人 两边达成一致,正式盟约。 大厅施展不开,场地挪到厅外大院,在那十八般兵器架之前。 赵荣虽警惕赖志芮,却也期待他的衡山剑法。 但后者站于看客位置上,没打算出手。 小声向芦贵询问赖志芮的武艺,具体芦贵也不清楚,只说比假厨子老王强些。 那还是挺厉害的。 赖志芮作为鲁连荣的二徒弟必定熟悉衡山剑法,世人皆知五岳衡山剑法奇招颇多,高明者用剑更是百变千幻。 论单打独斗,赖志芮该比老王危险许多。 剑拔弩张的武斗场景让赵荣意兴盎然,他打算做个热情看客,有好招奇招出现,定要和周围的吃瓜人们一道叫好。 丘家兄妹在一旁跃跃欲试,可这会儿的比斗牵扯极大,小辈们没资格下场。 “谷前辈要打第一阵。” 长瑞这边走出一名身穿练功服满脸皱纹的老翁,正是谷明宗。 “听闻谷前辈的琵琶手炉火纯青,今日在下便来讨教一二。”封一霖走上前来,作为三合门的第一阵。 谷明宗单伸一只手来:“请。” 老爷子吐出“请”字时已悄然运劲,四指立时变乌黑之色。 琵琶手练成后指力非常,且药入手指,对方受攻部位往往外观如常,其实内伤已重,非药力可救。 封一霖知道琵琶手的厉害。 他自有依仗。 此时两脚开立,舌抵上颚,口微闭合,二目平视在谷明宗手尖。下一秒,只见下关四白二穴鼓荡,内气急急窜出贯于手掌。 双掌登时布满血点,如细砂般一粒粒密密排列绮亘。 大袖一卷冲掌上前,飜出火辣之气。 “红砂手!” 丘家兄妹一眼认出封一霖武功路数,见他手红如血,各自惊异。 大院两人已经斗了起来! “不愧是三合门高手,谷老前辈要当心啊。” “急甚么,谷老前辈的动作汪洋闳肆,反倒是姓封的在躲他老人家的琵琶手!” “还真是!” “五十多年的琵琶手,姓封就算内功修为不浅,也不敢狂妄到用肉体硬接。” 周围瓜客们讨论不休,场上两人眨眼间便斗了二三十回合。 将两人的对攻招式一览而尽,赵荣眼中异彩连连,恨不得当场演练一番。 他一个小菜鸟,哪怕只是看这些武林好手比武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好功夫啊! 他对“红砂手”“琵琶手”这两门武功都感兴趣。 “若论对敌招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荣暗自寻思,“但若直来直去的对掌,似乎...要比他们强上一丢丢。” 两人都想拿下对方,招法越打越快。 谷老爷子攻势迅猛,但封一霖的红砂手没弱几分,能与琵琶手对攻,且占了一点身法上的便宜。 半柱香功夫,斗了百招竟然旗鼓相当! 贺大任立刻叫停。 再打下去,谷老爷子就要吃亏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 “谷前辈,咱们算是平手。”封一霖笑了笑。 “好厉害的红砂手,你比你爹要强。” 谷明宗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话后便朝龙总镖头抱拳,他本想赢下第一阵的,没想到封一霖青出于蓝胜于蓝,内外功夫皆比他老爹高明。 隔了一个辈数没赢下对方,谷老爷子的面子稍微有点挂不住。 双方第二阵,镇远镖局的镖头萧红尘提刀上前。 长瑞这边一位疤脸人沉着脸走出,正是柳叶刀客尚金全。 这二人对攻十来招打出火药味,各变杀招直袭要害,看得旁观者心惊胆战。 直至第四十招,双方刀刃各自在对方胸口砍出一道伤口,两边看客同时叫停,赶忙治伤。 “他二人负伤,就算平局?”贺大任说道。 “好!” 尚金全不服,还想再战。 龙总镖头在旁边咬耳朵:“尚兄弟安心歇息,我们已有八成胜算。” 萧红尘挣扎,也想再战。 覃全礼拉了拉他的衣袖,窃窃私语:“萧兄弟稍安勿躁,我们已有八成胜算。” 两边默契地将伤员连人带刀抬下去,各自翻开底牌。 长瑞第三阵并非龙长旭,而是赵荣之前留心的谢卫新! 走到院落中央时,谢卫新缓缓拆除前臂上的铁皮笼套,打三合门人群中,也走出来一個不起眼的矮个子。 “砰~!” 谢卫新前臂上的铁皮砸在地上,内里竟还包裹着一层硬钢! 如墨色般的双臂暴露而出。 对面的矮个子则是猛然发力,震碎身上衣衫,露出了古铜色上半身。 “这是...” 原本对谢卫新有绝对信心的龙长旭都皱眉了。 “是铜人功。”铁扁担窦应祖话罢又朝那矮个子指了指,“他有戒疤,是少林还俗弟子吗?” “阁下怎么称呼?”谢卫新说话时面无表情。 矮个子更怪,一言不发。 他身后的覃全礼提醒:“田大师天生哑巴,口不能言。” 谢卫新面瘫脸:“田大师,拳脚说话。” 金钢鞭劲与铜人功都是硬气功,两人又都炼到可挡兵刃的层次,如裹一层铁甲,以内力催动,拳掌刀棒都难以伤之。 换周围练硬气功的朋友与这二人相斗,多半要败下来。 但是... 偏偏他俩一对上,竟然又是半斤八两! 那谢卫新招招狠辣,双臂如铁鞭,配合自身内劲与拳脚功夫不断对田大师猛攻,那田大师只守下盘,上半身如铜浇铁铸,谢卫新的功力竟无法破防。 田大师反守为攻,拳掌交错,谢卫新则是以双臂灵活招架。 二人拳脚功夫皆不俗,直来直去打得煞是精彩,瓜客们看得过瘾极了。 无奈的是,只听得“砼砼”声响,两个防御点满的人,功力又差不多,寻常手段,短时间拿对手毫无办法! 近战对攻,拆招极快,须臾间又要到一百招了。 又平局? 赵荣看了看龙长旭,又瞅了瞅对面的三合门长老。 田忌赛马,你们不懂? 百招后,田大师与谢卫新同时收手。 老谢双臂发颤,面无表情。 老田肌肉发麻,一言不发。 二人都已尽力。 周围人的表情略显僵硬,今天必要分出胜负。 就在稍显沉默的几秒钟内,三合门那边昂首走出一个青年,正是奔雷手闻泰。 “第二阵没打到一半自然不算,当再比输赢!” 龙长旭一看是闻泰,他稍稍往前一步:“再添一阵。” 总镖头有点无耻,想欺负年轻晚辈。 他知晓闻泰是个愣头青,准备等他挑战,那时顺势接下,好给这个嚣张的年轻人一点教训。 没成想,闻泰压根没朝他这边看。 “近日听闻长瑞镖局有一名少年镖师,于天柱峰脚下大战黄河老祖。这样出彩的年轻一辈,我竟只在衡阳城听过?” 闻泰话里藏针,隐隐讽刺长瑞镖局弄虚作假。 三合门那帮人本来担心闻泰胡来上当,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不动声色。 赵荣听到这番话时,警惕地朝赖志芮的方向看上一眼。又把身子微微往后挪,尽力借着丘姑娘与旁边的柱子让自己隐藏起来。 奔雷手,我谢谢你。 但是... 闻泰早就锁定了他。 少年+镖师服=赵荣。 相同特征的,再无第二人。 闻泰见赵荣往后藏,以为他胆怯,当即快意一笑,咄咄逼人地说道: “若长瑞镖局真有这样的人物,何必藏头露尾,有点胆量,就出来与我一战。” 他话音刚落。 赵荣身边的人群突然散开,百十双目光,尽皆凝聚! …… …… …… PS:简单聊几句。 针对书友说的拜师问题,给大家带来节奏偏慢体验,首先深表歉意。但其实后续是有点波动反转的。至于卡上架拜师之类的不会发生,那是一个小剧情,只是气氛没到。 至于为什么拜师衡山,不去其他地方,后文有详细解释。黑客书友可以自行爆我后台草稿箱观看。 因为跨分类,苏叶写这本书已经绞尽脑汁,场景画面、地图、人物武斗动作、对话、剧情等等方面,所耗精力远超之前,效率也远远不如。 虽然很菜,但真的尽力,单是每一章写完,我都会检查数遍,书友们恐怕都找不到几个错字。 我很想写好这个故事,对得起辛苦码字,也不负喜欢这本书的书友们。 另外,再求求追读,本书偏小众,新书期没曝光,非常艰难。 ('-'*ゞ 第三十四章:你不该来 桂树的影子盖住院落走廊上的雕花扶手,道道阳光躜过叶缝,在扶手边踩着青石的少年脚上投下斑驳光点。 众目睽睽下,脸如刀削,眼睛灵而有神的少年漫步走出。 因练洗髓功的缘故,原本健康的麦色皮肤如今白净不少,还透着一股子少年人才有的红润,给英气丰朗的面孔添上一分稚嫩。 好叫你知道,这真是个翩翩少年郎。 赵荣很想质问对面的年轻人,为什么会挑中我?有何冤仇? 但此时说来已晚。 索性,不装了。 他走到院落中央,自然而然发散出一种静如平湖,浪静风恬的气度。 以至于... 覃全礼、封一霖等三合门、镇远镖局的人都微微失神。 几人疯狂搜刮大脑,想找寻其中是否有这个少年曾留下过的痕迹,暗自对视后,众人皆无所得。 唯有闻泰最是镇定。 他认定对面这家伙是装的。 若真有本身,哪里会朝一个娇弱女子身后躲? 装腔作势! 闻泰脸上泛出嘲讽厌恶之色,他生平最恨这种欺世盗名、钓名沽誉之徒。 今日必将此人连同长瑞镖局的丑陋面具一道撕扯下来! 他咬紧牙齿,露出猛兽捕猎般的目光。 “你找我?” 突然,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闻泰耳边。 这声音平静无比,像是大雨过后一株静静盛开在野塘中央的青莲,却有股说不出的气度迎面扑来。 尤其在闻泰看到对面少年那毫无躲闪的澄静眼神后,他的心底深处不由生出一种在桃江年轻一代身上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闻泰本打算喝骂一句,但一波眼神交汇后,鬼使神差脱口吐出三個字来。 “我找你。” 三合门的人越来越觉得镖师服少年不对劲。 可此时已不好出口阻止,又隐隐不相信、不愿意去阻止。 赵荣微微摇头。 这一刻,他如同之前的面瘫脸谢卫新一样,没有表情。 “你不该来。” 闻泰口中包着“我已经来了”这句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觉得这么说自己太被动了。 桃江年轻第一人,怎会怕了这小小少年? “哼!” 沉声冷哼,他直视着赵荣:“你怕是没有听过奔雷手闻泰的名号吧。” “听过,你是长沙奔雷山庄少庄主,桃江的年轻一辈没人是伱的对手,又单枪匹马杀掉两位大盗。” “但...” “一个喜欢将自己名头挂在嘴边的人,往往不会很强。” 赵荣淡淡陈述,却像是将一个狼牙棒狠狠塞入少庄主的...喉咙。 顺着食道一路扎到他的心里去。 闻泰觉得羞耻,又很委屈,武林人不都是如此吗? 怒意上涌,他觉得不能让这个少年说下去了。 “强与不强不靠嘴巴,手底下见真章。” 周围人目不转睛,盯着这比前三阵还要怪异一些的对决。 赵荣没理会闻泰的话,依然是自顾自说: “听说相比于刀兵,你更擅长拳脚与硬气功。” “是又如何?” 他看到赵荣从腰上取剑,以为他要针对自己的弱点,当即冷笑:“就算拼刀剑,闻某人照样奉陪。” 他说完就愣住了,只见那少年将自己的剑解下丢了出去,被后面一位姑娘接住。 “不,我就用你最擅长的功夫来对付你。”赵荣随意竖起一只手掌来。 三合门众人又变了脸色,仔仔细细再把少年打量一遍。 闻泰沉沉吸了一口气。 这是前所未有的轻视! “百招之内,我必败你!”他发出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凶猛迸出。 让闻泰快奔溃的是,那少年又摇头。 “不必耽误时间,更不用百招...” “只一招。” “若你能接我一招,就算你赢。” 此言一出,不仅是三合门、镇远镖局的人,连长瑞镖局这边的武林人士都傻眼了。 甚么情况? 没听错吧! 一招?! 青筋,爬上了闻泰的面颊。血液,冲上了闻泰的太阳穴。 他望着天空,灼热的阳光射在他的脸上。 刺目的光芒让闻泰痛苦的闭上双眸,他回忆起曾经的苦修岁月,想起汗血浇灌成的皮膜筋骨,想起一个个被他击败的对手,想起奔雷手名号从无到有,想起了一人独战虎狼大盗的凶险血腥! 现在有一个同辈...不,年龄比他更小的人,却想在这些东西上残忍践踏。 闻泰鲸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胸腔都鼓胀起来。 他不想多说任何一句废话。 接完一招后,他发誓一定会以奔雷手的信仰让这个少年付出惨痛代价! “出招吧!” 吒吼声响彻大院,同一时刻,少年动了! 这一动,才像是真正的奔雷! 一直蓄力的赵荣此时哪会与他半分客气! 闻泰,太年轻了。 赵荣一脚踏翻地上草皮,眨眼就来到闻泰身前,后者心思驳杂,一身战斗经验忘了个七八,第一时间根本无法躲避,只能全力行气招架。 而这正是赵荣最想看到的。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早就摆在身前的掌心直接穿透闻泰双臂,后者只摸到一角衣袖。 闻泰并未慌,他内外兼修,不信自己的硬气功接不了一掌。 但是,当少年那一掌径直按在他胸口时。 闻泰的眼睛突然血红一片。 身体一个猛颤,坚实的肌肉直接凹陷了下去。 闻泰在眼前最后一丝血色中,看到少年有一个撤掌动作。 然而, 五脏震动! 大脑充血轰鸣! 下一瞬间,他几乎失去意识,仰天吐出一大口血雨,如一朵灼热盛开的血莲! 整个人,在镖局大院一干人等惊异的眼神中倒飞出去! “喔~!!!”一些人大叫起来。 所有人的表情在这一刻都变了! “少庄主!!” 奔雷山庄的两位庄客险些吓丢了魂,急忙猛冲上前将他接住。 闻泰努力睁了睁眼睛,朝赵荣看去,下一秒便昏死过去。 “少庄主!” 两位庄客放声大喊。 封一霖冲了上来,快速给闻泰喂服两颗药丸。 “薛医师,快施针!” 三合门与镇远镖局的人乱做一团,看向赵荣的眼神各不相同。 真有这样的人! 那竟然是真的! 虽然这少年用了不太光彩手段,话语藏剑,让闻泰输掉心算,以至于心神失守硬受一掌。 但是... 无法否认这少年的实力。 奔雷手闻泰在规则内一招败北,这便是结果。 而江湖,大半听的也就是一个结果。 三合门、镇远镖局、奔雷山庄... 败了! 败给了一个说书人口中,他们决难相信会存在的少年。 …… 第三十五章:狺狺 “小子,你下手竟如此狠辣!” 银针刺穴闻泰仍是昏迷不醒,奔雷山庄的庄客劻躁难安,怒瞪赵荣。 “盟约在前,死伤全在个人,何谈狠辣?”赵荣无视其怒火,“难道不该怪你家少庄主学艺不精?” “是你太狡诈,知少庄主耿直便用言语相激,叫他一身武艺连三分都没使上。”庄客挑刺想找回面子。 “胡搅蛮缠!”赵荣不屑一笑,“我一没用暗器,二没使毒。更用你家少庄主擅长的拳脚功夫与他交手,可他连我一掌都没接住,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他用了几分本领?” “你家少庄主讥我在前,狂妄无礼,奔雷山庄就是这份教养?” “更何况...” “我以掌力穿透他皮膜筋骨时已经留手,否则贯穿心脉他早是一个死人,对于一个冒犯我的无礼之徒手下留情,已是莫大仁慈。” “你有何面目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伱...!!!”那庄客面目胀红,又回不上话来,直气出青紫之色。 长瑞镖局这边的武林人士则是连连叫好。 “桃江年轻第一人不过如此,不是荣兄弟一合之敌。”有人大声奚落。 “荣兄弟留了闻泰一命,奔雷庄主应送大礼拜谢。” 也有人朝三合门大喊:“荣兄弟赢下这一阵,你们败了!” “……” 顿时周围喧嚷声一片,长瑞镖局人人兴奋,而北地来的武林人士一個个灰头土脸。 封一霖、镇远镖局三位镖头,以及那位苦大师都朝赵荣瞧去。 还是难以接受这少年会是一名普通镖师。 闻泰的硬功夫绝对不差。 在场众人能一掌将他打成这副模样的不过五指之数,此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厉害,却在潇湘大地寂寂无闻,属实荒诞。 谢卫新、赖志芮属于意外,这少年就更是意外了。 北地众人只能认栽。 贺大任把之前赌约重复了一遍,在伤口上狠狠撒盐。 看到镇远镖局与三合门的憋屈样子,属实让长瑞的镖师趟子手们内心畅快,往年的摩擦可不少,这些人看赵荣时,除了赞叹外又带了感激。 封一霖城府够深,压下怒气主动靠近赵荣,长瑞这边的人也往前靠,卢世来、芦贵、邢道寺、龙萍还有丘家的人都第一时间站到赵荣身后。 他拱了拱:“浅水藏了真龙,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我好回禀门主败在谁的手上。” “在下赵荣。” 封一霖笑了笑,单刀直入:“赵兄弟这身本领做一镖师实在大材小用,不若随我同去三合门,我可担保赵兄弟拜入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师叔玉玑子前辈门下。” “若有半句虚言,我自毙掌下。” “不必了!” 卢世来往前抢话道:“赵兄弟是我恩师的钟意弟子,年关便会行拜师大礼。” 此言一出,长瑞镖局上下没觉得意外。 倒是原本看戏的赖志芮突然眯起眼睛。 封一霖与镇远镖局几位镖头,以及与赵荣不太相熟的武林人士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那封一霖突然发笑,朝赖志芮的方向拱手。 “赖师兄,衡山派再添一高足,可喜可贺呀。” 赖志芮也笑了一下,不过没那么自然。 赵荣见状,恨不得把邢道寺的开山斧抢过来,将封一霖一斧给劈掉。 你这坏种果然没安好心。 临走还要挑拨派系争斗。 刘三爷收徒,赖志芮能高兴才是怪事。 更要命的是,这家伙很可能是二五仔,赵荣一点不想被盯上。 刚才被闻泰那个倒霉催的选中,赵荣确实利用了他的脾性,在其心神破防瞬间抓破绽将他击败。 周围的老江湖肯定能看穿这些算计,如此占了分巧劲,便不会过分高调。 二来,闻泰这人虽然狂妄自大,本身经过的战斗绝对比赵荣多,实打实较量下来,赵荣有把握击败他,但一定会暴露更多东西。 有个二五仔窥伺,他是一点不想这么干。 这封一霖蔫坏,又误打误撞把自己在赖志芮面前放大。 委实恶心至极。 赵荣见他又对自己露出一个坏笑,当即拱手回应: “有空会到三合门拜会,多谢阁下...抬爱。” 没来由的, 封一霖听到赵荣这一声‘真诚感谢’后,身体打了个轻微激灵。 北地武林人士受不了长瑞这边嘲弄的眼神,互相暗示一眼后直接告辞。 奔雷山庄的庄客抬着闻泰出了长瑞镖局大门。 原本外面就有大批看热闹的吃瓜人。 现在瞧见三合门的人阴沉着脸,还有人认出了被抬着的闻泰,顿时吵吵嚷嚷,说啥的都有。 “那是奔雷手闻泰!” “他是站着进去的,怎得出来时被人抬在门板上!” “哈哈哈,想必是败了,真当我衡阳镖局是好欺负的吗?” 有龙长旭安排的镖局内部人士混入人群,疯狂散布消息: “三合门、镇远镖局、奔雷山庄联手到长瑞镖局找麻烦,结果大败而回,北地武林人士输得惨不忍睹,镇远镖局号称应天府第一镖局,却完全不是长瑞镖局的对手!” “桃江年轻一代第一人奔雷手一招落败,击败他的人是一位才满十五岁的少年,而这少年正是长瑞镖师!” 那位内鬼大喊道:“单是镖师就如此厉害,长瑞镖局的底蕴当真可怕!” “鲁连荣前辈的二弟子出面,这次衡山派两大势力都对长瑞镖局大力支持。” “看来人镖货镖还是找长瑞来保更安全。” “是啊是啊!” “……” “让开让开!” 北地的武林人士一脸铁青,从镖局外的人流中挤了出去,背影相当狼狈。 他们快速离开长瑞镖局这片地界。 “少庄主如何了?” “伤不了性命,但没半个月,休想下地走路。后续恢复恐怕要更长时间!” “那人狡猾得很,少庄主听了他的言语,想必是中计了,”覃全礼盯着昏迷的闻泰哀叹一声,“不过,他的掌力确实刚猛,大家可知是什么路数?” “没瞧出来!” “只出了一掌,能瞧出什么?” “但小小年纪能把内劲炼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天赋异禀,这样的人,怎会去做一个镖师呢?换个正常人,咱们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估摸是刘三爷安排在外历练的,只恨咱们没提前闻听风声。” “还有赖志芮,他怎么在这里!” “先修整,寻个安静地让少庄主安歇几日,这事可不算完!” “……” 此时,长瑞镖局内热闹非凡。 龙长旭达到目的,后面要做的便是将长瑞大胜的消息传扬出去。 他将赖师兄留下,准备再摆宴席。 赖志芮没有拒绝。 在气氛稍微放缓后,这位赖师兄突然迈步朝赵荣走去。 …… 第三十六章:面子 大厅内不少人瞧见了这一幕。 “赖师兄。”赵荣不明这家伙的来意,只能礼貌打一声招呼。 虽未正式拜师,甚至连刘三爷面都没见着,却已被自动划分派系。 “不错,不错。” “没想到刘师叔还有你这样一位弟子,叫赵荣对吧。” “赖师兄有何指教?” 赖志芮藏了一抹阴险,“本派对弟子收录极为严苛,根脚来历必须裒辑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门墙。” “想我入门之前,可是在大通商会内为师父做了六年管事,期间一直在查证源流、品行、资质。” “赵师弟年纪轻轻,我之前从未听同门提过你的履历,不知是何人将你介绍给刘师叔呢?” 卢世来当仁不让站了出来:“自然是由我推介给恩师。” “向师兄、米师兄皆已知晓,赵荣来历裒辑我已经交到向师兄手上,赖师兄若有疑问自可去问。” “恩师近段时间在音律钻研上大有进展,颇为沉迷,否则早就行拜师收徒礼了。” “眼下在镖局只为历练,年关选上一个好日子更显隆重,恩师对赵师弟可是非常重视。” 卢世来的语调显得有点生冷,对赖志芮的质疑极其不满。 以下犯上乃是宗门大忌。 若不是身份不对等,老卢早已发飙。 姓赖的一逼迫,老卢把底全交完,周围的武林人士看向少年的目光又不一样。 这个年关后,赵荣恐怕就要成为刘三爷的得意弟子。 而刘三爷的朋友遍布南北,势力在衡山盖压掌门一系,赵荣本就是个练武材料,这无疑又要将刘府势力壮大。 当然,这肯定不是赖志芮想看到的。 “卢师弟,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门派查证履历的事多是由我师父来管,这可是早年莫大师伯安排的,师弟不会忘了吧?” 卢世来皱着眉。 莫大师伯闲云野鹤,少管闲事。各家门人弟子早就各自约束,什么时候遵照这条荒废的规定了? 赖志芮纯粹扯屁话,故意找麻烦。 还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赖志芮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恩师的事他也要管,难道是鲁师叔授意的? “赖师兄如有意见,可寻向大年师兄。” “不必。” “还是赵师弟随我见一见家师为好,此事该由他老人家定夺。” “敢问赖师兄,这可是鲁师叔交代的?” 卢世来这句话出口,赵荣眼睛一亮。 老卢可以,就该这么问。 二五仔喜欢搞东搞西,今日是第一次与这姓赖的照面,如果早被他盯上的话,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 姓赖的刚开始压根没朝自己身上瞧一眼,可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此时为难,多半是临时起意。 果然... 赖志芮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应。 “师弟,还是按规矩办事为好,家师必定是这個意思。” 两人僵持在那里,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龙萍不由朝龙长旭看去,表哥这时候当出来圆场才是。 可是,龙长旭竟显得踌躇,没第一时间上前,显然是不愿得罪赖志芮。 龙萍若有所思。 看来,赖志芮极有可能是表哥花人情花代价请来的。 这么一想才算合理。 毕竟是泰山派与衡山派下属势力相争,五岳剑派要脸面,内门弟子有师长交代,不太可能下场。 所以三合门的人看到赖志芮到来才会不知所措。 而这姓赖的,甚至是其背后的师父,名声都不怎么好听。 一些脸面上的事,就不太在乎。 龙萍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不喜欢龙长旭的性格。 有时候,太过瞻前顾后! 对不起了表哥,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你继续高枕无忧,小妹我先站队了。 “赖师兄!” 龙萍微微一愣,这嘴巴还没张,另外一边的丘广军已经挤出人群,把丘蒙亭拨到一边,抢在龙萍之前上车。 “三爷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这衡阳城中谁不知?赖师兄担心的事,三爷必定早就考虑到了,何必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不错,荣兄弟本就是衡阳人士,哪谈得上什么根脚问题,我鼎盛武馆的人皆可作保,赖师兄多虑了。”龙萍赶紧接话。 “荣兄弟一招击溃奔雷手,现在该当庆功。”这是公孙深度与柳叶刀客。 “呵呵,怕是有人妒贤嫉能。”邢道寺一脸不屑,芦贵在一旁讥笑。 “……” 赵荣嘴角微微扬起弧度。 这种感觉很不错。 而赖志芮的面色则是越来越难看,瞧见对面竟有一群人支持赵荣,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作为鲁连荣的二弟子,他在大厅内罕见的一个支持者都没有。 有没有搞错?! 之前他出场时,在场之人谁不给他一个面子? 可现在他们选择了那个少年。 小小年纪,竟能让这么多江湖人信服。 赖志芮有种挫败憋闷感。 看向赵荣的眼神,多了许多莫名危险的味道。 知道事不可为,赖志芮压着嗓子连道“好好好”,龙长旭这才站出来把话题重新引到庆功宴上。 他也很无奈。 赖志芮正是他请来的,一来震慑三合门,二来震慑劫镖匪人,让外界误解长瑞镖局背后的势力,好叫他们知难而退。 没想到,赖志芮竟会为难赵荣。 龙长旭见过太多因打杀而覆灭的镖局,他只想安稳做生意,不想得罪人。 响午时分。 长瑞镖局再次开宴,这次庆功宴办得极为爽利,三合门狼狈而走,长瑞在南北镖场一定会声名大振。 那晚夜袭的匪人,这次也无一冒头。 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烈。 席间,赵荣与不少武林人共饮,龙长旭也单独找他敬了一杯。 总镖头客客气气,赵荣也礼节到位。 但他内心对这位总镖头的观感相当一般,只当是路人对待。 而对龙萍,老丘,卢世来,芦贵,邢道寺等人,就上心多了。 今天的场面让赵荣深刻意识到,在这个江湖,他需要一些朋友。 后面也有一些江湖人马后炮,为他抱不平。 赵荣却不会将这些人放心里去。 关键时刻站不出来的人,难做真正的朋友。 …… 第三十七章:胡琴 庆功宴散了,赖志芮一刻不逗留,麻利出了镖局。 临走时,他又朝赵荣看了一眼。 “姓赖的管的挺宽,三爷的事他也想插一脚,”芦贵双手环抱,“先忍他一忍,待荣兄弟站稳脚跟再跟他清算不迟。” “我与赖师兄首次见面,就算没拜一个师父,他对我的恶意也太大了些。”赵荣回应芦贵,但话却是故意说给卢世来听的,希望他能警觉。 可老卢压根没朝“叛忍”方面想,只考虑到派系争斗。 “前年衡阳城有家大商户原本靠着鲁师叔,后来他们家遭匪人洗劫,可鲁师叔那边没怎么上心,于是就改投三爷。赖师兄因为这事上门寻人麻烦,在人家中被向师兄拦住。” “因这事两边一直有矛盾。” “那商户后来怎么样了?”赵荣追问了一句。 卢世来吭唧一声,眉头紧锁:“过了一年,这商户一家人又遭洗劫,死伤大半,听说是魔教所为,幸存的一些人全部搬离了衡阳城,再无音讯。” 周围人沉默几秒,不再讨论这一话题。 卢世来说了一些宽慰之语,叫他不要多虑。 赵荣表面附和,脑海中却频频闪过赖志芮危险阴森的眼神。 这家伙真是内应的话,必定能联络劫镖匪人。 想起自己把假老王揪了出来,又对掌将他打伤,不由心神不宁。 咂摸着刘三爷是个充满仪式感的人,年关拜师搞不好会很隆重,但眼下是难学衡山剑法的。 不如回头先找非非打听一下,看还有没有适合我练的武功。 接下来五六天时间,赵荣一直在观察镖局与衡阳城动向。 龙总镖头的计划似乎是超额完成。 让赖志芮出现站台,再暗中宣传,衡阳城内的商户们多以为长瑞镖局有衡山大半势力支持。击溃三合门、镇远镖局的消息更是这几天说书人茶博士口中的大新闻。 衡阳城来往江湖人本就多,大家听完转头告知亲朋好友,以致于越传越广。 踩着几块垫脚石,长瑞镖局的门面即刻镀了一层金,更显辉煌。 把控了舆论高地,之前丢镖的事还有几人关心呢? 这股声势真的起到了震慑作用。 之前嚣张到上门搅宴的黑衣人,此时悄然消隐,没再露过痕迹。 镖局生意日渐兴隆。 吃饭时听卢世来说,三合门败退的第三日,长瑞便接到了来自隔壁宝庆府的一笔大单,总镖头心情大好。 也有商户上门打探虚实,镖局内助拳的武林同道还在,自然显得兵强马壮。 一些游散的武林人被龙长旭说动,加入镖局。 鄱阳湖折损的那些人手全部补充上来,整体实力比往日更强。 镖局摆脱阴霾,蒸蒸日上,龙长旭最近的笑容经常挂在脸上。 一些助拳的武林同道觉得再待下去没啥价值,陆续告辞离开。只有少数与龙长旭有过约定的人,会多待一些日子。 离魂断续楚江壖,叶坠初红十月天。 初九。 “荣兄弟,表哥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再加上兄长召唤,我们要先回常德。” 衡阳之北,鼎盛武馆的汉子们围着一驾马车簇拥在一起。 赵荣与芦贵一起将他们送到城门口。 “可惜可惜,还盼能多聚几日呢。” “哈哈,”龙萍爽朗一笑,“他日请荣兄弟光临鼎盛武馆,游武陵桃源,可莫要推辞啊。” 接着又开玩笑道: “我侄女真的是美人胚子,她也喜欢你这般少年郎,不若与我同去吧。” “欸...” “在下年纪还小,改日...不,改年吧。” 龙萍笑了笑,不再拉皮条。 她招了招手,让人从马车里面递出一个盒子送于他。 赵荣推辞不受,龙萍只说是鼎盛武馆的一片心意,想结交他这個朋友。 这话极为直白,赵荣反倒不好推辞了。 龙萍一把将盒子塞入他的怀中,转身上了马车。 “荣兄弟,告辞!” 鼎盛武馆的汉子们一起抱拳,对于眼前的少年他们是钦佩无比的,都愿意与他结交。 赵荣与芦贵赶忙拱手:“龙馆主,各位朋友,一路顺风!” 车辚辚,马萧萧。 马车上的铃铛迎风发出清脆声响,车队一路向北,渐行渐远。 “龙馆主不愧为女中豪杰,是个比总镖头还要爽朗的人,”芦贵笑着瞅了赵荣怀中的锦盒一眼,“不过,我更赞赏她是个有眼力的。” “若下次再见荣兄弟,鼎盛武馆再言交朋友送上礼物,恐怕就难以开口了。” 赵荣现在和芦贵混得极熟,这家伙说话越发随意。 “老卢啊,你别总是吹捧我,我这般年纪,很容易自负。” “有吗?” “何来吹捧,”芦贵一脸无辜,“卢某人爱说实话也有过错?” “哈哈哈!” 他们一齐笑着回了城,像往常一样坐入一家茶铺。 茶铺内的茶博士正说着最近的市井传说、武林奇闻,就比如“长瑞镖局的少年镖师如何一招击败奔雷手闻泰”。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就如在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茶馆内有才来入城歇脚的江湖人,听完后不由疑惑:“这少年镖师是什么来历?” 提着壶的茶博士道:“听说是衡山弟子,姓赵单名一个荣字。” “原来是衡山弟子,那就说得过去了。” “上茶上茶,方才听得不够清楚,你再讲讲!这少年到底用的什么功夫,怎么一开口就夺了那奔雷手的心神?” “是啊,快说快说!” “好嘞~! “大家都知道这奔雷手可不是善茬,在桃江年轻一辈中罕有敌手,只他一出手便是快如奔雷!可此次对手实在太强,那赵荣‘吒’一声吼,声如雷霆,这奔雷手当时就僵在原地,如同一个活死人!” 茶博士一边倒茶,又眉飞色舞:“等他回神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地上。” “韶州的谷明宗老前辈就在现场,你知道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 “谷老前辈惊叹: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哦哦~!!” “……” 赵荣结了茶钱转身就溜,实在太羞耻了! 之前流传的版本虽然夸张,但好歹能将现场还原个五六分,现在已经变成了神话故事、镖场传说。 “哈哈哈!” “真是恐怖,以后荣兄弟说话时我得捂住耳朵,以防被震得丢掉心神。”芦贵的嘴巴快扯到耳后根了,不断拿他取笑。 “怎得把我的名姓都传了出来?”赵荣扶了扶额头。 “嗯?”芦贵将笑容稍微收敛一些,“难道不是好事吗?” “武林之中谁不想扬名立万?” “我就不想...”赵荣补充了一句,“至少不是现在。” 芦贵没在意他的话,挑了挑眉头,“先找个僻静地,瞧瞧龙馆主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嘿嘿...” “也许是她侄女捎来的定情信物也说不定呢。” “喂,你能不能正经点?” “……” 他们刚离开茶铺不久,靠铺子里间的棉布帘子突然被秋风卷起。 角落中一张茶桌露了出来,桌前凳子上坐着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他面容枯槁,披着一件洗得青中泛白的青布长衫,看上去甚是落魄。 朝赵荣离开的方向凝视了片刻,老人露出一个甚是欣赏的微笑。 随即悠哉地拿起手中胡琴,嘴中哼着莫名小调。 那胡琴声飘然穿透红尘烟火,幽幽而响... …… …… 第三十八章:戏院 “厉害!这是一株老参,估计比老头子抢走的那株更有年头。”芦贵一脸惊叹,看到老参他也眼热得很,“鼎盛武馆大手笔啊。” “你且回家将此物收好,今个也别去镖局了,我到卢镖头那里帮你交代一番,就说送人到城西去了。” “行,”赵荣倒没婆婆妈妈,直接答应。 老卢那边关系硬。 倒不是偷懒,这么个东西放在身上着实不方便。 这些上了年头的药材对武者大有裨益,不仅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还能补脾益肺、生津养血,比吃那些肉食补充效率高多了。 只不过老药难寻,价格昂贵,寻常武者哪里消耗得起。 与芦贵分开后,赵荣直奔城西去了。 他先去了桑老头那边的茶铺,没见着曲非烟。 三合门事后赵荣找她打听武功的事,说是回去问爷爷,之后好几天没见到人影。 赵荣很理解。 爷孙俩的处境并不好,东躲西藏。 上次被魔教的人追杀,尽管逃了,但多半能猜到他们躲在衡阳城附近。 只要黑木崖下命令,下面的人肯定要追杀到底。 一来是不敢违抗上令,二来嘛,魔教的晋升机制不看履历,只重战绩。 抓回叛教之人,哪怕是尸体也算大功一件。 魔教与五岳职场可不是一个规则,卷起来上位就快,五岳是讲辈分讲背景的。 尽管认识曲非烟的人极少,曲洋长老还是万分谨慎。 往日茶铺只有桑老头一人。 如今,却多了一個伙计。 “荣哥!” 包不颠见到赵荣过来赶紧打招呼,现在喊哥那叫一个顺溜。 早先听到衡阳城内的传闻,可把他们父子惊坏了,自家老爹包大潼连喊“还是看走眼”的癫狂模样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庆幸包大潼投资早,不算马后炮。 因此能在赵荣面前说得上话。 之后,他就来到这茶铺当伙计了。 这不算体面活,但包不颠内心是满意的。 因他想起自家老爹癫狂时喊话:“不颠啊,祖坟冒烟了,绝无仅有的机会!听我的,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就算让你要饭你也马上端着碗去城北,给老子把握住!” 所以...茶铺当伙计比做乞丐好。 “少东家,可还习惯?“赵荣微微一笑,“伱爹非要让你吃苦,我不好拒绝,只说领略几日。少东家一身本事,放在这真是埋没。” 包不颠咧开嘴笑,赵荣也不是第一次旁敲侧击。 他只端来一杯茶。 “荣哥,喝茶。” 赵荣瞧他表情坚定,知晓他背后有老包指点,不再试探。 “城西连着码头,来往江湖人最多,你先把这边熟悉了才好做事。” “桑老年关去安仁,此去不再复返,到时茶铺就交给你了。” 这是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包不颠略一思考,登时把头低下小声道:“荣哥是要我在这当招儿?” 招儿就是眼。 “有这样一份意思,可能还会做点别的。” “旁边还有铺面,我试试能不能盘下,连起来做做生意。” “甚么生意?” “客栈,你觉得怎样?” “好啊~!”包不颠眉飞色舞,“到时候我来为荣哥把守,若有对手仇家寻上门,我直接在这里将人麻翻,绑了去见你。” “嘘~” “你小点声,我做正经生意的,不和你爹一样开黑店。” 我爹开的是黑店? 包不颠愣了愣。 不过,他又幻想起赵荣说的客栈,他相信这客栈绝对没那么简单。 “荣哥,想好客栈叫啥名了吗?” 这还真没想过, “龙门客栈、有间客栈,或者同福客栈?”他随口喊了几个名,包不颠很认真的研究去了。 赵荣目的很简单。 城西人流量最大,那便在此打造一个喉舌,好率先掌握江湖情报。 以现在的身份,肯定镇不住场子。 等年关就好操作了。 毕竟衡山弟子的身份在衡阳城可是相当好用。 “对了,荣哥,那小姑娘来过,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赵荣接过一张信纸,将它在包不颠眼前晃了晃,“下次有事,捡这些重要的先说。” “好嘞。” 包不颠应了一声。 他自知轻重缓急,但没料那个小姑娘竟是一位挺重要的人物。 赵荣把信纸打开一瞧,朝包不颠嘱咐一声后就回家把晃眼的镖师服换下来,放好老参,接着便朝雁塔街方向去了。 过几条巷子到街市中段,这儿有家戏院叫水袖院,比瓦肆瓦舍高档一些。 除了本地戏班,还有外地跑马戏的班子租赁场地,支棚帐竖高杆,时不时鸣锣鼓开棚。 赵荣从水袖院门口路过不少次,听见里面的热闹,只是没去看过。 戏院门口有四五个坎子把守,一个个虎头虎脑,长得雄壮。 他们多属于本地帮派。 专门针对那些白嫖党的。 当然,也有特例。 如果赵荣此时穿的是衡山弟子服,坎子们非但分文不收,还要把他笑着迎进去。 他们招子亮得很,谁是地头蛇门清着。 “三十文。”戏院门口有人递话。 赵荣数好铜钱,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枚。 那身材健硕的汉子收好铜钱,面无表情地让开道路,一句好话也没有。 本地帮派太没有礼貌了。 赵荣微微吐槽,等进了戏院内,立时有人热情迎接,问他要去听哪场戏。 “听说今日有一场中原梆子。” “没错,小官人来的赶巧,那场戏正演得热烈,我这就领着你去。” “告诉我在哪就行,我自个走。” “小官人朝东直走,过两个院子再上二楼。” “……” 撇开戏院门丁,赵荣低着头躲在人流中,小心翼翼朝里走,尽量不引入注意。 这里的中原梆子就是豫剧。 赵荣听得少,若不是曲非烟让他来这,多半不会踏上戏楼。 “荣哥~” 才上楼,赵荣还在朝戏台那边打量,看台木栏旁红灯笼下,一个小小身影猫着腰,朝他小声唤着。 见赵荣瞧来,曲非烟赶紧招手让他过去。 他们进了一个单独隔间,不在中央看场。 那隔间的窗户比正常要高个一尺多,里面有个垫高的小看台,视线正好高过人群,能将戏台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桌上摆了糕点茶水,标准的雅座。 当然,要加钱。 “非非,这几日不见你,怎么要在这见面?” 赵荣知道小姑娘不是来听戏的,否则也不会让他换身衣服再来。 曲非烟轻描淡写:“我把你提武功的事告诉爷爷,他当夜就出城给你取,在临城耒阳的一家客栈内,之前为了躲避追杀,爷爷将一个包裹藏在那边。” “他出门的这几天,叫我别乱跑,所以见不着喽。” “这么说,你爷爷回来了?”赵荣又感动又惊喜。 “幸不辱命,带回了你想要的...秘籍!” 曲非烟先是一笑,又表情凝重,“我本在桑爷爷的茶铺候你,但有两人打城西来正好到茶铺喝茶,他们轻我年幼,疏于防范,让我听到一些与你有关的消息。” “于是悄悄跟来这边...” “太危险了。” 赵荣摇头,并不赞同小姑娘这样做。 …… 第三十九章:寒冰真气 “放心放心,这两人只当我是茶铺倒茶的。” 小姑娘把头伸出窗外,朝走廊更里侧指了指,“相隔四扇窗,人就在那儿,来了近半个时辰。” 赵荣轻掩窗扇,也朝那边看:“非非听到什么?” “断断续续,但跟镖局有关,说到镖货又嘲笑镖局,似乎提到要见衡山派的人。” “我一想,有可能是你最近碰到的黑衣人。” 衡山派的人? 赵荣第一时间想到赖志芮,“可有人进到那隔间。” “没瞧见。” “兴许是已经进去了,刚才涌来许多听戏的瞧也瞧不过来,要不,”曲非烟眨了眨眼睛,“我去推他们的门,说是走错了。” “别,你胆子也太大了。” “怕什么。”她昂起了脑袋,“荣哥你比我爷爷还小心。” “没法子,我武功低嘛,”赵荣给她一个笑脸,“如果我是天下第一,现在肯定把他们的门踹烂。” “你十几岁就想成天下第一,好贪心哦。”曲非烟咯咯一笑。 赵荣伸头出去左右看了几眼,同侧下楼的道就在旁边,“不用冒险,等他们下楼打窗前过就能看到。” 曲非烟自然听从。 赵荣的心思放在这伙人身上,她暂时没掏出秘籍。 戏台上梆子内唱的戏类似《抱琵琶》,讲得是陈世美妻子香莲带领儿女寻夫。 大概又过去半个时辰。 在窗前的赵荣把头一缩,与曲非烟一左一右稍微合上窗户,露出窄窄的缝隙来。 脚步声在廊外由远及近。 三张带着悠哉表情的人脸从窗前缝隙中慢悠悠划过。 其中一人还操腔唱着梆子,悠然自得,竟也行腔酣畅,哼得有血有肉。 听到他们下楼踩在楼板上的咚咚声响,赵荣方才给曲非烟一個手势,示意可以说话了。 “左边两个是在茶铺喝茶的人,右边第三个我不认识。” “他是赖志芮,”赵荣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鲁连荣的二弟子,不久前我才见过,是不是和你那日见到的衡山弟子很像?” 小姑娘回忆一下,忽然睁大眼睛:“真挺像。” “那多半就是他了。” 鲁连荣墙头草属性点满,他这弟子更夸张,直接是内应。 龙总镖头正搁镖局春风得意呢,殊不知,一个大坑已经被人挖好了。 “荣哥打算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赵荣攒着眉,思索了片刻。 待曲非烟将一薄薄书册推到他面前时,某人脸上愁容顿消大半。 “听你说那群黑衣人深谙灼热掌力,那这门功夫正好应对。” 赵荣两眼冒光。 只见有些年头的泛黄书册上写着“霜寒劲”三个大字。 “好功夫,我先瞧瞧。” 他又道了声谢,曲非烟不在乎地笑了笑,双手拖着腮上软肉,搭在桌子上,嘟囔着让他先看。 她的目光从赵荣脸上移到秘籍上,没在听外面铿锵大气的梆子声与戏院看客们的叫好声。 就这么静静瞧着。 她与爷爷浪迹江湖,流离颠沛,此刻的心却是极为安宁的。 原来,这是一门将自身内力转化成霜寒之气的武功。 一旦练成,便可将寒气打入对手体内,封其穴道。 对付至刚至阳的掌力也有奇效。 妙啊! 类似寒冰真气的效果,不知大成后能否挡住吸星大法。 赵荣扫过脉络图、心得摘要、禁忌录、施功手法等,连贯地翻到了书册最后,心中隐隐有股意犹未尽之感,不自在地砸了砸嘴。 曲非烟眼睛一亮:“爷爷说的果然不错。” “嗯?”赵荣不明其意。 “练这功夫的人需要天赋,如一遍看下来觉得功法圆满,那就不用耽误时间去练了。” “这是残篇?” “也能这么说,但不影响单独修炼。” 曲非烟回忆着爷爷的话:“这门功夫另有一篇,叫做《玄天指》,那是一门化水为冰的厉害武功,与霜寒劲一样难练成,若将两门武学融会贯通,便能威力大增,催发至阴至寒之气。” 玄天指? 赵荣端详着秘籍内容,突然回过神来。 那不正是江南四友中黑白子的绝技? 曲洋长老的武功源自日月神教,黑白子从中得到玄天指,源流一致,分成两篇也就不足为奇。 他抚摸着秘籍,嘴角勾勒出笑意来。 似乎赖志芮这二五仔带来的烦恼都消散了。 “武痴...”小姑娘笑着点评。 两人出了戏院后便分开,赵荣揣好秘籍返回镖局,卢世来见到他挺诧异,芦贵可说过他今日有事去了。 赵荣把老卢拉到僻静地,言说今日在茶铺误打误撞碰到两个可疑家伙,很像是劫镖匪人。 然后一路追到戏院,发现这二人与赖志芮会面。 听到“赖志芮”三字,老卢面色骤变。 赵荣选择将消息告诉卢世来,这是对老卢的信任。 老卢仔细瞧了他几眼,最终选择相信。 “兹事体大,我这就去恩师府上。” “如此最好。” “对了,”卢世来转头道,“昨天来了一趟货镖大单,总镖头接下了。” “到时伱也一道去。” “什么时候,朝哪去的?”赵荣问道。 “不超一月。” “应天府。” 应天府? 上次出事的镖货,正是朝应天府去的。 凝望着老卢匆忙离开的背影,赵荣希望能从刘三爷那边得到一点好消息。 至少别让二五仔继续兴风作浪。 内心紧迫感更甚,他也赶忙返回赵家坞。 一个月时间很短暂,得抓紧练功。 按照秘籍中介绍,练霜寒劲颇耗时间,入门快的要一年半载,慢的要三年五年,甚至是一缕劲力都练不出来。 当天晚上,赵荣拿了个草蒲团盘坐在廊檐下。 用鼻缓慢吸气,吸满之后嘴呼气发“嗨”字音,再气沉丹田,如此反复天罡数。 每当吸气,便将晚间天地的阴寒之气呈雾状由双手劳宫穴吸入,沿手臂聚集于膻中穴,呼气再将此阴寒之气从膻中穴进入下丹田聚集成球,与内力相融。 如此慢慢打磨,方可凝练出一丝霜寒劲力。 半个时辰过去,赵荣睁开双眸。 拿来灯盏,把秘籍上的内容又仔细翻看了几遍。 “没错啊,完全遵照着秘籍内容来练的。” “可为什么吸纳的寒气无法留住呢?” 真如秘籍所言,一年半载入门都算天资过人? 他又练了小半个时辰,发现还是如此,一丝丝寒气也截留不住,反倒是遍体生寒,如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一般。 赵荣打了个冷颤。 兴许是被这股冷意刺激到,猛不丁的,忽然拿出胸口吊坠。 这吊坠能散发冰凉之气,抚平过之前所承受的灼热掌力,也有宁神入定的功效。 那种冰凉之气,似是与阴寒之气有异曲同工之处。 赵荣产生一种大胆想法,瞬间期待起来。 他再次盘腿而坐,将吊坠握在掌心。 按照秘籍上的法子又一次吸收阴寒之气,唯一多的步骤,便是将这缕截取不了的气息渡入吊坠中。 这吊坠本就能散发冰凉之气,而且可被吸收。 于是,玄妙的变化由此而生。 一缕被内力裹挟的阴寒之气在吊坠中洗礼一遍后,再度返回赵荣体内。 它与内力完全交融化作新的形态! 而且在体内的感觉与霜寒劲所载大相庭径! 嗯…寒劲更强了! 连续炼出三道寒劲,赵荣已经嘴唇发白,完全是冻的。 但他的兴奋抑制不住。 连忙爬起身,单掌窝心,从廊檐边的水桶中舀出少许水来。 这时将体内刚炼出的寒劲凝聚在掌心。 肉眼可见,掌心中的水竟慢慢凝结出冰花! 赵荣福灵心至,用力猛攥!内力怦然发出,将掌心冰花贯穿。 顺势抬掌击出,那冰凌蒸腾而起,化作漫天真气冰雾! 赵荣瞳孔放大! 乖乖! 这这这.... 这是寒冰真气! …… 第四十章:筹谋 成功了! 赵荣心花怒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玉石吊坠。 不愧是跟我一起来到这片世界的老伙计,宝贝啊! 若非吊坠之功,短短时间想炼出寒劲委实天方夜谭。 而眼下他不仅将寒劲炼出,效果更胜《霜寒劲》秘籍记载,有吊坠提炼,这门残篇功法配合易筋经内力打出来的效果简直媲美左盟主的寒冰真气。 按非非所言,假如将黑白子手上的玄天指搞到手,与寒冰劲融汇贯通,恐怕会更厉害! 赵荣歪嘴一笑,有点贪心了。 一阵冷意源源不断自脉络中传来,沿着血液流遍全身,整个人从内而外抖如筛糠。 没让敌人吃到寒冰真气,赵荣自己先领略一番寒气效果。 这门功夫他太生疏,使用起来瑕疵很大。 一来耗费内力颇多,再者就是控制不好寒气,不能如臂使指,以致于在经脉中不住窜动,加上内力蓬勃激发,稍不留神便能把自身血液冻住,那可就倒大霉了。 不过这些都可克服。 能将寒冰劲气修炼出来,等于节省数年苦功。 哪怕是那些天资出色的武人练霜寒劲,恐怕数年之后,也达不到赵荣此时利用吊坠增幅后的效果。 这种可怕效率若是让武林中人得知,估计会当场羡慕死掉。 想此种种,赵荣冻得发白的嘴唇上泛出得意笑容。 距离出镖虽然只有一个月准备时间,但有宝贝玉坠在手,应当能练出不少寒冰劲力。 当下要让身体逐渐适应这股真气才行。 多一分底牌就多一分保障。 他盘坐下来,运转洗髓功垂帘守窍,快速调息。 出于好奇,赵荣又试了试吊坠功效。 他发现寒气与内力相融,利用吊坠特性,竟能在其中储存一段时间。 可惜太短暂,盏茶时间都坚持不到,当做第二丹田压根没有实际意义。 赵荣没失望。 将吊坠贴身挂好,用手按在心口上直觉一阵心安。 这宝贝带来的效果够逆天了,不能强求太多。 第二天来到镖局时,芦贵见他面白唇白,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劝说‘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又问他找的是群玉院哪位姑娘。 老芦是个懂帝。 赵荣懒得搭黄腔,只说是练功练晚了。 “卢镖头呢?” “没见着。”芦贵摇头,又敏锐察觉他神色有异,“碰见什么事了?” 赵荣东张西望,然后朝马房那边的两位帮工示意了一下。 芦贵会意,寻了個挑草料的由头将二人支走。 “总镖头又接了一趟去应天府的镖,老哥会去吗?” “同去,卢镖头已告知。” “这趟镖货有什么不对吗?” 赵荣坦言道:“上次应天府的镖货被劫,现在重走这趟镖路,心里多少有点发毛。” 芦贵确实是老江湖,顺势又问,“荣兄弟还知道些什么?” 赵荣没犹豫,将戏院瞧见的事告知芦贵。 后者一脸震惊。 但他比卢世来接受得还要快,一点没质疑赵荣的话。 “看来,这趟镖货危机四伏啊。” 芦贵冷笑一声,“不过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既已知凶险,当早做准备。” “正是如此。” “那赖志芮是总镖头请来的人,与他说这些恐怕会引起他们之间对质,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毕竟只是我一人之言,赖志芮可借口说我恶意中伤于他,毕竟之前就闹得不快。” “同样,那些留在镖局的助拳之人,咱们也没法相告,因为他们一定会转告总镖头。” 赵荣早有考虑,“届时,还需你我卢镖头三人配合,守望相助,免得遭暗人暗算。” “正是!” “蒲逵估计快要从永州府回来了,他这趟镖走得轻松。”芦贵提了一嘴。 “既然刚走一趟镖,应天府这趟就别叫他去了,让他有空多陪陪女儿,那小娃娃堪堪五岁,平时又孤零零的。”赵荣这话一说完,芦贵深表赞同。 蒲逵资质差,武艺不如他们,也没什么城府。 如果跟着去了,极有可能当炮灰。 届时,他幼女的命运就更悲惨了。 能照顾则照顾,二人默契没朝下讨论。 芦贵的江湖经验比赵荣多出二十年,一路上需要的伤药、暗器、毒药都交他去置备。 有赵荣提醒,芦贵也是前所未有的谨慎。 临近黄昏,卢世来终于返回镖局,他单独找到赵荣。 “三爷那边怎么说?” 没想到,卢世来连续带来几个让赵荣惊讶的回答。 “我见到了恩师,将你察觉到的情况尽数告知于他。” “但是,” 卢世来带着相当不解的眼神:“恩师似乎早就知道此事,比你知道的还要早。” “嗯?!” 赵荣一怔,“那为何放任不管?” “赖师兄是鲁师叔的弟子,恩师的意思是应该由鲁师叔自己管教。” 三爷手太软了呀! 赵荣暗自发牢骚。 看来之前考虑的还是简单了。 衡阳城是衡山派地盘,怎么可能对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原来是故意不管。 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那去往应天府的镖货怎么办?” “押!”卢世来声音果决,“镖局就是做这个的,这趟镖不敢接,那朝北的活就甭干了。” “长瑞镖局会跟着塌,门派声誉也会受损。” “而且,那帮人不会就此放手,只会得寸进尺。” “恩师的态度比较迷惑,似乎鲁师叔也知道些内情。” 卢世来猜测:“派内的奸细兴许不止一个,估计想一次止痛,拔个干净。” 这倒是有可能。 赵荣思忖着,“总镖头的性格你熟悉吗?” “熟悉。” “不能告诉他,否则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没了,赖志芮现在可能正得意呢。” “三爷会不会派人随行?” “不会,但不吃闷亏,咱们的人手就足够,”卢世来很有把握,“我会旁敲侧击,让总镖头把精干人手都带上,包括助拳的朋友。” “你呢,有什么提议?” 赵荣想了想:“找一份详细点的地图,我希望在出发前熟悉路线。” “好。” 卢世来点点头,对赵荣的表现非常欣赏。 接着,他把一卷书册从怀中摸出,朝赵荣递去。 “给你的。” “这是?” “衡山基础剑法,”卢世来指点迷津,“五岳各家都是如此,基础剑法习得了,才能往高深剑法修习。” “这是恩师让我交给伱的,保管好。” “在我了解的这几十年中,未曾拜师的弟子皆没资格修习本门剑术,”他拍了拍赵荣的肩膀,“荣兄弟,你是特例。” “恩师早就注意到你了。” “我了解他老人家,此时没收你为徒,定然有他的算计,对你绝对没有坏处。” “嗯!” 赵荣握着书册,内心疙瘩小了一些,朝着刘三爷的方向拱了拱手。 …… 第四十一章:秋水 听老卢一说,刘三爷比自己想象中可能要靠谱一些。 明面上各大门派的剑招武学不会外传,三爷大抵调查过自己,还算上心。 赵荣心中的芥蒂稍有削减,毕竟他这么个天才放在外面,迟迟没拜师实在显得衡山派有眼无珠。 他也曾考虑过,去其他门派试试。 但一来山高路远,二来自己出自衡阳城,恐惹人生疑。 爷爷年事已高,祖祖辈辈在此,初来乍到时赵家坞的亲友曾对他颇为照顾,人心皆是肉长的,怎能没一分归属眷念。 而且, 衡山派艺术气息浓厚,前辈们没啥野心,爱好音律。掌门莫大洁身自好,游于方外。 自己这一身功夫,到其他门派少不得刨根问底,但在衡阳城中基本交代干净,后续即使有麻烦,也会比其他地方少。 至于门派争斗,哪个地方都不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 衡山能有赖志芮,华山也有劳德诺,嵩山更是狼性文化... 加之衡阳这边节奏偏慢,环境又熟,对赵荣来说是比较友好的。 刘三爷作为最实权的一号人物,破例给门派武学,从他的角度考虑已经是极给面子,这里也许还有内情。 既然三爷主动给态度,赵荣也没那么小气。 此时再看老卢都觉得顺眼不少。 赵荣将剑招书册翻了翻,感觉并不复杂,只是五花八门,名目繁多,奇的怪的,各样剑势都有。 他看得新奇,忍不住与卢世来讨论。 老卢见他前面对押镖忧心忡忡,这会儿倒像是忘了个干净。 “咱们衡山剑法就是这种特色,往后学得精深了,更是变幻莫测。” “昔日一位衡山前辈以卖艺为生,把变戏法的本领渗入武功,对手稍无防备,立时毙命当场。” 老卢有话直说,“不过,论及剑招变化之能,恩师恐怕还是不及莫大师伯。” 赵荣在一旁点头,轻声念叨:“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 “正是。” “你有空多钻研剑招,须知再繁复精妙的招法都由基础剑招变来,各门各派殊途同归,”老卢语重心长,“向米二位师兄的天赋都不及荣兄弟,他日你定可继承恩师衣钵。” ‘甚至有机会成为下一代掌门。’这句话老卢压在心底没说。 他虽只是外门弟子,但效力门派时间不短。 年轻一代弟子,他找不到比眼前少年天赋高的。 假以时日,追上那些修炼日久的师兄不在话下。 这也是赖志芮忌惮为难赵荣的原因。 “受教了。” …… 两日后,赵荣又至城北送丘家一行,铸剑山庄少不了这几位主心骨。 望风亭前秋风滚滚,寒凉之气搅得尘沙席卷黄叶如絮。 “老哥的事可曾办成?”赵荣知道他们见三爷去了。 丘广军苦笑摇头,“三爷暂且没给准信,只说再看,等年关我会顺便来一趟。” “顺便?”赵荣微微侧目。 一旁的丘姑娘笑吟吟说道:“年关来衡阳的主要目的,自然是庆贺师兄拜在高人门下。” 赵荣干笑一声,“怎好劳师动众。” 丘广军本准备说话的,但见女儿跃跃欲试,干脆站在一旁当辅助。 “赵师兄有所不知,我铸剑山庄有名剑曰‘秋水’,那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利器,只是至今没寻见合适的主人。” “师兄对蒙茵有救命之恩,正好送上。” 她盯着赵荣,赞道:“宝剑配英雄,师兄莫要辜负。” 龙泉出名剑赵荣是知道的。 比如岳先生便从龙泉得到一口碧水剑,后来给岳灵珊当做十八岁礼物。 对名剑兴趣浓厚,加之丘姑娘情由找的好,赵荣犹豫了一下便没拒绝。 心里又有点不好意思,随即转话题问道:“连三爷都没应承,麻烦在龙泉吗?” “嗯?” 丘姑娘先是疑惑,又快速把眼中的喜悦压下,“是的,已经影响到铸剑山庄。” 一旁的老丘与丘公子都惊讶了。 赵荣之前一直抗拒,根本不朝这方面支话,没想到会主动提起。 因为一口剑? 多半不可能。 老丘盯着女儿若有所思,他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在一旁辅助的好,于是与丘公子一道默默不出声,听着丘姑娘把魔教在饶州建分舵的事情告知赵荣。 “既已经盯上舒家的山庄,还会朝丘家下手吗?” “避不开的。” “魔教胃口一向很大,舒家坚持不了多久,不想被灭门就只能把家业双手献上,届时就算不对丘家出手,也会在生意上摩擦,终究还是要我们做出抉择。” “原来如此...” 赵荣给不了承诺,话题戛然而止。 但丘家人已经满意,既然主动问起,多少都会上心。 如果赵荣帮他们开口,那事情就好办许多。 “赵师兄,告辞。” “告辞~!” “年关再叙。” 他们拱手,在望风亭前告别。 赵荣原路返回衡阳城中,也想着铸剑山庄的事。 名门正派扩大地盘,轻易不会打杀,免得落下话柄惹人耻笑。而魔教中大多数人,行事往往无所顾忌。 怪不得丘家急着朝刘三爷求救,又把姿态放的那般低。 这已是关乎存亡的大事。 饶州分舵,那距离龙泉也有不少距离。 丘家那边应该能支持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等赵荣返回城内时,铸剑山庄一行则是原路返回仙鹤岭,又来到了天柱峰脚下。 众人想起那日的紧张场景。 黄河老祖的强劲掌风,犹在丘姑娘耳际。 “爹,那赵师兄是個怕麻烦的人,今个怎得改了性子?”丘公子还不太清楚。 老丘没说话,一位丘家庄客却笑着说: “少庄主,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丘公子恍然大悟,看向自家妹子那透着一股英气的俏美盛颜。 “也是,吾妹二九年华,已让龙泉青年才俊神魂颠倒,赵师兄心生爱慕不足为奇。” “这样也好,我还可以提一提辈分。” “爹,以后你做赵师兄老哥,我就做舅哥。” “竖子~!”老丘抬腿给了他一脚,又一阵笑骂。 丘蒙茵对他们的取笑‘毫不在意’。 只飞去个不屑一顾的眼神,“赵师兄古道热肠,乃当世豪侠,哪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说完看向天柱雾霭,又看山脚茶棚,往来商旅马队、匆匆忙忙的江湖过客依然见得。 驿站秋风,记当时袅袅,举目云雾虽异,神峰奇秀非殊。 赵师兄... ……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 这期间,长瑞镖局有三趟镖货从临近的城池安然回返,当初劫镖闹事的匪人早已销声匿迹。 从永州、韶州过来助拳的武林同道走了一大部分。 谷明宗老爷子过刘府一趟后,也被龙长旭亲自送出城。 赵荣这些时日勤练武功。 尤其是从霜寒劲衍化出的寒冰劲力,赵荣投入了最大精力。 借着吊坠宝贝的光,这是他修炼最快的武功。 如果不是要让身体适应这股寒冷真气,以免冻伤经脉,他还能修炼得更奔放一些。 芦贵与卢世来两位老江湖又做了精细准备。 只待五日后,他们便要出发应天府。 就在谷明宗老爷子离开衡阳城的第二日,桑老头茶铺外... 有人一个前来买...茶。 这是个奇怪的客人。 他脚步踌躇,或进或退,脸色更是变化不定。 时而咬牙,时而痛苦,时而沮丧... 勤勤恳恳的包不颠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买茶人,因为赵荣和他强调过... 哪怕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哪怕他没钱只是讨一碗茶喝,都要足够热情,尤其是当这个老人随身带一把胡琴的时候。 包不颠并不认识茶棚外的年轻人,但从年轻人的表情中,他读懂了什么。 大抵是家道落魄,逃难至此,身无分文。 “兄台,你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年轻人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对不太明亮的眸子。 “我是来烧茶的。” “哦~!” 包不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想当伙计赚钱?” “不是,我是来烧茶的。” “烧茶的不就是伙计?” “我不是来当伙计的...!” 年轻人刚要发火,但想到什么后,他的表情又暗淡下来,“我烧茶。” 真是个奇怪的人。 包不颠摇了摇头,“伱叫什么名字,我帮你问问。” “我是奔...咳咳,” 年轻人咳嗽一声,道了两个字:“闻泰。” …… …… …… PS:感谢夏天的大大萌主!破费了~!感谢伤心人的打赏,感谢书友们月票推荐票,加油码字... ('-'*ゞ 第四十二章:摆来摆去 “闻泰?” 怎么这样耳熟?包不颠又打量年轻人几眼,一点印象没有,确实没见过这个人。 他没多想,去找桑老头询问。 桑老头马上要回安仁老家,赵荣早结清了茶铺银钱,现在他只是帮忙过度,要不要伙计可拿不准。 于是他朝里面指了指。 “问她。” 不用包不颠去喊,一个灵气十足的绿衫小姑娘已掀开棉布帘径直走了出来。 包不颠不傻。 一眼瞧出外面的年轻人和这小姑娘是认识的。 “哟,你真来啦?”曲非烟打趣道,“以为你回桃江了,没成想还是个重诺的。” “一口唾沫一颗钉,我闻泰何时食言?” 说这句话时,他非常硬气。 但随着曲非烟的话一出口,他又如泄气的皮球一般。 “对了几招?伤可好些了?” “一...一招。” 闻泰叹了口气,显得有气无力,“伤没好全,死不了。” “和你一道不是来了许多人?今怎只有你一個。”小姑娘倒是口下留情,得逞一笑后没揪着不放。 “都回去了。” “让我也回,但我没走。” “我闻泰生平最恨欺世盗名,言而无信的小人,试问我又怎会变成痛恨之人的模样?” 原本狂傲的性格像是一下收敛了下去。 如果说原来他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现在整个发瘟了。 “那你要兑现诺言?” “没错。” 曲非烟见他答得干脆,自己倒是犹豫了,“我不是茶铺老板,留不留你还需他说。见他之前伱就在茶铺烧水吧。” 闻泰有点绷不住了。 我闻泰有一天到茶铺帮工做活烧水,竟然也会被人嫌弃。 他从未受过这般屈辱。 但此前的骄傲,都被那少年镖师的迅猛一掌拍了个稀碎。 唉... 雁城雁城,伤心的雁城。 “对了,你会烧茶水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箭扎在闻泰的膝盖骨上,他没有回答,直接朝炉子边走去。 包不颠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小声询问:“非非姑娘,他到底是谁?” 曲非烟笑答:“奔雷手闻泰。” “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取笑,说他狂妄自大的那个家伙。” 不远处的闻泰浑身一抖,身躯僵硬了。 包不颠的身躯也僵硬了。 曲非烟还要再说,包不颠吓得够呛,赶忙把手伸到背后打手势。 “咦,包大哥,你的手怎么摆来摆去的?” 包不颠脸上的肉直抽抽。 我喊你姐姐,求你别说了。 这一天,包不颠宛如做梦。 他怎么也想不到,桃江年轻一代第一人,那个单挑大盗的奔雷手闻泰竟然成为了他的同事。 曾经他高攀都攀不上的人物,现在在他眼中竟显得有点笨拙。 连烧个茶水都烧不好! 呵忒~!什么第一人! 年轻高手的滤镜在包不颠面前摔了个稀碎。 这一天,包不颠时常盯着茶棚外的天空发呆,内心对老爹佩服的五体投地。 爹啊,恁是对的! 原来在这茶铺内当伙计,至少需要桃江年轻一辈第一人这种身份。 包不颠像是打碎了自己的世界墙,看东西思考的角度都焕然一新。 他怀疑... 茶铺内那个机灵到戏耍奔雷手的小姑娘,绝对也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以后她喊我包大哥,我就喊她非非姐。 人人有礼,江湖讲究各论各的。 这一天,包不颠脑补了很多很多,时而得意发笑,时而无比警惕。 晚间茶铺人渐稀少。 包不颠来了兴致,在铺子前打起通背拳法。 闻泰倚着柱子,还咳咳不停。 但他盯着包不颠打拳时,眼睛总算有光了。 “不行,你这拳打得绵软无力,毫无精髓,只算是庄稼把式。” 包不颠说他不会烧茶,那他就埋汰包不颠的拳法。 闻泰总算找回了一点面子。 “闻兄,该怎样打?” “拳出劲发,一式连一式,一劲连一劲,断骨亦连筋,劲发之后就当连绵不绝,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闻泰比划了几拳,打得虎虎生风。 但很快他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包不颠赶忙端来茶水,叫他不要勉强。 就在这时... “荣哥~!” 曲非烟这道脆生生的声音让闻泰一震,赶忙丢下茶水顺着脚步声方向看着来人。 月光下。 那道如魔一般的年轻身影从他的脑海幻境中投向现实。 “是你~!” 闻泰低喝一声,感觉胸口上掌印传来的伤痛更加剧烈了,这道烙印如同感知到主人,正在摧毁闻泰的身心。 就是这个少年。 只消一掌,就破了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硬气功。 甚至,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少年,还撤出了一些掌力。 赵荣听曲非烟讲过闻泰来茶铺的事,对方此时出现在这里,他只是稍感意外。 “闻兄。”赵荣一脸微笑,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到我这茶铺有何贵干?” “你的茶铺?”闻泰一怔,又看了曲非烟一眼,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可是怪我当日言语激你,以致一身本事没使尽,心有不服?” “哼,你激到我是你的本事,符合规矩有什么好不服的。” 闻泰不愿在赵荣面前低头,又道:“不过,我心有遗憾,待我伤愈之后,势必要与你再打一场,可敢应战?” “何必打打杀杀,坐下来喝杯茶不好吗?”赵荣规劝。 “可敢应战?”闻泰倔脾气上来了。 赵荣没法子,只得顺话说:“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了你,我自然是昂首挺胸出衡阳大门,重振奔雷山庄!” “输了...”闻泰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道:“我继续帮你烧水卖茶,直到打赢你为止!” 赵荣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勉为其难的“嗯”了一声。 包不颠用很微妙的眼神瞥了闻泰一眼,他发现小姑娘也是如此。 曲非烟小声道:“应战荣哥是奔雷手的谎言。” 包不颠悟到了:“其实闻兄喜欢在茶铺工作,与我为伴,包某竟有点感动。” “以后荣哥做大开启客栈,有闻兄帮衬,我也更有信心。” 曲非烟的小脑袋点了点:“可以让奔雷手学一手厨娘技艺,据说他出手迅如奔雷,下刀切菜一定高效。” 闻泰眼睛一红,愤怒地望向他们。 …… 第四十三章:浩荡 “若闻兄留于茶铺,请勿招惹是非,否则还是早回奔雷山庄的好,免得叫令尊担忧。” 赵荣把丑话说在前头,闻泰犟哼一声,又点头妥协。 他不是闷嘴葫芦,与赵荣约定好后,又连说一些与三合门、镇远镖局有关的事,称他们本想纠缠,但派内传信,急遽返应天府去了。 倒算不得秘闻,长瑞镖局其实一直掌握着北地这群人的动向。 闻泰则是借机彰显自己重诺,是条好汉。 他一点也不想被眼前的少年人轻视。 短短时间接触下来,闻泰觉得赵荣极为老成,自己在他面前倒更像个不懂事的少年,这让他不太痛快。 悲催的是,铺子里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非非小姑娘,也古灵精怪得很。 雁城雁城,人心复杂的地方。 故乡的秋海棠是不是又开了? 一时间,闻泰有点怀念桃江故地了。 “你内劲刚猛,我却一点摸不清武功路数,你是在哪里练得?” 他到底憋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哦,这个啊...” “一边打渔一边练,偶尔去去他家开的武馆。” 赵荣指了指包不颠,随口应道。 而后与曲非烟桑老头说了几句话,便离茶铺回家练功去了。 出于对赵荣的好奇,闻泰向包不颠打听他的事。 了解越多,闻泰越是惊疑。 “什么!” “你说他之前不会武功,只在拳馆练了两年半?” “没错。” “所以我爹说他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不可能,你在骗我!” 包不颠把茶壶提了起来,“我若骗你,就不会在这里烧水卖茶了。” “不过我现在觉得,在这茶铺挺好。” “我不信!”闻泰盯紧赵荣回家的方向。 “不打紧,等你伤好了再打一场就明白了。”包不颠很友好。 他觉得该与奔雷手打好关系,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很长时间都会一起共事。 闻泰是個好强要面的人。 他指望打赢再走。 以包不颠现在的觉悟,他觉得这事的概率几乎为零。 …… 三天后,长瑞镖局接到一大批镖货。 镖内货舱容不下,直堆向院落的木棚。这些镖货装于或大或小的囊中,再放入镖箱,外面捆上圈圈麻绳。 卢世来领着赵荣、芦贵一道清点数目。 赵荣搬起一个大箱子掂量,不下百斤,小点的镖箱大概四十来斤。 所有箱货加一起訾算,重有一万四千余斤。 “听说这趟镖都是些名贵药材?” “不是的。”卢世来把一个册目递给他看,“药材只是其中一部分,又临时添了许多大宗物件。” “江西瓷器、巴蜀药材、西北膏药,还有...现银。” “真是贵重啊。” 赵荣咂了咂嘴,问道:“验镖了没?” “总镖头亲自和那应天府的大商贾验明,没有问题。” “对方镖礼也给得厚,押了这趟镖,差不多能再赚一匹黄骠马。” 确实暴利。 但这生意一般人做不得。 “可有人身镖要保?”赵荣追问一句。 “雇主先一步启程了。” 对方如此干脆,赵荣觉得有诈,尽管长瑞当初亮镖时有三爷站台,雇主们放心。但这押送应天府的镖货才出事,这位大商贾就如此放心,送来这么一大宗货物? “能再拆开瞧瞧?”他轻拍一个镖箱。 卢世来与芦贵也想这么干,但还是同时摇头,“每个货镖都有印封,雇主不在绝不能拆。凡拆一次,镖局都会信誉大损。” 那就没法子了。 赵荣盯着镖货册目默默心算,若全用大轱辘车拉,须用牛来牵引,一车足载五百斤,不到三十车就能拉完。 牧牛须在有水有草的地方宿营,每天只行得四五十里,去一趟应天府怕是要耽搁一月。 镖局提速,就得多备车马。 马车、推车全上,人人分摊出力,靠轻便加快步伐,同时让水陆与陆路交替更灵活。 但车马一多人便散,目标就大。 这一路强盗劫匪,企图干一票发家的绿林人可不在少数啊。 “总镖头打算用多少车马?” “会带上一批杂役、车夫,足足五十五辆车。”卢世来又掏出一份潦草地图,大概画了些山脉大湖,标注沿途主要城池。 “大家意见统一,这趟路咱们绕开不熟的山头,也不走上次丢镖原路,会水陆交替,途越抚州府。” 卢世来指着地图,哪里的官道,哪里三教九流聚集,哪里不太平,一一点明,芦贵则在一旁补充。 赵荣听得极为认真。 镖货出发前最后一天,赵荣、卢世来、蒲逵、芦贵在一起吃饭,同席之人还有邢道寺,他是赵荣所熟的江湖人中唯一没离开的。 这虬髯大汉非常实在,对于这趟镖路的凶险直言不讳。 “不偿人情,吾如何回零陵?赵兄弟,吾必护伱周全。”他总是操着豪迈的嗓音这样说。 赵荣是又想笑,又很欣赏。 刚走完一趟镖的蒲逵想跟他们一道上路,但众人一劝,他心生愧疚,决定留下来守镖局顺便陪伴幼女。 晚间回到赵家坞。 赵荣理好包袱,带齐膏贴伤药、火石火折、棉质布条、毒粉飞针,被他吃得还剩小半的老参也放在一起。 石灰揣入怀里,兵刃磨得雪亮。 翌日一早,晨鸡尚未报晓,爷爷赵福就先一步起床给他备好粥饭。 “凡事三思,性命第一。” 没有多话,爷爷只提醒一句。 “晓得了。” “孩儿不在的这些日子,出船时莫要靠沙角岛那边去。” “好。” 赵荣没有太过担心。 海沙帮找渔船麻烦,也是为了引衡山弟子出现,现衡山派采取极为保守的龟缩策略,以致于这次出镖一个相随的内门弟子都没有。 这段时日,海沙帮袭击渔船的次数越来越少。 出力又捞不到油水,有时还要折损人手,这种事没人愿意干。 这帮人憋着大的,多半要对这趟镖货下手。 …… 天未亮,长瑞镖局就进了许多人。 大通商会、轩和楼,赤狼帮等衡山一系都派人过来了,总镖头收下几封信帖,路上遇到不平事也许能用得上,多一家关系总是好的。 赤狼帮半靠着掌门莫大一系,帮主尚玉康与龙长旭颇有交情,此次以巫堂主领队,派出三十名好手随行,壮大声势! 赵荣暗叹尚玉康是机灵人。 如果长瑞镖局完蛋,下一个倒霉的指不定就是他赤狼帮。 龙长旭的心中也有点数。 他的好友谢卫新、窦应祖,以及曲江之虎马霆川三位好手皆在。 加上贺镖头、卢镖头,一干镖师趟子手,以及赤狼帮的三十人,能上前厮杀的足有一百五十多号。 趟子手们在榆木圪塔制作的镖箱上扣防盗暗锁,插上三角小旗。 旗上绣总镖头姓氏“龙”字,走镖过程中,劫镖的人一看便知是谁保的镖,就不一定敢乱劫。 那匹黄彪透骨龙还在马圈内,龙长旭到现在还没收服。 芦贵说要让赵荣骑上,赵荣果断拒绝。 太扎眼了。 待会碰到劫镖袭击,暗青子准要朝他头上使。 “骑的卢马的是刘备”然后凤雏就死了。 晨光熹微,趟子手们在马车旁挂上最大的一面镖旗,没朝顶端挂,这便不是威武镖,而是仁义镖。靠熟路,靠朋友,靠面子。 倘若碰到匪盗猖獗的地方,将镖旗藏起来,给镖车轮子抹油,摘掉骡马上的铃铛悄无声息的偷镖也有可能。 第一次跟着走镖,虽然耳濡目染知道大伙在干什么,但赵荣还是瞧什么都新鲜。 “出发!” 大伙跟着总镖头吼了一嗓子,这时赶车的、推车的、上前开路,敲锣吆喝的各司其职,摆好阵势。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离了镖局。 负责留守的靳镖头带人在后面点上两条鞭炮,炸出火光来惊走瘟神。 赵荣检查好自身行囊器物,翻身上马。 “驾~!” …… 第四十四章:宜黄 龙长旭早有预谋,出城前专挑热闹繁华的街道走,好叫衡阳周边客商瞧瞧镖局的偌大声势。 打西门口路过茶铺,赵荣瞧见了曲非烟。 她身后不远处便是包不颠与闻泰,小姑娘朝着赵荣打手势,赵荣回头朝她摆了摆手。 芦贵在赵荣身侧,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后也朝茶铺方向看。 忽然,他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 啥?! 那不是奔雷山庄的少庄主吗,怎么提着一个茶壶当起了伙计? 来不及应证,大队人马已经出城。 与往日出镖路线不同,这次长瑞没从螺粟码头上船,而是绕道去安仁,即茶铺桑老头的故居。在那边的西湾码头转水陆。 西湾码头客商远比衡阳城少,大船更没几只,几乎都被他们租下了。 从这乘水陆至湘水,如果后面跟着尾巴的话,一眼便能分辨。 龙长旭看似心大,实则如履薄冰。 赵荣不吝赞美之词,私下在卢世来芦贵面前夸奖总镖头几句。 “甭管知不知道赖志芮的事,总镖头总是小心着,否则镖局哪能有现在的规模。”卢世来不偏不倚说了句实在话。 乘船而行,前几日风平浪静。 白天除了值守镖师外,其余人全都进舱酣睡,直到红日西斜才走出船舱,准备夜晚上岗。 昼寝夜醒,这便是镖当水路规矩。 因日间几乎不会发生拦河劫镖之事,只有夜晚贼人常前来偷袭,那就不得不防备了。 过袁州府时,运河沿线多是人烟稠密的地区,城、镇、村、集数里相望。 那些繁华地段,茶楼、酒肆比比皆是,赵荣看得目不暇接。 运河之中多见“花船”、“江山船”,经常笙、管、笛、箫歌舞翩翩。 这一日,赵荣守在船弦处。 镖局的船正巧打花船旁经过。 那花船一扇窗扉被推开,窗内艳妆女子朝他抛了个媚眼,又伸出修长白净的手臂挽着轻纱摆弄袖帕,吴侬软语着:“小公子,来船上玩呀。” “姐姐,我年纪小。” “不小了,姐姐给你好看的。” 赵荣微笑摇头,那女子啐了声关上窗。 搭伙值守的芦贵道了声“可悲可叹”。 “以往花船的姑娘多会邀我共饮,与你一道,她们瞧你细皮嫩肉,像是一道大餐,我这老腊肉就不受待见了。” “香溢金杯环广坐,声传妓舸匝中流。” “等回到衡阳城,我带你去群玉院狎妓,怎么样?” 赵荣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不感兴趣。” “也是,群玉院的姑娘虽好,但也远不及那位丘姑娘。我瞧她对你颇为欣赏,荣兄弟就一点不心动?” “個人情感问题,拒绝透露。” “切,不解风情的少年。”芦贵叼着根茅草,去一旁找赤狼帮堂主巫锡类玩去了,他是这次赤狼帮三十人中的首领。 身边还带着两只骁猛的烈犬。 白天值守反而轻松,尤其在热闹的城镇附近,不太可能有打劫的人。 但是不管外面有多热闹的事,绝不可登岸或移船观看,因为走神就意味着失镖。 赵荣第一次出镖,之前听卢世来他们讲过押镖禁忌。 此时实操,比老江湖们还要投入小心。 他闲着就练功,专挑洗髓经中的“鸣天鼓”来练。 此功能让神经敏感,壮大视听。 路过花船时,其内原始混乱的响动都声声入耳。 赵荣与卢世来提过,但凡寻见下船采买日用的时刻,总让他跟着,不管负责购货的人属于长瑞镖局还是赤狼帮,赵荣都会暗中盯梢,防止有内鬼。 厨子开伙前,也先把食物给赤狼帮带来的两条狗吃。 狗吃了没事,人再吃。 这也是赵荣提议的,弄得堂主巫锡类有点不满,认为他小题大做。 安安稳稳走了五日,什么危机没碰到。 又在船上晃晃悠悠的,大伙心神都有点松散了。 直到... 第六天晚上... 几日以来的宁静突然被打破! “贼人!” “不好,有贼人上船!” 这一声大喉刺破了黑暗。 船上的人全被惊动。 “哪里有贼人!” “船头船头!” 大伙吆喝着朝着声源方向靠拢,管事人不断喊话: “掌灯,亮起火把!” “不要乱!都拿好火把,别把船点着了!” 黑暗中一阵短暂打斗声突兀响起,跟着便是“咚咚”落水声! “去死!” “兄弟啊~!!” 一道怒喝声,夹着一声哀嚎,让不少人心乱如麻。 等火把照近... 只见赤狼帮堂主巫锡类抱着一个同伴的身体,痛苦摇晃。 “是赤狼帮的马季。” 赵荣一眼认出,又瞧见他胸口插着一把短刀,这一刀透过心脉。 “可惜,活不成了。” 赵荣微微摇头,看到一条生命消逝,心中划过一丝伤感,尤其这人前几天还和他说过话,是个老实憨厚的。 “喔...呃~~” 临死前,马季挣扎着要抓巫锡类的衣服,像是要说什么,巫锡类赶紧把耳朵凑上去,但马季一句话说不清楚,须臾间把头往旁边一歪,再没了动静。 “喉骨被人捏碎了。”卢世来检查伤口,发现其喉咙上有数根乌黑指印。 “巫堂主,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巫堂主伸手把怀中之人的眼睛合上,悲愤道:“有两名贼人从水下过来上了船,我与马季正好瞧见,他离得近,被一刀杀死。” “等我冲过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人吃了我一掌,掉入水中,另外一人听我喊叫不敢纠缠,跟着跳了下去,我水性不好,也没法去追。” “追不得。”龙长旭皱眉道:“一旦追击,容易中埋伏,也容易中那调虎离山之计。” 胸口的一刀已是致命伤。 赵荣俯身朝尸体查看,果见乌黑爪印。 这没道理。 晚上镖局防守严密,贼人既然偷摸上船,被发现后一刀杀人,不立刻逃走,为什么要再碎喉骨。 是担心其他人赶来,怕他临死前说些什么吗? 火把跃动的火光如蛇如妖,赵荣眸光如电急闪。 “巫堂主...” “嗯?”巫锡类看向赵荣时还带着悲愤的眼神。 “你可看清使刀之人的武功路数?” 周围人安静聆听。 巫锡类沉吟了几秒钟,“贼人刀法很快,又是结伴而行,很像是宜黄一带流窜的卉山双贼。” 龙长旭点了点头,“倒是接近宜黄一带了。” “大家各自戒备,此地不太平。” “等上了岸,再让这位兄弟入土为安吧。” 龙长旭又交代抚恤一事,表示由镖局来安排。 第二天,芦贵见赵荣在船头啃干粮。 “有粥饭咸肉不食,吃那难以下咽的东西做甚?” “干粮是我自己买的。” 芦贵听了他的话后,面色骤然一变,他作势就要挖喉咙把东西吐出来。 赵荣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别紧张。” 赵荣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朝巫锡类带来的两条狗指了指。 “伱吃的东西狗已经吃过了。” “它们生龙活虎,你怕甚?” 芦贵定睛瞧了他:“出镖前你像菜鸟,出镖后你比我更像老江湖。” “哈哈,混一天学一天,小心使得万年船嘛,”赵荣很清醒,“我不能勉强别人,只能自个当心点。” “毕竟...” “昨晚才死了一个同路兄弟。” 芦贵摸了摸下巴,幽幽道: “粥饭不香了,你的干粮还有吗?” …… 第四十五章:福威 水路又行一天,赵荣等人在金溪登岸,购买日用后,点齐人手再度挪窝。 在路边寻了一处僻静地,将那马季的尸体用草席一卷,直接埋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巫堂主与马季有旧,伤心欲绝。 他跪在坟茔前,敬了三瓻酒,又连续磕几个响头,悲呼“兄弟”。 众人无不动容。 有赤狼帮帮众扶起巫锡类,喊着要杀卉山双贼报仇。 “前方官道途径云盘山与彦虎山,下了山头行八里有个小集镇,我们便在集镇外的破庙对付一晚。” “那为何不到镇上去?”赵荣盯着地图有些不解。 卢世来没来得及说话,隔着两步的龙长旭说:“荣兄弟有所不知,这云盘山与彦虎山有绿林人日间劫道,晚上转而去集镇,那镇上地形复杂,不及镇外破庙安全。” “原来如此。” 镖车走在路上,收买路钱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官府设的关卡,给差役塞点银钱,也就过去了。一旦碰上强盗就没这么简单了。 但提到云盘山与彦虎山的绿林人,总镖头轻描淡写。 金溪码头往前三里入松林,那松针遍地可见,林中矮坡上有一座石桥。 芦贵指着石桥上看不清的古字,言道:“那两个字是云盘。” “前面便是云盘山?” “正是。” 赵荣朝前一瞧,上山的路并不陡峭,路上还有不少马蹄车轮印记,那印记还是新的,想来没走多久。 “没下雨算咱们走运,否则这路一滑溜可就耽误事了。” 芦贵的话音也很轻松。 登山之前,龙长旭一挥手,便有人把最大的那面镖旗悬到杆子顶端。 这便是“威武镖”了。 最前方的趟子手们咣咣敲着长锣,口喊“合吾合吾”,一路招摇上山。 赵荣敏锐察觉到山道上有人。 随着长瑞的锣声号子声响,顿时响起一片混乱的脚步,声音越来越远,逐渐超过耳力范围,显然是跑了。 “对付这样的小蟊贼,我们摆开阵势,便能将他们直接吓走。” “那前面的彦虎山呢?” “其实也能打杀过去,”芦贵微微摇头,“但那伙人属于地头蛇,总镖头应该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 “地头蛇?” “叫什么吴火域的,熟悉的路客管他叫吴大彪子,在金溪、宜黄一代,也就他最有势力。” 两山连绵,中间相隔的地方又是一座被藤蔓爬满的古石桥。 彦虎山林木更密,官道更难走。 没过多久,长瑞大队人马全部停在半山腰上。 路上被人挖了坑,又撒上了打仗时用的铁蒺藜,显是有“道上”的朋友讨生意。 镖师与趟子手们自发把镖车围成一圈,等着强盗露面。不多时,有人扛着刀从山林中现身,走前头的贺镖头放下武器,以示没有恶意。 那边扛刀的大汉问:“吃的谁家的饭?” 贺镖头笑呼:“吃的朋友的饭。” “穿的又是谁家的衣?” 贺镖头再答:“穿的朋友的衣。” 赵荣看到,那拦路的大汉把大刀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又打量镖旗,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靠的又是哪座山?” 贺镖头毫不犹豫递门坎:“我靠五大名山。” “何为五大名山?” “朋友义气为金山、银山,我看朋友重如泰山,相会如到梁山,最敬重的是南岳衡山。” 这一番话又给面子,又交代背景,再加上这边人多势众。 劫道的人知道不好相与,不想碰这個硬茬子。 “一家人,过吧!” “多谢。” 赵荣对这些江湖规矩瞧了个新奇,但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与强盗打劫的,竟成了一家人。 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把这个吴火域抓起来才好。 可这个世道... 抓了一个吴大彪子,彦虎山马上会有下一个刘大彪子。 从坑洼的道路上绕了过来,山上也没贼人滚大石,畅通无阻地出了彦虎山。 “比预料中还要顺利。” “按照常理,哪怕打发一下,也会要点买路钱贴面子,今儿真是怪了。” 芦贵正念叨着,赤狼帮的巫堂主却说: “一点不奇怪。” “吃软怕硬的蟊贼多的是,咱们这么多好手开道,光明正大谁敢硬接?过了抚州,绕开那鄱阳湖,前路照样畅通无阻。” 龙长旭的心情明媚不少,巫锡类的话是在理的。 “天色渐黑,先到前方破庙。” “明日到乐安再好好修整。” 众人都点头叫好。 赵荣听卢世来提起过,这乐安是难得的好地方。 当地尚武,且武德充沛,加上有一个好父母官,宵小之辈根本不敢闹事。 客栈、酒肆生意兴隆。 辗转南北的商队、马帮、车帮、镖局...江湖旅客,都喜欢在那边落脚,往往一待就是几日,这也使得乐安车马骈阗,比周遭热闹繁华。 巫锡类笑着帮腔,“到时候让厨子老冯多杀几只活鸡,给大伙炖个鸡汤补一补。” 周围的镖师趟子手们笑呵呵应好。 赵荣默默听着。 他不由摸了摸怀中的干粮饼。 踩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赵荣一行人来到了芦贵口中的破庙。 周围只有几个小土包,还是光秃秃的,原本有竹子生长,现在被砍只剩下竹桩,果然没地方藏人。 在他们到来之前,此地已经另有镖车驶入。 赵荣瞧见那镖车上挂的旗号,不由心神一震。 【林】 难道是福威镖局。 “庙内有人,咱们便在外面露宿。” 夜宿时将车马列成两行,成椭圆形,这样方便营卫。 贺大任安排扎营,卢世来组织信任之人值守,巫堂主与赤狼帮众带着狗在周围巡查,趟子手们清点镖货,杂役和随行的大厨老冯一起整顿晚食。 助拳的武林好手们,自然在镖货旁安歇。 龙长旭领着芦贵赵荣一道,朝庙内看看。 如果是认识的,就打一声招呼。 如果见生人,就要把露宿点往外挪,还要多安排人值守。 他们人还没到破庙那腐朽缠着蛛网的烂户牖口,就听到一串迎面而来的脚步声。 里间走镖之人显是个懂门道的,晓得外面要来踵门,一早就候着了。 赵荣抬眼一瞧。 领头男人五十岁左右,面容慈祥,鬓发齐整,眉眼和善,只因出门在外显得风尘仆仆,他腰间别着一柄剑,手执烟袋杆子。 见到赵荣等人,顿时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瞧着镖旗亮眼,敢问可是衡阳城的高朋?” “不敢当。” 龙长旭不卖关子,直接递门坎:“衡阳长瑞镖局。” 闻听长瑞之名,那男人登时抱拳,“原来是近日大败镇远镖局与三合门的长瑞镖局,我从临江来听得一路,简直如雷贯耳,阁下可是龙总镖头当面。” “正是。”龙长旭微微一笑。 男人赶紧自报家门,“福州福威镖局,在下林镇南。” “久仰!”龙长旭也热络起来,“原来是林总镖头。” “林家辟邪剑法可是威震武林,咱们做镖局行当的哪个不晓?” 林镇南惭愧一笑,“尽是祖辈荣光,到我手上已经没什么艺业,只靠朋友给面混一碗饭吃,实在惭愧。” 龙长旭连连摆手与林镇南说起客套话,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很快成了‘老朋友’。 一番攀谈后,林镇南介绍了旁边的郑镖头、史镖头、王镖头。 龙长旭也依礼介绍芦贵和赵荣两位镖师。 林镇南先和芦贵打了一声招呼。 等把目光转向赵荣身上时,他的喉头轻轻哽咽了一下,双手抱拳,非常有礼地问候。 又笑着赞誉一声: “英雄出少年啊。” 赵荣冲他笑了笑。 初见林总镖头,对他的印象蛮不错的。 龙长旭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盏茶功夫便出了破庙。探听虚实后,他也安心了。 …… 破庙内。 史镖头看出了林镇南的异样,“总镖头似乎对那少年另眼相看。” “不错。” 林镇南眼睛一转,将手中的烟枪杆朝剑鞘上磕了磕。 “江湖传闻,不实者十之八九。我打临江府听到一些消息,起初没当一回事。” “不成想...” “这潇湘大地真有这样的少年。” 一旁的郑镖头反应过来了,不由露出惊讶之色:“总镖头是说...” “这就是一招击败奔雷手的少年镖师!” …… …… 第四十六章:鸡汤 福威镖局几位镖头朝庙门外瞧去,各胪惊容。 去年福威镖局从泉州押镖至长沙府,回返途中于桃江一客店巧遇闻泰,他正和一位同辈青壮武斗,当时赶巧回城得空便凑了个热闹。 林总镖头瞧见闻泰在桃江威势,曾感叹:“我家平之若有这份武艺就好。” 几位同行镖头还吹捧少镖头几句,尽显宽慰。 今年又下九江临江,押得是信镖。一路轻装简从,顺便打听南北消息,得知了近段时间衡阳城的事。 返程碰到熟客的镖货,就不及探听消息真假。 起初大家只把“奔雷手一招落败于少年镖师”的传闻当笑话来听,外面传得越邪乎越是招笑儿。 谁能想到,今个貌似真叫他们碰上了。 “总镖头,何以见得这少年真能那么厉害?”王镖头笑了笑,“我家孩儿比他还大两岁,也打小舞刀弄棒,但差奔雷手相当一截。” 林镇南又磕了磕烟杆子。 “不简单啊...” “他不似普通镖师,不说武功气度如何如何,单是龙总镖头的态度就耐人寻味,言谈之中几乎是平辈论交。” “长瑞生意虽没咱家红火,但人家扎根衡阳,背靠南岳衡山,底子可比咱们硬。” “试想一下,若这少年没点本事,龙总镖头怎会这般看重于他。” “有道理。”几位镖头都被说服了。 “正所谓交浅不言深,”林镇南平和一笑,“今个打声招呼有個脸面之缘算意外之喜,我见他彬彬有礼,以后再瞧有无机会结交。” 林镇南又朝庙外看了看,暗地将自家孩儿拿来与其比较一番。 随即无奈摇头,接着又露出慈祥宠溺的笑容。 “潇湘大地英才济济,这次回去当要多多考校平之的武艺。” …… 赵荣与龙长旭一道返回时,还提到一些与福威镖局的事,比如辟邪剑法。 林总镖头虽有一身武艺,但与其先祖相比可是天地悬殊。林家生意做得大,却不是靠剑法吃饭的。 芦贵不仅附和龙长旭的话,甚至怀疑林远图的强度是炒作出来的,毕竟他没见识过。 赵荣呵呵一笑。 不强? 切换无鸡形态你就懂强度了。 晚风习习,赤狼帮带来的两条大黄趴在土坡上打盹,睡得很踏实。两家镖局在破庙附近度过了一个极其平静的夜晚。 庙外的长瑞镖局率先出发,福威镖局的人隔着百丈跟在后面,大家都是朝乐安去的。 两家人前后照应顺了一段路,反倒安全。 走一阵歇一阵,午间吃过饭又走大半个时辰,快要抵达乐安了。 一路上的蟊贼越来越少,人流变多,几里一村集,稻田随处可见,柑桔树、桑树下的箪壶边有农人拄锄歇息,给赵荣展开了一副男耕女织的古朴画面。 “一年一个样,去年走这趟镖路的时候,记着此地村集还没这许多户,田地也没这么平整。”芦贵微微感叹。 “都是从茹寒嚼苦中走出来的。” 赵荣说:“江西人一到丰收的时候,会把家里所有的坛坛罐罐全部存上稻谷,冬闲时男人又出去做小生意,女人留在家里养猪织布。他们会板着指头盘算怎么过日子,对自己的劳动果实看得很重,转而对自己的名誉、名声都非常看重。”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们斤斤计较。”芦贵一脸恍然,又突然疑惑,“你一直打渔,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虽然打渔,但我好读春秋。”赵荣神气地挥了一下马鞭,驾马来到路旁的塄坎。 诗仙在江西庐山上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等他站到庐山朝山脚田野一看,又是“黄云万里动风色。” 赵荣走这一段路时心情舒畅,等到了乐安城他又立刻警醒。 众人皆知乐安是个太平地,长瑞镖局这帮人从靠近城池时就松散不少,有的撑懒腰,有的绽放笑脸,还有人说要喝上一小杯。 越是如此,赵荣越觉得那帮人会下手。 常识有时会误导人。 乐安一片祥和,那是在长瑞镖局来之前,此时众人放松警惕,绝对是最佳动手时机。 城内不少人瞧见他们一大帮人进城,知道押镖的忌讳,仅仅望个热闹,除了沿街卖食的小贩,没人找他们搭话。 找客栈也极有讲究。 新开的店摸不准不住,刚易主的老店不住,娼店更不住。 龙长旭熟门熟路,就近在城东找了一家连排的大店,匾额上挂着“悦来客栈”。 只住店,不吃饭。 几人合住一间房,再派人轮守镖货,半大下午就把一切事项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 “说是今晚加餐,恐怕要天黑才能吃口热的,”芦贵撇了撇嘴,“大伙都很乐意,这些天赶路嘴巴淡得很。” “不是说要杀鸡。” “嗯,鸡是现杀的,”芦贵点头,“巫堂主提议不错,老冯煮的鸡汤鲜得很,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留个鸡腿,多带点肉。” “今天就别吃干粮了。” 赵荣瞧芦贵也将紧绷的神经松掉一时,当即紧皱眉头。 看向快要落山的太阳,他突然心神不宁:“芦老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鸡汤我就不喝了。” 芦贵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大意,沉声道:“我去后厨盯着。” “好。” 赵荣又去找卢世来,连同邢道寺一起检查。里里外外全查了一遍,确实没问题。 客栈周围有屋舍小巷,城墙并不高,再朝东走能瞧见城外的竹林,大片绿油油的竹子在秋风中晃动。 赵荣顺势把周围地形摸了一遍,再度返回悦来客栈。 天,越来越黑。 “荣兄弟,我检查过了,牲口吃的人吃的都没问题,一个比一个新鲜,老冯是总镖头的亲戚,不是别人易容的。” “我问东问西,看谁都像是内鬼,倒是惹得一些人不快。” 芦贵无奈摇头,“尤其是拽老冯面皮看他有没有易容的时候,他差点拿刀剁我。” “总镖头、巫堂主他们都叫我消停一些。” “老哥辛苦了。”赵荣苦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妈的,他们越是抵触,我反而越觉得荣兄弟你说的有道理。” “……” 不多时,夜幕完全压下。 一片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乐安城内上起灯火,路上没什么行人,夜鸦蹲在瓦砾上沉沉地叫。 “鸡汤来喽~!” 长瑞镖局这边的饭食总算准备完毕,一帮汉子们发出叫好声。 厨子老冯在支起的棚子内给人打饭盛汤,赤狼帮、长瑞的人一碗碗把汤饭带出来,美美的吃着。 赵荣瞧见,巫锡类正把一碗汤分给那两只大黄狗。 没等狗吃完看它们的反应,大伙已经受不住鸡汤诱惑,大口吃了起来。 龙长旭、谢卫新等人也捧上了汤碗。 铁扁担窦应祖端起一大碗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这时,芦贵端了两碗鸡汤过来。 将肉多的一碗分给了赵荣。 “凑合着吧,鸡腿没捞到,被他们抢完了。” “妈个巴子的,”芦贵骂了一声,“都不知道照顾一下小孩,你还在长身体呢。” 汤碗上飘着一层黄亮亮的油光,香鲜味扑鼻而来,煞是诱人。 赵荣一偏头,突然发现那巫堂主正看着自己。 “先别吃!” …… 第四十七章:血染 他压低了声音,芦贵顿时一惊。 他反应快,赶忙拉了拉隔几步的卢世来与邢道寺。 赵荣从芦贵手中把汤接来,径直朝巫锡类走去。 “赤狼帮寻常不走镖路,巫堂主辛苦了,先吃碗鸡汤吧。”赵荣笑着把手中的鸡汤递了过去。 但任凭他的手一直伸着,巫锡类就是不接。 “哈哈哈,荣兄弟何必这么客气。” 他指了指那两只黄狗:“按照荣兄弟的交代,每次吃饭前必须先将食物给这畜生先尝,若没个好歹,大家吃得才放心。” “尚帮主叫我沿途听令,巫某人也是一点不敢怠慢。” 赵荣根本不废话,语气变得更坚定:“巫堂主,喝鸡汤。” “荣兄弟,你...”他还想推辞。 但, “喝下去!”赵荣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巫锡类满脸怒意。 赵荣不敢耽搁,立时朝周围大喊一声:“大伙都别喝了!” 芦贵与卢世来赶忙跟着喊。 事发突然,大家第一时间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龙长旭背后一凉,赶忙把汤碗放下,他沉吸一口气,暂时没发现自己有异样。 有人反应快把鸡汤放下,有人呛得咳嗽起来。 窦应祖与马霆川对望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碗中干净的汤碗与鸡骨头。 他们立时运气,也和龙长旭一样没发现异常。 有人亮起火把,把周围照得亮堂起来。 厨子老冯在棚子那边舀了半碗鸡汤,连尝几口,“荣兄弟,这汤没问题,咸淡正好,我手艺不差。” “老冯,他有没有进过厨房?” 赵荣指了指巫锡类。 “进了,但他进去的时候我都在。” “那你有没有离开过厨房?” “离开过,我去了茅房,但饭食旁边都有人看着。” “谁看的?” 老冯一愣,看向巫锡类,“巫..巫堂主派来的人,赤狼帮与咱们镖局的人都有,卢镖头安排的人被换出去杀鸡去了。” 赵荣面色一变,连续朝周围瞧去。 龙长旭也瞪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是哪些人?!” “赤狼帮的人我叫不出名字,咱们这边的趟子手有范大信,屈明璨,还有...” 长瑞的人立刻望向范大信,屈明璨。 这二人手中端着鸡汤,竟然一口没喝。 “糟了!”卢世来大喝一声,把手中的汤碗摔了个稀巴烂。 “范大信,你怎么不喝!” 名叫范大信的趟子手支支吾吾,捧着鸡汤的手微微颤抖,“我说了,汤太烫,我近来喉嗓不适,等....等,等凉了再喝。” “……” 周围人登时拔出刀兵,对准了被点名的那几个。 老冯叫不出名字,但认得赤狼帮那几個的人脸,他的手刚要指出去,突然胸口一痛,染红的刀子从后心进来,将他捅了个对穿。 而老冯手指的方向,正是赵荣这边。 “凔~!!!” 一声尖锐的拔剑声带着一抹剑光直刺赵荣,早有警惕的赵荣连退数步,把手中鸡汤连同瓷碗一道震碎,迫使这赤狼帮众举剑去挡。 邢道寺提斧,芦贵提刀,二人一上一下杀出,直接将偷袭者砍翻。 那边杀掉老冯的人,也被贺大任七八招砍倒。 但是,还有赤狼帮的内鬼没找出来,一时间大家都离赤狼帮的人远远的。 长瑞的两名趟子手扔掉汤碗,想杀出一条血路,结果被周围人乱刀绞杀。 “快吐!” “都把喝的鸡汤全吐出来!” “……” 周围乱成一片,一个个伸手朝嗓子眼里扣。 绝对有毒,只是没发作。 有人吐了出来,也有人怎么扣都没反应,急得去马圈内抓一把马粪,全部塞入嘴里,然后一阵恶心,哐哐往外吐,直把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龙长旭等人一个比一个狼狈。 他一边让大家催吐,一边叫人拿起刀兵。 “是你杀了马季对吧。” 赵荣与卢世来等人全盯着巫锡类。 “了不起,你是怎么发现的?”到这个份上,巫堂主也不演了。 卢世来一脸悚然:“巫堂主,伱可是尚帮主最信任的老兄弟,没想到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巫锡类冷笑一声,“难道这个道理,你卢世来也窥不破吗?” “尚帮主待我不薄,但这不是阻止我前进的理由。” “你这无耻之徒!”邢道寺举起了斧子。 “哈哈哈!” 巫锡类瞧着周围全在扣吐的众人一阵大笑,他没看邢道寺,只盯着赵荣:“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马季?” “瞎猜的。”赵荣朝周围扫了一眼。 “一般贼人没必要留下致命伤后再碎人喉骨,定是看到你与贼人勾结,他临死时不像是要告诉你什么,抓着你的衣服应该是说你是凶手,可他讲不出话来。” “你却在那装模作样。” “几日前我和马季说过话,他是个憨厚之人,你不怎么待见他,试问他死后你怎会那般伤心呢。” 周围人也都听见了,一个个表情复杂,接着又继续呕吐。 “好好好!” 巫锡类连道三声好:“那你当时为何不揭发?” “镖局上下都信任你,又是尚帮主的左膀右臂,我没证据,又担心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那岂不是冤枉好人。” “不错!” 巫锡类又赞一句:“心思玲珑,天赋出众,衡山派确实捡了一个便宜。” “怪不得师兄们说要杀你。” “小子,不用高兴太早,你必活不过今晚!” “在下是死是活不牢巫堂主费心。”赵荣若被对方一句话吓倒,那就不必混迹江湖了。 “把解药交出来,再告诉我你的师兄是谁,或许可以不用死得那么快。” “巫堂主,给你五息时间抉择。” 巫锡类没有回话,而是朝着空中大喊:“史师兄,快来助我!” “史师兄!” 然而... 周围一片安静,巫锡类终于变了脸色。 “跟这种无耻之徒不用讲道义,一起上!”赵荣毫不客气。 他这一声提醒,芦贵、卢世来、邢道寺,这几个没喝鸡汤的一点也不犹豫,直接四打一。 巫锡类对付一个还能斗上一阵。 四人合力,这是一点不给活路。 短短两招,他已经衣衫褴褛,浑身多出六道伤口,“史师兄!快救我!” “史宪英师兄!” 巫锡类被逼急了,直接喊出了这人名姓。 忽得,周围翻墙踢瓦的脚步声大作。 一道道黑衣人影从黑暗中杀出。 巫锡类看到一丝丝生还可能,然而他一个恍神,邢道寺一斧迎头劈中,直接斩杀。 赵荣暗道可惜。 他一直留手,希望巫锡类说出更多。 卢芦二人也保持这份默契,没有攻要害,没想到邢道寺这个憨厚人,招招要人命。 “记住吾名,杀你之人零陵邢道寺,去和判官阎王说道吧。” 黑衣人已经杀了进来。 他们人数没有长瑞这边多,但长瑞不少人哪怕催吐及时,还是出现中毒迹象。 “手软脚软,提不起力气!” “是蒙汗药,要不就是软脚散~!” “包袱里面有解药,快去拿热水冲泡!” “来不及了,杀敌杀敌!” “啊!” “赤狼帮的偷袭!” “赤狼帮的人请单独在一块!” …… 中毒加上内鬼,顿时让长瑞这边一片混乱。 龙长旭走镖数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尚玉康派来的得力助手,他知根知底的巫锡类竟然是内鬼,还有一些熟悉的趟子手,赤狼帮众接连反叛。 这股势力,竟在衡山莫大、刘三爷两系势力中均有渗透! 想到此处,龙长旭背后发寒。 今日若非赵荣,他们恐怕一个个都要被内鬼阴死,镖局也会瞬间覆灭。 身上传来一阵阵不适,龙长旭没地方找水,也担心水中还有毒,直接将怀中蒙汗药与软脚散两种解药粉末全部干吃下去。 旁边的谢卫新等人也是如此。 他们强提精力,朝着冲来的黑衣人杀去。 一时间,平静祥和的乐安城,突然掀起了腥风血雨! …… 第四十八章:是你! “杀人啦!杀人~啦!” 悦来客栈,厮杀喊叫、刀兵碰撞之声响彻夜晚。 黑衣人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掩杀而来,约摸有长瑞这边半数人马。 可镖局阵脚早乱,完全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 加之毒药发挥部分药力,一身功夫使不出七分。有的中毒深,干脆就是绵软无力。 这些人倒了大霉,在与黑衣人第一波交手中就死了七八个。 越是杀戮,匪人越是暴虐兴奋。 手上刀兵毫无保留,皆指要害。 与长瑞一样,这伙人有强有弱,其中窜出七八个拿剑的家伙,竟一个比一個难缠! 这样的战斗,赵荣显然不太擅长。 他最娴熟的是拳掌内力,刀兵技艺连卢世来都不及,完全碰瓷不上六边形战士。 这会儿,他只能用最暴力的手段。 便是将内力灌入剑中,以气御剑,用力强行震开对方兵刃,再欺近身前论拳脚。 然而... 这些黑衣人内力虽不及他刚猛,但也不至于被震剑脱手,他们对剑时一个不稳,立马后撤,跟着就有人补上,相互之间的配合简直行云流水。 根本不是赵荣这几个临时凑在一起就能媲美的。 大家的兵刃互相招架,只觉得十分力只用上七八分,越打越吃力。 龙长旭、谢卫新、马霆川等人也加入赵荣这边战圈。 十几名好手扭打成片! 赵荣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其中三人的剑招往往从其他人身旁忽得杀出,招招取自己要害。 他反应够快,连连招架闪避,被逼迫得极为狼狈。 好在有邢道寺这个家伙。 乱战中他的梨花开山斧不讲技巧,大开大合,加上他本人一股神力,一时竟成为赵荣这边最凶悍的战力,每每挡下对手后,总是朝赵荣这边帮衬。 若非如此,赵荣恐怕已经负伤。 但是,他们用蛮劲,对方用巧劲,一旦脱力,落败的早晚还得是他们。 乌云被飞吹散,月华倾洒而下,悦来客栈前已经一片血红,双方不断有人折损,惨叫哀嚎呻吟声刺激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杀红了眼。 龙长旭看到眼前惨状,便知自己全盘谋划尽皆成空。 前几日镖局的虚伪繁华,就像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这一刻,龙长旭怒了。 他挥动大刀,与好友谢卫新一道疯狂冲杀。 “啊~!”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黑夜,龙长旭等人忙乱中纷纷侧目,“窦兄弟!” 两名黑衣人各持一柄不及三尺的短刀,直接破开窦应祖的胸膛,跟着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龙长旭的喊叫没能得到回应。 铁扁担窦应祖... 死了。 还有高手! 见这二人也围杀上来,赵荣心下骇然,他第一反应就是掏出准备好的飞针,卢世来和芦贵也大喊:“喂暗青子!” 这时候顾不得会不会误伤自家人了。 一旦再被合围,他们压力只会更大。 赵荣在他们喊话前便掷出飞针,但他的一举一动早被对面盯着,两名黑衣人边退边舞起兵刃,只听金属碰撞声,飞针全部被挡。 若是赵荣的飞针手法有东方不败两成功力,这两人都休想接下。 他的暗器手法平平无奇。 但这一击已然建功,逼退了两人。 卢世来、龙长旭等人也暗器齐发,黑衣人也反出暗器,一时间隔出一道界限。 赵荣一脚踢飞巫锡类的尸体,废物利用挡住数柄飞刀。 邢道寺没那么灵活,胳膊中了一刀,大腿也中了一刀,腿上是外伤,胳膊上的飞刀却让他连连叫痛。 那两名从旁杀来的持刀人身法迅捷,显然是擅长暗杀的好手,顺势就想宰杀邢道寺。 赵荣赶忙救援,一剑架两刀! 跟着一脚踹在邢道寺屁股上,让他摆脱刀锋。 黑衣人把刀往下一压,赵荣不用蛮力,借力而撤,做出脱力不敌之状。 这二人果然上当,左脚往前迈上一步还想追逐建功! 突然! “哗~!”的一声,赵荣一个矮身,抬手摸出胸口石灰,以内力震出直接将他们笼罩。 那边持剑黑衣人见到这一幕,原本默声砍杀的他们登时怒吼: “是你!” 黑衣人双眼在外,瞬间眼前一团白灰,什么都看不清了。 赵荣使出老周祖传刀法,叶下藏花再接野鸟投林,扭身藏剑腋下,猛得扭身挑刺! 其中一名黑衣人挪移身位被他刺中大腿! 这种战斗反应已经不简单。 另外一人被赵荣欺近,左肩猛得一撞,直将那人用刀的右臂撞到一边。 空中的石灰还没落地,已经被赵荣赫然冲出的掌风卷起,如同一条白色龙卷,在黑衣人胸中如水波一般朝周围炸开。 赵荣体内寒冰劲气激发而出,顺着掌力绵延穿透护体真气,直接冻住对方心脉,跟着内力迸发,心脉如冰晶般骤然碎裂! 那黑衣人顿时遍体生寒,一直冻向天灵盖。 “你怎么会寒...寒冰...” 他一句话发不完整,周围人根本没听清楚。两眼蒙着石灰,直直倒在地上。 赵荣来不及喘气,一个驴打滚躲掉远处射来的飞刀。 对方两位擅长刺杀的高手现在一死一伤。 赵荣摸了摸胸口,还有六七包石灰,宛如石灰战神。 待会对方有防备,效果可就没那么好了。 更要命的是... 这石灰一用,对方刚刚喊了声“是你”,多半知道是我杀死了围堵非非的匪人。 这下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了。 龙长旭等人总算反应过来,在两边阵势隔开后,立刻利用起长瑞人多的特点。 那些自证清白砍杀黑衣人的赤狼帮好手也开始帮忙。 如此一来,便可形成一个好手加一两名帮手对战黑衣人持剑高手的局面。 分化之后,黑衣人就无法打出之前的持剑联动阵势。 但双方高手各有折损,结果依然不好说。 让赵荣绝对没有想到的。 这种分化对敌的策略打出来后,对方陡然放弃常规目标。 四名持剑黑衣人,同时朝他杀来! “无耻小贼,你竟偷袭杀掉乌师兄!” “又是石灰,郭师弟是你杀的吧!” “小子,就是你在长瑞镖局坏我好事,偷袭我一掌!” “要杀伱的人可真不少,有人给我三百两,你的人头我要了!” …… 第四十九章:竹海 “兄弟莫慌,吾来助你!” 那邢道寺将插入手臂的飞刀连同血肉凶狠一掣,龇牙咧嘴提斧再来助阵,卢世来与芦贵也急遽掠出,要与邢道寺一起挡那些黑衣剑客。 人群中又冲出几名黑衣人阻挡,这几人与那些高手相差甚远,卢世来与芦贵连砍两人。 前方勉强出手的邢道寺马上负伤,叫两名黑衣持剑人各出一脚踢入悦来客栈,身体撞裂门板发出“砰”的一声! 但原本四人围攻登时变成两人,赵荣得到一丝喘息时机。 他将精力聚拢到极致,以气行剑。 一名黑衣人右手正握剑柄,剑尖直指赵荣胸口,他手心朝左,刃分上下,提膝独立前刺! 赵荣急忙侧身后仰,胸口衣襟顿被刺出个大洞! “去死!” 他一声怒喝,不顾黑衣人削剑后带,直接举剑平斩! 此招毫无技巧,但内力灌注,传出缕缕割风之音! 黑衣人若不撤,赵荣定拼出伤势将他斩掉。 “龟孙儿~~!” 黑衣人大骂一声,急忙撤剑回挡。 他旁边另外一位黑衣人同样被赵荣这一剑斩得重心后移,但他不在攻击中心,加之对剑法掌握娴熟,登时灵性变招成射雁势转身虚步抽剑! 赵荣左手从胸口又抓出一包石灰,直接朝那人震去。 “砰~!” 一大蓬白灰如灰云将其笼罩,那黑衣人知赵荣狡猾,自家师兄刚被阴死,担心石灰中藏有暗器,惊悚之下以狂暴剑招在石灰中乱舞。 赵荣心惊胆战。 这帮人的剑法全在自己之上。 被邢道寺耽误的两人也连斮上来,剑锋无不指向赵荣要害,芦卢二人被杂鱼缠上,此时已援救不急。 若被四人剑招围困,必然有死无生。 赵荣心念急转,当即后撤三步,又把两包石灰夹着剩余的飞针飞刀全部掷出,顿听得咒骂声一片 “轰!” 一声巨响。 他扫腿踢翻一个泥封酒坛,又将可见的凳椅碗筷、碟炉灯盏全以内力发出。 四名黑衣人剑法高明,切来切去,如同水果忍者,竟无一落空。 赵荣借助一个高凳,借力跃上院墙,拽着上面抻出的一节枝干,翻身而上,跟着一步迈上屋顶。 一打四不是找死吗。 风紧扯呼! 这四人轻身功夫竟也了得,一個个不管身后杀来的芦贵卢世来,全部追上屋瓦。 “卑鄙小子,休想逃走!” “有本事就追!” 赵荣朝他们冷笑一声,跟着突然面色一变,朝四人身后望去,大声惊呼:“啊~!东方不败!” 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号顷刻身体一僵。 回头一看, 哪有什么东方不败! 赵荣哈哈大笑间连踢出一排屋瓦,趁其愣神功夫将一名黑衣人砸得头破血流。 那人狰狞大喊: “狗娘养的,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声音莫名熟悉,正是那日在长瑞镖局被赵荣一掌击伤的假老王。 赵荣哪会理他,三步并两步朝城东跑,这几个摆明要杀自己,若不计代价,镖局的人是拦不住的。 先逃命! 若引出四名黑衣人,芦贵他们也能压力大减。 早先他摸过地形,此时踏屋瓦一直朝东翻过城墙,穿过一片竹林,便有湖泊。他极擅水性,只要入了湖,就如龙王爷下了海。 这几个大晚上的休想抓到他。 后面四人追得急,蹭蹭蹭将瓦片踏碎。 踏马的赖志芮,这帮人和疯狗一样想杀我绝对是这老登在搅屎。 你给老子等着! 赵荣心中大骂。 他没学过轻身功夫,后面这四个用剑的王八蛋却像是样样精通,绝对是大门派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但他心中已有明悟。 四人追得急,赵荣再朝后喊“东方不败”,他们不上当。 “四条疯狗!” “追我的人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再追我,我马上回头阉了你们!” “……” 他越骂越难听,那四人沉不住气,也在后面叫嚷起来。 “小畜生!” “待会必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你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他们一说话便泄气,又得重新发足提气,如此一来极耗内力。而四人并不以内力见长,他们一开口就上了赵荣的当,原本快要追上又被拉远了。 这帮家伙顿时察觉。 一个个怒意盈头,闭上嘴巴发足狂追。 就在东边城墙附近,几个蒙面人趴在屋顶上朝追逐争斗的那几人看。 “总镖头,要不要帮忙?” “还是别惹事的好,我瞧这伙人绝不是寻常来历。” “乐安城整个被惊动了,不少武林人士在朝悦来客栈这边赶,官府那边好像也在调派人手。” “估计打不了太久。” “长瑞这次吃了大亏啊。” 他们正小声讨论,突然听到那边的叫骂声。 夜晚隔远只能看个模糊,原本不想插手的林镇南突然听到赵荣的声音,他忙道:“是那位荣小兄弟!” “还真是!” 林镇南略一思索,突然哼了声做出决定,“他们奔着城墙这边来的,咱们助这小兄弟一臂之力,朝他身后喂暗青子,然后马上退向武林人过来的方位,不与黑衣人交手。” “好!” 几位镖头心有顾虑,但关键时刻声音必须统一,一个个掏出暗器猫藏起来... 赵荣正被疯狗撵得紧。 就在靠近城墙旁的楼宇时,眼看就要同后面的黑衣人再对上一记,这是最凶险的一次,他已做好受伤遁走的准备。 然而... “招呼招呼!” “荣兄弟,快走!” 一道声音从屋顶炸响,赵荣的目光朝那边急瞟一眼,四五个蒙面人连施暗器,追击的黑衣人举剑来挡,顿时乱做一团。 是福威镖局的人。 赵荣听出了林镇南的声音。 福威镖局的人一击就撤,赵荣也顺势把最后的石灰朝后一撒,跟着踏上城墙,躬身跳下,就地打了滚就朝竹林里头钻。 持剑黑衣人们怒视着林镇南他们逃离的方向,没管他们,继续追赵荣。 竹叶在秋风下飒飒响动,赵荣摸着大概的方向朝湖边逃去。 大概跑了一百丈,他忽然一阵惊悚。 有杀气! “杀了那小子!”后方追击的持剑人一声大吼,赵荣便知感觉没错。 他原地止步扭身,险险避开从暗中刺出的一剑! 此人的杀意方才将他笼罩,赵荣如芒在背。 不好! 林中藏着他们接应的人手。 一剑避开,从旁又来一剑! 这人的剑颇为厚重,与之前几人出招大为不同! 他举剑来挡,但这人剑法气势森严,大开大合闳中肆外,尽显磅礴! 拼斗剑法,赵荣自知不敌。 他当机立断,内力猛贯手中长剑,只听“锵”的一声脆响,在一招碰撞中将自己手中长剑震断,利用这股劲力强行破对方剑势,打了对方一个踉跄! 反手用手中断剑上下削砍两下,从旁边的竹子上削下一条大腿粗的竹筒来,腋下将竹子一夹,牙齿一咬狠狠撞向那持剑人。 对方只能运掌,与赵荣隔着竹筒对拼一记。 哪知赵荣气力磅礴,此招更是不计损耗,蓄力将对方怼的连连倒退! 那人吼叫一声,一剑挥砍从中斩断竹筒! 却被赵荣顺势推出的后半段竹筒击中,跟着一个闷声吐出大口血来。 赵荣一口气没提稳,将手中断剑一甩,逼得另外一人无法攻杀。 那竹筒的水流入赵荣手掌,他顺势一窝,运转寒冰劲力,隔空一掌将寒冰真气以水汽逼出体外,瞬间让那持剑人眉眼一片霜白。 “啊~!” 混乱之中,两人对上一掌。 果然又是那股燥热劲力,与赵荣寒冰真气相对。 如是全力施为,此人内力绝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赵荣内力十不存三,气难臻盈,如非寒冰劲力抵消大半燥热掌力,他恐怕难挡这一掌。 嘴中的一口血如何也咽不下去,从喉咙中直接呛出。 赵荣连退数步,脚步虚浮,靠在一棵挺拔的翠竹上。 与他对掌之人也不好受,被寒冰劲力侵入经络,整只手臂寒凉一片。 “好小子!” 这人冷哼一声,与刚才出手的另外一人分站一边,竟一时不敢出手了。 他俩趁黑偷袭,没想到对方以一敌二,竟能拼个两败俱伤。 “翟师弟,伱这招千古人龙没有使到家呀。” 那假老王的声音传了过来,月光下,他一脸狞笑。 赵荣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湖,当下争取时间,暗自调息。 ‘很好,这帮人没有立马出手,肯定以为吃定我了。’ ‘最好再拖延片刻’ 他思忖间,故意摆出一副气若游丝,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追击的四名黑衣人全部走来。 此时六对一,赵荣没有任何胜算。 “龟孙儿,差点阴沟翻船。” “史师兄说的没错,这小子内劲刚猛,但剑法却极为稀松。” “我看还是小瞧他了。” 刚刚与赵荣对掌的偷袭之人吐出一口血沫:“我这手臂被一股寒劲侵入,冻得僵硬,短时间难以恢复。” “他这小小年纪,不知是怎么练成这种掌法。” “他在运功疗伤,不要废话!”一个追击过来的黑衣人满脸石灰,泛着杀意的眼神盯着赵荣,“这小子诡计多端,先把他手脚砍下来再说。” “正该如此!”假老王应和一声,那满脸石灰的黑衣人直接一剑斩来。 赵荣暗骂一声,正准备拼命逃跑。 就在此时! 他耳朵一动,那风吹竹叶的飒飒之声中... 似乎夹杂了若有若无的剑鸣之音! 是的! 穹顶之上,月光倾泻。 这声音隐没于沉沉夜色与摇曳的竹海,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窄窄叶片,骤然反射出一道惊鸿白芒! …… 第五十章:潇湘夜雨 江湖不见飞禽影,月夜惟闻折竹声! 咔嚓! 这一声竹断叫赵荣头皮一麻,而提剑朝赵荣冲砍上来的黑衣人更是如坠冰窟! 他一剑刺向赵荣心窝,动作未停,眼里却只余慌乱恐惧。 飘忽而凌厉的杀意将他团团包裹,密不透风。 高手!绝对的高手! “是谁!” 后方五人大惊,盯着竹断方向,黑暗中一道黑影与他们目光相错。 如惊鸿过隙!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 快! 剑鸣之声响起,赵荣只见一道人影闪过,月光投射到那柄看不太清的细剑上,那剑光飘忽叠璨,接连闪烁了七八下,将靠近赵荣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短短瞬间,来人竟已出七八剑! 赵荣心下大惊,只觉剑招奇诡,道道剑影罗列幻动,直叫人眼花缭乱,根本瞧不清剑势。 耳边只听得“唒”“锵”之声,如裂帛劈麻,混杂金石铿锵之音。 那是剑鸣,又很快被一阵秋风吞吐而来的唔咽声熄灭。 眨眼间。 冲向赵荣的黑衣人动也不动,身形僵硬。 “嘀嗒..” “嘀嗒!” 血液滴落的声音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后方五人身上。 “咚~!” 黑衣人的身体倒了下去,那五人像是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喉结滚动间围成一个圆形慢慢朝后撤去,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做好朝四面八方分散逃走的准备。 此人是敌非友。 只待他再出手,他们决计狂奔出竹林。 “好快的剑法!” “阁下是谁?” “敢问是哪位衡山前辈在此!” 史宪英与麻玉阳接连出声,只要对方回答,就能在竹林中找到其身位。 他们猜测是衡山派高手出面,不知是哪一个。 下一秒,五名黑衣人的面色骤变。 风声大作,竹海如浪波蹿腾,飒飒的竹叶摩挲声中,不知从哪响起了幽幽胡琴之声。 那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仿佛叫人眼前浮现萧瑟深秋的画面,跟着琴音颤抖出瑟瑟断弦之音又如是一滴滴小雨落在枯黄的树叶上。 “啊~!” “莫大!竟然是莫大!” “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误会误会!我等无意冒犯!” 黑衣人无不惊恐,后退的脚步更快了,赵荣却是又惊又喜! 他回忆起在衡阳城中的最初期待。 十亩荒池涨绿萍,南风不见芰荷生。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 那位老人家,莫大先生! 此时凄厉的胡琴声在赵荣耳边听来,却是那般悦耳。 胡琴声一停,那些人以为莫大又要出手。 江湖上谁不知莫大先生的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招招出奇,此时这竹海夜色简直是莫大的天然战场,在此地与他交手,这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五個人吓破了胆子,根本提不起一战的勇气。 连喊“得罪”,又狼狈奔逃。 这时头也不回,也不管受伤的同门,只想比同门师兄弟跑得快就行。 一个青布长衫的银发老者从黑暗中走到赵荣身边。 “感谢前辈救命之恩!” 虽然有把握能逃,但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声救命也没说错。 “哈哈哈,好孩子。” 让赵荣没想到的是,莫大先生竟毫无风度的失声大笑,并不是一副强大冷漠的高人画风。 这位老人绝无恶意,否则不会出手相救。 赵荣不明白他为何发笑,只能干笑几声配合一下。 但他受了内伤,这一笑起来顿时咳个不停。 赵荣赶忙坐下来调息。 莫大一脚踢开了那黑衣人的尸首,随随便便地坐在赵荣面前。 就着月光,赵荣瞧见他面容清瘦,不修边幅,那青布长衫早已破旧,鬓发也随意迎风飞舞。又随身带着一把古旧胡琴,若不留心,谁能猜到这是衡山最强之人。 这种隐藏,对于敌人是相当残忍的。 因为这位老人的剑招,与他的性格装扮十分匹配。 一旦出手,便能突然取人性命。 “前辈为何要把他们放走?” 莫大没回,而是反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赵荣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刚才那持厚剑之人用的应该是嵩山剑法。” 老人家那双眼睛极为有神,此时听他说完,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好孩子,你真不是一般的聪慧,老夫早瞧出你是瑚琏之器。” 他夸了一句,又笑骂一声:“但孩子始终是孩子,喜欢惹麻烦。” “你也知道他们是嵩山弟子,怎叫老夫赶尽杀绝。” “只在嵩山左盟主麾下的弟子就有上千人,外界能听令的高手更是不胜枚举,你觉得老夫杀了这几个弟子能有多大作用?” “放掉这几个,嵩山派便不会撕破脸,我杀了他们,很快他们的师父就会找上左盟主,那嵩山派的师兄们不日就要来衡阳做客,到时候我想保住你,只能把伱藏起来喽。” “天柱峰上有个石洞,你愿意在上面做野人吗?” “哈哈哈...” “这五岳剑派,这江湖武林,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好孩子,你还要多学。” 莫大双眼泛着智慧的光芒,又笑望着他。 “前辈,为何称呼我为‘好孩子’,似乎早认识我一般,”赵荣微微扶额,虽然老人家这么叫一点不冒失,但他还是觉得奇怪。 “年方十五,在我面前可不就是一孩童。” “至于哪里‘好’呢?” 莫大赞赏点头,苍老的声音悠悠回响: “老夫观察你许久,除了修炼的内功心法,你在衡阳城所做之事我全都掌握,有侠肝义胆,又有仁勇之心,这还当不上一个“好”字吗?” 赵荣听他提起内功心法,心下凌乱,想着如何应对,嘴上便应和一句,“远没前辈说的完美。” 莫大是个人精中的人精,一眼瞧出他在担心什么。 “内功的事何须困扰,老夫不过问,衡山派就不会有人问你。” “毕竟老夫才是衡山派掌门。” “这天下谁能没有一点秘密呢?刘正风师弟年轻时经常出没娼店,我也没朝外说。鲁连荣师弟早年便有巴结左盟主之心,他自以为我不知情。” 赵荣又干笑一声,假装没有听见。 但对这位老先生的胸怀大度,他有了深刻领教。 “前辈一路跟着我们到乐安?” “不。” 莫大摇头,“你们脚程太慢,老夫跟着嵩山派弟子来的,他们比你们早到一段日子,沿途还招呼绿林人,让他们不要对你们动手,好让龙长旭放松警惕。” “那龙长旭太平日子过久了,报以侥幸,以为刘师弟的招牌一直好使,可惜碰了个硬茬。” 赵荣恍然大悟。 怪不得沿路拦截的匪人那般好说话,连贴面子的银子都不收。 原来是嵩山派提前开路,人家卖得嵩山派的面子,与长瑞镖局声势无半点关联。 他正在思考。 莫大先生突然说了一句让赵荣意料不到的话。 “老夫来此,只是为了你。” “你拜师刘正风师弟简直是明珠暗投,合该拜在老夫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