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子殿下 贞观六年最后的一个月,正是严冬的腊月。 关中战乱了十余年,总算也太平了十余年,战乱,天灾让这片土地萧条,人口凋零。 远远望去,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可以见到几个黑点,那是在雪地里走着的关中乡民。 登基已有六年的大唐皇帝坐在一架马车上,马车的轮子在雪地里走得很慢,一路上轮子嘎吱作响。 上林苑这片土地原本是皇家的,等到耕种时节就会有许多乡民来皇帝土地上种粮食。 本意上来说这些土地不该让这些乡民来种,但历代历朝在长安登基的皇帝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 如这位英明的天可汗希望这些乡民更“肆无忌惮”一些,将所有可耕种的土地都种上粮食。 车驾内传来了咳嗽声,策马护卫在边上的尉迟恭穿着甲胄,如鹰隼般双眼警惕四周,他低声道:“陛下,是否要回去了?” 这位皇帝看着漫天大雪眼神中带着担忧,缓缓道:“朕想老天能否怜悯大唐的子民,少来点天灾。” 尉迟恭颔首不语。 这位正值壮年的大唐皇帝,李世民闭着眼低声道:“承乾的身体如何了?” 尉迟恭回道:“说是有好转了。” 李世民气馁道:“有些事就等过了除夕再议,回去吧。” “喏。” 夜晚,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座长安城,人们在这片繁华的景象中有些懒散且舒适。 李承乾站在东宫的窗前,看着如此美丽的雪景,面带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大雪,这雪花干净得令人难以形容。 从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从刚来到这個时代面对这具虚弱身体时的苦恼,再到面对这时代迷茫又充满疑虑的心情,这一切全部成了口中吐出的热气,在冷空中化作一团白雾。 李承乾就李承乾吧,那就好好地再活一辈子。 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又稳定了一番后,李承乾张开双手,在身后的宫女惊恐的目光下,这位大唐太子竟然走入了风雪中,张开双手拥抱风雪,如同一个没见过雪的孩子。 随后宫女们也纷纷走入雪中,拿出木盆,布绢或者斗笠赶紧去挡住这些雪,尽可能不让雪落在殿下身上。 …… 翌日,李承乾又被经文的念诵声吵醒,从睡觉的榻上坐起来,痛苦地抚着额头,倒不是觉得真头疼,只不过是明明可以睡到自然醒,偏偏被吵醒,感觉很不好。 又是重重咳嗽了两声,这位太子下了榻,赤脚走在床边的木板上,殿下双脚惨白没有血色。 穿好布鞋之后,一旁的宫女便会快步走来给太子殿下穿上外衣。 注意到外衣上有一根女子的头发,也不知道是哪位宫女的,李承乾眉头紧蹙,神色慢慢变得不好。 直到一旁的宫女慌忙拿起头发,低着头站在一旁。 如此,李承乾双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神色才好转。 半月前太子得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太子十分爱干净,水一定要煮沸之后才肯喝,睡前一定要洗干净,早上一定要如厕,就连饭前都要洗手。 即便是宫女习惯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太子殿下的这般洁癖实在是难以应付。 只有侍女宁儿,忙前忙后没有怨言。 太子殿下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大唐最尊贵的少年人大概就该是这样的。 侍奉在太子身边的宁儿,长得也很好看,她的身高比现在的太子要高半个头。 在其他的宫女眼中,这位东宫掌事女官身上有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冷气质。 看起来倒是与殿下相得益彰。 李承乾洗手洗脸,在几个宫女的目光注视下洗漱完毕。 那老和尚的念经声依旧没有停下。 天竺高僧念经文的语言很难听。 比太子年长三岁,十七岁的宁儿端上一碗黍米粥。 眼看太子一口气将粥喝完,她笑着问道:“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李承乾放下空碗,道:“还不错。” 闻言,宁儿一脸满足,便拿着空碗快步离开。 殿下的目光又注意到有一些水渍在桌上,另有宫女快步跑来,急忙擦去桌上的水渍。 李承乾的脸上又一次带上了笑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十四岁的李承乾面色很干净,干净得如同一块白玉,或许是因为从小身体差的缘故,白皙的脸颊亦没有血色。 宫女时常会偷看,因太子殿下长得很俊朗。 李承乾刚坐下,就有宫女提着暖炉放在一旁,在暖炉上放在一个陶壶,水开了之后殿下就要喝水了。 没办法,上辈子多数的时间都在病床上,因为疾病身体的免疫力很差,平日里对起居卫生也很严格,养成了洁癖。 至少这具身体舒服点了,好好珍惜这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机缘。 “孤的病好了。” 太子殿下的话语声传来。 年过六旬的天竺高僧波颇这才停下念诵,睁开双眼缓缓看去。 太子坐在案边,一手撑着下巴正在看书,身边放在一个小泥炉,泥炉上放着陶壶。 “殿下重病初愈,老僧为天可汗贺,为大唐贺。”他躬着身子,脸上还有不少老人斑,苍老的声音说着。 皇帝为了儿子病急乱投医,殊不知请来容易送走难。 波颇躬身行礼,道:“有件事老僧不解。” 这位天竺高僧的关中话听着口音很怪,也很别扭。 李承乾沉默半晌,拿着茶碗,吹拂茶水,道:“你说。” “老僧刚注意到那碗黍米粥明明味道不好,为何还要喝下去呢?” “你也知道这粥不好喝?” “老僧睡得少,所以醒来时,她们也给老僧端了一碗,难以下咽。” 李承乾接着道:“嗯,我平素没吃过这么难喝的粥。” 闻言,一旁的宁儿疑惑地看着殿下。 波颇继续道:“既然心中不满,那为何不说?” 李承乾神色古井无波,喝下一口茶水,缓缓道:“当我喝粥时候,我发现宁儿的眼中有害怕且有希望,大约是怕我觉得不好吃,如果剩下了大半碗,她会失望,而且内疚。” “于是我下定决心放开咽喉灌了下去,几乎如喝水,这么做之后才觉得有多么不好吃,有多么难以下咽。” 宁儿已低下了头,双手放在腹前,等候处置地模样。 也有其他宫女想:这多半是宁儿在东宫最后一个时辰了。 太子的话语还在继续…… “那味道就像是带着麸皮的米粒,咽下去时还有麸皮残留在咽喉间的感觉,嗯……” 话语又顿了顿,李承乾继续道:“要说感觉的话,就像是咽下了一碗沙子,可我不想抱怨,因为宁儿在天没亮时就要在这寒冬中起床准备饭食与衣物,她双手会冻得通红,这是一件辛苦的事。” “这天下的万千普通人,他们的粥或许比孤所喝的更苦。” 言至此处,宁儿重新抬眼,安静地望着太子。 就连另外两个宫女也是沉默不言,而且殿下说话时那无意间地露出的笑容,让她们感觉如沐春风。 殿下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宫里宫外的人都喜欢他。 李承乾喝下一口水,放下了碗,“所以我喝完之后感觉肠胃不舒服,现在想散散步。” 宁儿的脸上已有了笑容,这种坦诚与温和让她觉得值得。 波颇的指甲中还有些积年的老泥,他坐到殿下面前,目光观察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 刚刚太子的这番话,足够让宁儿为他豁出性命了,收买人心? 如果这番话是他故意这么说得。 细想之下这个少年人的城府令人觉得脊背发寒。 波颇叹道:“你们唐人总是这样的。” 李承乾问道:“我们唐人有什么不好吗?还是你在念怀以前的隋人?唐人与隋人有什么区别吗?” 问到此处,波颇三缄其口,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殿下的问题好刁钻呀。 李承乾接着道:“你当初是怎么劝说玄奘西行去天竺的?” 又是一个刁钻的问题。 波颇没有回答,而是起声道:“既然殿下痊愈了,老僧这就回去了。” 李承乾手拿着书卷,一脸的风轻云淡,道:“宁儿!” 她快步上前,脸上带着笑容,道:“奴婢在。” “将孤种出来的豆芽送些给高僧。” “喏。” 波颇转身前,又道:“老僧就住在胜光寺,若殿下对老僧的家乡也有疑惑,可来寺内相谈。” 李承乾起身告别,暗暗叹息一声,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总会需要一两个心腹,以免被人暗算成了“人肥”。 波颇走到殿外,拿去了套在脚上的粗布鞋套。 这位殿下大病虽然痊愈了,可又留下了怪毛病,洁癖到令人发指,走入殿内就要穿好鞋套。 波颇一声叹息,低声道:“愿殿下身体安康。” 在东宫偏殿一角,这里有一间小屋。 波颇等在屋外,寒风吹过让他的僧袍猎猎作响。 宁儿的话语从屋内传来,她道:“殿下说这些黄豆发芽的时候,他的病也该好了,现在黄豆发芽了,太子果然痊愈了。” 屋内除了豆芽,还有葱蒜与生姜。 这些都是殿下爱吃的。 宁儿摘了一些放入盆中,双手递给老僧,又行礼道:“多谢您一直为殿下祈福。” 波颇接过豆芽,不住点头,“好好照顾殿下。” 宁儿道:“嗯。” 今天难得雪停了,李承乾穿好了御寒的羊毛大氅,在宫女的注视下,一步两步走到殿外。 其实,东宫很萧条的,从武德年间开始就没有修缮了,还有几间破落的房屋,被杂草顶破的地砖,还有背阴处终年都有青苔。 第二章 “人肥” 当年,因李世民杀了许多的东宫余孽可能是就地掩埋了,成了“人肥”,所以东宫土壤很肥沃。 皇帝都是喜欢杀人的,所以皇帝在挥下屠刀的时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或许在那时候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成了余孽,反贼,贼子等各种东西。 杀个东西而已,就没有这么多负罪感了。 宁儿走在太子身侧落后殿下半步,她是东宫掌事自然离殿下最近,但凡殿下在这里摔了,磕了,那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而两个宫女走在太子身前,她们会用脚步去帮殿下先走一步,确认前方没有某些石头或者坑洼地。 李承乾双手揣在袖子,脖子挨着大氅衣领处的羊毛,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一处宫殿。 “孤走了多远了?” 宁儿道:“太子殿下走了三百步了,刚出东宫。” 李承乾望着远处的一处大殿,那就是太极殿了吧? 宁儿望着殿下的背影,心中暗道:再走一步就能出东宫了。 随后,殿下抬起了一只脚,眼看就要迈出去,宁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随后殿下又将脚收了回来。 随后快步走了回去,回到了殿内。 回去的时候还是三百步,而且脚步更快了。 走回殿内,只听淡淡一句,“嗯,散步结束了。” 殿内殿外几個宫女,一阵无言。 太子殿下走回殿内,而后继续拿着一卷书看着,这卷书是《齐民要术》,自病情有了好转,殿下对这卷书爱不释手,都看了好几遍了。 《齐民要术》记录的多是农桑,牲畜圈养,酿造之类的内容,这卷书自北魏时期就传下来了。 东宫的书不少,太子就偏爱这一卷。 宁儿又怕殿下冷了,时常去试试暖炉的温度,坐在太子身边若是自己觉得冷了,那殿下也一定觉得冷了。 靠得近了就能听到殿下轻微的呼吸声,宁儿还将自己的长发束起来,以免长发会碰到殿下。 这么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旁,这是宁儿平日里必要的事,因为皇后交代过,所以要无微不至。 哪怕现在殿下又觉得冷了,她就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殿下取暖。 雪后的关中很冷,每一阵风吹过,总会让人忍不住打摆子。 李承乾放下书卷,拿起茶碗喝下一口热水,心里想着其实君为舟,民为水,千百年来古人已经将群众路线的重要性阐述得很清楚了。 那么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是自己的父皇,这位皇帝现在在想什么呢? 作为一个储君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可在大唐当太子,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比如自己的前任李建成,他已成了土中“人肥”。 再者说,如果要面对朝中的明争暗斗,自己作为太子所需要的朝廷支持也一样重要。 从某种程度,做一个皇帝,我大概,或许,也许应该能比他更英明? 那我就要获得更多人的支持,从父皇手中夺权,这算不算谋逆呢? 或者说我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李承乾谋逆篡位,最后成了“人肥”。 又或者说干脆躺平,任由李泰上蹿下跳,最后被他夺嫡?那不又成人肥? 继续这么纠结下去,李承乾感觉自己的快疯了。 这是一个多么野蛮又不讲道理的世道,当一个人被全世界逼疯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呵呵,这种感觉还真是挺好的,好爽呀。 李承乾忽然病态地笑了笑,低语道:“很复杂的问题。” 听到殿下一句苦恼的抱怨,宁儿问询道:“殿下对书中问题若有不解,奴婢可以去请孔老夫子。” “你是说孔颖达吗?” 宁儿连忙又道:“或者别人也是可以的。” 其它宫女神色凛然,殿下的一两句话,就可以捕捉到信息,殿下不喜孔颖达老夫子? 其实李承乾哪有这么想,只不过随口一问,太子也是要保持神秘感的,能不多说就闭嘴,不然真闹一出“狸猫”换了太子,也会成“人肥”的。 一手撑着下巴,听着殿外呼呼地风声,李承乾打算在眯一会儿。 睡梦中,又回到了医院前,医院前的马路上汽车总是很堵,叫骂声与汽笛声混在一起,急得让人想要毁灭世界。 李乾戴了三层口罩,捧着一个热水袋急忙忙去楼下买了一包厕纸。 “年轻人,长得真俊。” 闻言,李乾停下脚步,先确认了一遍,四下无人,这位老人家确实在与自己说话。 “过来。”他满是老茧的双手舞动着,用关中话招呼道。 李乾板着脸走上前,因为心情不好,万恶的老板竟然没有卖一块钱一包的厕纸。 老人家抚须道:“娃娃,你长得很像个故人。” 他是个摆地摊的,地上摊开的布上放着一块块玉石,照理说这种情况是会有保安来驱赶地摊。 不过医院内外嘛,总会有这么几个脸熟的摊贩能够在这里摆摊。 李乾每个月有二十五天都需要住在医院,也就每周头两天打点滴,后两天观察,再两天测血,情况好的话,到了最后一天可以回家。 就这么从小到大,活到了二十岁。 所以他比医生更熟悉医院内外的情况。 “你平时都是这么推销的吗?我没钱买你的玉。” “哈哈哈,你觉得某家是重视钱财的人?” 这老人家说话带着一股子奇怪的派头,他拿出一块玉石,道:“娃娃,你我有缘,这块玉石送伱了。” 玉石看着很温润。 李乾起初是不愿意拿外人的东西,双手抱着暖手袋昂首挺胸走着,转念一想,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块玉就到了手里。 回到病房,刚躺下就来了睡意。 醒来后就成了大唐的太子,李乾成了李承乾,虽然还是一副虚弱的身体,至少比上辈子强太多了,不惧寒冷的感觉很好,所以才想走入漫天的大雪中。 重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炉子上的水壶传来水沸腾的咕噜声。 上辈子的爹妈与哥哥姐姐再也不用为我的药费省吃俭用了。 这样也挺好的。 有侍女端来了一卷竹简,她躬身道:“胜光寺的和尚说波颇感谢殿下所赐的豆芽,他会用殿下的名义,在胜光寺教授长安城居民如何在冬日里种出豆芽,为关中百姓能够多一道菜,也能在冬日里吃到豆芽菜。” “他一人不能代替天下人来谢过殿下,但愿将其取名贞观菜,以此感谢殿下,铭记今日,望殿下准许。” 李承乾又给自己倒上一碗开水,“豆芽菜就是豆芽菜,何须……” 话语说到一半,忽觉得豆芽菜恐怕要长安人尽皆知,又只好住嘴。 侍女又道:“这是波颇送来的经书,说是当年玄奘出关前时常在看的,或许殿下也会有所感悟。” 李承乾看着这卷竹简,沉默不语。 这天竺高僧先是忽悠了玄奘出关西行,现在又要忽悠孤。 波颇时常说他的故乡,也就是天竺如何如何的,不过这人忽悠人的本事不到家,不然不会只有玄奘一个人肯西行将他的经书带来大唐。 “呵呵……”李承乾淡淡一笑,看着经书边沿的积年的黑泥,缓缓道:“放在孤的书架上。” “喏。” 李承乾又补充道:“放在最上层。” 侍女搬来了胡凳,踩在胡凳上,才能够到书架的最上层。 其实豆芽菜本来就是可以吃的,只不过现在它还不算一道正式的菜肴,谁让东宫太穷了,穷到需要用一些黄豆来发豆芽糊口。 东宫确实很穷,穷到烧得都是木炭都不多。 看了一天的书,恶补着大唐文化人所需要的知识。 其实上辈子的自己也是爱看书的,对于一个病人来说用看书打发时间是个很好的选择。 那位天竺高僧离开了东宫之后,李承乾又对这里的一切舒心很多。 看着东宫所剩不多的木炭与取暖用的木料有些发愁。 夜色笼罩了这片天地,一群侍女眼巴巴地看着炉子中的木炭烧着,就这么拿入了殿下的寝殿中。 李承乾揣着手坐在床榻边,十四岁的脸颊稚气未脱,眼下脸上挂着纠结的神情。 甘露殿赐来木炭也只够自己一晚上取暖用。 宁儿就像是大姐姐,照顾着太子的起居,她低声道:“奴婢给殿下铺好被褥。” 李承乾还坐在床边,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宁儿皱眉,神色有些好奇,又道:“殿下还不想休息吗?” “让她们都入殿睡吧。” “嗯?”宁儿很诧异,目光凝重了几分。 “大雪今日早晨才停歇,现在正在化雪,今晚一定冷得彻骨。” “是呀,今晚会很冷的。”宁儿点头又回道,“殿下若睡不好,奴婢可以将炉子放近一些,让她们轮夜看着以免烧着殿下。” 李承乾又道:“孤的意思是让她们入殿休息,都围着炉子睡。” 说罢,李承乾翻身上塌便躺下了。 见状,宁儿捂嘴笑了笑,她已是知人事的年纪,心说殿下果然还只是一个孩子,还不懂呢。 从殿下与天竺高僧的谈话开始,其实宁儿什么都懂,也知道其中深意,而且殿下还是个善良的孩子,东宫的姑娘们真有福气,姑娘们感念殿下的善待会更忠心的。 这也没什么,自入东宫以来,宁儿愿意将殿下当自己的亲人或者弟弟一般,教导他待人处事,已有五载。 如果东宫的其他姑娘都像自己这般,那会更好。 以前殿下还小不懂事,现在殿下经历了一场重病一夜之间这心思成熟许多,殿下也开始为他自己考虑了。 殿下的考虑不在于皇家亲情的父子情分,也不是身为储君的作态,而是只对他自己,为自己好。 身为东宫的掌事女官莫名觉得欣慰。 看来这以后,殿下身边需要多一些忠心的人了。 她正要去吩咐,忽听榻上又有话语声来,“不要将窗关死了。” 宁儿对着殿下侧卧的背影又是行礼道:“喏。” 第三章 太子讲故事 言罢,宁儿从寝殿走出来。 东宫的宫女们纷纷看来,行礼道:“宁儿姐。” “嗯。”宁儿先是点头,看着这些姑娘,低声道:“殿下已睡下了,不过今夜冻得彻骨,太子殿下念东宫只有这一个暖炉,便让你们入寝殿休息。” 眼前几个宫女互相彼此,宁儿又提醒道:“殿下是担心你们冻着,入寝殿后围着炉子睡。” “喏。” 众人齐齐应声。 随后宁儿带着姑娘们在这里铺好被褥,在暖炉边纷纷躺下,目光也时不时看向睡在榻上的殿下。 她们纷纷睡下,不敢发出声响打扰殿下。 宁儿还守在一旁,看着姑娘们安然睡下。 原本她们只能睡在寝殿旁的偏房,那里很冷,只有一盏油灯,能扛过去都算好的,宫里着凉生病的宫女或者被罚冻死的也不在少数。 至少眼前这些姑娘们,可以在殿下这里过得好一些。 她们与太子的塌边保持着一段距离,宁儿就守在殿下的塌下与这些姑娘之间,中间放着一个暖炉,她看着炉内的炭火面带笑意。 而后宁儿觉得殿内众人都入睡了,她才起身,拿来笔墨开始书写殿下这些天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写下,这是要交给皇后的。 宁儿会来照顾太子殿下,这也是皇后安排的。 翌日,天还未亮,宫女们趁着殿下还未睡醒便纷纷睡醒收拾好被褥,让殿下的寝殿寻迅速恢复了原样。 宁儿睡了三两個时辰便足够了,她自小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随后开始准备热水。 李承乾睡醒的时候,见到水盆已放好了,水是热水,还冒着热气。 看着太子洗漱好,宁儿递上擦脸的布巾。 “孤还要做个牙刷。” “牙刷是什么?” “牙刷呀,它是一种小刷子。”李承乾将布巾挂在水盆边,解释道:“等有了它,往后洗漱就离不开了。” 当然了,李承乾不想学现在的唐人这般晨嚼齿木,来洁净牙齿。 宁儿记下这番话语,又道:“已准备好热水,殿下可以洗浴了。” 早晨来个热水澡是最舒服的,李承乾洗澡还是用的水桶,四周已用帷帐挡起来了。 殿下洗浴的时候,宁儿还守在帷帐外。 直到殿下洗浴好,穿着干净的衣裳出来,她这才让宫女去收拾殿下的换洗衣服。 李承乾穿着布鞋的时候,宁儿便在身后帮着给殿下梳理头发。 从东宫的窗外看去,这里看外面能够见到一群穿着红袍,紫袍,绿袍的官吏们正在走向太极殿。 这些人的脚步匆忙,也可见有人交头接耳,手拿笏板互相行礼,一片和睦又团结的景象。 若不是这些天对大唐常识的了解,还真被这和睦的一面给骗了。 其实唐人是很彪悍的,彪悍的唐人在朝堂上争论,在太极殿内打架骂娘是常态了。 东宫是破败的,总的来说皇宫也是萧条的,也很空旷,平日里看不见太多的人走动。 只有这些朝臣去早朝的时候,才能见到这热闹的景象。 宁儿端来了早上的饭食,一碗煮过的豆芽菜,一张饼。 豆芽是用水煮过之后,撒了一些盐。 饼则是她从外面买来的。 宁儿低声道:“殿下,从宫外回来时听到了一些消息,都是有关东宫的。” 李承乾吃罢早饭,双手揣在袖子里,道:“什么消息。” 宁儿回道:“胜光寺的和尚劝说人们在家里养豆芽,取豆芽做菜肴,积粮人家自然不缺少豆子,可对没有积粮的人家他们就将豆子送给人家,而且有不少人在念诵殿下的功德,如今都快传遍长安城了。” 李承乾沉默片刻,端起一旁倒满了温热开水的碗,浅浅尝了一口,道:“写一篇豆芽的食用价值。” 宁儿稍稍行礼,“这就准备。” 笔墨放在桌案上,李承乾提笔正要书写,犹豫良久,忽抬头道:“你会写字吗?” “啊?” 宁儿愣神半晌,连忙回道:“奴婢会写。” 李承乾又道:“我说你写。” “喏。” 又是思量片刻,李承乾道:“本草经有记载,大豆黄卷,候芽长五寸,干之即为黄卷,用时熬过,服食所需也,豆芽多为药引,常治腹胀通气不畅。” “观本草经之后,孤发现豆芽本身也是一种十分有食用价值的食材,能降低血糖,还有助于排空宿便,如常有腹胀食物消化不良的老病,也可以在用饭时食用豆芽来帮助消化,但脾胃虚寒者要少吃……” 宁儿写完之后,看了一遍又道:“殿下,好生僻呀。” 李承乾狐疑道:“生僻吗?” “嗯。”宁儿端坐在殿下面前,指着其中的字词道:“比如血糖,血糖是什么?” “哦……” 李承乾忽然一笑,“就是血液中的糖分。” 看她还是一脸的疑惑,李承乾又道:“你改成体内血气调和。” “那这个消化呢?” 李承乾抚着额头道:“食物消解。” 宁儿忽然一笑,又道:“看起来是很高深的学问。” “就这样交给弘文馆的人,叫人传阅下去,既然他们给了孤一个美名,孤就好事做到底。” “奴婢明白了。” 闲来无事,李承乾除了看这里的书籍,也没别的事可做,可东宫的书绝大多数又是与治国治民有关。 倒也不怕这种腐朽的皇权政治,会腐蚀自己的三观。 至少经历过后世知识洗礼,以及经过精密又系统化的教育之后,自内向外有着严丝合缝的思想武装。 李承乾看着眼前书籍中,记录着的关于古来有趣的奇闻异事,或者是帝王权术相关的故事。 这些故事并不好看,其中有一部分从后世的书籍中有过更完整的解读。 这也不是自大,而是后世的故事更加精妙绝伦。 帝王权术吗? 很厉害吗? 做太子的终极目标是要做皇帝,那么抛却眼前阻碍的前提,需要考虑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就比如说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 这就像是古往今来的皇帝,通常都喜欢将主观意识强加给客观事实。 李承乾觉得,可以用自己充实的知识海洋,来重新规划怎么做一个皇帝,缓缓在眼前写下三个字:皇帝学。 如果真将自己的现有认知与如今的现实状况结合,再做一个复杂的论述题,那么这个题就会成为唐人的先进思想皇帝学? 随后,李承乾又将自己写下的三个字的纸撕了下来,再将其揉碎,丢入一旁的水盆中,让墨迹化水,直到看不清。 而后眼前的宣纸便少了一角。 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位温和又善良的太子,在这副俊朗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个怪物,这头怪物的思想被武装到了牙齿。 宁儿低声道:“殿下今天想看什么样的书。” 李承乾道:“我喜欢看红楼,这个故事看了许多年。” “红楼?”宁儿看了看一旁的书架,皱眉道:“东宫没有这卷书。” 红楼是后世的曹雪芹老师写的,当然没有了,心里这么暗暗想着,李承乾道:“我给你们说说红楼的故事吧。” 言至此处,宁儿叫来了几个宫女,一起听殿下讲故事。 从黛玉丧母再讲到薛宝钗进驻贾府,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听着让她们出神。 这世上好似真有黛玉这个人,因这个故事太有意思了。 李承乾才讲了两大章,一直以来缺乏故事的唐人哪里听过这种,心头甚是好奇。 到了晌午,李承乾还要为东宫的生活起居想办法,至少让东宫的生活更好一些。 殿下所讲的故事点到为止,当下她们只能期待殿下会在哪一天什么时候,再讲这个故事的后续。 红楼讲述的是一个大家族由盛而衰。 它又是一面镜子,反映封建的四大家族互相联姻结盟。 直面人心的黑暗,会让人如坠冰窖。 故事是能影响人的,不论什么年龄段的人,读了它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大唐需要故事,一个时代总是需要这么几个深入人心的故事,才能令人警醒。 人如果不看故事,那精神生活就只剩下了吃喝与飘赌了。 培养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李承乾觉得可以培养出三两个最忠实的拥戴者。 姑娘们都走到殿外,她们要为太子接下来的作息忙碌。 李承乾与宁儿聊着天,现在的殿下很健谈,时常会逗得她捂嘴直笑,笑得扶着腰才能站好。 “殿下是不能做商人的。” “伱说得对,孤不能当商人,但只要孤一句话,就会有人抢着给东宫送钱。” 宁儿接着道:“那殿下又何故要行商呢?” 李承乾颔首道:“孤可以不做商人,但孤不能不了解商人,宁儿姐觉得呢?” 虽然听殿下叫一声姐姐很是高兴,可宁儿还是要行礼,恭敬道:“奴婢当不得殿下一声姐姐,还望殿下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李承乾看了看四下,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宁儿是宫里行事较为有经验的宫女了,可面对殿下这般话语,她也难免脸颊一红,又道:“奴婢不敢当。” 殿外的宫女快步走来,她先是怯生生看了宁儿姐一眼,生怕因自己的到来而打扰了殿下与宁二姐的雅兴。 李承乾道:“是有什么事?你直说便好。” 她回禀道:“殿下,赵节求见,就在东宫外。” 闻言,李承乾看向一旁的宁儿,又蹙眉道:“他来做什么?” 在史书上有记载,原本李承乾会在贞观十六年准备谋反,赵节就在谋反名单中。 史书上匆匆一眼,至今记得。 宁儿提醒道:“当初赵节来寻殿下,说是想要入军,因他资历不够卫府不愿意收他,从文又没资格,也没读过什么书,想要谋得一份出路,之后长广公主也来见过殿下,说起了这件事,殿下答应了。” 李承乾疑惑道:“孤当初怎么会答应的?” 宁儿回忆了一番,又道:“殿下说赵节乃功臣之后,自当帮忙,而后便答应了下来,而且还要建设东宫右率,命赵节为领军将领,这是秋天的事了。” “孤差点忘了。” 当然是忘了,这是“前任”答应的事,我怎么会记得? 宁儿又问:“要将赵节请进来吗?” 李承乾忽又板着一张脸,缓缓道:“不用了,就说孤反悔了。” “可……”宁儿有意提醒道:“赵节的生母是当今长广公主。” “也就是孤的亲姑姑?” “嗯。” “那又如何?”李承乾干脆道:“就因为他是孤的姑姑的儿子,孤就要对他网开一面,再者说东宫右率的位置何其重要,如今还未建立,孤更不能如此任用亲属。” 见殿下说得这般果决,宁儿对眼前的宫女道:“殿下的话语都听到了?” “奴婢听到了。” “那就去回话吧。” “喏。” 年纪二十岁出头的赵节,穿着一身青衫就等在东宫外,他心里甚至已想好了以后在东宫右率指挥若定的威风模样,脸上正挂着欣喜的笑容。 站在赵节身侧的杜荷,他比赵节还小两岁,低声问道:“殿下真的答应你了?” 见他还有些猜疑,赵节双手背负,抬着下巴道:“殿下向来宽厚,待人和善,早就在今年九月就答应的事,某今天就是来赴任的。” 杜荷正色道:“此事有待商榷吧,东宫右率何其重要,怎能……” 说话间,宫女便快步走来。 赵节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重新站好。 “殿下回话,请你们回去,殿下不能擅用亲属,赵公子的事殿下反悔了。” 赵节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又问道:“殿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宫女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气势,“正是如此。” “我要当面问殿下。” “殿下说了不见客。” 赵节欲言又止,重重一挥衣袖转身快步离开。 杜荷不忘朝着东宫作揖行礼致歉,而后也跟着离开。 因为豆芽的事,在坊间传言中东宫太子的病痊愈了,用豆芽结交了胜光寺的和尚,因赵节而得罪了太子他自己的姑姑,长广公主。 外人或许不知,东宫的人清楚,其实殿下同样讨厌胜光寺的那些和尚。 谁让那些和尚自作主张将豆芽菜公之于众。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太子殿下每每讲完红楼的故事,宁儿都会将故事写下来,命人送到立政殿,交给当今皇后。 听说皇后也很喜欢这个故事。 本来,宁儿就是要将殿下生活起居,每日禀报给皇后的,记录故事也是捎带手的事。 第四章 红楼与曹先生 牙刷是生活的必需品,李承乾已有三五天没有刷牙了,早起多是用布擦一擦牙齿。 宁儿让人寻来了山羊毛与獾毛,两种毛发可以软硬互补。 关中又一次下起了大雪,李承乾盘腿坐在殿门前手拿着一根牛骨棒,正在做着牙刷。 六个宫女坐在一旁,她们看着殿下双手的动作也在学着制作牙刷,东宫每个人都是要有牙刷的。 这是一门手艺,若是学好了多一门活计也说不定呢。 等牙刷完工,还多了许多山羊毛与马毛。 李承乾将这些多余的毛做成了刷子,又道:“宁儿,你将两支牙刷送给父皇与母后。” 宁儿将两只牙刷放入盒子中,道:“殿下以后可以用玉石做牙刷。” “玉石啊?”李承乾揣着手回道:“玉石就太名贵了,父皇时常说要节俭的,孤也要有表率才好。” “就用孤交代的话语回复母后。” “奴婢明白,殿下放心。” 宁儿对现在的殿下越来越满意了,莞尔一笑,捧着装着两支牙刷的木盒子匆匆离开东宫。 关中又一次下起了大雪,这场严冬风雪不断,令人不安,立政殿内。 殿内有宫女正在书写着,她们将宁儿送来的太子起居注中所写的红楼故事记下来,用另外的书卷记录,而后放在皇后的面前。 长孙皇后手里还端着一卷正在看着。 宫女见到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是懂事地站到一旁,没有言语。 到目前为止,太子李承乾讲述的红楼故事一共有三卷,从黛玉丧母一直到了宝玉睡在秦可卿的卧房。 皇后看得津津有味,从未看过这么有意思的故事。 其实自从宁儿断断续续将这个故事写下来交给皇后,皇后又分给了宫里的其他妃子,这個故事早就在后宫中大放光彩。 “皇后,宁儿姐来了。” 长孙皇后的目光还在手中的这卷红楼上,点头道:“让她进来。” 宁儿穿着布鞋,迈着步子走入殿内,双手奉上一个盒子,道:“皇后,这是殿下让奴婢送来的。” 长孙皇后放下手中的竹简,宫里也不是没有纸,可这两年宫里用度紧张,纸是稀缺物又太昂贵,多数时候还是用竹简的。 看到盒子中的两支牙刷,长孙皇后疑惑道:“这是什么?” 说着话,宁儿用手示范了一下。 长孙皇后当即明白了,道:“原来有这等妙用。” 宁儿接着道:“殿下还说了,刷牙很重要,最好早晚都要刷。” “本宫知道了。”长孙皇后将盒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而后拉着宁儿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问询道:“承乾的身体如何了?” 宁儿回道:“已好很多了,殿下现在也不咳了。” 长孙皇后接着问道:“也没见他出东宫走动,是恢复得不好吗?” “回皇后。”宁儿先是欠身一礼,道:“殿下是觉得现在病情刚痊愈,需要巩固巩固,稳定病情,打算再调养一段时日。” 嘴上说着,宁儿也不知道近来殿下为何不出东宫,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别的,面对皇后她愿意为殿下找个理由遮掩过去。 长孙皇后点头道:“也好,就是苦了你了。” 宁儿眯眼笑着,“殿下对宁儿,还有东宫姐妹们都很好。” “承乾……”话语顿了顿,长孙皇后再问道:“他近来都在做什么?” “殿下时常看书,看的是《齐民要术》说是牙刷就从中得来,不过奴婢看过几遍,没见过书中有这些记载。” “他还看了什么书?” 宁儿又回忆了一番,解释道:“听殿下说起过一个人,是殿下很崇拜的人,只是偶尔说过一句,奴婢记下了,好像是姓马的人,叫可思……” 长孙皇后轻拍着记录着红楼的竹简,笑道:“红楼的故事不是出自承乾的手?” “殿下说是一位曹先生所写。” “承乾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些人?” “听殿下说这是很久远的事了。” 长孙皇后想起了当初,那时候陛下还是秦王,当初长安城的一切都很混乱。 那时候确实也疏忽了对承乾这孩子的看管,好在这孩子懂事。 “你先回去,红楼的故事不论谁问起,就说是出自东宫的曹先生。” “奴婢明白了。” 宁儿躬身行礼,小步走出了立政殿,走在风雪中,她想着皇后的话语,东宫其实没有曹先生。 皇后不希望红楼是出自殿下之手,因红楼中所含沙射影的那些,迟早会招来麻烦。 其实殿下就是曹先生,曹先生就是殿下。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那就让它成为东宫的一个谜团,至于外人会怎么想都不重要了。 雪中的长安城显得很静谧,长安城内的一处府邸,这座府邸是新建的,许多人都知道皇帝是偏心的。 东宫一直没有得到修建,皇帝却下令给年龄更小的儿子,越王李泰修建宅邸。 越王李泰就比太子小一岁,却得到了皇帝许多照拂。 又有谁家当爹的不偏心呢。 李泰坐在自己的府邸中,十三岁的他同样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只不过这位越王看起来更健康,除了胖一点。 此刻一群越王府邸的侍从纷纷跪在地上。 李泰满眼血丝地看着眼前的书卷,这红楼是从宫里出来的,因此李泰看了一天一夜反反复复地看。 看到兴头上这个故事竟戛然而止,之后呢? 贾瑞到底有没有被害死? 这世上怎么会有王熙凤这么歹毒的人。 心里想着红楼中的人物,李泰忽重重一拍桌案,怒骂道:“岂有此理!” 吓得侍从们浑身一哆嗦,纷纷低着头噤声。 李泰喝问道:“东宫还没将之后的故事送出来吗?” “还……还没。” 侍从支支吾吾回道。 李泰来回踱步,气愤地来回走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东宫怎么能如此行事。” 侍从低声道:“小人已让人满长安城找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消息。” 又有侍从匆匆跑来,那人连忙道:“越王殿下,有消息了!” 李泰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什么消息!” “说是东宫的宫女今日去见了皇后,立政殿的人说那位曹先生就在东宫。” “果然!果然!”李泰双手背负,继续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快,多半是被气得。 这位曹先生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写出令人如此牵肠挂肚的故事。 红楼的故事已在后宫中人尽皆知,就连当今陛下也是时常品读。 曹先生就在东宫,东宫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夜里,李泰咬牙切齿,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翌日,早晨,李承乾坐在东宫的寝殿门前,正在刷着牙。 与太子殿下一起刷牙的还有一群宫女。 “殿下,这是什么?”刚刷了牙的宁儿好奇地端着一个物件。 “这是毽子。”李承乾笑道:“会踢毽子吗?” 见宁儿摇头,他当即示范了一遍。 起初宁儿能够笨拙地踢个三两下,毽子便掉落在了地上。 女孩子似乎对踢毽子这种游戏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几次失败之后,她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 而后,宁儿便能踢出各种花样,还与东宫其他的宫女一起踢着毽子。 李承乾从寝殿走到前殿,看着书架上满目琳琅的书。 不多时,宁儿也走到殿下身侧,因踢毽子后脸颊还有些红,关中女孩子的脸果然还是红彤彤的更好看。 李承乾坐下来道:“昨天见过母后之后,可有交代的话语?” 宁儿回道:“皇后说了,既然红楼就是曹先生所写的,那就只能是曹先生所写。” “嗯,这样也挺好的。” “殿下也请放心,已和姑娘们都说好了,她们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就是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再讲红楼的故事?” 李承乾思量片刻,缓缓道:“之后再说吧,今天还有其他事要办。” 宁儿欣喜道:“殿下是要出东宫吗?” 李承乾摇头道:“我想将东宫那几间破落的屋子拆了,多余的木料与石料可以修补一番其他屋子,你们的偏房再设一个炉子,多半要三五天才能完工。” “嗯,奴婢这就去拆了。” “我来吧。” “这种脏活累活让奴婢们来做就好。” “就当是给我锻炼身体了。” 殿下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就如殿下说过人一定要喝开水,饭前饭后一定要洗手。 东宫的人也一直按照着这个规矩生活着。 用殿下的话来说,在东宫要守规矩,就算是以后不在东宫,走出去之后,也要按照这个规矩生活,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有许多益处。 说起离开东宫,宁儿苦涩一笑,作为宫女要去什么地方从来不是她们自己说了算的。 再者说,东宫这一隅小天地,如此地美好,谁又会想着离开,想尽办法要留下来还巴不得。 去哪里去寻殿下这么善良,又待奴婢们好的人。 李承乾带着宫女们开始了修缮计划,姑娘们也看着殿下爬到屋顶,将残破的瓦片拆下来,再将老旧但还完整的好瓦片换上。 这两天红楼的故事戛然而止,也没有后续的故事传出来。 今天,李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打算亲自去东宫问,可到了东宫门口,又举步维艰。 十三岁的李泰穿着一身厚实的衣袄,在东宫外来回踱步走着。 不多时有三个宫女推着木车而来,木车上装着的都是泥沙与砖石。 宫女们见到李泰,一齐欠身行礼。 见状,他连忙问道:“那位曹先生可在东宫?” “越王殿下说的是哪位曹先生?” 李泰强调道:“就是写红楼的那位。” 两个宫女相互看了一眼,小声道:“曹先生乃是太子宾客,现在殿下正在给曹先生修房子。” “原来如此。”李泰勉强一笑,有些安慰,又长出了一口气。 眼前的宫女一阵无言。 心中牵挂得紧,李泰又问:“既然是给曹先生修建房子,不知还缺什么?” “这要问了曹先生才知道。” 李泰不住点头,“那你们快去问,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喏。” 宫女推着车,在李泰如炬的目光下走入东宫。 李承乾正与一群宫女一起吃着饭,今天吃的面条,拉面条的手艺有些生疏了,还算是能够应付。 “殿下。”回来的宫女道:“越王殿下就在东宫外。” “嗯。”李承乾点着头应声,对这番话充耳不闻,又道:“赶紧洗手洗脸,吃饭。” 听到吃饭二字,像是命令一般的话语,却让人心头一暖。 她们又道:“还说如果曹先生需要什么,就与他说。” 李承乾了然点头,吃了碗中的面条,便让宁儿写了一堆所需要的物料。 按说给东宫修房子,拆了旧房子之后,再由母后那边借来的砖石与泥沙,修两个取暖用的炉子,做个暖炕足够。 倒也不是真缺什么。 宁儿让宫女小福将写了物料的布绢交给越王。 李泰站在东宫外,距离东宫还有四五十步得距离,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 小福是个十三岁的丫头,她也是东宫中年龄最小的,因长得有福相,所以叫小福,她走上前将布绢递上,“这是曹先生所需的。” 李泰连忙拿过来,仔细看着,不由得念出声,“米面一石,小羊一头,盐一斗,木料,布绢……” 看罢,又有些犯难,李泰啧舌道:“要的真不少。” 好在这些年父皇赏赐得多,李泰也不是拿不出,再问道:“这些也是用来修房子的吗?” 小福道:“都是曹先生需要的,若越王殿下困难,太子殿下也可以……” “可以!”李泰当即答应下来,“这就去准备,冒昧多问一句,准备好了这些曹先生就可以接着写红楼了吗?” 小福没有回话,而是一脸很高兴地回去了。 李泰还站在原地,终于回去了,一路上走着他自语道:“想来曹先生一定是个脾性古怪的人。” 大唐继承汉魏,南北两朝与前隋朝。 只不过在这缺少故事书的大唐,为红楼牵肠挂肚的又岂止李泰一人。 第五章 东宫前任尸骨未寒 同样对红楼故事牵肠挂肚的还有许国公高士廉,这位老人家如今年近六十,两鬓斑白,五十五岁时任职吏部尚书,如今五十七岁还掌握着官吏升迁大事。 用当今皇帝的话来说许国公高士廉善于识人,而且熟悉门阀世家之事,识人善用。 此刻高士廉听着身边人念诵红楼的故事,神色很是享受。 忽又有太监脚步匆匆而来,“许国公,陛下召见。” 高士廉闻言整了整衣袖,走出了吏部,跟着太监朝着甘露殿而去。 甘露殿,李世民的面前放着一盆豆芽,这是宫里按照胜光寺所言的办法种出来的豆芽菜。 这位皇帝错愕一笑,“没想到不用土壤也能种出豆芽?” 在甘露殿内还有一位老人家,此人穿着一身布衣,名叫甄权乃是陛下亲封的朝散大夫,精通药理医理。 甄权尝了一口豆芽道:“陛下,豆芽本无毒,正如胜光寺所传脾胃虚寒者确实要少吃,臣以为若是作为菜肴,也无不可,陛下也可以多食用。” 李世民颔首道:“如此说来,朕的太子果真发现了一道新菜肴?” 甄权作揖道:“恭贺陛下,恭贺大唐,得此豆芽菜。” 殿外传来了咳嗽声,李世民抬眼看去是高士廉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高士廉被搀扶着走入殿中,又是轻咳了两声,道:“陛下,老夫听说是胜光寺的和尚自作主张将豆芽菜公之于众的,而后太子殿下拿出了豆芽菜食用之法,这才令人信服,这豆芽菜出自东宫。” 李世民叹道:“是呀。” 高士廉正色道:“也是多亏太子行事周全,之后才拿出了豆芽食用之法,让现在胜光寺的和尚们进退两难,殿下聪慧,老臣为陛下贺。” 李世民尴尬一笑道:“一点小聪慧而已,不足挂齿。” 要不怎么说是太子留了一手呢,胜光寺那些自以为是的和尚以为他们真了解豆芽菜了,太子的这一篇食用之法,才道出了豆芽菜奥秘。 公之于众就公之于众吧,决不能让那些和尚左右东宫的名声。 而且还是胜光寺的和尚自作主张。 太子李承乾的这个做法,让高士廉觉得舒坦。 高士廉是皇后的舅舅,更要称一声舅父,李世民也放下姿态道:“舅父觉得此事朕还需做什么?” 高士廉摆手,道:“陛下什么都不用做,全当不知这件事就好,太子殿下已做得够好了。” “不过殿下年过十四,来年就十五了,就要到了及冠之年,也该有人指导。” “舅父觉得应该由何人来指导太子?” 高士廉回道:“于志宁不错,近日有个叫徐孝德的来长安述职,此人历任绵州巴西县尉,洛阳府伊阙县丞,虽只身居县丞与县尉,但治理出色,而且深知民间情形与民间困苦,此等人物来匡扶太子最好。” 看舅父对太子满意的神情,李世民叹道:“这段时日,是朕疏忽东宫了。” 高士廉回道:“陛下身为父亲,对孩子要严苛,臣等明白陛下的苦心,若太子也能明白,那便是大唐之福。” 注意到陛下与高士廉的话语,甄权躬身告退。 还有三两太监守在殿外,殿内就剩下了高士廉与李世民两人。 “陛下,红楼一书当真不是出自太子之手?” 李世民喝着酒水,漫不经心地回道:“他说是出自一个曹先生之手,可如今的东宫也好,当初的秦王府也罢,朕可从未听说过有曹先生之名。” 高士廉蹙眉道:“以太子如今的年龄与阅历是写不出这等故事的。” “唉……”李世民叹息一声又道:“男儿不该如此牵挂儿女情长,不应该写红楼的,多写点为国为民,驰骋沙场,男儿马革裹尸还的故事。” 高士廉笑着没说话。 当然了对皇帝来说,如果太子写的不是红楼的故事,写的是男儿为家国征战的故事会更好。 再从私心来说,这种故事可能写着写着就成了我的父皇。 谁让现在的皇帝李世民在世人眼中,有着虎牢关一战定乾坤的功绩,更有着龙傲天般的上半生。 当然了,这些事都不是李承乾所需要考虑的。 也并不知道现在的这位高士廉与皇帝又在谋划什么。 东宫,刚修砌好了暖炕炉子的东宫殿内温暖了许多,还有李泰送来的几车木料,也足够东宫能够度过这個冬天了。 李承乾盘算现在东宫的所有家底,也就眼前的三块巴掌大银饼和一串铜钱。 这是现在东宫仅有的。 宁儿道:“殿下不该为银钱烦忧的。” 李承乾揣着手无奈道:“就像宁儿姐说的,只要我咳一咳,暗示一下就会有人抢着给我送钱?” 宁儿摇头道:“殿下应该修养自身。” 李承乾反问道:“是呀,孤不该为了银钱发愁。” 宁儿重重点头。 李承乾看着殿外晴朗的天空,叹息道:“如果孤为了银钱而拉拢那些不该拉拢的人,恐怕会拉拢一些不该接近的人。” 宁儿还是点头,神色满意。 李承乾双手又往袖子里揣了揣,缓缓道:“宁儿姐,是想告诉我,李建成尸骨未寒,我不能走他的老路。” 闻言,宁儿俏目中多有烦恼,太子话虽然没错,可一口一个姐的听着总觉得有些不舒服,道:“奴婢当不起殿下一声姐。” 李承乾又道:“宁儿姐,你说父皇当年保留了这么多东宫旧臣,我想要招揽人,势必会引得当初李建成的旧臣心猿意马。” 还是一声姐,宁儿抿着嘴,越发着急,殿下越说越顺口了,这要是传到皇后耳中,而后还怎么在面对皇后。 她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的手指想要敲一下太子的后脑,以示警告。 不过就要抬手敲下,她还是收回了手,内心放弃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 忽又想,只要殿下懂事,自己这个奴婢受点委屈就受点,若有机会再向皇后请罪。 将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宁儿沉默不语。 李承乾又道:“所以东宫的朋友越少越好。” 见宁儿依旧沉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小福走来躬身行礼道:“殿下,近日越王一直都在东宫徘徊,形迹可疑。” 宁儿提醒道:“殿下,若是再不将红楼的故事送出去,恐怕不只是越王,就连国子监与弘文馆的读书人都要疯了,到时就不好收拾了。” “孤知道了,将红楼第四卷与第五卷也交给母后吧。” “喏。” 红楼梦的故事很有魅力。 李泰终于见到了后续篇章,他颤抖拿着手中的竹简见到了秦可卿因为和公公贾珍私情败露去世。 又见到了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葬礼极尽豪华的样子,多有可恨。 红楼故事中发生的悲剧给人李泰一种很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当然了,李泰心里很清楚在大唐不可能有如此奢华的宁国府。 故事就是故事当不得真的。 这些天赵节再也没去东宫,李承乾对此也不在意。 宁儿道:“昨日,长广公主在武德殿内哭诉,说着赵节的事,又说太子殿下突然反悔快让她这位姑姑颜面扫地。” 李承乾道:“孤的这位姑姑还真是难缠。” 宁儿又道:“殿下需要去武德殿解释一番吗?” “不用了。”李承乾颔首道:“孤不在乎会不会得罪姑姑,孤是太子,是储君,岂能因为这些事情而被左右?应该是她看孤的脸色,而不是孤要听她的吩咐,得罪她孤不在乎,她对孤没有威胁。” 宁儿笑着点头,道:“就该如此。” “如果说真要有威胁。”李承乾的话语顿了顿,又道:“那孤的威胁就只有父皇了,说句自大的话,能够废了孤这个太子的,只有父皇。” 宁儿低声道:“殿下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往后不要再说了。” 第六章 小女徐慧 听到宁儿的劝告,李承乾揣着手惆怅地看着天空,“孤会注意言行的。” 宁儿明媚一笑,“殿下,今日还是继续写红楼吗?” 李承乾颔首道:“嗯,先将红楼写完吧。” 东宫还是要继续为了提高生活质量而努力的,其实对李承乾来说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向自己的这位便宜“父皇”要。 可拿了皇帝的就要看皇帝脸色行事。 皇帝的东西是这么好拿的吗? 大唐的太子不好当呀。 宁儿看着殿下重新走回殿中,拿起了一卷书,这卷书是论语的雍也一篇。 小福快步跑来道:“殿下,胜光寺的和尚说豆芽已经在长安城传播开来,很多人家都种出了豆芽菜,让坊民能够在冬日里多一口菜吃,这都是殿下的功德,若殿下有何所需,可以告知胜光寺。” 闻言,李承乾眉头跳了两下,“孤已是储君了没什么需要的。” 宁儿连忙道:“殿下,早在武德年间,殿下的皇爷爷就说过僧尼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不事劳动,坐享衣食。” 李承乾忽然一笑,“孤知道了,往后关于胜光寺的消息就不用送来了,既然孤是储君,这长安城乃至天下也该是孤的?长安城是什么样,早晚我说了算,只要坐稳太子的位子,这只是时间问题,何须让他们这些和尚相助。” 小福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她行礼道:“喏。” “殿下,许国公求见,已在崇文殿等着了。” “嗯,孤知道了。”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宁儿给太子殿下换了一身较为暖和干净的大氅。 宫女的陪护下,李承乾的脚步在东宫门口停下,其实崇文殿就挨着东宫,平日里也算是个会客的地方。 在宁儿的注视下。 李承乾终于迈步走出了东宫。 殿下的脚步很从容,好似这走出东宫殿下来说是一件很理所当然,很简单的事。 高士廉身份很特殊,他既是长孙皇后的舅舅,又是朝中掌握大权的吏部尚书,这样的人物是必须要见的。 见他也是一次捞取朝堂资本的机会。 崇文殿还显得破旧,门前还有些荒草,李承乾迈步走入崇文殿内,除了高士廉这里还有两个身穿浅绿色官服的文官。 见到太子,高士廉起身行礼道:“殿下。” 李承乾作揖回礼道:“见过许国公。” 高士廉会意一笑,示意一旁两人走近,道:“这位是中书侍郎于志宁,这是徐孝德陛下刚册封的东宫长史……” 听着高士廉介绍,李承乾笑容以对,于志宁是中书省侍郎,又兼太子詹事。 徐孝德以往不在长安为官,这一次来就被重用封了东宫长史。 李承乾与两位握手。 虽不知握手是什么意思,倒也觉得恰到好处地示好之意。 几人落座,于志宁与徐孝德见到太子神色上也多有满意。 高士廉问道:“不知殿下近来身体如何,老臣奉陛下命前来探望。” 李承乾揣着说盘腿坐着,回道:“身体好多了,孤还打算往后健身,让身体底子更好,强身健体。” “嗯。”高士廉点头,又道:“老臣听闻陛下对越王太过溺爱,还以为殿下是心有怨念不肯出东宫。” “舅外公说笑了,青雀一直很懂事,也很聪慧,不论行事机敏,还是才思方面,孤都不如他,父皇会溺爱也理所当然,孤的弟弟能如此出众,其实孤也很高兴。” 高士廉抚须朗声笑道:“殿下能够如此开明,实乃大唐的福分。” 李承乾很想说我能来大唐这本就是大唐的福分,我是上天赐予大唐最好的祥瑞,虽然我已不是我了,李承乾也不是李承乾了。 于志宁适时开口道:“听闻殿下先前答应了赵节入东宫右率,统领东宫右率,可有此事?” 言至此处,李承乾苦恼地抚着额头,道:“那时候是姑姑亲自来说情,碍于姑姑的情面,孤只能事先顺从,但从未明确答应过呀。” 高士廉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低声道:“宗室中人向来都会以亲族身份入仕,殿下能够警醒,老夫欣慰。” 李承乾尴尬一笑,“多谢舅外公体谅。” 一声声的舅外公,让高士廉很受用。 说起当年,还是隋末天下大乱,当时长孙无忌还是个布衣小子,长孙皇后也不是当今皇后,兄妹两人父母早逝。 是高士廉带着他们兄妹为生,后来结识了李世民,长孙无忌跟着李世民平定内乱,便有了如今的局面。 就连李渊也十分器重高士廉。 高士廉当得起李世民的一声舅父,也当得起李承乾的一声舅外公。 “殿下不用担心长广公主的言语,老夫会替殿下让长广公主知难而退,还望殿下往后少给这些人承诺。” “孤谨记教诲。” 言罢,高士廉站起身,让于志宁与徐孝德和太子谈,自己便先离开了。 看这模样,是要给太子殿下去摆平宗室中的言论。 因赵节的事情,太子的一句拒绝看起来轻巧。 可长广公主在宗室众人间煽风点火,就快将太子说得众叛亲离。 长广公主会这样,多半是李渊给惯的。 皇帝的一言一行,容易引起人们的议论。 储君的言行,也同样让人们颇为关注。 除却宗室众人,朝中文臣不论是房玄龄还是魏征都觉得太子拒绝是对的。 殿下的品行要从小抓起,任人唯亲早晚会闯大祸。 崇文殿内,李承乾面对眼前两人道:“两位,孤久居东宫,很少出去走动,也没见过外面的风景,不知现在长安人口几何?” 于志宁连忙道:“回殿下,长安有坊民十万户,大致人口有四十万。” 说来经历了战乱与天灾之后,长安城能有这样的人口数目已经很不错了,算上长安周边的十二县,勉强能有百万人口。 关中还是萧条的,长安也是萧条的。 如今正是大唐休养生息,蓄养国力的重要时机。 所以现在大唐对外的国策上,都是以低成本的条件来运行。 于志宁讲述着如今大唐各方的种种形势。 就比如说颉利大败后,温彦博与魏征对如何治理突厥产生了争论,最后李世民还是选择了更低成本的方式,保留了突厥人的风俗习性,从而维持地方稳定。 李承乾道:“刚刚经历过阴山大战,朝堂很难抽出人力物力,改变突厥人的习俗从而教化,至少现在时机未到,从而父皇与朝中大臣们选择了一种更低成本,更高效的维稳国策。” “但这也只能暂时解决眼下的问题,往后等实力足够了,再看形势来应对,所谓花小钱办大事,往往是大家的不二选择。” 闻言,于志宁讶异地看着这個还稚气未脱的太子。 这般见地,直截了当说出了国策的要害之处。 不得不说,这位太子对国策的了解程度,甩了同龄人一大截。 这可比李泰那种小聪明高出不知多少。 再次审视太子,言语中淡然又不失风度,这种谈吐没有少年人的自大,反而多了几分谦逊。 李承乾又问道:“孤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还望于侍郎指正。” 其实太子说得很对,甚至对的有些过头了,于志宁连忙道:“殿下往后还是少议国策为好。” 李承乾颔首道:“也对,孤说多了,反而不好。” 徐孝德年过三十,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低声道:“传言东宫有一位高人曹先生,真有其人?” 李承乾点头道:“当然。” 徐孝德道:“可否见一面?” “呵呵呵……”李承乾轻笑着,强作镇定,接过宁儿端来的一碗白开水,解释道:“其实曹先生是个脾性古怪的高人,他从不见外人,也不见外客,这是孤答应他的。” 徐孝德叹息道:“也罢。” 正当这时,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他站在崇文殿前,朗声道:“陛下有旨,明日太极殿设宴,请殿下届时赴宴。” 于志宁道:“朝中才休沐,陛下是想在休沐时设宴,宴请功臣。” 时辰也差不多了,李承乾起身与两位告别,临走前与他们握手告别。 太子的手有些冰凉,但能够感觉到这种礼节上的热忱。 两人齐齐向太子行礼告别。 宁儿一直站在殿下身后,等人走远了,她低声道:“恭贺殿下,今日结识了两位良臣。” 李承乾揣着手,神色惆怅道:“是不是良臣还不好说,孤真正需要的是与孤有着相同理念的臣子。” 宁儿又问道:“若是这两位与殿下的理念不合呢?” 李承乾脚步走向东宫,道:“孤就培养几个能够与孤观念一样的臣子,可同时孤也要表现自己,让他们知道孤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宁儿跟上殿下的脚步,现在的太子已经开始为自己争取追随者了,不意外地说太子现在的举动都是在为自己争取支持者。 李承乾淡淡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是错的,孤更愿意相信酒香也怕巷子深这句话,说什么是金子总会发光,那不过是人们安抚孩子的不满编造出来的话语罢了。” 宁儿的脚步依旧跟着太子殿下,这脚步还多了几分坚定。 翌日,东宫又送出去三卷红楼的后续故事,一直到王夫人怒逐金钏,金钏不堪受辱,投井身亡。 又像是这卷故事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长广公主的所作所为让坊间有了不少的议论。 太子殿下姑姑因为对东宫的不满,而处处在散播对太子出尔反尔的言论,很快引起了朝臣的弹劾。 以至于李世民不得不处理这位公主。 李承乾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赵节已经被编入西军戍守凉州去了。 不过这件事多半是高士廉在朝中的门生进谏的。 有些事不需要太子亲自去做,只要三两句话,就会有人帮太子摆平这些事情,只要太子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宁儿今日帮太子准备了衣裳,今天是要参加太极殿夜宴的,殿下应该好好装束一下。 李承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到现在为止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心里依旧有些不舒服,无可奈何,谁让这张脸就是现在的自己。 伸手将铜镜拿下,李承乾道:“以后在东宫不需要铜镜了。” “喏。”宁儿答应着,又道:“听说今晚的太极殿夜宴会有很多权贵家的女眷去,说不定陛下与皇后会为殿下挑选将来的太子妃。” 李承乾闭着眼端坐着,让她们把衣襟整理好,将头发梳理好。 如此,黄昏时分,李承乾迈步走出东宫,宁儿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殿下身后。 于志宁与徐孝德早早就在崇文殿外等着了。 李承乾注意到有个女娃娃正怯生生地站在徐孝德的背后。 见状,他连忙介绍道:“殿下见笑了,这是臣的女儿,家中无人看管臣便带在了身边,前来赴宴。” 李承乾俯身看着这个小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徐慧,见过殿下。” 她僵硬地行礼。 李承乾又道:“今年几岁了?” “回殿下,小女今年八岁了。”徐慧说着话,又往自己的父亲身后躲了躲。 “殿下时辰到了,此刻宾客多半也到了。” “嗯,去吧。” 听于志宁的话语,李承乾点头落后两人半步,亦步亦趋地走着。 李承乾看着徐慧的背影。 这小姑娘似乎也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她牵着自己父亲的手,还回头朝着太子礼貌地笑了笑。 虽然笑得很勉强,显然是怕生。 就快走到太极殿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殿前的一众臣子与武将。 这还是第一次走出东宫,第一次要面对这么多人。 脚步稍停,李承乾闭目犹豫了片刻,换上一副温和地笑容,走向了人群。 徐孝德要应付朝中许多文臣,李承乾道:“宁儿,你照看好徐慧。” “喏。”宁儿牵起了徐慧的手,让她与自己站在一起。 李承乾解释道:“你是孤的东宫属臣,孤也该照顾你的家眷。” 徐孝德忙行礼,一脸惭愧道:“有劳殿下,臣惭愧。” 第七章 皇家仅有的温情 本以为皇家的晚宴会很隆重,再仔细一看也没隆重到哪里去,多点了一些灯火,殿外甚至还要烧着火盆。 也没有太多的宫女与太监,倒是护卫不少。 说来也是,现在的大唐很穷,应该说是皇帝很穷。 看来提高生活质量迫在眉睫,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人至少……应该活得好一些。 正想着,却见到一个姑娘穿着淡蓝色襦裙向着自己跑来,她到了面前笑道:“皇兄!” 李承乾愣神片刻,点头应了一声。 “丽质在这里等皇兄很久了。”长乐公主抬着脸,咧着嘴笑道。 看她十三四岁的模样,李承乾好奇道:“在这里等着孤?” 李丽质叉腰道:“皇兄,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呵呵呵……” 李承乾又是尴尬一笑。 不多时,又是一群孩子围了过来,李承乾看了好一会儿,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才知道认清这些弟弟妹妹。 那个跟在李丽质身边说话最多的孩子,就是李治,他的年纪和徐慧一般大。 还有清河公主,东阳公主,纪王李慎,临川公主。 除了嫁出去的公主,现在宫里还有一堆公主皇子。 李丽质先开口道:“皇兄,先去见过母后,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说罢,李承乾被一群公主皇子带着去见母后。 李丽质一边带着路,一边道:“皇兄既然已痊愈,就应该早点来见母后,母后平日里时常在念叨皇兄的病情。” 说着话,李丽质虽年纪不大,可颇有一种当家姐姐的风范。 谁让她是宫里上上下下,最疼爱的一個公主。 一直走到太极殿的后方,这里有一位妇人正在缝补着衣服,她穿着华贵,却也没戴名贵的金银首饰。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李承乾也是一愣,这种母亲看儿子的目光让身体就像是本能一般躬身。 长孙皇后微笑道:“来,走近前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李承乾再一次本能一般地走到近前,有宫女搬来了一把胡凳,便在母后的身边坐下。 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让李承乾也感觉自己像是个孩子般,坐在矮矮胡凳上,坐在母亲的膝边。 “嗯,看来真是好了,气色也好了。”她语重心长地道:“往后可不许再往风雪里走。” 李承乾缓缓低下头,低声道:“儿臣明白。” “唉……”长孙皇后叹息一声,道:“半月不见,你都变了,没这么活泼了,大病初愈,也瘦了。” 李承乾抬首道:“儿臣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一旁还放着缝补的衣裳,看样子大小这应该是弟弟妹妹要穿的。 注意到儿子的目光,长孙皇后笑道:“这还是你以前穿过的衣裳,缝缝补补,还能给稚奴穿,以前青雀也穿你穿过的旧衣服。” 宫里条件并不好,衣服也都是弟弟妹妹轮着穿。 李承乾低声道:“她们都是孤的弟弟妹妹,是以前孤疏忽了。” “无妨,有母后在。” 言至此处,一旁的宫女道:“皇后,时辰到了,该与陛下一同赴宴了。” 长孙皇后起声道:“承乾,你先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 “喏。” 李承乾点头应声,起身走到殿外,弟弟妹妹也都跟着出来了。 在太极殿后方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偏殿,偶尔能听见几句争吵。 李丽质道:“父皇又和他们在争执了。” 出来之后,又听到殿内又传来长孙皇后的几声咳嗽。 该去赴宴的时辰,宁儿带着徐慧快步走来,道:“殿下,先去太极殿。” “嗯。”李承乾看了眼身后的一群弟弟妹妹,道:“丽质,人都到齐了吗?” 李丽质闻言数了数,道:“人都在。” “走吧。” “嗯。” 一群公主皇子,大约十来个兄弟姐妹,别看现在一个个都还面色稚嫩,这么大一家子,将来若是还能如此一起走出来,自然是不能小觑的。 当然了,这份强大还是需要兄弟姐妹团结。 就连一旁的李泰跟在后方,也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太极殿内,群臣的目光看来,个个带着笑容,李承乾带着弟弟妹妹向他们行礼。 群臣也向皇子与公主们行礼。 在宫女的引导下,李承乾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位置很靠前,在眼前还有几个空位,那应该是更重要的大臣们要坐的,只不过现在还空着。 多半就是在偏殿与皇帝还在争论的那些人。 又过了片刻,从太极殿的后方又走来一群人,他们穿着更好的官服,这些人的表情有凝重的,也有焦虑不安的,更有无奈的。 很快殿内就安静了下来,有太监高呼道:“陛下皇后到!太上皇到。” 这是李承乾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是看起来一个面容很和善的中年人,看起来还有些人到中年发福的情况,他与皇后并肩而来,随后还有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家。 如此看来,那就是李渊了。 群臣起身行礼的时候,李承乾带着弟弟妹妹也跟着行礼。 李世民朗声道:“本想在冬至日后就办这场宴席,却因国事拖累至今,朕敬诸位。” 说罢,拿起酒樽。 群臣拿着酒碗朗声道:“为大唐贺,大唐万胜!” 李承乾也喝了一口,这种酒水喝着有些发酸,并不算好喝,倒勉强可以咽下。 “皇兄,皇兄。”听到身后李丽质的呼唤。 李承乾侧目看去,“怎么了?” 李丽质小声道:“姑姑在看皇兄。” 闻言,李承乾这才注意到后方的目光,那是一个穿着很鲜艳的中年女子,她的年纪与母后相仿,目光正瞧着自己。 李丽质低声道:“她多半还为赵节的事耿耿于怀。” “是吗?” 李承乾错愕一笑。 李丽质又小声道:“皇兄这件事做得没有错,不能任人唯亲,皇兄是大哥要作表率。” 说着话,她又将一盘葡萄干分给身后更年幼的弟弟妹妹,嘴里说着,“快吃,平日里我们可吃不到这些。” 李治笑着拿过葡萄干,拿起一颗抿了一口,一脸的满足。 这李治还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裳,补丁不明显,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宫里的生活很拮据,李丽质是个懂事的大姐姐,她帮着给东阳擦去鼻涕,还要盯着李慎不许乱抓食物。 李承乾再将目光收回来,心说这么一大家子弟弟妹妹,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未免有些压力山大。 想起以往,上辈子的哥哥姐姐早早就参加了工作,给家里分担压力。 而到了眼前,我成了这一家子的大哥。 这些弟弟妹妹总要照看。 李承乾问道:“丽质?” 李丽质收回目光,道:“皇兄请讲。” “以往都是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吗?” 李丽质叹息道:“弟弟妹妹们都是母后带着的,母后经常睡不好,就因为弟弟妹妹太闹了。” 李承乾点头道:“嗯,你很懂事。” 闻言,李丽质咧嘴一笑,“那是自然。” 一群乐妓走入太极殿,管笙乐器奏起,她们舞动着衣裙开始跳舞。 李承乾又看向不远处的宁儿,她只能站在更远的位置,与徐慧站在一旁。 倒是徐慧这孩子也不哭也不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在这里哪有这么多被宠坏的孩子,多是一个个战战兢兢。 一曲舞毕,李泰走上前道:“儿臣今日偶得诗作一首,愿献给父皇。” “穆王有八骏,一日奔驰三万里……” 大致所作是八骏图的诗作,等李泰念完诗作一首,群臣道彩。 李承乾也是面带笑容。 李世民颔首道:“既伱如此心喜八骏图,朕便赐给你了。” 李泰欣喜行礼道:“儿臣谢父皇。” 李承乾还是微笑着,对这一切都表现得很轻松。 就坐在另一头的高士廉正一直观察着太子,并未从太子的脸上观察到妒色。 长孙无忌低声询问道:“舅父,陛下如此赏赐,恐不合适。” 高士廉抚须道:“当初老夫问太子,说如今陛下对越王如此溺爱,你可知太子说了什么?” “舅父请说。” “太子说吾弟才学才思敏捷,是他这位兄长不如他,况且弟弟如此优秀,做兄长应当骄傲。” 长孙无忌道:“太子殿下豁达。” 接下来的宴席就轻松了许多,群臣吆喝着,聊着有趣的事,还有的说起了当年征战沙场如何如何。 李承乾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在座的有大唐军神一样的人物大将军李靖,谦逊有礼的秦琼,喋喋不休的程咬金,尉迟恭,李孝恭,李道宗,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 在场都是一个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 光听着他们当年的往事就觉得很有意思,李承乾仔细听着,将这些人,这些面孔都记下来。 宴席正酣,到了半场,殿外已被夜色笼罩。 已有不少坐在后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 “皇姐,弟弟困了。” 身后传来话语声,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困倦,本就是最闹腾的年纪,长身体的关键时候,这个时候的孩子贪玩,也贪睡,贪吃。 李丽质道:“皇兄?” 李承乾道:“孤带你们去休息吧。” “不用,有宫女护送,丢不了的。”话语顿了顿,李丽质又狐疑道:“是皇兄也在这里坐不住了,想借机离开了?” 李承乾闻言点头。 “我去和母后说。” 言罢,李丽质也顾不上礼节,就快步走向父皇,而后母后也站起身,带着公主皇子们离开。 李承乾默不作声走在一旁,走出喧闹的太极殿,走入夜色中,这才安静了不少,殿内的喧闹声逐渐朦胧,越走越远就听不到了。 有宫女走在前方提着灯笼,李丽质跟在后头。 长孙皇后一手牵着李治,走到立政殿前,这里还有一个在襁褓中的娃娃,正在宫女的怀中啼哭不停。 等皇后来了,她才停止啼哭。 皇后喜爱地看着道:“小兕子是又饿了?” 宫女解释道:“皇后不来,这孩子便总是啼哭着。” 皇后所住的立政殿倒也不小,宽大的殿内,有几间小屋那都是弟弟妹妹睡得,李丽质与东阳,清河这些公主睡在一个榻上,同一个房间,而李治与李慎这些男孩子睡在另一个房间。 心说立政殿这么多孩子,带起来该是有多累。 长孙皇后道:“承乾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承乾点着头,走出立政殿时还想着如今皇家亲情还是温暖的,至少弟弟妹妹都还很和睦。 如果这种团结与和谐能够保持下去,如此多的兄弟姐妹,那会是多么强大的一家人。 家人,团结一心很重要。 皇后的身体很关键,有些事如果真发生了,这个家的心也就散了。 回到东宫,宁儿已回来了,她等在东宫殿前,见到殿下,便笑着迎上前,“徐长史带着慧儿已回去了。” “嗯。” 太子殿下只是答应了一声,便走入了殿内。 今晚的殿下看起来心事很重,宁儿连忙跟上脚步,眼看着殿下洗漱完睡下了。 相比于立政殿,在东宫建设了暖炕之后,这里比皇宫内任何一座殿宇都要温暖。 深夜,太极殿内的宴席这才结束,宴席到了最后剩下的人便开始议论起了河西走廊与吐谷浑。 这大唐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说起河西走廊是现在大唐通往西域的重要通道,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他们早就眼馋很久了。 其实自汉以来,河西走廊便是中原领土,要夺回这个咽喉之地,还在犹豫是否要攻打作乱的吐谷浑,这件事朝堂上从秋季一直争论到了这个寒冬的腊月。 宴席散去,李世民回到了甘露殿内,看长孙皇后还在缝补着衣服,道:“今日,承乾没有与朕说话。” 皇后继续缝补着的衣服,低声道:“看了承乾近来的起居行状,今日再看过他,大病痊愈后这孩子变了许多。” 李世民颔首道:“这样很好,以往他总是患得患失,容易被人左右,如赵节的事那般。” 第八章 东宫的新生活 翌日,天才刚刚亮堂。 晨起的皇宫很安静,李承乾穿好衣裳走到殿前,长出一口气,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 宁儿正在煮着粥,这一次她时不时就先尝一口。 见太子回来了,她快步走来道:“殿下,过一会儿就可以用饭了。” 地上的积雪依旧在,李承乾皱眉道:“宁儿姐,我总觉得东宫荒凉。” “东宫自武德年间至今都没有修缮了。” 也就是说东宫在上一任太子李建成在的时候,直到玄武门事发,到现在都没有好好打理过了。 李承乾叹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孤的东宫是冷宫,或者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晃荡。” 宁儿回道:“其实东宫挺大的。” 泥炉上煮着的粥好了,李承乾喝了粥道:“嗯,现在的味道好很多。” 再看宁儿姐的神情,李承乾又补充道:“这一次真心的。” “奴婢以后会做得更好。” “孤去一趟立政殿。”说着话,李承乾走入前殿旁的偏房中。 宁儿闻言,给殿下披上一件大氅,叮嘱道:“殿下可不要再受凉了。” 李承乾走出东宫,安静地走着,如今正是凛冬时节休沐,天气冷得彻骨,休沐时节也不会有朝臣来上早朝,所以这个时候是可以尽情地在皇宫里走动的。 眼前是高大的太极殿,再回头看去可以见到后方的朱雀门还站着侍卫。 走到立政殿外,就听到了孩子们的嬉笑声。 走入立政殿内就看到了一群孩子正在打闹着。 长孙皇后还在照料着襁褓中的小兕子,李世民就坐在一旁,神色严肃道:“怎么有空来看望朕了?” 李承乾行礼道:“父皇。” “嗯。”李世民颔首,叹道:“赵节的事你怎么就反悔了?” 做皇帝的都喜欢给人出这种思考题吗? “父皇,赵节是皇家的亲眷,再者说皇宫本就有护卫在,儿臣又何必再建设东宫右率。” 李世民的神情多了几分严肃,打量着这个儿子,听他说话语气与神态,又道:“是这东宫右率不建了?” “不建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而后拿起一卷书默不作声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父皇神情上是好是坏,一张脸就这么板着也没有说话。 李承乾又道:“母后,儿臣想将弟弟妹妹接到东宫去住一段时日。” 闻言,李世民的眉头稍稍皱了皱,但依旧没讲话。 长孙皇后笑道:“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 “儿臣想要带弟弟妹妹们学习锻体之法。” “锻体之法?” “儿臣在书中看到,有一种叫作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锻体之法,注重身体健康的同时培养身心健康。” 长孙皇后道:“你平时也是久居东宫,多与弟弟妹妹走动也好,她们要是愿意去东宫走动,那就去东宫住几天” “母后,女儿想去。”清河公主先开口了。 长孙皇后笑着点头道:“好,去东宫走走也好。” 李承乾注意到案上放着的香炉,皱眉观察着。 长孙皇后道:“这是养神香炉,说是可以助眠。” 李承乾看着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出来,低声道:“平时都放得这么近吗?” 长孙皇后点着头,忽笑道:“倒也没什么用。” 李承乾细细闻了闻,有点甜腻的香味,助眠的香料是这样的吗?没有燃尽的杂质随着烟从香炉中出来不仅不会助眠,而且对呼吸道也不好。 “母后,往后还是不要用这个了。” “为何?” “儿臣近日来医书,如果是咳嗽气管相关的病更不能用香炉,而且还要时常通风保持室内空气洁净。” 长孙皇后思量了片刻也没再说话。 李世民道:“这些也都是你在书中看到的。” 李承乾道:“儿臣看豆芽相关的药理时,也看到过相关的论述。” 李世民沉声道:“这么做也没坏处,将香炉撤走,往后立政殿也不要放有烟尘的蜡烛,通风换气。” 几個宫女应声行礼,撤走了殿内所有的香炉。 东阳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她比李丽质还小两岁,平时话语也不多,就喜欢坐在殿内,捧着一卷红楼看。 听了长姐李丽质的话语,大家都愿意一起去东宫住一段时间,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家大哥的东宫,距离立政殿也不远。 算上李治和李慎两个男孩子,还有长乐公主李丽质,汝南公主,东阳公主,清河公主,临川公主,高阳公主。 至于还在襁褓中的小兕子,还要继续留在皇后身边的。 李承乾带着两个弟弟,六个妹妹走出立政殿,呜呜泱泱的就是一大群孩子。 她们现在还对前往东宫住还有些好奇,殊不知李承乾心里想要给她们一个更完整的童年。 走入东宫,宁儿见到殿下领着一群公主皇子来这里,当即安排这里的宫女开始安顿这些孩子。 李丽质的俏脸带着笑容,“皇兄这里好暖和。” 李承乾道:“东宫有暖炕,墙外就是一个大炉子,一直都在烧着。” 倒上一碗白开水,放在她面前,李承乾道:“母后的身体情况如何?” 李丽质解释道:“母后时常一疲惫就会咳嗽,越是休息不好咳嗽得越严重,太医署的人说是气疾相关的病,妹妹也听不懂这些。” 她皱眉挠了挠头大概是这样的。 “宁儿姐。”李承乾招手唤道。 “宁儿姐?”李丽质狐疑地看着这个被皇兄唤来的女子。 宁儿也只是尴尬一笑,“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乾道:“给弟弟妹妹安排房间,在东宫后殿分出一些床榻来,往后再慢慢建设吧。” “喏。” 宁儿点头去办事。 看她们还在对这个东宫东张西望,李承乾接着道:“将弟弟妹妹叫过来,我有话说。” 李丽质朗声道:“都过来,听皇兄说话。” 一众孩子纷纷走来,她们有的还有鼻涕流下来,还有的头发散乱,甚至衣服都没有穿好。 李承乾道:“家是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吱声也没有回答。 “可能你们觉得立政殿是家,或许又会觉得长安就是伱们的家,也会觉得有父皇和母后的地方就是家。” 深吸一口气,李承乾接着道:“其实这些想法都是对的,不论在什么地方,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东阳与汝南听得认真,抬头看着皇兄讲话。 高阳公主摆弄着自己的鼻涕,眼看就要耷拉到嘴边,小福快步跑来帮她擦去,可刚刚擦干净,那红彤彤的鼻尖又冒出了些许鼻涕。 李承乾接着道:“我们都是家人,如果将来在场的兄弟姐妹们在任何方面有建树,对我们这个家也是有极大助力的,那么团结就尤为重要,不管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冲突,如果有外人要欺负我们……” “让皇兄帮我欺负回去!留着一口气,让父皇给我们报仇。”李治很快就抢答了。 李丽质痛苦地抚着额头,悄悄瞪了他一眼。 这才让李治认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李承乾错愕一笑,“稚奴说得不错,总而言之,我们要团结,对外一定要团结,团结家人,守护好这个家,就是守护好我们自己。 从现在开始我们成立一个东宫班,现在是……”犹豫了片刻,又道:“现在是一年级。” 说罢,弟弟妹妹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至于班长的人选,根本不用投票,李丽质这个嫡长公主自然而然就成了班长,可以安排这个东宫班所有弟弟妹妹,她的号召力甚至比自己这个东宫太子还要强大。 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李丽质一直都是皇后身边照顾孩子的好帮手。 孩子们是天真无邪的,她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开始接受什么样的思想教育。 李承乾心里甚至已规划好了课程。 一整天时间,李承乾让宁儿给她们检查牙齿,并且了解这些天的身体状况。 晚上的时候,孩子们吃了皇兄亲自做的拉面,早早睡下了。 温暖的后殿,睡着是最舒服的,这比立政殿都舒服很多。 看着宁儿记录下的情况,李承乾一份份仔细看着,一直到了深夜。 宁儿道:“东宫还有多的牙刷可以用。” 李承乾道:“你也早点休息。” “喏。” 看着弟弟妹妹现在的情况,可现实就是,从李泰那边忽悠过来的米面根本不够,还有那些木料。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弟弟妹妹一日三餐的情况下,东宫存着的粮食最多能够坚持十天,暖炕最多烧五天。 当朝太子竟然为了生计发愁,怎么李唐皇室能穷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早晨,李承乾带着弟弟妹妹坐成一排洗漱着,而后在东宫的前殿做早操。 立政殿派来的宫女带来了公主们的换洗衣服,见到了东宫前公主与皇子们在这个凛冬的早晨跳着整齐划一地早操很是好奇。 之后的课程便是读书识字,还要做一些简单的数术题。 这些事都被宁儿记录下来,让人送去给皇后。 立政殿如今显得空旷,孩子们都不在了,这是皇后少有的睡得踏实的一晚。 “皇后,这是东宫送来的消息。”殿外的宫女脚步匆匆而来。 长孙皇后点着头,眼前是一份课程表,一天一共四节课,上午识文解字与数术,下午便是体育与思品。 为期五天,休两天后再学五天,如此往复。 “一年级?”长孙皇后继续往下看着,便想着之前承乾说过的话语,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又是苦涩一笑道:“少有孩子能够全面发展,不过承乾的心是好的,往后就这样吧。” “喏。” 当皇后难得闲下来,甚至可以与陛下出去走动的闲情。 而东宫,李承乾开始为生计忧虑了。 李丽质问道:“皇兄,曹先生在何处?” “哦……”李承乾回神过来,低声道:“曹老师他已离开东宫,给孤留下了红楼。” “可惜……” “你也看红楼吗?” 李丽质回道:“妹妹看不懂,不过母后喜欢看,父皇说这红楼如何如何不是男子该看的书,可还不是看得津津有味。” 殿外是一群孩子正在上着体育课,今天的体育课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跳绳与踢毽子。 “父皇总是说皇兄如何不是,可得知皇兄拒绝了赵节的事之后,又说皇兄只是小手段,其实父皇心里也高兴,可就是不说出来。” 李承乾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父皇的女儿,当然看得出来。”李丽质又道:“皇兄,晚点我还要带着她们回一趟立政殿,宫女带来的东西不仔细,还有许多漏下的。” 李承乾点头道:“今天的课程就先到这里吧,下课。” “好。”李丽质走到殿外朗声道:“下课!” 东宫生计要如何安排?卖牙刷吗? 牙刷这东西,能否被现在的唐人接受还两说,习惯了晨嚼齿木用柳枝来清洁牙齿的唐人,说不定会更难接受牙刷。 红楼的反响很大,至少这个故事从皇宫传出来,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李承乾忽然道:“现在都是雕版印书?” 宁儿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果是名家笔迹制成的雕版还会被保存起来,价值千金。” “这种东西宫里有工匠做吗?” “嗯,一般都是阎立本在安排,都称他阎大匠。” “阎大匠这人如何?” 宁儿思量了片刻又回道:“阎大匠是工部尚书,不过据奴婢所知,工部的人手并不多,这两年因陛下要修建宫殿或是城墙,这些年工匠的价格也是越来越高了,尤其是手艺好的。” 闲来无事,李承乾发现自己对大唐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了解甚少,问得多了,宁儿说得也多了。 她又道:“宗室子弟不能经商,看管甚严,更不能娶商人女子,为妾都不行的,倒也不是多数人都如此,宗室中就有一人,传闻河间郡王纳了不少妾室。” “河间郡王,李孝恭?” “嗯,陛下很是亲近河间郡王,虽说这位郡王品行不是太好,可在宗室郡王中,是陛下最信任的一个。” 第九章 播种新的学说 宁儿皱眉道:“殿下是不是要参与商人的事?” “孤只是随口一问。” “殿下但有所问,奴婢知无不答。” 李承乾皱眉又道:“河间郡王娶了这么多妾室,他应该是郡王中最不像话的一个呀。” 宁儿回道:“当年河间郡王是掌有兵权的宗室四将之一,可现在已将兵权交还朝中,传闻当年陛下与李靖大将军平定中原,河间郡王平定的江南与岭南各地,曾经又有河间郡王谋反的传闻。” 这么一说,李承乾终于是理解为什么人家没了兵权还要娶这么多妾室的缘由了。 照理说这个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德行应该是宗室中的败类,偏偏还能得到父皇的信任。 如此,荒诞行为倒也可以解释了。 李承乾笑着道:“他喜欢看红楼吗?” 宁儿道:“殿下说笑了,河间郡王是将领,武夫都不喜这种故事。” “收了这么多妾室,那他家一定有很多银钱吧。” “照理说……”宁儿欲言又止,“应该是的。” “现在的红楼在外面一卷可以卖多少钱?” “弘文馆与四方馆有很多文人士子抄录,大概是一卷二十钱或三十钱。” 李承乾站起身,看着自己的书架,从上面拿下一卷红楼,“这是还没拿出去过的三卷,你让人交给河间郡王。” 见她一脸狐疑,李承乾笑道:“你是觉得孤将红楼送给武夫很不合适?” 宁儿接过这一卷,回道:“嗯。” “让人送过去吧,就说这一卷还没给外人看过。” “喏。” 李丽质带着弟弟妹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入夜了,她们在立政殿用了饭,回到东宫还是喊饿。 宁儿忙碌地安排着,东宫开始热闹了,也忙了起来。 这样挺好的,她觉得殿下的话语也多了。 其实之所以还会喊饿,是因为皇兄做出来的面条很好吃。 在立政殿都故意留着肚子的。 李丽质与一群弟弟妹妹坐成一排,吃着面条,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孩子的喜怒哀乐很简单,一顿美味的面条就能让她们觉得很幸福。 李治打开一个包袱道:“皇兄,你看!这是弟弟从立政殿带来的。” 这個弟弟还正值换牙的年纪,他笑道:“皇兄,你看这是父皇平时喝酒的玉樽。” 李承乾拿起来闻了闻,甚至还有些残余的酒味。 “皇兄,这里还有父皇用的镇纸,还有父皇所用的毛笔,这……”李治自己还有些惊疑,“咦?父皇的鞋子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只有一只?” 他挠着头,还翻看着自己的包袱。 李承乾苦恼地看着他,再瞧瞧眼前这些东西,本想着让她们带一些平日里需要的东西,没想到这孩子还将父皇的东西顺来了。 夜里,立政殿,长孙皇后刚安抚好小兕子睡下。 李世民看着空旷的殿内,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倒是殿内没有香炉之后,皇后的咳嗽缓解了不少。 陛下想喝酒,几个宫女正在找着什么,偶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低着头站在一旁。 李世民颔首道:“怎么了?” “回陛下,玉樽被晋王殿下拿去东宫了。” 李世民皱眉道:“他拿去东宫做什么?” “今日殿下们来立政殿说是要拿一些生活用具,带了不少东西离开。” 烦闷的皇帝看到鞋子也少了一只,气不打一处来,啧舌犯难,一时间又不好发作。 长孙皇后笑道:“承乾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送回来的。” 李世民想要练会儿字,发现连一支笔都没剩下,缓缓道:“这些孩子没一个懂事的。” 长安城内,河间郡王府,当朝郡王,也就是皇帝的堂兄,李孝恭坐在自家府邸中,正喝着酒,目光凝重地看着东宫派人的人。 那用面纱遮着脸的女人就站在外面,她朗声道:“河间郡王,这卷红楼是曹先生让东宫交给您的。” “某家与那曹先生向来没有交集。” “这是曹先生嘱托的,这位先生已离开了长安,只留下了红楼全书,殿下说往后这红楼便是绝唱了,还望河间郡王善待。” 李孝恭看着眼前的几卷书,久久没有言语,让自家的女眷送这位宫女回宫。 打开其中一卷,看着上面娟秀的文字,这是红楼的原本。 李孝恭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曹先生是个女子? 当然了,红楼这种书交给李孝恭是牛嚼牡丹,李孝恭让人说了现在宫里的现状,太子殿下将一众公主与皇子接到了东宫住,是为了让皇后好好养病。 这么一想,李孝恭了然点头,明白了一些缘由。 抄录的红楼只能值个二三十钱,可这个红楼的原本,价值就不好估量了。 李孝恭听说李泰府中有两卷红楼的原本,皇后手中有红楼最开始的原本。 也就是说放眼长安城,也就是整个关中,掌握红楼原本的除却太子就只有三个人。 绝唱?曹先生? 对东宫的传闻一直以来很神秘,这卷红楼的来历不明。 一旁的仆从道:“河间郡王,这红楼原本恐价值千金。” 李孝恭拍案道:“用你说?” 东宫无缘无故送了这么大一个礼。 这不是金银,也不是女人或者什么奇珍异宝,而是红楼。 倒也不会引起朝中弹劾,说到底也不过是送几卷书而已,李孝恭自然受得了。 作为郡王,又是宗正卿,收受别人的东西自然是不对的。 可太子只不过是送了几卷书而已。 至于书的价值,在武将手中不值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就另说了。 李孝恭听着眼前几个仆从的议论,很快就什么都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是钻了大唐律的漏洞,变相给河间郡王府送了不少银钱,可太子会白送吗? 李孝恭醒悟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以往的太子是个忠厚的人,什么时候这般圆滑行事,这殿下身边是有高人呐。” 翌日,东宫就收到了不少东西,都是一些米面布匹与鸡鸭蛋。 米面都不是多么上好的,布匹也都是粗布,还有一些鸡鸭蛋,甚至还有一整只已杀好的小羊。 李承乾听着小福的禀报。 “河间郡王说了,往后还有红楼原本都可以交给他,至于东宫所缺的尽管与他说。” 李承乾笑道:“就说孤之后会选个好天日,与他叙旧,想讨教一番当初驰骋江南的事迹。” “喏。” 李承乾长出一口气,如此东宫的生活所需就再也不用愁了。 晌午过后,李承乾带着弟弟妹妹围了东宫跑了两圈,便要开始给她们上课。 弟弟妹妹的教导也落在了东宫这位太子身上。 也不知以往弟弟妹妹教得如何,宫中是如何安排的。 长乐公主李丽质已去国子监听过课的,她算是唯一一个有基础的孩子。 等她们坐齐,李承乾朗声道:“报数。” “一,二,三……” 从左到右依次报数,她们的嗓音稚嫩声音倒是不小。 李承乾双手背负看着她们道:“以往,我们都说民为重,君为轻,其实我们还可以从这个道理中延伸出一个道理,那就是群众基础的重要性,因为你们都是皇子与公主,孤所讲的便从我们的身份开始,我们与普通人不同,伱们都是生在皇家的,作为皇子,作为公主,更要明白这个道理。” 用自己的认知,将群众基础的重要性与她们阐述着。 也不指望她们能听懂多少,先给孩子们心中播下一颗种子,往后再慢慢巩固,让这颗种子长大,这便是目的。 如果真要建立新的学问,新的思维,这些弟弟妹妹便是最好的弟子。 正说着,除了李丽质,汝南公主,还有东阳三人听得认真,其他的孩子听到后半段早就神游不知何处去。 “好了,孤再布置一个课后作业,将孤今日所讲的这些写下你们认为是重点的话语。” “下课!” 一声令下,原本瞌睡的高阳与清河像是打开了开关,顿时恢复了活泼的模样。 而今天殿下与公主皇子们教授的这些学识,宁儿都记录下来,送入立政殿。 近来皇帝很闲,本来李世民打算去冬猎的,只不过又被魏征给劝谏得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闲来无事,李世民便看起了东宫起居记录,心说朕的太子,都在给孩子们讲什么。 “群众基础?” 看到这四个字,李世民顿时来了精神,仔细看着,“人都是有自我意识的,而不同阶层的人所拥有的自我意识也是不同的,发生的作用也是不一样的……归根结底,万千群众,万万千的普通人是历史推进的主要构成体,劳碌的黔首百姓是真正的物质财富的创造者……” 看完了这篇文章,李世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以往他只有当年各路反王的战书,或者是各路讨贼檄文,才会有如临大敌的神色。 可从未感受过,读一篇文章会让自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李世民缓缓放下这篇文章,古来对先贤对治国之论的论述都有不少,可也见过如承乾这般,开膛破肚一般,将人心意识拿出来细讲。 这是黄老之学?儒家学说?还是法家学说? 好像都不是。 李世民低声道:“这孩子是从哪里听得这些学识的。” 长孙皇后疑惑道:“陛下为何流汗了?” 李世民下意识地擦去额头的细汗。 长孙皇后道:“多半是暖炉太热。” 李世民对一旁的内侍太监道:“召见玄龄与辅机到兴庆殿见朕。” “喏。”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离开。 本是休沐时节,这个隆冬时节多数朝臣都在应付来长安走动的亲眷或与三五好友喝酒作乐。 得到陛下的旨意,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匆匆走入承天门,一路走到皇宫的兴庆殿。 李世民就坐在殿内,看着东宫的文章反复地一遍遍看着,见到两人来了也没有开口,而是示意他们先坐下。 而后,房玄龄端坐在一旁,见陛下看着一卷书,时而低语,时而思索。 良久,李世民开口道:“与朕说说,你们觉得物质财富的创造者是谁?” 长孙无忌迟疑道:“物质?财富?好生僻呀。” 房玄龄蹙眉道:“自古以来财富都集中在勋贵之后,而魏晋之后,世间财富都在世家之手。” 李世民又问道:“你们觉得世家的财富来自何处?” 就说眼前的十姓七家的大世家,他们的财富从何而来。 房玄龄回道:“自魏晋乱世以来,有帝王许诺给世家好处,而后十姓七家不断积累,便成了如今的庞然大物。” “不对。”李世民摇头道:“玄龄,你这个说法不对。” 房玄龄愕然……良久不语。 长孙无忌道:“那陛下以为呢?” 李世民终于将目光从这卷书上移开了,而是让一旁的内侍将这两卷书交给两人。 房玄龄双手接过这卷竹简,仔细看着,忽豁然一笑,“黔首百姓,该是如此的,是臣的目光狭隘了。” 长孙无忌读后,深吸一口气,“陛下,这篇文章出自何人之手?” 李世民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让两人继续品读。 难道要明说这文章是自己的儿子所写,承乾这孩子才十四岁,他能够写出如此有见地的文章?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难道朕的儿子比朕还有出息,比朕更明白这个世间的真相? 这也不可能,他才几岁? 难道他比朕更适合做皇帝? 怎么可能! 李世民想了再想,万千愁绪化作一声叹息,闷闷地咽下一口酒水,承乾身边有高人? 房玄龄抚须道:“文章中阐述与历代治国先贤的阐述有相符之处,文章中提及的物质财富,还有群众,无不在说万千群众的重要性。” 长孙无忌放下这篇文章,道:“臣附议。” 意思就是这篇文章不是什么数典忘祖之说,听了学了也不错,目前来看没坏处。 而且十分适合现在大唐需要休养生息的国策。 君臣三人交谈着,李世民自始至终没有说这篇文章出自何人之后,更不会说这篇文章就是出自东宫。 第十章 太子的身心问题 李世民将这篇文章归类为看了没什么坏处的文章,只不过太子年纪轻轻就有鞭辟入里的观点,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还是很欣慰的。 而后李世民又将这篇文章让人交给高士廉。 最近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倒也不能全怪东宫写了一篇文章,而是本想着殿下懂事,会将从立政殿拿去东宫的用具都还回来。 事到如今,不仅没有将拿去东宫的东西还回来,还又少了几样。 十二月过去,关中进入了一月,这个时节又下起了一场冻雨。 大雪天刚过去不久,这一次来的冻雨冷得彻骨。 这两年的关中人一直都在期盼在雨水丰沛的年月,因关中的雨季只有这么几个月,余下的雨天还要全靠老天爷赏饭吃,下雨量也突出一个点到为止。 从贞观三年或四年的干旱中走出来的大唐来说,关中每下一场雨都是值得庆贺的,即便这场雨是冻雨,蓄水依旧是头等大事。 除了给弟弟妹妹们上课,李承乾时不时还要写一些文章,来巩固自己的思想武装。 现在给她们所讲的思品课,不过是冰山一角。 宁儿知道殿下写的这些文章又叫做教材,用来给皇子公主们讲课用。 李承乾写了一篇生产关系的文章,生产关系是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四個步骤形成的,而系统地分析全部的生产关系的辩证,是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 让宁儿将这篇文章送入弘文馆之后,一直等着书生士子们去翻看它,去品读它。 没人知道这卷书是太子让送到弘文馆的,东宫是匿名放到弘文馆,并且就连弘文馆的主事都不知道这件事。 投石问路久久没有回应。 没什么人翻看,也没有人议论。 仔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不然大唐就要有人大喊共和了。 现在的唐人都受限盐铁之类的,比古典更古典的经济学 李承乾没等到弘文馆的消息,也没有等到河间郡王之后的消息。 自从有了上一次的事,这河间郡王没了音讯,就像是碰了一颗钉子,再也不敢与东宫有来往了。 只是生活所需完全可以找河间郡王府要,人家是这么承诺的,可承诺归承诺,合作又是合作。 还没达成合作关系,总不能一直找人家要吃要喝。 这么一大家子弟弟妹妹要养呢,还是要寻求长久之计才行。 李承乾这才发现在大唐找生意伙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人家不愿意做行商,就算是有包赚不赔的买卖,更不愿意与东宫合作。 宗室中人对东宫避之不及。 “总是会有挫折的嘛。”李承乾揣着手惆怅道。 “殿下。”宁儿从殿外脚步匆匆而来,“许国公与杜荷来了。” “孤在崇文殿见他们。” 东宫竟然有客人来了,这是一件喜事,到现在为止主动来东宫的客人只有高士廉一个人。 李承乾在东宫边上的崇文殿见了高士廉。 这位老人家每一次来都带着和善的笑容,还带来了杜荷。 他笑呵呵坐下,接过殿下亲手端来的一碗白开水。 李承乾道:“东宫拮据,只能用开水待客,还望您不要见外。” 高士廉道:“喝一口热水可以驱寒。” 李承乾又向杜荷稍稍作揖行礼。 高士廉看了看四下,道:“于志宁与徐孝德没来吗?” 李承乾尴尬一笑,揣着手坐在一旁道:“本是休沐时节,他们不来也正常。” 高士廉低声道:“虽说休沐,至少也来东宫告慰一句。” 他老人家的目光看着这碗白开水,嗓音低沉地说着。 李承乾解释道:“于志宁不仅仅是东宫的詹事,更是中书侍郎,据孤所知,朝中各部休沐了,中书省还在忙碌,他多半有事分不开身。” 再是一想,李承乾又道:“又或者是徐孝德,他是东宫的长史,孤想过当初太极殿宴席上,孤对他女儿说过的话语,他多半是担心孤打他女儿的主意,也许吧……” 话语顿了顿,李承乾点头道:“孤觉得这样也好。” 高士廉忽然笑了。 李承乾狐疑道:“您笑什么?” 高士廉摆手,解释道:“没什么,殿下如此年少,谈吐倒是洒脱,老朽佩服。” 李承乾又道:“让舅外公您见笑了。” 高士廉拿出一张纸,放在案上,低声道:“这篇文章是殿下所写?” 李承乾皱眉看了良久,黄褐色的纸张上写着的确实是东宫当初教给弟弟妹妹那篇群众基础与财富关系的文章。 “嗯,孤确实说过这些。” 见太子没有否认,高士廉又道:“这些话语又是谁告知殿下的?” 太子还年少,不可能对群众民心与财富关系剖析得这么鞭辟入里。 李承乾挠了挠头道:“是一位叫马可思的先生。” 高士廉皱眉,颔首思量片刻道:“此人现在就在东宫?” 李承乾恍然回神道:“他与曹先生一样都已离开了东宫,至于去了何处,孤也不知道,他们自诩高人,说孤是大唐的祥瑞,愿意将学问传授孤。” 忽悠嘛,其实也不难,只要给一个合理性,并且将这个合理性放在自己身上,便可以得到他人认可。 多简单的手段。 至于孤是不是祥瑞,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高士廉再问,“老朽可从未听说过这两个人。” 李承乾淡淡道:“孤病重的时候混混沌沌,这两位便一直在孤身侧讲述这些学识,至今不记得这两位先生长什么样了,只是等孤病快好了,他们就走了,说来奇怪,明明孤那时候能够见到这两位先生,其余人却看不见。” 闻言,高士廉看殿下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李承乾苦恼地抚着额头,道:“也可能是孤的病根本没有好,又或者说是孤的病更严重了,如果说这些都不是真的,或许也可能是东宫不干净,孤也很迷茫。” 言至此处,高士廉的手掌落在殿下的肩膀上,缓缓道:“殿下的病好了就好了,不必多想。” 李承乾一脸懵懂又迷茫地点头,“但愿吧。” “至于这篇文章,往后就不要给外人看了,殿下一定要记得。” “舅外公的教导,孤定铭记在心。” 在高士廉的眼中太子还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太子从小体弱多病,母系一辈就剩下了老朽这个舅外公,不为太子着想还要为谁着想? 高士廉起身道:“老朽与殿下想说的也就只有这些,改日再来看望,殿下一定要保住身体,切莫胡思乱想,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孤一定谨记。” 高士廉离开的时是迎风而立的,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模样。 等他老人家离开,李承乾收起了乖巧懂事卖可怜的神情,而是换上了一脸冷峻,盘腿揣着手道:“杜荷?” 闻言,杜荷上前作揖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皱眉沉声道:“孤以往与你,还有赵节走得近,你知道孤为何要反悔东宫右率的事吗?” 杜荷低着头回道:“殿下此举必然有缘由,在下不敢多问。” 李承乾叹息道:“孤其实是为了他好。” “嗯?”杜荷讶异。 “如果他成了东宫右率的统领就会有更多人来东宫找孤要便宜,这些且不说。孤拿他当朋友,这才会拒绝,因孤知道东宫就是个精雕细琢的笼子,在东宫右率只会让他一天天地堕落,从此再无长进。” 李承乾站起身双手背负,继续道:“现在他被发配凉州戍守边关,这也正是孤所希望的,希望他经受真正的历练。” 杜荷已愣在原地,而是呆呆地看着太子的背影,随后面如崇拜的神色,忙行礼道:“原来是殿下考虑得这么多,若赵节因此不能理解殿下的苦心,往后若记恨殿下,在下一定与赵节割袍断义,唾弃之。” 李承乾了然点头,用太子这个身份,来招揽人心说简单也很简单,缓缓道:“你是杜如晦的后人,也是名仕之后,往后有何打算?” 杜荷作揖道:“在下愿意追随太子殿下。” 李承乾转过身,皱眉看着他,又道:“最近在做什么?” 杜荷又是惭愧一笑,“平日里读经卷较多,可论学识,又读不到要领,时常被人嘲笑,有时候想想不如借着如今的家底,早点成婚得个儿子,让将来的后人为我京兆杜陵争一口气。” 一阵冷风吹入殿内,殿外的冻雨又开始下了。 这天气真是冷得没话说。 李承乾揣着手,感受到风吹来时的寒冷,低声道:“你想过行商吗?” 杜荷站在太子身后,回道:“殿下,行商之人都是没良心的。” 李承乾缓缓道:“是呀,行商之人追寻利益,他们会将仅剩的良心都卖给利润。” 杜荷又是羞愧一笑,“殿下今日所言,在下受教,三言两语就能让人醒悟。” “可物质生活离不开生产制造,孤希望与你合作,共同做生产。” “生产?”杜荷还是不解道:“生产什么?” 李承乾的目光看着殿外的大雨,低声道:“纸张,印刷术。” 杜荷忽又惶恐,道:“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父皇不知道,孤也没打算与父皇说。”李承乾伸手接住一些落下来的冰粒,“如果被父皇知晓了,那这一切都会被父皇无情地夺走,不是孤想欺君,是因皇帝的索求就是一个无底洞,是填不满的,他会吃干一切价值,而后嚼出来的只有残渣。” “至少在孤的印象里,以往的皇帝都是这样的。” 杜荷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快疯了,要不就是太子殿下疯了。 好在崇文殿只有自己与太子两人,倘若有第三个人听到这些话……后果不堪设想。 杜荷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孤的这番话大逆不道吧?” “殿下,在下还想多活几年,家中要延续香火的。” 李承乾神色多了几分不悦,道:“你在担心什么?” “这……”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孤将赵节作诤友,伱也一样,难道你不理解孤的苦心。” “在下理解,可是这……” “罢了,你就当孤没有说过这些话,忘了吧。”李承乾妥协一叹,重重一挥衣袖就要离开。 “殿下慢着。”杜荷连忙道:“在下愿意帮助殿下。” 李承乾的脚步忽然停下。 杜荷接着道:“只是在下还不知道该如何做。” 李承乾颔首道:“你且回去吧,待孤考虑好了,会告知你的。” 杜荷匆匆行礼,快步离开了。 此刻,立政殿,高士廉就坐在殿内,与陛下说着这一次见太子的前后谈话。 李世民皱眉道:“朕以前就听说过这种病,确实会有人得了重病或者重大挫折之后,往往就会臆想出一两个不存在的朋友,而且这种病往往出现在年幼又孤独的孩子身上。” 长孙皇后闻言紧张道:“承乾久居东宫,他从小就朋友少,难道说……” 高士廉回道:“这种病会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慢慢痊愈,殿下说过那两位朋友已离开了,说明殿下的病确实好了。” 李世民还是一脸狐疑,就因为这么一场病就能写出这种文章?还有曹先生这个不存在的人? 匪夷所思,这世上真有这等事? 怎么听着像是瞎编的。 长孙皇后扭过头,有些哽咽道:“以往疏忽了对承乾的照顾,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等经历,他怎从来没说过?” 殿内的宫女安静站着,在立正殿内的话语是不能传出去的,能够留在皇后身边的侍女,都是口严办事能力强的宫女。 高士廉又说起了一件事,事关殿下与徐孝德之间的。 本来陛下与皇后正在物色太子妃的人选。 听高士廉这么一说,长孙皇后又是面有忧色,道:“徐孝德的女儿才八岁呀。” 李世民低声道:“寻常男子向往体态丰盈的女子,他怎么会……” 长孙皇后又道:“二郎,这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轻拍着皇后的手背,耐心道:“承乾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或许他只是觉得那丫头面善罢了。” 第十一章 图表 贞观七年,到了一月,朝中依旧没有开朝,群臣还在休沐中,可长安城更热闹了,而且来了许多使者。 比如说薛延陀使者,突厥使者,吐谷浑使者,吐蕃使者,这些人可以归类为薛延陀人,突厥人,回鹘人,西域人。 临近新年开朝了,各国使者都要来面见天可汗。 李承乾正听着李丽质讲述着当初各国使者来朝的事情,在她的话语中,说尽了父皇在各国使者是如何威风的模样。 不多时,她又想到了正在熬着粥,这是弟弟妹妹第一次想到要给皇兄做午饭。 因为东宫有很多规矩,一天必须要吃三餐,而且饭前一定要洗手,包括吃饭要按时,吃饭时不能说话,不能三心二意,种种规矩。 弟弟妹妹之所以会想到给皇兄做早饭,其实还是没事给她们闲的,让这些弟弟妹妹做作业,没一个写得好的。 只不过想到李丽质说话的神情,她是个看起来很开朗活泼的姑娘,可眼底里藏着心事。 宁儿拿着一个布囊脚步匆匆而来,她来到殿下桌前将这個布囊放在桌上,道:“殿下,太医署果然有干茶叶。” 李承乾拿起其中一片闻了闻,黄褐色的茶叶已闻不出茶香了,甚至还有一股发霉味。 “宁儿姐。” “嗯?” 李承乾低声问道:“看丽质好似有心事。” 其实不管外面的使臣和长安城的热闹事,李承乾更关心眼前的弟弟妹妹。 听太子这么一说,宁儿看向长乐公主还显瘦弱的背影,压低声音回道:“其实从去年开始陛下与皇后就为长乐公主的婚事做准备了,如果没错的话,多半今年就要嫁出去了。” 李承乾俯耳听着,皱眉道:“嫁给长孙冲?” 宁儿重重点头,又小声道:“这件事多半已定下来了,去年秋天的时候朝野议论许多,再者说长乐公主原以为陛下分忧,对这件事虽说不高兴,可从来没有提过拒绝。” 李承乾沉着脸道:“她才十二岁。” “唉……”宁儿低声道:“有女儿家早点嫁出去也不是坏事。” 见到弟弟妹妹又将米面折腾得乱糟糟的,李丽质气馁一笑,带着温和笑容耐心教着她们如何和面。 将此刻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弟弟妹妹,尽可能地多地教给她们,让她们以后可以懂事。 李承乾收回目光,低声道:“如果不嫁呢?” “嗯?” 李承乾无语了片刻,长叹一口气。 弟弟妹妹吃了一顿糟糕的晚饭,因为这顿饭是她们自己做的。 饭后,李丽质还显稚嫩的脸颊被寒风冻得红红的,坐在殿前洗着碗筷。 李承乾走到一旁道:“这些事你交给小福就可以了。” 李丽质回头看了一眼与弟弟妹妹玩在一起的小福,气馁一笑,擦干双手道:“洗好了。” 碗筷放整齐都在柜子上,见她要离开。 李承乾忽开口道:“丽质,皇兄有话问你。” “妹妹在的。”李丽质回首,她脸上又挂着明媚的笑容。 “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皇兄是说的是心中愿望吗?”李丽质双手背负,脸上还挂着一些俏皮的笑容,低声道:“愿父皇母后能够安康,愿大唐能够富足,能够万胜,万世长存。” 大唐的国运只有短短两百多年,准确来说应该是二百八十年,还未到三百年。 李承乾低声道:“什么万世长存,在大唐的风雨飘摇中确实总会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可这人偏偏就不是皇帝。” 李丽质不解道:“皇兄为何这么说?” “没什么,一些感叹而已。”李承乾在东宫殿前的台阶坐下来,看着漆黑的夜空。 李丽质坐在皇兄身边,也抬首看着夜空不语。 兄妹两人就这么安静坐了许久。 宁儿站在不远处,尽量让自己不听见殿下与长乐公主的交谈,那是宫里最懂事的一对兄妹了。 李承乾一手撑着下巴,还显稚气的脸庞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阴沉,缓缓道:“今年你就要出嫁了?” “嗯,不瞒皇兄,就在今年。” 李承乾道:“你就没为自己想过吗?” 李丽质眯眼笑着道:“皇兄呢?皇兄为自己想过吗?” 她的全世界都在宫里,她甚至不知道出宫之后要面对什么。 这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什么都不懂,弟弟妹妹与这座皇宫就是她的全部了。 李承乾忽然一笑,笑得有些无力,道:“你希望将自己嫁出去吗?” 李丽质缓缓摇头。 “这样就好了,皇兄给伱想办法。” 说罢,李承乾便走回了殿内。 李丽质回头看向皇兄的背影,其实这背影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的高大。 她依旧坐在台阶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也望着漆黑的夜空,直到殿内的弟弟妹妹们呼唤自己,这才站起身走入殿内。 深夜,宫里又恢复了寂静,宁儿与小福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来到东宫。 “殿下,这是近两年出生孩子的记录。” 宁儿将箱子放在殿下面前,她也不懂太子要这些做什么。 李承乾拿起一卷卷宗,东宫还只能用油灯照明,古人在夜里看书一时间很费劲的事情,昏暗的灯光下看书最累。 生孩子在古代都让女子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而孩子早夭的风险一直居高不下,这与母亲的年龄有关。 甚至更野蛮的回鹘人与突厥人会用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来让孩子顺利降生。 这两年在长安降生的孩子有许多,太医署记录的倒是真不少。 宁儿安静地坐在一旁,帮着太子殿下做记录。 小福已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李承乾提着笔在年龄一栏写下来,而后又将各种情况写下来。 其实做图表也很简单,将各种结果与存活率记录下来,而后归类填入图表中。 光是这个枯燥的工作,李承乾一直忙到了天亮。 宁儿手里还拿着卷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睡着了。 当天边出现晨曦时,宁儿这才转醒,他先是看了看四下,殿下还提着笔记录着。 宁儿连忙晃了晃头,看向那一堆卷宗道:“殿下,这里还有半箱的卷宗。” 李承乾连忙道:“不用了,就这些案例足够了。” “嗯。”宁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殿下都还能忙碌一整晚,自己却睡着了。 再看一旁的小福,她的口水流了一桌子,还在酣睡着。 宁儿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小福这才悠悠转醒,擦去嘴边的口水,又道:“什么时辰了……哦,天亮了。” 还有些晕乎乎,直到将目光放在了殿下,她慌忙转醒,匆忙整理卷宗。 李承乾搁下手中的笔,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图表,按照年份与年龄做条件,从列举出来的数据来看,随着产妇的年纪越少,早夭孩子与产儿风险也在攀高。 李承乾甚至也画了一张线形图,来阐述这种高风险的走向。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图表是画出来了,可没有在大唐医学上有足够造诣的人来解释其中缘由。 光是把这两张图表放在父皇面前,说服力还是不够的。 李承乾又想到了太医署,道:“宁儿,现在太医署的大夫们都还在吗?” 宁儿回道:“只有甄权老先生在。” 李承乾闻言起身,盘腿坐久了,站起身时双腿酸麻,图表做了两份,另外一份留在东宫。 咬了咬牙,活动一下腿脚,李承乾带着自己的图表,再让宁儿与小福抬着一箱子的卷宗,匆匆离开了东宫。 李治早早就睡醒了,他从后殿走到了前殿,此刻前殿空荡荡的,挠了挠头道:“咦?皇兄呢?宁儿姐怎么也不在。” 李承乾带着宁儿与小福走出承天门,眼前就是偌大皇城,正值休沐时节,天色也还早,此刻见不到行人。 从宗人府走过鸿胪寺,再到钦天监的边上就是太医署了。 装着许多卷宗的箱子就放在太医署门口,李承乾来回等着也没见人,干脆坐在了箱子上。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堂,宁儿匆匆离开,还在皇城外买了三张饼,与一碗羊骨汤。 撒了葱花的羊骨汤是给太子殿下喝的,宁儿与小福一人吃半张饼就可以果腹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太医署的人来,却见到了一个道士。 李承乾与这个穿着单薄道袍的道士对视了许久。 对方几次想要离开,却又看了过来,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在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这个道士走上前行礼道:“殿下!贫道李淳风。” 刚年过三十的李淳风,此刻已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李承乾笑着与他握手,“原来是李道长,久仰了。” 古来有名的道士并不多,李淳风算是一个。 虽有些不适应太子这种握手的礼仪,李淳风还是一脸的笑容,道:“殿下因何在此?是身体有不适?” 李承乾朗声道:“有人要害孤的兄弟姐妹。” “啊?”李淳风惊愕出声,又皱眉问道:“敢问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李承乾又朗声道:“不知道。” “啊?”李淳风又错愕了,嘴角一抽,组织了一番语言,道:“殿下,这又是何出此言?” 言至此处,李承乾拿出一张图表,道:“道长请看,孤闲着无事做了一张图表,从图表上来看,年龄越小的女子,产子风险越高,甚至母子都保不住,或者母亲保不住的病例比比皆是。” 李淳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图表,一眼看去,确实一目了然。 “现在,有人竟然想要将孤只有十二岁的妹妹早早嫁出去,这难道不是残害人命吗?” 李淳风闻言,神色一凛,在冷空气哈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图当真了得,” “孤在东宫闲来无事。” “殿下这闲来无事还真是厉害呀。” 大唐还没有这种四四方方的图表,这一目了然地记录,如果能够用在朝中又是一件大好事。 李淳风回过神,稍加思量当即就想明白了,太子所言的十二岁的妹妹是长乐公主,便知兹事体大。 连忙这个图表收了起来,这件事可不能如此这么大张旗鼓的当场宣扬。 他挤出笑容,作邀请道:“殿下可否随贫道走一趟钦天监。” 李承乾颔首道:“孤就要在这里,等着太医署的大夫们来,孤要当着他们的面问个明白。” 李淳风又是行礼,劝道:“贫道愿助殿下。” 李承乾板着脸道:“这种事不应该问大夫吗?” “殿下到底是年少了,有些事还请贫道细说。” 李承乾拿着图表,又道:“暂且信你了,就去钦天监走一遭。” 带着殿下走向钦天监,李淳风心里还在嘀咕着,太子这年纪少年跋扈,不知事情轻重。 今天是什么天日,怎这么不顺心,果然不该出门的。 终于将殿下请入钦天监,李淳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拯救了大唐社稷一次。 李承乾打量着钦天监,这里并不大,各种阵图挂着不少。 在钦天监中央盘腿坐着一位老人家。 李承乾又问道:“这位是?” 李淳风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先请着殿下坐下,道袍的袖子很长,只不过在太子面前,此刻双手局促得有些不知放在何处,干脆就摆在膝上,低声道:“殿下,是不想让长乐公主出嫁?” 李承乾颔首。 李淳风又道:“所以殿下拿出了这个图。” 李承乾依旧颔首。 “殿下,这件事不能这么做的。” “李道长可有赐教?” 李淳风摆手道:“赐教说不上,只不过朝野上下对长乐公主的婚事从去年开始就议论纷纷,殿下想要长乐公主不在这个时候出嫁,也不能就这么坐在太医署门前,大声喊着有人要谋害公主殿下,况且……” “哦?”李承乾蹙眉道:“那道长是认为孤做错了?” “唉!”李淳风重重一声叹息,道:“贫道,是一个道士。” 李承乾颔首道:“嗯,这显而易见。” “其实要做好一个道士察颜观色很重要。” 第十二章 等暖风来 钦天监内,那位坐在最中央的老人家还沉默不语,好像是睡着了,闭着眼呼吸也很平稳。 这位多半就是袁天罡了。 只不过对方没有说话。 李承乾一边听着李淳风的话,余光打量着四周,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孤也要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李淳风狐疑道:“殿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承乾又道:“李道长想要这张图表吗?或者将别的也记录在图表中,比如星象。” “无量天尊。”李淳风拿起一旁的拂尘道:“当真?” “孤觉得还是交给太医署较好。” 言至此处,眼看太子要拿走这张图,李淳风伸手按住,道:“太医署的大夫不见得能够帮助殿下,老道知道孙神医如今在何处,若有他老人家作证,想必能够帮助殿下。” 李淳风面带微笑,手掌却用力压着这张画着图表宣纸,以免太子反悔,毕竟已有前例了。 “多谢殿下送贫道一份功德。” 颔首看着这个道士,李承乾皱眉道:“太医署真帮不到孤吗?” 李淳风抚须笑道:“太医署只能用病理与药理向陛下说明,而长乐公主的婚事,事关社稷与陛下的主见,岂是这一张图表可以左右的。” 将这张图表交给了李淳风,李承乾便快步离开了钦天监。 李淳风打算用孙思邈的下落与父皇做交换。 回到东宫静等消息就可以了。 只是听说了李淳风与袁天罡匆匆去见了一面皇帝,而后户部与鸿胪寺派了不少官吏离开了长安。 生活又平静地过了几天,宁儿今天被召去了立政殿,等她回来已是晌午时分。 “殿下,皇后与陛下将长乐公主的婚事推迟了,至少今年不会将公主殿下嫁出去。” 李承乾不是很满意太医署的干茶叶,他们的茶叶都发霉得不成样子,泡出来的茶叶水也是一股的苦味。 听着宁儿的禀报,李承乾颔首道:“孤知道了。” 其实李淳风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想要光靠这么一张记录出生早夭率的图表,想要改变世俗很难。 这就像是在古代高举恋爱自由的大旗是一样的。 虽不知李淳风是怎么做的,既然能够让婚事推迟,也给了足够周旋的时间。 眼下是无法与父皇抗衡的,至少现在的自己没有实力。 宁儿又道:“李淳风道长将殿下的图表交给了陛下,陛下这就让人再去查问各地,看看图表的记录是否属实。” 弟弟妹妹们正在后殿玩闹着,李承乾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事实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也不会骗人,既然他们要调查就让他们去查,这铁一般的事实只会越查越明。” 宁儿重重点头,她笑着道:“真好,陛下终于将长乐公主的婚期延后了。” 弟弟妹妹还是天真无邪的,她们的童年就在皇宫中。 晌午之后,便要给弟弟妹妹们讲课。 李承乾看着从矮到高,整齐坐成三排的弟弟妹妹们道:“土地是什么!” 李丽质回道:“是财富。” 李治也回道:“是粮食,土地就是粮食。” “不对。”李承乾又一次解释道:“土地是一种生产资料,又是一种生产工具,先有生产才会先有财富,所以掌握了粮食的人不一定是掌握财富的人,掌握了生产工具的人,才是掌握财富的人……” 依旧是一堂一知半解的课,她们总是听得一知半解的。 至于送去弘文馆的文章没人提及。 甘露殿内,李世民又在看东宫的文章了,近来陛下总是爱看太子所写的文章。 当然了,在外人眼里,陛下还是偏爱越王李泰的。 可当陛下独处的时候,总是拿出东宫的文章翻来覆去地看,而这些文章陛下也不会拿出去给外人看。 甚至这已经是一个秘密,东宫的掌事将太子起居记录下来,送到立政殿之后,皇后就会让人将文章摘下来,交给陛下。 这一篇文章所讲的是生产关系与生产工具。 都是一些很新奇的观点,李世民讶异的是承乾竟然可以生产一事剖析得这般入骨。 李世民喝着茶水,皱眉看着一段话,“生产关系并不是简单地确认一种财富事实,而是一把钥匙,阐述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的逻辑性,从而使它成为一种武器,知识可以是工具,也可以是力量,更可以是武器。” 从东宫送来的文章已有三篇了,李世民放下这篇,将身体的重量放在身后的软垫上,而后揉着眉间。 “朕的儿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陛下就这么低语了一句,而后将东宫送来的文章,收入一个木匣子中。 从第一次将文章给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看了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有将文章拿给外人看过。 关中到了一月中旬,总算有几天晴朗。 长安城的人们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各国使者开始纷纷在大唐的朝臣之间走动,近来坊间有传闻,天可汗要向河西走廊出兵了。 有时李承乾还是会关心这些传闻的,一边打算让东宫的生活质量更进一步,偶尔也会问询外面的情形。 今天,东宫又来客人了,来人正是于志宁与徐孝德。 于志宁近来都在中书省忙碌着,他是一個身处权力中心的人,身为中书侍郎是直接参与朝中重大决定的。 而徐孝德,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高士廉来过问的缘故,他老人家又去见了徐孝德一面。 今天,他竟然没有带着女儿一起来,还是他担心我这个做太子的是不是打他女儿的主意,把徐慧藏家里了? 走入崇文殿内,李承乾笑看着两人道:“两位许久不见了。” 与他们两人握手之后,李承乾坐下来,问道:“近来可好。” 于志宁作揖道:“近来都挺好的。” 徐孝德则是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坐着像个木雕。 “听说近来大唐要出兵河西走廊了?” 于志宁道:“朝中确实有议论,朝中几位大将军已对吐谷浑忍无可忍,吐谷浑作乱这么多年,也该到了收拾的时候,眼看就要大朝会了,这些天朝野传闻太多,可没有一件是陛下亲口答应的。” 李承乾点着头。 于志宁接着道:“现在朝野传闻导致近来粮食都涨到了六钱一斗,都说要打仗了粮食也金贵了,在陛下没有下旨之前,这些事都是谣言。” “吐谷浑?那吐蕃最近如何?”李承乾低声道:“孤听闻,吐蕃有个叫松赞干布的年轻人,很是有手段。” “吐蕃?”于志宁道:“吐蕃地广人稀,土地贫瘠,眼前来看不足为惧。” “嗯。”李承乾又应了一声,再问现在大唐北面的局势,随后又说到了几次想要与大唐和亲的漠北薛延陀的真珠夷男可汗。 于志宁就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朝中的事情只要过问一两句,他总能将事情说得清楚。 以至于徐孝德一直说不上话。 宁儿端来了白开水。 李承乾尴尬笑道:“近来东宫拮据,让两位见笑了。” “无妨,臣也不喜酒水。”沉默在一旁的徐孝德终于开口了。 “听说太子有喝开水的习惯,原来是真的。” 宁儿先向两位先生行礼,随后又道:“殿下,杜荷来了。” 知道东宫还有客人来,于志宁与徐孝德行礼告退。 今年李承乾就十五岁了,都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年一个样,在宁儿眼中殿下变了很多。 杜荷快步走入崇文殿,苦着一张脸道:“殿下!” 李承乾皱眉道:“杜荷,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杜荷委屈吸了吸鼻子,又道:“先前殿下说要建设生产,说是让在下回家等消息,这些在下寝食难安,一直等着殿下的音信,这都半个月了,迟迟不来消息。” 说罢,杜荷缓缓抬头道:“殿下不会是忘了吧。” “孤没有忘。”李承乾先给了宁儿一个眼神。 随后宁儿快步离开,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卷布。 铺开这绢布,入眼的一样样器械图,就画在了布上。 杜荷皱眉道:“殿下,这是什么?” 李承乾解释道:“这是造纸术。” “嗯?造纸术?”杜荷仔细看着,再问道:“造纸?是以后要卖纸吗?” 李承乾摇头道:“这只是第一步。” 关中确实有纸张,可是纸的价格贵得令人牙疼,就连朝中现在用的宣纸也是能省就省。 要说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布绢,皮毛什么都不能做? 非要造纸?杜荷心中犯难,纠结道:“这造纸实在是……” 李承乾颔首道:“怎么?你害怕了?” “就怕官府盘问。” “无妨,你只要将事情做得隐蔽些,而且你只负责生产,至于如何卖,你不用担心,如此就算是被官府盘问,也不会牵连到伱。” 有太子这么保证,可杜荷心里还是不踏实,他可不是赵节那种大傻子,一言不合就要任职东宫右率的统领,现在的下场可想而知。 “你认识吐蕃使者吗?” “不认识。”杜荷下意识回道。 “孤想认识。” 杜荷作揖道:“在下这就去安排。” 李承乾笑道:“有劳了。” 等人走了,崇文殿又只剩下了李承乾与宁儿两人。 “宁儿姐。” “恩?” 李承乾道:“今天的事情就不用告知父皇了。” 看着殿下的面容,宁儿忽温柔一笑,稍稍一礼道:“喏。” 说罢,李承乾双手背负,大步走出了崇文殿。 客人刚走,宁儿收拾着这里,将原本的地面擦洗干净,再将沏过白开水的碗收起来,匆匆回了东宫。 以往都是听从皇后的安排办事。 现在殿下让奴婢瞒着,宁儿自然愿意帮殿下瞒着这件事,在心里早就将太子殿下当作弟弟照顾,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宁儿姐。”东阳快步跑来道:“这靴子穿不下了。”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公主皇子们的衣服也都是一年一换,去年的衣服今年穿不下了,去年的鞋子今年也穿不了了。 宁儿接过鞋子道:“昨晚就多做了几双布鞋,找小福去拿就好。” 这东宫热闹了,也有生气了。 关中的气候刚告别严冬不久,阳光这才出来三两天,东宫殿前的荒草就又长起来了。 李承乾闲来无事,就打理着东宫的环境,做了跷跷板,又做了秋千,还要拔草。 整个关中也在等着一声春雷炸响,期待着温暖的春季早日到来。 总的来说,现在的大唐气候还是偏暖。 长安城内生机勃勃,休沐就要结束了,长安城的各国使者越来越多,以往一直萧条的西市也热闹了。 绝大多数的吐谷浑人与漠北的使者都是住在这里的。 杜荷借机认识了吐蕃的使者,禄东赞。 翌日,在杜荷的来回走动下,太子殿下与禄东赞在鸿胪寺相见。 现在的鸿胪寺卿李百药,早早就开始准备接见各国使者,与外使邦交这本是鸿胪寺这个官衙的工作要领。 在各国使者中,有朝臣与吐谷浑使者走动也好,或者是突厥人,漠北薛延陀的人。 只有太子偏偏想要见吐蕃的使者。 吐蕃这个穷地方出来的使者有什么好见的? 既然是太子要求,这一次大唐储君与吐蕃使者的会见,就在鸿胪寺的主持下进行。 禄东赞还穿着一身吐蕃人的衣着,也有别的使者来了大唐就穿上了唐人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吐蕃人自傲,还是他们没钱连一身衣裳都买不起。 站在鸿胪寺门前,禄东赞远远看去,就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素白色衣裳的人走来,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对方的脚步并不快,一直等他走到面前,禄东赞用吐蕃人的礼仪,躬身行礼。 李承乾上下打量着,好奇道:“你就是禄东赞?” “外臣是禄东赞。” 李承乾与他握手,笑着道:“久仰了,吐蕃大相。” 禄东赞连忙收回手,退后三两步又是谦逊地行礼。 正任职鸿胪寺卿的李百药笑呵呵道:“殿下,已备好了饭食与酒水。” 第十三章 耿耿于怀 鸿胪寺内,三两官吏来来往往很忙碌,招待外使的酒菜也很简单,一碟切得很大块的羊肉,一碟豆芽菜,还有一壶酒水。 李承乾对眼前的饭菜没兴致,也没有动筷子,羊肉没有煮透内部还带着许多血丝。 自去年冬季豆芽菜作为大唐的一道新菜肴之后,这种种植简单的,培育条件要求不多的蔬菜很快成了宫廷朝野,坊间百姓们热衷的菜肴。 禄东赞吃下一口羊肉,而后又饮下一口酒水。 李承乾揣着手端坐着没有动筷子。 “嗯。”禄东赞嘴里嚼着稍稍点头,道:“唐人的酒水好喝,赞普常说有朝一日要和天可汗共饮。” 李承乾笑道:“松赞干布雄心壮志,孤很欣赏他。” 禄东赞稍稍皱眉,低声道:“外臣带了一些青稞酒。” 说着话,他将一个水囊递上。 李百药接过青稞酒,放在了殿下的案前。 打开装有青稞酒水囊的木塞,李承乾仔细闻了闻,酒香不算浓郁,带着一些青稞的麦香。 “孤会好好珍藏,如有一日松赞干布来大唐了,孤会拿出此酒来宴请他。” 闻言,禄东赞神色一振,神色端庄地行礼,“外臣会将殿下的话语如实告知赞普。” 现在吐蕃的赞普,也就是吐蕃的国君松赞干布,正在积蓄实力,对大唐跃跃欲试。 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恩怨要从武德年间说起,当年李渊向边关增兵之后,教训了吐蕃一顿。 鸿胪寺内,太子殿下与吐蕃使者禄东赞还在谈着。 而三两官吏就站在鸿胪寺外,照理说现在大唐最关注的应该是突厥与漠北,又或者是现在西北的关隘外的吐谷浑人,或者是西域高昌人。 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对吐蕃人这么热情。 鸿胪寺的谈话又进行了片刻,禄东赞已不胜酒力要告辞。 李承乾拿着禄东赞送给自己的这一囊酒水,笑着道:“等下次大朝会相见,孤也送你一样礼物。” 禄东赞作揖道:“那就约定了。” 送走了禄东赞,李承乾这才走回东宫。 一直等在鸿胪寺外的宁儿,她匆匆跟上殿下的脚步。 这些天对朝堂的了解,包括现在的于志宁,他们都觉得如今的吐蕃不足为惧,甚至还不如眼下的吐谷浑与西域诸国。 只不过现在谁也不知道,在以后大唐与吐蕃的恩怨持续两百多年,战争断断续续也进行了两百多年。 这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李丽质的婚事延后了一年,这些天她的笑容也更多了。 十二岁的孩子应该是这个年纪最天真烂漫的时候。 包括弟弟妹妹也都是。 天气乍暖还寒,三两天的暖意让地里的草长了出来,可殊不知春季还未到,三天后关中又迎来了一阵寒风。 刚冒头,刚长出来的青草只能面对着寒风,又一次枯萎了。 东宫很温暖,因太子建设暖炕,太医署的大夫们意外地发现,东宫竟然没有人生病,没有人染上风寒。 以往年幼的皇子公主们还会时常肚子疼,现在已有一個月没有出现腹痛的迹象了。 今天,东宫给弟弟妹妹们放了假,她们也终于可以回立政殿。 这些天李世民常关注边关的情况,李承乾这些天的举动倒也正常,只不过是接见了一个叫做禄东赞的吐蕃使者,看着鸿胪寺的谈话记录,问道:“你皇兄似乎很欣赏松赞干布。” 李丽质拿着一个小算盘,帮母后算着后宫的账目,盘腿坐在案上,道:“倒是没有听皇兄说起过这个人。” 李世民皱眉看去,见到李丽质拨动一些珠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李丽质回道:“这个是算盘,皇兄教我的,用这个来算账会更方便。” “嗯?” 仔细看着丽质使用这个算盘,李世民又收回了目光,又道:“你皇兄这些天在做什么?” 李丽质回道:“皇兄说是去踏春。” 李世民低声道:“还未入春,他踏什么春?” 又见李丽质不说话了,李世民招手叫来了李治。 按说平时李治也是个听话的孩子,可现在的这些孩子包括李治都很怠慢朕。 李世民道:“稚奴,这些天都在学什么?” 李治吃着柿子慢吞吞走上前道:“皇兄这些天教我们数术。” 李世民沉声道:“最近怎么了,你皇兄都没有文章送来了?” “皇兄已很久没有讲思品课了,就讲了三次。”李治思量了片刻又道:“父皇若是想看皇兄的文章,可以来东宫听课。” “呵呵,让朕听他的课?”李世民手中看着一卷竹简,冷哼一声扭头说了一句,便又自顾自躺着了。 李治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 只是就这么卧着,过了半个时辰,李世民又坐不住了。 看不见东宫后续的文章,李世民总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那些关于生产与财富的论述,看了之后很是牵肠挂肚。 很想知道生产关系后续的观点,李世民快步走出立政殿,对殿外的侍卫吩咐道:“去将承乾唤来。” “喏。” 话音刚落,李世民又叫住侍卫,“罢了,不用去叫他。” 侍卫又一脸疑惑地走了回来,这陛下这两天是怎么了?心里有困惑也不敢问,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长孙皇后看着如今陛下的状态长叹一口气。 李世民很想知道生产关系后续的核心逻辑是什么,洞悉生产力财富的钥匙究竟是什么? 看出了陛下心思,长孙皇后道:“恪儿从军中回来了,等他见过杨妃,过两天将青雀也召来,他们兄弟三个也很久没有聚了。” 李世民颔首点头,“观音婢,你来安排。” 长孙皇后笑着点头。 其实陛下还是很牵挂东宫的文章,只是嘴上说不出口,又拉不下脸去东宫请教自己的儿子。 还要皇后给陛下台阶下。 长安外,一驾马车缓缓前行着,李承乾就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宁儿穿着一身男装,坐在车辕上,帮着太子赶马,又道:“殿下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的。”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李承乾揣着手悠闲地看着外面的风光,又道:“孤其实想骑马的。” 宁儿低声道:“不如现在就去领军卫,听说那边近日采买了一些小母马,很是温和。” “算了。”李承乾依着马车,皱眉道:“以后再说吧。” “好。”宁儿笑着点头。 走到了官道上,这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更多了,也可以看到一些番邦人,正值大唐的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外来的使者也越来越多。 唐人是彪悍的,面对这些番邦人,唐人颐指气使。 得益于当年阴山一战大胜后,这些番邦人纷纷也不敢顶嘴。 一匹黑色的大宛马嘶鸣着而来,马背上的是个意气风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双腿做交通工具,信息传递也全靠嗓门来吼,不是谁家都能买得起马匹的。 那马背上的少年也注意到了李承乾的目光,提起缰绳往马车看了看,又欣喜一笑。 宁儿低声道:“这是蜀王殿下。” 李承乾皱眉道:“蜀王李恪?” 宁儿解释道:“蜀王殿下这些天一直都在军中,平日里很少在长安走动,今日就要大朝会了,这被陛下召回来。” 说话间,那少年骑着马儿已到了面前。 李承乾打量着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的皮肤显黑,倒是眉宇间很像李世民,这也难怪,都是父皇的孩子。 “皇兄!”李恪翻身下马,笑着行礼道:“没想到皇兄会在官道上等着弟弟。” 李承乾忽然一笑,看着他直率又纯真的笑容,又道:“许久不见了,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李恪咧嘴憨憨地笑着,“弟弟从这么远,就一眼认出了皇兄。” “嗯。” 李承乾微笑着点头。 李恪走上前,走到马车边上小声问道:“皇兄,这些天李泰没有来刁难皇兄吧。” 李承乾摆手道:“那倒没有。” 李恪接着道:“那李泰有没有在父皇身边说皇兄坏话。” 李承乾思量了半晌,“多半没有吧,孤又怎么会知道。” “也对!”李恪双手背负,一脸愤愤不平地道:“得知皇兄病重,弟弟很是牵挂,可身在军中一切要按军规行事,弟弟也不能私自离开,就怕那李泰趁着皇兄病重处处作妖,弟弟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李承乾走下马车,与他一起看着官道上的风景,再看看这高大的大宛马,马儿打了一个响鼻。 多看了一会儿,又不觉得羡慕了。 李承乾揣着手问道:“这一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李恪道:“想请父皇旨意,领兵出征边塞!” 李承乾颔首点头道:“嗯,男儿当该如此的。” “皇兄呢?往后有何打算?” “孤还能有什么打算。”李承乾错愕一笑,又道:“论文学才识,孤比不过青雀,论武功兵法孤还不如你呢。” 李恪愣神半晌,道:“李大亮将军常说我学得不好,兵法韬略只懂一些皮毛。” 李承乾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道:“伱已经很厉害了,其实皇兄很羡慕你。” 闻言,李恪尴尬一笑,羞愧地挠了挠头,道:“都说皇兄一场重病之后,人也不一样了,还真是……” “什么不一样了。”李承乾忽然反问道,只不过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一样!都一样的,怎么会一样。”李恪的语气坚定了几分。 李承乾揣着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宫去看看你的母妃,她一定很牵挂你。” “对。”李恪忽然醒悟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时辰也不早了,确实该去了。” 说罢,他又翻身上马,匆匆朝着长安城而去。 父皇的孩子中,弟弟妹妹也都认识得差不多了,现在连李恪都见到了。 宁儿道:“殿下,现在想要去何处?” 李承乾道:“到处走走吧。” “喏。” 李承乾坐回马车内,让宁儿赶着马车漫无目的地走着,马车走动并不快,它还能时不时地头嗅着地面,看看能否有些草吃。 时隔一千多年的时光,如今看着关中,这八百里秦川的风光很美丽。 现在关中的水土环境还没有后世这么糟糕,这里的水系充沛,土地肥沃,虽说还未入春已可以见到远处的植被。 当然了,如果连年加大开垦力度或者不节制地放牧,关中的水土贫瘠又像是注定的。 虽没有亲眼去看,李承乾这些天看过河西走廊送来的文书,现在的河西走廊乃至祁连山,那都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所在,牛羊成群,更是一片上好的养马场。 当年霍去病主张将河西走廊建设成大汉的养马场,并且屯兵河西走廊,如今这个战略方针从汉武帝时期,一直延续到了大唐至今。 中原失去河西走廊已很多年了,隋末大乱之后吐谷浑借机吞并了河西走廊,直到现在。 李世民与满朝将领,他们看着河西走廊双眼放光放红,恨不得现在就出兵将吐谷浑拿下,把河西走廊夺回来。 出兵也要师出有名嘛,缺少一个时机和一个正义出兵的理由。 再看如今的关中环境,黄土高原的荒漠化并不严重,建设大西北又是一个很复杂的议题。 夕阳正在从地平线缓缓落下,虽看不见大漠孤烟直的风光,现在也算是亲眼见到了长河落日的景色。 宁儿低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李承乾气馁道:“那就现在回去吧。” “喏。”宁儿坐上车辕,让马儿扭头朝着长安城而去,她又问道:“明天殿下还要讲课吗?” 李承乾坐在马车内,斜靠着目光看着车外,低声道:“给她们一段时间放假,孤也好清闲几天。” “嗯。”宁儿应声点头。 马车到了长安城东门的春明门,将马车交还给这里的守卫,而后在城头守卫的护送下回东宫。 回宫时,天色已入夜了。 宁儿忽然问道:“殿下是不是还对徐孝德不带她女儿来东宫的事耿耿于怀。” 李承乾揣着手,一路走着低声道:“孤只是对这个小姑娘很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了,若换作是武则天,那就更好奇了。 第十四章 偏心的父皇 这也怪后世史书上的故事写得太有意思,不论是徐慧还是武则天都是史书上难得出现的特别女子。 眼前就是徐孝德既不敢得罪东宫,又不将女儿带到东宫了。 当初冒昧与一个女娃娃这么说话,确实有些不合礼数了。 这也不怪徐孝德会有警惕,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女儿。 深夜,李承乾还在给弟弟妹妹们批改作业,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起步还是晚了,百以内的加减法,错误百出。 宁儿坐在殿下身边,同样在批改作业,殿下很少亲自写字,所以识文解字这方面都是她在批改。 批改完作业,李承乾又将几片干茶叶放入碗中,倒入刚刚煮沸的水,看着干茶叶漂浮在开水上。 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这味道难喝得想骂人,怒道:“天杀的,竟然将茶叶与药材放在一起。” 宁儿与殿内三个宫女站在一起,看着殿下发脾气,而后将一小盆干茶叶全部倒入了暖炉中。 其实殿下也是有脾气的,只不过殿下的脾气很怪。 宁儿走到殿外,去准备拿晚饭的时候,小福低声道:“宁儿姐,殿下已很久没有发脾气了。” 宁儿苦恼道:“是呀,再难的事都不会让殿下生气,竟然会为了几片干叶子。” 小福又望了望殿内,道:“近来殿下走出东宫之后,似乎越来越忧心。” 这话倒是提醒得很及时,宁儿仔细一想,要说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蹙眉的神情越来越多,应该是走出东宫之后,参与外面的事多了,苦恼也就越多了。 宁儿道:“殿下是储君,自然要为很多事苦恼的。” 小福懵懵懂懂地点头,被冷风一吹,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咧嘴笑着。 东宫的晚饭很简单,李承乾吃着一碗馄饨,馄饨用的是羊肉馅。 勺子舀起清冽的汤水,李承乾仔细尝了一口气,目光看着眼前的这卷书,如今东宫可以信任的人只有高士廉,还有两位东宫的属官。 高士廉既然会帮东宫将曹先生的事遮掩过去,那么他应该也是一位坚定嫡长子即位理念的人,又是舅爷。 他是一个支持东宫的人,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还有于志宁与徐孝德,他们两人是东宫的属官,从下旨意任命开始,他们的前程与身家性命都已经与东宫绑定了。 东宫的好坏与他们一损俱损。 等殿下吃好馄饨,宁儿伸手拿过桌上的碗筷,低声道:“殿下,听闻杜荷近来招收了许多工匠,已被京兆尹过问了。” 李承乾颔首道:“嗯,孤知道了。” 抬眼见宁儿还站在身边,李承乾道:“宁儿姐,你不用担心孤。” 宁儿蹙眉道:“不是奴婢担心殿下,是担心造纸术。” “造纸术对孤来说不重要,就算杜荷保不住造纸术,孤也可以再寻一個得力的合作伙伴,况且……”话语顿了顿,李承乾端起一碗白开水,目光看着殿外的黑夜,低声道:“况且孤想要的是生意渠道,造纸不一定能够致富,但利用纸张的人一定可以富足。” 李承乾喝下一口水,低声道:“红楼不是还没写完嘛。” 宁儿点头道:“原来是殿下只是利用杜荷。” 李承乾摆了摆衣袖,揣着手坐好,回道:“他若是能够办好这件事也就罢了,要是办不好,对孤来说也没有损失,毕竟本钱都是他的。” 宁儿这才放心地点头。 李承乾笑道:“孤理解宁儿姐的担忧。” 宁儿已习惯了殿下一声声姐姐的称呼,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孤是这大唐最大的富二代,俗话说得好,不怕富二代败家就怕富二代创业,孤会谨慎的。” 宁儿不解道:“有这句俗话吗?” 李承乾笑着道:“多半是有的,总结生活经验的俗语罢了。” 东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出任何本钱,宁儿想了想这才放心不少。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感觉到困倦,李承乾这才睡下,而后一觉睡到天亮,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看看日头大概是晌午了。 这些天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寒冬刚过去不久,关中又迎来了一阵倒春寒。 近来朝中开始准备大朝会了,倒是还没人去太极殿上朝,皇城中已不少文臣开始忙碌了。 宁儿与小福将东宫的书都拿出来嗮一嗮。 公主与皇子们还在休假,她们的下一次上课还要等到大朝会之后。 今天的殿下很忙碌,在宁儿疑惑的目光下殿下将草木灰收集了起来,而后煮了煮,又过滤后将草木灰的水浆倒入一个木盆中。 小福从外面买了不少猪油。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将猪油熬制之后,又将油脂放在一个大碗中,静置,便再也不管了。 到了傍晚时分,殿下又将草木灰的水浆倒入油脂中,而后搅拌好一会儿,便搁置起来,去休息了。 宁儿如往常一样记录着东宫的起居,只不过今日殿下收集草木灰的事没有写在起居注上。 为殿下隐瞒一次就有第二次,就连宁儿自己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为殿下已经隐瞒了不少事。 翌日,殿下的那一大碗怪东西已开始凝固了,在东宫的众多宫女眼中这就是一碗怪东西。 一觉睡到晌午,李承乾才睡醒,睡眼惺忪洗漱着。 本来弟弟妹妹这个时候应该在立政殿的,今天她们提前来东宫了。 说是来东宫学习,其实就是来东宫玩的,她们抢着跷跷板,抢着秋千与毽子玩,还有三两个玩着五子棋。 随着而来的还有三两个立政殿的宫女。 宁儿跟着殿下的脚步,一边帮殿下披上保暖的大氅,一边脚步不停的她又道:“皇后担心东宫照顾不过来,这才多安排了几个。” 正说着话,李治快步跑来,他刚换了牙,讲话有些漏风,拿出一块镇纸道:“这是父皇平时用的。” 这镇纸是用金子做的,分量不轻,大概有巴掌大小。 也不知道父皇知道这群小没良心的,天天顺他的东西,他会怎么想。 小福快步走来,行礼道:“蜀王来了,说是父皇请殿下用饭。” 李承乾颔首道:“孤这就去一趟,照顾好弟弟妹妹。” 宁儿笑着点头。 走出闹哄哄的东宫,李承乾这才感觉舒服不少,耳边清净了。 李恪带着一脸憨憨的笑容,就杵在东宫的门口。 见他一直瞧着自己,李承乾揣着手不耐道:“走吧,我们去哪里用饭?” 李恪这才道:“就在兴庆殿。” 脚步稍停,李恪接着道:“皇兄,你走前面吧。” 李承乾温和一笑,“不用,你走前面,往后孤还要你们这些兄弟姐妹们照应。” 闻言,李恪的神色一振作,大步走在前头,好似一个将军开路。 宫里依旧是寒风阵阵,今日虽是晴朗天,却也感觉到阳光的暖意。 兴庆殿前站着不少侍卫,李恪快步到了殿前,“告诉父皇就说本王与皇兄到了。” 侍卫回道:“两位殿下入殿便好。” 见李恪目光看来,还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李承乾先迈步入殿。 殿内,李泰正在父皇面前大声念着文章。 李承乾先是带着李恪作揖行礼,而后自己就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李泰念得尚书的咸有一德,念得声音还显稚嫩,倒是这气度与作派十分端正。 坐在身侧的李恪先不说,打量着李泰也就十四岁的年纪,长得挺胖,朗声念完又向父皇行礼。 还未等李世民开口,李承乾笑道:“青雀饱读诗书,孤却耽误了学业。” 在李世民的目光下,李泰回道:“皇兄见笑了。” 李恪道:“皇兄会耽误学业,还不是因为……” 话语说到一半,意识到身侧的皇兄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李恪这才住口不说了,感受到皇兄的信任与照顾,李恪心中还是很暖的。 其实太子为何会耽误学业,他青雀自己不清楚吗? 还不都是因为父皇的压力,与对他青雀的偏心。 当然了,这些话要是真说出来,可就真的当场翻脸了。 李承乾对李泰报以笑容。 这让原本要还嘴的李泰,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想发作又发作不起来。 兄弟三人一见面就火气这么大,李世民沉声道:“恪儿,你近来在军中如何?” 李恪回道:“儿臣跟随李大亮将军,在军中学军令。” 李世民点头道:“今日有些事情,朕要与你们说。” 言罢,让一旁的内侍太监拿出旨意。 旨意念诵着,无非就是改封号,改封李泰为魏王,改封蜀王李恪为吴王,并且旨意上让李泰与李恪也可以上朝听政。 这道旨意唯独没有提及太子。 李恪的目光替皇兄觉得委屈。 李泰也是一脸的狐疑。 即便是太子殿下表现得再好,陛下总是厚待李泰,这种偏心几乎是满朝皆知。 本是提高位分的旨意,却没有提到太子,殿内的气氛顿时怪异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乐公主的婚事被推迟,才会导致陛下对太子有偏见了? 三兄弟还没走出兴庆殿,这件事就经由殿内走出的太监,传了出去。 李世民沉声道:“朕本来打算等伱们三人都戴冠赐字之后再改封号,如今正要大朝会,朕就想着不如早一年给你们。” 李泰与李恪齐齐行礼,“多谢父皇。” 侍卫快步而来,先是行礼,而后在陛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世民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便离开了。 留三兄弟在殿内互相看着彼此。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饭菜,大唐的吃食总是这么单调,一碗羊肉一碗豆芽菜,要换作以往可能连豆芽菜都没有了。 李恪不满道:“怎么没有给皇兄的封赏。” “无妨,孤已经是太子了,还需要什么奖励?” “可是……” 李承乾又道:“再说了,孤本就可以上朝听政与你们一样,孤有的已足够。” 坐在对面的李泰自顾自喝着酒水,吃着豆芽菜,一副享受的模样。 李恪盘腿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声道:“皇兄你实在是……” 李承乾又道:“孤是做大哥的,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向父皇计较,我们兄弟姐妹都不容易,往后应该互帮互助。” 李恪重重点头,“皇兄说的是。” 就这么在兴庆殿内坐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父皇回来。 兴庆殿后,李世民正在看着凉州送来的军报,边关情况紧急,这种急报必须第一时间看,朝中要尽快作出反应。 一个年迈的内侍太监,快步走到陛下的身边,低声说着话。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军报,道:“承乾真是这么说的?” 太子殿下的话语显得很有做大哥的样子,就连内侍的老太监感到欣慰,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太子,实在是大唐的福分。 又有一个侍卫快步而来,道:“陛下,房相与尉迟将军已在殿外等候。” 李世民叹道:“让他们三兄弟先回去吧,召玄龄与敬德入殿商议。” “喏。” 三兄弟还坐在殿内,李恪已经将桌前的羊肉与豆芽吃完了,见皇兄不吃,他也将皇兄的这一份也吃完了。 刚刚宣旨的太监笑着走来道:“三位殿下就请回去吧。” 闻言,李泰起身先行离开。 李承乾站起身与李恪刚走到殿外,就见到了房玄龄与尉迟恭。 面对朝中的两位文武中枢,李承乾躬身行礼道:“见过房相,见过尉迟将军。” 两人也是向太子殿下,正要说什么。 李承乾揣着手道:“国事重要,孤就先回去,两位快快入殿吧。” 房玄龄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与尉迟恭一起入殿。 回去的路上,李恪还在抱怨着道:“父皇太偏心了,至少也该给东宫多赐丝绢,皇兄这件大氅去年就穿着了。” 李承乾依旧揣着手,仰头看着天色道:“我们有这么多的弟弟妹妹,父皇偏心谁都不奇怪,孤又有什么好计较的,都这么大的人,还需要被父皇偏心着?” 李恪听之任之,也揣起了手,他点头道:“皇兄说得是。” “如果我们还要与李泰计较,反倒是我们像个小人了。” 第十五章 你猜我猜? 走到东宫前,李恪停下脚步行礼道:“皇兄一番话,让弟弟大有受益。” 李承乾笑着与他握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往后不要再因父皇的几次偏心而动怒,你我都还有更远大的事要做,人生没了梦想就没了精彩的画卷,其实这个世上能够为梦想去拼搏的人很少,你我还有选择的余地,这已经很幸运了。” 李恪呆在原地,目光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皇兄。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承乾就走回了东宫,见李治与东阳也迎了上来,便与她们说笑着。 李恪站在原地良久,在冷风中凌乱了好久,等离开的时候,眼中还满是崇拜。 吐谷浑的急报送入长安之后,越来越多的使者急着要见天可汗。 可大唐的大朝会依旧没有开,已有一波又一波的文臣与将军去见皇帝了,兴庆殿内的议事每天都要进行到傍晚。 一月已过去半旬,过了一月二十,大唐朝野依旧是休沐的状态。 李泰被封为了魏王,父皇对他的溺爱依旧没有减弱,不仅赐予洛阳封地,又是赐予八骏图,以及种种比现在自己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储君还要优渥的待遇。 许多人都进谏,陛下对魏王的待遇不合适。 李恪看起来是个老实憨厚的孩子,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李丽质是個懂事的妹妹,她能够照顾眼下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还有一个恃宠而骄的李泰。 这个家也没有想象得这么糟,听说母后的病情得以缓解了。 这个家还没这么糟。 小福带着一卷纸快步走来,“殿下,这是于詹事让人送来的奏章。” 李承乾拿过奏章,皱眉看着,奏章上的内容无非就是现在父皇对李泰的溺爱太甚,不仅仅是魏王这个位分,更甚者给了李泰遥领七州兵权的虚衔。 作为太子不能在这个时候向父皇提意见。 看完之后,李承乾叹道:“于詹事因中书省的事还脱不开身,又要为孤考虑,还真是难为他了。” 小福安静站在一旁,如果殿下现在需要,她随时准备笔墨。 李承乾放下了奏章就没有搭理了。 宁儿也问道:“殿下,需要现在给回复吗?” “孤看过就好了,就不给他回话了。” 于志宁是好心的,他担忧东宫会因此做出不该有的举动 其实于詹事的担忧是多余的,李承乾本就不喜欢将简单的事搞得太复杂。 难道整天与皇帝之间,你猜我猜,你再猜? 有病…… 一月二十五日,大朝依旧没有召开,本来定在二十日就要开始的大朝会,因边关军情又延后了许多日。 东宫还是老样子,李承乾今日没有与往常一样给弟弟妹妹讲课,而是带着她们来到东宫的井边,拿起一个木制的盖子,盖在了水井上方。 这个盖子有些特殊,盖子上方还有一根杆子。 此刻,李承乾便一直摇着,按说摇动杆子井水就会从管道中自下而上出来。 在弟弟妹妹的注视下,李承乾摇了许久一时间手臂发酸,总不能在她们出丑,话都说出来了。 多半是木塞子的气密性不够,李承乾再往杆子的管道中倒入水,再一次摇动杆子,随着每一次摇动,力道变沉。 终于,井水流出来了。 众所周知,不论海水,河水,井水都是往低处流的。 但在东宫这种器械的作用下,水违背常理般地自下而上,从井中流出来。 不仅仅是弟弟妹妹,就连宁儿与一众宫女都十分不解,毕竟违背常理的事,一辈子见过一次,就足够震撼人心了。 将打水泵交给弟弟妹妹们玩,李承乾就自顾自离开了。 来到前殿,将之前做好的肥皂用细线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这肥皂做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草木灰水浆与猪油的混合,材料有限,眼前也只能做成这样。 李承乾将其中两块肥皂装入一个木匣子中,吩咐道:“这两块肥皂送给母后,用来洗衣服和洗浴都可以。” 殿下肥皂加了薄荷,薄荷是从太医署要来的。 “对了。”李承乾又叮嘱道:“告诉母后,平时用完之后就放在外面晾晒。” “喏。” 小福刚离开脚步又匆匆而来,“殿下,薛延陀使者来见。” 李承乾颔首道:“是来问和亲之事吗?” “嗯。”小福点头道:“现在宫里都在传言,说是这一次真珠夷男可汗带了十足的诚意要来和亲。” 李承乾气馁道:“传言而已。” 说来小福以及东宫的宫女们对弟弟妹妹都已有感情了,现在大家的共识都是和亲就要嫁公主,嫁公主出去就是分离。 多多少少对这种事还是很抵触的。 古往今来多少次前例都证明了,所谓的盟约在建立之前,是大家心中的希望。 可是在盟约建立之后,这种盟约往往就是用来撕毁的。 所以可以得出,所谓盟约就是用来毁约的,和亲有必要吗? 这一点可以从李世民与突厥可汗的渭水之盟说起。 李承乾手中拿着一卷书,一手撑着下巴,斜靠着扶手思索着。 宁儿安静地走来,适时给殿下倒上一碗热水。 李承乾从书卷上收回目光,道:“宁儿姐?” 宁儿应声道:“嗯?” “再过两月,秦岭南路与两淮的茶叶也该采摘了。” 李承乾低声嘀咕了一句。 眼下,满朝文武都在打探,关于陛下对吐谷浑的态度。 而东宫此刻还在为生活发愁,宁儿拨动着小算盘,盘算许久道:“东宫现在的盈余还剩下一个月。” 至于国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作为太子安分守己也是要素之一。 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事,因东宫反悔了对赵节任命,对于储君这等出尔反尔的行为,有言官向陛下进谏了。 进谏目的无非就是诉说长广公主这些天以来的苦楚,还请求陛下将赵节从凉州调回来,斥责东宫储君言而无信的行为。 赵节的事确实给东宫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可李承乾也不想在自己的身边埋着一颗会谋反的种子。 宁儿低声道:“不过事后,许国公与河间郡王一起去见了一趟长广公主,第二天那位向陛下进谏的人,跳入曲江池自尽了。” “自尽了?” 李承乾搁下手中的书卷皱眉道。 宁儿低声道:“第二天他的尸首就浮在了曲江池的水上,大理寺收了尸之后,断定此人是自尽的。” 李承乾颔首道:“舅爷这是又帮了孤一次。” 宁儿笑着点头,“东宫储君岂是这些人可以轻易议论的。” 这让李承乾感觉无所适从,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有人提前将事情摆平了。 而且东宫还不能表达任何的看法,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那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孤自己再去向父皇求情让赵节从凉州调回来?长广公主与东宫各自退让一步? 这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承乾道:“有些事情东宫无须解释,越是解释越对东宫不利。” 宁儿又一次有了欣慰的笑容,道:“殿下说得是。” “还有一事。”宁儿接着道:“李淳风道长将孙思邈道长的下落告知了陛下,陛下派人去寻,确实也找到了孙神医,只不过孙神医拒绝了陛下的封赏好意。” “孙神医在关中?” “听闻是在灞上一带闹了疟疾,疟疾不除孙神医是不会离开的。” 两人正说着话,有宫女小步而来,“殿下,热水好了。” “嗯,孤洗个澡。” 太子是个爱干净的人,每日都要洗澡。 刚走入后殿,李承乾看着木桶中的水还在冒着热气,见宁儿已将要换的衣服放在了一旁。 “宁儿姐,你去殿外等着吧,往后孤洗澡的时候,你不用陪在左右了。” “嗯?”宁儿有些讶异,可看殿下的神情,她又释然一笑,“喏。” 走到殿外,宁儿关好了殿门,就守在门口,也不让其他宫女走入。 殿下已不是当初了,那时候的殿下还是个孩子,或许不用避讳这么多。 如今殿外已经十五岁了,说明殿下已知人事,也懂得男女之别了。 或许殿下很早就知道了,只不过现在才表现出来。 “咦?宁儿姐,伱的脸怎么红了?”李丽质拎着一篮子的干枣而来。 “啊?”宁儿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些慌乱,又道:“殿下是来见太子的。” 李丽质双手提着篮子道:“这是西域人进贡给父皇的,母后收了皇兄的肥皂,就让我带枣给皇兄,太医署的人说很是滋补。” 宁儿接过篮子道:“奴婢会给殿下的。” “嗯。”李丽质又道:“宁儿姐长得真好看。” 闻言,宁儿又是脸颊一红,连忙低着头道:“公主殿下万不可这么说。” 李丽质又是俏皮一笑,“难怪皇兄与宁儿姐这般亲近。” 宁儿将头放得更低了,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稚奴是不是又去偷吃拉面了?”李丽质左看右看,寻不到李治身影,就一边呼唤着朝着厨房走去。 果然,李治站在胡凳上,准备往锅里倒面条。 还未等面条下锅,李丽质就将他揪了出来,拉到一旁数落着。 看着东宫一群公主与皇子,宁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不觉得脸颊烫了,而后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宁儿姐!” 殿内又传来了殿下的呼唤声,宁儿如本能一般地推门而入。 此刻李承乾穿着宽松的单衣,头发湿漉漉的,就坐在暖炉边上。 她重新将门关上,以免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而后拿起一旁的梳子,给殿下梳理着头发。 李承乾颔首道:“有件事孤想问你。” 一边给殿下梳理着头发,宁儿正要开口,却听殿下说了下去。 “现在孤手上什么都没有,但孤有造纸的手段,你觉得孤该怎么办?” “嗯……”宁儿思量半晌,“那还是先要将纸张造出来。” “宁儿姐也清楚的,东宫的用度只够一个月的,难道要找父皇要吗?” “照理说是要寻立政殿的。” “那也不行呀,孤要是拿了父皇的,往后还如何在父皇面前立足。” 言至此处,李承乾又是释然一笑,“或许你觉得孤多虑了,可孤已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殿下想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好。” 殿内又安静了良久,李承乾颔首道:“孤洗了一个澡就想明白,让杜荷先将纸张做出来,而后去找长安城的几家权贵,让他们投资,当然投资以纸张分润的形式给予他们回报。” 宁儿纤细如玉般的手指还在给殿下梳理着长发,蹙眉道:“如此一来可以在短时间得到许多银钱。” 李承乾又道:“这样一来买卖的本钱与东宫的燃眉之急都可以得以缓解。” 在如今商业模式简单又原始的世道中,李承乾有很多手段可以得到钱,只不过这些事都不能由这个储君做,需要在外面寻手脚。 宁儿给殿下梳理好头发,拿起一旁的外衣给殿下披上,再披上大氅。 洗澡之后,殿下的精气神更好了。 宁儿又拿来了一篮子的干枣,道:“这是长乐公主从立政殿带来的,说是西域人进贡给陛下,皇后便让公主殿下送来了。” 李承乾拿起一棵干枣,放在嘴里嚼着,道:“事情就让杜荷去办,若能办好往后孤还有更多的事交给他去做,若做不好,孤也不会为难他,可以再另寻他人。” 宁儿也只好听之任之。 “对了,这些事都不能让父皇知晓。” “喏。” “备好笔墨,孤写信给他。” 在杜公子收到信的三天后,杜荷造出了第一卷纸,他也拉到了第一笔投资,一共一千贯钱,这笔银钱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出的。 又过了两天,杜荷拉到了第二笔投资,是许国公高士廉给的,一共两千贯钱。 两位投资人一共三千贯钱。 崇文殿内,杜荷禀报着事情的经过,“起初赵国公还不答应,后来在下按照殿下话语陈述,纸张不愁卖,而且纸张秘方一直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若能将纸张献给陛下,对赵国公来说是大功一件。” “也正如殿下所料,赵国公没有将秘方告知陛下,只等在下造纸出来交给他。” 杜荷不解道:“殿下为何一定要这两位的投资?” 第十六章 德智体美 李承乾解释道:“因这两位是支持孤,站在孤这一边的人。” 杜荷挠了挠头,只觉得帮殿下办完这件事就可以了,也没想这么多。 “你的作坊开在何处?” “就在自己家里。”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图纸,颔首道:“这样也好。” 杜荷走时,又带走了几张图纸。 三马车的铜钱就在东宫中,宁儿让人拉到了后殿。 李承乾瞅着三驾马车,马车用黑油布盖着。 掀开油布又是一个个的麻布袋子。 宁儿将其打开,捧出一把铜钱,道:“这里面有许多是隋钱,这些钱的质地不太好。” 李承乾拿过一枚端详着,前隋的五铢钱看着质地很差,铜钱都发黑了。 自南北朝到前隋为止,其实私铸铜钱的情况一直都有,最后就导致了铜钱泛滥。 而私铸的铜钱有许多杂质,成色也很差。 而唐铜钱自李渊要改钱币之后,到现在的贞观年开始,坊间才开始大规模地使用唐铜钱,也就是开元通宝。 唐铜钱的钱币上印着四个字正楷字:开元通宝。 大唐的铜钱防伪工作除了铜钱的大小尺寸,重量,与穿孔大小外,最重要的防伪依据便是开元通宝四個字。 这四个字是现在的书法家欧阳询老先生所写,他老人家的笔迹就是唯一的防伪证明。 唐铜钱的成色还不错,倒是眼前的隋钱有些令人犯愁。 杜荷办事粗心大意也没验货,直接就将铜钱带来了。 宁儿道:“这些隋钱也不是不能用,如今坊间还是有很多人用隋钱的,很多人还不愿意将隋钱换作唐钱,将隋钱换做唐钱按成色来算,折损多少都是那些官吏说了算,至少亏损五成。” 钱嘛,只是为了维持生活所需。 东宫在行商吗?并没有。 杜荷在行商吗?他也没有,他只是在生产。 钻大唐律的空子对这位太子来说很简单。 没有明确的货物交易形式,甚至都不用交税。 杜荷还给东宫送了一卷纸,李承乾打量着厚实又粗糙的纸,纸张泛黄表面坑坑洼洼的,质地也很硬。 用来如厕倒是很合适。 等弟弟妹妹们午睡醒了,宁儿已将这些铜钱全部放入了库房之中。 李慎迈着步子走到东宫前殿,在皇兄的书架上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卷图纸,他咧嘴一笑,打开图纸一看果然是打水泵。 “你做什么?” 一句话语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李慎回头一看是李治,忙回过身。 李治皱眉道:“你拿皇兄的图纸做什么?” 李慎解释道:“东宫的事情我都和母妃说过了,母妃说既然是如此神奇的造物,就应该给父皇看看。” 李治又道:“你母妃说的?” “是弟弟的母妃说的。”李慎老实巴交地回道。 听到话语,李丽质走来。 李治连忙道:“皇姐,你看他!” 李丽质笑着道:“既然是韦妃交代,你听话照做,这是没错,不仅没错,还应该这么做。” 李慎低着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李丽质又对他道:“但这件事应该得到皇兄允许,伱觉得呢?” 李慎低着头回道:“皇姐说得是。” “你母妃只是你母妃,但皇兄的东西就是皇兄的,你没有错,是你母妃做错了,她应该让你去问皇兄,而不是让你私自拿皇兄的图纸给父皇。” 看着李慎红着脸将头埋得更低了,李丽质安慰道:“好了,你现在拿着图纸去问皇兄,是不是可以将图纸交给父皇,以后在东宫的事都要与皇兄说,就算是你的母妃,也不能擅作主张。” “弟弟明白了。” 李丽质又看向一旁的李治,道:“今天的事你也不用说出去,守口如瓶。” 李治点头应声。 孩子们的这些举动,宁儿都看在眼中,后宫那些事又有谁不清楚呢。 长乐公主自小在深宫中,见多了后宫之事,现在李慎会这么做多半是韦妃授意的。 可李慎是一个老实懂事的孩子,八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 不应该被他的母后带坏。 李慎快步走入后殿,抱着厚厚一卷图纸,见皇兄正在敲打一些木料,就在一旁站着。 关中这些天的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刚暖和了三两天,现在西北风又不住地吹。 见到李慎站在一旁,李承乾道:“怎么了?” 李慎还站在一旁抿着嘴。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木锤,看着他道:“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李慎这才开口道:“母后说想要将打水泵的图纸给父皇看,就让弟弟来拿,这图纸是皇兄……” “嗯,你拿去吧。” “嗯?”见皇兄这么舍得,让李慎讶异。 “你还要向父皇讲解原理,之前教你的,你都还记得吗?” “弟弟记得。” 李承乾点头道:“你拿去吧。” “谢皇兄。” 李慎脸上又有了笑容,他抱着图纸朝着甘露殿跑去。 李丽质看着李慎离开的背影蹙眉不语。 李治道:“姐,我没有做错。” 李丽质道:“嗯,你没错,你做得很好,这种事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李慎这孩子很听话,也很乖,可他的母妃不见得有多好。” 李治苦恼道:“难道任由他母妃胡作非为吗?皇兄对我们的好,就这么被她利用了。” 甘露殿内,李世民听着李慎讲解着原理,比如水压气压得根本听不懂。 究其根本,再问李慎其实他也不懂,这些都是皇兄教的。 太子先前说的三篇文章还是很有见地的,现在文章不讲了,开始专研这些造物? 李世民并不高兴,反倒是有些忧虑了,道:“青雀这些天一直在国子监向孔颖达讨教学问,承乾竟整日为这些奇巧之物忙碌。” 随后叫来了几个工部的人,在立政殿后的水井也造了这么一个盖子,长长的竹管挖空之后直入水井中。 半晌,在李慎乖巧地指点下,这个打水泵终于出水了。 不用水桶去捞水,摇动几下杆子就可以。 李慎道:“父皇若还想看更好玩的,可以与儿臣一起去东宫。” 李世民蹙眉道:“你皇兄这些天不好好念书,就在专研这些?” 李慎点头道:“皇兄说还要造几个抽水马桶。” “这是你皇兄让朕看的?他想让朕知道他在东宫的成果?” 李慎摇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李世民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低声道:“你很懂事,以后就留在东宫,跟在你皇兄身边好好学习技艺。” “儿臣谨遵父皇命。” “嗯。”李世民沉声道:“你回去吧。” “喏。”李慎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离开了。 翌日,李丽质早起去立政殿看望母后,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见过母后便要匆匆回东宫。 李承乾被自己的妹妹摇醒,还有些迷糊翻过身道:“丽质,你皇兄我造了一晚上的抽水马桶,让孤再睡片刻。” “皇兄快醒醒。” 见她还不依不饶的,李承乾只好又翻过身,侧卧着睁开眼,看她焦急的小脸,“怎么了?闯祸了?” “弟弟妹妹没有闯祸,是母后有命。”她拿出一卷黄绢放在榻上,“母后有命,将纪王李慎交给皇兄教养。” “孤知道了。” 李承乾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回了一句话,便又睡下了。 糊里糊涂中再一想,便又觉得不对。 从榻上坐起来,叫住就要离开的妹妹,“丽质,母后是什么意思?” 李丽质回道:“都是后宫那些事,妃子之间总要争取父皇的注意,母后知道韦妃利用慎儿来东宫拿图纸,往后就不用韦妃教导她的孩子了。” 闻言,李承乾叹道:“孤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孤要换衣服洗漱了。” “嗯。” 等长乐公主离开,宁儿这才走入寝殿内,解释道:“因皇后旨意,奴婢也拦不得。” 李承乾起身,赤脚踩在寝殿的木板上,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精神了不少,“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吧。” 宁儿回道:“就在明天,明天一早殿下就要去太极殿听政。” 她将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试了试水桶内的水温,道:“殿下可以洗漱了。” 等殿下洗漱完,寝殿的门打开之后,宁儿又走入殿内,给殿下梳理着头发。 李承乾皱眉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宁儿一边梳理着殿下的长发,低声道:“殿下似乎有心事。” 李承乾道:“以前,母后是如何处置后宫之事的?” 宁儿回道:“皇后处置后宫之事向来是严厉的,当初后宫就出现了有昭仪被毒害,因这件事皇后处置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到如今后宫无人再敢为恶。” 她叹道:“有时候要一劳永逸,行事是必须严酷的,否则那些人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只有让人胆寒,成为不敢触碰的禁忌,才能收敛。” “可即便是收敛,也难免会出现一些小心思,韦妃的事便是她的小心思在作祟,好在皇后主持后宫之事向来是严明的,除了后宫对待外人时,皇后还是很宽容很开明的。” 寝殿内还有一些湿漉漉的脚印,那是太子洗浴后留下的,与往常一样,殿下爱干净,所以在洗浴后还会刷牙。 小福看了眼殿内的情形,她捧起殿下换洗后的衣物,默不作声地离开。 宁儿姐是太子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要说殿下现在的生活习惯,也就这位掌事女官最清楚。 “东宫很少有人着凉,也无人生病,倒是宫里其他地方有不少人染上了风寒,太医署的人还想来过问。” “孤是大唐的祥瑞,孤是大唐最大的福分,东宫自然不会有人生病。” 宁儿捂嘴轻笑道:“殿下又在说笑了。” “孤这话是有道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孤确实是大唐最大的福分。” 宁儿道:“嗯,储君安好,便是大唐最好的福分。” 小福将要换洗的衣物交给另外一位宫女,自己便守在殿外,听着殿下与宁儿姐的笑谈,她心中满是羡慕。 与殿下讲话是一件令人如沐春风的事,殿下是个很随和的人,而且话语很有意思,总会让人放松下来。 弟弟妹妹也梳洗好了,五个妹妹,长乐公主,东阳公主,清河公主,汝南公主,高阳公主,还有两个弟弟,李治与李慎。 李承乾从寝殿走出来了,弟弟妹妹就已在用饭了,她们的早饭很简单,一人一碗羊肉拉面。 用罢了早饭,便是早上自习,她们可以从书架上拿自己喜欢看的书。 李承乾还要准备教材,思想建设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十岁左右的孩子最需要抓紧这门课。 要传输给她们的观念其实也简单,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信奉一个理念,当这种思想一统世界,那么全世界的人都会朝着一个方向努力,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根据殿下的讲述,宁儿坐在一旁记录着,写好教材后就要做早操。 清晨时分,临近大朝会,朝中有许多事情要准备,李世民早早就出了立政殿,要去皇城看看朝中各部的准备,正要走出承天门,路过东宫。 李世民侧目看去,就见到一群孩子正在喊着一二三四,手舞足蹈的模样,“他们这是怎么做什么?” “老奴这就去问问。” “慢着。”李世民叫住了身侧的老太监,而后双手背负,就这么注目看着,又问:“她们平时这样吗?” “回陛下,传闻是这样的。” 且不说承乾说过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要如何如何。 这世上也没人能够如此全面的发展,至少在李世民心里没见过这种人。 好在承乾教孩子们的那些道理也没错,听了也有益处。 看着她们的笑容比在立政殿更开心。 又因皇后身体近日有所好转了,作为父皇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些事不细想,就想不出端倪。 细想之下,承乾近两月以来所作所讲的似乎都是对的。 李世民吩咐道:“将宫里留下来的葡萄干还有一些糕点,程知节送来的牛肉也给东宫送去。” 第十七章 他要卷死孤? 一想到眼下的关外局势,李世民就觉得心乱如麻,便快步走出了承天门,承天门外便是皇城,三省六部都在这里,不少官吏在这里走动。 临近大朝会,整个长安城都忙了起来,以前的李世民刚登基整日想着今天杀谁,明天杀谁。 几乎每天都有忧虑,又或者说是不是中原哪个地方又有乱军造反。 不过现在李世民觉得只要施行仁政对人以宽和,很多问题也都消弭了。 时过境迁,该死的人都已入土,放眼天下,没人再作乱。 而现在,总算可以不再杀人,留下来的肱骨也都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东宫,李承乾揣着手盘腿坐着,一群弟弟妹妹也揣着手同样盘着腿而坐,目光都看着皇兄讲故事。 这是有关孙猴子的故事,光是从石头缝中蹦出一只猴子就足够让弟弟妹妹好奇。 因总是住在皇宫中,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这种动人的故事。 一直讲到吃过晚饭,故事就停下了,李承乾是讲累了,从石头里蹦出来一口气讲到了孙猴子当上弼马温。 即便弟弟妹妹再怎么央求,李承乾都不愿意说了。 当然了,李承乾更不愿意与弟弟妹妹讲水浒的故事,如果真和他们讲水浒,恐怕在弟弟妹妹心里就埋下了一颗造反的种子。 而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这个故事就显得适合孩子。 李承乾坐在寝殿内,看着手中的书卷,这是晋书,其中阐述种种关于九品中正制的要领与社会关系,强调都是君君臣臣或者是家族嫡系等等。 这种越看越令人火大,这也难怪当年那位狂放不羁又独具個性的隋炀帝,想要废除这一制度的影响。 “你们都是一群天杀的混账,都是裱子……” 寝殿内传来了殿下的怒骂声。 宁儿正在收拾着公主皇子们的玩具,闻言也是诧异地看向殿内。 小福皱眉道:“殿下怎发脾气了。” 一旁又有宫女俯耳在门缝听了片刻,小声道:“殿下在骂圣人呢。” “哪位圣人?” 宁儿想起了殿下拿入寝殿内的一卷书,便明白了殿下为何发怒,再看眼前的小福几人,这些丫头也没看过什么书,自然是什么都不懂了。 有时候宁儿也觉得挺累了,她发现整个东宫只有自己最懂殿下。 将一些玩具全部收入木箱中,宁儿对她们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喏。”几个丫头小步退下了。 宁儿在门外站了片刻,稍稍推开门见殿下已经睡下了,便也回到了在殿旁的偏房睡下。 夜里的关中依旧寒冷,长安城,于志宁脚步匆匆走入一户人家。 徐孝德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两人都是东宫的属官,从被任命为辅佐太子的辅臣,真正意义的上任时日,也就一天? 两人相对而坐,徐孝德将酒水倒上,道:“这是老夫家乡的米酒,你该尝尝的。” 于志宁尝了一口,道:“这酒水入口柔和,还有些回甜。” “老夫生在江南西道,是喝着这种酒水长大的,年纪大了之后便越发离不开了,这还是今年家乡的族亲带来的。” 说起家乡,于志宁就想到了徐孝德是东海勋贵之后,南陈朝的勋贵到了现在已没落了。 “明日就开朝了。”徐孝德又平淡地说了一句。 “是呀。”于志宁将酒碗放在桌上,又啧舌道:“是有什么担忧吗?” 徐孝德皱眉低语道:“自任职东宫属官,殿下从未再主动召见过我等,不仅如此还久居东宫,深居简出。” 于志宁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徐孝德再道:“倒是听说现在宗室中人对太子的议论颇多。” 于志宁摇头一笑,“还是因赵节而起。” 徐孝德皱眉道:“要说的正是此事。” 于志宁深吸一口气,又拿起酒碗喝下一口酒水,耳边都是屋外呼呼吹着的风声,缓缓道:“赵节总归是宗室中人,当年陛下血洗玄武门让多少宗室中人胆寒,太子是个何其精明之人,难道不知其中利害吗?” 见对方沉默,于志宁宽慰道:“孝德,且不说就算太子反悔了又如何,就算长广公主在外面如何胡闹,朝中拥护嫡长子的朝臣亦有不少,他们是绝对拥护太子的,她掀不起风浪。” “你可知是谁举荐你我入东宫?” 闻言,徐孝德颔首道:“谁?” 于志宁笑道:“许国公,高俭,高士廉。” 徐孝德若有所思,思量片刻,“如此说来,只要高士廉拥护太子,那么长孙无忌一系的人也会拥护太子。” 于志宁颔首点头,低声道:“虽说他们都是大唐的外戚,可这些人都是当初晋阳起兵一直跟随至今的,治理家国,官吏调遣陛下还需要这些人的能力。” 他忽然一笑,继续道:“现在也说不清是当初的高士廉那双招子毒辣一眼看中了那时候的与长孙无忌布衣之交的陛下?还是说陛下早就看出了长孙家的不凡。” 徐孝德低声道:“要论家族势力,长孙家,包括高士廉,现在都是朝中的最庞大的外戚。” “看来孝德是担心太子与外戚走得太近。” 徐孝德没有否认,而是无奈一笑,“于先生不担心吗?” “担心呀。”于志宁叹道:“那就要看往后我们如何辅佐太子了,不过老夫身在中枢,倒也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与太子有关?” 于志宁重重点头,道:“不止如此,还与长乐公主有关,陛下延后了长乐公主的婚期,传闻太子见了一面李淳风,李淳风再去见过陛下之后,婚事就延后了。” 徐孝德蹙眉道:“你是说这件事与太子有关?” 于志宁笑道:“老夫记得以前太子从未对这件事有过表态,那是去年入夏时的事。如今殿下一场大病之后好似变了许多,若长乐公主婚期延后的缘由真与太子有关,那这件事就很有意思了。” 一时间徐孝德感觉到教导东宫责任重大,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闲差,而是要教导太子成为陛下想要的模样。 可要说对太子的了解,还仅限于在东宫的唯一一次谈话。 徐孝德灌下一口酒水,“可现在伱我对太子一无所知,更不要说了解太子了,你我虽是东宫属臣,可太子深居简出,甚至都不召见你我,讨论学识也好,讨论治理之策也好,似乎……” “似乎太子对这些都很怠慢?”于志宁接过话讲着。 “嗯。” 徐孝德重重点头。 夜色已经深了,外面的夜风还在呼呼地吹,酒意有些上头,于志宁抚着额头道:“孝德,说句不中听的,殿下似乎对你的女儿……” 徐孝德摇头道:“小女才八岁,殿下怎么可能会看中她。” 话语顿了顿,虽有醉意,徐孝德的神色又坚定了几分,道:“绝对不可能的。” 于志宁讪讪一笑,“或许吧。”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堂,天边的朝阳还没出现,抬眼看去刚刚破晓的天空灰蒙蒙的。 宁儿脚步匆匆走入太子的寝殿。 殿内,她低声道:“殿下,早朝听政不能像平时穿着那样,现在应该隆重一些。” 李承乾任由宁儿给自己穿着衣裳,套上还有些不合脚的靴子,低声道:“孤也在长身体,这靴子穿不下了。” 宁儿笑道:“男儿到了十五确实还在长个,过两年殿下会更高大的,殿下忍一天,晚些时候奴婢去向立政殿禀报。” 说罢,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李承乾道:“怎么样?” “嗯,很好。”宁儿又叮嘱道:“虽说陛下还未给殿下赐字,可按照礼制上朝是要穿冠服的,在太极殿内的言行也一定要注意仪态。” 听着宁儿又像个姐姐一样念叨着,李承乾一一应下。 今天的早饭是小福做的,东宫的宫女在宁儿带头的言传身教之下,她们的手艺正在飞速进步。 早上吃着一碗馄饨,简单应付了两口,就要快步去上朝。 眼看时辰差不多,脚步匆匆出了东宫,从承天门到太极殿的路上,有不少文臣武将走在路上。 大家都是沉默不言,昏暗的天空下,更有些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 李承乾走入人群也默不作声地走着,耳边都是密集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众人神色也很严肃。 李承乾跟着这群穿着红袍子,蓝袍子,紫袍子的人走向太极殿。 这座皇宫中最宏伟的大殿,是大唐权力的中心,一项项改变天下格局,治理家国的政令也都是在这里定下的。 这是第一次,李承乾迈开脚步进入了太极殿。 当然,有着严密的思想武装的李承乾对那些礼制没太多兴趣,顶多只是好奇而已,要说真有兴趣,只对如何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感兴趣。 “皇兄!”李恪脚步匆匆而来道:“怎么才来?” 李承乾不以为然,坦然道:“怎么?孤来晚了吗?” 李恪眼神示意,见皇兄还是置若罔然,他又使劲努了努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承乾见到了体型肥硕的李泰正在和几个文臣谈着话,看他们谈话时还有笑容,看来是谈得很高兴。 李恪小声道:“皇兄有所不知,这李泰第一个来到太极殿的,就在这里等着群臣到来,每来一个都要上前说两句话,这魏王第一天来早朝听政就结识了不少朝中大臣。” 李承乾颔首道:“所以呢?” “太子不妨与他一样……” “呵呵……”李承乾揣着手道:“青雀来得早,孤就要比他来得更早,这样卷来卷去,是要卷死谁呀。” 要是放在后世也不乏像李泰这样颇有上进心的孩子,可身份上来说作为孤的弟弟他这么上进是要做什么? 在李泰的身后有一群魏王府的谋士宾客在追着他使劲乃,他李泰还要在一线死命的卷。 说话间,就听见了咳嗽声。 李承乾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中年发福的大汉,也没在意,继续对李恪道:“青雀想要表现就让他表现,与孤何干。” 说话间,身后的咳嗽声又重了几分。 李承乾又一次回头蹙眉回头看去。 李恪连忙行礼,“侄儿见过皇叔。” 这位中年发福的大汉便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他看着太子还显瘦弱的身形,道:“太子送了老夫红楼,现在就装作不认识了。” “嗷……” 李承乾这才回过神,连忙行礼道:“侄儿见过皇叔,许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 李孝恭挠了挠下巴的胡渣,欲言又止,几度组织语言。 私下也都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早朝之前大家都有闲聊对象,从家长里短聊到身体健康,又或者有谁今天鼻青脸肿,正在指指点点,多半是被家中的悍妇给揍的。 关中民风彪悍,向来是这样的。 李承乾揣着手作揖道:“皇叔,你想说什么?” 李孝恭又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下巴的胡渣,铜铃般的大眼瞪着,眼下隐约发黑,看来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 “你……”他重重一声叹息道:“老夫被殿下害得好惨。” “皇叔何出此言?” “身为太子,你小子一句话就把红楼送到老夫府上,长安城的那些书生士子纷纷来叫门让老夫将红楼交出去。” 李承乾好奇道:“交出去了吗?” 以前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李孝恭就是一口一个小子地叫着李承乾,现在还是这么叫,倒也无妨,河间郡王算是宗室中最和煦最好说话,宗室郡王最放浪的一个。 当年天下大乱,李渊自晋阳起兵,自那以后就有了宗室四将之名,其中李道玄,李神通,李孝恭,李道宗。 宗室四将独具个性,可如今就剩下了李孝恭与李道宗还在世,实在可惜。 而如今,李孝恭也早就没了兵权,在宗正寺内做个宗正寺卿,提前进入了养老状态。 “原本,老夫就想着将红楼丢出去一了百了,可谁叫那些士子不晓事,老夫便喊价三千贯一卷,那些书生士子骂得更凶了,老夫如今在坊间已是臭名昭著。” 三千贯一卷?说是曹先生的原本,可那都是宁儿姐书写的,如果她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宁儿姐会作何感想? 第十八章 彪悍的早朝 如果只是卖书的话,那么东宫距离脱贫致富也就不远了。 “辛苦皇叔了,不知红楼后续的故事……” “东宫还缺什么?老夫一应给殿下。” 李承乾揣着手惆怅道:“目前来说倒是什么都不缺,往后有需要再请皇叔帮忙?” 李孝恭颔首道:“殿下将红楼给老夫便是。” 叔侄两人轻飘飘地将事给定了下来。 往后可以继续合作。 皇叔李孝恭,他可是父皇的好哥们啊。 顺着李承乾的目光看去,李孝恭见到了李泰还在与几个朝臣正在谈着,他抚须笑道:“青雀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时常向人讨教。” “皇叔说得不错,青雀勤快得还有些可爱。” 李孝恭颔首道:“殿下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孤……”无奈一笑,李承乾道:“这些天孤都在造马桶。” “马桶?殿下不看书吗?不学道理吗?” “孤很忙的,对了……皇叔需要马桶吗?也给您送一个去。” “嗯,也好。”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李承乾站在朝班最前方,也就是自己的位置上,而后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了。 李孝恭再欲言又止,只能索然一叹走回了朝班。 在太极殿外还有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抬眼看去可以见到这些穿着各式衣裳的各国使者。 其中还有两個熟人,一个是禄东赞,还有一个就是现住在胜光寺的天竺高僧。 使者并不多,说是万国来朝,现在的大唐还没到那种盛况。 等李恪走回来,李承乾问道:“这波颇和尚怎么来了?” 李恪连忙回道:“皇兄有所不知,本来天竺使者确实要来长安朝贺的,听说是借道吐蕃时,死在了半道上,那天竺高僧得知了消息便来顶替了。” “原来是个凑数的。” 李承乾啧啧感慨。 李恪低声道:“说起天竺,近来倒是听闻一个西行的和尚。” “你是说玄奘?” “正是,传闻他途经西域高昌时,自称是从东土大唐而来,说大唐如何如何强大,让西域的国主给他放行,一路上广交各国的国主。” “呵呵……”李承乾冷哼道:“玄奘出门在外,倒也成了一个超级唐吹了。” “父皇对这个和尚很是头疼。” “是呀,如果他不是和尚就好了。”李承乾颇有感慨地低语了一句。 兄弟两人正说着,李泰就朝着这里走来了。 他端正行礼道:“青雀见过两位皇兄。” 李承乾笑着道:“青雀,你很不错,孤有你这么一个懂事的弟弟,很欣慰。” 闻言,李泰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他躬身道:“让皇兄见笑了。” 李承乾道:“既然父皇也让你来听政,在朝堂上就好好听着,站在李恪身侧就好。” “谢皇兄。” 李泰闻言就站在了一旁。 三兄弟站在朝堂的最前排,横着一排,左手边是满朝的文武大臣,右手边则是父皇要坐的皇位。 李承乾又看了一眼这个皇位,开始盘算何年何月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越早越好。 准确来说大唐一直很强,如此强大的王朝只顾内乱争斗,就太可惜了。 殿外传来了鼓声,不多时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身穿天子袍服,头戴天子冕旒的皇帝,大步走入太极殿。 群臣躬身低着头手执笏板行礼。 直到这位大唐皇帝来到皇位边,转身一挥衣袖严肃坐下。 鸿胪寺卿李百药上前,开始汇报这一次大朝会的各项事宜,以及各国使者的引见。 首先前来朝贺的第一位便是漠北薛延陀的真珠夷男可汗。 薛延陀是一支游牧部落,地处东突厥的北面,除却回鹘人,他们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游牧力量。 而贞观四年,大唐北征突厥前,李世民便封了这个夷男可汗为北漠大可汗,在大唐出征东突厥,突厥颉利可汗之时,此人带着薛延陀在北面制衡突厥。 算是有功劳,一直以来以天可汗的盟友自居。 要是没猜错,此人多半是来和亲的。 李承乾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只用自己的余光观察,在这太极殿如同一个木雕。 接着便是西域高昌使者,而后就是西域各个使者。 再往后便是吐蕃使者禄东赞。 以及一些南方的小国。 等眼前朝贺事宜了了,各国使者宣示完对大唐的敬意,以及如何如何崇拜天可汗。 李承乾也来了困意,这也没办法天不亮就要起床,穿上碍手碍脚的衣冠,根本没睡够。 以往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缺了这么一两个时辰的睡眠,有些不适应。 再看一旁的李恪,他也一样,在此刻像是一个木雕。 倒是李泰一直聚精会神,目光毫不掩饰地向每个使者表露出笑意。 其实这大殿里也有很多浑水摸鱼的朝臣,李承乾的余光就发现有几个武将就这么闭着眼站着,呼吸起伏很明显,多半是站着睡着了。 在大殿中摸鱼的人也挺多。 接下来,就说起了大唐自己的事,便是吐谷浑的战事。 当年北征颉利可汗,从贞观三年的冬天一直打到了贞观四年的秋天,那一仗虽说赢了,可也让大唐元气大伤。 这一次稍稍有所恢复,眼下又要打仗了。 本来吧,吐谷浑一直都是中原的领土,可因当年隋炀帝所托非人,导致有人平定吐谷浑之后,就这么在西面自立为王,甚至占据了西海,河源各郡,几次连河右也失去了。 到现在黄土高原西面,也就是关中与西域要冲之地,河西走廊至今还没完整地拿回来。 武将中,牛进达站出朝班,朗声道:“陛下,只要五千兵马,末将愿为陛下扫平吐谷浑。” 闻言,时任侍中,也就是如今中书省二把手的魏征也站出朝班,他朗声道:“陛下,关中休憩之时,此刻出兵粮草辎重如何调集?” 说来也是,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总要等到夏收之后再动兵,应该是等到关中收获了第一茬粮食再动手为宜。 武将班子中,李大亮大步走出,他朗声道:“陛下,末将不用五千兵马,给末将三百兵马便可活捉吐谷浑可汗。” 话音刚落,满朝臣子又开始议论了,大家都低着头交头接耳。 大殿内嗡嗡声不断,像是有无数只蚊子在殿内飞着。 李承乾继续装作一个木雕,纹丝不动。 “三百兵马?”房玄龄站出朝班朗声道:“你当这是儿戏吗?” 李大亮道:“某家当年与数万突厥骑兵对峙,独守一县从未惧过,怕他小小吐谷浑弹丸之地?” 程咬金索性道:“陛下,末将不用兵马,带着自家部曲就够了!还请陛下准许。” 魏征黑着脸道:“程知节,大殿之上休要胡闹。” “某家胡闹什么了?西域蛮子罢了,某家一人足矣。” 站在程咬金身侧的秦琼也站出来道:“陛下,末将愿与程知节同行!” “啊哈哈哈!”程咬金放声大笑道:“当如秦二哥,豪气云天,某家与你同去,活抓那吐谷浑可汗!抓到太极殿跳胡旋舞!” 要不怎么说大唐民风彪悍,当年天下大乱,驰骋中原多少英雄豪杰,如秦琼,程咬金,尉迟恭,随便拿出一个都是一流猛将。 那时豪侠云集,天下英雄,谁与争锋。 如女将李秀宁,带着娘子军戍守山西咽喉苇泽关,直到后世千年那片咽喉之地,被人称为娘子关,至今仍在。 说来大唐是强大的,至少现在的大唐依旧是猛将如云的。 有很多将领还是当年乱世留下来的老将,那时闯荡乱世留下来的豪杰之气依旧在。 长孙无忌站出朝班,连忙道:“陛下!如今粮草未足,辎重未够还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沉着脸没有说话。 直到朝班上,有一人站出来,他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躬身道:“陛下可知,红楼一书在坊间议论者繁多,其中暗讽世道云云,臣还知晓此书出自东宫。” 本来大家还在争论,谁来带兵征讨吐谷浑,这朝堂上便出现了不和谐的动静。 程咬金怒道:“老不休,休要插嘴。” 颜师古继续道:“还请陛下降旨,捉拿写红楼的曹先生!” 这不和谐的声音又来了,要放在以前程咬金早就将这个老东西踹出去了,奈何陛下就在面前,也要维持个人样。 颜师古又道:“陛下,红楼一书祸国殃民。” “放伱娘的屁!” 殿内,忽有一声大喝,众人寻声看去,那找到了讲话之人,正是当今陛下的好哥们,河间郡王李孝恭。 颜师古道:“老朽没有放屁。” 李孝恭站出来大声道:“红楼就是一卷故事,怎么祸国殃民了?” 颜师古道:“敢问河间郡王,看过红楼否?” 李孝恭咳了咳嗓子道:“看过。” “敢问,可知王熙凤何人也?” “王熙……”李孝恭欲言又止,红楼确实看过,但也只是看了寥寥几个字,就没有再看下去了。 颜师古又道:“请陛下降旨,捉拿曹先生,老臣听闻那位曹先生就在东宫。” 言罢,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东宫太子李承乾。 就连父皇也看了过来,李承乾叹息一声站出来,道:“曹先生早就离开了东宫,再者说……” 话语顿了顿,李承乾观察着颜师古,“红楼不过是个故事,但孤想问红楼何罪之有?” 颜师古道:“大唐初立,当吏治清明,可红楼之书中官吏皆是贪官污吏。” 李世民终于开口了,身为皇帝沉着脸道:“朕会安排人彻查。” 颜师古躬身行礼,走回了朝班。 一个弦外之音结束之后,这一次的大朝会又回到了正轨,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去年雪灾如何如何?今年各地田地如何如何?往年赋税收缴情况。 这些事按部就班地讲述着。 早朝很漫长,眼看就要到晌午的时辰了,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想到以后都要每一天来早朝听政,李承乾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终于,没人再汇报之后,作为皇帝的李世民终于说出了退朝二字。 李承乾这才长出一口气,等陛下离开,太极殿内的群臣又为吐谷浑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文武双方又在为吐谷浑什么时候出兵,怎么出兵争吵。 大唐的文官武将都是彪悍的,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 程咬金怒道:“老匹夫!你说谁竖子!” 隐约可见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舞。 长孙无忌道:“竖子不足与谋!老夫说的就是你!” “长孙匹夫,与某家一决生死!” “来呀!” 双方叫骂着,要不是秦琼拉着程咬金,房玄龄拉着长孙无忌,这两人多半要当场打起来。 李承乾正要离开,注意到了一旁的李孝恭。 两人同时又很有默契地讪讪一笑。 李孝恭道:“陛下常说要朝堂清明,群臣要团结合宜,可惜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过。” 李承乾揣着手看长孙无忌红着脖子还在与程咬金叫骂,惆怅道:“孤的这位舅舅也真是刚烈呀。” “老夫饿了,去殿下的东宫用一顿饭。” “正巧,孤也饿了。” 叔侄两人走出太极殿,任由殿内一群文武大臣叫骂着。 李孝恭道:“殿下今年十五了,也该寻个太子妃早日给陛下得个孙子。” “孤才十五岁,还早吧?” “哼。”李孝恭冷哼一声道:“老夫十四岁就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十四岁……”李承乾连忙作揖行礼道:“看来皇叔天赋异禀,寻常人确实比不了。” 走下太极殿的台阶,站在阳光下,吐蕃使者禄东赞还站在这里。 李承乾又回头看了眼吵吵嚷嚷的太极殿,叹道:“让大相兄见笑了。” 禄东赞作揖道:“今日朝贺之后,外臣就要回去了。” “嗯……” 李承乾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一块黄白相间的肥皂,递到禄东赞手中,“孤说过的,在你离开时送你一件礼物。” 禄东赞狐疑道:“这是何物?” 李承乾一脸笑容,脸上皆是对东宫脱贫致富的期待,“肥皂,孤相信用不了多久,此物会盛行大唐。” “多谢殿下赐。” 李承乾与他握了握手,道:“替孤向松赞干布问好。” 第十九章 他们越反对,它就越光芒万丈 太极殿前,还有朝臣三三两两从殿内走出来。 禄东赞感受着眼前这位太子握手的力道,叹道:“此来长安,才知大唐的富裕。” 李承乾收回手,淡淡道:“大相兄言过了,大唐哪里来的富裕,我们也很贫穷。” 闻言,禄东赞感慨道:“可是他们都说大唐土地辽阔又富庶。” 李承乾尴尬一笑,低声道:“大唐还没有这么好。” “至少你们比吐蕃富裕。”禄东赞叹息一声,目光看向长安城西面,笑着道:“我们吐蕃没有这么多土地能够耕种,也不能像你们那样进入山林就能打猎,在吐蕃即便是多杀一条鱼,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我们将鱼吃光了,就没有了鱼鹰,没有鱼鹰就没有茂盛的水草,没了水草也就养不活牲畜。” 说着话,禄东赞又看向眼前的太极殿,抬首道:“长安真的很好。” 李承乾道:“以后可以多来长安做客。” “但愿吧。” 禄东赞作揖行礼,而后大步离开。 吐蕃的生态环境确实很脆弱,古人一点都不能小看,吐蕃大相一番话,暴露出来的眼界就已触及了生态圈的结构。 等人走远了,李承乾又注意到了波颇和尚正远远地望着自己。 李孝恭道:“太子殿下与这和尚还有来往?” 李承乾收回目光,脚步朝着东宫走着,“这位天竺高僧请来容易送走难,孤问了他玄奘的事,多半是他心虚,才知难而退了,后面的事想必皇叔也清楚的。” “嗯。” 李孝恭走在太子身侧。 李承乾揣着手沉默不语。 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太极殿,身侧也没有其他人了,犹豫了半晌,李孝恭道:“听说长安城有不少世家子弟主张将红楼列为禁书。” 李承乾低声道:“禁书很多吗?” “大唐立足这才多少年,红楼是第一册。” “那么他们说是禁书就是禁书了?” 李孝恭叹道:“太子殿下将世事想得太简单了,世家相互联姻,相互结盟,他们把持地方官吏,多少次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说来也是可笑,可笑的是……中原七姓十家真有这等事。 世家大族绵延数百年,树大根深。 大唐刚立足十余年,整个王朝还显得外强中干,对地方的控制除了建设卫府招募府兵来维持安全感,可在其它事上,这个王朝的对地方的控制力还显得薄弱。 从内乱外患走出来的大唐,此时此刻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内治吏治这些东西,光看兵多将广是不够的。 也不能总指望现在这位天可汗的個人魅力吧…… 也就是有这等世家,才会让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要礼让几分,就是这么豪横。 令人深感忧虑…… 如果将来自己登基做皇帝,职业从太子晋升成了皇帝,世家多半就是头等大敌,也是头一号的内患。 换言之,不除世家,不能推翻这些地方大户,中原的生产力与人口,财富都得不到释放。 李承乾依旧揣着手,脚步并不快,继续走着,又道:“孤确实涉世未深,可那又如何,他们害怕红楼,红楼让他们那些人如坐针毡,他们越是害怕,红楼才会越发地光芒万丈。” 话语顿了顿,李承乾惆怅道:“禁书才值钱,绝唱更无价。” 见他又不说话了,李承乾唤道:“皇叔,你觉得呢?” “嗯。”李孝恭很是认同地点头,抚须思量片刻,回道:“其实颜师古弹劾也不用在意,毕竟这红楼又不是出自太子之手。” “皇叔说得极是。” “像程咬金这样的混账一天被弹劾个数十次,还不是吃好睡好,更何况东宫储君。”李孝恭目光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小声又道:“等殿下登基之后,再收拾颜师古也不晚,新皇帝登基总要杀几个人才痛快的。” “皇叔教诲,孤铭记在心。” 李承乾很认同这番话。 李孝恭对这个侄儿更满意了,一脸的欣慰。 走到东宫边上,眼下要请这位皇叔去一旁的崇文殿用饭,宁儿与小福都已准备好了。 看他还在往东宫张望,李承乾无奈道:“皇叔不用看了,曹先生真的不在东宫。” 李孝恭悻悻收回了目光,哈哈一笑,朗声道:“用饭。” 擅长摸鱼钻空子的叔侄俩,很快就熟络。 这两天东宫的早中晚都是拉面,弟弟妹妹就如一群小魔王,她们学会的第一个本领,就是做拉面。 这也导致东宫现在根本吃不完,一日三餐都是面。 再这么下去…… 要不开个东宫面馆? 李承乾苦恼地抚着额头。 两碗拉面端上,宁儿又端来一大块煮好的牛肉,解释道:“程大将军送给陛下一头宰杀好的牛,甘露殿分了东宫一整只牛腿。” 李承乾问道:“弟弟妹妹都吃了吗?” “都吃过了,长乐公主安抚着都已午睡。” 不知不觉都已经是午睡的时辰了,大唐的早朝一开就是大半天,工作强度还挺高的。 “嗽,嗽,嗽……” 耳边传来了响动巨大的吸溜声,李孝恭正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疯狂地往口中吸入面条。 连带汤水一口气入口,再夹起几片牛肉放入口中嚼着。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点怎么够老夫吃的。” 闻言,李承乾将自己这碗也端到他面前,“皇叔,慢用。” “嗯。”李孝恭再一次开始疯狂吸入,不住摇头嘟囔道:“不够,不够!” 宁儿给了小福一个眼神。 很快就有人将一个泥炉抬了进来,而后放上一个小陶锅,倒入羊汤,再撒上些许的葱花,还有一篮子满满当当的拉面摆在边上。 东宫对待客人要阔气,不能让别人小看了。 如此,李孝恭干脆坐在炉子边,伸手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拉面放入锅中先煮着,端着碗里的也正吃着。 等碗里的吃完,锅中的面捞进碗中,又抓起一把面放入锅中。 就这样一整块牛肉被吃完了,一篮子的拉面也吃了大半。 这是东宫的重要合作伙伴,吃就吃吧,多吃点也无妨。 李孝恭终于舒坦地长出一口气,见到一旁侄儿如失去了元神的表情,讪讪一笑,“还没吃吧?” 他将篮子递上,道:“这里还有。” 李承乾看向已经抓到乱糟糟的拉面,再看上面还有些晶莹的水珠,顿时觉得头如斗大。 “这些都送给皇叔了,带回去慢慢享用。” “哈哈哈!”李孝恭更高兴了,提着一篮子的面条站起身。 李承乾又叮嘱道:“皇叔,多走几步,顺口气。” 李孝恭扶着发福的肚子,点头道:“那是当然。” 宁儿站在一旁低声道:“太子殿下,皇后来问肥皂还有没有,说是长安有几家权贵女子来问了。” 李承乾蹙眉道:“说价钱了吗?” 宁儿回道:“倒是没说,皇后多半是要赏给各家权贵女子,现在太子妃的人选也还没定下来,示好也是应该的,为殿下寻个好姑娘。” 李孝恭的双腿早已迈不动了,竖着耳朵,站在原地。 李承乾道:“咦?皇叔,你怎么不走了?” 李孝恭机械般地扭回头,又道:“肥皂?能赚钱?” 要不怎么说宁儿姐是这东宫最得力的助手,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说最合适的话。 李承乾苦恼道:“皇叔,孤最近闲来无事就做出一个叫肥皂的东西。” 说着话,一块如白玉般的肥皂放在桌上。 肥皂不大,只有巴掌大小,李孝恭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瞪着它,“闲来无事?” “对,闲来无事?” “朝会上,不是说殿下挺忙的嘛?” 李承乾揣着手,一脸的苦恼,“这东宫呀,忙起来很忙,闲起来又很闲,孤是一个正常人,人在闲到一定地步后,做出什么样奇怪的举动都不奇怪,就如孤还做了马桶。” 李孝恭拿起肥皂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薄荷味,“这东西怎么用?” “洗澡。” “洗澡?” 李承乾露出一脸天真无邪地笑容,道:“用肥皂洗浴之后,能够留有余香。” 李孝恭对眼前这个侄儿的认识又刷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个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太子的心底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好东西? “能吃吗?” “孤……” 话还没说出口,李孝恭就咬了一口,而后一脸犯苦将其放下,“嗯,不好吃。” 毛病…… 李承乾心中暗暗道了句,再看肥皂的一角已被咬去,还留下了两排清晰的牙印,甚至粘连了一些口水。 用手捂着眼睛,李承乾神色痛苦,道:“这块肥皂,也送皇叔了。” 如此,李孝恭带着一块肥皂与一篮子的面条离开了。 人走出了崇文殿,渐渐走远。 宁儿道:“就这么让河间郡王走了吗?” 李承乾低声道:“我们大唐民风淳朴,皇叔不过是第一次看到肥皂总要等他知道这个东西好不好用,孤不着急。” “喏。”宁儿躬身一礼,又道:“殿下还未吃过,奴婢多准备了一些馄饨。” “孤,再也不想和皇叔一起用饭了。” 宁儿姐捂着嘴轻笑着,而后脚步匆匆去给殿下准备混沌。 东宫内,还有三两宫女正在拔着这里的荒草,关中这才二月中旬,还未入春又迎来了倒春寒,西北的冷风呼呼吹。 天气还没完全回暖,这些荒草就急着冒出来了。 太子殿下很爱干净,她们视这些荒草如临大敌,势必要将草全部拔掉。 所有弟弟妹妹中,东阳公主是最喜爱红楼的,她对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这种故事,不感兴趣。 眼看李治与李慎又不和睦了,东阳看着两位弟弟劝道:“我们兄弟姐们不能内斗,皇兄说过了我们是家人,不然就如红楼的大观园那般,这样是不好的。” 李丽质吃力地提着一筐晾晒好的衣服,又道:“东阳,不要理他们,帮我一起收拾衣服。” “好的,皇姐。” 高阳公主与清河公主还未从午睡中醒来,在暖和的东宫孩子们很贪睡。 晌午天气还晴朗,到了傍晚时分关中又阴云密布,冰粒沙沙落下,落在屋顶上响动像是风沙不断打着。 一群孩子整齐地坐在殿门口,书写着作业。 殿内很安静,也温暖。 抬头看向外面,大风呼号,冰粒子不断落下,不多时大风停了,换作了淅淅沥沥地雨水。 偶尔,有一缕风吹入,吹得孩子们面前油灯的火苗晃动。 东宫是个温暖的家,在这里有热乎乎的食物,还有一个随和又有耐心的皇兄。 小福监督着公主与皇子们写作业。 不论外面狂风骤雨,又或者朝堂争斗有多么的酷烈,但这个家还是温馨的,作为大哥的李承乾希望这个家可以更好一些。 这群孩子的班长,长乐公主就端坐在皇兄面前,她拨动着算盘正在算数。 这个妹妹的数学天分很好,不出半月,就能将算盘用得这么熟练。 一手拨动着算盘,一手提笔写下了求和结果。 李承乾喝着白开水皱眉看着算术的结果,道:“以前数术学得如何?” 李丽质回道:“去国子监学过。” 十二岁的妹妹数学基础很不错,李承乾开始教她一元二次方程。 这么好的底子要是荒废,未免也太可惜。 用甲乙来代替符号,将开平方的解题方式讲解了几遍之后,她刚开始还有些跟不上思路。 几次举例之后,李承乾便发现了问题。 耐心教导道:“将你的思维方式改一下,不要一板一眼地换算,灵活运用,反过来推导一下?” 李丽质蹙眉继续推导着方程式。 直到她将这道题解开,欣喜一笑,“皇兄,我解开了!” 再抬头一看,原来皇兄已不在面前,天色也已经完全入夜,雨越下越大,殿前形成了一片水帘。 皇兄正在收弟弟妹妹的作业。 “皇兄!讲故事。” “皇兄讲故事。”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讲。”李承乾推开这些扒拉着腿的孩子。 见她们还赖着不走,李丽质看不下去了,她喝道:“都给我洗漱去,谁敢不睡觉,看皇姐怎么收拾你们!” 命令一下,这些孩子便一个个苦着脸离开。 李承乾不悦地将一份份作业放下,道:“平时,就是把她们惯的。” 李丽质眯着眼笑道:“皇兄可以严厉点的。” “有时候,还是伱比较有威信。” 她嬉笑着将答案递上,“算出来了。” 李承乾啧舌道:“有几个步骤重复了,再精简一下。” “是吗?”李丽质挠了挠头,“这种方程式很复杂,以前都没学过。” “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掌握了,不能耽误学业。” “妹妹都听皇兄的。” 宁儿站在一旁,低头看着这对兄妹俩,已经很多年没见这般温馨的场面。 李承乾皱眉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好好巩固一番。” 她问道:“数学与数术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数学是一门学无止境的学问,需要很强的耐心与毅力去学习,掌握数学你就会变得清醒,更有专注力,思维灵活,遇事也会更冷静地去分析。” 思量片刻,李承乾又道:“往更深处说,等到将来你会发现数学是一切的基石,但凡创造都离不开它,它是人类知识活动留下来最具威力的知识武器,数学是亘古不变的。” 第二十章 忠诚不极端 李丽质擅长数学,与她说这些又太遥远。 等弟弟妹妹都休息了,李承乾收拾了一番也早早睡下。 翌日,被宁儿姐唤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堂。 李承乾从榻上坐起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殿下,时辰该到了。” 宁儿姐就站在一边,已经准备了今天要上朝的衣冠靴子。 李承乾下了床榻,赤脚走到窗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从这里朝着外面望去,皇宫很空旷。 提了提神,李承乾抚着额头道:“什么时辰了。” 宁儿道:“刚到卯时,快卯时一刻了。” “马桶送到河间郡王府上了吗?” “殿下,昨晚就让人送去了。” 李承乾颔首道:“那就好。” 还是天边刚刚出现晨曦的时候,另一边的天空月亮还在。 刚走出东宫,李承乾停下脚步,揣着手望向灰蒙蒙天空上的月亮。 宁儿狐疑道:“殿下怎么了?” “这月亮很好看,离我们很近,等到月圆的那天一定会更美丽。” 听殿下这么说,宁儿道:“月亮一直都这样的。” “不,月亮不是一直都这样的。”李承乾气馁一叹,低声道:“其实月亮每年都在远离我们,虽说一年两年感觉不明显,可放在千年的尺度上,还是能够感觉到。” 宁儿蹙眉道:“那现在的月亮是离我们更远了?” “它很美丽。”李承乾淡淡说了一句,很多事放在一千年的时间尺度上,不仅仅是月亮有区别,其实环境也不一样。 在东宫的卷宗中可以看到,现在的河西走廊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所在,可以养成群的羊羔,可以养很多的战马。 关中的环境,乃至整个大西北的环境也没有这么糟糕。 至少现在看起来都没有这么糟。 如果可以再维持住西北的生态环境,比如说在西北河西走廊,或者祁连山以西植树造林,建设一整片的防沙林,让戈壁也成为森林,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如果将来自己的登基,从未来几年开始准备,用个三五年时间修路,再用六七年时间造一些结构相对简单的机械动力车,也算是造福后世了吧。 可是这么一来,会很忙的。 想到这些,李承乾再一次皱眉不语。 想了又想,还能怎么办呢?现在还不过是个太子而已。 太极殿坐北朝南,正如昨日一样,李承乾跟着一群脚步匆匆的官吏来到太极殿。 殿内的众人还在交头接耳议论,李泰与昨日一样,他好像与所有人都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聊。 李承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开始养神。 睡眠不够,能养神一会儿是一会儿。 “皇兄,你看看他,又在讨好朝臣了。” “嗯。”李承乾揣着手站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又对吩咐道:“孤闭眼休息会儿,有什么异样就提醒我。” “皇兄放心,弟弟为你打掩护。”李恪很郑重地点头,又道:“母妃说过了,弟弟要听从皇兄的话语办事。” “嗯,你的母妃说得很对,都是自家兄弟,孤不会害你的。” 李恪的母妃也就是杨妃,是前隋的公主。 他的身份很特殊,但这不妨碍那位独具個人魅力的天可汗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而李恪的存在,可能也象征着皇帝善待前隋旧臣的一个标志,再怎么说现在朝中还是有很多前隋留下来的官吏的。 隋炀帝是个放浪且十分有个性的皇帝,在他治下还是有不少名臣。 可恨那宇文化及在江都发动兵变,杀了多少名臣。 再看李恪的身世背景,以及在杨妃身后母系的势力,他的外祖母是当年享誉中原的独孤氏一脉,他的外祖父就是隋炀帝。 大唐与隋朝的关系千丝万缕。 李恪又是一个极其忠诚的小弟,就连他的母妃也对皇帝是忠诚的。 从前朝到如今,再到玄武门之变,发生了许多说不清楚缘由和根本理不清关系的纠葛。 抛去这些不谈,李恪这个小弟在眼下这个大家庭中,他对孤这位皇兄来说,忠诚不极端,就是极端不忠诚。 李世民来到殿内,早朝就开始了。 李承乾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做个木雕嘛,其实也不难,只要不出声,不动就行了。 其实大唐的早朝并没有太多复杂的礼仪,众人行礼之后,各部就开始汇报事宜。 李承乾安静听着,说到了编撰氏族志或者科举的种种大事。 不过随着闭目养神进入状态之后,耳边的这些声音也开始变得朦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嘈杂声更多了。 李世民坐在皇位上,听着群臣的争论,目光落在了三个正在早朝听政的儿子身上。 李泰从始至终都很专心,专心得不肯放过任何一句话。 李恪站得笔直,军中训练过的缘故,他的站姿很端正,神态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终于,李世民的目光落在嫡长子,太子李承乾身上,不由得拳头一紧,这个小子闭着眼,低着头,站没个站样。 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是站着睡着了吗? 心说这满朝文武这么多榜样,混账小子学谁不好,学了程咬金,李大亮那帮混账在朝堂上站着睡觉。 眼看李承乾要向后倒去,一旁的李恪竟然还帮忙扶了一下。 坐在皇位上,居高临下看着满朝的臣子,他们的小动作一清二楚。 轮到房玄龄讲话了,李世民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听着众人的禀报。 今日的早朝比昨日的大朝会结束得早。 “皇兄,散朝了。” 李承乾悠悠转醒,目光先是看了看四下,最后望向了空空的皇位,放松着腰背道:“什么时辰了。” 李恪连忙道:“快午时了。” “辛苦你帮孤打掩护。” “皇兄不必这么说的。” 李承乾拿出一块肥皂交到李恪的手中,道:“这个替孤交给你的母妃,就说孤是这个家的嫡长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 李恪连忙道:“谢皇兄。” “无妨,伱我是兄弟,杨妃的意思孤刚刚想明白了,你我兄弟定要好好齐心才是。” “喏。”李恪又是憨憨一笑。 李承乾应了一声,揣着手走出太极殿,留下李恪还一脸感动地站在原地。 李泰那小子早就不见人影了,一下朝就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扫视了一圈,便自顾自朝着东宫走去。 刚路过崇文殿,脚步一停,李承乾仔细一看,殿内的人还真不少,除了李孝恭之外,还有高士廉,于志宁,徐孝德。 “殿下!”于志宁快步迎上前,道:“许国公与河间郡王都已等候多时了。” 高士廉摆好了棋盘,抚须道:“下棋!” 李承乾应了一声,在这位舅爷面前坐下,目光又向殿内的其他人报以笑容。 高士廉也没客气,执黑先行,落下一子道:“许久未下棋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 与高士廉下的是围棋,好在上辈子时常与医院的一群老大爷下棋。 于志宁与徐孝德就站在一旁看着。 太子的白子攻势很猛,上来就要吃向许国公的黑子。 高士廉也是棋盘上的老手,但面对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竟一时间被攻杀得进退两难。 “皇叔,肥皂用的如何?” 李孝恭煮着拉面,回道:“很好,昨晚家里的娘们在某家身上嗅个不停。” 太子还有闲心与旁人说话,高士廉的黑棋举步维艰,勉强落下一子。 李承乾又应对地落下一颗白子,又与一旁的李孝恭谈着。 棋盘上的形势让高士廉神色越发不好看,便问道:“殿下以前与什么人下棋。” 李承乾回道:“孤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和自己对弈。” 高士廉神色凝重,“殿下的棋路杀伐尽出,棋路老练,年纪轻轻不该如此有杀气才是。” 见李承乾还要继续与李孝恭谈话。 高士廉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干脆卧在一旁不下了。 李孝恭煮了一大锅的面条,让东宫众人各自拿了碗筷可以一起用饭。 东宫越来越像个面馆了…… 在这里的氛围很好,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下了早朝还能在东宫用一碗饭食,休息片刻再回家。 李孝恭一拍桌案道:“吃惯了殿下这里的拉面,老夫回了家之后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不是让皇叔带了一篮子回去吗?” 李孝恭摇头道:“那一篮子就够老夫吃一顿,没了下顿。” 李承乾叹道:“皇叔不仅仅在少年时就天赋异禀,如今在食量上也是天赋异禀的。” 宁儿带着几卷书,放在了李孝恭面前。 用了面条之后,李孝恭打开一卷看了眼,确认了之后,将这几卷书放入包袱中,快步离开了。 站在一旁的于志宁眼尖,就在李孝恭打开一卷看时,就已见到了那是红楼的后续故事。 再看太子殿下的神情,于志宁明悟过来,神色多了几分了然。 高士廉还卧在一旁好像是睡着了,呼吸起伏很稳定。 殿下乖巧地给许国公盖上一件外衣。 再将暖炉放在一旁,以免这位舅爷会着凉。 而后,李承乾站起身揣着手道:“两位,出去说吧。” “喏。”两人齐齐行礼,先一步走到了殿外。 让李治从东宫搬来了胡凳,三人靠着墙就坐了下来。 徐孝德行礼道:“多谢晋王殿下。” 李治也礼貌地回礼。 李承乾接过小福递来的馄饨,一边吃着,目光看着前方。 殿下正在用饭,两位东宫属臣也都默不作声。 忽听殿下一声叹息。 徐孝德与于志宁皆是头皮一紧,神色紧张。 碗中的馄饨吃完,李承乾将碗又给了小福,示意她可以离开了,等人走远才开口道:“两位,近来如何?” 于志宁回道:“忙于朝中诸事,如今才得空来见殿下。” 徐孝德道:“臣近来刚去御史台,整理好那边的事,这就过来了。” 其实昨天才开朝,大家都挺忙的,本来李承乾也没责怪这两人怠慢东宫。 只不过身为他们两人的顶头上司,一两句话,多多少少会让他们多想的。 于志宁小声道:“殿下,曹先生将红楼留下了?” 李承乾回道:“嗯,都给孤了。” “如今大理寺正在寻这位曹先生的踪迹,坊间都在打听这位曹先生究竟是何许人。” 要查,就让他们尽情去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李承乾颔首不语。 于志宁又道:“殿下还打算将红楼之后的故事都拿出来吗?” 李承乾低声道:“这是孤答应曹先生的。” 阳光照到了崇文殿的正门,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很舒服,李承乾忽然道:“徐长史,你的女儿近来可好?” 闻言,徐孝德连忙起身行礼道:“回殿下,小女在家中一切尚好。” 站在不远处的宁儿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得神色凝重,殿下越是这么说,恐怕这位徐长史更不会将徐慧带出来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的。 现在,徐孝德躬身站着,低着头,满脸的为难。 李承乾点头道:“那就好,如果徐长史一边要应付朝中,还照顾不到家里,可以将慧儿送到东宫来,孤这里这么多弟弟妹妹,多一个也不多。” “臣铭感五内,不过家中小女向来怕生。” “没关系的,孤这里都是她的同龄孩子,而且这些天也考虑过,孤想让弟弟妹妹们每天去国子监听课,孩子都要有个完整的童年,需要接触同龄人的。” “若徐长史的女儿也想要入国子监,孤可以安排人,顺带一起送去。” 这一次,徐孝德欲言又止,自家儿女能进国子监自然是好事,可这太子将来若是…… “殿下能如此为下臣考虑,臣等不知何以为报?” 于志宁终于打圆场道,让原本僵持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言至此处,东宫又走出来三个宫女,她们各自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的就是一块块如同白玉脂的肥皂。 传闻这肥皂是从后宫传出来的,皇帝的妃子们都在用这个洗澡。 关于皇家的传闻,自然也会影响到坊间百姓,长安城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只要什么消息与皇家有关,那么其传播的效率一直很高。 第二十一章 岂不是一桩美事 肥皂的名声就如一阵风吹遍了长安城,就当是给这个将来的市场先吹吹风。 李承乾揣着手坐在崇文殿的墙边,又是一声叹息。 于志宁蹙眉道:“殿下何故叹气?” “诸国使者都是想和亲的吧,就如薛延陀的夷男可汗。” 闻言,徐孝德点头道:“夷男可汗确实向陛下递交了国书,尚公主愿与大唐结为连理。” 李承乾皱眉道:“自周襄王为了伐郑,娶狄女为后,以来近千年,就算是有汉和亲往下一年一年的数,和亲之策的失败之处显而易见。” 于志宁笑道:“臣本以为殿下无心国事。” “孤怎么会无心国事,那都是孤的手足兄弟,手足姐妹。” 只要不说他的女儿如何如何,徐孝德面对其他事还是很积极的,他连忙道:“殿下是想反对和亲之策?” “在你们看来孤不该参与这些国事,是吗?” 于志宁连忙道:“殿下若反对和亲,臣愿意替殿下劝谏陛下。” 李承乾揣着手还是一脸的无奈,又道:“让两位见笑了,反对国事,反对朝政,可能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都觉得孤叛逆了。” 于志宁连忙道:“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若和亲之策不合适,臣一定会进谏的。” 或许别的孩子有叛逆期,李承乾根本没有叛逆期,还要怎么叛逆,又不是被爹娘宠坏的孩子,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大唐足够强大又何必和亲?孤始终想不明白,两国外交又何必嫁女呢?”李承乾啧舌道:“近来时常思考这个问题。” 于志宁与徐孝德相视一眼,也是无言。 不多时,宁儿脚步匆匆而来道:“殿下,太上皇来了。” 闻言,于志宁道:“殿下的疑惑,臣回去之后定会好好思量,再给答复。” 徐孝德也是躬身行礼,“臣告退。” 宁儿瞧着两位离开的背影,低声道:“殿下,他们还是不够坚定。” 李承乾揣着手站起身,准备迎接太上皇李渊,一边回道:“让宁儿姐见笑了,孤心中寂寥,难寻知己。” “殿下如今是需要与东宫能够一条心的人。” “一条心?他们不批评孤就不错了,况且孤也不是不能接受批评。” 宁儿姐又道:“陛下还未答应和亲之事。” 李承乾颔首道:“就算是有,也要搅黄了它。” 有时候觉得当一個太子,身上的担子又很重。 家事国事哪个都要担忧,一想到现在大唐捉襟见肘的外交手段,实在是头痛不已。 有时候真的很想自己做皇帝,学刘邦将父皇封个太上皇,从此大唐爷孙三辈人,就有两个太上皇了。 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站在殿前,李承乾继续与宁儿低声说着话,道:“宁儿姐,要不你来当东宫主官如何?我看你来辅佐孤就很合适。” 宁儿捂嘴笑道:“殿下又拿奴婢开玩笑了。” “你与孤的价值观就挺合适的。” “殿下!”宁儿忍着笑意又是一瞪眼。 明明知道殿下真有这种想法,宁儿深知自己的身份,脸上带着笑意,只想将这些当玩笑话。 不远处有争吵声传来。 一位两鬓微霜的老人家快步走来,他一边走还在与身后的太监争吵着。 “陛下,容老奴先去禀报太子来迎接。” 听老太监说着,李渊神色不悦道:“通禀什么?这是朕的孙子。” 李承乾跟着宁儿迎上前,作揖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爷爷。” 李渊抚须,沉声道:“你的病好了?” 李承乾笑着道:“孙儿痊愈了。” 左看右看,李渊不住点头,又是一掌拍在这个大孙儿的肩膀上,道:“这身子骨还是不够硬朗,我李家的孩子不该如此孱弱的。” “皇爷爷说的是,将来孙儿一定好好锻炼体魄。” 李渊神色严肃,扫视四周,道:“听孝恭说伱东宫的饭食不错,朕近日看宫里的饭菜实在没胃口,来你这里用饭。” 说罢,这皇爷爷再次扫视四周,道:“高士廉人呢?” 李承乾看了看身后的崇文殿,道:“就在殿内。” 李渊走路大步流星,走入殿内,就见到了正在煮着拉面的高士廉。 原本棋盘上的残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他收拾了起来,现在的棋盘上也空荡荡的。 “来了?”高士廉像是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脸的笑容。 “拿酒来!”李渊朗声一句,便坐了下来。 宁儿与东宫一众宫女拿来了酒水与一些简单的家常便饭,一个葱花荷包蛋,一碟羊肉,还有些豆芽菜。 高士廉盛好了一碗拉面,道:“尝尝。” 李渊端过碗,喝了一口清亮的汤水,而后便大快朵颐往嘴里送着面条。 李承乾在一旁坐下,揣着手有些惆怅。 这下好了,东宫真的成面馆了,而且还是不用付钱的那种。 李渊吃着面条道:“当初说起的婚事,现在又有了波折,你个老家伙也松了一口气吧?” 高士廉抬眼看了一眼太子,又道:“是呀,老夫当初也不答应这门婚事。” 李渊嘴里嚼着面条。 这太上皇一副老顽童的模样,说来就来,说吃就吃。 皇宫中,上上下下,谁敢拦着这位太上皇。 李承乾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目光看向殿外。 李渊又灌下了一口酒水,感慨道:“李孝恭那小子说得不错,东宫的饭食滋味更好,朕当初吃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真是给人吃的?” 闻言,让那位陪着太上皇而来的老太监无地自容,只能默然。 太子是高士廉的大外孙,太子又是太上皇李渊的大孙子。 李渊是爷爷,高士廉又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公,毕竟他是长孙皇后的舅舅,而当年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就是高士廉抚养大的。 两家亲家能够坐在一起,在孙子的东宫喝着酒吃着饭。 酒水喝得正酣,李承乾忽然拿起筷子敲着碗唱道:“珍惜上天赐予我的金色华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一年复一年……” 孙儿忽唱起来,李渊聚精会神听着。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日月旋转……” 也不知是不是酒水上头,李渊红着眼也跟着唱了起来。 歌有着十分豪迈的调子,大声唱出了那句再活五百年。 一曲唱完,殿内又是久久地寂静。 可这世人谁又真能活五百年,李渊与高士廉都已是一头白发。 李渊瓮声道:“好歌,男儿就该唱出这等豪迈!” 高士廉笑道:“若真能活五百年,此生也就够了,可人生短短数十年当真是不够。” 说话间,两位老人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孙儿的身上。 李承乾连忙道:“看您二位坐在一起,孙儿有感而发。” 李渊道:“听闻你将立政殿那帮孩子都接到东宫了?” “回皇爷爷,母后身体需要调养,孙儿才想着为母后分忧。” “嗯,这样也好,朕也听闻了,撤走了香炉之后,立政殿内空气洁净,很适合养病。” 只要长孙皇后还好好的,高士廉就愿意一直帮着李家。 李渊心知肚明,也不愿意直接说破,而是觉得酒足饭饱了,便起身离开。 走到李承乾身边,他停下脚步,重重拍了拍这个孙子的后背,嘱咐道:“承乾啊,你是个好命的孩子,你的这位舅爷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话语声不大,就爷孙俩能够听到。 李渊继续道:“于志宁也好,徐孝德也罢,都不如你的这位舅爷,若他能够教导你,朕也死而无憾了。” 悄悄话说完,李渊走出了崇文殿。 李承乾站在殿外行礼相送。 送走了爷爷,再次回到殿内。 高士廉抚须道:“太上皇与殿下说什么了?” “皇爷爷说于志宁也好,徐孝德也罢,都不及舅爷您来辅导孤。” 高士廉摇头道:“老朽年纪大了,那两位也是老朽向陛下举荐入东宫为官,殿下放宽心,他们都是正直之人。” “孤自然是相信舅爷的。” “嗯,少打人家女儿的主意。” “孤没有。” “没有?” “有一点。”李承乾讪讪一笑,道:“让舅爷忧虑了,孙儿只是觉得那丫头很面善,而且很有天分。” 高士廉又看了看一旁的宁儿,眼神犀利仿若能洞察人心,缓缓道:“在你身边有如此厉害的女子还不够吗?” “若孙儿不是太子也就罢了,可孙儿是太子,对东宫储君来说不够。” “哼,好大的口气。” 一边说着,高士廉眼中多了几分欣赏的神色,道:“你们都先出去。” 宁儿与其他宫女稍稍行礼,快步离开崇文殿。 眼下殿内就剩下了爷孙两人,高士廉道:“那日休沐,太极殿宴席过后,得知你让东宫女官照顾徐慧,老朽便让人打听了,你的眼光很不错,徐慧确实是个有才学有天赋的丫头。” “原来舅爷早就在为孙儿打算了。” “你是老夫的大外孙,老夫不帮着你,还能帮谁?” 李承乾又是讪讪一笑,“谢舅爷帮扶。” 高士廉气馁道:“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舅爷屡屡帮扶。” “杜荷的事是你授意的?” “原来这也被舅爷看穿了。” 高士廉接着道:“你以为他长孙无忌凭什么给杜荷一千贯钱?那还不是老朽让他拿钱出来,好在这件事他并不知晓内情,此事老朽已帮你堵住了。” 言至此处,高士廉干脆坐在了这个孙儿的身边,皱眉道:“你的东宫明明什么都不缺了,还要让杜荷给你造纸?” 李承乾淡淡道:“舅爷,东宫的一切都是来自父皇。” 高士廉反问道:“不然呢?” 李承乾回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闻言,高士廉眼神多了几分欣赏,道:“实话实说,你比李泰那小子强。” “青雀不论是才思还是文章都比孤厉害。” “你比他更有野心,青雀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孩子罢了,不足为惧。”高士廉说得轻描淡写。 李承乾尴尬一笑。 高士廉压低嗓音,俯身道:“什么赵节,什么红楼,或者你要什么样的女人,只要老朽一句话,徐孝德都会将她的女儿送到东宫,交给你,这些都不重要的。” 李承乾神色狐疑。 “哈哈哈。”高士廉摇头一笑,忽又神色严肃,道:“不过只有等东宫有了太子妃,老朽才能成全你,那丫头很漂亮吗?” “看起来很一般,孙儿在意的是她的才能。” “你觉得太子妃应该是个什么人选?五姓女如何?” “孤的妻子要温良贤淑,并且女方母系一脉简单,人丁不能太旺,好控制。” “还有什么事,是老朽不知道的。” “其实根本没有曹先生。” “嗯,接着说。” 李承乾道:“孙儿与河间郡王有生意往来。” 高士廉点头道:“再说。” “孙儿现在就想做皇帝。” “嗯……”高士廉抚须半晌,啧舌道:“嗯?你刚刚说什么?” “一点念想,让舅爷见笑了。” 殿内一声叹息,高士廉缓缓道:“做皇帝又不是儿戏,在老朽看来,天下是你们李家的,你是储君,这天下也迟早是你的。” “您也说了,是迟早的。” “唉……” 高士廉对这个孙儿还是很满意的,就是太满意了,与这位太子再继续说下去,说着说着,再说下去,就要开始谋划造反,谋反篡位了。 “天色不早了。”高士廉忽然道,他吐出一口酒气,缓缓道:“老朽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李承乾道:“舅爷,您是醉了吗?” 高士廉点头道:“老朽这就回去。” “您慢走。” “殿下不用送了。” 李承乾还是送着高士廉走出了皇宫的承天门,在门外还有他老人家的仆从等在这里。 看着舅爷被仆从搀扶着走远。 李承乾这才收回目光,揣着手走回东宫。 见殿下一脸的愁容,宁儿上前道:“殿下,与许国公谈得如何?” 李承乾淡淡道:“东宫该有个班底了。” 第二十二章 爱骂圣人的太子 宁儿跟在殿下的身后,面带笑容。 东宫的班底,目前为止,真正意义上只有宁儿与舅爷两人,目前为止只有两人。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在太极殿大喊共和,然后让群臣跟着我这个太子一起造反? 这显然不现实,会成人肥的。 更何况,应该也没人响应。 东宫的豆芽越长越好了,再看弟弟妹妹也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李承乾盘算着现在东宫的生活质量,总不能一直吃拉面,看着仅有的厨具开始犯愁。 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尤其是弟弟妹妹正在长身体的阶段,营养膳食太重要。 这对自己也很重要。 东宫规矩第一条,就是按时吃饭,一餐不能落下。 宁儿道:“太子殿下,近来传闻魏王招揽了一群宾客,说起编撰地志。” 李承乾站在东宫殿前,看着正在午睡的弟弟妹妹,低声问道:“什么地志?” “说是括地志?” 李承乾淡淡回道:“地理?” “地理?”宁儿蹙眉道:“该是这个意思。” 李承乾抚着额头,一个人走向后殿,对身后的宁儿道:“这個弟弟才思敏捷,不仅仅才学了得,现在开始编撰典籍了,光是这一点就比不上他,就论在听话懂事加上行事积极这些方面,他是真的要卷死孤。” 皇城。 高士廉从承天门走出,穿过繁忙的皇城,再走出朱雀门,眼前就是热闹喧哗的朱雀大街。 他沉声道:“不用扶着了。” “喏。”两个仆从放开了手。 高士廉又从醉醺醺的神态恢复过来,就东宫那几碗酒水还不至于醉人。 仆从跟在这位许国公的身后,从朱雀大街走入一条小巷,又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院门正开着,高士廉迈步走入。 在这个院内坐着一个老人家,这位便是如今太医署的医官甄权。 见到许国公来了,他老人家手捧着一卷书,颔首道:“您来了。” 高士廉应声坐下,便问道:“派人去见过孙思邈了?” 甄权须发雪白,又道:“见过了,也说了现在长孙皇后的病情,那位孙神仙说香炉不至于加重病情,皇后的病来自心力。” 高士廉缓缓道:“她晨起时倒也还好,只不过就是一疲惫就会咳个不停。” “香炉对寻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对皇后来说会是病情加重的一个诱因,太子说得不错,以往是我们疏忽了。” 高士廉缓缓道:“孙神医什么时候可以来长安?” 甄权道:“灞上的疟疾也快好了,说来孙神医也想要见一见这位太子。” 高士廉皱眉道:“就因为他发现了香炉的问题?” 甄权抚须摇头,笑着递上一只柿子就当是招待许国公,又道:“传闻东宫不喝生水,其实在很多年前,孙神医就劝导世人,让他们不要喝生水,很多疾病都是从生水中来的。” “包括腹痛,畏寒,或者是现在疟疾,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也有行医的天分,孙神医很欣赏太子。” 高士廉忽然一笑,又迅速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甄权又问道:“您今天去过东宫了?” 高士廉整了整衣袖端坐着点头。 “都说许国公看人很准,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前程,执掌吏部担着朝中官吏调遣的重任。”甄权将手中的药经放在一旁,又问道:“那么许国公认为太子殿下其人如何?” 高士廉忽然又是一笑,道:“要是放在以往,承乾会将东宫右率的位置交给赵节,是因为承乾觉得他姑姑的孩子,一定也是对李家忠心的,现在东宫那孩子转变想法了,他觉得赵节对东宫没有用只会徒添麻烦。” 甄权嘴里嚼着柿子道:“老朽牙口越来越不好了,现在也就只能吃一些柿子。” 高士廉道:“过几年老夫也会如你这般。” 每每说起太子,其实高士廉神色多少有些骄傲的。 李家的社稷,长孙家与高家的血脉关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是高士廉将长孙兄妹养大的,现在长孙无忌贵为赵国公,已不用再去想他。 可高士廉是亲眼看着她嫁给李世民,也是亲手将她交到李世民手中,成了现在的皇后。 皇宫,兴庆殿,午后的阳光很不错。 李世民坐在殿后正在用着饭食。 一旁的太监禀报道:“陛下,下朝时分太子是一个人离开太极殿的。” 李世民颔首道:“他身边就没跟着人?” “回陛下,没有跟着其他人,上朝时太子是一个人来的,下朝时太子也是一个人走的。” 老太监又道:“魏王殿下上早朝时总会有三两朝臣陪伴在一旁,下了早朝就与一群大臣离开,有时候老奴看太子殿下,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 李世民笑道:“承乾这孩子心气高。” “陛下说的是,太子殿下是大唐最尊贵的少年人,心气自然是高的。”老太监继续道:“听说太子殿下与两位东宫的属官相处也并不好,在掌事女官的东宫起居注中写过,说是太子对于志宁,还有徐孝德一直都不满意。”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拿起酒碗灌了一口酒水,道:“他不满意又如何?这两位东宫还是朕与舅父深思熟虑之后挑选的人物。” 老太监又回道:“太子一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不多时,又一个太监走来,他低声道:“陛下,人都到了。” 李世民放下酒碗,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入殿内。 此刻的殿内,站着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还有尉迟恭,段志玄,李道宗。 看着众人行礼,李世民拿起一份军报放在桌案上,“西边又传来了急报,吐谷浑蛮子袭扰边城。” 段志玄作揖道:“陛下,不能再等了,若等入夏再出兵,边城的粮食还未熟,就会被吐谷浑劫掠的。” 李世民的目光又看向文官这一边。 还未等另一侧的文臣开口,江夏郡王李道宗上前一步,道:“陛下,西域人向来不像中原兵马,中原兵马有约束,行军出兵有章法,可那些蛮子哪有这么多的兵法军规,他们向来是能打就打,能抢就抢。” “不能用中原兵马的规矩去想他们,朝中考虑粮草,考虑兵马调集,可吐谷浑不会等到我们夏收粮食成熟再来劫掠,他们有时候三五成群,有时成千上万,今日劫了,明日再来,这便是他们的作风。” 李世民又看向文臣一列,长孙无忌站出来,躬身道:“陛下,江夏郡王所言不错,可以先派一路将领驻守凉州,增派兵马,为后继大军做准备,也可防备吐谷浑人动兵。” 说来说去,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派出将领去凉州驻防,也好有个防备。 李世民看着地图上凉州的位置,良久沉默不语。 凉州又称西凉,在汉时又称武威郡,涉及敦煌要地。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李世民还坐在殿内犹豫着如何下决定,却见到殿外有个孩子在张望。 李世民皱眉再一看,见到是稚奴。 这孩子站在殿外左看右看,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卷宣纸上。 李世民正要开口,却见李治快步走入殿中,抱着一卷宣纸与一块砚台,迅速逃出了殿外,不到片刻就没了身影,看他逃跑的方向是朝着东宫去的。 作为父皇,李世民倒吸一口气,又气馁地长出一口气。 再看眼前的一群文武大臣,他们皆是闭目低头,一副完全没有看见的样子。 最后,李世民还是决定了,命牛进达先带三千兵马前往凉州驻防,命李道宗,段志玄整军,随时兵发吐谷浑。 至于程咬金说只带着自家部曲就能横扫吐谷浑,这种话权当没听见过。 此刻的东宫,这里缺什么就去父皇那里拿,现在东宫缺少纸张与墨水了,李治便从兴庆殿拿来了。 本来,李丽质身为长姐,对这种事还会数落他几句,可在东宫生活,知道了这里的拮据,也就默许了。 李丽质就坐在东宫前殿的殿前,给弟弟李慎缝补着衣裳, 东阳公主就坐在一旁,她低声道:“皇兄从来不玩这些玩具。” 李丽质低声道:“是呀,皇兄身边就没有一样是给他自己享乐的,整个东宫都是如此,不是必要的就不会有。” 东阳侧目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兄,道:“明日,皇兄就要让我们去国子监听课了,国子监是什么样的?” 兄弟姐妹中,也只有李丽质去过国子监,她熟练地缝补着衣裳道:“国子监有很多孩子的,不过我就觉得他们很吵闹。” 听姐姐这么一说,东阳对国子监就兴致全无。 翌日,李承乾天不亮就要睡醒,绕着东宫跑了三五圈,而后换衣洗漱,独自一个人上朝,到了晌午时分,又独自一个人下朝。 在这个时代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很容易,因为在夜里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而且很多事又要一大早就去忙,由不得你适应不适应。 国子监早上的课程是赶不上了。 用过午饭后,李承乾便带着一群弟弟妹妹走向国子监。 宁儿早就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她走在一旁道:“孔颖达老夫子本想单独安排一间课堂,按照殿下的要求,公主皇子们都要与其他孩子听一样的课,这才没有特殊安排。” 国子监象征大唐最高学府,只不过这里的学子并不多,而且绝大多数也都是权贵人家的子弟。 国子监也并不大,与长安城的许多房屋比较,它不过是多了几间屋子。 今天是弟弟妹妹来这里上课的第一天。 李丽质作为当家长姐,带着她们走入一间课堂,在这里还有不少正在蒙学的孩子。 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 其实孔颖达还是特殊安排了,特意安排了人最少的课堂给这些公主与皇子们。 讲课的夫子,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来路,一上来就开始讲算经。 李治听得心不在焉。 李慎甚至开始打瞌睡了。 夫子手拿着一卷书,道:“尔等来国子监听课,为何这般怠慢。” 听到夫子讲话,李治道:“夫子讲过的这些,学生已经会了。” 在国子监要以学生自称,决不能以皇子或公主的身份自居。 夫子道:“好,老夫就考考你,有人共买物,每人出八钱盈余三钱,每人出七钱,还不足四钱,人数,物价几何?” 李治挠了挠头一时间还没听明白,目光求助地看向弟弟李慎。 谁知李慎这小子竟然当堂睡着了,真是在东宫午睡睡习惯了。 东阳举手回道:“夫子,七人,五十三钱。” 夫子见回答得这么快,多了几分诧异。 举手回答也是东宫才有的礼仪,因东阳在窗外看到了皇兄的背影,知道皇兄一直都守在门外,这给了她心里莫大的勇气,敢于面对刁难的夫子。 夫子的讲课依旧在继续,其实经过之前皇兄的教导,弟弟妹妹还是有基础的,只不过皇兄的教学方式与夫子不同。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等夫子离开了课堂,东阳就先一步走了出来,她乖巧地道:“皇兄一直都在门外等着?” 李承乾揣着手,淡淡道:“是呀,第一天送你们来上学,孤总有点不放心。” 不多时,李丽质也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了。 她们在国子监的第一天上课还算是顺利的。 孩子们的童年不能只在皇宫,应该更加丰富一些。 回到东宫已是傍晚了,今夜暖和了许多,只是在东宫太子的寝殿中又传来了怒骂声。 见状,小福长叹一口气,道:“唉,殿下又在骂前贤圣人了。” 又有宫女道:“我们的殿下是与圣人有仇吧?” “前贤圣人们都死了多少年,殿下与他们会有什么仇?” “说不定是殿下上辈子与圣人有仇。” 宁儿听着她们的议论,再次无言以对。 寝殿内又传来了怒骂声,“你们这些狗屁前贤,生产力停滞多少年了,你们在天有灵倒是看看呐,但凡伱们为了万千百姓生计想想,老子还用的着为了吃口菜发愁?” 第二十三章 太子游长安 记录农事的书很少,记录具体农家学问的书更少,关于土地肥料与种植技巧的书更少。 就算是《齐名要术》这种书,相关论述也就是简要的几句话,也没有一个专业性的指导。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一桌子卷宗,这些卷宗都已被翻的乱糟糟。 拿下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一碗白开水。 再皱眉看着眼前一张白纸,种地在百姓中是一种口耳相传的技能,土壤的湿度肥力如何,适合种什么样的作物,这些也需要经验总结。 关中不缺少经验老道的老农,缺少的是这种农学相传的专业性书籍。 眼看要入春了,想在东宫多种一些蔬菜。 弟弟妹妹要长大,离不开膳食营养,需要蔬菜中的种种微量元素。 人不能离开蔬菜,也不能不吃蔬菜,总不能整日吃肉喝酒吧。 喝酒后那胖脸红彤彤的,那以后的妹妹们恐怕会长得跟张飞似的。 李承乾拿着一卷书,躺在榻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翌日天还没亮,李世民早早睡醒,还未到早朝的时辰,东宫的起居注就送来了。 皇帝已经习惯了用肥皂洗脸洗手,用肥皂梳洗之后,整个人也清爽多了。 牙刷和肥皂是东宫送来的好东西,这两样好东西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宫里生活必须品。 自从孩子们都被接去东宫之后,长孙皇后得以有许多空闲。 现在的皇后很少有心事重重的脸色。 李世民看着东宫的起居注,不悦道:“承乾这么骂圣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长孙皇后给陛下整理着衣衫,在一旁道:“东宫的宫女都很懂事,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的。” “这孩子心里对很多事都不满意。” 皇帝与皇后在殿内说着话,晨曦刚刚出来,让立政殿内多了一些明亮。 李世民颔首道:“他在朝堂上也是一副无心国事的样子。” 身为皇帝的发妻,长孙皇后心里明白丈夫的想法,又无力劝说,既要太子懂事,又要太子勤勉。 看了东宫的起居注,李世民便出了立政殿要去早朝。 长孙皇后拿起一旁的东宫起居注,放在书架上。 宫女低声道:“皇后,宁儿姐说太子殿下昨日与许国公有过一次谈话,谈了许久,可没人知道殿下与许国公说了什么。” “承乾这孩子心事重,陛下既要他懂事,又要他勤勉,还要他为人宽仁和善,不知不觉给承乾的压力也太大。” 宫女又低声道:“太子殿下都已十五了,谁家少年人到了十五岁还不赐字行冠礼,应该早点准备的。” 听着身边宫女的絮叨,她们还是很愿意为东宫说话。 因东宫对待宫女都很和善,太子还愿意将暖和的寝殿给宫女们睡。 这些事都发生在东宫,也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因此,承乾这孩子在后宫宫女们的印象里,东宫太子是个很和善的人,如果能去东宫,她们的生活一定会好很多。 长孙皇后又道:“赐字行冠礼的事……” 言至此处,皇后又是长叹一口气,道:“既然陛下没有说起,你们也不要再议论了。” 宫女躬身行礼道:“喏。” 李承乾早早睡醒,早起绕着东宫跑個三五圈,回来的时候弟弟妹妹还在睡着。 洗漱好了用了早饭,时辰也差不多了。 早晨的时候宁儿会教弟弟妹妹们识文解字,到了晌午时分,她们再去国子监讲课。 相较于李泰早早就去太极殿,李承乾则是踩着早朝开始的点来听政。 来到这里的时候,太极殿内的文臣武将都到了差不多了。 太子是最后一个来的。 李承乾给了李恪一个眼神,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李恪会意之后,站在皇兄身边,时刻防备皇兄会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往后倒去。 过了片刻,陛下就来了,早朝正式开始。 今日的早朝很安静,自从颜师古弹劾红楼之后,便没有人再说起这件事,其实红楼在唐人的生活中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在大唐初期,就眼下,唐人的绝大部分家庭都达不到大观园中的那种生活。 以至于朴素又彪悍的唐人距离那种故事还是很遥远的,吃饱穿暖就已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其他? 多是都是文人士子间传播较多。。 早朝很枯燥,按照昨天的步骤各部进行的汇报。 与在朝堂上活跃的李泰相比,李承乾尽可能让自己在朝堂上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直到了下朝,闭着眼低着头保持着这个状态。 今天的早朝结束的异常顺利,朝臣都是很忙的,更别要说朝中重臣,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这些人都是身兼数职。 陛下一走,群臣也急急忙忙离开了大殿,要去忙各类政事。 等大殿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李承乾这才独自一个人走出太极殿,在殿前停下脚步,目光看着殿前开阔的广场,深吸一口气,洁净的新鲜空气让大脑清醒不少。 今天的阳光很不错,关中不知不觉进入了三月。 大唐的朝政体系很简单,也很明了,大部分的规矩也都是按照前隋的体制。 李承乾独自走向东宫,也不想听李恪的建议,与李泰你卷我,我卷你。 如此内卷,除了会累死自己,没别的好处。 揣着手脚步轻快的走着,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尤其是得到了舅爷的支持,妹妹李丽质的婚事也暂时搁置了。 李承乾揣着手哼着郎朗上口的歌调。 等到了东宫,便与弟弟妹妹们一起吃着午饭。 宁儿道:“殿下,今天于詹事与徐长史会来。” 李承乾将一些肉沫酱汁与葱花撒在面上,简单吃一碗臊子面,道:“孤今日想在长安城走走,就先不见他们了。” 宁儿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用了午饭,休憩一个时辰之后,李承乾就要带着弟弟妹妹去国子监上课。 她们下午的时光都会在国子监,盘算着往后给她们周末双休。 可对太子来说没有周末双休,更不要说满朝的文武,给皇帝打工,节假日基本上不休,加上偶尔朝堂开支困难,还会拖欠俸禄。 有时候会给一些禄米,或者是丝绢,分一些贡品,用来弥补一些俸禄上的亏欠。 好似每个王朝的初期都挺穷的。 东宫的卷宗很多是“东宫前任”在武德年间留下的,其中就有相关的论述,大唐收缴赋税很困难,至今为止中原还有不少地方收不到赋税。 今天的宁儿穿了一身黑色的男儿装,看起来很飒。 李承乾道:“宁儿姐这一身装束很好看。” 闻言,宁儿还是一脸的严肃,低声回道:“这是殿下穿过的,有点显小了。” 李承乾颔首道:“是呀。” “殿下很久没有置办新衣裳了。” “是吗?” “嗯,奴婢已经向立政殿禀报了,说是今年入春皇后会安排人送来。” “所以呀,有些条件上,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宁儿从来不会反驳殿下的话语,偶尔会提出一些言语上需要注意的意见,但从来不会顶撞。 带着弟弟妹妹们出了承天门,将她们送入国子监上课。 李承乾站在课堂外,道:“孤来这里两次了,都没有见过这里的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老夫子。” 宁儿回道:“殿下要见,奴婢可以去通禀的。” 李承乾又是摆手道:“你不用打扰他老人家,你陪着孤在长安城走走吧。” “喏。”宁儿带着柔和的笑容,跟在殿下身边。 两人走出国子监,国子监内的学子并不多,这个时辰大多数学子都在弘文馆。 一般的学子很难找到老师教授,更多人都是儿时蒙学,识文解字之后便开始自学。 更好一些的在孩童,他们儿时会读论语。 所以儿时能够接受蒙学是一种筛选,能够接受蒙学就已很不错了,蒙学筛选之后,大多数人都是自学。 鲜有人能够专门请个老师来指导,这又是一次筛选。 以至于在大唐其它村县,能够有一个会读文章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换言之,就是大唐的教育事业进行的并不顺利,即便是现在已经有纸张了,可纸张价格居高不下,书籍传播并不广。 而印刷效率低,又导致了读书人之间的书籍传播,大多数也都是靠手抄。 想要兴科举,又没有足够的生产力制造更多的纸张与印刷。 没有足够的纸张与书籍,又很难培养出足够的读书人。 这就陷入了一个矛盾。 李承乾不想继续往下思量,想多了就忍不住想要骂人,想骂这个贼老天,这世上多少年才能出现一个造福苍生的人。 难道全靠我这个祥瑞吗? 宁儿虽穿着男装,腰配一把横刀,一身护卫打扮,警惕四周不让陌生人与殿下走得太近。 朱雀大街喧哗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许多。 宁儿讲述着以前这长安城的样子,那时候陛下刚登基,贞观元年时的长安城很萧条,更不用李渊在位的武德年间,那时候还在平定各地的叛乱,分不出人手治理。 到了现在,经过这些年的治理,长安城这才有了好转,近来年迁入长安城的人口也逐渐多了起来。 宁二道:“殿下,以后的长安城一定会更好的。” 朱雀大街宽敞,李承乾走在大街上,揣着手一边观察过路行人。 叫卖行人不少,一直走到了东市,这里的集市还是很热闹。 有人因买一头羊吵架着。 见殿下停下了脚步,宁儿也站在一旁看着 就因为这头四个月大的小羊,一开始没有说清楚是雌雄,买了羊的妇人便与这个卖羊的大爷骂了起来, 眼看吵个不停,当即就有人来按说,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他上前三言两语就将这个件事摆平了。 最后卖羊的汉子赔给妇人一只母羊,此事才了解。 而那只小公羊又还给了汉子。 李承乾蹙眉道:“为何一定要母羊呢?” 宁儿回道:“多半是家中有女子怀着孩子,临近孩子生产了,想要买一只羊先养着,等以后孩子出生了,羊也长大了,那时候可以给孩子喝羊奶。” 那摆平了事的男子,望这里看了看,往后作揖行礼,快步离开。 “在东市经常会有这种人来主持公道吗?” 宁儿回道:“不是常有的,那位来平事多半是官府安排在这里的。” 言至此处,李承乾颔首,便不再问了,就在这里的商贩手里买了几颗萝卜,还有些蒜,再买一些芦笋。 宁儿姐道:“殿下,等入春到了四五月,就有更多的菜色可以挑选。” “孤打算自己在东宫多种一些蔬菜,这东宫有如此肥沃的土壤,可不能就长荒草。” “奴婢小时候跟着爹娘种过地,殿下若是想种菜,奴婢就可以。” 李承乾逛街的兴致正盛,问道:“从未听宁儿姐说以前的事。” 宁儿回道:“以前奴婢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因那时候关中征兵,父亲便入军了,只不过战死了。” 说起当初的往事,宁儿神色失落的讲述着,“家父好在立了些许军功,可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病重的家母便仰仗着军功将我送入秦王府,推辞了所有的军饷与赏钱,皇后接纳了奴婢,答应了家母会照顾好将士之后,哪怕只是一个小小伍长,奴婢很好命,能够有陛下与皇后垂怜。” “后来陛下登基了,奴婢从秦王府搬入了皇宫,皇后是个很好的人,善待像奴婢这样的将士后人,从未苛责过,皇后说奴婢聪明手脚勤快又懂事,到了十二岁,皇后就将奴婢安排在殿下身边,如今在东宫已有六年。” 听着宁儿的话语,李承乾从东市离开,热闹与喧哗随着脚步远离,走到偏僻的坊市,就见到许多破败的房屋,关系到长安城的面貌,朱雀大街两侧的主要房屋都经过修缮。 可一些偏僻的房屋,到现在还是荒败的样子,倒塌的空房子很多,长满了荒草与青苔,就这么空置很久了。 第二十四章 还是舅爷疼太子 再要往前走,便见不到行人,偶尔惊扰三两只游荡在这里的猫。 宁儿上前一步,伸手拦住道:“殿下,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 李承乾望着这处静谧的巷子,皱眉道:“还是不安全吗?” 宁儿解释道:“若是在闹市,不会有人作乱,可这些破败的街道难免会有歹人。” 李承乾颔首道:“这些破败的屋子与街巷,什么时候会有人收拾吗?” 宁儿一手握着横刀的刀柄,神色严肃道:“朝中会安排的。” “嗯。”李承乾点头转过身,不去看身后幽静的街巷,重新走入闹市中,神色多了几分轻松,笑道:“这长安城还是挺好的,我很喜欢。” 宁儿也跟着笑道:“将来这长安城是什么样,还不是殿下说了算。” “将来啊……”李承乾揣着手面色忧虑,又叹道:“这长安城将来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说着话,李承乾道:“不如去西市看看。” 宁儿点头道:“殿下,西市这边走。” “奥……”李承乾扭头跟着宁儿的脚步穿过朱雀大街。 长安城的另一头,许国公的府邸内,今天高士廉没有去早朝,也没有去处理吏部的事。 高士廉既掌握着吏部,又是当今陛下的舅父,这位老人家就算是这两天不去上朝,只要陛下不说也没人会说什么。 况且许国公早有辞官之意。 高士廉看着眼前这盆文竹,竹子不高一尺左右,他观察着文竹枝干的颜色,一挥衣袖,将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抚着须不住点头,“这上了年纪,就喜欢养竹子了,也不知道老夫的大外孙喜不喜。” 高士廉皱眉看着竹子道:“长乐公主的婚事查问清楚了?” “小人打听清楚了,听说李淳风拿了一张图给陛下看了,又告知了孙神医的下落,陛下这才将婚期延后了。” “这里面没有太子的事?” 家仆也是人到晚年,须发皆白,少年时便跟在高士廉身边,一直到了如今晚年,要说心机谋算也有高士廉的几分本事。 就算是长孙无忌在这里,也要叫这位家仆一声叔叔。 听家主这么一问,他眼神中闪过精明之色,他作揖道:“太子殿下在半月前见过李淳风。” 高士廉努着嘴,思量了片刻,道:“老朽的大外孙不喜这门婚事?” 家仆回道:“看来是这样的。” 高士廉用指甲摘去文竹的一根枝丫。 自从高士廉在东宫与太子有过一番长谈之后,言语里多有夸赞之意。 或许也是因为皇后的病情好转,高士廉也对太子更满意了。 说来说去,李家与长孙家,或者是高家,三方联系都在皇后与太子身上。 “小人还听说太子今日送了公主皇子们去了国子监听课,之后太子就在长安城游玩,此刻正在东市逛着。” “东市?”高士廉有些疑惑,张着嘴稍稍抬头有些老糊涂的模样,忽然一笑道:“这孩子年少不懂事,从府中找几个办事得力的人,去护着大外孙。” “小人这就去办。” 高士廉抚须点头,道:“看来大外孙这些天也是愁呀,一定是左右为难的,老朽在朝中的时日不多了,能帮他一次算一次吧。” 家仆释然一笑,道:“那就按您的意思办。” 高士廉将这盆文竹放在了桌案的一角,想到大外孙的生活状况,又道:“送一些米面与盐去东宫。” “喏。” 又想到承乾说过他与李孝恭之间的事,便又吩咐道:“去将河间郡王请来,就说老夫有一坛好酒,与他对饮。” “这就去安排。” 吩咐完这些,等家主点头,这位年迈的家仆,这才脚步匆匆离开。 高士廉觉得有些疲倦了,便窝在榻上,闭着眼养神,又老糊涂般地自言自语道:“上年纪了,多想一两件事就会伤神。” 自语嘀咕完,他老人家又揉着太阳穴,苦恼道:“哎呀……承乾这孩子没人疼,倒也难得,他活得清醒,这世上如此清醒的人越来越少了。” 不被纷杂的事扰乱心思,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做皇帝而准备,那么这个大外孙就是值得培养的。 高士廉又糊里糊涂自语道:“人呀,越清醒活得越简单。” 又自言自语了三两句,高士廉像是睡着了,侧卧在榻上,也不动,只有呼吸起伏。 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位年迈的家仆又回来了,他走到高士廉身边,俯身道:“河间郡王到了。” “嗯?”高士廉迷迷糊糊睁开眼。 李孝恭大步走入屋内,行礼道:“见过许国公。” 高士廉也起身行礼,道:“老朽见过河间郡王。” 见状,平时行事大大咧咧的李孝恭,谦逊地将姿态放得更低。 一壶酒水放在桌上,两人便围绕着太子的事,商谈起来。 年迈的家仆守在屋外,不让外人靠近这里,面带微笑地站在阳光下,目视前方听着屋内的谈话。 西市,李承乾皱眉看着跟上来的五個人。 “殿下,我等受许国公之命,前来护卫。”说罢,那领头的护卫递上一块腰牌。 宁儿看了一眼确认之后,道:“殿下,是许国公府的人。” 李承乾叹道:“孤本想着走入群众中,深刻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你们这么跟着让孤如何与群众打成一片?” “这……” 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罢了,反正今日也没几个黔首百姓与孤多聊。”李承乾苦恼道:“是孤穿得还不够朴素。” 李承乾懊恼地又抬头道:“失败,太失败了。” 宁儿捂嘴轻笑着,殿下要与人讲话,一看是个穿着锦衣的公子,躲开还来不及。 等太子殿下继续在西市走着,这五个从许国公府来的护卫,还跟在后头,时刻警惕着四周。 这下可好,李承乾五步之外,没有人敢靠近了。 西市与东市不同,在东市都是关中本土人,而在西市有许多西域人与突厥人,各国使者也不是都走了,还有这么一些留在了长安城,说是使者,有不少使者其实是来做买卖的。 西市的风貌乍一看比东市更彪悍得多,有个老人拿着一把小刀,正在一个人嘴里撬着。 只听一声闷哼,老人家将小刀从那人嘴里拿了出来,而后气定神闲地擦着刀。 直到坐着的那人吐出一颗牙齿,这才知道是在拔牙。 还有些血溅在了那拔牙的老人家脸上。 看得李承乾不由得退后两步,低声道:“以后一定要好好刷牙。” 眼看那老人家还要给另一个人拔牙,李承乾扭过头不去看这生猛的场面。 李承乾看到了几颗打蔫的卷心菜,便蹲下身,拿起一颗仔细观察,外层的几片都已发黄了,倒是菜心还算好。 卷心菜原本是中亚的作物,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蔬菜,如今大唐平定了,有很多西域商人来到大唐。 因今年刚开朝,还有不少波斯人在长安。 这些作物也跟着进入了长安。 说来当年张骞去西域带来了大蒜,核桃,石榴与胡萝卜之后,越来越多的西域人,乃至波斯人都知道了东方有个富裕的王朝。 现在也不需要再派出使者去关外带这些作物来关中,如今这些西域的商人会主动带着胡椒胡瓜和葡萄主动来富裕的东方人换取更好的盐铁或者布绢。 李承乾拿出一些铜钱,将这五颗卷心菜都买下了。 路上又买了一些豆酱,可以带回东宫试着能否出点酱油。 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回了国子监。 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东宫后,李承乾才知道舅爷高士廉又送了不少米面布绢来,东宫拿出了几块肥皂就当是回赠了。 关中从三月天进入了四月,一直到了四月中旬,暖风终于吹来,整个关中开始入春,温暖的阳光令人感觉舒适。 万物勃发的季节,就连这个时节的弟弟妹妹,她们的身高正在节节拔高。 每天早晨给她们丈量身高,宁儿都会做好记录。 李承乾在东宫种下了胡萝卜与卷心菜,尝试着再支了一个葡萄架,还能栽一些胡瓜。 与其他人种地不同,太子种地的时候时常会做记录,记录作物每天的成长情况。 酱油还未晒出来,只能干等着,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嗮出来的酱油口感如何? 这些天,太子殿下也没有见于志宁与徐孝德,在东宫都快忘了还有这两个属臣。 近来,有一个消息送入了长安,吐蕃的赞普,也就是吐蕃国君松赞干布征讨羊同诸部,羊同诸部几次失去牧场与领地。 而之后,松赞干布为了治理羊同,扶持了一个羊同的部落王,并且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对方。 吐蕃也因此从实际意义上控制了一个大部落。 这个消息是宁儿从立政殿带来的。 起初朝堂上谁也不在意的吐蕃,正在一步步地壮大。 李承乾一边听着讲述一边观察着葡萄架上的藤蔓情况。 宁儿道:“吐蕃使者带来了松赞干布的书信,殿下是否要见见?” 李承乾蹙眉站起身道:“去崇文殿见他。” “喏。” 这一次来使长安的不是禄东赞,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来使,而是因东宫与吐蕃大相之间的交情,特意来见大唐储君的。 李承乾走入崇文殿,见到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头戴吐蕃人特有的高帽,穿着一身吐蕃人特有的服饰。 见到大唐的太子,他恭敬行礼,递上了一卷卷轴,道:“尊敬的大唐太子殿下,这是赞普给您的信。” 李承乾接过他手中的这卷藏布卷宗,打开看着卷中的文字。 看到这位东宫储君的神色诧异,吐蕃使者笑道:“我们赞普一直以来很向往中原的智慧,为了表达吐蕃对大唐储君的敬意,所写的皆是中原文字,这不是吐蕃国书,是赞普的书信而已。” 李承乾的目光依旧看着书信,低声道:“这位使者怎么称呼?” “外臣桑布扎。” 在史书上,大唐与吐蕃之间有百年纠葛,所以现在吐蕃是不能小觑的,只是现在朝中对吐蕃那苦寒地没兴趣。 李承乾听到对方的话语,低语道:“吐弥桑布扎?” 桑布扎也很意外,这个大唐的太子竟然能够叫出自己的全名,他躬身行礼道:“是大相与太子殿下说起过外臣?” 李承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禄东赞根本没有说起过这个人,会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因为他是吐蕃七贤臣之一。 当然了,吐蕃七贤臣的名声不小,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可大唐也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见太子不言语,桑布扎以为是自己的礼数不周,继续躬着身道:“赞普很喜欢中原的书籍,尤其是中原的史书,如今赞普想要仿照中原制度,制定吐蕃律令,制定度量衡,纳入税制。” 李承乾颔首道:“原来他喜欢看史书。” 桑布扎又道:“我们的赞普是个酷爱书卷的人,赞普也是吐蕃最有智慧的人,赞普同样欣赏有智慧,有英雄气概的人,就像现在的大唐皇帝陛下。” “大唐皇帝陛下是英雄豪杰,我们吐蕃的赞普如今一统藏布江,收服羊同亦是英雄豪杰。” 李承乾放下手中这卷书信,信中所言无它,无非都是一些问候的话语,便打断了这个使者的话,“你们赞普的中原字写得不好看,以后还要多练才是。” 闻言,桑布扎的神色一僵,连忙又道:“外臣出生在藏布江,自小便跟随赞普,将来吐蕃也会有更好的文字。” 李承乾面带温和的笑容,缓缓道:“孤也很喜欢吐蕃,喜欢吐蕃的鹰与雪山,更喜欢吐蕃的湖与牧场。” 宁儿站在殿外,隐约能够听到殿内的对话,太子殿下与这位使者相谈很有友善,吐蕃使者却不知殿下所说的喜欢吐蕃雪山,其实是另一个意思,殿下喜欢的就一定会处心积虑夺过来。 这个吐蕃使者是年轻的,也是不懂事的,他就不该说吐蕃会有更好的文字。 第二十五章 西北战事将起 殿内的谈话依旧在继续,桑布扎继续道:“听闻今年有许多使者来朝贺时都向大唐提出了求娶公主的事。” 闻言,李承乾笑着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这个骄傲的吐蕃使者。 见这位东宫储君不回话,桑布扎意识到又问错话了?蹙眉思量了片刻,莫名感觉和这个太子谈话很累。 “尊敬的太子殿下,外臣还有一问,听闻大唐天可汗陛下向凉州增兵,是否要与吐谷浑开战了?” 李承乾忽然一笑,道:“孤还年少,父皇也不会让孤参与这些国事,又怎么会知道。” 桑布扎一时语塞。 “要不孤引荐你去见父皇?使者亲自去问他?” 闻言,原本还有些骄傲的桑布扎,露出一些慌乱,又行礼道:“殿下,外臣是赞普安排来大唐给殿下送信的信使,并不是使者。” 李承乾揣着手,叹道:“恐怕外臣有所不知,孤这位太子能够参与的国事不多,你也可以去打听打听,如今朝野上下,人缘最好的是孤的弟弟,也就是魏王李泰,使者想要知道的这些,孤实在是无法给你答复。” 桑布扎又是躬身行礼,道:“是外臣不该有此一问。” “孤不能给你任何的承诺,看在禄东赞的交情,你走的时候带一块肥皂回吐蕃。” “谢殿下。”桑布扎听出了话外之音,太子这是要逐客了,连忙又道:“若大唐与吐谷浑开战,外臣以为大唐一定能够旗开得胜。” “嗯,但愿吧。”李承乾愁着一张脸,苦恼道:“说什么旗开得胜,这世上哪有一定能赢的战争。” “外臣所见所闻皆在说大唐强大。” 李承乾笑道:“让使者见笑了,你们只是看到了表象而已,其实大唐哪有这么强大,那都是谣言,如伱们的大相,他说大唐很富裕,奈何现在宫里的生活都很拮据,说什么富裕,都是谣言。” 桑布扎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神色多有些狐疑,一个不知国事的太子,还在朝中没有人缘,还说大唐不强大? 可这毕竟是储君呀,中原王朝的储君都是这样的吗? 心中想着,桑布扎临走前行礼道:“其实这一次来见太子殿下,外臣还有话语要交给殿下。” “你说吧。”李承乾的态度很敷衍。 “若大唐与吐谷浑一战赢了,赞普会让大相再来大唐朝贺,哪怕大唐拿不下吐谷浑,赞普会带着吐蕃勇士讨伐吐谷浑。” “孤知道了。” 这位太子还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话。 随后桑布扎拿着一块肥皂离开。 太子从崇文殿走出来了,宁儿道:“殿下已经给吐蕃两块肥皂了。” 李承乾揣着手道:“就当是给点我们大唐的特产吧,再仔细一想人家登门拜访,我们确实也没什么好给的,肥皂实在些。” 宁儿捂嘴轻笑道:“这位使者一直在探寻大唐的意图,想要从殿下这里得到消息,当初不该给禄东赞肥皂的。” “唉……”李承乾一声叹息,走向东宫说着,“让吐蕃感受到东宫的好意,松赞干布自然会觉得孤想要与吐蕃结交,因禄东赞前来朝贺之时没人正眼看过他们吐蕃。” “这位使者说吐蕃也会攻打吐谷浑?” 脚步走入了东宫,李承乾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又道:“松赞干布是個狼子野心的人,他有大志向,不能小看。” 这位信使来过东宫之后,果然又去了魏王府,去见魏王李泰。 虽不知桑布扎又去见李泰说了什么,而后这个信使又骄傲地离开了。 至于李泰这个弟弟与信使说了什么,李承乾也不在乎。 关中入春之后,长安城更加热闹了,温暖的阳光令人觉得舒适。 这日早晨,李承乾给弟弟妹妹放了假,带着东宫一群人出去春游。 太子要出游一天,时任金吾卫副将,又是宗室将领的李道宗亲自护送。 李丽质带着弟弟妹妹走到玄武门,让她们依次报数,确认人数没少之后,带着这群还有些兴奋的孩子依次上了马车。 李承乾望着萧条的玄武门,这里的城防守卫依旧森严。 注意到殿下的目光,李道宗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收回目光,作揖道:“皇叔,看起来真年轻。” “老夫也年过四十了,哪里说得上年轻。”李道宗板着一张脸,一副酷叔叔的模样。 与一本正经的人多说话,没什么意思。 李承乾尝试着翻身上马,显然有些不顺手。 李道宗上前,想要将这位太子侄儿送上马。 “慢着。”李承乾叫住要上前的李道宗,而是从一旁的马车上拿下了一根麻绳,麻绳的两端挂着木头做的马镫,挂在了马背上。 在李道宗的目光下,李承乾一脚踩着马镫,脚一用力,很顺利地就坐在了马背上。 这一幕让李道宗看着好奇,目光落在太子的新奇马镫上。 李承乾并不喜欢现在的马镫,大唐的马镫踩着总有些不牢靠的感觉。 翻身上马之后,感受到身下的马匹有些不安,李承乾耐心安抚着,直到马匹停下了不安的蹄子,它还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对马背上的这个太子有所不满。 好在它只是一匹马,若是一个人,胆敢对太子不满,李道宗会当即杀了这个人。 大唐的将士都是杀伐果断的,李承乾也很佩服李道宗,因他是现在宗室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有威信的人之一,少有的在父皇允许下还掌兵的宗室兄弟。 只不过在交谈上,李承乾更喜欢和李孝恭聊天。 李道宗带着的三百人士卒走在前头,李承乾在一众将士的护送下,慢慢出了玄武门。 玄武门很干净,也没有看到血迹。 明明是温暖的春风,可吹入这处门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承乾还是感觉到些许阴冷。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位“东宫前任”就是死在这里的,他多半尸骨未寒。 队伍出了玄武门,便一路朝着渭南而去。 第一次骑马的感觉很不错,到了渭水边上,队伍便沿着渭河下游走。 李承乾看了一眼身后马车,弟弟妹妹也都坐在车辕上,目光看着这一片春日里的景色。 稍稍让马儿加快脚步,李承乾到了李道宗的身侧,一手提着缰绳笑道:“孤骑马不太熟练,让叔叔见笑了。” 一声不见外的叔叔,让李道宗木然的神情有了一些笑容,可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李承乾望向前方有一处长满了青草的河滩,道:“不如就在前面休息。” 李道宗闻言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队伍在这一处河滩停下脚步,就见到了一个在垂钓的人。 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叔侄心有所感?李承乾正想着河间郡王,就在这里见到了这位叔叔。 李道宗便也下马先一步走了上去,行礼道:“兄长,怎会在这里?” 李孝恭盖上水囊的木塞子,递给他,“出来散心,哦……承范,这一次要出征西北了?” 李道宗看了看身后的殿下,道:“陛下确实说过,但兄长不该张扬。” “这小子也迟早会知道的。” 朝中已经定下了此番出征西北吐谷浑的将领,李道宗就是其中一个。 宗室兄弟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架势,李道宗离开这里去安排这里的防卫,在此处的可都是皇子公主,但凡有点闪失,这金吾卫不管掉多少脑袋都不够赔的。 李承乾道:“没想到皇叔也会来这里。” “呵呵呵……”李孝恭道:“老夫在宗人府听到了安排,知晓你小子要出来游玩,老夫这才赶来与你相会。” 李承乾揣着手若有所思,皱眉道:“原来没有这么多巧合,都是安排。” 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嬉笑声,是弟弟妹妹正在用木签子串羊肉,她们的笑声是这个春季最动听的。 叔侄两人在河边坐下来,鱼竿就搁在岸边,也不知道鱼线动了几次了,鱼咬钩了也不管。 渭河对岸还有些妇人正在劳作。 李孝恭指着其中一个道:“你觉得这个如何?” 顺着皇叔的目光,李承乾望去见到了一个穿着十分厚实的妇人,像是在胯部填塞了不少布料,而上身又显得小巧。 看这个模样,李承乾低声道:“像肥鸭子?” 一口酒水刚入喉,李孝恭差点笑喷出来,正了正神色道:“现在传言,说东宫储君喜欢打别人家女儿的主意。” “怎么?孤现在成了坊间传闻的色中恶魔?” 李孝恭又是笑道:“男女那点事老夫是过来人了。” “看来皇叔想要开导孤。” “身为叔叔,太子若不懂事宗室叔伯辈都难辞其咎的。” “不用了,皇叔,孤不喜平康坊,现在就没拆了它,都算好的。” 这个侄子一点就通,李孝恭无言一声叹息。 李承乾望着渭水河又道:“孤正值青年,在孤这个年纪的许多人,说不定都已成家了。” 李孝恭中肯点头。 李承乾接着道:“东宫太子妃人选未定,有多少人家望着孤的东宫?他们恨不得孤去打他们女儿的主意,还需要孤解释吗?” “罢了,就知道高士廉那老东西的忧虑是多余了。” 言至此处,终于明白又是舅爷在帮着东宫了。 这位好舅爷还是关心我这个东宫太子的。 身后传来了烤羊肉的香味,少量的胡椒和盐混合之后,撒在羊肉上,让羊肉更香了。 李孝恭快步走去,从李治手里夺过来一串羊肉,老不休地享受着吃了起来。 丝毫不顾李治不满又有怨气的目光。 李承乾拿起李孝恭的鱼竿,拉出鱼线的时候,果然连鱼饵都没了。 现在的渭水河水还有些湍急,多半是因为今年开春之前,三月的一场倒春寒,又因为早春时雨水较为丰沛。 自古以来黄河是中原的母亲河,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可这个“母亲”又是个暴躁的,只要一暴躁,且不说关中如何,下游的洛阳与山东诸多地界都会被淹。 这也是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王朝一直强调治理黄河的缘由。 李承乾仔细想着,后世治理黄河的种种手段,建立梯田,减少水土的流失,下雨后让更多的雨水留在田地里,防止泥沙入河,如此一来也缓解了高坡的坡度,形成一个缓冲。 再者说建设淤地坝,植树造林大西北,三驾马车并驾齐驱,治理近百年坚持不懈,造福黄河两岸,这是千古伟业。 “皇兄,刚烤好的馕。”李丽质递上一张馕饼。 “嗯,出来玩开心吗?” “开心。”李丽质咧嘴笑着,小脸也被太阳嗮得红彤彤,她双手背负站在皇兄身边,也看着这条开阔的渭水河。 李承乾吃着饼站在原地,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继续上课。” 李丽质点头道:“听皇叔们说要打仗了。” 烤过的馕饼嚼着有些脆,倒是挺香的,这种麦香很难不让人唇齿大动。 “我们这个家这么多兄弟姐妹要照顾,辛苦你了。” “妹妹说不上辛苦的。” “李泰,李恪或者其他已离开皇宫的兄弟姐妹们也就算了,现在家里的这些弟弟妹妹,你与孤要多多照看,孤是嫡长子,你又是嫡长公主,如果你与孤都懈怠了,将来她们还能指望谁?” 李丽质重重点头,此刻犹如接受了一份重要使命,言道:“兄弟姐妹要团结才是重要的。” 李孝恭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嘴里嚼着羊肉,目光看着眼前一对兄妹,他铜铃般的大眼又看向李道宗,“这是李唐家最懂事的兄妹。” 李道宗颔首道:“兄长,你想说什么?” 李孝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打完了吐谷浑这一仗,该放下兵权了,你也懂事点,当年的宗室将领,就剩下你我了。” 这边说着话,见太子殿下与长乐公主又走回来了,李道宗连忙低头行礼。 李承乾道:“皇叔,孤想问问关于吐谷浑的战事。” 第二十六章 孤想在沙漠种水稻 唐人的生活也是按照秋收冬藏的规矩进行的,大体上所有的古人都是如此。 一般来说要做的大事都会放在春夏两季,往往也会把一些大事都放在这个季节,现在大唐就要在这个季节做一件大事,西征吐谷浑。 在以前还没有吐谷浑这个地界,那里原本不过是西凉小地方。 只不过有個姓慕容的人到了祁连山之后,便开始要和当时混乱的中原单过,大概是近两百年的事,从南北两朝到前隋,也就是在这些年间开始壮大。 现在的吐谷浑地界包括高昌交界,东到青海湟源,南至祁连山都是吐谷浑的牧区。 其实仔细一想,全盛时期的吐谷浑地界还是挺大的。 大唐的边上竟然还有个这么了不得的邻居,竟然建立不过近两百年。 对中原王朝这个几千年的古国来说这能忍吗? 绝对不能忍。 更何况,这件事不用任何人表态,只要吐谷浑还盘踞在当年汉朝开辟的丝绸之路要道口,那它早就注定了要灭亡的结局,失去的早晚要夺回来的。 听到太子的问话,李道宗还有些犹豫,目光看向一旁的兄长。 李孝恭啃着羊肉没有表态。 李承乾揣着手还是一脸的笑容。 至于兄长的意思,看起来就是一副你爱说不说,说了也不关他事的样子。 李道宗叹息一口气,解释道:“昨日商量的方略,陛下命段志玄为前军,明日一早就要带兵前往凉州,征讨吐谷浑,而后命末将与侯君集各为副将,于五月开赴凉州,李大亮与李道彦为另一路兵马,他们先走一趟阴山与契苾何力出兵,三路兵马共击吐蕃,只不过……” 李承乾皱眉道:“怎么了?” 李道宗用树枝画着行军的路线,皱眉道:“陛下还未决定统领三路兵马的大将。” 看着地上画出来的吐谷浑疆域,李承乾皱眉道:“在后方就是吐蕃了?” 李道宗颔首道:“吐谷浑南面便是吐蕃。” “如果一切顺利,吐谷浑兵败会往乌海方向跑?” “末将以为会往高昌逃窜。” 言罢,李道宗画出一条他自己以为的行军路线,又道:“若能切断了祁连山要道,吐谷浑只有败逃高昌一条路。” “嗯?”李承乾皱眉划出一条路,又道:“这条路不合适吗?” 李道宗回道:“殿下,这条路通往乌海苦寒之地,两千余里不见人烟,吐谷浑若在此处奔逃,就是自找死路。” 李承乾长出一口气,继续道:“孤还是觉得他们会逃遁到乌海方向。” 李道宗也不想解释了,十五岁的太子懂什么兵家方略。 李孝恭咽下嘴里嚼着的羊肉,解释道:“承范他像殿下这般年纪的时,已带着兵马跟在陛下身后平定中原了。” 李承乾忽然一笑,“无妨,孤只是猜测而已。” 李道宗问道:“殿下也想领兵作战吗?” 李承乾笑着道:“皇叔是在说理想吗?” “其实有许多年轻人也想要入军,那些年轻人殊不知打仗残酷,会死人的。” “嗯,皇叔说得不错。”李承乾气馁道:“真要说理想,孤也想在塔格拉玛干沙漠种水稻。” “什么沙漠?”李孝恭迟疑反问。 “唉……” 一声叹息,李承乾站起身独自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皱眉站着。 且不说李道宗这一次与太子殿下讲了大唐出征将领人员,这事已是犯忌讳了,可这位太子还不认同经验老道的将领的意见。 看李道宗有些失落,李孝恭安慰道:“殿下年少,不懂兵家方略而已。” 李道宗低声道:“兄长说得不错,就不该与殿下说这些,若高昌都不愿意驰援吐谷浑,他们就只能往乌海逃去,可以在乌海要道安排一支兵马设伏。” 李孝恭拍了拍他的肩头,“打完这一仗就早点退下来,老夫向陛下为你要个清闲的官职。” “谢兄长。” 晚辈总会有不听长辈话的时候,两位叔叔都抱着这位太子早晚会懂的心态。 这一仗怎么打都还犹未可知。 到了下午时分,李承乾正在给弟弟妹妹做着纸鸢,出来游玩一直讨论着打仗的事,很煞风景。 给东阳与高阳两位妹妹做了纸鸢,就让她们自己去玩耍,宁儿正在马车旁收拾着一些吃食。 李承乾注意到有一个陌生人来到这片河滩的外围,他正单膝跪地听着李道宗的吩咐。 再一看这个人有些眼熟,正是当初在东市匆匆多看一眼的人。 此人没有穿着官服,也不是官吏,竟然能和朝中重要的将领谈话。 李承乾招了招手。 宁儿走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是当初孤在东市遇到的人。” 闻言,宁儿抬头看去,了然回道:“多半是渭南的县丞安排过来的,想问问兵马在这里是为何,殿下们的行踪官府自然是不知晓的。” 李承乾颔首道:“官府的编外人员?” “倒也不是,三年前陛下放归了一批人犯,其中就有一部分人留在了长安,秉持着报效陛下的意思,为官府办事,他们多是混迹在坊市间,知晓长安各个坊市的地头或者闲汉。” “在长安这样的人多吗?” 宁儿笑道:“不多的,再者说除非是很麻烦的事,官府是不会麻烦这些外人。” “宁儿姐这么说,他们倒像是一群消息通?” “不过这种人已越来越少了,就算是长安街头也寥寥无几,这些人以前大多都是人犯,没人愿意与他们来往的。” 李承乾啧舌道:“不良人?” 宁儿讶异道:“不良人?倒是很不错的称呼。” 现在的大唐还没有正式的不良人群体,宁儿所讲述的这些人,更像是对现在这位独具个人魅力的天可汗的敬仰,出乎这种敬仰,用一种他们能够发挥长处的方式,报效皇帝。 这是一种完全自主的行为,没有任何的约束,真要说约束,那多半就是他们的感激与豪杰之气。 大唐游侠之风还没褪去,当年的英雄豪杰留下的传说太多了,如李靖,红拂女,秦琼,尉迟恭等等。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豪气凌云的前辈,唐人心中的热血也因这些豪杰流传了下来。 热血不凉总归是好事。 两人正说着话,小福端着一个食盒来,道:“殿下,这里还有许多葡萄干。” 李承乾拿起三两颗放在嘴里嚼着,又道:“给弟弟妹妹拿去。” “喏。” 言罢,李承乾又脱去了靴子,也不顾宁儿与其他人古怪目光,这位太子竟然下河抓鱼了。 一天的春游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回去的路上,她们还未尽兴,在马车内闹哄哄的。 “宁儿姐,徐孝德是江南东道的人,对吧?” “是的。”宁儿点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让人带个口信给他,就说孤要一些江南的茶叶,越多越好。” “喏。” 李承乾心情正好,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催促着马儿走得更快一些,也不要太快了,这一路上的风景还没有看够。 回到东宫的时,仿佛周遭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东宫是家,家总会给人心境上的宁静。 在东宫,宁儿是这里的掌事女官,管理着东宫里里外外的事。 在弟弟妹妹眼中,宁儿又是一个时而严厉,时而温和的姐姐。 近来太子殿下有一个习惯,每每到了夜里殿下就会将自己关在寝宫中,也不知道在寝宫内做什么,只是需要很多的笔墨,多半是练字,又或者是在写文章。 不论殿下在做什么,宁儿都会守在寝殿之外,直到殿内的灯火熄了,她会悄悄打开门看一眼,确认殿下睡下了,她才去休息。 李承乾坐在窗前,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月亮挂在夜空中。 拿起一旁的夹子,将油灯的灯芯拔高,让火光更亮一些。 在东宫有许多图纸,还有一些给弟弟妹妹上课所准备的教材。 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听到殿下骂圣人的言语,其实太子殿下骂人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些话听着生僻,比如说你们这些圣人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豆浆吗? 豆浆又是什么?难道与殿下最近晾晒的酱油有关? 这是东宫不解之谜之一。 确认了殿下已睡下,宁儿这才离开去休息。 殿下睡得越来越晚了,宁儿也睡得越来越晚,只有在午休的时候可以补充睡眠。 而天不亮,李承乾睡醒的时候,宁儿也早早醒来了,她开始安排着今日东宫的起居生活。 其他的东宫宫女要去照顾皇子与公主们的生活。 只有宁儿还是与往常一样照顾在殿下身边。 与平常不同的是,近日来殿下还需要确认东宫各类作物的生长情况,卷心菜的是长得最好的,胡瓜目前还没有明显的气色,葡萄架子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早起简单地对付一顿早饭,就要去上朝。 踩着早朝就要召开的时辰,李承乾走入太极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平时都是最晚来,走时又是落在最后,这位太子平日里与朝臣也很少产生交集。 今天的早朝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兵部尚书侯君集站在朝班前,念诵这一次出征将领的名字,段志玄,李道彦,李道宗,高甑生,李大亮,薛万彻,包括行军上将,也就是三路兵马的总兵大将军李靖。 李承乾扫视一眼朝堂,看着站出朝班的一列将军,并没有看到李靖。 说来也是,李靖在大唐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此人的存在也正是威慑关中内外的人物。 如果说自己的父皇,也就是李世民是大唐的龙傲天,那么结交李靖又是李世民龙傲天的过程中,最为光辉的一页之一。 到现在为止,大唐的诸多猛将中,秦琼,李靖,程咬金,尉迟恭,哪怕是平日里放浪的皇叔李孝恭,随便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够威震一方的人物。 大唐太强大了,如此强大的大唐应该开疆拓土才对。 自阴山一战之后,李靖便开始闭门不见客。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让这位大将军领兵。 眼下出征吐谷浑,一共派出三路兵马,包括如今就在镇守凉州的牛进达,一共八位将领,共五万兵马。 对外称之,大唐对吐谷浑的反击战。 这当然是一场名正言顺的反击战。 下朝之后,李承乾与李恪打了个招呼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太极殿,在众人眼中这位太子像是独来独往惯了。 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地离开。 李承乾脚步不快,走下太极殿的台阶,一边想着如今的大唐对外策略。 野蛮,蛮横,占理就动手。 这便是大唐现在对外的方针。 与人讲道理是一件很费神很浪费时间的过程,有实力为什么还要讲道理呢? 今天大军就要开拔,战争就要开始了。 正要走到东宫,一个老太监急急忙忙拦住了去路,“太子殿下!” 李承乾脚步稍停,道:“怎么了?” 这位老太监一脸的笑容,道:“陛下召见。” 先是看了看四下,李承乾摆手示意他带路。 “殿下随老奴来。” 跟着他从武德殿走过,走到兴庆殿前,停下脚步。 随后殿内就传来了低沉的话语,“让他进来。” 闻言,李承乾蹙眉走入殿内,看到父皇正在吃着饭食,吃着的正是东宫宫女才会做的馄饨。 “嗯,坐吧。” 一边吃着,这位父皇示意了一旁的座位。 李承乾应声坐下。 李世民还拿着那一卷书看着,另一只手往嘴里送着馄饨,道:“朕听闻你昨日出去游玩了?” “嗯。”李承乾简单应了一声。 又有一旁的太监端来一碗馄饨,与一只勺子。 看到儿子也不拿勺子,李世民又道:“不合胃口?” 李承乾回道:“儿臣早起锻炼身体之后,就吃过了,父皇应该将一天分成三餐,早晨饿肚子,不是一个好习惯。” 李世民搁下了手中的勺子,又放下了书,问道:“红楼这卷书朕一直在看,想问问你,这宁国府到底是会让次子继承,还是长子继承?” 第二十七章 长安传闻 兴庆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呼吸声。 红楼的故事贯穿了宁国府与荣国府两个大家族从兴盛走向落寞,父皇会有此一问,大唐这么多读红楼的人自然也会追问。 给皇叔的红楼篇幅提到了荣国府的元宵夜宴,目前还未到结局。 见儿子迟迟不回话,李世民低声道:“一个故事而已,朕不会在意的。” 言罢,李世民继续观察着这个儿子,接着道:“朕更喜欢让长子来继承,朕希望曹先生能够这么写。” 如木雕一般的揣手而坐的李承乾缓缓开口,道:“父皇也说了,这不过是個故事而已,这世上本没有宁国府,也没有荣国府。” 李世民忽然一笑,拿起一旁的酒水,听着酒倒入碗中的淅沥声,接着道:“本来今年不打算打一仗,可朕推迟了丽质的婚事,便有了空闲与心力与吐谷浑算账。” “父皇英明。”李承乾连忙回道。 说来原本大唐对吐谷浑的战事应该是在明年,东宫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让这场战争来得更早了一些。 “孙思邈派人与朕说了,女子生产最好的年纪是在二十岁,就如他鼓励让人们别喝生水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人正视过。” 李承乾颔首道:“从现实意义上来看,孙神医高瞻远瞩,就是看得太远了,而绝大多数人顾好眼前已很不容易。” “你能看出朕的苦心,朕很欣慰。” 这君臣父子两的谈话很平静,平静得让一旁几个太监感觉到不舒服。 寻常父子谈话哪有这么平静的。 李世民又是勉强一笑,道:“不说这些了,听闻吐蕃派来的信使来见过你了?” 李承乾蹙眉道:“那位信使是个骄傲的人,他觉得有朝一日,吐蕃能够与大唐掰手腕,要不就是想要大唐平起平坐。” “呵呵呵……”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平起平坐,他好大的口气。” 李承乾接着道:“现在的吐蕃考虑着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如果这一战大唐赢了,吐蕃会来挑衅大唐,要是大唐输了,吐蕃也会去攻打吐谷浑,坐收渔翁之利的同时,来挑战大唐。” “朕还听闻他去见了青雀?”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朝野都知道,在这长安有一个储君,还有一个最得宠的皇子,那就是孤的弟弟李泰,信使这么做无非是两头讨好的小聪明而已,儿臣不屑这种手段。” 又有太监给陛下续上酒水,见太子殿下眼前的这碗馄饨已凉了,便又端了下去。 这奇怪的父子氛围,让这兴庆殿的太监们也是战战兢兢,生怕闹出一些动静会让皇帝或者太子,不论是这父子哪一方,不论是谁,只要拔剑而起,大唐社稷就完了。 太监们心中祈求,这场谈话快点结束吧。 再这么下去,他们先要疯了。 撤走了眼前的碗,桌子总算是干净了,李承乾的脸色也舒坦了不少。 “你觉得吐谷浑这一仗胜算如何?” 李承乾蹙眉反问道:“父皇觉得呢?” 李世民冷冷一笑,道:“此战必胜。” “儿臣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承乾颔首道:“对于骁勇善战的唐人来说,拿下吐谷浑是理所当然的事。” “松赞干布的信使见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着父皇的问话,在殿内还有些回音,李承乾气馁一叹,道:“还能为了什么,将来的大唐有多么强大,取决于后人如何?他们是骄傲且自大地想要揣测出将来的唐人会是什么样。” 言至此处,李承乾再道:“松赞干布狼子野心。” “朕听闻吐蕃也想要尚公主?” 与皇帝论少年? 这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用和亲来换取和平?这种议题说多了就想拍桌子骂人。 李承乾心头还是忍下了怒火,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东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闻言,李世民有些错愕。 可这位太子就这么起身走出了兴庆殿。 皇帝的神色呆滞又诧异。 一旁的老太监与小太监们汗如雨下。 终于,李世民一手握拳,放在桌上,沉声道:“朕这个父皇是如何不让他满意了?他是觉得与朕说话是多费口舌吗?” 老太监赔笑着,心说当然不是了,但心中发苦,脸色僵硬着心里还想说,是不是谁知道呢? 太子走入了阳光下,已看不见了。 李世民还坐在殿内,往嘴里灌下一口酒水,心头有些闷气,目光缓缓看向一旁的老太监。 随后收回目光之后,这皇帝又拿起一旁的红楼看了起来。 有小太监脚步匆匆离开了兴庆殿,将殿内发生的事转告给了宫女。 宫女又将消息送到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安抚小兕子刚睡下,就听到了宫女带来的话语。 以前陛下刚登基,父皇就住在武德殿,且不说父皇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近来年才有所缓和。 因丽质的婚事,承乾这个儿子与他父皇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开始生硬了。 长孙皇后叹道:“这个家的父父子子,也不知都造的什么孽。” 宫女站在一旁道:“皇后,其实太子殿下还是很懂事的。” 长孙皇后点头道:“是呀。” “陛下应该也是喜爱太子殿下的。” 长孙皇后收拾着立政殿内的杂物,又看到了东宫送来的肥皂,惆怅道:“也不知道现在承乾的东宫怎么样了。” “奴婢替皇后去问问。” “不用了。”长孙皇后拿起这块肥皂,放入水盆中洗了洗手,道:“每天早晨丽质都会来立政殿,就让承乾带着她们吧。” “喏。”宫女低头退到一旁。 最近关中恢复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李承乾独自一个人走在皇宫中。 生活也不尽是一些糟心事,回到东宫时候,李承乾看到那一缸的豆酱已嗮出了一些酱油,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承乾拿起挂在一旁的勺子,捞起一些酱油尝了尝,味道很咸。 “皇兄,这是什么?”李治瞪着好奇的大眼快步跑来问道。 “这是酱油。”李承乾将碗放下,皱眉看着缸内的情况,看起来还需要多晒一些时日。 李治双手捧着一碗酱油尝了一大口,入口一瞬间,小脸顿时一苦。 李慎也凑了上来,鼻子用力嗅了嗅,“皇兄,好喝吗?” 李治将碗递给他,“尝尝?” “好呀,好呀。”李慎不住点着头,接过碗当即也灌下一大口,而后脸色一苦,咽下后道:“好咸。” 东阳捧着一卷书,看着两个笨弟弟的行为,有种不想活的冲动,扭头尽可能不去看这两个弟弟的行为。 李承乾道:“酱油是一种调料,不是用来喝的饮品。” 说着话,拿出三个陶罐,舀出三罐酱油,以防万一还用墨笔在罐子上写下了调料二字,以免被弟弟妹妹偷偷喝完了。 李丽质是东宫一群孩子们的班长,同时她也是宁儿姐的好帮手,也经常给弟弟妹妹批改作业。 也是为数不多可以进入皇兄寝殿内看书的人之一。 此刻她就坐在皇兄的寝殿内,这里的陈设很简单,这两月来,寝殿内纸张书卷越来越多,都零零散散地放在桌上。 东阳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入寝殿,皇兄休息的寝殿很干净,就连这地面洁净的好像能反光。 就像是太极殿的地面一样。 再往寝殿内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桌边看着书的皇姐。 李丽质看着一篇皇兄所写的文章,抬眼一看,道:“东阳,你怎么来了?” 东阳这才走上前道:“马上就要用午饭了,皇兄酿出了酱油,今天要亲自下厨。” 一听是皇兄亲手做饭,李丽质又是一脸憧憬,皇兄的做饭手艺是最好的。 东阳打量着桌上一卷卷的纸,皱眉道:“原来东宫有这么多的纸张。” 李丽质解释道:“听说是杜荷送来的。” 至于杜荷为何送给东宫这么多的纸张,只有宁儿姐知道,平日里宁儿姐也不会多解释这些,对现在的东宫来说,纸张要多少有多少。 “嗯?这文章……”东阳多看了一眼,蹙眉道:“以往没见过。” “这是解释生产关系的文章,对你们来说要了解这文章的内容还有些勉强。” 东阳就挨着皇姐仔细看着。 正看得入神,李治却跑了过来,他急切道:“皇姐,皇姐,吃饭了。” 闻言,东阳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她也想多看看这些文章,总比整日看着李治与李慎胡闹要来得好。 在李丽质的带领下,弟弟妹妹要先洗手,洗了手之后便坐下来用饭。 今天难得做了一顿红烧肉,只不过没有放糖,也没有炒出多好的成色,吃起来更咸口。 就当是在这个物质需求薄弱的大唐,吃一口这样算不上太好的红烧肉当是聊以慰藉。 高阳忽然道:“跑赢了第二名,现在是第几名,稚奴先回答。” 李治嘴里嚼着红烧肉,一嘴肥油道:“当然是第一名了。” 闻言,孩子们又笑了起来。 李治环顾四下,嘴里还嚼着肉,道:“不对吗?” 高阳笑道:“跑赢了第二名,当然还是第二名了。” 李治挠了挠头,又自我怀疑道:“对吗?” 这种充满了常识的故事,孩子们互相问答时总是乐此不疲地。 至于父皇的问题,什么长子次子继承,都抛在脑后。 宁儿看着皇子公主们笑成一片,就连太子殿下也是乐在其中,现在的太子不像以前,如今活得越来越有朝气。 相比于魏王李泰的上进与勤勉,太子殿下虽说越发懈怠于政务,但这东宫过得更好了。 近来长安城又有了新的传闻,说是京兆杜氏的公子杜荷掌握了造纸术,造出了很多纸张,时常在家里嗮着,现在这些纸张在家里已晒不下了,而是在渭南一个村里,让那里的村民帮忙嗮纸。 奇怪的是,在这个传闻中,杜荷杜公子却不以此牟利,从来没有将纸张卖给过别人。 照理说一个人拥有这么多的纸张是需要卖出去的,或者是给别人用。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还有一件,传闻中写了红楼的曹先生至今没有抓到,大理寺都快把整个长安翻遍了。 除了几个冒名顶替的几位“曹先生”骗吃骗喝,经过大理寺查问,这些人都不是正主。 这天,有一位老人家,骑着一头驴,正在往长安城走着。 随着官道上行人越来越多,这头驴也越来越不耐烦,时常叫唤个不停。 老人家提起一根棍子在驴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头驴这才停止叫唤。 随后这位须发洁白,衣衫褴褛的老人闭着眼,意兴阑珊地摇着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任由前方的官兵牵着驴带着自己走。 魏昶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倒是粗野,不仔细看根本不知这是一个少年人,他正牵着驴,带着孙思邈老神仙走向长安城。 在魏昶身后还跟着三两士卒,与同行的护卫汉子。 魏昶说他在渭水河畔与东市街头,两次见到了太子殿下,对此原本混迹在一起的同行人都是不信的。 至于那两个士卒给魏昶解释,他真的见过太子,只不过是远远一眼,也没什么人相信,多半都是捏造。 两位士卒会帮魏昶解释,多半是被他买通了。 到了长安城前,孙思邈懒散地翻身下驴。 等这位老人家站在地上,这才发觉原来这位神医的个子并不高,一身衣衫褴褛更像是一块块破布缝在一起的。 真要说特别,孙神医身上更干净,须发洁白如雪,眼睛明亮,就连手指缝,指甲缝都很干净。 “嗯……”孙思邈望着长安城抚须道:“这长安城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很快,城门口就有官吏迎了上来,太医署的医官甄权连忙行礼道:“孙神仙,您可算来了。” 孙思邈叹道:“贫道当不起神仙二字。” “我们都盼着您来。” 要是换作别的神医,说不定当即就来长安给皇后看病情,可孙神医不同,一直以来孙神医都秉持在医者面前病人不分贵贱的精神,这才一直等到灞上的疟疾治好了,才来长安。 第二十八章 孤将来一定会羡慕你的成就 孙思邈从驴背上取下背篓挂在了双肩上,穿着草鞋迈步走入长安城的城门。 魏昶护卫在孙神仙的身边,沉默不语。 孙思邈感慨道:“多年不来,这长安还是老样子。” 整个长安城坐北朝南,从南门进入,眼前便是朱雀大街直通进入皇城的朱雀门,过了朱雀门便是进入皇宫的承天门。 魏昶清退一旁的路人,让他们离这位老神仙远一些。 长安城的居民得知了孙神仙来了长安,纷纷出门张望,都想看看这位神仙是什么样。 或者说这神仙是不是跟凡人不一样。 有人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目光看着这位老神仙。 这孙神医,也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张嘴。 街道两旁的行人越来越多,魏昶皱眉看着道路两侧。 一路上,甄权还在讲述着皇后的病情。 孙思邈正走着,低声道:“来之前,你们太医署安排人每天都来找贫道,这些话老朽听很多遍了。” 老神仙到长安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宫。 宁儿快步走入寝殿中,见殿下正坐在炉子边闭目养神,来到一旁低声道:“殿下,孙神医来了,就快到承天门了。” 李承乾稍稍睁开眼,又道:“李淳风道长还是很靠谱的。” “魏王殿下已等在承天门外” “孤的这位好弟弟做事真是积极。”李承乾整了整衣襟,站起身道:“走,去见见这位老神仙。” 弟弟妹妹正在午睡,宁儿又叮嘱不要打扰公主皇子们。 随手拿了一个木制水杯,装好了开水,盖上盖子后,李承乾将水杯上的绳子挂在手腕上,就这么揣着手,走出东宫。 此刻的承天门前依旧是一片肃穆,不论皇城中的官吏们有多么的忙碌,只要到了承天门,在这门下就要保持足够的庄重。 李承乾脚步并不快,走到承天门的时候,看李泰就站在这里。 这个胖弟弟的目光还在往朱雀门张望着,想要找到孙老神仙的身影。 宁儿脚步跟在一旁,落后太子三两步,等太子殿下停下了脚步,她的脚步也停下,低着头站在一旁。 她的目光时而看向太子殿下的背影。 承天门前,李承乾的脚步停下。 门前兄弟两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 李泰的身高明显矮了半個头,只不过长得很白嫩又很胖,属于满脸胶原蛋白的那种。 承天门的侍卫如同雕像一般地站着。 当然,太子与魏王这两兄弟站在一起的时候,承天门这边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而来。 “青雀,听闻你近来在编撰括地志?”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有多少门前的守卫,竖着耳朵,放轻呼吸地在听着这兄弟接下来会说什么。 李泰闻言点头道:“回皇兄,括地志如今只是刚被提及。” 李承乾了然点头,而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孤也时常看书,如今应该很少有专门讲述地理相关的书籍,如果将中原地理当作一门学科,会有无数的人因此受益。” 李泰迟疑了片刻,又不解道:“学科?皇兄是想要将此拿入科举?” 李承乾揣着手,颔首道:“对,我们的父皇还要开科举来着。” “近来弟弟的王府有一些宾客颇有见地,皇兄放心。” 李承乾又道:“也好,孤的东宫也有不少关于地志的描述,届时可以送给到你的府上。” 李泰一时间无言,又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青雀,地理的意义很重大,它不仅仅是了解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更是了解自然环境变化规律的手段之一。” 话语顿了顿,李承乾打开水杯的盖子,又喝下一口热水,接着道:“对社稷,对将来都很重要,嗯……地理算是最古老最具可考的学科之一了,你能有这方面的理想,孤很高兴,也很羡慕你。” 听着皇兄说着这般如肺腑之言的话语,李泰的目光落在那个水杯上。 李承乾解释道:“这是孤在东宫自己做的水杯,青雀要是喜欢,孤可以多做一个送你,就是手艺差了一些。” 李泰作揖道:“谢皇兄。” 李承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揣着手目视前方,道:“孤的弟弟妹妹如果都能在这些有实际意义上的事所有成就,孤与父皇会很欣慰的,至少孤在将来一定会羡慕伱的成就。” 说话间,有一位老人家在众人的簇拥下已向承天门走来了。 李泰先一步迎了上去,行礼道:“见过孙神仙。” 孙思邈抚须道:“说了多少遍,当不得这神仙二字。” 甄权介绍道:“这位是魏王殿下。” 只见这位孙神医先是行礼,而后左右看了看,又道:“太子殿下呢?” 甄权带着走到承天门前,又作揖道:“见过太子殿下。” 孙思邈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面带慵懒笑意的年轻人身上,他显得有些瘦,脸上的血色很淡,眼神中的精气神倒是很饱满。 李承乾伸手握住这位老人家的手,道:“孙神医,孤等候多时了。” 握手之礼出自东宫,只不过这个礼仪对眼下的众人来说,还是显得唐突。 孙思邈倒也不见怪,他笑道:“太子殿下也从来不喝生水?” 李承乾点头,“自从孤重病痊愈之后,便一直都是喝开水的。” 李泰站在众人后方,神色纠结,皇兄与孙神医好似许久不见的好友? 半个时辰前还是晴朗的天空,此刻又阴云密布,多半是要下雨了。 李承乾又道:“孙神医先去看看母后的病情。” 本来太子很少与朝野中人走动,朝野传言中太子殿下是一个孤僻的人。 现在一看,这位东宫储君的谈吐与神态,一点都不像是孤僻之人才有的表现,反而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众人脚步匆匆,李泰跟在众人的后头,一直蹙眉不语,皇兄的一番话让他此刻还在彷徨,就如那句孤将来一定会羡慕你的成就。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脚步继续走着,还耿耿于怀,一张胖脸此刻很是拧巴。 来到立政殿,宁儿便拦住了众人的去路,她躬身道:“孙神医与甄监正入殿吧。” 孙思邈点着头,又看向一旁的太子,似有话要说。 李承乾道:“您先给母后看病吧。” “也罢。”孙思邈卷了卷衣袖,取下背后的背篓,拿出一卷粗布,再取一面铜镜与一根细线便走入殿内。 李承乾与众人只好等在外面。 见到父皇亲自出来迎接又将孙神医请了进去,便看不见殿内的情形了。 与孙神医来的太医署医官也纷纷散去,只留下李承乾与李泰站在殿外。 李承乾揣着手道:“宁儿姐,最近觉得红烧肉的味道如何?” 宁儿回道:“公主们都说最近买的猪肉不够肥。” 李承乾叹道:“她们还年幼,消化能力远不能承受太过肥腻的肥肉。” “殿下们还是很喜欢肥肉的,按照殿下的吩咐,今天刚将两罐酱油给河间郡王与许国公送去了。” “希望他们两位能够喜欢。” “宁儿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有吗?”宁儿皱眉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眨了眨眼一脸困惑。 “胖一点也好。” “殿下莫要取笑奴婢了。” 等在殿外,李承乾与宁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聊着。 倒是李泰一个人焦急等在殿外,时而来回走着,时而看向殿内。 李承乾揣着手,靠着一棵槐树站着,目光瞧见殿内的父皇正在与孙思邈说着话。 看父皇与孙神医聊了许久,最后这位神医躬身行礼,便又背上了他的背篓。 再观察父皇的神情,此刻面色难堪,欲言又止的神态,看来这一次谈话并不愉快。 等孙神医出了立政殿,李泰连忙上前道:“老神仙,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孙思邈颔首道:“还来得及。” “还有呢?”李泰心中急切地在问着。 他会有这么焦急倒也正常,毕竟母后身系这么大一个家庭,弟弟妹妹心中都牵挂着。 孙思邈的神情还显得淡然,又道:“贫道该说的都与陛下与甄权说了。” 李泰又作邀请道:“不如请神医去本王府上,用一顿饭食慢慢说?” 孙思邈没有回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太子,眼前两位皇子拒绝谁都不好。 见状,李承乾将孙神医的背篓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肩上,神色轻松道:“孤为孙神医安排了一个住处,不如先住下来如何?” “这……” “您放心,不住在东宫,就在长安城。” “也好,也好。” 孙思邈的神色终于轻松了几分,连忙答应。 李泰也跟上皇兄的脚步,一直跟在后方。 李承乾亲自带着这位老神仙走出了承天门,低声道:“青雀你也不要怪孙神医顾左右而言它,事涉母后的病情,这种事自然不能被外人知晓,也不能由孙神医告知你我,事犯禁忌,寻常人家也就罢了,我们李家是天家,更不能轻易告知外人。” 李泰还低着头,脚步继续跟着。 看着这个还有些不懂事的弟弟,李承乾笑着道:“如果有一天父皇想让我们知道,自然会告知我等,现在孙神医说母后的病情还来得及,这不就够了吗?” 李泰的脚步放缓,可神色的纠结依旧在。 李承乾道:“孙神仙,孤说得可对?” 孙思邈释然一笑,“魏王殿下有太子这位兄长,是陛下与皇后的福气。” 李承乾抬手道:“那是自然。” 宁儿面带着笑容,她深知太子平时虽不表现,可气度与谈吐却依旧光芒万丈,这光早晚会洒在李唐江山的将来。 从承天门出来走过繁忙的皇城,一路上行礼的官吏不少。 再从皇城走出,出了朱雀门,眼前就是热闹的外城,朱雀大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孙神医!”等在朱雀门外的魏昶连忙行礼,他的目光又落在一旁两位穿着锦服的少年人,连忙又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魏王殿下。” 魏昶是个眼力很好的人,在渭水河畔远远见过一眼太子便记下了,再看太子身边的这个少年,这等身形,年龄,还有穿着,根据坊间传言,除了魏王还有谁。 李承乾道:“青雀,你先回去吧,等孤安顿好了孙神医,你再拜访也不迟。” “弟弟明白了,多谢皇兄今日的几次教诲。” 李泰先是行礼,而后带着一脸的焦虑,与他府邸的仆从一起离开。 之前也没说这位孙神医今天会来,事先哪里有什么准备,想着该把这位神医安排在哪里? 思来想去便想到杜荷,东宫是没有空房间了,他家应该挺大的吧。 当年杜如晦过世时便被赐封莱国公,又给追赠司空,杜如晦的儿子杜荷现在就住在这里。 莱国公府邸并不难找,准确来说大唐的几位国公的府邸都不能难找,沿着朱雀大街走着,就能看到一间间高门府邸。 李承乾一路走着,问道:“在立政殿内,孙神医都与父皇说了什么?好像聊得不愉快。” 孙思邈解释道:“是陛下要将贫道留在太医署,给予贫道许多优厚的赏赐,贫道能体会陛下的忧虑,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需要医治?只因贫道居无定所惯了,养成了散漫脾性,便推辞了陛下的所有好意。” “这世上有知识的人都应该被重视,孤觉得父皇的初心是好的,如孙神医这样的人物,是社稷的瑰宝。” “殿下说话真有意思。”孙思邈错愕一笑,“贫道心中也有许多疑惑想要问殿下,譬如豆芽?” 说话间,已走到了杜荷家的府邸,李承乾道:“这是一位好友的府邸,孙神医可以暂住一些时日。” “贫道……” 眼看孙思邈还要再说什么,李承乾又道:“改天孤再与您好好论述,先在这里住下来,歇脚两天如何?” 孙思邈看了眼自己的背篓还挂在殿下的肩膀上,沉默点头。 魏昶当即去敲响了府邸大门。 厚重的木门打开,开门的门房问道:“什么人?” 魏昶作揖回道:“还请告知杜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第二十九章 培养一个良心 魏昶的话音刚落,门房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见到站在门前的人。 门房突然眼眶一红,他行礼道:“太子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 李承乾神色一抽,心说这是怎么了?朝着孙思邈尴尬一笑,再是看向他,问道:“杜荷人呢?” “在的,公子他在家。”门房将大门敞开,请了众人走入院内,还一边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殿下,公子他现在整日都在造纸,念叨着殿下交代的事不肯怠慢,这些天都没睡好。” 走进门一看莱国公的府邸,原来也并不宽敞。 孙思邈还在与这里的门房说着话,大抵是一些打扰了的话语。 不多时杜荷终急急忙忙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身衣服还脏兮兮的,见到太子他还憨憨一笑,“殿下。” 李承乾又回头看了看杜荷家的下人,又不解道:“你这些天怎么没睡好?” 杜荷挠了挠头也没解释,看到一旁的老人家,便欣喜上前道:“这位便是孙神医?” “贫道孙思邈。” 李承乾拍了拍杜荷的后背,示意道:“借一步说话。” “也好。”杜荷带着走向后院。 宁儿连忙跟上太子殿下的脚步。 孙思邈与魏昶还留在前院,打量着这座宅邸。 要说别人家的后院那都是给主人家休息的地方,从礼数上来说外人是不能进入的。 只不过杜荷家的后院就显得有些狼藉。 一桶桶的纸浆正在搅和着。 李承乾蹙眉看着泛黄的纸浆道:“这些天都在忙这些事?” 杜荷又道:“殿下吩咐,怎敢怠慢,这些天一定造出更多的纸张来。” 李承乾揣着手,看着这里的一切,这处并不宽敞的后院,现在显得很拥挤,还有几个家中的仆从正捞出纸浆反复过滤。 “如此说来,你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也在这里吗?” 杜荷点头,打开一间小屋的门,屋内很狼藉,这便是他平时睡觉的所在。 房间很小,也很昏暗,物件也摆放得乱糟糟的,甚至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太子一句话,就能让杜荷吃不好睡不好,从本质上来说,杜荷是一个很实诚的人,至少让他做的事,他都是脚踏实地又尽力去做了。 “本想着再建设一个作坊,在下的祖地杜陵县,可那里距离长安还是有些远,来回运送不方便,便想着在附近寻個地方来安排嗮纸,如今正是农忙,泾阳县的县丞几次拒绝。” 李承乾将目光从杜荷的房间中收回来,问道:“为何一定要泾阳。” 杜荷作揖道:“在下派人去长安附近几个县都嗮过纸张,只有泾阳嗮出来的最合适,因处于泾河上游,风更干。” “只是建设一个小作坊,不大兴土木,又不是建设宫殿。” “泾阳县丞不肯。” “给钱也不行吗?” “说过。”杜荷面色惆怅道:“被赶出来了。” 李承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杜荷,孤对你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杜荷连忙作揖道:“殿下重托,不敢辜负,大不了……在下与那县丞拼了。” “也不用你和人家拼命。” 杜荷回道:“那县丞得理不饶人,说是谁的意思也没用,他一定要有朝中批文,而且是门下省的批文,如此泾阳县丞才肯拿出人力与空地。” 说来在印象之中,自己对唐朝的官吏认识很浅薄,对地方的官吏行事作风更是不了解。 “对基层与乡县的了解不够多,是我们疏离百姓太远了,应该多多靠近群众中去的,这件事东宫有疏忽。” “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 李承乾点头道:“你是个能办事的人,就是行事太过死板。” 先夸了一句,又给了一个批评,杜荷低着头此刻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更惭愧。 “此事孤会想办法的,你也别太着急。”李承乾叹道:“往后把自己家与伱自己收拾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罢了,你照顾好自己。” 造纸的秘方还依旧掌握在杜荷的手中,现在的父皇还不至于做出夺人家产的事。 本着尽可能将事办得周全一些,李承乾又多嘱咐了几句。 回到前院,孙思邈找了一间偏房可以暂且住下。 本来杜荷就是一个不容易的孩子,如今家中住着一位“老神仙”可见他以后的生活会更繁忙。 不过这都和东宫无关,与杜荷的合伙买卖本就是东宫出秘方,杜荷出人力物力,双方属于合作关系。 至少在良心上,是过得去的。 孙思邈道:“殿下,贫道的背篓。” “嗯?”李承乾恍然回神,差点就忘了,这才将挂在肩膀上的背篓放下,笑道:“孙神医先住在这里,改天再来拜访。” 闻言,孙思邈宽慰抚须道:“太子殿下能说话算话,贫道很是欣慰。” 临走前,李承乾又看向护送孙神医而来这个男子,问道:“怎么称呼?” “小人魏昶,见过殿下。” “魏昶?”李承乾迟疑了片刻,记下这个名字,笑道:“以后你就护卫在孙神医身边,吃穿住行都由杜府安排,可好?” 魏昶连忙作揖道:“喏。” “像你这样的不良人在长安有多少?” “回殿下,还有三十余人。” “嗯。” 李承乾没再多言,而是揣着手一脸心事很重地走出府邸。 在回东宫的路上,宁儿小声道:“杜荷办事还是让殿下不满意。” 李承乾摇头道:“不是的,孤本以为他会是一个聪明人。” 宁儿脚步跟在殿下身后,道:“谁知他连这点事办不好。” “不论是收买,威逼利诱,或者是栽赃也罢,他一个国公之后想要对付一个县丞应该是不难的,心性纯良之人也是有优势的,至少他会是大唐制造业的良心。” “殿下考虑深远,奴婢明白了。” 生活不会尽是糟心事,生活也不会全然一帆风顺,就像是造纸事业。 纸张是个好东西,在大唐纸张稀缺的当下,就算是手里有存货那也是一笔财富,属于你不卖就不会亏的那种。 如果杜荷能够扩大规模,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顺的是地方官吏的阻挠。 所以说了解基层百姓工作的重要性永远是排在首位的,是排在任何发展事业基础的首要前提。 翌日,早朝结束之后,李承乾便接见了于志宁。 东宫两位属官平日里很忙,于志宁这些天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见他来一次东宫。 这人对东宫储君的事还是上心的,不然也不会因赵节的事百忙之中还要让人带奏章来劝说。 坐在崇文殿内,李承乾啧舌道:“许久没见徐长史了。” 于志宁解释道:“徐长史说是要给殿下准备茶叶,就出了一趟远门。” 李承乾摇头叹道:“孤不过是让他安排而已,不至于亲自去。” “给殿下的茶叶自然要精挑细选,他需要亲自走一趟。” “于詹事,往后这种事千万不要做了,该买就买,不用开特例。”李承乾摆了摆衣袖,端坐着道:“这样吧,孤让人送一些钱过去。” “殿下,徐长史不会收的。” “想必他一定会推辞,这也无妨,为回报他,孤可以让他的女儿入国子监进学,与孤的弟弟妹妹们一起上课。” 于志宁欲言又止,殿下这一惦记,就从去年的冬天到了现在的春天。 至今还在打别人家女儿的主意。 李承乾又道:“于詹事,有件事要你帮忙。” “殿下请讲。” “杜荷家要在泾阳开设一个作坊,泾阳县的县丞一直拦着不答应,需要门下省给批文,他是孤的好友,不知能否请门下省给个方便,给泾阳批文。” 见于志宁神色犯难。 李承乾继续道:“放心,杜荷开设作坊不会做坏事,也一定会尽可能造福一地县民,脱贫致富。” “脱贫致富?” “嗯,不好吗?” 于志宁越来越想不懂这个太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再一想也不是什么荒唐的事,抬眼一看天色也不早了,作揖道:“下官这就走一趟门下省。” “麻烦了。” 等人离开,李承乾捧着一卷书,一边看着一边走回东宫,这是李丽质所写的生产关系阅读总结,她将生产关系比作人际关系,而生产关系又决定了每个人在生产环节中的地位。 就像是皇帝与臣子比较,皇帝掌握着绝对高的生产工具所有制。 李丽质对文章的理解倒是不错,可忽视了很多现实意义,也没有结合当下的时代环境来论述。 太以偏概全了。 李承乾走入闹腾的东宫前殿,穿过前殿又走向寝殿。 等了一天也没见于志宁给回话,黄昏时分小福从立政殿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消息,说是于志宁在门下省与门下省侍御史褚遂良起了争执。 于是,又过了三天,原本的泾阳县丞被吏部的一纸公文调任去了洛阳。 而之后又有一纸公文,一个叫许敬宗的人成了新任的泾阳县丞。 明知道这些事都是舅爷安排的,东宫百口莫辩,也不知道于志宁会不会多想,这会让他觉得东宫最大的靠山就是许国公高士廉。 今日刚下了朝了,河间郡王又来崇文殿用饭了。 与往常一样,东宫对这位皇叔的恐怖食量把握不住,还是按照那天的模样,将一篮子的面条递上,一旁点起炉子,任由他自己煮自己吃。 虽没有牛肉了,好在现在东宫有红烧肉。 李孝恭将面条放入陶锅中煮着,嘴里嚼着一块红烧肉道:“事情你都知道了?” 李承乾点头道:“舅爷行事还是这般作风,孤已领教过了。” 因为东宫的一句反悔,死了一个帮长广公主进谏的言官。 现在又因为东宫一句话,让一个长安附近的县丞调任去了洛阳。 或许将来真有一天,东宫一句话,舅爷就可以…… 再一想,应该不至于的。 就算舅爷是当朝最大的外戚,还能让父皇退位不成? 李孝恭笑道:“你可知为何那泾阳县丞不答应杜荷在他的地盘开设作坊?” 李承乾蹙眉道:“不合章程,不合规矩?” 看着这个还有些懵懂的侄儿,李孝恭又道:“这长安京兆十二县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能够在这些地方当县丞的人,没点底子撑腰,他们坐得稳吗?” “皇叔的意思是他们有后台?”言至此处又有些不解,李承乾再道:“难倒东宫这个后台还不够大吗?” “东宫?呵呵呵……”李孝恭冷哼道:“东宫算什么?能够保证他们升迁吗?” 李承乾叹道:“有时候受气很不舒服,孤真想与皇叔联手造反。” 李孝恭吸溜着面条,道:“想都不要想。” “罢了,还请皇叔指教。” “那泾阳县丞为难杜荷无非就是想要好处。” “孤能给他好处吗?” 李孝恭笑着,又用筷子指了指东宫外,道:“当然不能,会被弹劾的。” “您当初不是说,别把弹劾放在眼里吗?” “弹劾也分大小事,有些事可以不管,还有一些事可大可小,是要注意的。” 李承乾颔首道:“孤记得,许敬宗是当年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一,他又是朝中著作郎,怎么可能去泾阳当个县丞。” 李孝恭喝下一口汤水,长出一口气,“用别人不如用自己人,许敬宗就是拜在许国公门下,再者说著作郎就是一个虚衔,你看看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的其他人,随手拿出一个都比他强,如今他许敬宗就想要个机会。” “说不定,现在其人就在杜荷的府上,先结交杜家,再给建设作坊的方便,这件事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办成了,许敬宗上任泾阳,往后泾阳就是一个东宫说了算的地方。” 李承乾听着皇叔的讲述,不停补充着这个朝堂上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舅爷的办事方式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粗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吏部的文书一出,一个地方县丞唯有莫敢不从。 再说舅爷本就是杜荷产业的投资人。 李承乾叹道:“原来舅爷也在钻大唐的空子。” 第三十章 天赋异禀的弟弟妹妹 空子就在眼前,钻不钻是一回事,所谓准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承乾迟疑道:“舅爷他这么做,不太好吧。” 李孝恭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嚼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陛下批复的,陛下还说了往后这种事情可让许国公自行做主。” “哦……是这样啊。” 李承乾颔首。 正说着,李孝恭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接着道:“毕竟是自家人的事。” 可能这对许多朝堂上的“外人”也就是正常官吏来说,这是一件不好的事,可对皇帝来说这是自家舅父。 出于孝敬给点方便这也没什么,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明面上只不过是个地方县丞的调换,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一切走的还是正常的程序。 父皇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舅爷马上就要离开朝堂,这朝堂早晚还是要交给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或者是岑文本这样人。 李承乾蹙眉道:“皇叔啊。” “嗯?” “如果此间再出什么麻烦,皇叔也一定会帮孤的吧。” “老夫不过是个没了实权的郡王,管宗室那点屁事都烦死了。” 李承乾再次无语,灌下一口白开水以表心中的烦闷。 李孝恭缓缓道:“依老夫来看,许敬宗是一个早晚能成大事的人。” “何以见得?” “当年秦王府的十八学士,如今留下来的并不多,许敬宗虽一直得不到重用,可他毕竟是秦王府的旧人,而且眼光独道,一眼就能看到杜荷的不凡,招子犀利的人混得都不会太差。” 李孝恭清了清嗓子又正色道:“殿下觉得呢?” 李承乾颔首,“嗯,意简言赅的处世经验。” 说着话,他从怀中拿出两块巴掌大的银饼,道:“这是卖红楼的钱,折算了一番,老夫拿六成,东宫四成。” “东宫怎么才四成?” 李孝恭道:“老夫在外出人出力,还要请人抄录,你东宫坐地收钱,倒是清闲。” 李承乾叹道:“这东宫呀,势单力薄。” 李孝恭擦了擦嘴,道:“年轻人少拿点,老夫也是为了东宫好。” 李承乾作揖道:“谢皇叔赐教。” “嗯。”李孝恭心满意足,大步离开了。 因皇叔吃饭不洗手,吃相太过狂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手抓了红烧肉,这两块成色上好,巴掌大小的银饼油光锃亮。 宁儿带着两個宫女,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碗筷,而后将这两块银饼用肥皂好好洗了洗,她就这么收走了。 李承乾站起身道:“宁儿姐,你说皇叔的话有道理吗?” 宁儿收好两块银饼,神色满足,往后东宫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愁吃穿了,回道:“殿下说的是哪句话?” “年轻人少拿点。” 宁儿捂嘴笑道:“人想要的越多,就容易沟壑难填。” 李承乾揣着手与她走到崇文殿外,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接着道:“一个人追求物质生活没什么错,人对美好生活有向往,这是天性。” 宁儿一时间无言,觉得殿下的话语还是有道理的。 “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才能天降大任,孤觉得这话不一定适用所有人。”李承乾继续道:“而且人要先理想。” “殿下说话好深奥呀。”宁儿蹙眉道,一时间竟然跟不上思路,低语道:“真的可以调换过来吗?” “难道世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宁儿神色凝重,对现在的殿下的心态有了几分担忧,太子殿下质疑的东西太多了。 傍晚时分,天空响起了一道炸雷,雨水纷纷落下。 在屋檐前成了一片水帘,正是暖春时节,多半是南方的暖空气已越过了秦岭,正好与还残存在关中的冷空气余力相撞的结果,这也说明之后的气候会更温暖。 李慎捂着耳朵,生怕被雷声给震聋了耳朵。 近来,他十分地失落。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照亮了孩子们的面容,李承乾走到独处的李慎身边,问道:“怎么了?最近总是一个人。” 李慎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母妃这些天说,弟弟无事就不要去见她,还说以后就留在东宫。” 他又道:“皇兄,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后脑,安慰道:“那就在东宫好好学,将来让你的母妃刮目相看。” “可是弟弟……” “这样吧。”李承乾盘腿坐下来,耐心对他说道:“往后你每天写日记。” “日记?” “就是将你每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遇到的事都写下来,而后让人送到你母妃手中,让她知道伱最近的学习成果,比如说你今天学到了什么。” 李慎年纪小,道理懂得很快,他连忙道:“谢皇兄指点。” 这么大一个家,这么多的弟弟妹妹,往后还有许多烦心事要处理吧,类似的…… 雷雨下了一个时辰才停,今晚的夜色很黑,看弟弟妹妹都没有睡意,李承乾给她们讲起了故事,故事是农夫与蛇。 故事永远是净化心灵与引发深思的动力之一。 孩子们听完了这个故事,好心的农夫给蛇咬死了,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故事很简单,却很有深意。 李慎将这个故事记了下来,第二天就让东宫的小福帮忙送给母妃。 后宫,韦妃因陛下的一道口谕呵斥,至今战战兢兢,不敢踏出自己的寝宫一步。 “韦妃,这是纪王让人送来的书信。” “慎儿?”韦妃的眼神从恍惚中有了少许精神,她疑惑道:“慎儿会写字了?” “韦妃,请看看吧。” 她拿过纸张,仔细看了起来,不由噗嗤一笑,因看着儿子所写的歪七扭八的字迹发笑,心中又有了慰藉。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牵累了这个孩子,当初就不该动那些心思。” 嫡子终究是嫡子,更不要说是东宫储君了,都是得罪不起的。 “本以为几次不见慎儿,他会怨我这个母妃,没想到这孩子竟……”韦妃此刻泪如雨下,抱着这张薄薄的纸,懊悔地哭泣起来。 在东宫得到教导的纪王李慎很懂事,他非但没有埋怨这个始终不见他的母妃,甚至还写信来告知他近日来的所学。 昨夜一场雨水过后,翌日又是晴朗天气。 阳光很快就将地面的水迹给蒸发,一个年轻人背着行囊脚步匆匆来到弘文馆,他一头的汗水,正等馆外。 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接见,他又看了看天日,再次擦去流淌到下巴的汗水。 “就知道你会来长安。” 身后传来话语声,他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 许敬宗道:“当年江都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起江都之变,一想到宇文化及,或者是叛军,上官仪蹙眉不语。 许敬宗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县丞官服。 上官仪行礼道:“敢问当面是……” “老夫新城人氏许敬宗。” “陕州上官仪。”上官仪自我介绍道。 许敬宗低声道:“江都那场灾祸过去这么多年,当年老夫的父亲也因此惨遭宇文化及毒手,或许你那时还年幼,不记得老夫了,可老夫当年正值年少,一直记得当年的旧人。” 见对方没说话,许敬宗又道:“家父随隋炀帝巡游扬州,遇到了贼子宇文化及的叛变,家父乃隋炀帝亲封的通议大夫许善心。” 闻言,上官仪这才作揖行礼,“在下想起来了。” 许敬宗双手背负,道:“当年江都之变留下的旧人不多了。” 言罢,上官仪看着他,走入弘文馆中,许敬宗与这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有人出来客气地迎接。 走入热闹的弘文馆,这里的士子生员许多,多是三五成群议论着。 弘文馆掌事问道:“籍贯。” 上官仪连忙拿出一份文书,双手递上。 弘文馆的掌事抚着八字胡,拿过文书看着,又抬眼观察上官仪,又看一旁的许敬宗,低声道:“几岁了?” 上官仪连忙道:“二十有五。” 弘文馆掌事又道:“文书会递交门下省,你等消息吧,不会太久的。” 上官仪作揖行礼表示感谢。 弘文馆掌事也是客气地行礼,因上官仪的文书有两人举荐,一位是扬州的杨恭仁,还有一位是并州武士彟,武士彟更是当年晋阳起兵的功臣,大唐的元谋功臣之一。 有这等人物举荐,弘文馆的掌事已看出这个上官仪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凡。 许敬宗带着上官仪先走出了弘文馆,在朱雀大街一侧的酒肆中坐了下来,上官仪的父亲上官弘也是隋炀帝身边的比部郎中,与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一样,是当年跟随隋炀帝杨广巡游扬州的人之一,也一同遭遇了江都兵变。 说起当年的事情,上官仪与许敬宗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相比于上官仪,许敬宗在那些年的处境还好一些,投效唐公李渊,又成了秦王府的十八学士。 而上官仪流落至今,靠着才学得到了举荐。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前隋旧人回来了,其中就有张玄素,王珪等人。 许敬宗拿出一卷书递上。 上官仪一看,便诧异道:“红楼?” 许敬宗颔首道:“听说出自东宫一位曹先生之手,现在长安的许多读书人都看这书。” 上官仪不解道:“此等奇书只听闻过,却没见过,因为仕林中有许多人抵制。” “那又如何?此书精彩绝伦,不看可惜。”许敬宗起声道:“这些天老夫就住在杜府,不如一起?” 上官仪连忙拿起这卷书,行礼道:“多谢。” 几番交谈,许敬宗带着上官仪就这么住进了杜府。 都说杜如晦过世之后,京兆杜氏一脉要没落了,可如今来看杜府宾客满门。 更有神医孙思邈借住,还有许敬宗,还带来了上官仪这个潜力无限的年轻人。 不论杜荷背后是高士廉,还是另有其人,许敬宗都坚信这是一次往上晋升的绝好机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晋升的契机。 更要笼络像上官仪这样的年轻人。 杜荷这些天很忙碌,泾阳的作坊总算是可以顺利开建了,可家里又多了一位老神仙。 这太子殿下将孙神医留在这里,都三天了,一直不管不问。 许敬宗介绍道:“杜公子,这位是上官仪。” 杜荷点着头,与他握了握手,“见过上官兄。” 上官仪对握手的礼仪,还有些觉得尴尬,知晓对方的善意,也笑着点头。 好似握了手,就加入了许敬宗一系。 杜荷又道:“麻烦许县丞帮忙照料上官兄,在下还有事要出门一趟。” 许敬宗笑道:“无妨。” 看杜荷脚步匆匆出门,上官仪欲言又止道:“这……” 许敬宗客气道:“杜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且安心住在这里,明天你去弘文馆多看看现在的经卷典籍。” 面对眼前种种,上官仪心中还是有所警惕的,眼下前途未知,不如暂且屈身这里,往后再做抉择。 东宫,李承乾坐在崇文殿内,还在批改着弟弟妹妹的作业,教孩子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比如说妹妹高阳觉得冬天食物短缺,农夫就应该将蛇给炖了吃。 再者说李治觉得农夫应该将蛇丢在雪地里,应该让它接着冻死。 本来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故事,在他们眼里开始评判农夫了。 “这帮孩子真是……” 李承乾自语道:“也罢,孤的弟弟妹妹也都天赋异禀。” 以前父皇是怎么教她们的? 到底是蛇的问题,还是农夫的问题? 李承乾痛苦地扶着额头道:“宁儿姐,孤快被她们给框进去了。” 宁儿轻笑道:“殿下的故事发人深省,是个好故事。” 李承乾搁下手中的笔,揣着手道:“宁儿姐喜欢这个故事吗?” 宁儿又道:“喜欢。” “累了。” 宁儿走到殿下身后,纤细的手指揉着这位东宫储君的太阳穴。 如此,李承乾脸上又有了些许放松的笑容。 第三十一章 无建树的太子 李承乾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不想着去批评弟弟妹妹思考问题的方式。 弟弟妹妹出生在这李唐的天家,思考问题与处世的方式多多少少有点与众不同。 宁儿低头时看殿下时而皱眉,又道:“殿下,许久没有出去散心了。” 李承乾颔首道:“嗯,寻个方便的时候,我们出去走走。” “嗯,也好。” 崇文殿安静的时候也很安静,不热闹的时候,这里还透着一股凉意。 在这个天气转暖的时节,阳光不算毒辣,但嗮久了还是觉得酷热。 坐在凉快的崇文殿,还有些睡意袭来。 “殿下,是否睡会儿?” 宁儿的话语在耳边。 小福脚步匆匆而来,近来她又胖了许多,走路时脸上的肥肉还会跟着动,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的年纪。 她双手递上一份奏章,道:“殿下,这是杜荷送来的。” 李承乾接过奏章,道:“他人呢?” “说是先回去了,等殿下的回复。” 李承乾打开奏章,看着里面的内容,泾阳县的作坊顺利开建了,但也并不是绝大多数的村民都愿意来作坊劳作。 杜荷是個很实诚的人,他给那些愿意进工坊劳作的人优厚待遇,可依旧有三五个刺头刁难,闹事。 还有些近日来的近况,许敬宗结交了杜荷之后,便招揽了一个叫上官仪的人。 神医孙思邈住在杜府已有三天,还交代了这位老神仙一直念叨着与东宫储君坐而论道。 老神医总归是要留下来的,一个神医如果能够教出更多神医就更好了。 抬眼看了一眼小福,李承乾嘱咐道:“你去一趟孤的寝殿,将孤昨日编写的微生物说的文章让人送交给杜荷,再交给孙神医。” 看小福还有些犹豫,想到这个丫头也认字不全,又道:“你让丽质帮忙找找那篇文章。” “喏。”小福行礼之后,快步离开。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眼前的开水也凉得差不多了,李承乾将奏章递到一旁,“宁儿姐也看看。” 宁儿躬身道:“这是给殿下的信,奴婢看这不合适。” “无妨,你是东宫的掌事女官,既然涉及东宫产业,你自然可以过问的。” “喏。” 宁儿先是行礼,双手接过奏章看着,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李承乾揣着手道:“唐人都是艰苦的,也都是勇猛勤劳的。” “可这世道不是人人都如殿下所想的这般。” 调走了一个强硬的县丞,现在又遇到了地方地头的刁难,李承乾啧舌道:“按照杜荷所言,有些人好吃懒做,其实他们家中只要有一两个壮劳力找事做,也不至于整日混迹成了地痞。” 如魏昶这样的不良人,是积极向上的,也是乐观的,可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 李承乾问道:“孤是不是,不该驱赶地方住着的这些乡民?” 宁儿道:“河间郡王说过,从此以后泾阳就是一个东宫说了算的地方。” 言外之意是没什么是不可以的,只需要一个正义的理由罢了。 “做事要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能解决的事,就要彻底解决。”李承乾颔首喝下一口白开水,又道:“这是舅爷与皇叔,教会孤的道理。” “给了他们一星半点的退让,这几个地痞就会更加得寸进尺,这种人是学不会忠良的,如地方恶霸,要对付他们只能从他们的依仗着手。” 言罢,李承乾想到了现在安排在泾阳的县丞许敬宗,就写了一封书信。 翌日,太子的书信到了杜荷手中,将这件事告知许敬宗之后,这位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人物也就开始办事。 他将几名闹事的地痞吊起来抽了一顿,而且是当众吊起来抽。 那几个地痞叫嚷着新来的县丞与杜荷公子是一伙的。 当然是一伙的,人都住在杜家的府邸了。 许敬宗自然是没有否认,而是将手中的鞭子挥得更凶了。 不仅让泾阳本县的乡民观之啧舌不已,这件事也传到了附近几个县。 由此,许敬宗算是给人留下了一个酷吏的印象。 杜荷又安排了一件事,让魏昶带着十来个不良人去了一趟平康坊,揍了几个富家子弟一顿。 再让程咬金大将军的儿子,程处默出面在街上又揍了几个人。 事情又过了两日,许敬宗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那三个泾阳县的地痞连夜就跑,甚至连自己的妻女都丢下不要了。 至此,造纸作坊顺利开建,并且还给了愿意进入作坊劳作的村民更多的好处。 地痞敢与新任县丞叫嚣,也是有他们自己的依仗。 可杜荷在长安也是有人脉的,当年在秦王府的旧人兄弟哥们也有这么几个,身份根本不是寻常权贵可比。 程处默出面之后,这件事很快就摆平,一切顺利。 得知他们的依仗都被打怕了,那几个地痞根本不敢久留在泾阳了,只是他们没跑出多远,又被渭南的官吏抓到,再一次落在许敬宗手中,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严刑拷打,捉拿入狱。 对付这种人需要酷吏出手,而且还要明正典刑,对杜荷来说与泾阳县乡民利益为敌的人,就是与太子为敌。 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各家权贵之间邻里关系都还算是不错的。 谁家孩子半夜挨了揍,第二日还没开朝的时候,众人都已一清二楚。 程咬金家的门风就很独特,只要他一揍儿子,朱雀大街上附近十多户人家都能听到半夜嚎叫。 造纸作坊顺利开建了,李承乾的心情很不错。 “皇兄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李恪也是一脸笑盈盈。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皇兄,今日与弟弟多说了几句话。” 李承乾道:“你近来都在做什么?” 李恪作揖道:“在府邸练武。” “嗯,挺好的。” 以往都是踩着开朝的时辰来太极殿,而后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站就是半天的听政,今天竟然来早了。 不多时,早朝就要开始了,农忙时节刚刚过去,殿内的群臣又开始为大唐的国事争论。 无非就是人口,赋税,治理河道种种事。 现在大唐的人口是不多的,赋税也收不全,治理地方又是一件捉襟见肘的事。 甚至有人提出进行一次人口大调查,将众多隐户都挖出来,来提高赋税的征收。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一旁听着,普查?嗯……很前卫的想法。 扫视一眼朝堂,已很久没有在早朝时见到舅爷,他老人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早朝了。 就这么站着还是一言不发,困意很快就来了。 殿内的话语声越来越朦胧,困倦的睡意袭来,听到的声音也逐渐开始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直到听身边的李恪呼唤声,睁开眼才见朝班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知散朝。 一位老太监快步走来,行礼道:“陛下请太子殿下,吴王殿下去甘露殿用饭。” 李承乾与李恪相视一眼,气馁一叹只好跟着这位老太监走出太极殿。 晌午时分已是太阳高照,好在现在弟弟妹妹们也熟悉国子监,由李丽质与宁儿带着她们去上课。 “皇兄,听闻魏王已开始着手准备编写括地志了。” 李承乾揣着手一边走着,点头道:“挺好的。” 李恪又道:“近来父皇对李泰的褒奖也越来越多了。” 看皇兄的神色,他连忙又解释道:“一直记着皇兄的告诫,可心里总是气不过。” 李承乾对他道:“伱好好在军中学兵法,学治军之策,将来也不一定比青雀差。” “可是……” 正要再说,已走到了甘露殿前。 李承乾道:“行了,不用多说了,入殿吧。” 李恪垂着头跟在皇兄身后。 甘露殿内,李泰已坐在这里,一边与父皇说着话。 李世民的神色颇有赞许之意,似乎对现在李泰说的这番话很满意。 “陛下,太子殿下与吴王殿下到了。” 闻言,李世民这才回首道:“坐吧。” 李承乾先行礼道:“谢父皇。” 三兄弟各自一张矮矮的桌案,饭菜端上了桌。 李世民又问起了李恪的近况,李恪则回答着他在军中的种种事迹。 殿内父子之间的气氛很不错,唯有太子李承乾蹙眉看着眼前的红烧肉,沉默不语。 东宫有什么新奇的菜色出现,在父皇这边很快就会被复刻出来。 当然了,这也是因宁儿每天都会将东宫的起居记录送到立政殿。 送了两罐酱油给母后,宫里能够做出红烧肉也不奇怪了。 只不过这红烧肉的手艺并不好,表面有些许焦黑,再怎么说也是红烧,这种烹饪手艺并不是一学就会。 李泰又与父皇讲话,说的还是他这些天看经卷典籍的心得。 李恪看向距离父皇最近的位置,皇兄正端坐着,目光看红烧肉久久不语,从入殿行礼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了。 “承乾,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闻言,李承乾这才抬头回道:“孤这些天忙着带弟弟妹妹。” 李世民的神色随即一板,沉声道:“朕知道你忙着照顾那群孩子,东宫若还缺人手,朕让你母后安排。” “不用了,东宫人手够了。” 又一句话驳回了父皇的好意。 李恪感觉天要塌了,皇兄怎么能如此与父皇说话,现在的父皇就差满脸写着的都是四个字,不知好歹。 他抚着额头遮住自己的神情,使劲向皇兄使眼色。 李泰则是气定神闲坐着,如同入定一般,表情也波澜不惊。 李世民再问道:“青雀与恪儿都有所建树,你身为储君又是他们的皇兄,也不可怠慢。” “父皇说的是。”李承乾直了直腰背,又回道:“儿臣打算去与那孙神医论述医学。” 李世民依旧板着一张脸,道:“怎么?你还要行医不成?” “父皇,技多不压身,儿臣很渴望知识。” “知识?”一想到皇后的病情,李世民无奈道:“也罢,好好讨教孙神医之余,你也不能耽误自己。” “儿臣不会耽误的。”李承乾正色回道,这话是真心的,肯定是不能耽误自己,将来还要做皇帝的。 李世民点头示意,便有太监递来的一份奏章。 “这是凉州发来的军报,你们都看看吧。” 自今年大朝会之后,父皇,也就是这位皇帝定下了西征吐谷浑的计划,五万兵力,三路兵马共击吐谷浑。 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已带着兵马进入凉州。 李道宗,李大亮,侯君集先一步进入了吐谷浑地界,直取伏俟城,吐谷浑王伏允烧了城中的所有粮草,并且后撤到赤水源一带。 唐军与吐谷浑的第一次交战还没开始,吐谷浑王伏允就后撤了,这场战役围绕着青海展开,三路兵马直捣伏俟城。 李世民沉声道:“你们觉得此战如何?” 李泰先回道:“父皇,儿臣以为失去了伏俟城,只能逃亡西域,已是强弩之末。” 李恪道:“父皇,儿臣也以为,此战胜算在握。” 最后,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身侧最近的儿子身上,看他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军报,蹙眉不语的样子,道:“承乾,你觉得呢?” 不得不说,大唐的地图绘制水平确实堪忧,地图上的种种标记很潦草。 见这个儿子不理会,李世民再问道:“你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李承乾这才回道:“父皇,我大唐与吐谷浑一战并没有真正的交锋,伏允后撤或许是为了寻求更好的地利。” 李世民颔首,示意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吐谷浑王伏允困守赤水源,还掌握着绝大多数的兵马,儿臣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后撤,远远算不上大捷,况且青海以西还有一大片的无人地带,若大军被拖入无人的高原地带,便会被咬住。” “如果能速战速决是最好,一旦时间久了,付出的成本也更高了。” 李世民神色凝重地喝下一口酒水,也没听说这孩子以前看过兵书。 分析得倒是不错,而且这也正是李靖所担心的。 尽管李承乾说得很对,李世民还是摆出一副不满的神态,道:“看来朕这里的饭食还是不合你的胃口。” 说起来太子殿下与陛下近来几次用饭,从未动过筷子。 第三十二章 拜访舅爷 李承乾缓缓拿起一旁的筷子,夹起一块较小的红烧肉,放入口中缓缓嚼着。 李世民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道:“宫里的那些人做出来的菜肴,多半还没你的手艺好。” 李承乾颔首道:“这红烧肉收汁没有做好,这也没什么,做菜需要经验积累,多试几次总会更好的。” 见皇兄动筷子了,李恪也终于咧嘴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李泰也跟着拿起了筷子,吃着眼前的红烧肉。 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坐在一起吃饭是最好的。 李承乾忽然道:“父皇,儿臣想要个人。” 李世民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嘴里嚼着道:“你要谁?” “秘书监的许敬宗。” “你要他做什么用?” 李承乾道:“儿臣知晓他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还听说此人才学了得,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他。” 李世民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个儿子,缓缓点头道:“你收他做个东宫宾客便好,这种事情不用过问朕。” “当年,许敬宗是父皇秦王府的学士,儿臣怎敢擅作主张。” “嗯,朕允了。” 这顿饭用到午后才结束,李泰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旁的仆从小声道:“魏王殿下,东宫送来了不少书卷,说是都和历朝历代的地志记录有关。” 李泰看着眼前一推车的书,这些书有的还是竹简,还有的是记录在丝绢的,也有一部分是写在纸张上的。 “刚与皇兄用了饭,什么时候送来的?” “殿下还在早朝听政时,长乐公主按照太子的吩咐送来这些,说是这些书若用得上就好。” 李泰拿起三两卷打开看着,这些书卷多是前隋时留下来的,当年前隋的许多旧书大多还在东宫,因那是武德年间的事了。 “几位先生都已经看过了,正是我们缺少的典籍。” 又想着今日在甘露殿内,用饭还算是愉快,李泰看得出来,父皇与皇兄之间还是有隔阂的。 要说这個隔阂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要从丽质的婚事说起。 李泰听人说过,为了反对丽质的婚事,太子因此奔走,还去见了李淳风。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李泰也时常去立政殿,有些事先并不清除,事后还是会传到耳中。 “魏王殿下,今日几位先生又招揽了一群博学之士,是不是要去看看。” 李泰将书卷放在一旁,低声道:“今日就不去了。” 仆从点头退到一旁。 皇城内,李承乾与李恪走在一起,与父皇的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皇兄打算去做什么?” “孤去拜访舅爷,他老人家有些时日没来早朝,想问问他的身体如何了。” 李恪尴尬一笑,停下脚步道:“嗯,那皇兄就先去吧。” 李承乾侧目看向他,道:“你今天可还有其他的打算?” 李恪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倒也没做别的安排。” 相比于东宫,东宫至少还有高士廉这位舅爷做靠山,李恪年纪与自己相仿,他是杨妃的孩子。 杨妃是前隋的公主,也是隋朝的旧人。 因是前隋公主的孩子,李恪的身份很特殊,自小也没什么人与他走得太近,朝中也没人支持他们母子。 好在李恪也是个勤恳的孩子,在军中的表现很不错,深受父皇的赏识。 李承乾揣着手道:“其实孤也与你一样,朋友并不多,至少我们兄弟几个走得近一些也是有好处的,也不会有外人说什么。” 闻言,李恪点头道:“皇兄要有什么吩咐,弟弟一定帮忙。” “这也是伱母妃交代的?” “嗯。”李恪很老实的点头。 或许是杨妃所求不多,如果李恪这个孩子有东宫做依仗,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李承乾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吩咐,你与孤先去一趟东宫,之后随孤一起见舅爷。” 李恪颔首道:“喏。” 释然一笑,李承乾带着他走到东宫外,见他的脚步停下,道:“怎么?不愿意进去坐坐。” “在外面等着皇兄就好了。”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都是自家兄弟,你进来看看也好。” 李恪还是低着头,听从皇兄的吩咐走入东宫,脚步一踏进这里,便见到了在这里的一群孩子在嬉笑打闹。 李承乾解释道:“弟弟妹妹平时就爱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李恪笑着点头,还是显得有些生分。 李承乾提溜起正在吃面的李治问道:“你姐姐呢?” 李治双手还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嘴里还在吸溜着面条,道:“皇兄说哪位皇姐?” “我们东宫的班长。” “皇姐正帮着宁儿姐批改作业呢。” 李承乾吩咐道:“让你皇姐将孤昨晚准备好的盒子带来。” “弟弟这就去。” 李恪的目光扫视四周,但凡看到一些新奇以前没有见过的事物都会多留意一眼。 李承乾道:“你看东阳就不愿意与她们玩闹在一起,她平时就挺文静的。” 李恪微微颔首,“那是东阳公主……” 说来父皇有这么多孩子,作为皇兄有这么多弟弟妹妹,李恪还是有些认不全,毕竟这么大一家子,大家的年龄差距也这么大。 李恪懂事之后便去了军中,就很少与这些弟弟妹妹走动。 李丽质穿着淡蓝色的襦裙,手捧着一个木盒子跑来道:“皇兄,今天不讲课了吗?” 拿过盒子,李承乾回道:“孤去见一见舅爷,你们还缺什么,孤顺路给你们带来。” 李丽质咧嘴道:“想吃甑糕。” “好,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 她看向一旁,又行礼道:“见过皇兄。” 李恪也是尴尬行礼。 将这个木盒子放入袖子,继续揣着手走出东宫,李承乾一边道:“从年初回来之后,父皇有再让你去军中的打算吗?” 兄弟两人走出承天门,身边也没其他人陪着。 李恪的身高与李承乾相当,两人的额间与眉梢很相似,都像当今皇帝。 李恪的口鼻更像杨妃。 而李承乾的五官更接近皇帝,倒是一双眼睛与当今皇后一样。 从承天门走到皇城中,李恪一直落后皇兄一步走着,解释道:“从领军卫回来之后,有三个月了,父皇也没再说起让我去军中,反而是安排了一个叫权万纪的文臣,说是要来教导。” “父皇对你还是很重视的。” 李恪连忙道:“其实父皇也是很在意东宫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李承乾笑着道:“父皇当然在意东宫。” “还请皇兄不要因为丽质的婚事与父皇闹嫌隙了。” 走到朱雀门后,李承乾气馁道:“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李恪接着道:“弟弟口拙,说不出什么好话,若皇兄真执意反对这门婚事,弟弟愿意帮皇兄劝谏父皇。” 李承乾点头道:“你是孤的好兄弟。” 李恪低着头,又道:“母妃说过,皇兄会在这个时候帮助丽质,那么将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有了难事,皇兄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两人从朱雀门走出,走入朱雀大街的闹市。 杨妃教出了一个好儿子,这个儿子努力又实在。 这是上天都在眷顾李唐,皇帝的身边有几个好女子,皇帝的膝下也有几个好儿子。 许国公的府邸不难找,只不过许国公的府邸距离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府邸很远,两家宅邸隔着一个坊市。 从朱雀大街走到安邑坊,这里最大的一处宅院便是许国公府邸。 走到门前,见李恪还有些拘谨。 李承乾劝道:“放松些。” 话是这么说着,还劝着他不要拘谨,其实李承乾也很拘谨。 门房见到是太子殿下与吴王殿下来了,连忙行礼道:“两位殿下,入院内吧。” 整了整衣襟,李承乾走入这处宅院,这位舅爷的府邸很宽敞,院内可以看到各种兵器,不得不说这位舅爷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唐立国初的这些文臣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 高士廉就坐在院子里,他半眯着眼,手捧着一卷红楼正看着。 等李承乾与李恪走近后,他才皱眉抬眼道:“这红楼中荣国府到底是长子继承,还是次子继承?” 李承乾倒也不客气,直接在舅爷面前坐下,拿出木盒子放在桌上,道:“父皇也这么问过。” 高士廉抚须小声道:“怎么回你父皇的?” “红楼不过是个故事而已,这世上也没有如此奢靡的宁国府,父皇没有再追问了,不过他说更希望让长子来继承。” “老朽也觉得应该让长子来继承。” 李承乾从盒子中拿出一叠牌,牌是用软木片做成的,外面包着桑麻纸,整理着牌,接着道:“果然,连您都是这么想。” 高士廉诧异道:“难道最后不是这样的吗?” 李承乾将牌整理好,放在桌上,“以后舅爷会知道的。” 高士廉努着嘴,像个老顽童般冷哼一笑,一双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人,缓缓道:“每一次李孝恭那边的红楼一出来,老朽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你小子不愿意说出来,是因为这个荣国府一定不会让长子来继承,次子继承的荣国府一定会衰败,若不是这样,红楼这个故事就成不了绝唱。” 不得不说,高士廉的这双招子真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人,会得到武德,贞观两朝皇帝的器重。 李承乾低声道:“孤真的很想让舅爷长命百岁,想着早日登基让舅爷再帮孤主持朝政。” 话音刚落,李恪惊疑地看向皇兄,什么叫想着早日登基? 高士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李恪,笑着道:“吴王殿下。” 李恪连忙作揖道:“见过许国公。” 随后高士廉又看向了李承乾,皇帝的所有孩子中还是最喜欢这个大外孙。 至于其他的皇子,不论他们如何努力,都不如这个懂事又孝敬的大外孙。 无它,就因为他是观音婢最牵挂的长子,也是长得最像观音婢的。 李承乾笑道:“舅爷近来身体如何?” “老朽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身体如何?”高士廉笑着道:“坟地都挖好了,祖地的好多同乡,现在就盼着老朽早日入土,他们也好早点了却一桩心事。” “孤最近琢磨出一个打牌的游戏,想要与舅爷分享。” “也是你闲来无事专研出来的?” “人闲着嘛,一个人清闲到某种程度时,做一些无聊的事也不奇怪,不瞒您说我最近在专研种菜,种葡萄,等成功之后,说不定今年的夏天您就可以吃到东宫种出来的葡萄。” “嗯,老朽就勉强多活一些时日。”高士廉笑着道:“等你当了皇帝,一定是一位明君。” 李承乾道:“还等着您老能扶着孤坐在皇位上。” 李恪的额头流下些许汗水,眨了眨眼,快速地用袖子擦去,不敢吱一声。 “这个牌局两个人玩没有意思,你也一起玩吧。” “啊……”李恪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慌乱,只能应声坐下道:“喏。” 与李恪还有舅爷讲明白了牌局的规则,三人便开始打牌。 一开始,李承乾就赢了好几局。 高士廉本想着是自己经验不足,从初窥门径到开始利用规则,熟门熟路之后,还是输给了这小子好几次。 不由得脸色也难看起来,崇文殿的棋局也就罢了,就连这种把戏还玩不过一个少年人了? 高士廉倒吸一口凉气,皱眉看着手中的牌。 闲暇之余,李承乾对一旁这位年迈的仆从道:“可以帮孤买一些甑糕吗?” “回殿下,老奴这就去。” “还有。”李承乾叮嘱道:“要买好一些的,多买点,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的。” “喏。”这位老仆从一脸笑意地离开。 良久,高士廉摇头道:“这游戏终究不如棋局有意思,棋局千变万化,这牌玩着又无深究之道,久了便觉得乏味无趣。” “一个小游戏,让舅爷见笑了。” “年纪大了,坐久了或站久了,这腰背便受不了,这些天没去上朝,你父皇也不让老朽辞官,真烦死矣。” 第三十三章 孙神医 不多时,舅爷家的老仆从买来了一大盒的甑糕。 李承乾笑着接过道:“麻烦了。” 那老仆从笑着道:“殿下不用说这些的,还有什么需要告知老奴。” 再看一眼舅爷的神色,他老人家已经将牌放下,眼看已是黄昏天色,李承乾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孤要是不回去弟弟妹妹们都不知道今晚吃什么。” 高士廉扶着腰站起来道:“回去吧,殿下能够在东宫好好坐着,老朽就心满意足了。” 李承乾错愕一笑,道:“您说得好似孙儿不会在东宫乖乖坐着。” 黄昏天吹来一阵凉风,高士廉摇头道:“回去吧。” 向着舅爷作揖行礼,李承乾带着李恪走出这处府邸,黄昏的温和阳光嗮在长安城,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带着李恪迎着夕阳走向朱雀大街,李承乾道:“你看,舅爷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 李恪低声道:“皇兄的那小游戏还是很有意思的。” 正如杨妃说的,如果东宫能够在长乐公主有困难的时候奔走相助,那么在将来其他的弟弟妹妹有难也一定会帮忙的。 正是因为这点,杨妃才会让李恪来接近东宫。 其实本来,也就是以前的李承乾与李恪的关系很不错。 如李恪这样实诚的孩子,是一定会有朋友的。 两人走到朱雀大街,一路朝着朱雀门走去,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少。 在古代,人品亦是一种很重要的资产。 这也是难免的,在这条件受限的千百年间,人品也是一个人的重要履历。 走入承天门,李恪又道:“今日谢皇兄引见许国公。” 李承乾叹道:“要不一起去东宫用个晚饭?” “不了,还要去见过母妃。” “也好。” 两人在承天门的分别。 东宫内一群孩子还在盼望着皇兄回来,看到夕阳下的身影,李治第一個跑来,“皇兄,今晚我们吃什么?” “今晚多吃点蔬菜。” “嗯?这是什么?”李治使劲嗅了嗅,道:“是甑糕!” 李承乾将盒子交给他,嘱咐道:“分给大家吃,谁敢吃多了不吃晚饭,等着收拾吧。” 李治笑着露出刚换了牙不久的牙齿,捧着一盒甑糕高兴地跑入东宫。 孩子们还是天真无邪的,一口甑糕就让她们幸福地眯起了眼。 长安,许国公府邸,高士廉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牌,将它们整理好,又一张张地铺开。 等老仆从端上一碗黍米,还有一些炖过的羊肉,与一碟野菜,低声道:“您可以用饭了。” 府邸内,很安静,高士廉问道:“高林啊。” 老仆从弯腰,同样苍老的脸道:“您有什么吩咐?” 高士廉双眼似有回忆,低声道:“蜀中还有消息送来吗?” 高林直起身子,蹙眉道:“六年了吧,一直没有消息送来,您当年治理蜀地这么久还在牵挂着呀?” “嗯。”高士廉点头道:“去将虞世南和王珪这两个老家伙请来,就说老夫要和他们打牌。” “喏。” 夜色完全笼罩长安城的时候,虞世南与王珪两人一起到了许国公的府邸。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高士廉正在与他们讲述着这个游戏的规则。 坊间传闻,虞世南是当世书法大家,与欧阳询当世齐名。 只不过现今书法字体中,从武德一朝开始,大唐的两位皇帝都更喜欢欧阳询的正楷字体。 另一位老人家王珪,他是前隋的名臣,几次隐居,又被请出山,现在是皇帝身边的谏议大夫,朝中种种内政都要过问。 高士廉低声道:“我们三个都是朝中的老人了,看朝中这么多事,早就有心无力。” 王珪道:“又何尝不是,一把年纪了,也该早点离开朝堂,这朝堂早晚要交给房玄龄,岑文本这些人主持的中书省。” 虞世南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三位是朝中的老一辈,也是皇帝李世民几次挽留,至今留在朝中的。 相比于三人年迈,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他们正值壮年,才是朝中最中坚的力量。 眼前几人虽说还身居朝中最重要的位置,可这位置早晚要交出去,将权力全部还给皇帝。 而且这一天也不远了。 高士廉解释道:“这个游戏是承乾那孩子想出来的,他整天说是闲着无事,这孩子平日里也不上进,好在他还算懂事,唉……” 三人继续打着牌。 夜深了,许国公的府邸还亮着灯火。 要说平日里,这三位老人家早早就睡下了,倒是难得快到子时了,还未入睡。 虞世南与王珪的家人都来了,纷纷等着门外,好接着自家老头子回去。 可屋内,三人之间的游戏还在继续。 “哈哈哈!老夫又赢了!” 屋内传来了虞世南的大笑声。 这是越老越活得带劲了,三人竟然一直玩到了这个时辰,还越玩越来劲了。 高士廉也赢了好几局,他笑道:“这游戏还是很有意思的,就是不能与孙儿玩。” 牌局依旧,直到翌日清晨,三位老人家手里还拿着牌,双眼带着血丝一夜没有合眼,还在牌局上厮杀。 一直到真支撑不住了,高士廉邀请两人住下。 毕竟牌友难得,虞世南与王珪也答应了下来,眼下什么国事政事都没有牌局上的厮杀来得有意思。 王珪抚须道:“等老朽睡醒,再与你们一较高下。” 晌午,孙思邈又一次来宫中给长孙皇后诊脉。 李承乾下了早朝就在东宫嗮着梅干菜,梅干菜有很多种做法,可以油菜,也可以用白菜干。 东宫用的是芥菜,腌制过的芥菜晾晒之后,用来炖肉是最好的。 现在的东宫更像是个农家小院,本来种着槐树的那片地很肥沃,树下就种了不少菜,而在东宫的北面还有一片菜园。 偌大的东宫,现在就像是个农家小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弟弟妹妹这么多,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是越来越大,吃的时候还要膳食营养均衡。 正是从春季转向夏季的时候,用来嗮梅干菜是最好的时节。 宁儿在一旁禀报道:“听闻今日吴王殿下正在旁听中书省议论吐谷浑的战事。” 李承乾继续观察着梅干菜,将一些较差的菜叶子挑拣出来,继续听着宁儿讲述。 “魏王殿下这些天与众多学士商议,收集流落在各地的典籍,编撰括地志,广招名仕,还与陛下说要开设文学馆。” 整理完梅干菜,李承乾揣着手坐下来,道:“大家都挺忙的。” 宁儿笑着点头,给殿下倒上一碗热水,道:“徐孝德让人送来的奏章,过两天就可以从潼关回来了,因陛下交代的事由又耽误了几天,最多半月一定可以回东宫。” 这个春季就快要过去了,这个春季的大多数人都很忙,朝中也忙,各地乡县也忙,忙着赶农时,忙着为社稷燃烧自己。 李承乾喝着水,目光瞧着眼前的梅干菜。 东宫一点都不忙,反而在东宫感觉时光过得很慢。 小福快步走来禀报道:“殿下,孙神医来了。” 想到孙神医今天要来给母后诊脉,李承乾起身走出东宫相迎,见到这位老神仙如同在看一件宝贝。 “孤本以为您会晚点来的。” “皇后的病情有所好转,老道便早些来东宫了。” 将这位老神仙请入东宫,此刻弟弟妹妹去国子监上课了,现在这个时辰也是东宫清闲时刻。 要是等这群小魔头回来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殿外因为嗮着梅干菜,所以有些凌乱,走入殿内还是很洁净的。 应该说洁净得令人不敢踏足。 宁儿递上两双木鞋。 换了鞋子之后,李承乾带着这位老神仙走入殿内。 不仅仅是殿内洁净,而且还开着窗,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比宫里的其他地方舒服一些,没有烛火的味道,除了一些淡淡的墨香,一切都很合宜。 在殿内坐着,身处这么一个环境,孙思邈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张,纸张上写着的正是《微生物说》:“殿下,这篇文章老道看过了。” 李承乾亲手给这位老神仙倒上一碗热水,“您觉得如何?” “殿下所言的微生物是一种很小的虫子?” “算是吧。”李承乾揣着手坐好,回道:“孤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孙思邈啧舌道:“如此说来殿下不喝生水也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他老人家端起碗,饮下一口热水。 李承乾思量片刻,道:“老神仙,人们时常闹肚子或者有腹疾,多数时候都是与生活起居有关,有些病与生活习惯相关,年幼的孩子时常肚子疼,那是因为他们喝的水不够洁净。” “年长之后这种情况会好一些,只不过是因人的肠胃更强大了,可就算是壮年的人,不分男女,腹疾相关的病还是时有发生。” 孙思邈颔首道:“殿下是觉得将水煮过之后再喝,能够杀死水中的微生物?” 李承乾继续道:“与您说实话吧,其实我看过的医书并不多,所以在措辞上有些不合适。” 孙思邈低声道:“殿下说得也不错,道理都是一样的,从燧人氏钻木取火结束了茹毛饮血,人的习性也就不一样了,人开始吃熟食吃熟肉,随之人们的寿命开始越活越久。” “疾病也越来越少,吃了熟食熟肉的人也越来越强壮,让人远离了很多疾病。” 李承乾会意一笑,道:“因此孤从来不喝生水,只不过孤只能让身边的人杜绝这种习惯,若要影响更多的人,只能依仗您这位老神仙了。” “敢问殿下微生物从何而来?” “人都是依河而居,我们离不开水源,可世间生灵皆是如此……” 闻言,孙思邈沉默良久,且不说这位东宫储君的《微生物说》能被多少人接受,其中论述方式也颇为古怪。 宁儿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殿下与孙神医的论述,从微生物一直谈到了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 一个时辰之后,孙思邈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李承乾翻找着书架,找出一篇文章,文章注明是泾阳县未来三年发展规划。 仔细看了眼这份规划上,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便道:“孙神医请留步。” 刚走到殿外的孙思邈停下脚步,“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承乾又递上一张纸,道:“还请孙神医将这篇文章交给杜荷与许敬宗。” 也没看信中内容,孙思邈将纸张收入怀中,这一次谈话他还是很满足的,收获很大。 颇有一种人生在世,吾道不孤的感受。 当所有人都很忙时,东宫的储君很清闲。 皇后看着这些天的东宫起居注,道:“今日承乾还见了孙神医,两人相谈甚欢。” 身为父皇,也是这个宫里宫外真正的当家人,李世民蹙眉不语,因这太子过得越是清闲,当爹的心里就很别扭。 若李承乾与别的孩子一样,在这个年纪与一些权贵子弟,或者是别人,三五成群的游玩胡闹,倒也正常。 再者说像李泰,李恪那样勤奋好学也好。 可他偏偏既不胡闹,也不好学。 哪怕是闯闯祸,那也是正常的。 殿外的宫女快步走入立政殿内,行礼道:“禀陛下皇后,许国公去武德殿了。” 李世民啧舌道:“舅父他去见父皇了?” 宫女应声道:“好似带来了一样游戏,在武德殿玩着呢。” “朕去武德殿看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里宫外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自从东宫出了三篇论述生产关系的文章之后,最近也没见再有别的文章送来,心中牵挂,但总不能直接开口向儿子要。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走到武德殿外,便听到殿内的笑声,父皇笑得很开心。 长孙皇后低声道:“难得见父皇如此开怀。” 李世民气馁一叹,走入武德殿内。 脚步刚刚踏入,就听到李渊又道:“朕就剩下五张牌了,这回你拿什么赢?” 第三十四章 储君心事 武德殿内,李渊的话音刚落。 高士廉缓缓打出六张牌,是顺子。 随即,李渊的老脸一抽,再看对方手中的牌还剩下三张,眼看这副顺子没办法应付,颔首道:“你接着出牌便是!” 高士廉叹息一声,打出最后三张五,“臣出完了。” “你……”李渊气得下巴的胡子在颤,拍案而起怒道:“你个卑鄙老儿,总是将好牌留到最后出!” 高士廉神色平淡道:“重要的手段,当然要留到最后再用。” 李渊怒拍桌子,道:“今日朕与你不死不休!” 李世民皱眉看着自己的父皇沉默不语。 长孙皇后扭头也不去看这一幕,父皇这是年纪越大,气性也越大。 平日里就容易发怒,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年,现在这脾气又上来了。 李渊搁下手中的牌,沉声道:“二郎,观音婢,与朕一起教训他。” 于是,当今陛下与皇后也加入了这个游戏。 今天的关中又下起了雨,雨水落在武德殿的屋顶,在屋檐落下,殿内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与当今陛下皇后还在打着牌。 一个宫女脚步匆匆而来,她低声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 李世民手里拿着牌,稍稍抬头看了眼。 李渊与高士廉还专注着整理着手中的牌。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示意这個宫女退下,低声道:“承乾跟着杜荷与许敬宗一起出了东宫。” 李世民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牌,道:“去做什么?” 长孙皇后道:“说是去泾阳看看,还特意交代了天黑之前就回来。” 李世民颔首也整理好了手中的牌,又道:“让懋功去护送。” 长孙皇后又向一旁的宫女吩咐了几句话,拿出一块腰牌递给她,“去吧。” 这位皇后身边的宫女行礼颔首,“喏。” 本以为今天会是个阳光高照的日子,可恰恰是由春入夏的时节,这个时节会有雨水也正常。 众人的兴致不高,刚走出朱雀门的时候,杜荷走在最前头,他还在说着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许敬宗看起来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人,他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着幞头,个子不高,像是个和善的大叔,正笑盈盈走在杜荷身侧。 李承乾走在最后方与宁儿姐走在一起。 其实哪有什么天有不测风云,这世界的水汽调度规律,冷暖空气运转都是可以察觉的。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的更多人眼里,下雨就是下雨有什么好说的。 以人能看到天象,唯一能预测的,也就是昨夜的星象与黄昏云彩,或者是清晨时分的云彩分布,也能判断晴雨,不过这大多归类为经验之谈,经验之谈嘛,就不能成册成书地用来教导人。 不然哪来求雨一说,这就是强加主观意识,抛弃事实的一种结果。 宁儿道:“殿下,奴婢去唤一支兵马护送。” 只是话音刚落,眼前就有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汉子快步走来。 宁儿还站在原地,见到来人,她躬身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杜荷与许敬宗皆是躬身行礼。 李绩下巴有着大胡子,面对人群最后方那位穿着锦衣少年行礼,道:“末将奉陛下旨意,前来护卫!” 嗓门声很大,军中的大多数将领都是这样的。 李承乾在太极殿早就领教过了他们骂娘的样子,也都认识了,只是没与这些大将军打过招呼。 在晚辈面前,李绩尽可能保持着斯文。 李承乾快步上前,扶起这位大将军,道:“本想着找一队兵马护送就好了,没想到父皇让您来了。” 李绩直起身子还是低着头道:“末将准备了两千兵马,殿下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李承乾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孤就是想去泾阳走走。” 李绩朗声道:“喏。” 又是很大的嗓门声,大唐将领的精气神很足,多么强大的将领。 若俩军交战,这嗓子一吼,也足够令敌方胆寒。 李承乾揣着手继续走着,笑道:“其实孤挺想知道当年各路豪杰驰骋疆场的场面。” 李绩板着脸道:“打打杀杀无甚好说。” 有这位大将军在这里,杜荷与许敬宗就不敢再抬头讲话了。 李绩还准备了一驾马车,“殿下请吧。” 李绩亲自坐在车辕上,稍稍摆了摆缰绳,马匹迈开蹄子,马车开始驶动,李承乾掀开车帘,就见到了穿着一身男装的宁儿姐,正飒爽地骑在马背上。 又放下了车帘,李承乾揣着手皱眉坐在昏暗的马车内,不免思索着,原来宁儿姐也习武过,看她拉着缰绳的模样,根本不像个新手。 一想到在渭南时,还在她面前骑着较为温和的马儿,李承乾想到此处,痛苦地抚着额头。 有了李绩大将军护送,这一次去泾阳要怎么走,要走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就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这一次出游,完全掌握在了这位大将军的号令下。 队伍从长安城西面的延平门出去,李承乾闭着眼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拿起许敬宗的一份奏章。 其实,本来给他一份泾阳县三年规划的时,当天夜里他就带来了回复奏章。 比如说一年改善泾阳环境与乡民起居生活,第二年开始改善耕地环境,第三年扩大作坊,建设一片多种类作坊的产业地。 许敬宗的论述还是很不错的,他充分说明了泾阳可以调动的人力与物力,还施行这个三年计划有很多的阻力。 其中带来了不少泾阳县县志的记录,大多都是前隋保留下来的,到了武德年间就断代了至今才有恢复。 这也没办法,武德年间中原各地都还在打仗呢。 资料不全,还要亲自去查看,这才会有这一次出来,亲自查看泾阳的缘由。 既然将来的泾阳是一片东宫说了算的地方,那就要让东宫上心治理。 这是皇叔李孝恭说的,泾阳是一片东宫说了算的地方。 换言之,如果泾阳因东宫更贫瘠了,那就是这位东宫储君的不是。 虽说放任之也无妨,哪怕泾阳还是老样子。 可总觉得将来有人提及这件事,或者被人弹劾,别说孤会丢脸,河间郡王与舅爷这两位长辈的脸面也不好看。 皇叔的话是有深意的,你是东宫储君,你要治理一方乡民就要好好治理。 哪怕作为储君养一头猪,伱养的猪死了,那都是东宫的过错。 孤的皇叔呀,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活出来的真理才是真理。 一路上,李承乾翻看着泾阳历年的县志。 官道上有些崎岖,有李绩大将军护送,一路上顺畅了不少,马车行进的速度更快了。 有风吹开车帘,当车帘被风吹开的时候,宁儿回头看去就能见到坐在马车内的殿下。 现在殿下依着马车,斜靠着,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拿着一卷书正在看着。 风吹来,这位大唐最尊贵的少年人的额前碎发飘荡。 宁儿收回了目光,策马继续跟在殿下的车驾边。 泾阳距离长安城并不远,大概有一个时辰,李承乾坐在马车内被颠得有些不舒服了。 许敬宗与李绩说了一句话,护卫的队伍这才停下。 “殿下,到了。”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县志,阴沉的天还下着雨,雨势并不大。 走下马车,踩在土质松软的官道上,放眼看去,眼前的是一片荒地,黄土坡地高低起伏,一片挨着一片,草木长得不高。 许敬宗道:“臣在奏章上所言的难点便是这里,此地乃泾阳北侧台塬,因引水灌溉困难,这里几经荒芜,若能耕种,方能增加百亩耕地,泾阳南面靠着渭河,泾阳县人多在南面耕种,也养有羊群。” 黄土高坡也并不算太遭,如今看过去植被还是尽可能覆盖了黄土,这里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地。 一旁的战马在雨天似乎又不太爽利,打了两声响鼻。 李绩拉着缰绳安抚着马儿,跟着殿下与许敬宗走上这处高坡。 往远处张望,还是能够看到在这里劳作的人,还有零星几只羊正在嚼着草,旁若无人地模样很喜人。 风景怡人,这雨天让春日的凉爽又回来了,舒服地深吸一口气,李承乾笑道:“这不挺好的吗?” 许敬宗低声道:“殿下,如今泾阳有耕地五百七十五亩,因多年洪积的缘故,这里的耕地收成与各县相比,并不好。” 李承乾蹙眉捧起一把土,土质很松,渗水性很强。 泾阳位于渭河的中段,也就是岐山的断裂带两侧。 这里的地势西北居高,且东南偏低。 就这么一片地势,想要大面积地灌溉确实很难,一眼望去就能看到西北的黄土高坡。 也就是这么一个风干,水汽干燥的地方,杜荷觉得这里是最适合嗮纸的。 李承乾放下手中黄土,又道:“也不是太差,相较于关中其他地方,这里其实也适合种葡萄。” 许敬宗啧舌道:“种葡萄?” “嗯,种葡萄。” “可是这片荒地野草都长不高,殿下还是莫要说笑了。” 毕竟在后世,泾阳所产的葡萄一直都是特优品,与这里的土壤气候也是有分不开的缘故。 泾阳确实是一片宝地,像关中或者放眼中原,这样的宝地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在如今,在大唐,泾阳的葡萄还没有闻名,“咸阳蓝宝石”的美誉也还没有闻名于各地。 加之现在的大唐,环境还没有这么糟,黄河水系充沛,就连河西走廊都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养马场。 那眼下来看,真有这么难吗? 换做自己来实施,总归没有后世这么难的,至少现在可以这么想。 弟弟妹妹喜欢吃葡萄干,可关中种的葡萄少之又少,就算是有,也不可能人人都吃得上。 我是当大哥的,想想自家弟弟妹妹或许能够满足。 可别人家的孩子能吃上一口葡萄吗? 这个物质贫瘠的大唐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水果自由。 一想到这些窘境,大唐这个帝国还要为此奋斗多少年? 有些人只会将精力与智慧放在提高个人精神境界上,真想将这些人的头拧下来。 所谓精神境界,不过是虚无。 物质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衣食住行才是人活在世上最基本的要求。 看来朴素的唯物学说在当下,还是任重道远的。 李承乾感慨道:“老许,这就要批评你了。” 许敬宗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低着头一张脸也耷拉下来。 “很多时候,办法总比困难多。”李承乾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一边道:“从渭河上游引水,开凿沟渠,将水灌溉引来。” 许敬宗仔细看着这位太子所画的图,又道:“若途径白地,这些水也就废了。” 李承乾接着道:“你是说盐碱地吧。” “嗯……”许敬宗欲言又止。 “这条沟渠并不在地表,而是在地下,通过地下空间开凿沟渠,沿途开凿竖井,也可以用来收集雨水,蓄水作为水窖,并且在尽头建设一个蓄水池,这叫坎儿井。” 李承乾又道:“其实这与关中龙首原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它多了一种蓄水功能,从渭河上游开凿也不是一个多大的工程,两百丈左右应该是够了。” 许敬宗颔首道:“臣知农事甚少,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这也不怪你。”李承乾一路走着继续道:“自古以来太多的知识需要慢慢发掘,在克服白地的困难之前,可以用这种方式替代。” 追溯起来,坎儿井这般的劳动智慧,早在距后世两千年前就开始发迹于西域。 坎儿井源远流长,说来也有一些气馁,这影响文明史灌溉工程直到几百年后才被推广开来。 多看看地理历史的纪录片,还是很有好处的。 还不如让大唐,或者让孤来治理西域。 再一想现在的西域高昌王是何许人也来着? “很多时候我们打仗不仅仅要抢人夺地,或者是得到对方的财宝与兵力,我们应该将对方的知识也夺过来,嚼碎消化之后,为自己所用。” 听殿下忽然自语了这么一句,许敬宗又是头皮一紧,不知道殿下这话是何意,还是另有所指。 第三十五章 越活越平庸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枯木枝,站起身道:“可能还会遇到很多技术问题,你可以试着画一张图。” 许敬宗抚须道:“臣在工部还有熟人,可以请他们帮忙。” “是吗?原来还能这样。”李承乾了然点头,又道:“那太好了,若方便的话,孤也可以学习一下。” 看许敬宗还有些为难,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难道孤与你们一起进步不好吗?” 说来关于这位太子,许敬宗又觉得陌生,只能小心翼翼回道:“臣明白了。” 在杜荷的引路下,众人走向泾阳的南边,走入村间的小道,这里的景色好了许多,一间间屋子虽有些破落,但也显得宁谧。 还有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这队人马,他们的眼神怯怯,躲在一个墙后探着脑袋正观察。 渐渐地能够看到许多村民,众人看到有穿着甲胄的甲士走入村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有的躬身行礼,还有的跑回了家中,关上了屋门。 见状,李承乾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低声道:“老许。” “哎。”许敬宗连忙应了一声,又道:“殿下有何吩咐。” “往后做事多听听这里村民的意见。” “喏。” 泾阳县有四个村子,从一条小道穿过,便到了渭河边上,这里有一個作坊,作坊中可以见到许多人正在忙碌,一桶桶纸浆正在搅和着。 杜荷低声道:“殿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承乾脚步停在原地,道:“不用了,孤在这里看一眼就好,不用打扰这些人。” “喏。”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杜荷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心底里,李承乾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景色,穷是穷了些,但以后可以慢慢发展,总归会好起来的。 许敬宗低声道:“殿下,是要卖纸吗?” 李承乾颔首道:“孤虽让杜荷造纸,可也不打算卖纸,想着用来送人也是不错的,大家和和气气地多好。” 为臣子要知道上头的心思,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一直以来许敬宗觉得自己对朝政局势的洞察力很强,也从未跟错人。 可在太子门下做事,此刻竟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在作坊的不远处,就能见到有一群少年人正在烤着羊肉,他们还带来了酒水,从衣着上来看,显然不是泾阳县的村民。 李承乾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杜荷连忙道:“殿下,他们是在下的好友,那位提着酒坛子的程咬金大将军的儿子程处默,还有牛进达将军家的公子……” “好了。”李承乾打断他的话,揣着手道:“谁都有朋友,多几个朋友也挺好的,孤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 杜荷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李承乾看着这些人对饮,又是大笑着,狂放的唐人少年正值最好年华。 杜荷在这里兴建的作坊,就连许敬宗也与杜荷是一伙的,他们就觉得杜荷在这里,也可以来这里玩闹。 这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场面,他们自得其乐,殊不知已打扰了这里村民的宁静生活。 谁还没有一个少年人的心气。 不过他们往嘴里灌着酒水的样子,太孩子气了,喝酒多了不健康。 至少,李承乾不想参加他们此刻的酒宴。 雨水稍停,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李承乾侧目看了看身侧的大将军李绩。 对方注意到目光,也是侧目看来,拱手作揖行礼。 “这一趟辛苦大将军了。” “末将奉旨行事,说不上辛苦。” 李承乾笑着点头,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这一次出来走动,所见所闻,或者一路上的行状,恐怕这位大将军都会如实地汇报给父皇。 造纸作坊是杜荷家的产业,又不是东宫的。 只不过东宫有实际的控制权。 在外人眼中,这造纸作坊的经营人还是杜荷。 大唐律的空子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靠着钻空子就能赚很多银钱吧。 投机行为自古以来就有,甚至除了东宫,应该还有不少人在王朝的初期通过钻空子和投机已经积累了不少财富。 对东宫来说都是如此简单,对其他人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可是,到了将来,在大唐律完善之后,这些人会不会被收拾,那就两说了。 只要父皇不做夺人家业的事,这份家底目前为止,在杜荷手里还是安全的。 许敬宗说了很多想法,比如说开办学舍,开垦田地,加强治理。 说得千头万绪的,像是个刚起步的事业。 临走前,李承乾看着杜荷与许敬宗,嘱咐道:“这里的事岂是这么容易的,要是孤自己来安排,早就不想干了。” 许敬宗错愕一笑。 杜荷也是讪讪不语。 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以后要应付的人,要处理的麻烦也不知道会有多少。 “但凡事都要一步一个脚印来,能够帮忙的,一定给你们寻个方便。” “喏。” 许敬宗与杜荷两人躬身行礼。 李承乾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兵马护送着东宫储君朝着长安城而去。 杜荷看着远去的兵马,道:“现在许侍郎觉得殿下如何?” 许敬宗抚须道:“能够体恤吾等下属,还能知晓各个关节困难之处……” 言至此处,他又是错愕,道:“起初没觉得东宫的储君这般和善,只是像这样的只说当下,不谈将来,这般谈实际的人少见,要说太子殿下有当今天可汗风采,倒也不是。” 杜荷作揖道:“在下愿闻其详。” 许敬宗是当年天可汗还是秦王时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他的见解还是应该听的。 稍停片刻的雨,又在灰蒙蒙的天空落下,远处的兵马已被雨幕遮盖。 许敬宗淡淡道:“君臣父子的差距很大,身为皇帝的孩子,行事作风有像父辈的很多,只是这东宫储君与当今陛下相比较,性情完全不同。” 他走到屋檐下,躲避着雨水,道:“早在陛下还是秦王时,在下就已跟随多年,天可汗何许人也,当年振臂一呼,驰骋中原,平定内乱,振臂一挥天下英雄豪杰响应,这等英雄气概谁能与之相比?” 说着话,许敬宗又朝着长安城方向作揖行礼,继续道:“今天太子殿下说了很多话,也听了很多,表现出来的谈吐举止亦与寻常人不同,应该说与很多人都不同。” “可愿意倾听下属话语的人不多了,太子能够剖析利弊,与人不谈目的,不说要求,只是循循善诱,还能说一起进步,共同学习,自谦又很踏实,真是太难得了。” 关中就要入夏,西北的战事正是最焦灼之时。 三路兵马合围青海,势要拿下吐谷浑王伏允。 此次剿灭吐谷浑的大将,也就是现在指挥三路大军的将领,李靖大将军就在大军后方。 李道宗带着一万兵马刚拿下了西海的库山,甲胄上的血迹还在,又收到将令,进军青海南侧。 他刚来到前军大帐,坐下来灌下一口凉水,休息片刻。 “报!”帐外有传令兵朗声道:“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将军与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大将军,已经攻入赤水源!” 李道宗闻言,当即拿出了地图,看着图上的行军路线。 李道彦,高甑生,契苾何力正面攻打赤水源。 而自己这边,与侯君集为一路,正在西海南侧。 将手中的水囊重重放在桌上,李道宗喝问道:“侯君集的兵马,现在在何处?” “回将军,还在清剿库山的吐谷浑人残部。” 李道宗一只脚踩在胡凳上,出征已有两月,下巴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他挠了挠胡子,目光又落在了乌海那条路上。 就因为当初出征前,太子说过吐谷浑王可能会从乌海逃窜,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 那时候还觉得太子殿下年少不知兵事,随口一说。 现在李道彦已带兵攻打赤水源, 李靖,李大亮他们又在西海的东侧,正在攻打曼都山。 与侯君集刚拿下库山,距离乌海要道最近的唯有自己这支兵马。 李道宗忽然一笑,道:“难道我大唐的东宫太子是一个兵家奇才不成?” 一旁的裨将问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李道宗拍案道:“这个伏允是个不会用兵的蠢货,他胆敢困守赤水源,此战必败无疑。” 从地图上来看,唐军的合围之势已成,吐谷浑人留着大队兵马,却只知聚拢兵马困守一地,到现在还不想着分兵突围,自找死路。 现在他要溃逃,只有乌海一条路。 还真让太子说对了。 起初战事还未开始,谁能知道这个吐谷浑王根本没有用兵的胆子,先撤守障山,又困守赤水源,形势变化之快,唐军行军路线也一直在变。 李道宗不屑伏允的用兵之法,目光盯着乌海要道,忽然一笑,“带五千兵马,与老夫一起去截击伏允。” “将军,我们不等侯将军吗?” 李道宗啧舌道:“这个侯君集在后面拖拖拉拉,顾不上了!大功就在眼前,将士们随我去立大功。” 大帐内,将士们齐声应道:“喏!” 军报随着传令兵,一次次传递到西海战场的后方,也就是大将军李靖的大帐中。 穿着一身甲胄,神色严峻的李靖坐在中军大帐,他翻看着前方传来的战报,迟疑道:“李道宗要去乌海道?” “回大将军,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急报,想来现在库山大军已开拔。” 李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这些军报送去长安,包括库山,曼都山捷报。” “大将军,不如等赤水源捷报传来一同送去。” 现在唐军气势正盛,众将士一路势如破竹,唐军的兵锋撕开吐谷浑腹地,这等战力威慑整个西域。 李靖低声道:“先送去吧,李道彦拿不住伏允的。” 闻言,传令的将士稍有疑惑,但还是应声道:“喏” 并不是怀疑李道彦的带兵能力,李道彦是宗室将领李神通的儿子,其人年少时期便跟着征战沙场,领兵经验值得信任。 而是因看到李道宗急报,李靖也觉察到伏允会往乌海逃窜。 夜空下,大军途经西海,夜里的荒原上很冷,李道宗星夜兼程来到西海与乌海的要道口。 前方斥候来报,“大将军,在五里外发现吐蕃人兵马。” 李道宗拉住缰绳,住马喝问道:“吐蕃人来做什么!多少兵马?” “只有寥寥数十人,像是来查探战况的。” “分出六百人前去防备吐蕃人,其余将士随老夫准备截击伏允,让这个蠢货逃入乌海,再追他就不容易了。” “喏!” 吐谷浑的捷报一份份送入长安城,唐军在军神李靖的指挥下就像一头猛虎扑入了羊群,撕咬着吐谷浑的每一块肥肉。 论兵法,分析天时地利,中原人经验丰富,深谙兵法之道。 吐谷浑人的兵法与谋略,肯定是不如唐人的。 东宫,李承乾看完了一份份捷报。 宁儿笑道:“此战连连大捷,必能拿下吐谷浑,殿下!大唐万胜!” 李承乾瞅着眼前的图纸,低声道:“你说这个时候禄东赞与松赞干布在想什么呢?” 宁儿抬首想了想,道:“说不定吐蕃人想着来年朝贺会送什么大礼?” 殿外,小福与丽质正将刚凝固的肥皂,一块块切割。 关中入夏,已是七月,天气也越来越炎热。 现在的东宫生活也来越平常。 人呀,就是越活越平庸的。 现在的李承乾就觉得自己活得很平庸。 人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人间烟火必定会让人变得平庸。 李承乾摇头道:“等来年见到禄东赞,再说吧。” 宁儿收拾着桌上的一卷卷书籍,笑着道:“现在后宫中的妃子们都喜欢打牌了,往往就要玩一整天。” 这游戏在宫女,宫廷嫔妃间流传。 现在串门的,三五成群地打牌的人,也越来越多。 总是要有一些娱乐活动,如果没有这些消遣,人就会整天胡思乱想,你猜我猜,然后越来越糟,还能不能和谐了? 第三十六章 大唐的七月初七 李承乾将目光从图纸上移开,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低声道:“她们打牌久了,一定坐得腰酸背痛吧。” 宁儿重重点头道:“正是如此。” “呵呵呵……”李承乾笑道:“你看,这样一来就有需求了。” 宁儿不解道:“殿下这话……” 李承乾闭着眼,放松着身体,一脸的笑容。 宁儿上前两步,按着太子殿下的肩膀,正在思考着。 许敬宗让工部的人设计的图纸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坎儿井的设计很顺利。 宁儿的目光看向图纸,低声道:“工部的人设计的图纸如何?” 李承乾稍稍回神,回道:“已经给许敬宗送去了原图,这一张图纸还是工部之后又绘制的,就是有些关节处,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又重新坐起来,李承乾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坎儿井的入水口画了一个圈,道:“还要再改进一番,在入水口加个盖子,水位漫过盖子的时候,那个盖子就会在水压的作用下压实,水位低时,它又会自己打开。” 抬头侧目看向站在背后的宁儿,又解释道:“加一個支架与一根绳子就能造好的装置,原理很简单,就像是抽水马桶的水盖是一样的。” 听殿下这么一说,又想到在东宫的抽水马桶,宁儿当即了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应该是一个很便于灌溉的好事,可殿下这么说,总觉得有些煞风景。” 李承乾接着道:“所以呀,朴素的劳动智慧一直都是我们人文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瑰宝。” 宁儿点头笑着,大唐的储君能够时刻牵挂万千生民,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奴婢虽不知祥瑞是何物,也没见过祥瑞,但这等简单又机巧的事物,比之祥瑞一定更好。” 殿外,李丽质听到寝殿内,宁儿姐的笑声,她顺着窗户看来,见到宁儿姐正站在皇兄身后,捂着嘴笑着。 好似笑得很开心,还弯着腰。 李丽质又收回目光,耐心地与小福修理着肥皂的边角,让肥皂方方正正的一块,才好看。 片刻后,两个身影从前殿跑来,是李治与李慎,他们一路跑,还在比较谁能先跑到皇兄的寝殿内。 “皇兄!”李治先一步跑入殿,大声道。 “在的。”李承乾看着两个弟弟走来。 李治个子还不高,需要抬着头看人讲话,“从母后那边听说,坊间已有人在倒卖肥皂了。” 李承乾啧舌道:“多数肥皂都是从东宫送去给母后的,就算是母后要赏赐也不会给太多,他们哪里来的肥皂倒卖?” 再仔细一想,便想到了先前一直疏忽的要点。 李承乾缓缓道:“母后不会将肥皂大肆赏赐出去,但父皇要赏赐可就不一样的,可能动不动就会人手一块。” 李慎小脸神色凝重道:“多半是这样的。” 虽说肥皂的原料也不贵,让宫里的人出去一趟就能带来很多没人要的猪油,但再一想宫里处处节俭,有个败家的父皇,总觉得不太爽利。 可正是朝中新旧交替之时,以高士廉也就是舅爷为代表的虞世南,王珪一派的老臣,武德年间的朝政老人离开朝堂。 以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岑文本等贞观一朝的新势力就要上位之时。 现在这个时候,父皇分发肥皂,来维持朝堂的团结和气,大家其乐融融地完成权力交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到底父皇在发肥皂的时候,有没有说这肥皂是从东宫来的。 多多少少觉得心疼,很心疼…… 李治道:“皇兄,听说外面倒卖的肥皂只有这么小一块。” 看着他用拇指解释,坊间倒卖的肥皂只有拇指大小,李承乾疑惑道:“价格如何?” “有香味的五百钱一块,没有香味的也要八十钱一块。” 一块完整的肥皂,他们可以分成十块到十五块左右,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够卖的。 因为给立政殿的肥皂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块左右,这些肥皂本来是为了给母后,用来在一些节日的时候给出赏赐。 李承乾颔首,板着脸思索着,“有假货。” 李治还有些气愤,道:“要不弟弟帮皇兄卖肥皂算了。” “你们要好好读书,卖什么肥皂。” 他又道:“要不让父皇安排人去卖。” 李承乾叹道:“都给孤写作业去,谁敢去卖肥皂,等着值日去洗马桶。” 两个弟弟又是噤声,怂得不敢吱声。 这肥皂能让父皇去卖吗? 东宫眼前有的,都是仅有的。 但凡钱到了父皇母后手里,那就真的不是东宫的了。 看这两个笨弟弟,李慎就先不说了。 再看李治这个小子,还打算将这么好的买卖交给父皇母后? 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见到李治和李慎拉长着脸从皇兄的寝殿中走出来,李丽质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有忍住,“噗嗤”地笑出声。 “皇姐,何故发笑?” 李丽质收拾好肥皂,领着两个弟弟走向前殿,叮嘱道:“帮姐姐一起织蜀锦。” 见李治还有些不情愿,李丽质又道:“马上就是织女节了,不论是宫里的宫女还是父皇的嫔妃都要织绸缎的。” 李治道:“弟弟知道。” “那就不要问了,帮姐姐织。” 听到皇姐的命令,李慎坐下来帮忙。 李丽质见李治还站在原地不肯动手,低声道:“你现在还不如慎儿懂事。” “皇兄也太委屈了。” 李丽质虽说只有十二岁,可自小经历的事比李治多太多了,李治没有关于秦王府的记忆,也不知道玄武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经历过朝不保夕,整日担忧,随时就要逃离长安打算。 见到皇姐不容置疑的神色,李治抿着嘴坐下来,帮着整理针线。 姐弟三人织着蜀锦,李丽质才开口问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李治将之前与皇兄说过的事,又讲了一遍。 李丽质手中的针线没停,低声道:“就这种事,需要让你们的皇兄烦忧吗?” 李治一想,挠了挠头,皱眉想着好像确实不用,可能就连说都不用说。 宁儿从殿下的寝殿内走出来,见到姐弟三人正在织着蜀锦,平时就算再打闹,这些公主殿下们,也只有在长乐公主身边,才能够安静下来。 光是这种信任,就连太子殿下也自愧不如。 东宫的葡萄依旧没有种出来,宁儿走在一片架子前,葡萄的藤蔓长得很好,但没有长出果实。 李承乾还在寝宫内,看着许敬宗这段时间的工作简要,这是东宫给泾阳制定的规矩。 说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孙神医了,听说他老人家杜荷家中,这也让杜荷家每天都宾客盈门。 大家都想来看看孙神医,不管有病没病。 对这位孙神医说过的微生物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理解之后作何感想。 其实这些知识,说一次也是说,说两次也是说。 看开之后,也无关他人能够听懂,或者听不懂,反正都习惯了。 于志宁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东宫了,听说他帮着与岑文本修编氏族志。 徐孝德出了一趟远门,因朝中的安排,在潼关还有些要事要办。 若不是他时不时会给东宫来信,还以为这人带着他女儿跑了呢,说是这些天就会回长安。 他从五月就这么说的,呵呵……现在都七月了。 李承乾气馁地神情挂在脸上,夺过了小福手中的圆扇,给自己扇了起来。 小福见状,退到一旁拿起另一把扇子,接着给殿下扇风,她心里想着一定是自己摇得慢了,殿下觉得没有风? “行了,你也去午休吧。” “喏。”听到殿下的吩咐,小福不再扇风,圆圆的脸带着几分委屈退下。 宁儿端着一盘洗好的桃子,“殿下,这是立政殿送来的。” 李承乾拿起桃子啃了一口,蹙眉道:“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夏收了,对吧?” 宁儿跪坐在一旁,给殿下的碗中倒入已经放凉的开水,点头道:“关中大部分地方,八月就可以收粮,九月就结束。” 继续看着泾阳送来的工作简要,李承乾接着道:“按照我们的唐律,农忙时是不能征召民力的,只要过了夏收,许敬宗就可以将整个泾阳县的青壮力召入作坊中?” 宁儿点头道:“按理说是这样的。” 李承乾接着道:“那就对了,夏收过去之后,就让许敬宗与杜荷忙起来。” 看到她凝重的神情,李承乾笑着道:“这不是东宫的产业,东宫不参与经营。” 宁儿颔首道:“这些事殿下做主就好,过两天就是七月初七了,陛下要在曲江开设游园。” “孤知道了。” 翌日,李承乾早早去上朝,入夏之后,早晨来的更早了。 还是踩着就要开朝的时辰,不早不晚,准时准点地来到太极殿。 在朝班上站定之后,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大唐的皇帝来到了太极殿。 今天的早朝,朝班上明显空缺了许多位置,舅爷早就不来上朝,属于一种在职但处于退休的状态。 今天的早朝也少了很多老面孔,反而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说现在站出朝班讲话的人,就是新面孔,他叫马周,是新晋的监察御史,现在更是朝散大夫。 还有刘洎,高季辅等人,皆是最近才出现在朝班。 下朝时,李承乾与往日一样,揣着手等太极殿的群臣走得差不多时,这才迈步走到殿外。 站在太极殿的台阶前,目光掠过一片开阔的平地,远处便是承天门。 今日的早朝又说起了七月初七的七夕节。 其实自诗经传世以来,自汉以来七月初七一直都是个很美好的节日。 后来呀,白居易的一首长恨歌,让七月初七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也罢了,至少现在的七月初七还是美好的。 走下台阶,又多了几步,见到自己身侧还有影子跟着。 又走了一段距离,这个影子还在跟着。 回头看去,找到这个影子的主人,便是皇叔李孝恭。 李承乾停下脚步,稍稍行礼道:“皇叔,你跟着侄儿做甚?” 李孝恭脚步快了几分,道:“打牌!” 李承乾道:“皇叔,孤平日里不玩这个游戏的。” “伱若是早点与老夫说这个游戏,也不至于老夫连着一个月输给他们十贯钱。” “怎么了?难道皇叔输的钱让东宫赔吗?” “倒也不用,有些事要与你说。” “嗷……”李承乾了然道:“皇叔,崇文殿请。” 李孝恭快步走到东宫旁的崇文殿,按照惯例,一篮子的面条,还有些羊肉,多了一份梅干菜。 先是坐下,还没动筷子,李孝恭啧舌道:“听说那个游戏出自你手?你自己怎么不玩。” 李承乾在皇叔的桌边盘腿坐下,倒上一碗开水,准备放凉,“因为没有对手。” “口出狂……” 李孝恭欲言又止,将准备说出来的话又咽了下去,盯着这个侄子莫名有些犯怵。 悻悻地拿起筷子,他笑道:“算了,怕传出去老夫欺负你个小辈。” 李承乾端坐好,道:“皇叔想要与孤说什么?” 李孝恭夹起一些梅干菜,放在嘴里嚼着,道:“这个菜不错,怎么做的?” “那您多吃点,腌得不太好,有点过咸,别一口吃太多。” “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因为赵节之事,你反悔之后弹劾东宫的那个言官?” 李承乾淡淡道:“他不是死了吗?” 李孝恭冷哼一声。 李承乾皱眉又问道:“大理寺不是结案了吗?人是自尽的。” 李孝恭看了眼四下,压低声音道:“不是自尽的,那是被你姑姑害死的,你姑姑为什么要害死他?” 李承乾沉默不言。 他又道:“你姑姑怕得罪了高士廉,你舅爷是吏部尚书,掌官吏升迁,怕因此影响她丈夫的仕途,只能杀人灭口。” 本着吃瓜,看热闹的心态,李承乾神色平淡,又觉得有些惋惜,摇头道:“为了仕途,不惜杀人,姑姑好厉害的手段。” “这件事又被马周捅出来了,真是笑死老夫,你姑姑家多半要完了,你舅爷那吏部尚书的位置要成你舅舅长孙无忌的了。” 第三十七章 舅爷与舅舅 崇文殿内,李孝恭吃着面条,一头大汗,一边吃着讲述着这些天的见闻。 李承乾喝着凉白开水,蹙眉想着事情的来由,低声道:“其实姑姑早就打算好了,为她的家庭的将来铺路。” 李孝恭摇头,又道:“何止是她,这宗室外戚上上下下,谁还不是想要在其中分一碗羹。” 李承乾忽然一笑,道:“呵呵,孤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大家庭了。” 权力交替之时,自家亲戚先下手了,他们要从这一次朝堂新老交替的时候,分得一部分的权力。 李唐成了天家,这个大家族中的亲眷们总有这么几个心思跳脱的人。 吃了三碗面条,李孝恭打了一個意犹未尽的饱嗝,缓缓道:“昨天,长广公主还在武德殿大闹,说她们当年如何如何,你皇爷爷都没理会她,就坐在殿内打着牌。” “爷爷他年纪大了,人到晚年难免寂寥,有个游戏能让他老人家消磨时光,总归是好事。” “你昨日在东宫做什么?” 李承乾叹道:“侄儿很忙的,看了一天的泾阳工作简要。” 李孝恭好奇又迟疑道:“工作简要是什么?” “一种类似行事章程总结,或者是建设预设成本之类的文章。”李承乾组织一番语言,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许敬宗写的。” 李孝恭擦了擦嘴,站起身道:“还有一事。” 李承乾笑着道:“皇叔直说便是。” “昨夜,于志宁去见高士廉了。” “舅爷一定会为东宫说好话的。” 李孝恭侧目又看了眼这个侄儿,欲言又止,这孩子懂事得好像什么都不用大人去担心。 李承乾又道:“对了,皇叔已经很久没有送来东宫的份子钱了,红楼虽然被士林大儒中人编排成了禁书,但卖得一定更好了。” 他从怀中拿出三块银饼,大步潇洒离开了。 宁儿带着三个宫女来收拾崇文殿。 等人走远了,李承乾发愁道:“也不知道皇叔以前是怎么用饭的,武将们吃饭都跟打了架一样吗?” 宁儿回道:“以往行军打仗哪有这么好的吃食。” 李承乾叹道:“是呀,皇叔那一辈人他们豪气云天,平定中原用了半辈子,都是不容易的。” 宁儿低声道:“殿下,明日曲江池游园,东宫需要安排什么吗?” 李承乾道:“父皇定下游园时辰了吗?” “说是入夜之后。” “孤知道了。” 见殿下已闭上眼了,看来是打算在这里小憩片刻。 宁儿让身后的三两宫女安静退下。 关中入夏的天气并不好受,李承乾睡醒的时候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又出了一身的汗水。 一缕斜阳照入崇文殿,李承乾走出崇文殿已是黄昏时分。 即便是七月七这样的节日,朝中还是一样要早朝的。 今天的早朝与平时一样,长广公主的事没人提及,这毕竟还是李唐天家的家事。 至于要冷处理,或者是惩罚,都是早晚的事,因马周将此事捅出来之后,姑姑一家大抵上会被一直冷落。 就连皇爷爷也不再站在姑姑一家这边。 往后她们一家,有人想要再步入李唐统治下的朝堂,都会被给予偏见。 三思而后行,孤又学到了在这个朝堂权力中心的些许经验,李承乾心中暗暗想着。 一份边关的军报倒是令殿内沉闷的众人来了精神,征讨吐谷浑南路将领李道宗在乌海要道活捉了吐谷浑伏允可汗。 李承乾注意到,父皇那压着就要兴奋大笑的神情。 大唐胜了,这一仗大唐以一种碾压的方式拿下了吐谷浑,用完胜的姿态向西域展现了大唐的兵锋之利。 接下来满朝大臣开始商议着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吐谷浑。 文臣武将各出己见,以至于程咬金说要趁势带兵去攻打高昌,这种不计成本,不着眼实际,只顾个人勇武的行为,很快就得到了文官这一派的齐声反对。 武将们想要乘胜追击,文官们就拿出了种种道理与社稷需求与之讲道理。 很快,太极殿内又吵成了一片,众人争执不下。 唐人并不是善于讲道理的,眼看双方吵得就要动手,李承乾注意到父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离开。 看来也是知道了早朝开不下去,先一步走。 李承乾一脸痛苦地看着眼前群臣互相骂娘,就要打架场面,小步绕开太极殿的最中心,悄悄溜出了太极殿。 刚走出来,长出一口气,就见到有一个年轻的文官与自己一样,如同逃难出来的,还有些狼狈。 两人相视一笑。 对方先是行礼道:“殿下。” 李承乾道:“当面是……” 对方连忙解释道:“在下李崇义,与殿下多年不见了。” 李承乾讪讪一笑,道:“孤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家父一直与殿下有往来,近日还说起了殿下时常记挂着在下,怎么如今又不认识了……” 李崇义是皇叔李孝恭的儿子,难怪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这父子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比皇叔更文气,一副文人作派。 殿内的骂架还在继续,时不时有一只鞋子被丢出来,或者是谁的袜子? 明明打了胜仗,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三言两语不和睦就要动起手来,这几乎是太极殿内的一大特色了。 父皇手下的臣子们,一个比一个彪悍,武将这边且不说,文官一派也不是好惹的,打架毫不手软。 所以说上朝不能带兵器,确实是造福社稷了。 唐人的民风是彪悍的,从这群朝堂掌权分子的行为,足可见一斑。 两人走下台阶,李承乾啧舌道:“皇叔当真这么说的吗?” 李崇义道:“是的。” 看对方已有了胡子,貌似还比自己年长,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李承乾笑着道:“崇义兄,近来在朝中任职?” “任宗正寺少卿。” “嗷,孤在东宫还有事……” 李崇义也是躬身行礼道:“殿下慢走。”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李承乾回头看了眼太极殿内的情况,已经有几个太医署的医官匆匆而来。 刚结束了早朝,李世民回到了甘露殿,刚坐下便问道:“太医署派人了吗?” 侍奉在陛下身边的老太监回道:“人多半已到了。” 李世民拿起筷子准备用饭,又蹙眉道:“承乾回东宫了?” “回陛下,已回去了,走之前与崇义公子说了三两句。” “他没问他姑姑的事?” 听陛下又问话,老太监低着头端上酒水道:“太子早朝来太极殿一直到了下朝,没有与人说过话。” 女孩子对七月初七总是有憧憬的,李承乾见到宁儿织了绸缎,她都自己收了起来。 坐在东宫菜园子里,李承乾全当没有见到这一幕,摇着手中的扇子,翻看着弟弟妹妹们的作业。 现在东宫不缺纸张了,随时能够用纸书写文章。 妹妹东阳的字很好看,李丽质的数学很不错,至于其余几个,差得难以评价。 小福快步走来,“殿下,有人传话来,说许国公请殿下在曲江池相见。” 李承乾道:“孤知道了。” 本就想着带弟弟妹妹在这个节日出去走走,到了夜晚曲江池的人一定会很多。 家里这么多弟弟妹妹但凡走丢一个,都不得了。 看管得太紧又会让她们不愉快,不如趁着人少的时候,先去一趟,天黑的时候再回东宫。 在东宫有个规矩,不论有什么事要出东宫,天黑就一定要回来。 收拾了一番,李承乾就带着弟弟妹妹出门了。 其实关于曲江池的传闻有很多,当年始皇帝建设离宫就在曲江,叫宜春宫。 后来汉武帝时期,又将曲江池的地域范围划入了上林苑。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再说眼前,前隋皇帝又将曲江池改称芙蓉池。 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品位喜好,都很有默契? 将好好的一个景观地的名字改来改去,改成他们喜欢的地名,不知道还以为那里是个和平康坊一样的地方。 曲江池就在长安城,李承乾让弟弟妹妹坐上了马车,护送的人又是李绩大将军。 这位熟人,大将军还是老样子,像个酷叔叔,板着一张脸。 曲江池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也在长安城的范围内,马车从春明门离开,还要绕一圈,才能进入。 人刚下了马车,李承乾拿出一个罐子递上,“大将军,这是孤自己腌的梅干菜,送您了。” 李绩接过梅干菜,行礼道:“谢殿下赐。” “您护送辛苦,不用客气,还请大将军等候一两个时辰,天黑我们就回去了。” 李绩躬身作揖,道:“喏。” 眼看着弟弟妹妹下了马车便一股脑跑向了曲江池园中,宁儿与东宫的几个宫女纷纷跟上。 为了让她们不闹腾,只好让李丽质看着。 因大唐的皇帝要来曲江池游园,所以现在的曲江池被金吾卫看管着。 只有等时辰到了,才能放人进入,当然了,这一次来曲江池的都是受陛下与皇后邀请的权贵。 现在这里看起来空荡荡,有零星的宫女和太监在这里忙碌,布置着灯笼与烛火。 夕阳就映在曲江池的水面上,天边的火烧云红艳艳的。 李承乾跟着舅爷的仆从,一路走上曲江池的一处楼台。 这里的布置不算奢华,反而还有些老旧,已经有工匠在赶着修缮,尽可能让这里好看一些。 李承乾快步走到楼台高处,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曲江池的全貌。 再看眼前,舅爷与一个中年男子对坐,两人之间还有一个炉子,正在烹茶。 舅爷身边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早朝与牛进达他们打架的舅舅,长孙无忌。 在太极殿那般动手,现在还能毫发无伤的坐在此地,不得不说这位舅舅的身手多半也很了得。 长孙无忌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也施礼道:“舅舅。” 高士廉目光也不看两人,自顾自饮着茶水道:“坐吧。” 闻言,李承乾坐在一旁,等仆从端来一碗茶水,便蹙眉不语,这茶水上漂浮着油沫,还有些不知名的漂浮物,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嘴,索性双手揣在袖子里,端坐着不碰这碗茶水。 这位舅舅是陌生的,虽说在太极殿几乎天天见面,但也没说过话。 长孙无忌看着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倒也没有中年发福,眼神中带着一些心事,眉眼也不舒缓。 在朝堂上,这位舅舅总是一副忧心的模样,要不就是板着一张脸,寡言少语,甚至没见过他笑。 可能因他是外戚,历代外戚掌权总是有非议的,平日里承受的压力太大。 当年长孙无忌并不出名,只不过与那时候的父皇还只是布衣之交。 后来在高士廉的应允下,母后嫁给了父皇,两家也成了亲家。 长孙无忌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战乱多年追随至今,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之一,当年天策府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是玄武门的直接参与者。 并且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赵国公。 三人一时间无言,又坐了好一会儿,李承乾先开口道:“原来舅舅喜欢喝茶。” 长孙无忌颔首道:“嗯。” 李承乾道:“孤也喜欢喝茶,不过最近喜欢白开水。” 高士廉悠闲地坐在一旁,拿出了一副不打算插话的样子。 长孙无忌低声道:“听说殿下在东宫种葡萄?” 说起这件事,李承乾揣手惆怅道:“说来惭愧,本以为种葡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到现在还没长出果实。”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长孙无忌接着道:“臣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以前的殿下只是一个孩子,如今再看却已有了许多变化。” 言至此处,高士廉忽然道:“老朽就要离开朝堂了,长广公主一家被贬去封地,你可知道了?” 意识到舅爷的话语,李承乾迟疑道:“孙儿没听说旨意。” “这种事是没有旨意的,陛下对她们一家该给的照拂也都给了,是她作孽,与你东宫没有关系。”他叹息一声,又道:“入秋之后,辅机就是朝中的吏部尚书,老夫不在朝堂,你东宫若有难事,可以找你的这位舅舅。” 第三十八章 想要集权的父皇 闻言,长孙无忌欲言又止,只好自顾自喝下一口茶水。 李承乾道:“舅舅,往后还望多多照拂。” “嗯。”长孙无忌点头道:“殿下放心。” 虽说这里的气氛怪怪的,李承乾还是拿出晚辈该有的笑容,舅爷是个行事直截了当的人,长孙无忌却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舅舅现在的神情就像是一只被强扭的瓜。 高士廉又进入了目无旁人的状态,他瞧着远处的曲江池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李承乾颔首道:“舅舅近来忙什么呢?” 长孙无忌低声道:“科举。” “是吗……” 回话完,长孙无忌又不讲话了,这位舅舅还真是惜字如金。 李承乾揣着手,目光朝着曲江池看去,可以见到李治想要下曲江池抓鱼,被李慎正抓着,稚嫩的嗓音道:“皇兄!冷静!” 熊孩子终究是熊孩子,这与他们在东宫受过的管教无关。 就算是教他们领先了这个时代不知多少年的学识,始终改不了他们的心性。 李承乾又小声道:“舅舅?” 长孙无忌还是板着脸,道:“殿下请讲。” 三人的谈话像是细作接头,这位赵国公还是有些不情愿,太子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李承乾站起身干脆坐到了舅爷的身边,如此一来舅爷,舅舅,大外孙三個人凑近一些,说话也方便一些,便小声道:“什么时候科举?” 长孙无忌抚须道:“陛下还未定下来。” 李承乾啧舌道:“有大致时日吗?” 身处朝堂的中枢,这位太子不知道的事,长孙无忌清楚,就连西征吐谷浑将士的封赏,他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这些事都没有对外说过。 仅限朝中几位重要臣子,还有陛下清楚。 长孙无忌也是朝中仅有的几位最重要的臣子之一。 他先是看了看一旁的舅父高士廉的神色,低声回道:“来年开春。” “还望舅舅不要误会,孤只是想着给青雀的括地志多安排一些地理相关的人才,他年纪尚轻,需要更多人帮忙。” 尽管这么说了,长孙无忌还是没有将科举的日子准确说出来。 李承乾没有喝茶,而是拿起一旁的糕点,一边吃着又道:“舅舅不说,孤也能理解,因科举施行是有阻力的,毕竟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也不喜欢让一个王朝中枢强大起来,更不要说这个帝国的皇帝与世家绝大多数人都是交恶的。”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目视前方没有讲话,而是拿起面前的茶碗,饮下一口,还是沉默。 四下没有别人,只有舅爷与舅舅,以及舅爷那忠心的老仆从一直守在外面。 这里的对话也不会被外人听到,只要舅爷与舅舅不说,就连皇帝也不会知道。 高士廉低声道:“行了,其他人也该来了。” 李承乾起声道:“舅爷,舅舅,孤就先走一步了。” 言至此处,长孙无忌困惑地看着这位太子离开。 楼台上,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舅父,想让我怎么帮他。” 高士廉看着这位储君走到楼台下,当即被一群公主与皇子围在了当中,看到这位大外孙那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了一盆葡萄。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纷纷争抢着葡萄,与李承乾的呵斥声汇在一起很动听。 白发苍苍的高士廉释然一笑,刚刚说话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个大外孙拿走了一盆葡萄。 高士廉道:“老朽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这些孩子了。” 见到舅父顾左右而言他,长孙无忌是万千愁绪不知从何说起,还能自顾自喝着茶。 “舅父还不是帮了东宫一次又一次。” 高士廉看着曲江池边的大外孙,慈眉笑着道:“他是个好孩子,他想要做皇帝。” 话音刚落,刚喝下茶水的长孙无忌咳嗽了两声,水呛在喉咙口,也让他面色都苦了几分。 长孙无忌将碗放下,神色痛苦道:“这种事能去帮吗?” 高士廉道:“你帮老朽的大外孙是最名正言顺的,但凡你帮其他人,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是众矢之的。” 他伸出苍老的手,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头,又道:“你自小跟在老朽身边,不管是观音婢还是你,你们都是老朽养大的孩子,伱的一身本领也都是老朽教你的。” “你的心思老朽也最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朽也知道,你善谋略却没有决断,也不够果敢,这是你的短处,老朽也能看明白,其实承乾这孩子他比你更有勇气,光是这一点,你这个赵国公不如这个孩子。” 长孙无忌拿起茶碗,默不作声的喝着茶水。 看到李承乾数落着孩子们,高士廉又咧嘴笑了起来,道:“现在皇帝是李家,你终究是长孙家的,那孩子身系着两个家族的将来,老朽看人不会错,承乾能让你们长孙家善终的。” 说话间,李承乾抬头朝着楼台挥了挥手。 高士廉也是挥手示意,笑起来又像个老顽童。 李承乾数落一番高阳,因她穿着靴子要去玩水,衣裙和靴子都脏兮兮的。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入曲江池了,眼看游园的时辰就要到了。 李承乾又见到了一个熟人,他就是当初在东宫念经祈福的天竺高僧波颇。 这个老和尚正朝着自己走来,李承乾道:“丽质,你先带弟弟妹妹去马车边,我们准备回去了。” 李丽质也是看了一眼那位走来的天竺高僧,点头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 比去年冬天相比,这位高僧看起来更老了,他拄着拐杖走路很慢。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曲江池边,皱眉道:“今日七月初七,孤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走走。” 波颇低声道:“殿下现在的气色更好了。” 李承乾道:“孤正值长身体的阶段,任何疾病都会在这个年纪痊愈得很快。” “嗯,年少的时光总是最好的。” “现在的玄奘应该快走到西域龟兹了吧。” “西域的房子都是黄土建成的,一间间矮小,这些房子很昏暗,不像唐人的房子,唐人的房子有很多的窗户。” 李承乾笑道:“那样的房子一定很脏,很不好闻。” “是呀,老僧还是更愿意留在长安。” “能留在长安是你莫大的福分。”李承乾点头道:“玄奘会让人送信给你吗?” 波颇站在这位储君身边,摇头道:“不会的,他从来没有送信回来过。” “孤倒是听说了,这个玄奘和尚一路走,总是宣称他从东土大唐而来,他生在大唐,那他就一直是唐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走这么远的,饥寒交迫能否活着回来,毕竟他是唐人,孤有时也很牵挂。” 波颇接着道:“玄奘是个很有佛性的人,他在西域也会得到他人的尊敬,会有人追随他的。” “您说错了,玄奘出行在外受人尊敬是因他是唐人,大唐的强大会庇护他,不论他对你或者对那佛有多么的虔诚,这都是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波颇干脆坐了下来,又道:“殿下果然变了很多。” 李承乾蹙眉道:“难道孤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波颇缓缓道:“当初陛下让老僧给殿下祈福,希望殿下早日康复,老僧走入东宫见到的殿下是个温和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 “孤依旧是个善良的人。” 波颇抬头观察这个少年,又道:“如果殿下让玄奘只当一个僧人,那么殿下就是个善良的人。” 有时候李承乾觉得这个老和尚知道些什么,比如说“狸猫”换了太子,李承乾不再是那个李承乾。 这个老和尚究竟知道多少。 还是说我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他是否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宁儿姐一直都在东宫,她都不曾觉得异样,李承乾就打消这个疑虑。 李承乾道:“孤也希望您能身体健康。” 波颇念了一声佛号,道:“谢殿下赐福。” “希望等玄奘从天竺回来,您还在活着,玄奘带来了您留在故乡的那些经书那天,便是玄奘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您一定要活着看到,孤会让人将那些经书珍藏起来。” 波颇惊诧道:“老僧从未与殿下说过,玄奘西行会带经书回来。” 李承乾笑了一声,“呵呵,孤猜的。” 言罢,留这个老僧坐在原地,李承乾迈步沿着曲江池的水岸走着,一路走远。 波颇神色有很多困惑,这位太子变了,可他依旧是太子,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回到马车边,弟弟妹妹也已经坐在车内,李绩依旧站在马车边守着。 宁儿低声道:“殿下都到齐了。” 这些孩子总是闹哄哄的,今天来曲江池一次,恐怕她们的热情不会这么快消退。 红楼到现在还没有结局,一直都是文人之间议论的重要话题,还有人说红楼根本就没有结局。 当所有人都在怀疑宁国府到底是长子继承还是次子继承,宁国府与荣国府的结局会怎么样。 红楼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再也没有后续的篇章流传出来。 当曲江池的人越来越多,各家男女都出来游玩之时,李承乾已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东宫。 这一次出行的收获不错。 舅爷特意安排了长孙无忌,如果东宫有长孙无忌支持,自然是最好的。 这位舅舅的态度棱模两可,是舅爷让他站在东宫这一边,还有些不太情愿。 宁儿带着一卷布匹而来,道:“殿下,禄东赞来信了。” 李承乾伸手拿过这卷布绢,打开绑在这布绢上的麻绳,再扒开上面的封蜡。 入眼看到的是一列列工整的中原文字,笑道:“没想到吐蕃的大相能够写得这么好的一手中原字。” 想到当初禄东赞还能说着一口关中话,足可见这位吐蕃大相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他通过学习中原的知识,与中原的治理经验,来强化自身与吐蕃。 这封信所说的是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这一场大战吐蕃一直在旁观唐人的作战方式。 有这么一个学习能力强,又有实力的对手,李承乾心里还是担忧的。 自从那天与禄东赞示好之后,这个人就觉得我这位储君是可以接近的? 换言之,禄东赞觉得大唐的储君是个友好的人,他也骄傲的认为能够与大唐储君相谈甚欢。 这是吐蕃大相给东宫的第二封信。 以后说不定还会有。 本以为上一次不给回信,他就不会再来信了。 信中,禄东赞首先是祝贺大唐在吐谷浑的大胜,并且赞誉了大唐骁勇的各路将领。 英雄好汉都是骄傲的,从吐蕃征服羊同部落的方式来看,他们甚至用了和亲的手段,这也是从中原学的? 禄东赞觉得吐谷浑王是个愚蠢的人,他也一定会失去所有的财宝与牛羊。 李承乾对禄东赞的信没了兴致,放在一旁打算继续寻找着星空中的牛郎星。 因他这封信中那些事后诸葛亮般的论述,看着十分无聊。 弟弟妹妹闹了半宿才睡下,宁儿见殿下还没睡,便开始准备了宵夜,与小福就坐在不远处,准备一些面条。 再煮一些菜,殿下只有吃好了才能身体健壮,让疾病远离殿下。 宁儿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从殿外走来一个身影,她闻着味脚步更快了一些。 这宵夜也将长乐公主馋醒了。 李承乾还在看着星象,千百年了这星辰是亘古不变的。 与后世的相比,古时候的夜空更加的美丽,星辰仿佛也更亮。 李丽质穿着一身襦裙,她走来俏皮的问道:“皇兄今日去见舅爷都说了什么?” 李承乾点头道:“说来年开春可能要进行科举。” 李丽质坐在皇兄身边,顺着皇兄的目光抬头是漫天的星辰,还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以前就听父皇说过科举,那时候群臣还在议论,妹妹站在一旁听着,好像科举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手捧着一碗热水,目光看着夜空道。 “对父皇来说,要做出一些决定就必须面对风险。” 李丽质疑惑道:“既然有风险,那为何一定要科举呢?” 李承乾叹道:“我们的父皇要集权,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三十九章 他的成就是大唐的 宁儿姐端上了两碗面条,低声道:“殿下还要蒜吗?”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面前,道:“既然是宵夜,就不用蒜了。” 坐在皇兄身侧的李丽质举手道:“我要蒜!” 在东宫听课是需要举手回答的,现在李丽质养成了一种习惯,举手发言。 宁儿递上一些剥好的蒜。 看这个妹妹一口蒜一口面吃得正香,李承乾叮嘱道:“睡前记得刷牙漱口。” 李丽质不住点头,她一边问道:“皇兄,集权是什么?” 李承乾道:“集权是大多数皇帝都会做的事,事关一个王朝的强大,所以一定要集权。” 她的目光看着皇兄,嘴里还嚼着蒜。 星空下,兄妹俩的坐姿大体上差不多,殿下喜欢将另一只脚屈膝,而后端着碗的一只手的手肘放在膝盖上,吃饭端着碗时可以省力一些。 宁儿站在兄妹俩身后,沉默不语。 渐渐地,在东宫的这半年,长乐公主也养成了这样的坐姿。 其实这是不好的,但不过公主殿下又在自己家里,这也没什么了。 李丽质思量着又问道:“集权就是科举吗?” “科举只是集权的一种手段而已,类似的还有改制兵权,或者是收回地方权力。” 言至此处,李承乾又有些气馁,在历史上大唐的集权做得并不算太好,地方太过强大,导致后期造成地方能压制中枢的局面。 中原说大也不大,当地方官吏或者将军以及各类军治一体的官吏壮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地方与中枢的矛盾就会激化。 换言之,强大的帝国失去了对外扩张的激情,只为仅有的利益争抢,大抵上卷死了别人,也卷死了自己。 其实现在的皇帝,也就是这位天可汗,他的方式还算是正确的,将大唐的一群强人养在长安城。 现在的朝政体系下,长安城的中枢力量足够强硬。 现在想要开科举,正应了那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不对,应该是天下英雄尽入父皇彀中矣。 老臣退下了,新的年轻臣子上来了,他们就要干一些大事,除了西征吐谷浑,第二件大事便是开科举。 李承乾又道:“说多了,你也听不懂,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李丽质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看一眼弟弟妹妹是否睡得好,要看一会儿书再睡。 小福与几個宫女还在收拾着东宫殿内,捡起一些被皇子公主们丢到各个角落的各种东西,将它们放回东宫原本的位置。 直到太子殿下也去睡了,这些宫女这才三三两两去休息。 夜里,曲江池的游园还在继续,当今皇帝与皇后莅临并且与众人举杯,高呼了一声大唐万胜之后。 皇帝和皇后就不在这里了,好像是只是走一个过场。 在这里的宾客各自散去之后,长孙无忌坐在一处水榭中,身边的舅父正躺着,他低声道:“将那个波颇老僧带来。” “喏。” 还未等长孙无忌说话,一旁就有人快步离开。 片刻之后,将一个老僧带到了这处水榭。 波颇是天竺人,他不是唐人,所以对大唐的权贵,他是毕恭毕敬的。 高士廉问道:“太子殿下问了你什么,你对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波颇将曲江池边的话语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眼前两人,而后他又躬身行礼道:“尊敬的贵人,老僧不敢有隐瞒,” 高士廉颔首,眼神示意了桌案上的一碗酒水。 波颇双手接过这碗酒水,又是行礼。 这个天竺老僧在唐人面前表现得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 长孙无忌道:“舅父,何苦为难这么一个老人家。” 高士廉叹道:“老朽就不是老人家了吗?” “你可以走了,往后若有人问起,你也要如实禀报,事涉东宫储君,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老僧领命。”波颇一手拄着拐杖,又向长孙无忌行礼,这才离开。 曲江池边有越来越多的人提着灯笼离开,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男子也有女子。 长孙无忌道:“舅父,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高士廉低声道:“伱说老朽为难一个老人家,你不帮东宫又何尝不是在为难老朽这个老人家?” 长孙无忌抬头叹息,道:“舅父,不要无理取闹了。” “呵呵呵……”高士廉闭着眼,神色舒服地享受着凉爽的夜风,又道:“你知道太子殿下与波颇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长孙无忌道:“如果玄奘可以平安回来,他会功成名就。” 高士廉缓缓点头。 长孙无忌又道:“可对殿下来说玄奘是唐人,殿下言外之意,无非是玄奘成就应该是大唐的成就,而不是他这个天竺人,或者是一个佛的成就。” 高士廉道:“那就对了,其实你和太子是一路人。” “可……”长孙无忌欲言又止,三缄其口又将话咽了下去,干脆不说了,低头不去看舅父。 高士廉见状反倒是笑了,他起身拍了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的肩膀,缓缓道:“你还是一样的,你没变过,你是当年陛下的布衣之交,和当年一样,你既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人,也是最有权势的外戚。” 老仆从跟在许国公身边,面带笑容。 走出曲江池,高士廉摇头道:“苦了老朽的大外孙哦,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翌日,李承乾早早睡醒,就收到了甘露殿送来的话语,今日休朝了。 “呵呵。”刚洗漱好的李承乾神色麻木地笑了笑,脱去朝服又回到榻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皇帝给假期可太不容易,这都多久了好不容易给个假。 宁儿看到殿下这种行为,也是无奈一笑,而后关上了寝殿的门,安静地守在门外。 渭南的渭水河畔,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河边,徐孝德下了马车之后,连忙给后方马车的人行礼。 这驾马车上的人是当今应国公,武士彟。 武士彟是当年的晋阳起兵的元谋功臣之一,只不过他当年跟随李渊起兵之后,随着追随李唐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年武士彟多多少少也收到了一些言语。 因武士彟出身山西武家,家族是以经商起家的,是前隋其实最大的木商之一。 之后结识了李渊,又因李渊起兵之后,现在成了应国公,也是李唐的官吏。 武士彟咳嗽着走下马车,作揖回礼。 跟在武士彟身后还有一个小丫头,她从马车中探出脑袋看着前方马车还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徐孝德担忧道:“应国公,不如一同回朝,孙神医就在长安可以去看看病情。” 武士彟摆手道:“老夫先去看望李神符将军,等忙完了这些事再来长安相见。” 言罢,他又坐上了马车,从这里一路南下去了并州。 徐孝德站在原地送别,失落地摇了摇头。 因当年治理荆州,又在并州结交,武士彟与李神符颇有交情,当年骁勇善战的李神符在汾水迎战突厥人,又在沙河痛打前来冒犯颉利可汗的骑兵。 与当年的宗室将领李神通他们一样,为李唐征战十余年。 可时过境迁,如今身患重疾,李神符长年累月奔波也累坏了身体,现在只能赋闲养病。 武士彟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要去看望李神符也是人之常情。 徐孝德还是很担心武士彟的身体状况。 “爹爹。” 徐慧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道:“小武会来长安吗?” 这丫头说的小武,是她一路结伴而来的武士彟的次女。 两个小姑娘一路上有个伴,徐孝德看了一眼长安城方向,收拾一番心情,道:“会来的。” 一阵风吹过官道,给渭水河吹起一些涟漪。 东宫,李承乾一觉睡到了午时才醒,睡眼惺忪地打开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殿外的宁儿。 她躬身道:“殿下,可以用饭了,徐孝德已在崇文殿等着了。” 李承乾点着头,一路走向前殿,弟弟妹妹正坐在一张长桌上用着饭,她们用饭的时候保持着安静,这是东宫的规矩。 想说话就要放下碗筷,而且要将口中食物咽下再开口,这都是东宫规矩。 其实与宫里的礼仪差不多。 在宫里绝大多数时候,管这些孩子的宫女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在东宫更严格。 李承乾从前殿走过,一路走向崇文殿。 宁儿给了一旁的宫女眼神,当即就宫女拎着炉子去了崇文殿。 徐孝德就站在崇文殿前,见到太子来了,行礼道:“殿下。” 李承乾径直走入崇文殿内,坐下来打算先用饭,接过宁儿递来的开水,喝了一口,道:“回来就好。” 徐孝德作揖道:“潼关北面的黄河水位下降,臣不得不留下来开辟官道,耽误了两月。” “潼关是关中咽喉,地理位置何其重要,也是应该的。” 见到太子殿下能够体谅,徐孝德也放松不少,他递上一个包袱,“这是臣为太子殿下准备的。” 宁儿先是接过包袱,放在殿下面前。 打开包袱入眼的是一堆干卷的茶叶。 徐孝德又道:“臣是江南东道人,自小认识茶叶,也能够分辨茶叶,托江南故乡人按照殿下的吩咐采摘之后进行了晾晒与炒制。” 李承乾拿起些许茶叶,放入碗中,而后倒入一碗开水。 茶叶经过开水一泡,飘起来的热气带着茶叶的清香。 而后又给徐孝德泡了一碗,李承乾道:“孤与徐长史共饮。” 宁儿看着太子殿下与徐孝德共同拿起茶碗。 太子殿下只是浅尝了两口,再看徐孝德像是为了解渴豪饮,一口将茶水都灌了下去。 或许是感受到殿下的信任,徐孝德表现出来的忠心都在这豪饮中了。 李承乾又给他倒上一碗,笑道:“味道如何?” 徐孝德用袖子擦了擦嘴,回道:“有些涩。” “这一次不要喝这么多,浅尝一两口,慢慢喝。” 闻言,这一次他端起茶碗,尝了一口,仔细品味着,片刻后回味道:“别有风味。” “茶叶自古有之,饮茶源远流长,人们的喝茶方式不同,孤更喜欢将茶叶炒制之后再饮用,简单又纯粹些。”李承乾感慨道:“太好了,大唐终于有像模像样的炒茶了。” 话音落下,徐孝德见太子殿下的笑容别有深意,还有些莫名阴沉。 徐孝德躬身作揖,蹙眉不解其意,很少见殿下有这等神情。 茶叶当然是利国利民的,自它问世以来,到了后世有多少战争都是因茶叶而起。 泾阳,夏收之后,这里更忙了,泾阳县的绝大部分壮劳力都去了杜荷的作坊劳作。 上官仪在这里给自己搭建了一间小屋住了下来,屋子建得不高,也并不宽敞能够放下一张床榻,一张桌子,能够遮风避雨而已。 当年江都之变后,他也厌倦寄人篱下的生活,如今也从杜荷府中搬出,干脆住在泾阳。 而泾阳的坎儿井正在开挖,许敬宗抚须道:“还有半月这个坎儿井就能完工了。” 上官仪看着一个个竖井中不断有人用绳索将一桶桶黄土拉出来,皱眉道:“你哪来这么多人手。” 许敬宗道:“从隔壁县借来的。” “那这些开挖用的绳索与农具都是从哪儿来的?” “也是从其它县借来的。” 上官仪不是怀疑许敬宗的能力,这人能够从附近县借到这么多的人手与农具,这个许敬宗在关中的人脉到底有多大? 这人也不是身居高位,与他相识也不过三两月,上官仪再问道:“只要许侍郎开口,他们就会借?” 许敬宗道:“都是太子殿下意思,他们自然会照办。” 上官仪不解道:“那门下省批复开垦奏章也是……” 许敬宗道:“当然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只要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他们都会安排?” “那是自然,我许敬宗人微言轻,只要说是给太子殿下办事,多少都会给予方便。” 上官仪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缓缓道:“你把太子当什么了?” 第四十章 东宫的钱袋子 许敬宗抚须道:“这些事光靠泾阳一县的人力是做不完的,按照太子殿下的设想,我们还要在泾阳的西北方向种上一大片树林,一直种到河西走廊的祁连山以西。” 若是这些都是为他自己谋利,上官仪就算是不要命了,也要去东宫告发许敬宗。 看在他都是为了泾阳建设,几乎奉献了他的所有时间的份上,那就暂时不和这个人割袍断义了。 一个有志向的东宫储君,总让上官仪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如果太子没有这么大的志向,还让人觉得踏实一些。 许敬宗的为官之道,以及他在关中任一个县丞的作风,上官仪实实在在地感觉被上了一课。 而长安城的文学馆内,李泰要整理各种典籍,与一群学士整理各种要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今天休朝,中书省内还是有很多官吏在忙碌,他们还在为了如何治理刚打下来的吐谷浑争论,还有的也在为了今年赋税收缴苦恼。 自武德七年开始,关中各地的赋税收缴一直都是個很头疼的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武德四年,收缴中原各地的赋税,还要看当地豪强或者世家高门的脸色,更不要说还有不少地方的乡民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官府的门朝哪里开的都没见过。 至少现在好点了,但依旧是一件令人头疼的工作。 阴沉的天空刚有些雨水落下,风又大了些,倾盆大雨笼罩了整座长安城。 连续几日酷热炙烤后的屋顶,大雨一浇下,便形成了一片水雾。 东宫,李承乾不紧不慢又饮了几杯茶,听着徐孝德讲述这几个月他在外奔波时遇到的见闻。 说多了就觉得口渴,徐孝德又喝一口茶水,问道:“殿下,为何要在东宫种葡萄?” 李承乾朝着殿门口走了两步,正好到会有三两滴雨水落在身上,又不至于湿了衣服的距离,道:“因孤的弟弟妹妹喜欢吃葡萄。” 忽然笑了笑,又解释道:“或许太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感受,在你看来是孤太过宠溺他们,因此耗费人力物力就为了一口葡萄,是不该这么做的。” “虽只是东宫一草一木罢了,但以小见大……还是不该,你是东宫长史,奉父皇旨意来教导孤,就算是你现在批评孤如何不是,也是应该的。” 徐孝德气馁一叹。 李承乾伸手接了一些屋檐流下来的雨水,缓缓道:“你知道吗?西域人光是向关中卖葡萄,他们都赚翻了,西域人一直在赚中原的钱,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事?” 雨势渐渐小了,隆隆的雷声却还在炸响,徐孝德作揖道:“殿下,待臣回去查问坊市。” 见他要走了,李承乾又道:“带一些茶叶回去。” “谢殿下。”他拿出一个布囊,装入小小一袋茶叶,快步离开了崇文殿。 宁儿低声道:“殿下,是否用饭了。” 李承乾点头重新坐下来,端起碗安静地吃着黍米饭。 傍晚时分,泾阳又送来了许敬宗的工作简要。 因许敬宗已成了关中乡民眼中的酷吏,所以他治下的泾阳县全是好人,没人敢做坏事。 这个许敬宗是许国公给太子殿下办事的,也是东宫门下的一位干吏。 宁儿在一旁整理着书卷,时而看向正在书写回复的殿下,看看是否需要研磨了。 许敬宗是东宫干吏,杜荷是殿下放在泾阳的钱袋子。 那么徐孝德与于志宁,就是殿下将他们留在东宫的良心。 写完对泾阳的回复,李承乾让小福安排宫里的太监送去泾阳。 等弟弟妹妹们从立政殿回来,李承乾走入东宫菜园子,看着这个糟心的地方。 在冬天的时候,这个菜园子还是很喜人的。 到了关中不缺蔬菜的季节,这里就显得多余。 李承乾抬头看着葡萄架子,见到有淡绿色的一点,扒开了盖着果实的叶子,有小小一串葡萄。 葡萄的果实很小,与豆子差不多大小,只比芝麻大上一些。 摘下这一串葡萄之后,李承乾将它当作下一季葡萄的种子,而后将眼前的葡萄架子给拆了。 这葡萄架子从春季开始种一直到了入夏,也没见到葡萄,东宫上上下下,在这里花费了不少心血。 三两个宫女看着一幕,殿下也不顾会不会脏了衣裳。 小福担忧道:“宁儿姐,殿下该不会是生气了?” 宁儿神色平静道:“你看太子殿下的笑容,一定很高兴。” 小福低声道:“葡萄没有种出来,怎么会高兴呢?” “嗯。”余下的几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整个葡萄架子都被殿下拆了,这个菜园子看起来才宽阔了不少,令人舒心。 季节已经过了,等关中入秋,就不可能再长出葡萄。 如果成功了,那么东宫只需要卖葡萄的种子就能赚数不清的钱。 刚刚摘下的那一串“微型”的葡萄,可以用来作种子,当然了光看成色也不知道来年用这种子种出来的葡萄会怎么样。 挑选了一些较为干枯的葡萄藤蔓,李承乾用它们来烤肉,弟弟妹妹围着火而坐。 李治贼贼地从自己的房间中拿出一个酒壶,小声道:“皇兄,这是葡萄酿。” 李承乾烤着肉好奇道;“你哪里来的葡萄酿?” “父皇藏着的,弟弟给带来了。” “嗯。”李承乾将葡萄酿放在一旁的桌上,道:“伱不准喝。” 李治还是眼馋地看了一眼酒壶,嘟囔道:“想喝一口。” 李承乾一手抚着太阳穴,斜坐着道:“那就喝一小口。” “当真?” “明天给你考试,过了六十分给你喝。” 一旁的李慎轻声一笑。 李治不悦道:“你笑什么?” 李慎低声道:“皇兄怕不是连三十分都难。” “你!” 眼看李治和李慎又要吵起来,被李丽质瞪了一眼,这对兄弟这才老实许多。 肉就要烤熟了,李承乾将一些煮好的芦笋与芹菜也端了上来,吩咐道:“一口肉一口菜,每个人都要吃蔬菜。” 其实,李承乾心里还是很高兴,今年种出来的葡萄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得到了能够结出果实的种子。 宁儿留下几截较好的葡萄藤,余下的全部都烧了。 眼不见心不烦,这些葡萄让殿下心烦,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烧了之后就不会烦了,大快人心! 到了夜晚,人就会清闲下来,李承乾捧着一卷书看着。 宁儿收好了东宫,从一旁的壶中拿出一些茶叶,道:“殿下,可以用茶了。” 李承乾道:“睡前就不喝了。” 宁儿点头,又将茶叶放回了壶中。 前贤圣人的书都是教人如何做一个好人的。 这些书看久了便会很枯燥,容易犯困。 李承乾捧着书,换了一个坐姿,挨着油灯看,又道:“准备一些茶叶给父皇,还有母后,皇爷爷,明天再给舅爷送去。” 宁儿又问道:“河间郡王那边不用送吗?” “不用了,明天他一定来蹭饭。” “喏。” 皇帝是很喜欢打牌的,他喜欢这个带着一些运气与博弈的游戏。 近日来常常在武德殿与父皇玩到很晚。 这也是陛下为何在七月初七那天,只在曲江池匆匆露了一面的原因。 皇帝与皇后在曲江池坐了片刻,就回来找皇爷爷打牌了。 殿内,牌局正在继续,李世民亲自发着牌。 不多时,东宫的掌事女官宁儿小步走来,她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的是三个罐子。 来到牌桌边,宁儿道:“陛下,这是殿下送来的。” 李世民还在整理手中的牌没说话。 长孙皇后给了她一个眼神。 宁儿会意之后,便将盘子放在了一旁,冲泡好三碗茶水,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武德殿,快步回了东宫。 武德殿内的牌局依旧在继续,在宫里人的眼中,皇帝父子一家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打牌,这再好不过了,不论嫔妃还是宫女都替陛下高兴。 李渊每每出牌都很谨慎,沉声道:“听说吐谷浑大胜了?”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而后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下一口茶水,蹙眉看着手中的牌,手里的茶碗迟迟没有放下。 又是低头看向茶碗中漂浮的茶叶,良久不语。 殿内,没人说话,宫女与太监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又是一局牌打完,长孙皇后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妾身还要去照料兕子,这孩子没人哄着睡不着的。” 李世民抚着额头点头,而后让一旁的老太监来替皇后。 牌局一直到了深夜,李世民和李渊都发现了一件怪事,根本不困,反而是越打越精神。 茶水泡了好几遍,碗中的茶叶都没味了,这才换了一些茶叶又冲泡了一碗。 过了子时之后,一旁的太监都昏昏欲睡,有宫女靠着殿内的柱子都已经睡着了。 太上皇与陛下还在牌局上厮杀。 翌日,等天亮的时候,群臣早早就在殿内了。 李承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是插科打诨的一天。 再看李泰还是老样子,在朝中每个人都好像是他的朋友。 注意到站在朝班中的长孙无忌,李承乾向舅舅礼貌微笑。 也没有言语,舅舅与大外甥之间也只是眼神交汇了片刻。 李恪在一旁问道:“皇兄,游园的那天没去吗?” 李承乾揣着手道:“去了,不过孤很早就回了东宫。” “那真是可惜了,可不知那晚李泰有多么放浪形骸。”李恪说着话,目光剐了一眼还在与朝臣说笑的李泰。 在他眼里,好像是太子没去游园,才会让李泰嚣张的。 李承乾低声道:“你最近做什么呢?” 李恪道:“在军中射箭,尉迟恭将军在教弟弟行军。” 李承乾中肯点头道:“好好学。” “喏。” 言至此处,李承乾又补充一句,“不用在意李泰。” 李恪板着脸,“嗯。” 这两个弟弟分明就不是一个赛道的,李泰完全是个文科生,李恪一直在卫府中锻炼着,这两人有什么可比的吗? 李承乾苦恼地看了眼皇位。 不多时,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群臣当即噤声,一同躬身作揖行礼。 父皇脚步缓慢走到皇位边,而后挥袖坐下。 李承乾注意到今天一早父皇的脸色不是太好,似乎是熬夜了? 早朝正常开始,今日的早朝很平静,皇帝也没什么兴致,三省六部各自汇报完之后,早朝就草草地结束了。 如果每天早朝都能这么顺利地结束,时间充裕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能隔三差五给个假期就更好了。 前脚刚走到东宫,皇叔李孝恭脚步匆匆来了。 皇叔是东宫的钱袋子之一,他要是不来东宫了,那就是出大事了。 现在还能健步如飞,看来形势一片大好。 “听说了吗?胜光寺的天竺老僧最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他总说罪孽深重,要忏悔半月,谁也不见。” 李承乾好奇道:“皇叔怎么知道的?” 李孝恭走入崇文殿,与往常一样坐下来,顺便煮着面条,笑道:“这长安城又不大,老夫怎会不知?” 李承乾颔首不语。 李孝恭又拿出五块银饼,道:“红楼还没有结局,有人要收买老夫,说是有了结局一定先给他们家,这银饼老夫一个人拿着不踏实,你也该拿的。” 李承乾默不作声拿过银饼,交给一旁的宫女,小声道:“给宁儿。” 李孝恭重重一拍桌子,感慨道:“听说昨夜陛下在武德殿彻夜打牌,这件事被魏征知道了,那老儿就在甘露殿,指着陛下的鼻子骂。” 终于,李承乾来了兴致,小声问道:“一晚上没睡?”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小人传出来的消息,这宫里的小人太多了,杀都杀不完。” 李孝恭皱眉想了片刻,又道:“这件事说来有点古怪。” “如何古怪了?” “陛下彻夜打牌也就算了,武德殿的那位老人家也彻夜未眠,照理说这把年纪了,不该如此的,难不成吃了什么猛药?” 李承乾道:“呵呵,孤怎么会知道。” 第四十一章 大胜而归 李孝恭吸溜着面条,大眼瞧着李承乾往一个空碗中放了几片干叶子,目光盯着没动,嘴里说着,“其实陛下也不容易,一宿没睡现在肯定很困,还要被魏征骂皇帝彻夜打牌,再这么下去朝政早晚荒废。” 李承乾将开水倒入碗中,赞同地点头。 “也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宫女,太监被赶出宫。” 李承乾喝下一口茶水,又道:“以后这种事皇叔就不用在东宫提了。” 李孝恭实在是忍不住好奇,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这是什么?” 李承乾颔首道:“茶叶。” “茶叶?” “嗯。”李承乾又泡了一杯,放在他面前,道:“这是江南东道那边送来的茶叶,炒制之后冲泡就可饮用,困倦的时候,喝一口能够提神。” 李孝恭刚端起茶碗。 李承乾又补充道:“饭后可以适当来一碗,夜里就别喝了,提神醒脑容易睡不着。” 李孝恭抿了一口茶水,忽又惊愕地看着这个侄儿,而后神色了然又喝一口茶水。 入口时有些涩,李孝恭啧吧啧吧嘴,放下了茶碗,道:“不好喝。” “习惯了这种味道就好。” 李孝恭忽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低声道:“刚刚说陛下睡不着,你不知道?” “皇叔呀,父皇怎么喝得就不清楚了,跟茶叶多半没关系。” “对对对……”李孝恭看了看四下,又道:“魏征再骂,也不会来东宫骂的。” 关中到了十月,入秋了,各县都在忙着储备粮食,天空飘着雨水令人烦心。 华西秋雨时节,这时候的雨水下得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是蓄水的好时候。 西征吐谷浑的兵马也在这个月回来了。 绝大多数将领都回来了,侯君集与段志玄留在了吐谷浑,还有些扫尾的事要办。 大军在入关的时候就散开了。 现在走在官道上的都是一众将领,还有一支一千人的兵马跟着。 李靖穿着甲胄,走在最前方。 李道宗与牛进达策马跟在一旁,沉默不言。 李道彦先是看了一眼后方囚车中的吐谷浑伏允可汗,又看看在前方的李道宗,问道:“是一开始就知道伏允会往乌海跑?” 牛进达道:“这头功被你抢了,这年轻人心头不好受,一路上都问了多少遍了。” 见李道宗不回话,牛进达策马凑近再问:“这兵法要略某家也读,怎么就被你先一步看到乌海要道了?” 李靖策马在前方依旧是沉默不语,带着凉意的秋雨吹过,这位统领全军的大将军坐在马背上依旧如一座山。 李道宗拉着缰绳,夹了马腹让马儿走得快一些,神色上都是苦恼。 行军快到泾阳了,就见有一個人戴着斗笠,牵着马站在路边。 等兵马行进得近了一些,那戴着斗笠的人才抬头,道:“众将士大胜而归!大唐万胜!” 李靖住马看着路边这人,缓缓道:“河间郡王等在这里做什么?” 李孝恭笑道,抬着下巴示意李道宗。 见状,李道宗连忙向李靖抱拳道:“将军,末将与他说两句。” 都是当年一起南征北战的将领,多少还有些情义。 只不过面对李靖这铁面神色,李孝恭还是有些犯怵。 李靖颔首沉默,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李道宗看了看四下,翻身下马。 等李靖走远了,李孝恭扶着一旁的树这才长出一口气,缓了缓神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李靖的脸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李道宗叹道:“以前大将军还是个能与我们谈笑风生的人。” 李孝恭往嘴里放了一颗枣子,一边嚼着道:“身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以前多么洒脱的人,现在也变了。” “嗯,这次回了长安,李靖大将军多半又要闭门不出。” “从大业年到如今,功劳太高了,李靖扛到现在也不容易。” 两兄弟站在官道边评论了一番李靖,看着远处的兵马,齐齐一声叹息。 再看眼前,李孝恭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肩膀,大手掌又拍了拍他胸前的甲胄,道:“听说这一次你立了头功,生擒了伏允可汗?” 李道宗点头,“嗯。” “一个人拿着这份头功不好受吧,这么多将领出征,就被你一个人抢先了。” 李道宗苦笑着,道:“兄长说得不错,这一路上没少被他们编排,打算某家回了长安之后,就也闭门不见客了。” 李孝恭爽朗一笑,道:“手脚健全的回来就好,也不用闭门谢客,可惜了就是会遭几句闲话。” 李道宗低着头还有些惭愧。 “这么多将领一起出兵,最后的大功劳被你拿了,出兵在外看各家本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骂个三两句就罢了,以后还是能坐在一起喝酒的老兄弟。”李孝恭低声说着话,宽慰着这个堂弟,又从怀中拿出一块肥皂丢给他。 李道宗伸手接住,迟疑道:“肥皂?” 李孝恭拿起挂在腰间的水囊,“喝口酒?” 李道宗回道:“等回了长安城卸甲后再饮酒。” 这话都在意料中,李孝恭笑了笑,道:“当年老夫与天下英雄驰骋中原,伱还是个跟在陛下身边的裨将,这么多年了,你小子还是这么不灵醒。” “弟弟自小愚钝,当初就不该与太子说西征吐谷浑的行军方略,让兄长见笑了,但军法森严,还是不能饮酒。” 李孝恭又带着责怪地重重拍了拍他的甲胄。 李道宗被这力道拍得后退两步。 “酒可以不喝,这肥皂你就别推脱了。” “弟弟记得这肥皂是名贵之物,只有陛下与皇后的赏赐才有。” 李孝恭后背挨着树,揣着手端坐在官道边,铜铃大眼看着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低声道:“你看看肥皂上印着的字。” 闻言,李道宗将手中的肥皂翻过来,看到了肥皂上印着“泾阳”二字,而且是正楷字。 “这是泾阳造的肥皂,去长安就能买到,你手中这块是薄荷味的,要五十钱。” 李道宗将这块肥皂收入怀中,而后郑重抱拳表示谢意,又翻身上马,赶着时辰要追上大军朝着长安而去。 等人走远,许敬宗从后方走了出来,道:“这肥皂河间郡王可还满意?” 瞧了眼对方,李孝恭缓缓道:“你们泾阳造出来的纸张,什么时候可以印红楼。” 许敬宗作揖行礼道:“说笑了,红楼是士林大儒口中的禁书,就算是不是红楼,这泾阳的纸岂敢用来印书。” “难道你们泾阳就留着纸张,不卖也不用吗?” “东宫自有安排。” 这许敬宗说话一板一眼,言语中多有应付之意,李孝恭又道:“又不是什么讨贼檄文,你怕什么。” 许敬宗依旧作揖不语。 李孝恭板着脸,又厌烦地看了眼漫天的雨水,也朝着长安城走去了。 秋雨又大了几分,雨水拍在脸上还觉得有些疼,许敬宗走入泾阳县的县衙内。 上官仪穿着一身青衫,正在帮着批复文书,见人回来了,刚想开口,看到许敬宗黑着一张脸。 泾阳县的县衙没几个人,除了许敬宗,上官仪自己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包括两个平时都不在这里的门吏,还有一个打扫的老妇人,只有五个人。 稍坐片刻,许敬宗怒得一拍桌案,道:“用得着你李孝恭这个老狗来试探某家对东宫的忠心!” 一声怒喝,上官仪惊得手中的笔一抖,这下可好,刚批复的文书,哗啦出长长一条。 只得长叹一口气,上官仪只好重新抄录一份,再作批复。 许敬宗又怒道:“欺人太甚!” 上官仪干脆搁下笔,尽量心平气和道:“许县丞,下官给你批阅文书呢。” 许敬宗咬牙切齿,感受到自己的人品遭到莫大的羞辱,又道:“你说作坊里那些纸张能随意用来印书吗?” 上官仪迟疑地回道:“多半是……不可以的。” 话音刚落,他又抬头看向正在漏雨的屋顶,泾阳还是很穷的,这县衙的屋顶漏雨成这样也没修缮过。 上官仪只好挪了挪自己的桌子,漏雨就漏雨吧,只要不湿了文书就好。 “娘的,许某还想多活几年,真当某家是个不晓事的混账?” 这个许敬宗给东宫办事还是很得力,在他安排下这泾阳也正在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改变着,坎儿井算是建成了,等秋雨结束之后就可以放水,来年就能用来灌溉。 不过许敬宗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也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 上官仪心里不想成为许敬宗,如今算是拜在杜荷家门下,至于太子殿下,或许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有了应国公武士彟,还有杨恭仁的举荐,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弘文馆的直学士。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了,应国公是当年武德一朝的皇帝李渊看重的人,而现在追随天可汗李世民的人越来越多。 反而如应国公这样的人,在长孙无忌,房玄龄,或者是尉迟恭等人面前显得黯淡。 更不要说当年的武士彟祖上都是经商起家的。 许敬宗刚发完脾气,见上官仪站起身,道:“去做什么?” 上官仪将一份份文书放入包袱中,慵懒道:“去门下省递交文书,顺路去长安看望应国公,听说他昨天就到了。” 留下还在看着漏雨屋顶发呆的许敬宗,上官仪脚步匆匆地走入雨中。 长安,李承乾与李恪站在城头上,目光所及皆是满城的长安居民站在朱雀大街两侧,迎接着大胜而归的李靖大将军。 唐军出征不灭一两个国,都显得对不起出征的成本。 宁儿手提着一柄自制的竹伞,站在殿下身后,遮挡着雨水,不让这些烦人秋雨落在殿下身上。 李恪指着队伍中的一个囚车,道:“那就是伏允可汗!” 何止伏允可汗,大唐这一战攻打吐谷浑得到的财宝都用一驾驾马车装着。 此战大胜,还给大唐带来数不清的牛群与羊群,河西走廊都快养不下了。 更不止如此,大唐还拿回了祁连山与河西走廊西端这个咽喉之地。 李承乾的目光看向走在最前方的李靖大将军,史书上这是大将军为大唐出征的最后一战。 李恪低声道:“军报上说,李道彦与段志玄一路从赤水源杀到了大非川,一路上尸骸遍野,都快将吐谷浑人杀绝了。” “你很向往带兵出征?” “皇兄有所不知,弟弟做梦都想。” 李承乾伸手扶在湿漉漉的城墙砖石上,缓缓道:“打仗是最苦最累的。” 李恪朗声道:“岂能怕苦怕累,皇兄说笑了。” 这孩子志向一如既往地单纯,李承乾在秋雨中一声叹息,走下了城墙,又对一旁的宁儿叮嘱道:“宁儿姐,东宫咸鸭蛋应该能吃了。” 宁儿笑道:“今晚要庆贺大胜。” “本来想吃茶叶蛋的。”李承乾揣着手惆怅道:“奈何留下来的茶叶不多了,省着点喝还要留在来年的春天。” 大军得胜而归,最涨大唐的心气,不由得感觉精气神都高了几分。 简朴地庆贺一下,东宫的咸鸭蛋留了有些时日,现在不吃还要留到何时? 太极殿,群臣都在殿内,一群西征得胜的将领正站在殿外,准备依次入殿。 走入承天门的时候,李承乾望了眼太极殿。 宁儿低声道:“正式的封赏,还要等到明天早朝。” “嗯,现在的父皇一定很高兴。” “此番大胜震慑了西域,大唐万胜。”宁儿稍稍躬身行礼,手还要高高举着伞。 一直到了夜里,雨水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承乾站在东宫楼台的窗前,从这里能够看到雨幕中的太极殿依旧是灯火通明。 李承乾吩咐道:“晚饭每人一只咸鸭蛋,一定要将蛋吃完。” 李丽质刚收拾完一堆文章,点头道:“这就和弟弟妹妹们说。” 深夜时分,宁儿去了一趟立政殿,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 “殿下,皇后说陛下命人去修缮骊山行宫,准备今年的秋猎。” 李承乾用木夹子将油灯的灯芯拔高,让火光更亮一些。 晃动的火光照在这个太子冷峻的脸上,“大军得胜而归,心气正高的父皇要去秋猎?多半要一直在骊山住到隆冬时节,孤身为太子是要留守长安,监理朝政的吧?” 第四十二章 正义的一战 宁儿的目光也看向殿下拔高的灯芯,低声道;“按以往来,应该是这样的。” 李承乾放下这卷厚重的书,儒家典籍读起来索然无味,这些书想要将天下人都教成一个个好人。 看殿下蹙眉的神情,宁儿低声道:“儒家典籍读起来若生涩的话,可以让朝中学士来讲解。” 李承乾摆手道:“不用了,早点休息吧。” 宁儿会意,稍稍躬身道:“喏。” 安静的东宫寝殿内,李承乾坐在窗前,偶尔还有几滴雨水落入殿内,入夜之后,这秋风更凉了些。 李承乾在窗前站起身,遥望雨幕中的太极殿,那里还是老样子灯火通明。 翌日,天边刚有些灰蒙蒙,天空还是阴沉的,雨水刚停歇不久,地面还湿漉漉的。 李承乾绕着东宫跑了三五圈,这才用了早饭,换了朝服准备去早朝。 坚持晨跑快一年了,身体正在越来越强壮,走回东宫拎起一个水桶,倒入木盆中,开始洗漱。 明显可以感觉到,力气也更大了,男孩子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锻炼最有成效的年纪,正处于成长最关键的年龄,不论是对疾病的痊愈速度,还是骨骼健壮,都是最好的时候。 宁儿将粥放在炉子上热着,而后再帮殿下看看,是否都梳理好了。 李承乾整理好衣襟,走到前殿见到正在刷牙的李丽质。 弟弟妹妹醒来都挺晚,李丽质是最先睡醒的。 见她正刷着牙,目视着前方,双目无神,见皇兄走来,连忙道:“皇兄。” “把东宫咸鸭蛋再准备一些,孤下了早朝一起去看望母后。” 李丽质闻言点着头,还是有些没睡醒的状态。 天边的晨曦更敞亮了,只不过这种敞亮还是没有破开乌云,关中的秋雨就是这样的,断断续续下個不停。 地面湿漉漉地看着糟心。 宫里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修缮,地面上坑坑洼洼有些积水。 其实这样也好,等到将来想要改建皇宫,也能顺手很多。 刚走出东宫,就见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本就是上朝的时辰,众臣正脚步匆匆走向太极殿。 这个时候站在东宫门口,不是等着东宫储君,还能是在等谁? 再走近一看,才认出来这个穿着蓝色官服,腰配银鱼袋的人是皇叔李道宗。 只不过看他现在的大胡子疯长,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李道宗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连忙扶起对方,道:“皇叔出征塞外,这一次回来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如此眼窝深陷,也没休息好吧。” “昨夜在太极殿,与陛下与众将饮酒到深夜,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又要来上朝。” 李承乾揣着手继续朝太极殿走着,又道:“皇叔多注意身体,下了早朝便去休息。” “喏。” 李道宗很是恭敬,又道:“其实昨夜陛下给了封赏。” 李承乾颔首道:“那挺好的。” 就快走到太极殿的时候,李孝恭也凑了过来,看李道宗神色道:“承范啊,下了朝去太医署诊个脉,带一些药调养一番。” “弟弟身体无恙。”李道宗回道。 叔侄三人低声说着话,走入太极殿。 看李道宗眉头紧锁,像是有心事,李承乾低声问道:“皇叔,此番大胜而归,应该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还有心事吗?” 李道宗先是看了一眼兄长,又道:“此番出征还要感谢殿下指点,只是末将如实说了,他们谁也不信。” “无妨,战事能够赢是最好的。” 李孝恭低声道:“我们宗室将领行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兵权能够杀人,也会害了自己,陛下对我们这些有功的将领还是挺好的。” 说来也是,自大唐立国之后,天可汗向来是善待功臣的。 先是看了看已站在朝班位置上的李恪,李承乾低声道:“皇叔当时是如何卸下兵权的。” 李孝恭先是咳了咳,提了提朝服的腰带,道:“老夫娶了二十多个美妾。” 李道宗神色越发凝重了。 李承乾感慨道:“皇叔注意身体啊。” “后来被陛下训斥了一顿,兵权被收没了,又只能将那些美妾放了回去,还挨了不少言官的骂。” 见眼前叔侄俩都看向自己,李道宗悻悻道:“家中有悍妻,若也纳妾……她非要与某拼了命不可。” 李孝恭失望摇头,眼神只能表示好自珍重,又道:“昨日,李靖得胜而归,来见了陛下之后,在甘露殿谈了很久,而后李靖又回了他的府邸,闭门谢客,就连昨夜的太极殿夜宴都没来。” 李道宗沉声道:“且不说自家这些事,吐蕃人不容小觑,当初去乌海要道截杀伏允可汗,就在那里遇到了吐蕃人。” 吐谷浑平灭了,赤水源与大非川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吐蕃与大唐的恩怨在史书上纠葛百年。 尤其是再听到大非川这个地名。 听李道宗讲述才知道那一次截杀活捉伏允可汗有多么凶险,如果这个时候吐蕃人在后方插一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在,当时吐蕃人没有准备充分,也可能是吐蕃不想在这个当口与唐人开战,毕竟他们也刚刚收服了羊同部落,松赞干布更是派出使者去雪山后方的泥婆罗派出了使者。 而后,李孝恭说起了昨晚太极殿夜宴的情形,西征吐谷浑大胜,西征将领与朝中老将们与陛下喝得伶仃大醉。 还是秦琼将众人一一踹醒,这才慌忙收拾好了太极殿,众人换了朝服,差点耽误了上朝。 直到现在,太极殿还隐隐飘着酒香。 听皇叔讲着,昨晚程咬金提议让颉利可汗与伏允可汗一起来太极殿跳胡旋舞助兴。 这个老不休的提议终究没有被允许。 眼看早朝就要开始了,李承乾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恪好奇道:“皇兄与皇叔们说什么呢?” 李承乾道:“都是一些人到中年的事,与我们兄弟无关。” 早朝开始了,房玄龄先一步上前,朗声禀报了吐谷浑战事。 其实昨晚都准备好了,今天走个过场,不多时伏允可汗被押送到了太极殿。 李承乾冷眼看着这个拜伏在朝班前的吐谷浑可汗,长得并不算高大,卷起泛黄的胡须还有些乱,衣服也脏兮兮的。 威严的皇帝李世民坐在皇位上,指着伏允怒骂着,“尔胆敢冒犯我大唐西北三州之地,还敢拘禁唐使,好大的胆子!” 皇帝的怒喝声响彻太极殿,伏允拜在地上瑟瑟发抖。 从一开始大唐与吐谷浑这一战,大唐先是劝,再是告诫,最后派出唐使。 劝了又劝,直到说道理都说不动了,无可奈何出兵,虽说这个过程很仓促,但不论是在道义还是师出有名上,大唐此战都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吐谷浑不论怎么辩解,在西域或者是突厥,吐蕃人眼里,这个伏允可汗都是个十足的小人。 现在太极殿内所有人踹他一脚,都不算过分。 奈何这是大唐的太极殿,是大唐最高的权力中心,大家都极力克制着野蛮。 最后,这个伏允可汗又被押了下去,等秋后处决,因朝中有人提议还要先告慰前隋戍守边关而战死的那些将士。 这个提议也被父皇与朝臣采纳了。 接下来的早朝,又进入了各部禀报今年秋收的情形。 晌午时分下了早朝,李承乾走出太极殿,就见到了妹妹李丽质提着一篮子的咸鸭蛋等在殿外。 她双手提着篮子道:“也不知道皇兄下朝是什么时候,妹妹就在这里等着了。” 李承乾拿过她手中的小篮子,又道:“等多久了?” “没多久,刚等了片刻。” 李孝恭在殿前停下脚步,见到太子与长乐公主这对兄妹正朝着立政殿走去,宽慰地笑了笑。 李承乾提着篮子走到母后的立政殿外,这里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 李丽质先一步走入殿内,呼唤道:“母后!” 长孙皇后正在收拾着一些衣裳,见到女儿又是道:“怎么又穿上这身旧衣裳,昨天不是刚送去新做的。” 李丽质在母后面前扭捏道:“女儿不舍得穿,皇兄也来了!” 闻言,长孙皇后抬头看去,见到儿子,又是点头道:“承乾,坐吧。” 将一篮子咸鸭蛋交给一旁伺候母后的宫女,倒也没坐,李承乾环顾着立政殿,道:“母后近来身体如何了?” 皇后先是看了眼在床榻上爬的小兕子,抱起这个小女儿,道:“之前孙神医是每十天来看望一次,现在一个月一次,说是病情好了不少,母后也不知病理,神医说是恢复得好,那便是好的。” 李承乾双手背负,看着立政殿外的一棵银杏树,低声道:“儿臣带了些咸鸭蛋。” 李丽质也道:“这都是皇兄亲手做的咸鸭蛋,东宫还有不少,母后记得吃,不要总是赏赐后宫的妃子们了。” 看着眼前的儿女,长孙皇后笑着点头,又拿出一个布囊,放到儿子手里,“承乾,这香囊且留着,母后用不了这些,听闻你近来总是睡得晚,这香囊能助你安神入眠。” “谢母后。” 李丽质有些不服,抓着母后的手臂道:“女儿也要。” 见状,皇后又笑道:“你这丫头,给了你新衣裳还不满足。” 殿内,儿女陪在皇后身侧,有说有笑的场面很是温馨,让立政殿内的宫女们也是面带笑容。 李丽质逗着还只能在床榻上爬的小妹兕子。 长孙皇后清退了殿内的宫女,身边就留下了儿女,她神色严肃起来,道:“承乾,母后有话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李承乾拿了一把胡凳坐下,回道:“母后请讲。” “本宫知道东宫人手本就不多,勉强可以带着伱的弟弟妹妹,可你在外是否已有私产了?” 李承乾点头道:“原来这些事母后都知道了。” 长孙皇后扶着太阳穴,低声道:“有些事你不与母后说,你舅爷也会说的。” 舅爷是自家人,既然会对母后说,就说明母后心中自有分寸将来也好照拂,如果没必要,他就不会与母后说这些。 看儿子沉默的样子,长孙皇后又道:“承乾,你是储君有些事要更小心谨慎。” “儿臣明白,但那些都是杜荷的家业,东宫从来不参与经营。” 如此,长孙皇后这才缓缓点头,又打量着这个儿子,忽然一笑,低声道:“你又长高了不少,你看看你的朝服,都显得短了。” 李承乾低头一看,这朝服确实短了一些,都已经露出脚踝上的一截。 李承乾讪讪一笑,道:“平时没注意。” “换下来吧,母后给你改改。” 李承乾应声脱下厚重的朝服。 长孙皇后伸手接过朝服,叠好之后放在膝盖上,低声道:“你也长大了,宁儿说你现在行事有自己的主见,这都很好,不论你在外面安排了什么,你都要答应母后,做好事,不能祸害关中乡民,也不能欺凌他人。”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看着已长高的儿子,长孙皇后拍了拍这个儿子结实的肩膀,满意点头。 “记得去看看你舅爷。” “儿臣打算过了晌午就去。” 正如皇爷爷所说,这位舅爷在李唐天家这个家庭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就算他老人家离开了朝堂,现在处于退休的状态,不妨碍他支持东宫储君,因为储君就是双方的纽带。 长孙皇后向殿外看了看,就有宫女收到眼神,小步走来,禀报道:“禀皇后,饭食都准备好了。” “嗯,你们兄妹都在母后这里用了饭再走。” “儿臣就是打算在这里用饭的。” 立政殿内的饭菜很简单,李承乾看着眼前的菜色,切下一些羊肉放在身边妹妹的碗中。 李丽质小嘴用力嚼着羊肉,还一边戏弄着小兕子。 李承乾道:“母后,儿臣听闻父皇要去骊山秋猎,父皇有说起留守长安,监理朝政的事吗?” “你也想去秋猎?”话语顿了顿,长孙皇后摇头又道:“你多半要留在长安。” 言罢,见儿子沉默良久。 第四十三章 一朝一夕间 长孙皇后低声道:“你们父皇总是想得很多,这一次出去秋猎散散心也好。” 李承乾点头道:“让弟弟妹妹们也出去玩玩吧。” 皇后又抬眼看了看这个儿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家里的事情母后可以给你看着,可着国事朝政,你们父子要看紧。” “母后放心。” 长孙皇后收回目光,点头吃着眼前的饭菜。 李承乾嘴里嚼着芹菜,看妹妹李丽质的注意力全在小兕子身上。 这个小妹还只会蹒跚走两步,看她憨憨的模样,总是令人欢喜。 “当年的父皇征战天下,现在大军得胜而归,总要想着策马奔腾一番,岁月不等人,再不放肆几年,人就老了。” 听儿子这么自语了一句,长孙皇后又皱眉不语。 用罢饭食,李丽质还要在立政殿陪着母后。 按照母后的吩咐还要去舅爷家一趟,李承乾刚走到殿外,长孙皇后拿着一件外衣,道:“穿上吧,别又着了风寒。” 李承乾接过这件锦袍,原来母后早已经准备好了新衣裳。 在母后的目光下,李承乾穿好外衣,道:“儿臣先去看望舅爷。” 长孙皇后怀中还抱着小兕子,笑着点头。 等皇兄离开,李丽质央求道:“母后,女儿不想去秋猎。” 长孙皇后颔首道:“好,母后也不去。” “嗯。”李丽质抱着母后的手臂,又道:“女儿就在宫里陪着母后养病。” 秋雨停了半日,刚有点阴干的地面,又迎来一波秋雨。 整个关中都湿漉漉的。 李承乾走到东宫的时候,宁儿已经等在东宫外了,她低声道:“皇后让人送来消息,说是殿下要去看望许国公?” “嗯,走一趟。” “喏。” 宁儿先是眼神示意,让小福她们照看好皇子公主们,便提着伞脚步匆匆跟着殿下。 皇帝要秋猎了,有不少将领带着兵马前往骊山。 李承乾一路走着,看着一队队官兵从春明门离开,那是长安的东城门,向东走便是骊山。 朝中上下已经开始为这一次的秋猎准备了,武将那边是最忙碌,一路路的兵马前往骊山准备。 倒是文官这一派没什么大影响。 来到朱雀大街上的许国公府邸,这里的大门就敞开着。 李承乾站在门外,也没见有门房相迎,其实舅爷家也没有其他仆从照顾起居,只有一個老仆从一直照料着。 “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听到宅邸内的话语声,李承乾这才迈入。 宁儿依旧撑着伞,跟着殿下的脚步。 高士廉正在烹茶,他低声道:“今天高林有事出去了,家里也没别人。” 李承乾稍稍一礼,又道:“孙儿确实没见到他。” 说话间,李承乾的目光看向站在舅爷身后的人,这个男子看着模样三十岁左右,正低着头。 高士廉也看向身后,抚须像个老顽童般地道:“履行是个傻子,你不用把他当个人。” “臣高履行,见过太子殿下。” 见到儿子行礼,高士廉神色不悦道:“出去吧,老朽看到你就心烦。” “……” “滚!” 听到亲爹一声喝,高履行又怂又慌忙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离开。 对父亲这种只疼外孙,不疼儿子的态度很是委屈,又听父亲这么赶自己,高履行心中万般苦楚,也只好低着头快步离开。 高士廉继续烹茶,换上了一脸慈眉的笑容,道:“他自小没出息,长大了也是这德行,不会成才的,你不用和这种人来往。” 李承乾讪讪一笑,对舅父家的家风有了几分了解,点头道:“舅爷说得是。” 不多时,高林,也就是舅爷身边的老仆从又回来了,他提着一个菜篮子坐在水盆边便开始洗菜。 “东宫送来的茶叶老朽收到了,只是这上了年纪还是喜欢这样烹茶,冲泡之法太过简单,没了该有的底蕴,也少了礼节。” 茶叶冲泡简单方便,舅爷又是当年的旧勋贵,行事作风自然保持着一个旧勋贵该有的作派。 在舅爷的认知中,就因太方便了,茶叶冲泡便可饮用,这不合礼数。 李承乾先是坐下,见舅父端来一盆干枣,便拿了几颗拿在手里,又往口中放了一颗。 高士廉从陶锅中捞出一碗茶水,饮了一口又道:“陛下近来很信重一个叫马周的文臣。” “嗯,孙儿听说了,任职监察御史。” “老朽听说他写得一手好文章。” 李承乾嘴里嚼着枣,皱眉道:“舅爷是何意思?” 高士廉又道:“像马周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定会得到重用。” “这大唐的青年才俊还少吗?如马周,岑文本,褚遂良,青年才俊都快不值钱了。” 高士廉忽然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他们若都忠心大唐就是好事。” 高士廉拿出一张纸,缓缓道:“这是杜荷送来的账,说是按照东宫吩咐,给老朽分润三百贯钱,还说其中一部分是伱舅舅辅机的,念老夫与辅机是一家人,便一并送来了。” 李承乾吐出枣核又往嘴里放了一颗干枣,关中枣还是很甜的。 “三百贯钱?你觉得老朽会要你们这点钱吗?本想着让你母后数落你一番,知道你来了,才知观音婢还是舍不得。” 李承乾尴尬一笑。 “观音婢若舍得数落你,也不会让你来老朽这一趟。” “舅爷,孙儿让杜荷给您分润并没有别的意思,自家人也要明算账,不谈当初你帮助东宫起家,这些钱就当是孙儿的孝敬。” “孝敬?” 李承乾作揖道:“孙儿此生最不敢忘的便是孝敬二字。” 话音刚落,一旁洗着菜的老仆从忽然笑了,而后走到院子另一头将这些菜用盐抹着腌了。 屋外的雨势越来越大,屋内爷孙两人还在交谈着。 “孙儿还有一事,还要请教舅爷。” “你说。” “如何让皇叔李道宗卸下兵权。” “李道宗?”高士廉冷哼道:“他现在是坐立难安了?” “多半是的。” 高士廉半躺着又是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像自己的孙儿那般揣在袖子里,低声讲述着。 等屋外的大雨停歇了,李承乾这才离开舅爷家,傍晚时分回了东宫。 肥皂这东西一问世,便在长安引起了不小的风浪。 从一开始肥皂这个东西,只有宫里才有,后来有陛下与皇后的赏赐,这肥皂也出现在了长安城的高门权贵家中。 过了一个夏天,入秋之后长安城内便开始有了卖肥皂的商贩。 大唐不收生产赋税,这就给了泾阳足够的空子钻。 泾阳只事生产,不经手贩卖,而在长安行商的市税,贩夫商人都会主动上缴,这又不是泾阳的成本。 如此泾阳又钻了一个空子。 在这方面许敬宗是个能手,经过太子殿下一点拨,一通百通。 肥皂一经贩卖,便风靡了长安,五十钱到六十钱一块的肥皂并不贵,稍富裕些的人家也买得起。 泾阳与杜荷都大赚了一笔,铜钱都是一车车地送入泾阳。 杜荷府邸,许敬宗已懒得数钱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称量一番来记数。 杜荷也不管许敬宗,他只管做好殿下吩咐的事。 李义府脚步匆匆而来,道:“许侍郎,杜公子,出事了,我们准备造椅子的木材刚途经长安就被蓝田县扣下了。” 闻言,许敬宗卷起了袖子,怒道:“好个蓝田县的县丞老儿,老夫去和他拼了!” 言罢,他脚步匆匆出了府门。 以许敬宗的能力,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对此,杜荷并不担心。 许敬宗只担心能否安排东宫交代的事,杜荷担心作坊就要无以为继了,哪怕现在赚了很多钱,两人的目的是不同的。 上官仪气馁一叹,生怕许敬宗闯祸,匆匆行礼道:“杜公子,下官也走一趟。” 杜荷点头没出声,继续写着书信。 不多时,门房带着一卷纸而来,他低声道:“公子,东宫让人送来的信。” 这边的信还没送出去,东宫就又有安排了。 杜荷打开信纸皱眉看着,而后一脸凝重地放下书信,吩咐道:“让程大将军家的处默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帮忙。” “可是处默小将军向来跋扈,小人实在是……” 杜荷又道:“他这些天花着我杜府这么多钱,这点小事他还是会帮的。” “喏。” 孙思邈又去给人看病了,老神仙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上,只有入夜要休息的时候才会回来,反正也习惯了。 只要殿下再不往杜府塞客人,杜荷还能觉得轻松一些。 骊山秋猎准备了半月,关中步入深秋,闭关许久的波颇和尚终于走了出来。 这位天竺高僧变得更寡言少语。 因那次曲江池的游园,这位高僧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就算是有人花了上万钱,他都不愿意与施主谈论禅机。 深秋时节,关中的柿子刚熟,李世民听着魏征的讲述,御史台查明有人向江夏郡王李道宗送了一百块肥皂,希望将家中的亲眷送入军中。 “当真有此事?”原本打算去秋猎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一大半,李世民怒道:“朕的这些兄弟怎一个个……” 魏征道:“有人向御史台递交的陈情,派人查明确有此事。” 李世民抚着额头阴沉着脸道:“郑公以为,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魏征沉默片刻,躬身行礼道:“江夏郡王大胜而归,又有拿住吐谷浑伏允可汗之功,念其只是收受财物,还未徇私,且先罢去兵权,遣去封地。” “来人!” 站在兴庆殿外的侍卫抱拳道:“末将在!” 李世民看了眼殿外的人,正是尉迟恭举荐的梁建方,吩咐道:“你去将李道宗给朕带来。” 梁建方躬身道:“喏。” 江夏郡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军中,因李道宗是大胜而归,而且是独占头功,如他这样的人在军中的名声也很好,别说不会收财物,就连在军中那也是滴酒不沾,是位军纪严明的将领。 没人想到李道宗会做出这等事。 等江夏郡王被带入宫中,许多人竖着耳朵打探消息。 或许是因功劳太大,李道宗太过骄傲,从而忘乎所以? 一直等到入夜,宫里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陛下对江夏郡王会如何处罚。 宗室将领手握兵权向来是很敏感。 兴庆殿内,李道宗将一百块肥皂放在陛下面前,解释道:“陛下,末将收得这个包袱时,只说这是家乡的肉菜而已,只等末将打开包袱才惊觉被蒙骗了。” “蒙骗?!”李世民怒喝道:“那你还想徇私?收肥皂与所谓肉菜有何区别!” 李道宗连忙低下头,额头细汗不住流着,连忙道:“末将……” 李世民颔首又道:“怎么,无从解释了?” 有个老太监脚步匆匆而来,在陛下耳边低语了两句。 看这个当年共同杀敌驰骋沙场的兄弟现在低垂着头。 李世民气也撒了,缓缓道:“孝恭也是,你也是,我们这些兄弟们当年也不容易,朕又何尝不想你们都能好好享受这太平世道的富贵。” 闻言,李道宗拜伏在地,竟有些言语哽咽。 老太监走到了殿外,关上了殿门。 至于接下来殿下与江夏郡王都说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只知道陛下与李道宗彻夜相谈。 翌日的早晨,李承乾如往常一样站在朝班前听政,今日早朝确实没见到皇叔。 下了朝,才有旨意传来,江夏郡王李道宗收受他人财物,罢去军职,罚俸五年,念其立功在先,视为作风不端,禁足半月。 原本一个军中大将,执掌千牛两卫,手下兵卒将士数千人,如今一朝一夕间没了军职。 陛下还是念及兄弟情义的,也念及李道宗的功劳。 原本众将领都准备好高高兴兴去秋猎,临近就差几天了,就出了这么一件扫兴的事 李承乾揣着手坐在东宫,喝着茶水享受着片刻的清闲,缓缓道:“孤要是监理朝政,应该是站在太极殿,还是坐在太极殿的?” 第四十四章 到底是少年太子 秋雨终于在李道宗将军被罢去军权的第二天停歇了,湿漉漉的关中久违地迎来了阳光。 虽不知何时才会再下雨,可也总算是可以嗮一会儿太阳了。 皇宫的玄武门,李世民从梁建方手中拿过弓箭,看向远处靶子,神色平静地拉满弓。 一箭射出,箭矢十分精准地落在靶子中心,箭矢的尾部还因余力有些晃动。 又拿起一支弓箭,李世民拉弓再是一箭射出,这一次偏了一些,但也是靠近靶子的中心处。 尉迟恭脚步匆匆而来,递上一份奏章,行礼道:“陛下,都已经查明了。” 李世民将弓交给一旁的梁建方,拿过他的奏章看了起来,低声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真不是承范主动的?” “回陛下,送肥皂之人早在两日前逃离了长安,大理寺正在追查。” 李世民淡淡道:“不用查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尉迟恭惊疑地看了一眼陛下,连忙低头道:“喏。” “承乾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回陛下,与往常一样,倒是今日与河间郡王去了一趟泾阳,还是懋功护送。” 李世民忽然一笑,道:“毕竟懋功比起你们这些老将,年轻一些。” 说罢,见陛下的目光又看向自己,梁建方慌忙低下头。 李世民将奏章放在一旁看,又道:“承乾能出去走走也好,看看关中的乡民看看农事,他向来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太子殿下确实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尽管陛下一直偏心魏王李泰。 也可能是因太过偏心魏王,又给魏王开设文学馆,招揽学士,还能加赐七州兵事之权。 近来众臣不论文武,都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没以前好学了,说游手好闲。 打牌与茶叶,都有些玩闹意味在。 尽管陛下说太子殿下懂事,话里话外又在说东宫储君不够上进? 不论心里怎么想,尉迟恭也只好此刻的想法全部咽在肚子里,对外人不能说出一星半点,关于陛下对太子或是魏王的评价不能传出去。 今日陛下的这些话进了自己的耳朵,事后全当一个屁放了之后就忘,那是最好的。 李世民笑道:“敬德,朕的箭术生疏了。” 尉迟恭回道:“末将也上了年纪,箭术不如当年。” 李世民搁下手中的箭矢,缓缓道:“这一次还是让承乾留守长安,监理朝政,辅机说太子该多学学国事了。” 君臣两人各自笑了笑,陛下挑了几张弓,让梁建方准备好带去秋猎用。 长安城外,一行人刚到了泾阳。 秋日里的关中多少有点萧瑟,泾阳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 李孝恭看着跟在身后的李绩,小声道:“他平日里这么谨慎的一個人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李承乾揣着手一路走着道:“孤也不清楚呀。” 虽说肥皂是东宫让杜荷提供的,可办事的人是舅爷,舅爷是办事的,东宫就不清楚了。 而且舅爷这人的脾气吧,真不好猜,更不会让东宫参与太多。 见皇叔还一脸狐疑看着,李承乾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语小声道:“皇叔,这件事真的不是东宫办的。” 李孝恭也用彼此才能听到的悄悄话,道:“老夫看得出来,你东宫没这么大本事。” 李绩落后几步跟在后方,眼前河间郡王与太子叔侄两人正在说着悄悄话,又只好板着脸沉默不语。 恢复了姿态,李孝恭又道:“说来承范平日里在军中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带兵也是军纪严明,这样的人会收受财物,这种事放在军中将领的口中他们都不信。” 李承乾道:“人证物证都在,已坐实了。” “呵,倒不如多娶几房美妾呢。” 有时与这个皇叔相处久了,换作别人早就被带坏了吧?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太子殿下来泾阳并没有提前告知,是太子的车驾到了泾阳,许敬宗这才得知。 许敬宗与上官仪穿着浆洗得都快褪色的官袍,一路飞奔而来。 李承乾看着一路飞奔而来的俩人,等到了近前,也还好……这两人没当场来个滑跪。 两人刚站定,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站在远处揣着手道:“老许,近来如何?” 许敬宗连忙道:“近来一切都好。” 李承乾又道:“上官兄?近来如何?” 闻言,上官仪神色一振,连忙道:“禀太子殿下,因为泾阳要造椅子的大批木材都被蓝田县的县丞扣下了,许敬宗连夜带着人闯入蓝田县,将木材带回了泾阳。” 李承乾赞许点头道:“老许办事,还是很得力的。” 上官仪又道:“也就因此事,蓝田县县丞几次上奏疏弹劾许敬宗,说是要与泾阳县不死不休,现在多半还要继续上疏弹劾。” 许敬宗惊讶地看着上官仪,良久说不出话,低头一脸的懊悔。 李承乾叹道:“孤还是很信任老许的。” “臣……”许敬宗将姿态放得更低了,又道:“且不知蓝田县要扣留我泾阳的木材多久,臣只能出此下策,冲撞了他们的官府。” “为何扣留泾阳的木材。” 上官仪禀报道:“因木材需要从蓝田县附近砍伐,先前与当地乡民谈过,并且给了银钱,谁知他们的县丞事先全当不知,事后反悔还要再向泾阳索要钱财,这才与他们翻脸,事情就此也就算了,木材也拿了回来,可蓝田县丞得寸进尺,还想继续上书弹劾。” 李承乾拍了拍许敬宗的肩膀,又对上官仪点头道:“委屈你们了。” 许敬宗咬牙切齿道:“殿下放心,臣不怕那县丞,就算是告到太极殿上,臣也有理有据。” 李孝恭淡淡道:“就因这点小事?承范虽说已被拿去兵权,不过陛下授意让长孙无忌将承范放在京兆府的位置上,京兆府尹一职空缺许久,这点小事不用记挂在心上。” “真有此事?” 就连李承乾也不知道父皇竟有这等安排。 惊讶之余,很快也就释然了。 这也很简单,当年武德一朝的老臣都在悉数退下,如舅爷,虞世南等人。 而父皇开始将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也开始了集权。 既然要集权,兵权自然也要重新规划。 君臣之间总有一些默契,皇帝得到了兵权,当年的将领也能因此安享富贵。 就如身边的皇叔李孝恭,他虽不是朝中将领了,也没了兵权,可还管着宗正寺这么个地方,如今也是李唐宗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那么皇叔李道宗能够入京兆府也理所当然。 许敬宗登时挺直了腰板,忽然有种云开见月的感觉,原来咱们东宫有这么厉害的人脉。 李承乾低声道:“其实孤也清楚,老许你遇到了难事都想要自己解决,受了委屈也不说,还是上官仪将事说了出来。” 许敬宗低着头,犯难道:“臣……” “好了。”李承乾打断他的话,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走着,道:“你觉得与孤疏远吗?” “殿下是东宫储君,若臣办事不力,那是臣的过错。” 李承乾站在渭河边,看着水流湍急,道:“孤希望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呈报给东宫,一来孤可以学习伱们的办事方式,二来孤也能知晓你们在建设上遇到的种种困难,倘若以后再有这种事,应对起来也能从容一些。” “再者说孤还是挺欣赏上官兄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你们在外如何行事孤不在乎,但往后孤信任你们,你们也信任孤,如何?” 许敬宗没有立即回答。 上官仪行礼道:“臣铭记在心。” 闻言,意识到太子殿下的目光,许敬宗这才行礼道:“臣定不辜负殿下信任。”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许敬宗这个老油子与上官仪这种新晋官场的人,谈吐与说话方式也是不同的。 一行人走到泾阳县的北面,这里挖了一个池塘,池塘中蓄了不少水。 许敬宗指着池塘的另一个出水口道:“届时可以在水池的东面种上作物,今年秋雨来得早也比以往更久,便提前开始蓄水了。” 从渭河上游的泾河接入水,一直引入坎儿井内。 许敬宗打开一个地道,有台阶往下走一直通往地下的坎儿井内部。 这道坎儿井一共两百丈长,李承乾心里盘算着,整条沟渠大概七百米。 走入矮小的地道,再往地下走,内部宽敞了很多,有一条沟渠一直通往蓄水池,蓄水池放水便可以灌溉田地。 坎儿井的下方就是地道,这个地道中间便是一道沟渠,沟渠的水自西向东,从渭水上游引水入沟渠。 李绩皱眉看着上方,地道的上方是一个个的竖井,上方可以丢下水桶,水桶便会径直掉落沟渠中,从而给上方取水。 李承乾感受着这里的凉意又道:“这里也可以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这项工事从夏天一直进行到了现在的深秋才建成,许敬宗召集了五百民夫,就是这么挖出来的。 李绩看着笔直的地道,不解道:“是如何修得这般笔直?” 许敬宗解释道:“其实很简单,这还是太子殿下根据典籍中得知,只要拿着一个油灯对着自己的影子挖,多半不会有大错,再用木杆悬挂看看高低便可以了。” “这里也可以藏匿兵马。” 李孝恭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李绩颔首道:“确实可以,如果这个地道四通八达,便可以设置伏兵,从竖井爬出去就可以了。” 用将领的目光来看,便可以看到行军打仗的用处。 但对于民生用途来看,灌溉价值很大。 当然了,现在的关中水系还是发达的,所谓八水绕长安,这种坎儿井并不能适用关中其它地方。 也就是应对灌溉荒地还需要特定的地理条件,当年修建了郑国渠之后,能够开垦的土地也就更多了。 从地道的另一头走出来,便是渭水上游的河畔,这里的水流更湍急,泾河的一路与渭河汇聚在一起,只不过秋雨过后河水很浑浊。 走回泾阳县,李承乾低声道:“来年多种一些树吧,就在这河边。” 上官仪应声道:“喏。” 到了河边之后,众人看着太子殿下脱了靴子,将衣摆提起收在裤腰带,走入浅水滩,开始抓鱼。 宁儿站在岸边道:“殿下,入秋的河水很凉。” “无妨。”李承乾抓起一条巴掌大的草鱼,笑道:“看,这泾河的鱼可真够笨的。” 看着殿下还有童真的模样,听到殿下笑声,李绩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孝恭干脆也脱了靴子,道:“老夫也来!” 李绩板着脸道:“老匹夫,一把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 对方的数落李孝恭充耳不闻,一个跳跃入水,踩起一片水花。 许敬宗与上官仪都不去看太子殿下玩闹的一幕。 总归太子也才十五岁,一直久居深宫中,出来散心玩水也没什么。 只是在许敬宗认为中,太子是个心智很成熟的少年人,如今看来殿下还是有孩童气的。 李承乾娴熟地用草绳将抓来的鱼串起来,就挂在腰间上。 等赤着脚走回岸边,见到还提着靴子的宁儿道:“孤出来散散心,抓鱼烤鱼吃,也未尝不可。” 宁儿拿着殿下的靴子,依旧皱眉。 走到一处背风处,李承乾与皇叔一起生火,准备将鱼烤着吃。 李孝恭用一把小刀杀着鱼道:“这季节的鱼就是土腥味重了一些,带回去用清水养两天再吃更好。” 李承乾顾不上这些对许敬宗道:“拿点蒜来。” 还站在原地的许敬宗连忙应声道:“喏。” 又丢给李义府一串铜钱,吩咐道:“去买点菜,买点酒水来。” 看着太子吆五喝六的纨绔样,李孝恭咧嘴一笑,这太子终于有点少年纨绔样了,道:“这才痛快。” “皇叔,孤这些天读圣贤书都快吐了。” “有什么好读的。”对此作为叔叔的李孝恭同样嗤之以鼻。 “圣贤书读多了,就想骂圣人,明知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第四十五章 冒失举荐 用河水将萝卜洗了洗,便啃下一口,脆口的萝卜在口中嚼着,李承乾余下的五颗萝卜也洗了。 不多时,上官仪提着一壶酒与一篮子菜来了。 李绩本就不是一个多么平易近人的将军,他一手放在腰间的横刀上,目光看着四周,在周围还布置一队兵马,将此处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一只兔子蹦跶过来,都会被一箭射死。 等许敬宗带来了蒜,李孝恭也将用鱼收拾好了。 几人围着火堆而坐,李承乾道:“秋猎的猎物该如何处置?” 闻言,李孝恭思量了片刻又道:“猎物当然全部是归陛下的,等一天秋猎结束,陛下也会将猎物分给打得猎物最多的将领。” 一旁的许敬宗嘴里嚼着蒜没有说话。 倒是上官仪听得很认真。 李承乾又道:“骊山的猎物很多吗?” 李孝恭摇头道:“骊山原本的猎物并不多,只能将其它山头的猎物都赶到骊山,而后在陛下要打猎的地方围成一个猎场。” “历代打猎的规矩,显怀的猎物不抓,小的不捕,只拿那些长得肥硕的。” 鱼烤得差不多了,李孝恭一边说着,扒开烤焦的鱼皮放入口中,享受地吃着,再将没了鱼皮的鱼肉继续放在火上炙烤。 许敬宗与上官仪盘腿坐在一旁,听着太子殿下问河间郡王关于以往秋猎时的种种,这位太子笑起来很开朗。 厚厚的云层离开关中的天空,阳光终于完完全全洒了下来,风也停了。 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几人继续交谈着。 宁儿也在一旁将水煮好了,她将茶水倒在碗中放在一旁的小桌。 李承乾吃完一条鱼,很自然地拿起一旁的茶碗,喝着茶水道:“作坊那边如何了?” 许敬宗解释道:“作坊诸多事都是杜荷公子在安排,臣了解得并不多。” 注意到太子的目光还看着自己,许敬宗又道:“不过杜荷公子时常会将作坊的事,让臣安排,如今作坊最缺少的便是工匠。” 浅尝了一口茶水,李承乾道:“去长安找不就行了。” 上官仪连忙补充道:“殿下,其实长安能用的工匠并不多,不论现在长安的东市西市,工匠一直都是最紧缺的,难请暂且不说,光是这价钱……” 话语顿了顿,他放低声音道:“一個最普通的木匠,一天也要八十钱。” 李承乾缓缓点头,道:“现在的工匠最值钱?” 许敬宗解释道:“原本不是这样的,因为关中兵马出关征战,征了不少工匠,造攻城器械或者是兵械,有些则是随着大军一起战死了,或者是流落各地,再者说一个工匠要培养出来,少说三五年。” 看到皇叔他们点头了,那许敬宗说得多半也没错。 手工的木匠活需要长时间积累。 这也难怪,武德三年到武德六年,各路将领带着兵马一直都在平定中原各地的动乱,导致人口凋零。 直到贞观四年开始,才开始恢复治理至今。 如今世道平定了,不说关中各地,就说长安城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缮。 许敬宗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章,递上道:“这原本是想过些天再给殿下。” 李承乾拿过奏章打开看着,许敬宗的字写得倒是漂亮,只是这上面记录的事,着实令人啧舌。 许敬宗作揖道:“魏昶此人自小也是工匠出身,其人尚有些工匠技艺在,臣那图纸问过他,造一把椅子不在话下。” 奏章上记录的是魏昶的过往,记录得倒是挺详细的,李承乾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重新放回这份奏章上。 许敬宗与上官仪皆是低着头,双手作揖,言语姿态不敢轻慢,呼吸小心翼翼等候着殿下的话语。 一低头便看到了眼前用石头围起来的火堆,眼下火势已熄灭,只有火星子会随风飘出来。 两人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武德六年,擅入军中,被遣返回乡后出走,在潼关被当作流民扣押,经查实才放归万年县。 武德九年夏,魏昶入河东军,平定河东携军功回万年县,因不满田亩分配殴打户部官吏三人,被押入地牢。 贞观元年夏,于西市混迹因冒领饷钱而再次被捉拿。 贞观二年春,皇帝大赦天下,放归。 这份奏章李承乾看得嘴角直抽抽,举荐人才是需要提供过往经历,或者有所成就。 这个魏昶的简历比案例还精彩。 不过在许敬宗的评语中,魏昶是个生性正直的人,坊间风评说一不二。 与户部官吏斗殴事后查明,确实是田亩丈量错误,可殴打官吏事情不小,就又被关押了两年。 至于冒领战死袍泽饷钱,许敬宗给出的解释是战死袍泽家眷贫苦无以为继,将饷钱给了袍泽的孤儿寡母,自己没留一文,便自行去官府领罪。 土生土长的关中万年县人,如今二十岁有四,孑然一身。 混迹长安多年,因敬仰天可汗为人,时常为官府做事。 现在的不良人还是很纯粹的,他们敬仰现在这位个人魅力十足的天可汗,因是大赦放归,依旧是戴罪之身,随时听从官府调遣。 只不过如今的不良人还没有形成规模。 李承乾颔首道:“他既然有木匠手艺,怎么也能找到谋生之处才是。” 上官仪又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其人因劣迹斑斑,不会有作坊用他,无官府文书也不得离开长安。” “他现在护在孙神医身边是吗?” 许敬宗回道:“衣食住行都在杜府,跟随孙神医到处看病,护送至今还是江夏郡王的安排。” 李承乾饶有兴致地看着许敬宗,这是一个人精,十足的人精。 现在的许敬宗既是六品的秘书监侍郎,又是八品的晋阳县丞,对朝政局势了解得很透彻。 近来朝中发生的那些事,他一定有耳闻,又提孙神医,又提江夏郡王。 他就差没说都是东宫自己人。 李承乾颔首道:“也好。” 许敬宗连忙躬身道:“听凭殿下安排。” “就依照你的意思办。” “喏。” 李承乾又看向上官仪,道:“许侍郎一个人忙前忙后难免有疏漏,上官兄多看着点,有什么事可以呈报东宫。” 闻言,上官仪躬身行礼。 “对了。”李承乾有些后知后觉,又补充道:“孤听闻你现在还是弘文馆的直学士对吧?” “不瞒殿下,如今就在弘文馆。” 李承乾点头,没有接着说,而是拿起没吃的另外两条烤鱼,递给李绩,道:“将军,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喏。”李绩板着脸回应。 光吃烤鱼和萝卜自然是吃不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李承乾觉得自己能吃得也更多了。 又拿出一张饼,掰开一半分给宁儿。 这位太子一边吃着饼,领着众人一路走着。 李绩就走在太子的身侧,一边走一边吃着烤鱼,用手拔下一些鱼肉,放入口中,熟练地吐出鱼刺,又将有些油腻的手往腰带处擦了擦。 泾阳的作坊正在运作,看到一个个刚成型的肥皂脱模而出,放在阳光底下晾晒就很喜人。 在泾阳走了一圈,除了作坊建设得更大了,也没别的变化。 便坐上车驾,赶在天黑前离开泾阳。 这是东宫太子的习惯,也是东宫的规矩,天黑之前就一定要回去,不论是弟弟妹妹去了她们母妃身边,或者是在宫里嬉闹,也一定要在天黑前回东宫。 上官仪与许敬宗站在官道上行礼送别太子殿下。 等车驾走远了,上官仪低声道:“许侍郎行事未免太过着急了。” 许敬宗道:“你是觉得老夫如今向殿下举荐魏昶不合适?” “不合时宜。” “你我都知道太子殿下还年少,如果将来有一朝遇到难事,东宫需要能够为此卖命的人。” 上官仪打心里不喜欢许敬宗的作派,可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东宫储君不是别人,将来万一…… 深吸一口气,静下心神,希望东宫没有万一。 既然是替东宫打算,上官仪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如今的自己在殿下面前人微言轻。 李承乾坐在回去的马车内。 宁儿就跪坐在一旁,低声道:“殿下,是否需要喝水?” 李承乾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水囊,喝着水囊中还有些温热的开水,手撑着一侧的脸颊,倚着车窗,马车走得并不快,正好欣赏着关中秋日里的景色。 秋雨刚停歇,关中乡民便在田地里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需要将作物蔬菜豆子全部收集起来,用来过冬。 李孝恭策马在一旁,催促马儿上前。 等皇叔到了眼前,挡住了要看的风景,李承乾无奈一叹。 李孝恭先是瞧了眼领头护送在前的李绩,低声道:“许敬宗这人有些冒失。” “嗯,无端向孤举荐魏昶,确实很冒失。” 李孝恭道:“这人不知轻重” 李承乾缓缓道:“他当然知道轻重了,皇叔以为他是无的放矢吗?” 见他又不言语,李承乾又将水囊递给一旁的宁儿,对骑在马背上的皇叔,低声道:“许敬宗想要成为一个对东宫很重要的人物,他既为孤打算,也为他自己谋划。” “人嘛,总是要为自己考虑,对孤来说他为自己考虑也没什么,只要他还是为东宫办事。” 李孝恭道:“殿下是说用人不疑?” 李承乾笑道:“是团结下属,共创辉煌。” 作为皇叔,只能给这个侄儿多一些忠告,每每说起这些就会觉得这些忠告对这位十五岁的侄儿显得多余,准确来说这位在东宫长大的侄儿已十六岁了。 “十六岁……”李孝恭蹙眉道:“老夫十六岁时,早已领兵打仗了。” 李承乾道:“孤还是谢谢皇叔的忠告。” “你能听取这些话就好。” 其实仔细想着往后该如何,比如说用五年时间建设大唐的作坊业,形成规模之后就有了产业上下游的区别,再之后慢慢往贸易上作出改变。 与其说眼前这点泾阳的小事,再看现在的中原还处于一种依黄河长江两岸为主的小农经济,这依旧是当下最重要的实体。 马车进入长安城,到了朱雀门,宁儿先下了马车。 李承乾走下马车,皇叔已先一步离开了。 见到李绩走到一旁,李承乾笑道:“大将军有劳了。” “无妨,殿下若还要外出,知会末将便是。” 李承乾点头行礼,便快步朝着承天门走去。 李绩命人收拾好车驾,带着人也回去了。 黄昏时分,只有一缕残阳还照在这片天地,东边的天际已先暗下来了。 像是一滴墨从东边的天空开始化开,慢慢覆盖整片天空。 从承天门走入,望了眼远处的太极殿,走向东宫,路过兴庆殿时这里灯火亮着。 正好能听到殿内一群武将的吆喝声。 脚步稍停,李承乾朝着殿内看了眼,父皇正在与武将们饮酒,言语中可以听到关于秋猎的话。 只是在殿外停留了片刻,李承乾继续朝着东宫走去,又问道:“宁儿姐?” 宁儿稍快几步跟上,道:“殿下。” “还要多久可以修缮好骊山行宫?” “听闻工部尚书阎立本带着三百工匠,前往骊山已有半月,多半这两天就能修缮好。” “哈哈。”李承乾错愕一笑,道:“难怪他们在长安城难寻木匠呢。” 一走入东宫,便听到弟弟妹妹的打闹声。 见是皇兄回来了,李丽质连忙上前道:“皇兄,今天东宫有牛肉吃。” “哪来的牛肉?” 她解释道:“今日程大将军与李大亮将军与父皇饮宴,带来了不少牛肉,父皇就分了一整条牛腿给东宫,都吃不完,说是程大将军家的牛失足摔死了。” “这么大的事,大理寺就没过问吗?” “过问了,真是摔死的。” 一整只牛腿就挂在东宫的厨房中,本来这间小厨房还是去年冬天改出来的,空间本就不大,放着一整只牛腿显得更挤了。 红彤彤的牛肉看着令人心喜,看着还冒热气,刚宰杀不久。 “殿下,奴婢来切。”言罢,宁儿拿起一旁的小刀开始切着牛肉。 李承乾道:“可以做一些酱牛肉,好保存。” 第四十六章 秋猎前的一致意见 入夜后的东宫很忙,牛肉煮熟后的香味甚至飘出了东宫。 牛骨头可以用来熬汤,可以一直熬着,熬一晚上,余下的牛肉全部煮熟先放凉。 李承乾将切好成块的牛肉放入一个大陶锅中。 宁儿脚步匆匆而来道:“殿下,兴庆殿来人了,说是陛下明日就去秋猎。” 来时就见父皇他们在兴庆殿饮酒来着。 皇帝秋猎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调动的人力物力也是不小的。 李承乾坐在火边的胡凳上,抬头道:“不是说骊山行宫还要再三两天才能修缮好吗?” 再一想,李承乾又道:“三两天也无妨了,骊山行宫能住就好,现在谁也拦不住父皇那颗要策马奔腾的心。” 宁儿颔首不语。 李承乾看向东宫殿外,吩咐道:“将人请进来吧。” “喏。” 来人是个年迈的老太监,时常侍奉在父皇身边的内侍。 他端着一卷黄绢,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骊山秋猎期间还请太子殿下留守长安,监理朝政。” 李承乾接过黄绢,道:“有劳您走一趟东宫。” 这位老太监面带笑容行礼,再次行礼。 就等这位内侍老太监要离开时,李承乾拿出三颗已经煮熟的咸鸭蛋,递给他道:“这是东宫自己做的咸鸭蛋,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老太监倒也没拒绝,收了咸鸭蛋,又行礼道:“此物还只有东宫才有,陛下也赏过老奴一颗,谢殿下赐。” 李承乾低声问道:“父皇此去骊山打猎,还望公公能够多多照看。” “殿下放心。” 这位老太监依旧是一脸的笑容。 等对方离开了,宁儿站在一旁道:“殿下,东宫的鸭蛋不多了。” “孤当然知道东宫的鸭蛋不多了,只不过每一次孤去见父皇,他都在父皇身边。” 宁儿又去将煮好的牛肉摊开,而后继续去搅一旁的酱汁。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东宫还要吃牛肉面。 昨晚牛肉吃到饱,李治与李慎看着一碗牛肉面有些犯愁,现在肚子里泛上来的还是一股牛肉味。 以至于这两個一直好肉食的弟弟主动开始吃起了芹菜与萝卜。 李承乾对宁儿叮嘱道:“告诉孤的弟弟妹妹们,牙刷一定要带,谁要是嫌麻烦不肯刷牙,孤饶不了他。” 闻言,宁儿与小福连忙行礼道:“喏。” 此番秋猎,宫里的孩子除了长乐公主与太子殿下,其余的孩子都会跟着去。 立政殿内,长孙皇后正在给陛下穿着朝服。 李世民缓缓道:“听说承乾昨日拔了别人家地里的几根萝卜。” 长孙皇后皱眉道:“他们连这点事都会禀报陛下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世民颔首道:“在宫里,承乾这孩子总是战战兢兢。” 长孙皇后又给陛下整理好衣袖,这才到了要上朝的时辰。 看陛下脚步匆匆出了立政殿,殿外的宫女这才来回报道:“皇后,今日陛下去骊山要准备的都已备好。” “嗯。”长孙皇后叹道:“要是放在以前承乾这孩子总是会说勤勉之类的话。” 宫女垂手默然,道:“殿下比以往更谦逊了。” 想着这个家,再想着这些孩子,青雀也好,承乾也罢,千头万绪总有想不完的苦恼。 长孙皇后拿起昨日承乾换下的衣裳,又道:“你再去看看陛下出行衣物。” 今日的早朝缺了很多人,尤其是武将这边,有一部分将领已先一步去了骊山。 倒是文官这边没什么变化,大家都站得整整齐齐,早朝还没开始,正在议论着。 李恪已跃跃欲试,道:“皇兄,此番秋猎一定要打几只大猎物,让父皇刮目相看。” 李承乾揣着手笑道:“几时出发?” 先是想了想,李恪道:“说是午时。” “嗯,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以身犯险。” 李恪作揖道:“皇兄叮嘱一定铭记在心。” 见李泰朝着这里走来,看到这个弟弟还是一样肥胖的身躯,李承乾叹道:“青雀,你此番去骊山秋猎要多锻炼身体才好。” 闻言,李泰正色道:“皇兄放心。” “为了编撰括地志,你在文学馆忙前忙后也不容易,趁着这次秋猎也好好放松身心。” 李泰道:“父皇此去秋猎,还望皇兄多多照看长安。” 李承乾揣着手又道:“其实孤也想去的。” 李恪也是叹息一声,皇兄身为太子也是无可奈何,父皇秋猎在外,留守长安除了东宫太子,还能交给谁? 长孙无忌站在朝班中,看着太子与吴王还有魏王,这三兄弟低声交谈的样子,而后闭上眼等待着早朝开始。 李世民穿着一身朝服走入太极殿,群臣高呼行礼。 早朝正式召开,第一件事便是杀不杀吐谷浑可汗伏允。 今年夏天时,唐军从赤水源一路追杀伏允,一直杀到了大非川。 入秋之后,这个伏允才被押送到了长安,之后被陛下骂了一顿,关在地牢至今。 这个时代的人,他们的工作也都和节气有关,春夏两季是干大事的时候,那么秋后就是算账的时候。 当然了,这也不是什么通病,主要是现在人们的作息与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有关。 大事在春夏时节办完了,那么算账的事自然要放在秋后。 父皇要在秋猎前将吐谷浑的事都安顿好了。 经房玄龄提出这件事,朝臣便开始议论了起来,有人主张杀,有人主张不杀。 程咬金站出朝班道:“陛下,末将以为该杀。” 这一次站在朝堂上的将领都是没有参与秋猎的。 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程家门风不会错过此次秋猎。 见陛下颔首,如今还任职左武卫领军将领的秦琼站出朝班道:“陛下,伏允当然该杀。” 看来武将这边的意见很快就一致了。 大唐的武将还是很齐心的,大家商量一番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承乾扫了一眼朝堂,再看文官这边,大家还在低声议论着。 终于,时任谏议大夫的褚遂良站出朝班,他朗声道:“陛下,若杀了伏允恐往后难以治理吐谷浑。” 李承乾颔首观察着,文官说话就没有武将这么直接,文官一系先提出了假设,再去考虑后果。 中书侍郎岑文本站出朝班,他手执笏板,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该杀。” 李承乾收回目光,又想到文官一派就没有武将这么团结。 褚遂良连忙道:“若杀了伏允,其族后人势必要反,好不容易打下的青海说不定又会乱起来。” 程咬金不服气道:“若不杀,如何服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我们战死的将士,被劫掠的凉州乡民如何交代!” “大将军莫要为了一时意气,罔顾大局。”褚遂良道。 “你个……”程咬金欲骂又止。 褚遂良又道:“臣还听说昨日程家的田庄杀了一头牛!” “你放屁!”程咬金怒道:“那头牛是自己摔死的。” “呵呵……臣从未听说过牛会摔死。” “褚遂良,某家与伱说杀伏允,与牛有什么关系!” 朝堂众人又开始议论了起来,杀牛当然是一件很重大的事,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甚至有些县为了耕地还要互相借用。 眼看越吵越凶,忍无可忍的李世民沉声道:“程咬金,你给朕住嘴!” 大嗓门登时戛然而止,群臣也是低头不语。 说起杀牛,其实父皇和孤乃至弟弟妹妹都吃了牛肉,李承乾依旧站着,将自己想像成木雕,保持就好。 杀不杀伏允另说,杀牛这种事提出来就不太好。 有道是跟着上司立功,不如上司一起闯祸。 至少程咬金做这种事,不论朝臣如何弹劾,父皇都会保着他的,毕竟是当年一起打过仗,一起闯过祸,一起杀牛吃肉的铁哥们。 收到了陛下的眼神,程咬金委屈低头,偃旗息鼓。 李世民看向了站在朝班上的三兄弟,朗声道:“恪儿,你说伏允该杀不该杀。” 听陛下问向了站在朝班前的皇子,众人噤声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太子,魏王,吴王三个皇子身上。 闻言,李恪连忙行礼道:“父皇,儿臣以为该杀!” 李世民道:“为何该杀?” “伏允劫掠凉州,祸乱河西走廊,此等罪名自然该杀。” 李世民点头,又道:“青雀,你以为呢?” 李泰也站出朝班,缓缓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如赐伏允自缢。” 话音落下,朝班上立刻有了几声议论。 李泰原地走了两步,又道:“父皇是天可汗,如今还号令突厥各部,如若父皇下令杀了伏允,势必会落人口舌,可父皇让伏允自缢,一个畏罪自缢的吐谷浑可汗,自然就没人议论了。” 朝堂上有人开始议论,还有人点头。 李承乾甚至隐约听到有人说魏王很聪明,竟然想到了这种办法。 果然,甩锅的事,人人都喜欢。 李世民扶着太阳穴,侧坐着将身体的重心偏向一边,低声道:“太子以为如何呢?” 众文武大臣,齐刷刷将目光放在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木雕一般的太子身上。 这位太子揣手而立,闭目呼吸平稳,神态平静。 见久久不见回话,李世民沉声道:“太子?” 李恪用小动作稍稍推了推。 李承乾这才缓缓睁开眼,见众多朝臣上百双目光都看向自己,尤其是舅舅长孙无忌,急得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回神瞧了眼父皇,李承乾先是咳了咳嗓子,上前一步道:“是要杀伏允?” 李世民沉着脸没有说话,就差开口问一句:睡醒了? 李承乾又上前两步,再看看身后的一众朝臣,目光尤其是在舅舅身上停留了片刻。 长孙无忌也平静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 “其实儿臣听了很多,不论是青雀的办法,还是恪的说法,都是不错的。”李承乾点头道:“嗯,很不错。” 李世民闭着眼,眉头又紧皱了几分。 群臣低头,目光看了看太子,又用余光看向了神色极为不悦的陛下,眼看一张脸绷着就要绷不住了。 这太子的回话,怎能如此油滑? 这不是君子之风。 终于,长孙无忌站出朝班,他先是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太子殿下是觉得伏允该杀?” 舅舅故意将话语说得很大,甚至还在殿内回荡了片刻。 李承乾先是作揖道:“不如作个表决,认为伏允不该杀的举手!” 朝班上的文臣武将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褚遂良以及几个文臣纷纷举手。 李世民看着这个儿子,只见他又道:“认为他应该自缢的举手。” 这一次举手的人倒是多了。 李承乾扫视朝堂,又停顿片刻,朗声道:“认为伏允该在长安问斩的请举手!” 话音刚落,李恪第一个举手,随后长孙无忌也跟着举手,房玄龄,岑文本,程咬金,秦琼,魏征皆是举手。 李泰缓缓举手。 刚刚主张伏允自缢的魏王都举手了,慢慢地就连刚刚主张不杀伏允的人也举手。 集体带动个人的效应很快就在这一次选择中体现。 太极殿内很安静,李世民看着这个儿子站在举手的群臣之前,阳光刚好照入太极殿的殿门。 太极殿内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再看父皇的神色,李承乾作揖道:“父皇,杀伏允是朝堂文武双方一致通过的意见,其次伏允祸乱河西走廊其罪本就可诛,再者塞外四夷谁敢反对,便是与大唐满朝文武为敌,与大唐天可汗为敌。” 太子的话语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这项决议肯定是能如此通过,无它,只因集体意识是最强大的。 长孙无忌朗声道:“请陛下降旨,问斩伏允!” 程咬金也朗声道:“请陛下降旨,末将愿手刃此贼!” 房玄龄,岑文本,魏征等人附议,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请命。 李世民挥袖起身,脸上藏着些许笑意,忍着没表露出来。 而是看着众人以及这个朝班之前的太子,他沉声道:“午时三刻,承天门问斩伏允。” 李承乾作揖道:“父皇英明!” 第四十七章 伏允的下场 早朝结束了,李承乾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目送着父皇离开太极殿。 随之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当今中书省中书令兼吏部尚书,更是当今赵国公的长孙无忌。 等众人都已散去,长孙无忌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看向还在与吴王,魏王有说有笑的太子。 就因为舅爷的一句话,这位太子想要做皇帝。 而身为太子的舅舅,长孙无忌秉持着自己的良心,至少没有答应任何有关谋逆的想法,更没有作出任何的承诺。 今天的早朝不可谓不是千钧一发。 长孙无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也不知道这太子是早就有了打算,还是应变能力厉害。 总算是漂亮地将这件事应付过去了。 这太子的舅舅,真的很难当。 就因为舅父的三两句话,老夫就差为了这个东宫的储君不要这颗项上人头了? 做亲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当这李唐江山的皇帝家的亲戚。 “舅舅!” 听到身后的呼唤声,长孙无忌立刻换上一脸很用力的笑容,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道:“大家都去忙了,这里没别人,舅舅不用这么多礼。” 长孙无忌尴尬一笑,道:“殿下,随臣来。” “啊?”李承乾跟上脚步道:“去做什么?” 长孙无忌的脸时而板着,时而还要挂着笑容,尽可能语气温和地道:“陛下要去秋猎了,太子往后要留守长安,监理朝政,是要去送陛下的。” “对呀,孤要去送一送父皇。” 长孙无忌摇头不语,就差说一句:不然呢? 心说也就罢了,太子还年少往后可以好好劝导。 玄武门,五千大军准备开拔,护送皇帝一家去骊山秋林的将领有金吾卫大将军尉迟恭,还有作为前军的左右千牛卫的将领牛进达,与带着左右监门卫的梁建方。 在玄武门的西侧还有一条河道,那是汉时太液池的遗迹,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唐皇宫的向西延伸的方向,能够见到一片平整的地基,那里便是汉朝的建章宫的遗迹。 现在的大唐还没有修建大明宫,也没有重新开凿太液池,以至于现在的玄武门附近还很萧条。 长孙无忌一路带着太子走着,一路解释种种规矩。 李承乾听着舅舅的絮叨,看到宁儿正在与几个宫女叮嘱着,走近的时候大概可以听到她说晋王睡觉时还会磨牙,餐食少用粗粮。 清河公主一早睡醒一定要喝水,东阳公主睡觉时会踢开被褥。 高阳公主右边的牙齿有些松动,说不定就要换牙了,再几次叮嘱不能让她们饮用生水,食物一定要煮熟等种种事。 宁儿任职东宫掌事女官,她的办事能力一直很强,至少在宫里东宫缺少什么,或者遇到什么事她能够妥善地安排好。 照顾弟弟妹妹这大半年,她也记得每个孩子的习惯,照顾的时候需要注意的地方,乃至于她们的身体状况。 早在这一次秋猎之前,昨夜她也没有休息,给每個弟弟妹妹准备好要出行的用品。 光是忙这些,她就一夜没睡。 一直走到玄武门边上,就见到了准备上马车的父皇,护卫在父皇马车旁的便是李恪。 李世民站在马车边,打量随行的兵马。 李承乾作揖道:“父皇。” “嗯。”李世民看看后方的一驾驾马车,多半是准备好了,叮嘱道:“你留守长安,监理朝政如有遇到不解之事,可以多问问辅机与玄龄。” 李承乾平静回道:“儿臣明白。” “嗯。”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玄武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砖石用料的缘故,这玄武门的城墙一直都是漆黑的。 等父皇坐上了马车,李承乾又道:“恪弟,照顾好父皇。” 李恪拉着马儿的缰绳,颔首应声:“嗯!” 又见到坐在后方马车的李泰,李承乾向他投以微笑。 见状李泰站在车辕上,躬身行礼。 随着尉迟恭一声大喝,这支队伍开始缓缓前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李承乾站在玄武门边上,揣着手站着,目光看着一驾驾马车离开。 长孙无忌站在太子殿下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直到父皇的车驾走远了,整个护送队伍都出了玄武门。 见太子的目光还望着队伍离开的方向,长孙无忌道:“殿下,其实与陛下秋猎很无趣的。” “孤很羡慕。”李承乾摇头道:“可惜不能一同前往。” “正因殿下年少,更要谨言慎行。” 李承乾一路走向宫里,道:“在早朝时,还要多谢舅舅可以站出来。” 长孙无忌落后太子半步,继续走着,道:“其实陛下的心意也是要杀了伏允可汗,他若不死,将士们心中不平。” “所以不论孤怎么说,他今天都必须得死?” 舅舅与外甥走向承天门,这是赵国公与东宫太子,一路上的巡视的护卫纷纷行礼。 远远看去,整个皇宫的守卫更多了。 皇帝离开了长安城,这长安城守备反而更森严。 长孙无忌双手背负,点头道:“没错。” “父皇要杀,可父皇不能亲自开口说出要杀人的决定,而是要让舅舅或是朝臣来决定,如此父皇还是那位让四夷膜拜的天可汗,而不是一个嗜杀的帝王。” 长孙无忌叹道:“殿下不是也主张杀了伏允吗?” “舅舅这话不对。”李承乾回头看了一眼,宁儿姐远远地跟着,而后从一旁的宫门回了东宫。 “臣的话如何不对了?” “孤在父皇面前与所有人都说过,杀伏允的决定不是父皇决定的,也不是孤决定的,而是满朝文武众大臣一致通过决议。” 长孙无忌皱眉打量这个太子,以前没觉得,现在看他的身高已与自己这个舅舅一样高了。 李承乾在承天门前停下脚步,伏允已经被押到了这里,刽子手穿着甲胄,多半是从军中临时抽调的。 承天门的另一头,程咬金与秦琼也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李承乾朝着两位大将军行礼。 程咬金与秦琼也远远地行礼。 将双手揣在袖子里,李承乾继续道:“舅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些事吧……” 话语顿了顿,这个东宫太子脸上带着笑容,道:“有些事他不会主动来教,而是他所安排的种种事,从侧面来指点,就像那位姑姑的事,或是别的什么事,作为东宫储君,有些事情不能让储君来做抉择,储君也不用做抉择,只要分析利弊就可以了,这便是舅爷教会孤的第二个道理。” 长孙无忌缓缓道:“舅父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李承乾点头道:“舅舅所言不错。” 随着岑文本念诵完旨意,刽子手一刀挥下,站得并不近,却隐约能够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血在地面溅了一大片,画了一道血红的起伏的波浪。 伏允的人头应声落地。 没多少围观的人,这个吐谷浑可汗伏允死得很安静。 另一头的程咬金与秦琼再一次向太子行礼,便匆匆离开了。 李承乾看那尸体还冒着血,缓缓道:“溅得到处都是,这地恐怕不好洗吧。” 长孙无忌道:“今日是江夏郡王第一天任京兆府尹,臣还是不太放心,打算去看看。” 言罢,等着太子的反应。 李承乾道:“那就去看看吧。” 长孙无忌点头,招手叫来了几个护卫。 李承乾走到承天门边,对着刽子手道:“洗干净点。” 那刽子手长得也不是多么人高马大,穿着甲胄也看不出胖瘦,只听他朗声道:“喏!” 声音在承天门前回荡,李承乾快步走向东宫,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还有些心悸。 与舅舅一起出了从承天门走到朱雀门,出了皇城走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 长安的一切都是照旧的,坊间居民还是如往常一样生活着。 这一次皇帝秋猎,与他们的生活没太大的关系。 跟着长孙无忌一路走向京兆府,长安城的京兆府用的还是武德年间留下来的官衙,而武德年间用的很多相关官府官邸都是前隋留下来的。 李渊在位的时候,很多事的置办上突出一个大手大脚,没有细致的规划,那时候的别说官吏不够,三省六部的建制都是不全的。 现在长安需要治安,长安各县需要治理,便又重新将京兆府拿了出来。 一路走在朱雀大街上,行人注意到有官兵护送着一个穿着朝服的年轻人与一个神色端正的中年人,纷纷让开路。 长孙无忌道:“是如何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处置排除众议?” “舅舅说的是举手表决这件事?” “嗯。”长孙无忌缓缓点头。 李承乾道:“平时的时候,一个皇帝是如何做决定的,看辩论双方讲道理?看谁说得更有道理,就按照谁的办法来?” 长孙无忌脚步放慢,皱眉低着头。 “举手表决也是无奈之举,可能舅舅会觉得,这是一种倒逼朝臣的手段罢了。” “殿下的见解很有意思。” 继续带着路,长孙无忌笑着摇头,忽然又觉得想多了,太子还需要好好劝导,光靠这种手段来号令文武,还是不够的。 京兆府建设在长安城的开明坊边上,处于朱雀大街的东面,也算是长安城较为热闹的地方。 只不过是现在这里还按照前隋风格的建造。 李承乾与长孙无忌停下脚步,看着此刻闹哄哄的京兆府,这么一看在这里的人还真不少。 京兆府内坐着不少穿着官服的人,这些人还在争论着,争吵个不停。 李承乾站在府邸前,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走入这处官邸内。 忽听到一句熟悉的叫骂,仔细一看,是许敬宗正在与另一个穿着县丞官服的人对峙着,双方又是挥袖,又是叫骂。 长孙无忌的脚步停在官邸外,板着一张脸没有讲话。 有一个门吏脚步匆匆而来,看这个门吏不是个生手,而是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躬身道:“见过赵国公,见过太子殿下。” 长孙无忌道:“李道宗人呢?” 这个门吏又看了看府邸内的情形,新任的京兆府尹此刻根本不坐在官邸内,他尴尬笑道:“这边请。” 说罢,他带着路绕过闹哄哄的京兆府正门,而是从街上绕了一圈径直走到了京兆府的后门。 后门是一个显得老旧的木门,这个小吏推门而入,倒是个还算干净的小院子。 长孙无忌先一步走入院中,见到了在这里垂头丧气的江夏郡王李道宗。 此刻这位从吐谷浑大胜而归,这才过了半月就被罢去了兵权,又被禁足了半月之后的将领,成为了长安城的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历来都是治理都城的官吏,权力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除了要管着长安城,还要时刻过问长安周边十二县的大事小事。 属于是官说大不大,要管的破事不少的位置。 现在李道宗双目无神,瘫软地坐在一张胡凳上,口中好似在喃喃自语,又有些迷茫的神色。 颇有一种中年危机到了,又无力扭转的感觉。 他眼前放着碗筷,一壶酒水,还有一碗多半是已放凉的黍米饭,还有一碟羊肉。 筷子搁在碗上一口都没有动过。 只是见到来人,李道宗又如魂归身体,连忙起声道:“太子殿下,赵国公。” 长孙无忌道:“这里如何了?” 李道宗神色痛苦,目光在太子与赵国公之间摇摆缓缓道:“陛下为何不将老夫遣去封地?” 长孙无忌道:“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能用一个是一个,再者说犯得也不是什么大错,往后行事谨慎,不要再被蒙骗了。” 李道宗又睁大还有些血丝的双眼,道:“那为何要将老夫放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 长孙无忌目视前方也没有去看他,而是低声道:“京兆府积压太多事,需要有人办。” “你也知道京兆府积压了太多事?” “这都是陛下安排的,本来这种事交给岑文本他们更合适。” 李道宗灌下一口酒水,也顾不上当值期间饮酒会不会被责罚。 他指着官邸正堂的方向道:“今日一早,老夫来到京兆府,门外就站满了人,长安十二县,六个县丞都来了。” 第四十八章 恢复宁静的东宫(今晚凌晨零点上架) 长孙无忌颔首道:“往后都会是这样。” 李道宗苦涩一笑,道:“今日,老夫刚刚走入京兆府,第一个见的就是高陵县的县丞,本来他拿着文书来说需要老夫批复,老夫给他批复了,他拿着文书就走了。” 听着是很顺利的一件事,李承乾也是点头。 接下来,李道宗的脸色涨红了几分,他指着屋外又道:“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是办好了,谁知不到半刻,他又回来了,说门下省的不收。” 长孙无忌迟疑道:“门下省为何不收文书?” 气得来回走了两步,李道宗怒道:“那高陵县的县丞不识字!他不会写他自己的名字,又把文书拿了回来,让老夫给他写名字。” 闻言,长孙无忌的神色也僵硬了几分。 李道宗气馁叹道:“老夫竟然还要帮他代写了名字,这么多年了他就不会去学着写字吗?是没人教吗!” 其实武德年间开始,长安各县的县丞有一部分都是按军功给赏赐的官吏。 有一两个不识字的也正常,毕竟都不是正经文人出身,有了军功就给封一个县丞。 李道宗道:“他现在还没回来,多半是没事了,他要是再回来,老夫和他拼了!不就是写個名字,他去找个人代写就可以了,非要走回来,让老夫帮他写个名字……只是一个名字!” “他竟然因此和门下省的人吵了一架,本以为是老夫哪里写错了,谁知那人不识字!他甚至不知道该把名字写哪里?因此老夫还要去给门下省赔罪不成?欺人太甚!” 李承乾看皇叔状若疯癫的模样,沉默不语,看来大唐的基层一线官吏的文化水平确实挺着急的。 这也没办法,现在的大唐百废待兴,官吏补充这种事且不说一线县乡的官,朝中许多人还身兼数职,就比如眼前的舅舅。 长孙无忌缓缓道:“只有这一桩事吗?” “不!”李道宗摆手道:“本以为此事到了这里,谁知平康坊的姑娘来寻老夫,说是有人喝酒不给银钱。” 越说越气,李道宗的脸色涨红,道:“他们当老夫这里是什么地方,酒钱这点小事也要来找老夫!” 李承乾连忙上前给倒上一碗茶水,道:“皇叔,喝口酒水消消火。” “谢殿下。” 正是气头上,李道宗还道了一声谢,他继续道:“还有那许敬宗与蓝田县丞崔荀!就因为一些木材,他们两就差各自带着乡民拉出去斗殴!现在他们还坐在前堂,长孙无忌!你教老夫如何是好?” 言至此处,李承乾道:“皇叔放心,明日早朝孤会与他们说,让朝中给京兆府增添人手。” 这些话只是安慰一番,让武将做文官的活,父皇是想一出是一出。 眼下只能劝导,再让皇叔与舅舅吵起来? 矛盾一旦扩大,外戚与宗室两边还能不能消停了? 长孙无忌道:“这件事的确没有想周全,待老夫回去看看有无合适的人手。” 李道宗这才放缓了语气,道:“还不如去封地呢,也不用在此地受这口恶气。” 李承乾又是宽慰地安抚了一番,临近自己监理朝政,舅舅是好心带着孤实地看看各处府衙,不过第一天就不是很愉快,关中民风彪悍如此,指不定别的官邸又是什么风景? 命人多准备了一些酒菜,李承乾与舅舅,还有这位皇叔一起用了顿午饭。 长孙无忌道:“明日老夫带殿下再去别处府衙看看。” “多谢舅舅。” “嗯。”长孙无忌板着脸,道:“都是陛下嘱托的。” 李道宗继续吐槽着解决各县的闲杂事有多么累,多么烦。 一线的工作往往如此,各种领里纠纷就不说了,县与县之间的矛盾更加严峻。 人嘛,活在世上总有一些恩怨情仇。 基层工作任重而道远,要重视,更不能放任。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李承乾这才回到东宫,往嘴里使劲灌了几口凉水,这才平复下来。 弟弟妹妹们不在东宫了,好像这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去年冬天的样子。 妹妹丽质也没去秋猎,而是在立政殿住了下来,她要陪着母后。 宁儿像是刚睡醒,她正在洗漱。 泾阳送来了刚做好的椅子,是两把有扶手的太师椅。 李承乾坐在椅子上,放松着腰背,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秋日里夜风还有些凉。 现在的东宫很安静,听着风吹过东宫时的动静。 其实宁儿昨晚收拾了一晚上,没有休息,她刚睡醒,但神色上依旧很疲惫。 弟弟妹妹们都去骊山了,让东宫的众人也得以清闲下来。 小福坐在东宫前殿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也抬头看着星空。 放在炉子上的小陶壶发出水翻滚的声音,那是水开了。 宁儿拿着水壶,倒上一碗茶水,放在一旁的桌上,“殿下,中书省送来了很多奏章,需要殿下批复。” 李承乾慵懒地侧坐着,将双脚也放在椅子上,盘腿坐着道:“以往都是父皇批复那些奏章的吧。” “是的。” “现在很累,不想去看那些。” 照理说太子监理国事,应该要勤勉地批复奏章,既然现在殿下这么说,宁儿也只好随着殿下了。 看殿下的神色确实很累,见殿下有这样的神情很少见,多半是真的累坏了。 其实太子殿下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心思很成熟,只是现在看起来又有些惹人心疼。 殿下是东宫的储君,又是大唐的太子,要思虑的,要承受的压力与他人不同。 李承拍了拍一旁的椅子,道:“宁儿姐,你也坐会儿吧,这椅子造得很不错。” “殿下,奴婢不敢与殿下同坐。” “坐吧,无妨!你与孤说说话。” “喏。”宁儿这才点头,有些拘谨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李承乾缓缓道:“这两天过得很累,现在好了,父皇去秋猎了,弟弟妹妹们也都跟着去了,我们也可以放松一些。” 宁儿低声道;“也不知道交代的话语她们听了没有,就怕照顾不好殿下公主们。” 自从弟弟妹妹来到东宫,她总是将照顾皇子与公主们的职责看得很重。 李承乾忽然一笑。 宁儿蹙眉道:“殿下笑什么?” 李承乾道:“也不知道现在在骊山的那群小没良心是不是正在撒欢地玩。” 宁儿道:“东宫的规矩很多,现在去了骊山行宫,自然是没了束缚。” “呵呵,她们现在玩得开心了,还会不会记得东宫的好。” 宁儿也笑了,没有回答这话。 李承乾多看了眼她的笑脸,低声道:“今日早朝父皇问孤要不要杀了伏允,后来舅舅带着孤看了伏允被斩首的一幕,又看到了皇叔初任京兆府气得跳脚不已的场面。” 宁儿安静地听着太子讲述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一直倾听着也没有打断,没有作出评价,任由太子讲着他觉得有些好笑的事。 说了许久,李承乾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下一口茶水,道:“其实这些天孤看了东宫的那些圣贤书,孤这个年纪最应该看圣贤书,圣人总是希望人从小时候开始学做人,长大后开始学赖以生存的本领。” 宁儿点头。 李承乾叹道:“可从小到大,却颠倒过来了,人往往是长大之后才开始学做人的。” 东宫的几个宫女听着殿下的话语,都很沉默。 又安静了良久,李承乾站起身走入东宫的前殿。 桌上放着一册册的奏章,小福连忙递上一盏油灯,怕殿下觉得不够亮,又拿来了烛台,点燃蜡烛。 这样一来,东宫其他地方还昏暗,殿下的桌前很亮堂。 李承乾拿起一册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这份奏章讲的是卫府改制的建议,中书省已经经过批复了,作为太子只需要书写批注就可以。 宁儿在一旁磨墨,又给殿下递上笔。 “宁儿姐,孤来说,你来写吧。” “喏。” 李承乾放下这份奏章,拿起另外一份奏章道:“卫府与行伍军中必须强调军中士卒们在学习与实践上的重要性,掌握好地方的兵事,引导士卒对卫府建制的了解。” 言罢,李承乾道:“这样可以吗?以前父皇是这么回复奏章的吗?” 宁儿道:“奴婢也没见过陛下如何回复奏章,想来这样也是可以的。” 第二份奏章是徐孝德提交的,他还真去坊间过问西域人在关中地界进行买卖的情况。 事实证明,这一次调查还是有用的,关中与西域的贸易多是以皮毛或者玉石为主,还有些时节变动的水果。 看完徐孝德的这份奏章,先搁在一旁不作回复。 可以从中做一些动作,贸易的流动可以带动中原铜钱的流出,现在东宫有钱了,铜钱也有不少,如今的大唐还有很多人在用隋钱。 铜钱泛滥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将许多前隋的铜钱流去关外,这就像是扩大铜钱的蓄水池,不至于关中铜钱太过泛滥,从而将压力分摊出去。 看到殿下将这份奏章放在另一边,宁儿道:“殿下,这份奏章不批复吗?” 李承乾又拿起另一份,低声道:“徐孝德的奏章很重要,孤先搁在这里,以后再安排。” 宁儿点头。 接着,李承乾又看了几份奏章,比如说依旧头疼的收不到赋税的问题,还有地方卫府军械欠缺,更有官道修缮,长安十二县其中九处县衙都年久失修。 小福端来了两碗面条,她先是给殿下端上一碗,道:“夜深了,殿下吃点吧。” 李承乾搁下手中的奏章,吃着面条。 一顿宵夜用完,这才继续批复奏章。 深夜,赵国公府邸,长孙无忌一样没睡,他正在书写着一封书信,这是要给陛下的,信上诉说着今日陪着太子在一路上遇到的见闻,试探着问询了几句,可以见得太子殿下对江夏郡王的事确实不知情。 写完这封奏章,长孙无忌让人连夜送去骊山,叮嘱道:“现在送出长安,天亮的时候可以到骊山。” “喏!”送信的仆从脚步匆匆离开。 看着眼前随着夜风吹入摇曳的油灯,长孙无忌心中忧虑着,毕竟是东宫储君,陛下对这个太子的要求很高。 其实也不至于这么严苛,就算江夏郡王的事真的有东宫参与,那又如何? 思量了片刻,长孙无忌自语道:“老夫怎么会帮着东宫储君说话,就因这一声声的舅舅吗?” 一直以来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对陛下的忠心是坚定的,忽然又想笑,怎么可能因为太子的几声舅舅而动摇? 天亮的时候,李承乾发现自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困顿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的。 眼前是宁儿的睡脸,她就睡在一旁,手臂枕着脸,另一只手还拿着笔。 将毛笔从她手中拿过,宁儿这才恍惚睡醒,连忙道:“殿下,什么时辰了?” 小福昨晚也睡在了殿中,她是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睡着的,后知后觉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急忙跑出殿外,慌张道:“殿下,快辰时了。” 宁儿连忙拿出朝服给殿下换上。 李承乾顾不上吃早饭了,洗漱了一番便脚步匆匆走出了东宫,又见东宫门口站着的人,意外道:“舅舅。” 长孙无忌手执笏板,低声道:“殿下该去早朝了。” “对。”李承乾整了整衣襟,又道:“舅舅先请。” 长孙无忌退后一步,还是示意让太子走前面。 有舅舅在这里,李承乾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些,他迈步朝着太极殿走去。 一路上没见到别的官吏,这个时辰大家都已在太极殿了。 李承乾见舅舅一直不问为何会这么迟,也干脆默契地不说。 走到太极殿门口,一众文武大臣都已站在了殿内,殿内很安静,朝班上文武各自站一旁。 一眼看去皇位上空空的。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迈开脚步,一步迈入太极殿,目视前方从朝班文武两派中走过。 目视前方,从一个个朝臣的身边走过,一直走到父皇平日坐的皇位的台阶前。 父皇不在,青雀也不在,李恪也不在,眼下只剩下自己面对朝臣。 李承乾停下脚步,回过身目光看着众人。 上架感言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新书期,这本书终于上架了。 写书这么多年了,人嘛,也是一年长一岁,便老了一岁。 其实到了作者这个年纪,青春也结束了。 经历过的事多了,反而没有年轻时那样,觉得有些事很困难,有些事办不到,或者办不成。 反而是到了一定年龄后,对一些陌生的事没有这么谨小慎微。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步向前走,管他春夏秋冬。 对一些人,一些事,看得也更直观一些。 所以呀…… 我也先点根烟…… 真要我写书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写不出那些热血沸腾,或者是龙傲天的无敌故事,反而写一些较为生活的书更得心应手一些。 我可能已提前人到中年,所以在心态上平稳了许多,写作上更偏向直白一些,让人物更有意思些。 大抵上,打打杀杀的故事早就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已经埋了。 生活上,作者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以布局谋篇的时候,我不想写太复杂的故事。 人生哪有这么多转折,哪有这么多的精彩,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安静又平凡的。 牢骚就到这里吧,说多了我就会觉得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也许,写作嘛,写多了迟早心理变态。 上架爆更了,因到了一定年龄,写作速度也慢了下来,准备了三章,每张四千字,也算是更万字了。 说一下以后更新,按照一章四千字,每天最少更新两章,状态好会主动加更,尽可能保持加更的状态。 嗯嗯! 第四十九章 天分 太极殿群臣向这位太子躬身行礼,虽说没有山呼,众人的态度依旧庄严。 今日早朝人数并不多,因有一部分都跟着父皇去骊山秋猎了,昨天没有看出来,今天再看连文官都去了一部分。 太极殿内很安静,李承乾看着众人面带笑容。 房玄龄先走出朝班,时任尚书左仆射,从官职品阶上来说是现在大唐实际意义上的丞相,陛下不在,太子监理朝政,只有丞相来安排。 李承乾作揖道:“还请房相主持朝政。” 房玄龄颔首点头,看着众人道:“兵部先来。” 兵部尚书侯君集还在河西走廊,说话的是兵部侍郎段瓒,他站出朝班道:“陛下秋猎在骊山,所带兵马五千,昨日送去五百石粮草,往后粮草从何处调用?” 闻言,房玄龄看向了朝班另一边,司农寺卿李大象站出来道:“今年渭南的官仓存了三百石粮草,可以先行送去,等各县调度,后续的就可以交给兵部了。” 如此兵部侍郎段瓒点头作揖行礼,走回了朝班。 今年刚被提拔的礼部尚书李百药站出来道:“房相,今年各国使者都快来了,主持接见各国使者的用度是否可以提前准备了。” 房玄龄身形倒不显得消瘦,也没有中年发福的,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他抚须皱眉道:“此事留中书省再行商议。” 李百药又向太子行礼这才走回朝班。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房玄龄身后,听着这位房相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朝中的各类事。 就连宗正寺卿李孝恭也站出来问询。 李承乾揣着手仔细看着早朝的种种步骤,不像以往的早朝,眼下众人面对太子监理朝政,众臣子说话的语气都放低了不少。 而不是如往常一样,站出朝班朗声讲话,就怕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听不到。 今天的早朝大家都很放松,更像是站在一起开了一个会。 入秋之后,朝中的事就没这么多,还有一些事是为了来年准备的,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过是给骊山秋猎的大军提供粮草。 早在去骊山秋猎之前,该安排的事也都安排好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房玄龄回身看了看太子,低声道:“殿下,可还有要说的。” 李承乾这才回神道:“大家辛苦了,其实……” 话语顿了顿,众人看着这位太子神态轻松地来回走了两步。 “其实有许多事情还不懂,孤还是要向诸位学习,虚心求教嘛,要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诸位帮忙指点,还望不吝赐教。” 众人纷纷一笑。 太极殿的氛围也宽松了不少,大家三言两语交谈的也有。 李承乾接着道:“也不敢耽误国事,朝中各部都快去忙吧。” 言至此处,房玄龄带头行礼,群臣行礼之后三三两两散去。 李承乾揣着手走出太极殿,就见三个太监脚步匆匆而过,刚走过太极殿,这两太监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脚步停下,蹙眉道:“这么慌张做什么?” 心说父皇都不在皇宫了,宫里去骊山的人不少,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了。 眼前的太监躬着身子道:“殿下,太上皇又发脾气了,非要去秋猎,老奴几個实在是拦不住。” 李承乾道:“行了,孤走一趟。” 这几个太监终于如释重负,连连行礼。 太极殿距离武德殿并不远,李承乾回头看去太极殿内的文武大臣早就走完。 这才迈步走向武德殿,今天的天气很好,想必父皇在骊山秋猎一定很尽兴。 武德殿在太极殿的东面,其实距离东宫也不是很远。 刚走到殿外就看到一张胡凳被丢了出来。 “告诉他们!今天不让朕去骊山,朕就带着兵马杀出一条血路。” 听到殿内的话语声,李承乾就见到了站在殿内的还有皇叔李孝恭,他现在也是一脸愁容。 “皇爷爷?” “作甚!”李渊一声怒喝,回头见是自家的大孙便整了整衣襟,语气缓和一些道:“你来做什么?” “孙儿想着来看看您。”李承乾小心翼翼迈步,走过被丢得一地狼藉的各种东西,又道:“咦?皇爷爷是在打牌吗?” 李渊看了眼桌上的牌,道:“没兴致。” 先给了一旁皇叔一个眼神,李承乾坐下来道:“孙儿陪皇爷爷打会牌如何?” 李渊迟疑了片刻,又有些无奈点头,“也好。” 李孝恭连忙上来整理着一张张牌。 三人坐在牌桌边,拿出一些铜钱,李渊先是随意打了一张牌。 李承乾也是应付着出了一张。 武德殿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连续玩了四五局,李渊越玩越不对劲,与这个孙儿打牌一直在输。 李孝恭使着眼色,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李承乾连续打出三个顺子,手中的牌就出完了,揣着手道:“孙儿又赢了。” “你小子怎如此熟练?”李渊沉声问了一句。 “咳咳咳……”一旁的李孝恭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咳什么!”李渊不痛快道:“你还不是一直在输。” 李孝恭连忙道:“您有所不知,这牌就是您孙儿做出来的。” “啊……”李渊后知后觉,尴尬一笑道:“从来没人与朕说过这事。” 李孝恭垂头丧气,心说好不容易安抚住这太上皇,还指望可以让他老人家赢了牌高兴高兴,这位东宫的大侄子可真是下手不留情面,让他的亲爷爷输成这样。 眼看牌局也没了兴致,李孝恭看了看一旁挂着的弓箭,这是武德殿这位太上皇打算去骊山秋猎用的。 只不过挂在殿内,也没用上。 李孝恭又道:“不如练练射箭,某家好久不练,手不知道是不是生了。” 闻言,李渊颔首道:“也好。” 让几个太监摆好了靶子,爷孙叔侄三人打算射箭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武德殿前摆开了阵仗。 李孝恭站在一旁。 李渊搭箭拉弓,一箭射出之后,皱眉看着远处也不知箭矢落在哪处,反正是没在靶子上。 李承乾走上前道:“让孙儿试试。” “嗯。” 接过皇爷爷手中的弓,李承乾先是试了试弓弦,不得不说这弓弦要拉开还挺费力气的。 唐人酷爱长弓,这种射程较远的长弓一度在历史上流传许久。 李承乾拉开弓,一箭射出,箭矢落在靶上,倒是没有在中心。 李渊摇头道:“长弓不是这么拉的。” “是这样吗?” “也不对,脚要迈开。”李渊啧舌道:“记得你小时候就教过你,伱忘了?” “孙儿多半是忘了。” 看着太上皇耐心地教着太子如何拉长弓,李孝恭的心情也平静许多。 不多时,李丽质快步走来,她乖巧地行礼道:“见过皇叔。” 李孝恭看了眼还显矮小又有些稚气未脱的李丽质,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皇爷爷生气了,母后让来看看。” 李孝恭看向正讨教太上皇如何拉弓的太子,这太子揣手站着听得认真,道:“其实你皇兄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丽质不解道:“皇叔何出此言?” 李承乾又从皇爷爷手中拿过长弓,一箭射出,这一次姿势标准了许多,箭矢的力道也更大了。 精准钉在靶上,箭矢的尾部因余力还不停摇晃着。 李孝恭低声道:“陛下出去秋猎,太子殿下只能留在宫里,只能在宫里射箭散心,这难道不可怜吗?” “说得不对。” “嗯?” 李丽质低声解释道:“皇叔觉得皇兄可怜是因为他是东宫的储君,又因父皇常有猜疑之心,这才让皇叔觉得可怜。” 李孝恭沉默不语。 其实承乾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这长乐公主看起来又十分地聪慧,一语中的。 这宫里的兄妹两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孝恭觉得自己老了,有一种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感觉。 照理说年轻人笨一些倒也罢了,可偏偏就很灵醒。 李孝恭笑道:“老夫在宗正寺还有不少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李丽质又是乖巧行礼道:“皇叔慢走。” 而后,她快步上前道:“皇兄,皇兄,让我也试试。” 李承乾将长弓递给这个妹妹,她试着拉开弓,用尽力气面色涨红,也没见这张长弓能够拉开。 让一旁的李渊抚须直笑。 就连一旁的太监们也跟着笑,太上皇能够高兴,他们也跟着高兴。 其实太上皇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或许也只有孙儿与孙女在身边,才能让他老人家真正地开怀。 练了一上午的拉弓,兄妹俩这才回东宫。 李承乾揣着手走在前头。 李丽质双手背负,走在后头。 兄妹一前一后走到东宫门前。 “丽质?” “嗯?” “母后的身体如何了?” 李丽质先一步走入东宫,道:“好多了,只要母后不累就很少犯病,就连孙神医都说母后的病情只要好生调养就无大碍了。” 宁儿来到殿前,道:“殿下,中书省又送来了奏章。” 想起妹妹的行书很不错,她的书法深得父皇的真传。 李承乾道:“丽质,帮孤一起批复奏章。” “妹妹怎么可以批复奏章的,这不合适的。” “孤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来帮忙。” “那好。” 对她来说,参与国事太过复杂,给皇兄帮忙就简单多了。 其实都是一件事,换一种说法就轻松许多。 宁儿,李丽质,李承乾三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批阅着奏章。 户部的奏章都是一些赋税账目,李丽质的数术很不错,她可以熟练地拨动算盘写出批注。 见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用好了饭菜,小福就来收拾碗筷。 一张长长的桌子,太子殿下坐在最中间。 长乐公主坐在左边,就坐在太师椅上,双脚还踩不到地,便这么晃着。 宁儿姐坐在右侧,殿下写好的批注她都要检查一遍确认无误。 东宫很安静,只有三人偶尔有交谈声。 昨晚批复奏章都送去了中书省,等太子与公主殿下已经批复好了一部分,便让人赶忙送去,中书省也会派人将后续需要批复的奏章送来。 一来一回间,太子监理朝政的工作就这么继续着。 李丽质已经盘完了户部今年对关中各县秋收的统计,而且按照皇兄的吩咐都记录在了一张表格上。 她吹了吹墨迹,道:“小福,你让人将这个表格也送去户部。” “喏。” 等在承天门外的小吏接过给太子批阅的奏章,便急急忙忙送去朝中各部。 中书省内,经过东宫太子批阅的奏章一份份地送来。 长孙无忌看着东宫批复后的奏章神色凝重,同样抬头看去,见到房玄龄也是蹙眉不语,上前道:“房相觉得如何?” 房玄龄低声道:“殿下批注的措辞倒是以往没见过,不过意思上可以明白殿下是想说加强下面官吏的指导,尤其是地方县丞或是地方的乡老要增加实地监察。” “是呀,太子殿下的批注一直都在强调乡民生活。” 户部侍郎李大象带着一卷纸而来,“房相,这是东宫给的图。” “除了批复还给画图?” 李大象将一卷纸铺开,入眼的是一张表格,表格很大铺满了整张桌子。 房玄龄颔首道:“老夫在李淳风的道观中见到过这种图,说是他用来专研数术。” 经过一番讲解之后,哪一县有多少田地,入秋之后的粮食收成也都一目了然。 东宫储君关心乡民生活,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当太子批复的奏章得到房玄龄的肯定,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李大象小声道:“只不过这前后两份奏章的字迹不一样。” 房玄龄看了眼,颔首道:“嗯,确实不同,这表格的字迹仿的是陛下的行书,倒是更像是女子所写。” 仿陛下的文书?而且写得很漂亮。 稍加推测,房玄龄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殿下的孩子中只有长乐公主习得陛下的文书笔迹,加之笔法还很生涩。 “呵呵,早就听闻过国子监的夫子说,长乐公主数术天分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