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隐蛾不死 “喂,110吗,我要报案!”电话里是一个焦躁的男声。 “这里是110接警指挥中心,请您……” 接线员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打断:“我们公司的公章丢了,有人撬开保险柜,偷走了公章!” 听到这里,接线员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不是涉及到现场人身安全的紧急案件,但她又更好奇了。 因为偷公章这种事,她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还有人调侃,现实里的商战和电视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请不要着急,先告诉我您的个人信息,还有贵公司的名称、案发地点以及现场情况……请问你是否询问了同事,有人使用后忘记放回原处?” 后面这两句话是接线员自己加的,根据经验,很多以盗窃名义的报警其实都不是真正的盗窃案,经常是家人或同事拿了东西却忘了告诉当事人。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事人自己把东西搞丢了或是忘了放哪儿了,为了推卸责任就说被偷了,打电话报警指望警察把东西找回来。 “保险柜都撬坏了,肯定是遭贼了啊!” “请问你们公司有监控吗?” “有,刚才我们看过监控了,根本就没人进去过。” “请保护好现场和监控记录,不要再动现场的东西,警务人员马上就到。” …… “喂,110吗,我要报警!”电话里传来一个惊慌的女声。 接线员:“请问您遇到了什么事情?” “苹果,一盘苹果!” 警方报案中心的接线员,经常会听到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不少人遇到突发状况时情绪都不稳定,瞬间思路是破碎的,开口说的往往不是具体的事情,而是给她刺激最大的事物。 接线员:“不要慌,说事,苹果怎么了?” “我洗澡前亲手切了一盘苹果放在茶几上,等洗完澡出来,居然变成了一盘桔子,一盘剥好的桔子瓣!” 接线员:“我们已经记录了您的号码,请问您的个人信息和现在的地址……您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我单身,一个人住,在二十楼!我检查了窗户是关着的,门也是反锁的,屋里都看了一遍没有别人……”报警者的声音发颤,已经带着哭腔了。 接线员:“既然门是锁好的,屋子里也没有别的人,您现在不用害怕……” 报警中心的接线员都有上岗培训,无论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要尽量保持冷静,并引导报案者快速说清重点信息。 说实话,接线员此刻也有些懵,这种事也太过荒诞了,洗完澡发现了茶几上的苹果变成了桔子,然后打电话报警? 可是她的安抚并没有效果,报案人语气也变得更急促了:“我是壮着胆子才敢去检查每一间屋子,还有每一个柜子……越看越害怕,我现在怀疑家里有个看不见的人!” 接线员:“您住的小区有入户监控吗?我建议您联系物业查监控,看看有没有人来过。” 报案人:“我找物业了,就是物业建议我报的警……假如是看不见的人,监控也拍不着啊!” 碰着这种事情,接线员姑娘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您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比如以为拿的是苹果,但当时走神在想别的事,结果就顺手剥了个桔子?” 接线员这么问,多少是不符合规定的,她的工作是记录报警内容并分发转达到相应的执行部门。但人不是完美的程序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有误差呢。 报案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苹果就是我在楼下买的,我家里也没有桔子,苹果皮还在垃圾筒里呢!” 通常情况下,接线员不可以与报案人争辩,只能提醒报案人再度确认事实,接线员姑娘又问了一句:“您再看看,垃圾筒里有桔子皮吗?” 过了几秒钟,电话里又传来尖锐近乎失控的声音:“没有,没有桔子皮!只有苹果皮,苹果哪去了!” …… “丢公章的案子,是三天前的事,我同事接的电话。苹果变桔子的案子,就是昨天夜里的事,恰好是我接的电话。 你叮嘱我,假如遇到了什么很荒谬、违反常识和逻辑的案件,就一定要通知你。我怕电话里说不清,就约你过来见面了。” 说话者是一名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挺漂亮。 她上身穿着浅蓝色的长袖制服衬衫,有点偏紧身,显得胸很饱满,给人的感觉很有活力,看肩章上并无警衔,应该是一名在警务部门工作的文职人员。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名男子,相貌三旬左右,乍看很英俊,五官与肤色都很好,却给人一种移开视线便有点记不清楚的感觉。 这是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两人的位置并不靠窗,而是靠墙一面有隔断的卡座。下午时分店里的顾客很少,相邻的座位都没人。 男子说话语气平和,哪怕谈论的话题颇为怪异,看上去也很谈定。姑娘却有点一惊一诈的,表情很丰富,惊讶、好奇、不解等各种感觉都写在脸上。 “苹果变桔子的案子很有趣,但丢公章的案子很无聊。社会新闻记者或许会感兴趣,可你干嘛要特意告诉我,后续还有什么灵异事件吗?” “是的,简直是闹鬼了!那个报警电话是别的同事接的,我当时也没注意到,今天才听说了后续消息,他们的公章根本没丢,办公室里还搜出了别的东西……” 案件发生在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报案者是该公司的行政总监,姓张,按传统说法就是办公室主任。 这位张总监一大早打开办公室,就发现铁皮文件柜的门是打开的,而且看痕迹明显已被暴力破坏,里面其他的东西都还在,只有公章丢了。 他在报警电话里说保险柜被撬了,其实是口误。行政办公室里没有保险柜,只有那种带密码锁的铁皮文件柜,论坚固程度比保险柜差远了。 警察到达现场后,初步判断是用撬杠撬开的。通过问询得知,柜锁的密码就挂在原位,而钥匙就在总监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里。 看来窃贼并不知情,否则也用不着硬撬,又或者作案者知情,就是故意要这么干,借机把警察给招来。 警方搜查了办公室,却在总监办公桌的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失窃的公章,与公章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文件夹和一部笔记本电脑。 说到这里,姑娘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猜,那个文件夹里是啥?” 男子:“肯定不是啥好东西,十有八九是这家公司的黑料。” 姑娘:“猜的真准!当时办案警察打开文件夹就吃了一惊,里面有十几张A4纸,打印的都是视频截图,就是那种举着身份证的果照,你应该懂的……” 事后调查,视频截图中的女孩子,都是清源大学的在校生。而旁边的笔记本电脑中,则存有大量该公司内部的“保密资料”,上述截图的源视频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笔记本电脑是该公司老板的,它原本不在公司里,而是在老板家里,却不知道为何莫名出现在盗窃现场。 整理该案件的前后线索,应该是有人偷了公司老板的私人电脑,打印了其中的违法内容,然后将它们都放在行政办公室的抽屉中,又撬开铁皮柜,取出公章也放在了那里。 最绝的是,偏偏是公司的行政总监自己报的警,就跟投案自首似的! 男子听完案情,微微点头道:“这么说的话,就有点意思了。你刚说的时候,我还怀疑是那位张总监监守自盗,故意把警察引来爆了公司的黑料。” 姑娘:“哦,他干嘛要自爆啊?” 男子不紧不慢道:“很简单,正义感或负罪感,有时很可贵有时也很可笑;还有可能是受竞争对手的收买或胁迫;更有可能是他本人与这些业务无关,害怕牵连到自己。” 姑娘:“他是行政总监哎,怎么可能与业务无关?” 男子:“这种情况太正常了,注册一个公司,表面上经营正常业务,为背地里不好见光的事打掩护。别说管行政的不知情,就连表面上的法人代表都可能蒙在鼓里。 这个张总监发现了,又不敢直接举报怕遭报复,所以才玩了这一招。表面上是别人故意使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这么推测,唯一不好解释的地方,就是他怎么能拿到老板放家里的电脑,还把它放进自己的办公桌抽屉? 这样完全无法洗脱嫌疑,还不如直接举报,所以还是有点说不通。” 姑娘:“我听到的消息,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不是放贷,而是帮别的放贷公司催收,有些东西肯定是违法的,但还没有调查清楚。 老板直到警察上门,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脑被偷了,连开机密码都被解锁取消了。还有啊,公司的监控记录很完整,从前一天下班到当天上班,根本没人进过那间办公室。” 男子:“窗户呢?” 姑娘:“那间办公室在三楼,外面的街角也有监控,恰巧能拍到窗户,根本没人进出迹象。假如不是那位张总监干的,那就是闹鬼了!” 男子笑道:“鬼还挺有正义感,会管这种事……我会去查那位张总监的底,再谈谈昨天夜里的案子吧,苹果变成了桔子,你们后来出警了吗?” 姑娘:“出警了,通知辖区值班警员到了现场。” 男子:“这种事情也出警?” 姑娘:“比这更离谱的情况还有许多呢!” 男子:“现场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打听了吧?” 姑娘:“结果挺诡异的,还有点小惊悚呢……” 报案人自称打完电话之后,就一直躲在卧室里,直到警察上门才敢出来。她出来的时候,客厅茶几上别说苹果,连桔子都没了,装桔子瓣的盘子也不见了。” 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桔子也不见了!那就是什么证据都没有,警察凭什么相信她说的话?” 姑娘:“谁也没说相信信她啊,要不是她报案时拍了一张照片,恐怕谁都会以为她在胡说。 照片就是在客厅里拍的,茶几上有个果盘,有个剥好的桔子摆成花瓣状,拍摄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三分。” 男子:“照片可信吗?” 姑娘:“这我不敢打保票,但是出现场的警察判断,照片应该不是伪造的……其实想验证真伪也不难,可以拿去做鉴定。” 照片是否经过修改,是可以鉴定的,而且手机拍摄的原始照片包含的信息不仅是图像,还有时间、大致地点以及其他各种参数。 男子:“假定照片是真的,警方怎么解释?” 姑娘:“暂时没有结论。小区入户监控看了,报案人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到家的,在楼下买了苹果带进门,然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茶几旁的垃圾筒里确实发现了苹果皮,但是没有发现被削的苹果。报案人坚称苹果变成了桔子,但是桔子也不见了,只有报案人当时拍的一张照片。 假如照片是真的,在我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报案人撒谎。” 男子嘴角微翘:“你是这么认为的?” 姑娘:“不是我这么认为的,我们这边有刑侦是这么认为的。下夜班早饭的时候大家在食堂里闲聊,提到了这件事,有人分析了几句。” 男子:“假如是报案人撒谎,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姑娘:“报案人可能有事,她是想留下精神异常的证据,然后去申请精神鉴定,有了精神症状诊断证明,就可以逃脱某些处罚……这种事刑侦那边也遇到过。”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刚才说唯一的解释是报案人撒谎,太武断了!为什么不假设报案人说的全是真的,真有一个作案者存在呢? 有意思,简直太有意思了,可以给作案人做个心理侧写。 假如他只是为了吓唬报案人,把苹果换成桔子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在对方报案之后、警方赶到之前,再把那盘桔子也端走,凭白留下线索让人怀疑。” 姑娘有些没听明白,纳闷道:“你在说什么呢?” 男子:“你再仔细想想,假如那盘桔子没被端走,报案人只是自称苹果变成了桔子,监控也没发现别人进过屋,它就是一出荒诞闹剧!想证明其精神异常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那盘桔子偏偏又不见了,报案人却用手机拍下了一张现场照片。假如是报案人自己干的,那张照片未免画蛇添足。 我们再分析一下躲在暗中的作案人,假如真有这个人的话,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挑衅执法人员、增加暴露风险,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姑娘听得正入神,下意识地问道:“对呀,有什么好处吗?” 男子喝了口水道:“他吓唬报案人还不够,连警方都挑衅了,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报不报警,也不害怕警方来调查。 这样会给报案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冲击,但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能获得更大的快感。” 姑娘疑惑地抬起头:“快感?” 男子:“能做到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是什么感觉呢?这是一种颠覆认知、打破规则的快感,就像在进行某种挑战,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能获得更多刺激。 他不想让人发现,但潜意识里又忍不住要留下一些痕迹,在别人的震惊、疑惑、误判、猜议中得到满足。只有他本人才拥有真相,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姑娘:“听你说的,像个变态似的!” 男子:“也不能说是变态,就是个有弱点的普通人,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其实不少罪犯做了案子没被查出来,最后却不小心自曝了,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 姑娘:“你真认为这是有人干的,什么人能干出这种事?” 男子突然问道:“你听说过隐蛾吗?”说着话他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示意给姑娘看。 “隐蛾是什么?” “隐蛾是一个人,据说他能在某个地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人们无法察觉,更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 “这么神奇吗?” 男子的语气有些高深莫测:“关于隐蛾的记载,正史中是可以查到的。 一千一百多年前,有一名随大军征发的樵夫,摸进了敌方大营,将寝帐中睡觉的敌方主帅一刀割了脑袋,还把首级给带了回来。 但史书上只记载了,一名樵夫摸进敌方大营割了主帅首级,趁夜潜行带回,并没有其他描述。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给人的感觉很扯。” 姑娘:“这不就是个高明的刺客吗?也不能证明什么啊!” 男子:“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和你说的那两个案子挺像的?敌帅的首级,就像那电脑和苹果。 至于那名樵夫,有人去调查过,就包括当时观身门的术士,我们应该叫祖师了。我们观身门也有很久远的历史,至少比一千一百年更久远。 祖师调查的结果,此人并没有修炼过什么异术或秘法,甚至都没有练过武,除了力气大点就是个普通人。” 姑娘:“那樵夫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祖师带回去研究?” 男子:“当时暗中调查它的可不止一个人,那名樵夫被别的术门带走了。后来祖师联合一批人找到对方追问此事,对方却回答那樵夫莫名消失了,众人因此还起了一场冲突。” 姑娘:“那樵夫怎么消失的?” 男子:“没人知道,据说是一眼没盯住,那人便不知所踪。此事不见于公开的史料记载,但宗门内部典籍中有记录。” 姑娘:“他就是隐蛾吗?” 男子喝了口柠檬茶,点头道:“是的,那名樵夫,就是有史可查的、最早的隐蛾。” 姑娘:“最早的隐蛾?这么说后来还有很多隐蛾?” 男子手中端着柠檬茶,又抿了一口道:“是的,有一句古话,叫隐蛾不死。” 姑娘诧异道:“隐蛾不死?难道那樵夫活了一千多年,一直活到了现在?” 男子摇头道:“樵夫是隐蛾,但隐蛾不是樵夫。正因为有了这个樵夫,后来很多人就开始搜集类似的诡异事件信息,结果发现每过一段时间,就总会出现同样的事。 这不是一个人或一代人得出的结论,而是连续的历史信息汇总。 仿佛总有人能莫名出现在某个地方,然后又莫名消失。虽然没人亲眼看见,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事,知情者就把这种人称为隐蛾。” 姑娘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口提醒道:“照这么说,隐蛾应该是指一群人或者一类人,可我记得你刚才说——隐蛾是一个人?” 男子微微皱眉,仿佛是觉得柠檬茶有点酸:“根据自古记载的线索,隐蛾应该就是一个人。假如确定某个人是隐蛾,那么同时期就没有发现过第二只隐蛾。 隐蛾也可能被抓住、被杀死,甚至也会发生意外。但一只隐蛾消失后,过了或长或短一段时间,总会有另一只隐蛾出现,就像新生一般。 后者与前者之间可能认识,也可能毫无关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隐蛾,拥有同样的能力、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所以才有了‘隐蛾不死’的说法,就算消灭了那唯一的隐蛾,也不能阻止新的隐蛾出现。将这种情况反过来看,也好像只有旧的隐蛾消失,新的隐蛾才会出现。” 姑娘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追问道:“隐蛾既然有那种本事,又怎么会被抓住呢?” 男子想了想才答道:“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隐蛾是如何施展能力的?只是推断他们拥有那样的能力。 但隐蛾确实能被抓住,可能是因为这种能力会受到限制,就像是某种使用规则。” 姑娘:“没有亲眼看见,又怎么能确定他是隐蛾?” 男子:“很简单啊,就是断定他做到了某种事情,比如昨晚那样的事情。不用亲眼看见他是怎么干的,只要能确定是他干的就行。 其实那个樵夫的故事只是历史记载,而有据可查的、年代最近的隐蛾,就出现在二十年前的本市,此人名叫周度……” 周度案二十年前曾在网上有披露,但消息很快被压了下去,相关的帖子也陆续都不见了。可是很多当事人如今还在健在,警方内部也有存档卷宗可查。 表面上它就是一起盗窃未遂案。某日白天营业时间,栖原市商业银行营业部,值班人员瞄了一眼监控,发现保管箱库房区居然有人,于是立刻通知了警卫。 警卫将库房内的周度当场抓获。 如今去查公开的信息,包括该银行内部的通报资料,能查到的内容就是这么多,似乎并无太多出奇之处。但若了解其细节,就会发现这起案件很诡异。 所谓银行保管箱业务,就是在银行租用一个保险箱,可以存放重要文件与贵重物品。必须是客户保管的主匙和银行保管的副匙同时开启,才能从库房内取出保管箱。 取出保管箱后,库房内还有一个专用的小房间,客户可以在小房间里输入密码打开保管箱进行存取操作。这个小房间里除了客户并无其他人员在场,以保证其私密性。 当时并无客户进入,值班人员却发现监控显示库房内有人,这才通知了警卫。 此案离奇之处就在于,没人知道周度是怎么进的库房。监控记录显示,他居然是从存取操作的专用小房间里走出来的,却没有他进入的记录。 为什么会是白天营业时间?有人推测,因为其他时间银行会开启自动报警系统,而营业时间这个系统是关闭的。只要没人看见,当时他就不会被发现。 更离奇的是,周度被警卫抓住之后被押送往警察局,人也被反铐双手。到了地方几名押送人员先下车,再回头向车里一看,他却莫名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走的,明明停车时人还在呢,真是活见鬼了! 但如今想查找一个人的行踪线索,可比古代容易多了。警察很快又把周度给抓住了,可见他就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反侦查与反抓捕能力。 这次周度却没能跑掉,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将他与自己铐在一起,先送到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又有专人盯着…… 听到这里,姑娘忍不住插话道:“可以审问啊,他怎么交待的?” 男子摇头道:“他什么都没交待,警察突击审讯了好几天,他就是不说,既不说自己为什么要潜入库房,也不说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警方推断他是想庇护同伙,而同伙很可能就是银行的内鬼,否则没法解释。一周之后,周度死在了看守所里,都没有来得及上法庭审理定罪,此案也就不了了之。” 姑娘将面前的咖啡挪开,探着脑袋追问道:“怎么死的,是被人灭口了?” 男子:“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排除被人灭口。但据我所知,法医鉴定的结果是死于心脏衰竭,据说此人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 史上有据可查的隐蛾中,也有不少人都是体弱早逝。” 姑娘:“你刚才还说什么隐蛾不死,这么看却是隐蛾命不长啊。” 男子:“我说了这么多,你想到什么了吗?” 姑娘瞪大眼睛道:“三天前或者昨天夜里,新的隐蛾又出现了!” ** 002、我穿越了我 男子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桌面:“我们现在还不能下断言,就说昨天夜里的事吧,有三种可能。 第一是那位报案人搞错了,不论是走神记错了还是精神异常,总之是她自己的原因。 第二个可能就是她撒谎,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她故意报了假案。排除这两种可能,那么最后一种情况才是——新的隐蛾又出现了。 但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刚才介绍了那么多情况,你就没有总结出什么规律吗?有关隐蛾的规律。” 姑娘眨了眨眼睛,一根一根掰着手指道:“第一,据说隐蛾能在某个地方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但是没人亲眼看见。 或者说人们只能看见结果,却看不见发生的过程。 第二,隐蛾不死。就算隐蛾消失了,每过一段时间总有新的隐蛾出现。但世上好像只有一只隐蛾存在,新的隐蛾只能出现在旧的隐蛾消失之后。 第三,很多隐蛾身体都比较虚,但是也不一定,因为没有证据表明所有隐蛾都短命……师父,我总结地怎么样?” 男子瞪了她一眼道:“在公开场合不要叫师父,叫姐夫!” 姑娘:“这里也没有别人啊。” 男子:“这里是公众场所!” 姑娘再开口时带了点夹子音:“姐夫,我总结地怎么样?” 男子摇头道:“不怎么样!这不都是我告诉你的情况吗?我再问你,一个普通人,是如何成为隐蛾的?” 姑娘:“对呀,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才能变成隐蛾呢?” 男子:“光想有什么用,你得学会分析。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成为隐蛾之后,他们仍然是普通人。 所以历代祖师都认为,他们是得到了一件东西,按现代人的理解,就像小说或游戏里的某种道具,被称为隐蛾之物。 得到这件道具的人就能成为隐蛾,这就解释了隐蛾为什么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使用这件道具可能有限制,也可能要付出代价,所以很多隐蛾的身体都不太好。” 姑娘又补了一句:“也可能不单纯是身体的原因,假如经常作案,他们也更容易遭遇意外。” 男子:“你总算说了句有用的,也有这个可能!从现在开始,你要更留意搜集这方面的情报,争取能确定隐蛾的身份,至少是大致的身份范围。” 姑娘突然又似意识到什么,语调一变道:“姐夫,你托人找关系让我到指挥中心当接线员,就是为了寻找隐蛾?” 男子:“有明确线索的最后一位隐蛾,就出现在栖原市。这二十年来,还有一些疑似隐蛾出没的线索,也都发生在这里。 所以我认为,周度死后,他留下的东西被别人得到。此人成为了新的隐蛾,就住在本地。 有些离奇事件有人报了案,但警方很难追查出结果,所以我才安排你到警方的报案中心当接线员,等过段时间再提拔你当个组长啥的,争取能接触到全部的报案记录。 没想到你才干了几个月,就发现了重要线索。” 姑娘身体前倾道:“我打听到了,昨天夜里的报案人名叫高雪娥,今年三十二,住在碧树人家小区十二号楼2004,那房子是她自己刚买不久的。 她的工作单位离住址不远,是互联网大厂,螣信集团栖原公司总部。这家公司最近在搞社招呢,高雪娥负责的部门也在招新。 报案中心的工作太无聊了,虽然天天都能碰见搞笑的傻逼,但时间长了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也辞职上他们那儿应聘吧? 假如昨天的事是隐蛾干的,那隐蛾应该就是高雪娥的熟人,而且与她有什么矛盾。我觉得高雪娥就是调查线索,顺着她或许就能查出这只隐蛾的身份。” 男子皱着眉头沉吟道:“螣信?据我所知他们今年一直在招新,底层小萌新招进去都是当社畜的,可是入职要求还挺高。 你先别着急辞职,待在报案中心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目前看高雪娥只是有遭遇隐蛾的可能,但不能确定那就一定就是隐蛾干的。 我先摸一摸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如果能确定此事和隐蛾有关,我倒赞成你辞职到那边去应聘。” 姑娘语气有点夸张道:“姐夫,你要去摸她呀?据说那女人长得还挺好看,你可别犯错误啊!” 男子板着脸道:“这种废话少说!我建议你也小心,知道隐蛾存在、追查隐蛾线索的人可不止我们,肯定还有其他人——包括哪些真正有本事的人。” 姑娘:“我们还有另一条线索呢,就是那个丢公章的公司。这两件事,可不像是同一个人干的,一个是正义感爆发,另一个就是纯粹的恶作剧。” 男子:“也没什么不可能,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姑娘:“你刚才说能给那个作案人画张心理侧写,还没仔细讲呢。在你看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子:“这种心理侧写也不能保证完全准确,只是推断大概特征……” 姑娘与男子又小声聊了一会儿,终于结账走人。 他们刚走没多久,又有个小伙急匆匆进了这家咖啡店。柜台后正在摆弄笔记本电脑的服务员抬头道:“你怎么又来了,下午不上班吗?” 小伙边走边答道:“我手机不见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上次用它就在这里。” 服务员:“那个的位子一直没人坐过,你好好找找……找到了吗?”说着话她合上笔记本电脑也准备过来帮忙。 小伙在卡座与墙壁缝隙中费力抠出来一部手机,摆手道:“找到了,揣的时候手滑了,果然掉到了这里……我去上班了,回见!” 小伙名叫何考,他找到手机的座位,就在方才那名男子与姑娘坐的位置隔壁,位于男子的身后。 …… 何考,今年二十五岁,硕士毕业不久,就职于螣信集团栖原分公司云生活项目组,P2级员工,入职时间刚半年。 今天一大早被手机闹钟叫醒,他睁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发懵,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世界了,一切都那么陌生,仿佛是第一眼看见。 他有种莫名的荒诞感,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有层无形的隔膜。 眼前的一切其实与昨天入睡前没什么两样,这里就是他上个月刚租的芝麻街单间公寓,简称芝麻公寓。 芝麻街是一片由五栋高层公寓楼组成的小型社区,租住者大多都是何考这样的大厂打工人。 何考的这间公寓,建筑面积二十七平方,使用面积约十六平方,月租金两千五,水电费自理。 进门是一个两米来长、一米来宽的入户走廊,走廊靠墙的右侧有个小灶台,安装了油烟机和洗菜池,没有通天然气,可以用电磁炉简单做个饭,比如煮面啥的。 入户走廊左手边是洗手间,里面除了马桶、手盆、淋浴房,居然还塞进去一台洗衣机,将空间利用得非常充分。 穿过走廊就进入了卧室,同时也是起居室、会客室、书房、工作间……面积有十来平方米。 屋中陈设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一方凳,墙角还有一台旧冰箱,墙上装了壁挂式空调。单人床宽一米二,搂着的话睡两个人也行。 公寓虽然小了点,但何考觉得还算满意。这里可是栖原市中心城区,最重要的是离工作单位不远。 他不需要挤公交,步行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公司楼下,既节约了通勤费用还节约了通勤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啊! 何考坐在床边看着屋中的陈设,大脑似从当机中又重启,意识渐渐清醒,确认这就是自己住的地方,而自己就是自己。 桌椅、衣柜以及窗外的风景,就像会说话,无声地向他发送一串串代码,不仅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信息,也在告诉他——他叫何考,要上班了。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是穿越了——对,就是穿越,这该死的穿越感! 由于网络文学的流行,穿越的概念早已普及,于是就有人自嘲:每天一觉醒来,总感觉自己是穿越了,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的样子,跟原先的世界并没有区别,自己所穿越的那个人,还是用同样身份在做同样的事情。这个梗就叫“我穿越了我”。 “我穿越了我”这种心理现象,还有个更准确的名词——打工人综合症。很多像何考一样的打工人,说不准某天一觉醒来,总有类似的恍惚感。 他愣愣在盯着凳子看,仿佛这个凳子是连接他和世界的一个锚点,加速了大脑从宕机到重启的过程。 屋子里的其他物件都是房东添置的,唯有这张方凳是他自己网购的,昨天才到货。已恢复几分清醒的何考又有些困惑,自己怎么会花六百块买了这样一张凳子? 屋子里原先只有一张简易的电脑椅,假如有访客,多出来的那人除了床就没地方坐了,凳子是有必要添的,但也用不着这么贵吧,超市里十五块一张的塑料凳不香吗? 凳子是纯樱桃木材质,橘红的纹路非常漂亮,做工考究精致,与密度板拼接的大衣柜和电脑桌凑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仿佛破坏了某种一致性与确定性。 买就买了吧,搬家时还可以带着,说不定还能传给后代呢,何考又看了一眼凳子,这才起身去洗漱…… 仿佛前一秒还在公寓里洗漱,下一秒就直接穿越到写字间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中间的过程好似一片空白。 可何考知道那不是空白,看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他还记得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走哪条路线到达公司、怎么上电梯进的办公室。 可是这些过程都是在下意识中完成的,假如不去仔细回忆,就好似被抹去了。 看着电脑上的工作内容,何考本能地认为,今天状态反常可能与此有关,因为他脑袋里一直在想着——怎么搭建一个有如真实的虚拟世界? 何考的工作单位,对外的注册名称是螣信集团栖原分公司,管理的基础业务范围不仅包栖原所在的江海省,还有临近的另外两个省。 所谓基础业务就是客户开发、维护以及技术服务,而对内则另有核心业务,称为云服务事业部。何考则就职于云服务事业部下辖的云生活项目组。 云生活项目组,有点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其实它的前身是元宇宙事业部。 几年前元宇宙的概念曾火热一时,仿佛代表了信息时代发展的新方向,各互联网大厂都纷纷跟进投入,招聘人员组建团队。 可是潮流来得快消散得也快,由于各种原因,螣信集团的元宇宙事业部很快就开始缩减规模与投入,很多“优秀人才”要么内部消化,要么就输送给社会。 事业部也降格为项目组,放到了云服务事业部下面,成了很不起眼的一个边缘部门,名字改成了云生活,听上去远远没有元宇宙那种逼格。 短短几年时间便沦落如斯,令人不甚唏嘘。 这样一个边缘部门,今年却开始招新了,原因是集团有个新项目要交给他们去试水,这个项目就是“理想城市”。 宇宙太大了,那么退而求其次,搞个城市总可以吧? 螣信集团市值数万亿,年销售收入数千亿,业务范围包罗万象,前几年因为大环境的影响,集团进行了战略收缩,最近又开始尝试新的突破方向,其中之一就是电子购物。 以电子购物为基础的网络商城业务,已被其他互联网巨头把持多年,螣信集团在这方面的进展一直不是很大,所以才想到以升级业态的方式另辟蹊径。 所谓的业态升级,就是建立在AI人工智能和VR虚拟现实技术日趋成熟的基础上,以AI技术打造数字化的虚拟城市,再通过VR技术让用户走入这个虚拟城市。 虚拟学校、虚拟影院、虚拟公园甚至是虚拟住宅,其中最重要的是虚拟商场,这些概念其实都不新鲜,但要将它成功的整合并呈现出来,就是业态升级。 螣信集团的高层可能也不认为这个项目一定能成功,总之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于是将试水任务就交到了元宇宙遗留的团队——何考入职的云生活项目组。 ** 003、理念中的城市 记得几个月前领导开议,宣布要用虚拟数字技术打造一座理想城市,部门所有人都惊呆了。主管高雪娥布置任务,要求在一周之内拿出框架方案、做出初始模型。 同事黄小胖当场就反怼:“凭空打造一座虚拟城市,还是理想城市,一周之内就做出框架方案?你干嘛不布置任务,要我们下个月就登陆火星呢? 开多少钱的工资啊,要我们干这个活?我们要是有这么大本事,还能坐这儿吗?国家少说也得请我们谁当个住建部部长吧!” 高雪娥板着脸说:“有什么本事就坐什么位置,你只会坐在这里发牢骚,就证明了你有多大能力。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工作,是集团布置给整个部门的任务。” 黄小胖:“是集团要求一周之内就拿出整体框架吗,是你的要求吧?就知道拍脑门往下压任务,有没有估算这是多大的工作量,我们才多少人?” 这时有人插话道:“娥总,什么是理想城市?每个人的理想可能都不一样。” 高雪娥皱眉道,“我理解的理想城市,就是设计规划最合理,保留了人们想要的优点,又删除了现实中的种种缺陷……” 从会议从下午开始,一直开到了第二天凌晨。看高雪娥摆出的架势,大家不拿出一个可以交差的方案,她便不会罢休。 何考当时是刚入职的小萌新,原本只打算多看少说话,后来也不得不加入了讨论,而且一开口就讲了很多,并引用了在场其他人的很多创意。 理想城市项目的工作量,是他们这个部门无法完成的,但并不妨碍写一份很漂亮的计划书,让主管领导向公司上层交差。 理想城市的任务要求有点超标,先搞个虚拟小镇总可以吧?反正是数字场景,只要局部示范能让领导满意、愿意加大投入,将来可以利用AI技术再延展嘛。 所谓的理想城市,并不一定要对现实场景的百分百还原,更要发挥虚拟技术的乐趣和特点,它就像魔法一样,场景空间是可以折叠、嵌套与传送的。 一个小镇,就能实现一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功能。比如走进商场里,每家店铺都可以拓展成一个大卖场,甚至连仓储与加工车间都展现出来,利用VR技术使人如身临其境。 先提出理想城市的概念,介绍其发展前景、与集团现有平台业务的结合点,总之计划书写得越漂亮越好,这样也显得项目组很能干。 实际项目则按照一个小镇来做,可以通过实地调研,扫取数据和模版行进修改,同时招相关的专业新员工。在小镇这个空壳内部,先开发几个试点场景用于汇报展示。 假如一切顺利,集团又愿意投入,半年时间差不多就能推进到这个节点了。这就像搞房地产开发,先平整一块地皮盖个售楼处,摆好模型再修个样板间。 会开到最后老员工们几乎都不说话了,可能是困倦了吧,反倒是何考的发言好像就起到了总结的效果,大家纷纷表态赞同他的方案。 何考很纳闷,这也不是他的方案啊?他确实提出了很多观点、填充了不少细节,但属于是顺着大家先前的发言说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高雪娥喝下最后一口黑咖啡点头道:“那就这样,何考将这次的讨论总结成书面计划,明天上班时间交给我。” 何考一愣,还没来及说话,黄小胖又瞪眼怼道:“娥总,现在都凌晨三点了!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何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就算我不睡觉也肯定来不及了,更何况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脑袋昏昏的啥也干不了。” 高雪娥也意识到了这么布置任务不太对劲,改口道:“我说的不是今天上班,是明天上班时间。” 何考知道小胖是在帮自己说话,更惊讶小胖在单位的行事风格。小胖对领导是想怼就怼,根本不在乎,而其他老员工好像已经习惯了。 这时黄小胖又怼道:“娥总,何考才入职三天,是一名程序员,他是搞代码的不是文秘!你是主管,这不是你该写的东西吗? 还有啊,会开到现在算加班不?我申请上午调休,回去补个觉。” 上午休不休息的事情,何考不好插嘴,但他初来乍到也不想搞得太僵,赶紧摆手道:“我写就我写吧,没经验怕写不好,只能先试试,再请领导修改。” 许是因为何考在这次会议上的表现,令主管高雪娥很满意。旁人都能看出来,此后高雪娥很看重何考,总愿意直接给他布置各种工作任务。 何考本人当然能感受到这份“重用”,可这对于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且不说老员工们怎么看,试用期的小萌新就忙得跟个小组长似的,有些吃力不讨巧啊。 三个月的试用期结束后,何考顺利转正成为P2级员工,收入还算不错,毕竟是大厂嘛。然后何考就搬到了公司附近,就近租了一间公寓。 在此期间,项目组陆续又招了一批新员工入职,还有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新同事。高雪娥明显对新招的员工更重视,工作任务也尽量布置给他们,至少明面上如此。 在这些新员工当中,高雪娥最“重用”的依然还是何考,看架势就像要把他培养成嫡系班底以及业务骨干。以至于有些同事在背地里乱开玩笑,说他要被娥总收为小奶狗啥的。 高雪娥人如其名,称得上肌肤胜雪美娇娥。 她博士学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螣信集团P6级员工,主管一个项目组,完美契合了当代都市中所谓白骨精的形象。 如此看来,高雪娥并非没有能力,也不是完全不懂业务。可是在工作中却经常给人拍屁股做决定、布置任务不带脑子的印象,可能另有原因或者就是习惯使然。 高雪娥这样的少妇,对何考这种初出茅庐的小社青杀伤力应该是最强的。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何考周末赖床时,偶尔想起曾看过的某类型动作片,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片中男演员,有时也会把高雪娥幻想成演对手戏女演员。 可是在现实中,何考却越来越不愿意与高雪娥打交道。每次这位娥总给他布置工作或者听取业务汇报,何考都会觉得压力好大。 与娥总交流尤其是单独交流的时候,何考总感觉到有莫名的焦虑。这种焦虑情绪应该源自于高雪娥,而何考一直很敏锐,无形中受到了影响。 何考也不清楚高雪娥在焦虑什么,但整个部门的员工在工作中,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她那种“不想讲理”的情绪,这也许就是她内心焦虑的一种转移释放吧。 今天何考又有计划外工作任务,起因还是娥总找小胖的茬。她上个月在工作例会上批评黄小胖,给虚拟商店设计的实景服务员都是女性,是典型的男性主义偏见。 事实也确实如此,黄小胖设计的虚拟场景NPC,基本都是宅男心目中的小姐姐形象,有二次元和真人秀两种。 所谓二次元,就是那种动漫中的人物形象,但是立体化了。当顾客戴上VR设备进入虚拟场景中,宛如真实地对面交流。 真人秀就是虚拟现实中的真人形象,有的甚至就是现实中的明星。螣信集团也有文娱事业部,与不少明星是签约合作关系,也可以将其形象建模引入虚拟场景。 譬如某明星代言某个品牌,那么该品牌的虚拟商店中就可以用该明星做导购员,就像真实的明星本人给顾客提供服务。 虚拟场景中引入现实的明星,目前还在计划书阶段,尚未真正落实。 而小胖在各虚拟场景中设计的服务员、导购员、讲解员,不论是二次元还是真人秀,基本都是美丽性感的小姐姐。 高雪娥认为这不行,同样要提供帅气、阳光、健康的男性形象,让顾客可以自己选择。这事领导说了算,黄小胖也就认了。 具体办法可以花钱请模特,签协议扫描数据,然后再由AI建模并修改,这些工作都做了。可是完成初步设计后,今天的工作例会上娇总又挑出了刺。 虚拟实景中不仅有形象还得有声音,小胖用的就是AI合成音。高雪娥认为这样的声音没有灵魂也就没有情感,主要是嫌不好听,她要求换成真人语音试试。 这明显是一个外行的要求,固定的欢迎词、介绍词之类可以播放真人录音,但在随机的交互场景中,还是需要在真人音质与语调的基础上合成AI语音。 黄小胖当场就提出了反驳意见,娥总却坚持,先将编写好的欢迎与介绍语使用真人录音,试试看效果如何——这个任务居然落到了何考头上。 高雪娥不是要何考去请配音演员录制,而是让何考本人去配音。何考闻言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在简历上画蛇添足,自我介绍曾是校园广播站的广播员。 可是项目组没有录音间,还是小胖给何考出了个主意,找个安静的地方用手机录几段就算了,回头在电脑上降噪修音,假如领导觉得效果可以再说。 于是这天下午,何考就到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下了几段语音。读研期间何考就在这家咖啡厅打过工,他清楚下午这里基本没人,也很安静。 由于今天起床后的状态一直比较恍惚,何考录完音频后下意识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却没注意到起身时手机从裤兜里滑出,落在椅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回去之后他又被娥总叫到隔间谈别的工作,一聊就是好半天,然后又在电脑上干活,小胖来要录音时他才想起来摸手机,却发现不见了。 在咖啡厅里找回手机,他却发现自己录下了一长段音频。他先前将手机揣进裤兜时,屏幕还是录音界面,无意间摁下了录音键,到此刻还在录呢! 赶紧结束录音,这段音频的总时长居然有一个半小时。他先将先前录好的音频文件发给黄小胖,然后又好奇地点开了最后那段音频。 下午的咖啡厅里没什么人,点开后果然只是白噪音而已,他鬼使神差般又将进度条往后拉了一大截,松开手指却隐约听见了一男一女的谈话。 谈话听不太清,他将文件导入电脑,进行了降噪放大处理,又戴上蓝牙耳机…… 只听了几句,他立刻就被谈话内容吸引了,将进度条又拉回到前面,找到那两人进店落座的时间,从头开始听起。 何考的心神渐渐沉浸其中,尽管他也不敢相信那两人谈的内容,但并不妨碍他越听越有兴致。人们常被魔幻的事情吸引,明知不可信却希望它真的,何考也一样。 比如人们在看到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后,最多的留言评论往往分为两种。第一种就是搞魔术揭秘,猜测、分析魔术师是怎么办到的,“内行人”甚至还会发布相应的解秘教程。 这么做表面上是想说明“我很聪明、能拆穿戏法”或者“我也会”,潜意识中则是在维护故有的认知,使之能够理解所看到的事物,试图用理性的方式来解决感性的诉求。 “魔术解秘”若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更常见的是另一种评论,大抵是这样的形式—— 假如能解秘或者自以为能解秘,那么评论者就说出他以为的魔术原理,然后批判这是假的,叫大家不要受骗云云;如果不清楚魔术原理,那就骂一句“全是托”。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荒诞,因为魔术之所以称为魔术,本身就是一种表演,且排斥用“托”这种表演形式。魔术师在台上明确身份的助手不是托,他们是共同表演的魔术师。 而魔术表演的对象,比如台下的观众,也包括被魔术师抽出来参与验证的观众或嘉宾,他们不能与魔术师的串谋撒谎,否则整个魔术表演都是失败且毫无意义的。 为什么?因为魔术表演的前提,就是不能让表演对象撒谎来配合。将苹果变成桔子,不论是用什么手法都必须变成桔子,至少要变成桔子的样子。 不能苹果还是苹果,却非要观众承认是桔子,或者找几个托说它就是桔子。 张三在原地打出一掌,李四在一百五十米外应声而倒,李四是配合张三在撒谎,然后张三宣布他练成了百步迎风掌。这不叫魔术,就是单纯的骗术。 魔术与骗术的区别就在于此,魔术师从一开始就宣布了他在表演魔术,而不是展示魔法。魔术只是欺骗了观众的眼睛,并没有欺骗观众本人。 为何总有那么多人不欣赏表演本身,却热衷于指责魔术师骗人呢?这种指责表面上看很荒诞,就像在指责魔术师不是魔法师! 其实这代表了潜意识中的失望,这种失望也意味着一种渴望,假如魔术是真的该有多好!人们渴望魔法真的存在,从而自己也有掌握魔法的可能。 我们可以将之称为魔术师现象。 有人就趁机利用这种心理现象,用魔术手法展现各种所谓的“神迹”,甚至就简单粗暴的使用“明托”,直接通过撒谎来达到目的,常见于各路江湖骗子、邪教头目等。 但录音中说话的两个人并不是在表演,他们也没有欺骗何考这个“听众”的必要。可是对于何考这样一个普通人而言,怎会不对隐蛾感兴趣呢? 假如隐蛾真的存在,便意味着这个世界更加有趣,更意味着自己也有成为隐蛾的可能。 何考的心态大抵如此,嘴角微翘饶有兴致地听着,可是当那两人又提到二十年前的“周度案”时,他的神情突然又变了。 凝重、哀伤、震惊、悲愤……等等不一而足,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都在轻轻发颤,无意间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起初他以为,那两人只在讲一个无法证实的荒诞故事,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去想——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而真相怎么会是这样! ** 004、表象 因为这段谈话中提到了父亲周度,何考这才了解到有关父亲去世另一种说法,虽然还不能确定其真假,但直觉告诉他——那两人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否则谁还会特意提到一个去世多年、早已被世人遗忘、且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往事?胡扯的话,往往就是随便编一个人,不会说得如此准确具体。 何考一直以为父亲是因病去世的,那年他只有五岁,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家里亲戚包括街坊邻居,没有任何人告诉何考,父亲还涉及了一起案件。假如周度死在看守所里,也的确是病故,而且他并没有被定罪。 根据录音中的谈话内容分析,周度莫名出现在银行保管箱库房里,他并没有偷任何东西,或许是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就被警方带走了。 周度是怎么进去的、目的又是什么,警方并没有调查清楚,紧接着他就在看守所里去世了,并没上法庭审叛定罪。所以此案只能不了了之,想必警方也很头疼。 周度姓周,何考为何姓何?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他从沉思中拍醒,抬头一看,是同事黄小胖。 何考:“没什么事,就是走神了。” 黄小胖:“你这声音很虚弱呀,累着了吗,难道是昨晚上撸多了?”然后又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这两天要小心,躲着点娥总。 她心情不好,可能是更年期又发作了,少在她眼前晃。她不敢找我的茬,但是你好欺负啊,说不定又给你强塞什么脏活累活呢。” 高雪娥年方三十二,实在谈不上什么更年期。但“娥总的更年期”是办公室里的一个梗,发生在何考入职之前,首创者就是当事人黄小胖。 有一次高雪娥开工作例会时找茬挑刺,情绪有点失控,黄小胖当场反怼她:“娥总,你这脾气发得毫无道理!” 高雪娥回答:“我就这脾气,从小就这样!” 黄小胖又问:“你是不是从小就是更年期啊?” 这一句话差点将高雪娥给气疯了,摔了椅子跑到人事那里然后又找了领导,坚决要求开掉黄小胖。结果当然没有成功,听说好像还让领导给批评了。 事业部领导说的话也挺气人:“黄泗是不可或缺的业务骨干,如何发挥好他的作用、进行有效良好的沟通,反应了你的领导能力。” 高雪娥没跟大领导摔桌子,忍了这口气。黄小胖似乎很享受这种“你看我不顺眼,偏偏又干不掉我”的感觉,以后有事还是该怼就怼。 何考与黄小胖早就认识,他们是邻居,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后来分别上了不同的大学。他俩都是栖原本地人,小时候住在江北的浦户村。 浦户村后来更名为浦港镇,如今的浦港镇又被划入栖原市的JB区辖界。 栖原市自古的城区都在大江南岸,近几十年随着城市建设的扩张才越过大江向北发展,附带的结果就是让何考和黄小胖都从村民变成了市民。 黄小胖本科毕业后没有读研,直接参加了工作,去了螣信集团的游戏部门,一年前才调回了栖原市,加入了云生活项目组。 小胖大名黄泗,他们一家人从小对何考就很照顾,到了工作单位,小胖也很自觉要罩着何考,甚至时常开玩笑以“义父”自居。 在公司里,项目组主管高雪娥平日看黄小胖最不顺眼,但她不太敢主动惹黄小胖,反倒是黄小胖经常惹她。 高雪娥看得最顺眼的下属,却好像是何考,至少在大家眼中娥总最重用的就是何考。但在小胖看来,何考这是受了他的连累,娥总将各种脏活累活都塞给何考去干。 高雪娥却自认为是在锻炼和提携何考,私下里甚至还提醒过何考,不要跟黄泗这种人混在一起,会影响成长进而影响前途。 仅仅是最简单的三角形人际关系,居然就这么复杂且微妙,何考对此也只能苦笑。 抬头间望向办公室,何考又纳闷道:“人呢?今天好奇怪啊,这么早就走光了?” 刚刚五点半,同事们居然都收拾东西走人了。平时项目组就算不加班也有不少同事会留在办公室不走,大多还要在自助餐厅蹭顿晚饭。 办公室有免费的电脑、网络、空调,水电,楼下还有自助食堂,加班晚餐免费,不加班虽然自费但也比外面干净且实惠。 与其赶堵车高峰回去,还不如在办公室磨蹭一会儿,处理点工作或私活。大部分单身员工只要不忙着约会,基本都不着急走,甚至有成了家的员工也故意晚走声称加班。 像今天这样到点就走得这么整齐,确实不常见。 小胖皱起眉头:“我觉得你有事!” 何考:“我能有什么事?” 小胖:“今天有迎新聚餐,娥总在松月楼订了三桌,整个部门都去免费吃喝,刚刚当众宣布的!” 何考纳闷道:“迎新聚餐,又有新员工入职吗?” 小胖:“你刚才干啥了,在梦游吗?娥总带着新员工过来跟大家介绍,然后挨个打了招呼,也跟你打招呼了,我看见你还点头了呢!” 何考指了指耳机道:“我在听东西呢,真没注意,也没听见。” 听完小胖的转述,何考这才知道,下午五点左右高雪娥带了一个人走进大开间,给大家介绍这是部门新入职的员工,名叫钱固然,是春华大学建筑学院城乡规划专业的博士。 何考当时听录音正入神呢,坐在工位里完全没意识到。钱固然走了一圈挨个跟大家打招呼,到了何考这里,何考还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而记忆中竟然没有印象! 黄小胖:“你这工作态度也太投入了,赶紧下班去喝酒吧。” 何考摘下耳机摇头道:“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帮我跟娥总打声招呼。” 黄小胖:“哪里不舒服吗?” 何考:“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去!” 黄小胖:“你这家伙,今天有点奇怪啊。” 何考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在黄小胖的印象中,他一直聪明乖巧、懂事听话,是邻居们眼中标准的“别人家孩子”。 到了工作单位,与黄小胖没事就怼领导不同,何考很顾忌别人的情绪,察言观色几乎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何考并不是那种跟谁都能自来熟的社牛,甚至点轻微社恐,但他很敏感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习惯了尽量回避冲突、不惹他人不快。 高雪娥有个习惯,每当有新员工入职,都会组织一次类似团建的迎新活动,比较忙的时候也要抽空出去聚个餐,而且选择地方档次都比较高。 高雪娥对下属比较强势,这种聚餐一般不允许缺席,甚至以加班为借口都不行。何考入职以来便从未缺席过此类活动。 黄小胖此倒没什么反对意见,因为他嘴馋,每次都会厚着脸皮点几个平时最想吃的菜,反正是花部门的活动经费。 何考今天居然不想去,黄小胖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劝,而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想去就不去,我帮你说一声,就说你今天不舒服。 但你也别忘了跟娥总请个假,发个微信啥的,免得她回头又拿你说事。” 何考今天当然不会去参加聚餐,那段录音他还没听完呢,也无心顾及别的。将处理过的音频文件又导入手机,他独自回到公寓接着听。 在公寓里,他才听见了第二个报案者的名字和住址,不禁又吃了一惊,居然是高雪娥。 小胖刚才提到高雪娥今天心情不佳,何考也意识到原因了。娥总昨天夜里刚刚遇到怪事,情绪能稳定才怪。 听见高雪娥的名字,好似提醒了他什么,按下了暂停键,然后给娥总发了条消息,就说自己今天不舒服,不能去参加聚餐了。 娥总很快就回了信息,批评他不舒服应该早点请假,不能等大家都到齐了再临时说。 何考继续回了一句:“娥总,实在抱歉,我今天真的不舒服!”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今天部门聚餐是临时通知的,我事先也不知道,没法提前请假。” 领导分明是不高兴了,他却没有那种习惯性的不安,反而还不软不硬地回怼了一句,感觉跟往常不太一样。 这可能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更大的原因,恐是刚听到了高雪娥的一段“隐秘”,再面对这个人时,莫名就有了一种心理优势。 这种心态很奇怪,甚至是毫无道理,但偏偏就是这么微妙。然后何考继续听录音,过了一会儿高雪娥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是说下次不舒服要早点请假!现在好些了吗,假如还是难受最好去趟医院。” 何考当然没有去医院,待听完录音,又从头开始,将这段九十分钟时长的谈话仔细重听了一遍。 他一边听还不时按下暂停,取出纸笔记录整理了不少内容,等第二遍全部听完后,他又将三张写满了字的纸拿到卫生间里给烧了。 然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找一个目录层很深的隐藏文件夹,将这段音频文件存在这里,还给它改了个毫无特征的名字,混入一堆杂乱难辨、日常生成的系统文件中。 这样的文件包,就是程序员们俗称的“屎山”,然后他将手机中的原始文件彻底删除了。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何考莫名被吓了一跳。起身开门一看,外面站着黄小胖还有一位面带微笑的男子。 何考:“你怎么来了?” 黄小胖侧身挤进门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有气,看来还活着!” 门前的男子解释道:“是娥总听说你不舒服,叫我们顺道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正好也住这栋公寓,跟你同一层,真是太巧了!” 见何考的神情有些迟疑,那人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姓钱,钱固然,新同事,今天下午刚见过。” 何考也伸出手:“哦,对对对,快请进。” 这位新同事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相貌气质和言谈举止都甚是斯文,显然不是刚毕业的,应该是从其他公司跳槽过来的。 黄小胖已径自在床边坐下了,吸了吸鼻子道:“这什么味道,面条煮糊啦?” 钱固然坐电脑椅,何考坐在了刚买的方凳上。钱固然笑道:“这可不像煮东西糊锅了,好像是烧了什么东西。” 何考:“上个月部门团建,路过一座庙求了道符,和尚说拿回来烧了能避邪。我刚刚收拾东西翻出来了,顺手就在卫生间里烧了。” 他这套瞎话编得很溜、说得很自然,其实也不完全是撒谎。上个月也有新同事入职,娥总赶周末组织大家到近郊的古镇来了个一日游。 那里新近修复了一座古庙,参观的时候被和尚忽悠着求符。符有九十九、一百九十九、三百九十九、六百九十九、九百九十九的,各有说道。 高雪娥求了一道九百九十九的,同事们都凑热闹各求一道。 其实和尚忽悠大家免费进香时,何考就感觉要上当受骗了。可是同事们都一起进来了,气氛也烘托到了,他也不好扭头就走坏了众人的兴致,不得已也选了道最便宜的。 上个星期从电脑桌抽屉里翻出来符,他想起和尚说的话,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在卫生间里给烧了。所以他说的确有其事,只是把时间改到了今晚。 他刚才烧了三张纸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今天的事,说完立刻转移话题道:“今天不是聚餐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黄小胖脸红扑扑的:“早?又不是跟客户喝大酒,现在都十点多了!” 部门聚餐不劝酒,想喝什么自己喝,何考一看就知道黄小胖今天喝白的了。小胖也就三两的量,但总爱整几口,不像某些同事那么矜持总说自己不能喝。 何考:“娥总要你们过来的?” 黄小胖:“她就是顺嘴那么一说,正好老钱就住你对面,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串个门。” 钱固然:“今天整个部门都到齐了,只有你没来。恰好听说你也住这里,我就跟小胖一起过来认个门……是娥总让小胖过来看一眼,她又回公司加班了。” 何考闻言倒有几分佩服高雪娥了,昨天遇到了那件事估计折腾了一宿,今天照常来上班还安排部门聚餐,吃完了又回去加班,可够拼的。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主要是钱固然想了解新公司的情况。黄小胖喝了酒有点小兴奋,开口就说了很多。 钱固然又听说何考和黄小胖是邻居,居然到了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对此也很好奇,就多问了几句。 两人告辞时何考送他们出门,还特意到斜对面钱固然租的公寓里看了一眼。然后黄小胖坐电梯下楼,钱固然进屋时回身跟何考打了声招呼。 何考也摆手说回见,等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 005、窥探者 哪里有问题?门虽然关上了,但方才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就是钱固然在门前转身跟他跟他道晚安。 第一天入职的新同事,恰好也住在芝麻公寓,还跟他同一栋楼同一层,离得不远不近就在斜对面,真有这么巧吗? 公司里有不少同事确实都住在芝麻公寓,主要因为这里离得近,步行就可以上班,租金虽然比较贵,但以大厂员工的待遇倒也能承担得起。 何考搬到这里就是黄小胖介绍的,租的小单间在一号楼0912,每月租金两千五。 黄小胖本人也住在芝麻公寓三号楼,他稍微奢侈点,租的是一居室的户型,有一间小卧室还带个客厅,月租金四千。 钱固然租的那间公寓是两居室,月租金六千,是芝麻公寓中最贵的。这里已经没有更大的户型了,听芝麻公寓这个名字,就知道面积都偏小。 若不算今天下午的走神时间,今晚应该是他和钱固然的第一次见面。陌生人之间第一印象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社交距离的突破。 钱固然给他的印象大方、稳重、很热情,性格开朗容易接近。更重要的是,第一次见面此人就进了他的公寓,然后又邀请他参观了自己的公寓。 他们讨论的话题涉及工作和生活,还有从小的往事,这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之间才有的社交距离,关系拉近到这个程度,以后再打什么交道都不会感觉太突兀。 钱固然做得非常自然,一个人刚进入陌生的环境,总是会抓住机会建立新的社交圈,从熟悉感中寻找安全感,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可何考偏偏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敏感,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比较自卑吧。 人在密集的信息交流时来不及思考,可是告辞时关上门的那一瞬,看见钱固然摆手的身影,何考又本能地有些疑惑。 就这么一闪念,进而他又想到了很多,觉得这个钱固然出现得未免太巧了! 同一个部门的新同事,恰好就是住在斜对面的邻居。第一天入职他明明缺席了迎新聚餐,对方却抓住机会迅速拉近距离,莫名就变得很熟络。 这一切都有很合理的解释,但想怀疑的话,还是能找出不少疑点的。 钱固然在交谈中自称原先在一家大型设计院工作,可是最近几年由于行业原因,设计院的业务量逐年下降,待遇也不怎么样,所以才动了跳槽的念头。 何考所在的项目组正在招聘设计规划专业的熟手,钱固然在网上看见了便投了简历,面试通过被录用之后,便辞职过来了…… 可是钱固然的原单位并不在这附近。 芝麻公寓的最短租期是半年,租户需要一次性交两个月的押金与半年房租,听上去好像有点不合理,但这里并不愁没有租客。 也就是说钱固然还没入职呢,就一次花了四万八在公司旁边租了一套公寓。 何考刚才“参观”了钱固然的公寓,感觉对方应该不是刚搬进来的。从书房到卧室再到客厅、卫生间,东西可不少,但收纳摆放都很日常,显然没有刚搬家尚未完全收拾好的样子。 何考也清楚自家部门的招新流程,假如简历符合要求、背调也没问题,从面试通过到正式入职时间很短,理论上反正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嘛。 看来钱固然是在接到入职通知之前就租了公寓,要么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入职,要么他就可能是冲着何考来的…… 也难怪何考会想这么多,今天刚刚听到了那份录音,世上居然还有隐蛾这种人,而且有不少人正在寻找隐蛾。昨晚高雪娥的遭遇,就是隐蛾出没的重要线索。 假如隐蛾真的存在,且二十年前的周度就是隐蛾,那么寻找隐蛾的另一条更重要的线索是什么呢?何考刚刚意识到——这条线索便是他本人! 周度是他的父亲,虽然他不随父姓,在外人面前更从未提及自己的父亲,但这并不是绝密信息。有心人想深入调查的话,还是能查出来的。 普通人如何成为隐蛾?有人猜测与某件东西有关。那么周度去世后,那件东西去了哪里?首先需要调查的怀疑对象,就是周度的家人。 周度之子在某家公司上班,其部门领导恰好遭遇了一次疑似隐蛾出没的事件,只要掌握了这两条关键信息,寻找者想不怀疑何考都不可能! 何考清楚自己并非隐蛾,在今天之前甚至都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字,只可惜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真相。 他无法去证明真相,他的解释又有谁能相信呢,而且他又能向谁去解释? 何考忽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与恐惧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包围了,正受到无处不在的窥探,有些不知所措。 …… 钱固然关上门走回客厅,坐下时嘴角微翘,他确定已经找到了那只隐蛾,对方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而已,这也符合自古隐蛾都是普通人的传闻。 最近几年,栖原市连续出现了疑似隐蛾出现的线索,引起了他的注意。传闻真假不可知,他也是顺手调查了一番,反正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不料还真查到了线索。 他的调查方向是历史案件,结果挖出了二十年前的周度案,然后又到周度家附近探访,偶然得知周度的儿子一直就在栖原市,印证了隐蛾的传闻不虚。 他提前在这里租了公寓,做好接近并结交何考的铺垫,然后又通过社招顺利进入了何考所在的工作单位,再顺势拉进社交距离,下一步就是成为何考生活中的亲密好友。 钱固然很谨慎,他不想惊动这只隐蛾。他知道隐蛾的奇能,这种人一旦有了警惕,他就很难再达到目的。 钱固然认为一切都进行得很自然很完美,今晚有了第一次正面的接触,就已经从陌生到达熟悉的程度,接下来就可以近距离观察对方并取得信任。 从今晚的交流中能看出来,何考对他没有任何警惕,态度也相当友善。钱固然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因为他也不是一般人。 钱固然不禁想起师父告诉他的一句话:“当你做好周密的准备,然后将每一个步骤都完美地落实,就会发现——事情比你预想的要简单得多。” 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他却能清晰地知晓房间中各种陈设的位置。这不是用眼睛看见也不是用耳朵听见,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或者说是感知外放, 外放的感知仿佛在脑海中形成了场景,它可以延伸出去,穿透墙壁、走廊、恰好能覆盖何考的公寓。 能否感知外放,是术士等级突破三阶的衡量标准。世间术法分为七门,观身、入微、兴神、心盘、望气、丹鼎、灵犀,钱固然就是望气门出身,修习的望气术已达三阶。 望气一阶,被称为窥探者;望气二阶,绰号掮客;望气三阶,则自称纵横家。 钱固然此刻能察知何考的一举一动。何考关门后愣了几秒钟,然后进卫生间在马桶上又坐了挺长时间,这小子难道是便秘了? 钱固然却不知道,何考正坐在马桶上沉思呢,已经对他的出现起疑了。正如何考也不知道,今天遇上了一名望气门的纵横家,哪怕关上门也躲不过窥探。 幸亏钱固然看不见何考关门后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钱固然此刻的视野可以说类似一种元神影像,在脑海中呈现出墙壁、各种物品的立体轮廓。 “视野”中最特别的是何考这个人,人形的轮廓外,还有一圈圈飘带般的无形光晕,这是修习望气术特有的技能。 望气术看的并不是物品,也不是单独的某个人,而是“人与人”。因此一阶望气术士不仅被称为窥探者,还有一个戏称叫“捉奸者”。 今天刚刚入职,钱固然就在新同事之间看出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他能看出何考与小胖的关系很好,那是真的好,何考很信任小胖。 然而小胖应该做过什么对不起何考的事情,潜意识中始终对何考心怀愧疚,而何考对此却似乎并不知情。 他还看出来高雪娥这个女人挺有意思,她与栖原分公司总裁方奇志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两人之间肯定有过一段,或者说有过一腿,但现在应该已经断了。 可是方奇志与高雪娥见面时,钱固然在旁边能看出来,方总对高雪娥还是有想法的,但高雪娥对方总却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更有趣是,对高雪娥有想法的人还不止事业部总裁方奇志,居然也包括黄小胖。 黄小胖与高雪娥的关系很恶劣,他每次出现,都能引起高雪娥的情绪波动,耐人寻味的是,黄小胖潜意识中的情绪波动更奇妙。 望气术不是兴神术,望气门的窥探者也不是兴神门的伪装者,并不能直接感应其他人内心的情绪变化,钱固然是通过外在的气场波动来推测的。 这所谓的气场,就是环绕在每个人身上飘带般的无形光晕,不同的变化代表什么意思,需要长期的观察并总结,术门长辈也会介绍一些通用的经验。 比如黄小胖对高雪娥有意思,钱固然不是直接看出来的,而是推断出来的,这两人打交道时的气场互感形态很有趣。 黄小胖与方奇志还不一样,他可能只是潜意识中喜欢高雪娥而已,而自己并不清楚,高雪娥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假如钱固然将自己的观察结论说出来,黄小胖本人定会矢口否认。 何考若听说也会大吃一惊,然后恍然大悟,进而感叹——这也太不搭了!都是成年人了,小胖咋还这么幼稚? 钱固然是个新人,并不了解项目组的日常,更不像何考那样与黄小胖很熟,所以反而不会受到表象的蒙蔽,直接就看出了端倪。 望气术也是有限制的,想判断某个人与另一个的关系,必须亲眼见到,而且当事人都得在场。假如先见到一个人,到另一个地方再见到另一个人,是得不出结论的。 钱固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查出了何考的身份,恰好发现何考搬进了新公寓,他顺势也就搬进来了,特意租下何考的斜对门公寓,外放感知恰恰能笼罩何考的房间。 他住进来这一个多月,都很谨慎地没有与何考碰面,而是待到被项目组录用后,通过黄小胖接近何考,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自信谁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钱固然是冲着隐蛾来的,更确切地说是冲着如何成为隐蛾的秘密,据说那是一件特殊的东西。通过近一个月的观察,钱固已然有了目标,还需要最后的确认。 传说中的隐蛾之物,当属不可思议的神器,能使普通人拥有奇能,何考肯定会贴身携带。但是何考并无多余的饰物,习惯了用手机看时间,连块手表都没有。 没有戒指、项链、手串、耳钉之类,唯一的嫌疑物品就是胸前的挂坠。挂坠恐怕是很多男生唯一的饰品,何考也有一个。 钱固然能感应到,那东西大约有四厘米长,上粗下细约成勾状,外形有点像根小辣椒,应该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子。 在东国只要是大型猫科动物,一律都是保护动物,不论是虎爪还是豹爪饰品,如今都不允许交易,那应该是个老物件。 何考无论是睡觉还是洗澡,都没有把挂坠摘下来过。钱固然倒是可以想办法把挂坠偷走,之所以没着急,是想再观察观察,搞明白隐蛾是怎样使用这件物品的。 可惜窥探到现在,也没发现何考如何“使用”这件东西,更没发现何考有凭空消失或出现的经历,所以理论上并不能完全确定何考就是隐蛾。 或许此物的使用另有讲究,而钱固然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何考。今天近距离坐在何考的对面,他真切地感应到那个挂坠绝不是普通的东西,心中已然认定了。 ** 006、神奇的挂坠 何考租的公寓,早就被他搜查过不止一遍了,连条裤衩都没放过。何考老家的房子,也就是JB区浦港镇那个带院子的三层小楼,也被他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过。 搜查那栋小楼时,钱固然就觉得不正常,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的身份虽是术士,但学历不是假的,的确是春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博士。 那栋小楼绝对有人专门设计,与周围所有的房子都不一样。那里原先叫浦户村,近些年前才改成浦港镇,在老栖原人眼中就是乡下。 乡下人盖房子,谁都不会去请设计院出图,甚至连设计费的概念都没有,提个大概的要求,这些活工程队就都给干了。 工头手中都有不少现成的图样,不知从哪儿抄来的或者是以前修过的房型,可以让户主去挑。所以经常能看到,乡村的自建楼在某个地方就那么几种样子,没有多少变化。 可是那栋三层小楼的设计,各使用分区安排非常合理,建筑用料甚至超过了国家规范,对于区区三层建筑来说,显然是没必要的。 尤其在二楼,还有一间很奇怪的小房间,门开在一个大房间的屋内,却没有窗,四壁光溜溜的甚至连盏灯都没有,而墙壁的坚固程度甚至超过了普通楼房的承重墙。 那是一间不像密室的密室,难道是私人金库?可惜还没有装修完毕。 钱固然怀疑,那是隐蛾出入的一个节点,所以做得尽量隐秘,只要门一关,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了什么,是否消失又出现了。 还有一点令钱固然想吐槽,一楼堂屋里堆满了大批易燃易爆危险品,就是过年燃放的烟花礼炮之类。 这是想干什么?就算房子结实,也不能自己给它掀了呀,而且擅自储存这些东西,只要数量较大就是违法的! 钱固然当然没去举报,但在搜查房子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上下三层楼带前后院,他连院子里的土层都检查了,虽有感知外放之能,要确保无遗漏也不是一天能干完的活。 在最后一次检查过程中,也就是三天前吧,钱固然突然发现好像有人也来过这里,有些新出现的痕迹是上次没有的。 要么是何考利用隐蛾的能力回来过,要么就是另有人也盯上了这里,目的与他相同,这让钱固然有了一丝紧迫感。 但老江湖做事千万要沉住气,隐蛾之物能得到最好,就算得不到也没损失,一定要看准了再下手,要把事情做干净。 否则就算拿到了东西也不好脱身,被人盯上就更麻烦了,世上可不止他一位奇人异士…… 正在做着心理建设,钱固然察觉何考终于从马桶上起身了,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并无任何异状,挂坠仍然戴着没摘下来。 钱固然还发现了何考的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入睡前将那个挂坠握在手里盘一盘。 到了两点多钟,钱固然确定何考睡着了,看样子睡得还挺香呢,以望气术想分辨一个人是否熟睡、浅睡又或者闭目未睡并不难。 他明明方才还在劝说自己要沉住气,此刻却鬼使神差般摸了出来。 走廊上有监控,但早被钱固然动了手脚,他悄无声息地来到0912号公寓门前。这是一个电子锁,可以输入密码也可刷卡。 房卡掌握在管理员手中,住户也有一张,入住后通常都会自设密码。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暗中观察,钱固然早已知道了密码,也弄到了复制房卡,房间都出入过很多次了。 此刻他用的是感应卡,因为按密码的电子音会比较大,且要连续响六声,而刷卡只会有简单的感应解锁声。 原本还应该有一声“门已开”的电子语音提示,但这个功能已经被他顺手弄坏了,通常情况下只要不影响正常开关使用,也没人会在意。 锁开了,钱固然轻轻压下门把手再缓缓抬起,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在这时却突然脸色一变,迅速闪身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睡梦中的何考突然醒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坠饰,他刚才好像听见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但又不是很确定,就像是幻觉。 他睁开了眼睛,屋中并不是特别暗,因为他睡觉前忘记拉好窗帘了,现代大城市夜间的光污染实在是太严重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被锁上的声音,这回是真真切切!难道是睡觉前门没锁好?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点扰动,比如风吹,门也会自行锁上。 可是何考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将门锁好了,他立刻下床光着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向外面的走廊,什么都没发现,昏暗中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同样站在自己公寓门后的钱固然紧缩眉头,这个何考难道是属豹子的吗,睡觉时也如此警觉,这一点微弱的响声就被惊动了? 不对,问题还应该出在那个挂坠身上!今晚近距离接触时,钱固然就发现那挂坠应该是一件宝物,仿佛可以安神。 何考睡得挺香,钱固然感应得很清楚,否则不会贸然进屋。但何考的反应令钱固然又发现,那挂坠好像还有警戒功能。 更确切的说是“恶意侦测”功能,当有人带着恶意接近时,会让佩戴者产生某种感应。何考只是个普通人,他本人恐怕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玄妙吧? 这下有点难办了,钱固然本打算趁何考睡熟时将挂坠取来“研究”一番,此刻却不好得手。 以钱固然的本事,直接拿下何考逼问也不是做不到,但他却不想这样做。 术士拥有神奇的能力,但同样也有禁忌,他如果直接拿下何考抢夺此物,不仅会暴露自己,而且也不是一名合格的纵横家。 各门术法的修炼都有其准则,每一层的进阶都像一场场仪式,假如不遵守这些准则,不仅有可能失去晋级的可能,也会成为术门同道收拾他的借口。 所以钱固然不想那么做,至少不能亲手那么做,最好再想别的、更巧妙的办法,实在不行就只能给何考下药了。 下药是下下策,是否违反纵横家的准则,则在两可之间。 何考次日醒来倒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仍有些疲倦,毕竟昨天睡的时间较短。他想了想,打开手机跟娥总请了半天假,反正昨天已经说了身体不舒服。 高雪娥这次倒没有为难他,让他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其实项目组的考勤并不严格,工作时间也是弹性的,只要按计划完成任务就好。 可惜这种弹性大部分情况都是加班,今天也是何考入职以来的第一次缺勤。他又小睡了片刻,看时间等到钱固然应该已经到单位开始工作了,这才出门。 钱固然昨天刚入职,今天是不太可能请假缺勤的,倒是给了何考调查他的机会。何考来到了芝麻公寓管理办公室,找到了租售处的小胡。 他的来意很简单,就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公寓有点小了,想换一间更大的,而且房间都已经选好了,就是斜对面的0915。 何考上个月来租公寓,就是小胡接待的,现场带他看了房。芝麻公寓的空房不多,小胡直接带他去了一号楼的0912。何考做事也简单,觉得满意当场就租了。 但是小胡却极力推荐斜对面的0915,介绍说这套公寓不仅宽敞,而且朝向好、视野佳,刚刚空出来非常难得,虽然租金贵一点但物有所值。 何考却说自己想省点钱,所以还是定了0912。小胡没推销成功,当时还嘀咕了一句:“等你住进来就知道,房子太小了确实不方便,你就不搞对象了吗?” 何考今天接的就是这句话,他向小胡表示,入住之后确实感觉公寓小了点,还是小胡当初推荐的0915更好,不知道能不能换这套更大的公寓? 小胡拍着文件夹道:“我没骗你吧!当初我一番好意还怕你误会了,可惜0915已经租出去了,就在你租完0912的第二天!没关系,我再帮你查查其他两室一厅。” 何考:“不,我不想太麻烦,就想要0915,租出去就算了。”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不是真的想换大公寓。这时小胡遗憾地抬头道:“两居室的户型暂时都没有了,要不然再等等吧,有了我就通知你。” 何考原本已经想告辞,又听小胡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巧了,你租的那层本来空了好几套,结果很快就全满了。” 一听这话,何考念头一转道:“那么一室一厅的户型呢,最好再换一栋楼。” 小胡在电脑上查了一番:“还真有,二号楼、三号楼、五号楼都有,楼层和朝向不一样,你自己挑一下吧。你是小套换大套,可以不算违约,补齐押金和租金就行。 但是我们有规定,租金最少也要收整月的。你现在这套公寓才住了一个半月,现在搬的话,剩下的半月租金还是要照常扣的。” 何考:“假如我过半个月再搬呢?” 小胡:“那我不敢保证,你今天挑中的公寓到时候还在不在。” 何考:“那就这样吧,新公寓我今天就租,现在住的这套公寓过半个月再退。” 小胡笑着摇头道:“你这人真是,什么账都算得这么仔细!” 芝麻公寓一向很紧俏,可是在一个半月前,何考所租的楼层还有好几套是空着的,这就说明在整个五栋公寓楼中,那里几乎都是挑剩下的。 一号楼确实不算好,采光和视野是芝麻公寓中最差的,九楼又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既躲不过地面的噪音和扬尘,街对面的光污染还能直接照进窗户。 何考当时是没经验,再加上别的楼空房也不多,所以被小胡带过去当场就租了。此刻却得知,钱固然在他租房的第二天就租了斜对面的公寓,然后那一层的空房陆续都租出去了。 难道除了钱固然之外,还有别的新住户也同样可疑?无论事实是否如此,何考也不想再住现在的公寓了,趁此机会换一套,借口就是嫌0912太小了。 尽管从单间公寓换成一室一厅,每月要多花一千五,何考也咬牙认了。他特意挑了一处几乎全住满的楼层,只剩下那最后一套公寓,恰巧和黄小胖在同一栋楼。 办完手续已是中午,何考也不着急搬家,反正他的东西不多,而且旧公寓还可以再住半个月,瞅时间还能赶上单位的自助午餐,便步行去公司吃饭。 在路上一边走还一边想着有关隐蛾的事,这时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取出一看是大姑的号码,何考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接通了。 “喂,小考啊,你这周回来吗?” “公司有点事,就不回去了。” “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这段时间恐怕都比较忙,暂时回不去。” 大姑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那好,忙点好,啥时候回来一定提前打招呼,我让你姑父做好吃的。” 何考愣了愣,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姑,你有什么事情吗?” 大姑:“没,没事,就是问一声,见你好久没回家了!”说完便匆忙挂了。 何考拿着电话,心情一时有些乱,下意识地隔着衣服又摸了摸胸前的挂坠。 在昨天下午之前,他还是个标准的“无事”之人,可是转眼之间,各种事端接踵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所谓无事之人,并不是没有事做,就像何考这样,每天上班下班看似很忙,实际上心里不需要忧虑太多,仿佛只是沿着一条事先安排好的轨道运行下去。 可他昨天无意间听到了一段录音,不仅听说了世上有隐蛾这种存在,还有父亲当年一段隐秘的往事,以及公司主管高雪娥的离奇遭遇。 然后他又莫名怀疑其新入职的同事,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他,搞得他有些疑神疑鬼,特意找了借口换了公寓,同时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怀疑。 结果大姑又打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何考用脚后跟都能猜到,大姑绝对有事,此事应该与他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问为什么,这就是一种直觉,因为他太了解大姑了。大姑问他近期回不回去,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发生在老家,大姑很可能偷偷干了什么,假如他回去就露馅了。 所以听说他近期不回家,大姑好像松了一口气,以为能瞒得过去,就挂了电话不说了。 就在此时,旁边绿化带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何考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好端端钻树窠干什么?” ** 007、谁干的 来者正是黄小胖,他刚才钻出来的地方,是路边绿化带中灌木丛围绕的角落,周围的视线都被遮挡了。这大白天的,他躲那里面干啥? 黄小胖笑嘻嘻道:“刚才有点急,进去撒泡尿。” 何考:“旁边就有公厕,办公楼也没几步远!” 黄小胖岔开话头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拿着手机在发呆,小心别踩坑里了。” 何考:“我大姑莫名其妙来了个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去,假如回去的话告诉她一声,说要给我做好吃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怀疑她又搞了什么事。” 黄小胖:“哼哼,不搞事就不是你大姑了。” 何考:“算了,先吃饭再说。” 自助餐厅在办公大厦的三楼,一楼排队等电梯的人很多,他们干脆走了楼梯。黄小胖走在前面,刚爬上三楼就有些喘了,看来身体有点虚啊。 何考看着小胖的背影却莫名一惊,忽然想起了那段录音中,陌生男子先假定高雪娥的遭遇是隐蛾的恶作剧,然后对“隐蛾”做了一番心理侧写—— “男性,年龄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体型偏胖,体质偏虚。 从行事风格,看其个性似乎比较矛盾,一方面自信、大度,很多事懒得计较;另一方面自恋、强硬,不怕得罪人,不怎么在乎人情世故……” 此刻想起来,这分明说的就是黄泗黄小胖啊! 性格方面的分析倒可以理解,任谁拥有了那样神奇的能力,往往也会有超人一等的心态,没必要计较太多,同时也不会把“凡人”们放在眼里。 可是性别、年龄、体态方面的特征,那人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假如黄小胖就是那只隐蛾,那他为什么要捉弄高雪娥?何考也能猜到原因。上个月,黄小胖差点让警察给带走了,他怀疑就是高雪娥在暗中举报的! 举报的由头也很搞笑,居然是涉嫌制作色情淫秽物品。 黄小胖负责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给理想城市中各种服务型NPC建模。在游戏部门时,他就参与过类似工作,负责打造各种拟真形象。 在虚拟现实网络中,比如买衣服想看效果,还可以有AI生成的真人模特现场穿给你看,顾客也可以挑选不同的模特并调整参数。 顾客能输入身材以及面容参数,形成一个对应的虚拟形象。这个形象可以是自己,也可以不是自己……这就有很大的娱乐空间了。 本着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黄小胖在后台系统的设计效果极为逼真,还可以现实不少智能互动的功能。这也算是一种自娱自乐吧,很多设计人员搞研发时都有类似癖好。 这在技术上并不难实现,甚至可以指定某个明星人物在虚拟世界给你来段疯驴秀。平台端需要的只是算力和数据,而在客户应用端,则看具体开放到什么程度的操作权限。 这个系统当然不是黄泗一个人开发的,却是他将原部门的程序和数据带进了项目组。 这个产品还没有正式上线,正在开发测试阶段,结果居然被人举报了!警察来了解情况时也是哭笑不得,黄小胖还给他们讲了个段子,号称是真实的历史故事。 据说伟大的艺术家拉佛,在绘制人物形象时,总喜欢先画出身体,然后再一件件把衣服画上去,这是一种可贵的创作态度。 有公司强大的法务部门出面,黄小胖倒也没受什么处罚。他只是受到了口头警告,产品正式上线之后不能有色情内容。 此事就算不了了之,更夸张的是,其他部门包括集团总部那边,都有不少人对黄小胖搞的这套测试系统很感兴趣,纷纷来询问情况。 黄小胖搞的这套系统仅做测试用,平日程序锁死,非开发人员是打不开的,结果却被警察找上门,让全公司都知道了,名誉损失很大呀。 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可是没有上线正在内测的东西,又有谁会举报呢?他怀疑就是高雪娥干的。高雪娥听说黄小胖在测试模拟真人果体模特,曾把他叫去严厉批评了一顿。 如此说来,小胖倒是有作案动机,那么恶作剧好像也符合他的性格…… 进餐厅刷员工卡,各自选好饭菜,两人找了一张餐桌坐下,何考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 如今有人正在寻找隐蛾,想必坏的不是什么好心思,假如黄泗就是那只隐蛾,那么处境岂不是危险了? 钱固然有没有问题还两说,可那两个陌生人已经把线索查到了高雪娥身上,还给未露面的隐蛾做了心理侧写,只要到项目组来调查一番,可能就会锁定黄小胖了。 怎么办,是否需要提醒小胖,或者说以什么方式提醒小胖?当面说好像不太合适,也有可能整出乌龙,还是弄个虚拟账号发份邮件吧。 “你怎么又走神,筷子都伸到我盘里来了,想啥呢?”对面的黄小胖突然开口打断了何考的思路。 何考心中暗道:“我怀疑你就是隐蛾!”口中却说道:“我在想大姑的电话,不知道她们一家又整出啥事了,心里总感觉没底。” 黄小胖:“光想有啥用,找人问问就是了,比如梁阿姨。” 何考想了想,还是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拨通之后叫道:“梁大姐,我是小考啊……我就是想问问,最近我家包括我大姑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电话对面是何考老家的邻居,按年纪可以叫阿姨,何考小时候也是这么叫的,但是上了大学之后却改口叫大姐了。 梁大姐的声音很夸张:“小考,你居然不知道?” 何考:“也没人告诉我啥啊,我上哪儿知道去?” 梁大姐:“你大姑家过年的时候,在镇上卖烟花爆竹,你知道他们赚了多少钱吗?” 何考:“不知道啊。” 梁大姐:“听说明面上赚了三十万,实际上远远不止,因为有一大批货没正规手续,前一阵子让人给举报了。连你大姑父都被抓进去呆了两天才放出来,这是上个月的事。” 何考:“进去两天就出来了?”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因为何考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假如姑父被人举报又查实,恐怕不是带走几天就能放出来的事。 姑父在当地有点关系,经常做些别人不太会做的“小买卖”,比如经营一个烟花爆竹指定销售点。 栖原市主城区前几年是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这两年政策稍有松动,可以在规定时段与规定区域燃放。而JB区不算主城区,过年一直可以放烟花。 燃放烟花有限制,销售烟花爆竹的限制更严格,在主城区几乎都找不到销售点,想买的话都得到城乡结合部的指定销售点。 能拿到这个特许经营执照并不简单,姑父那边有点关系搞到了,在浦港镇开了一个销售点,过年期间城里还有不少人专门开车去买。 烟花爆竹是受管制的危险品,销售数量、品种以及进货渠道、储存场所都有登记管控规定。 说他们一个春节就赚了三十万,相比手续的复杂、所担的风险,这点钱还真不算多,但实际上肯定不止这个数字。 有正规手续、走正规渠道进的货,当然都有管控登记,但大姑家还通过私下的渠道进了一大批烟花爆竹,既不用报税也没有登记。 只听梁大姐接着八卦道:“没查到东西,说是过年已经全卖完了,所以人也就放了……” 乡村生活的一大特色就是“邻里和睦”,假如问谁借一把葱,人家干脆就送你了,表面上好像处得都不错。 可是谁家突然挣了大钱,却总会遭人嫉恨,别说这钱来路不正了,就算没问题,也会有人找各种角度去举报——于是何考大姑家就被人举报了。 姑父被人警察带走配合调查,四十八小时后就放了出来,不仅因为找了点关系,更因为没查出来大问题。据说过年期间进的货早已销售完毕,想查也没有物证。 听到这里何考却悚然一惊,想起了大姑刚才的电话,居然问自己最近回不回去!他赶紧问道:“梁姐,最近我大姑来过我那边吗?” 梁大姐:“来过啊,上个月的事,半夜开辆皮卡,到你院里卸货搬的东西,皮卡上蒙着毡子,卸货时还关着院门,总共跑了三趟。 我当时还没睡,看见了,在楼上隔着窗户问了一嘴。你姑父说是你要搞装修,他们给你拉材料呢。” 何考闻言暗道一声不好,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大姑应该把东西都偷偷放他家了,而且还不少,用皮卡足足运了三趟,也不怕把房子给炸了! 按照规定,当年未销售完的烟花爆竹,也要进行登记并存放在指定场所。可是大姑家的烟花爆竹,有很多并没有正规手续,没法进行登记存放。 他们原先有库房,可是被人举报了,于是就将东西转移到何考家了。摊上这种事,弄不好得坐牢啊,就算没有判刑进监狱,看守所里也得走一遭。 假如这事被查出来,罪名首先要落到何考头上,毕竟东西可是藏在他家里。何考想洗脱嫌疑可不容易,既是亲戚又有证据,谁又能相信他不是同谋呢? 就算他最后能洗脱嫌疑,也只会在被警察带走调查之后。假如他还在实习期没有转正,出了这种事工作肯定得丢了,哪家单位愿意惹这个麻烦? 就算已经转正了,假如真的进去了,工作也保不住,重则还得吃牢饭。甚至今后再找工作,国家单位包括正规大企业都别想了,背调这一关就通不过。 何考越想越严重、越想越害怕,还没等他回过神呢,梁大姐忽然压低声音道:“小考呀,你说他们会不会把你东XZ你家了?可千万不能这样啊,太危险了!” 看来不仅是何考想到了这种可能,邻居梁大姐也起了疑心。梁大姐有此担忧很正常,他家就在隔壁,假如出了意外弄不好也得跟着遭殃。 何考有些慌乱地答道:“不能吧?我两个多月都没回去了,根本就没听说这些事。” 梁大姐:“赶紧回家看看吧,假如是真的,马上要他们把东西弄走!犯法的事,你可不受他们连累……” 话音未落,她的声调陡然又高了起来:“坏了,坏了,来不及了!” 这位大姐一惊一乍的,何考赶紧追问:“什么来不及了?” 梁大姐:“警察已经来了,两辆警车闪着灯呢!你大姑也来了,堵着院门撒泼打滚呢,这能堵得住嘛!” 何考:“您也在我家门口吗?” 梁大姐:“我在自己家窗户后面呢……你等等,我现在出门过去。” 黄小胖也把头伸过来听,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朝何考做了个手势,悄声道:“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先出去找个地方。” 两人饭也不吃了,离开餐厅,黄小胖示意何考跟他走,左拐右拐一推门,居然是个僻静的杂物间。 何考对该楼层的了解仅限于电梯口、楼梯口到餐厅这一段,没想到三楼居然还有这么个地方。他打开了外放,梁大姐那边带着手机下楼了,给他们来了一段现场直播。 警察为什么会来搜何考家?他们都能猜到。 举报者既然盯上了大姑家,他们往何考的院子里拉东西,梁大姐看见了,肯定也有别人看见了,那就接着举报呗,举报他们把违禁物品都转移了。 何考的姑父在当地有点关系,比如其本家堂弟就是镇派出所的领导,但也不可能做到一手遮天,弄不好举报者就是冲着这位领导来的。 大姑周艳在院门前撒泼,终究不可能挡得住执法队伍。警察要她交出院门和大门的钥匙,她坚决说没有,结果警方拿出来消防钳、冲击钻等工具,准备要拆锁。 梁大姐这时已经挤进围观人群了,嘀咕道:“带队的警察咱不认识,他们刚才出示了搜查令,还现场打电话联系户主来着……小考,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 008、预判 何考的手机怎么可能打得通,正占线呢,就是在和梁大姐通话。 看来警方的行动很突然,带着搜查手续,到了门前才联系户主,就是怕嫌疑人提前得到消息转移了违禁物品。 何考:“您先别管这些了,帮我看看情况。” 院门是从外面挂锁的,锁被剪开,接着屋子的门锁也被打开,结果却给很多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泼了一盆冷水——警方并没有搜出来什么东西。 传闻或许有点夸大,说是周艳家拉了几卡车烟花爆竹藏在了这里,可是这栋三层小楼从头到尾看一眼,警方立刻就能得出结论——根本没那些东西。 警察进门时周艳面如死灰,已瘫坐在地,此刻却突然活了过来,揪着警察的衣服要讨个说法,最后还是让她老公给拉开了。 就连梁大姐都很疑惑,语气说不清是替何考庆幸还是替观众失望:“哎呀,怎么没有呢,那些东西哪儿去了?我也想进去看看,可是警察不让。” 何考瞥了黄小胖一眼,口中对梁大姐说了声:“谢谢。”便挂断了电话。 黄小胖拍了拍何考的肩膀道:“还好是虚惊一场,你可别忘记找警方赔门锁。” 何考欲言又止,心中已有了猜测。大姑肯定是把违禁的烟花爆竹藏他家了,否则在现场也不会是那个反应。 但东西哪儿去了呢?应该是被隐蛾或者说黄泗转移了。此刻他才注意到,黄泗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味,类似爆竹所带的火硝味。 方才在气味复杂的餐厅里,何考没察觉到,但此刻在杂物间里,且心中已有猜测,所以才隐约闻到了。 何考已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倾向确定,隐蛾真的存在,且如今的隐蛾就是黄泗。警方要找的东西,被黄小胖及时转移走了,就像他拿走娥总家的苹果。 小胖知道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他,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也可能是无法向他这个普通人解释。 这时黄小胖又开口道:“我爸当年就是警察,我知道他们的习惯。警方肯定会联系你的,还会说在你屋里检测出了爆炸物残留,吓唬你要主动交代、配合调查。 你也不用怕,该说啥就说啥,反正你最近根本没回去,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假如警察说在你家检测出爆炸物残留,你就说过年放过花炮。 假如他们还在你家搜查出二踢脚和鞭炮啥的,你就说可能是过年买的没放完,搁家里忘了。那点东西够不上法律责任,警方顶多警告你几句。” 何考纳闷道:“怎么还会有鞭炮和二踢脚呢?” 黄小胖:“这我哪知道,弄不好你过年放鞭还剩点忘了呢,不算什么大事。还有一种可能是举报人栽赃啊,偷摸放点东西进去,但数量不可能很大,也没问题。” 何考听到这里又有些犯嘀咕,看来黄小胖并没有把东西全转移,大件的礼花之类的应该搬走了,但还留下了一批二踢脚和鞭炮,可能是时间来不及吧。 如果数量不大,倒也可以解释,过年买的没放完总不能丢了吧?警察顶多警告一番,也不能把何考怎样。 黄小胖的父亲确实是警察,曾是栖原市江北看守所的所长,可惜去世得比较早,在黄小胖上大学期间就病故了,年纪刚五十出头。 何考又看了看手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他皱了皱眉,并没有主动拨过去,下午上班已经迟了,先上楼吧。 下午的时候,娥总还特意过来关怀了两句,询问他的身体情况。新同事钱固然路过工位时,也适时表示了关心,但何考总有些心不在焉。 黄小胖为什么会成为隐蛾,何考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轮廓。父亲周度当年就关押在看守所,那时候黄叔还不是所长,但也是工作人员,从小就与父亲相熟。 父亲临终前,应该将那传说中的隐蛾之物留给了黄叔,并且有所交待。父亲当年究竟做了怎么,何考并不清楚,如今黄叔也已去世。 多年之后,黄小胖却成了下一只隐蛾,应该是黄叔把东西留给了他。那么在父亲和黄小胖之间,可能还存在另一只隐蛾,就是黄叔。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何考终于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JB区公安分局治安科的胡科长,要找他了解情况。 何考一边接电话一边在电脑上搜索,江北分局治安科确实有一位副科长姓胡。 胡科长首先确认了何考的身份、住址,重点是确认他就是浦港镇爱民路65号的业主,然后以质问的语气道——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反应你非法存储大量易燃易爆危险品,既没有合法来源也没有按规定办理手续。 今天我们申请了搜查令,依法搜查你在浦港镇爱民路65号的住所,现场执法时,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你?” 何考:“您说什么,我非法藏匿危险品?没有这回事……我在市里工作,也在市里租房,根本没住在浦港镇。” 胡科:“我们中午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 何考装傻反问:“我也不知道您那边是什么情况啊,请问为什么联系不上?” 胡科长:“你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占线?” 何考:“我当时正在打电话啊。” 胡科长:“是不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提前转移了非法物品?” 何考:“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住在那儿,也从来没有藏匿什么非法物品。” 胡科长:“我们在你的住所中,检测出了明显的爆炸物残留,希望你能到分局来主动交待情况、配合调查,我们的政策是……” 何考打断他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说的话您没听清楚吗?那里不是我现在的住所,我住市里,根本不可能藏匿什么爆炸物。您说的爆炸物残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胡科长:“现在科技很发达,你们就算把东西转移走了,还是能检测出来痕迹。有充分证据证明,你曾经在那里存放过易燃易爆危险物品。” 警察今天没搜到东西,所以才会给何考打这个电话,否则就直接上门把他带走了。 何考不禁暗暗佩服小胖,果然很了解警方的套路,不论这事跟何考有没有关系,上来就把事情安在他头上先吓唬一顿。 爆炸物残留检测说着玄乎其实也简单,每个机场的进门处都有,用一小块吸附物往衣服及包裹上擦一擦,只要几秒钟就能在专用设备中查出是否有硝酸根离子。 堂屋里的东西虽然被及时搬走了,警察没有找到,但残留的痕迹仍然能轻松检测出来。 群众举报不能当证据,警方没有搜到东西就不能定罪,爆炸物残留的检测结果也仅仅只是有嫌疑而已,警方甚至连拘传何考的依据都不够。 胡科长说的话好像很不正规,这不应该是在电话里讲的,而应该是当面正式讯问的内容。可实际上的基层办案,事务繁杂人手紧张,很多情况往往就是这样。 何考很干脆地再次强调:“我没有,根本没做过这种事。” 胡科长:“你什么时候搬到市里居住的?” 何考:“今年春节后,我研究生毕业了,到市里上班……其实从七、八年前上大学开始,我就住校了,只有放假才回去。” 胡科长:“你确定没有在任何时间,在家里存放过任何易燃易爆危险品吗?” 何考:“过年的时候买过烟花爆竹算不算?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胡科长:“你果然存放过烟花爆竹,现在转移到哪里了?” 何考:“转移什么转移?过年家家户户都在放!” 胡科长:“数量多少,都有哪些品种?” 何考:“二踢脚、串红、花炮啥的,数量也没多少,总共才花了一千五。我借了辆三轮车,一次就全拉回去了。” 胡科长:“全部价值一千五百块吗?” 何考:“是的呀,您不知道现在的花炮有多贵,尤其是那种蹿天的大礼花,一个就好几百。” 胡科长:“从哪里进的货?” 何考:“我大姑那里呀,她搞了一个经营点。” 胡科长:“你大姑叫周艳,对吧?” 何考:“对,我姑父叫何常山。” 胡科长:“他们销售的烟花爆竹是合法的吗?” 何考:“是合法的吧,假如没有正规手续谁敢公开卖啊?这些情况你们应该找她了解,我就是买东西的顾客。” 胡科长:“从你大姑家拿货还用花钱吗?” 何考:“让我想想,当时大姑和姑父都不在,我表妹看摊。我问多少钱,她说一千五,也没说免费给,我就扫码支付了。” 这段几乎全是实话,何考过年破费买了那些烟花炮竹亲手燃放,仿佛是一种仪式,既是缅怀与告别,也是展望与庆祝。 胡科长:“当时全部燃放完毕了吗?” 何考:“应该全部放完了吧,可能还剩点鞭炮、二踢脚啥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接到入职通知,着急去单位报道走得比较急……你们不是去搜查了吗?” 这句话就是半真半假了,他已有思想准备,当然是张口就来。 胡科长:“我们检测出了爆炸物残留,应该不止你说的这些东西。对了,我刚才还忘问了,从春节后到现在,你应该也回来过吧?” 何考:“回去过三次,每次也就待个周末,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收拾一下屋子和院子,别的啥都没干。” 胡科长:“请你能主动来一趟,交待情况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何考:“我当然要回去,听隔壁梁大姐说,你们今天中午弄坏了我家两道门锁,可不可以投诉要求赔偿啊?” 胡科长怒了:“不就是门锁吗,我找人给你修!” 何考:“我们单位工作挺忙的,我周末抽空再回去,去找你们谈赔偿。” 胡科长:“不用找了,我私人给你赔!” 何考:“算啦,门锁这种东西,还是我自己换吧。您只要告诉我,换完了把发票给谁?” 胡科长:“我再问你,你如今不住在那里,谁还有那里的锁匙?” 何考:“我大姑有。” 胡科长:“除了你大姑呢?” 何考:“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了吧,除非有谁再拿钥匙去配。” 大姑那里有何考家的钥匙,是大姑当初主动要的,借口平日帮忙照看。其实除了大姑,小胖家也有钥匙,但何考没说。 何考也明白胡科长为何生气,执法过程中若损坏合法财物,按规定是需要赔偿的,关键是警方并没有搜查出违禁物品。 这事如果走正式流程的话,参与人员面子上就很挂不住了,而且还有点小麻烦。两道门锁而已,宁愿私下给赔了,也没人愿意写报告。 这天晚上部门又加班,晚饭时黄小胖问了何考情况,何考将胡科长的电话告诉他了。 黄小胖撇了撇嘴道:“没你的事了!他们又不是傻子,应该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但你还是应该找他们赔锁,否则就显得心虚了。” 加班后到回公寓,何考不时拿出电话看一眼,也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失望。他在等电话,大姑家打来的电话,哪怕没有电话发来个消息也好。 还是那套一居室的老公寓,而不是他今天新租下的一室一厅。东西都在这边没拿过去呢,而且他是下意识就走回来了。 坐在公寓中好几次拿起电话,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主动拨通了,还没说话就听见了大姑父何常山的声音:“小考,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今天这边出了点事……” 何考:“我已经听隔壁梁阿姨说了,有人举报你和我姑……结果把我那边的院门和房门给撬了,听说啥也没搜着,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何常山:“我们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能有什么事!”他先来了个否认三连,然后才叹着气道,“现在就是红眼病多,总以为我们挣了大钱,其实卖点花炮才挣几个辛苦钱?” 姑父不想告诉何考真相,不愿意承认自己干了什么,所以这就陷入了一个矛盾死结,他很想问那些东西是不是何考发现后转移的、转移到哪儿去了,却没法问出口。 ** 009、从希望到认知 何考听出了姑父的纠结,但他既不想也没法主动去挑明什么,只能告诉姑父,下午接到了区公安分局胡科长的电话,他要胡科长赔偿损失。 姑父劝道:“门还是好的,就是弄坏了两个锁,不用找他们,我替你换一下就好。” 何考顿了几秒钟,终究还是咽下一口唾沫道:“大姑父,锁就不用您换了,我倒不是不信任您,就怕以后还有人举报,又怀疑您在我家藏东西……还是我自己修吧。” 这句话透着很生硬的委婉,出了这种事,他已经不想再把钥匙留给大姑家了,所以肯定不能再让姑父帮他换锁。 说的时候,何考莫名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就像犯了什么错误。但姑父也没再说什么,只回了一句“修锁钱我出”。 挂断电话之后,何考收到了姑父转来的一千块,留言是修锁的钱。何考想了想回复道:“我会把发票给你的。” 这是门锁的事吗?可是从警察到姑父,来来回回何考就只能拿锁说事。 果如黄小胖所料,第二天没人再找何考问什么,这场风波仿佛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何考的内心中也希望如此,好似就可以假装它并没有发生。 何考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原本就有一帮来历神秘的人在追查隐蛾,大姑父又整出了这种事情,这不是无端招惹更多嫌疑、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吗? 何考的心情很矛盾,他清楚自己不是隐蛾,希望那些人明白他们搞错了,不要再盯着自己。但他猜到黄小胖就是隐蛾后,又不希望黄小胖暴露,这意味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为什么是危险呢?这何考的直觉,参照父亲的经历,总之绝不会是好事。 何考想假装无事发生,有人偏不让他如愿。第二天他步行上班,按惯例还是想去公司餐厅吃早饭,在公司楼下的绿化带旁,迎面遇见了一个姑娘。 姑娘穿着一件蓝白碎花连衣裙,裙角和发丝在空中轻摆,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显得很不开心。 “哎哟,小珊妹妹,什么风一大早就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说话者不是何考,而是从何考身后快步赶上来的黄泗。他们上班时间差不多,在路上经常能遇着。那姑娘是何考大姑的女儿何珊,黄小胖当然也认识。 何珊比何考小一岁多,从小学习就不太好,高中毕业后花钱勉强上了一所大学,也没有找到什么趁心的工作,干脆就在家里帮着做生意了。 见黄泗主动凑过来了,何珊冷着脸道:“黄胖子,你走你的,这里没你什么事,我和我哥说点私事!”她一边说话一边摆着手,姿势就像在驱赶苍蝇。 黄小胖撇了撇嘴讪讪而去,何考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没那么苦,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何珊:“哥,你老实告诉我,东西哪去了?” 何考:“什么东西?你知道的,我这段时间根本没回去。” 何珊:“昨天我爸给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你就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除了你,还有谁能把东西弄走?” 何考压低声音道:“难道你是想告诉我,真有那么回事,你们真的把那些没手续的烟花爆竹都藏我那里了?” 何珊不置可否道:“我就想知道东西哪去了,值好几十万的呢,说没就没了!” 何考:“你们还想着钱吗?假如真被警察搜出来了,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你是希望东西被搜出来呢,还是希望东西搜不出来呢?” 何珊:“我就是想问——是不是你干的?” 何考:“不是我,我这段时间根本没回去。你赶紧回吧,问我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楼,就似逃难般,感觉脑瓜子都隐隐作痛。他真是服了这个表妹了,家里已经逃过一劫就消停吧,还要跑来追问什么? 这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下班的时候黄小胖约他一起回,他摆手道:“你先回吧,我再收拾一下。 等他磨磨唧唧下了班,走出公司大门不远,又停下脚步一阵头皮发麻,因为迎面又看见了何珊。何珊换了身衣服,晚上有点凉,她还加了件外套。 何考:“你怎么又来了?” 何珊:“你不说,我就来堵你,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何考:“你希望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来?” 何珊:“实话!” 何考:“实话就是——我不知道。”想了想又说道,“你们干的事情是违法的,没被警察抓住就偷着乐吧! 我不知道东西哪去了,假如有人偷偷帮你们躲过警方搜查,那同样是违法的!现在谁都没事不好吗,你非得拉着大家一起都违法?” 何珊终于低下头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好心帮我们,但你也不用瞒着我啊,私下告诉我不就行了?再说那些东西也不安全,你说清楚了我才好放心,我们是亲戚啊!” 何考赶紧摆手道:“不是我做的,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自己犯法不要紧,为什么还要把我拖下水?把东XZ到我那里,这是把我当亲戚了?” 何珊抬起头道:“是啊,把东XZ到你那里,不就是因为关系近、信任你吗?” 这逆天的逻辑简直太……何考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仔细琢磨还真有那么一丝荒谬的道理,能将违禁物品藏他家,就是没拿他当外人啊。 假如第三者听见了估计都会笑出声来,同时吐槽一句——至少你们没有去祸害外人。 何珊见何考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逼问住了,又说道:“假如你不说实话,我就天天来堵你,还会上单位去找你。” 何考的视线穿过她的肩头,发现钱固然和黄小胖站在公司门口,正远远地望向这边,他本能地感觉一阵烦躁和慌乱,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你找我有什么用,不如去报警,去告诉警察,怀疑我把你们私藏的东西给偷了!” 何珊气得跺脚道:“你这是什么话?” 何考:“要不然我去报警?就说有人天天堵门问我要东西……” 何珊原本就挺白的脸蛋更像是没有了血色,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何考。 何考说完后转身就走,他也不想跟表妹把话说得这么绝,但也受不了她天天堵单位门口啊。闹心事已经够多,他没法再顾忌何珊的情绪。 何考与何珊在路旁争执时,黄泗与钱固然也站在办公楼门外观望。 何考要黄泗先回去,但黄泗也磨唧了半天走得比何考还晚,在大厦外面恰好碰见了钱固然,两人同时看见了远处的何考与何珊。 钱固然抬了抬下巴道:“何考在干啥呢,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黄小胖:“那不是他女朋友,是他表妹,可能是家里有事吧。” “哦,表妹啊——”钱固然的语气意味深长,因为表妹这个词在某些场合含义确实比较暧昧。 黄小胖:“你别那么猥琐,是真表妹、亲表妹。” 钱固然:“这是干啥呢,两人好像吵起来了。” 黄小胖不想跟同事提何考家里的事,只是道:“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两天站的位置,照说根本听不见何考与何珊的谈话,但钱固然并非普通人,他只要凝神完全能听得清,可这也不能让黄小胖知道。 所以钱固然也装作没听清,又笑道:“关系不好吗?可我看那姑娘挺在意何考的。” 黄小胖:“胡扯,你咋看出来的?” 这怎可能看不出来呢?钱固然可是望气门术士,已有一级“窥探者”、二级“掮客”的成就,如今是三级“纵横家”。 但这些也不能对黄小胖说,只有解释道:“你看她的样子,分明是精心打扮过,还尽量显得妆容很淡……来吵个架还这么费心思,那还不是因为重视嘛!” 黄小胖:“重视和在意可是两回事,打仗的时候也得重视敌人呢。” 钱固然:“他们是亲戚啊。” 黄小胖:“早说了关系不好,表妹总欺负何考,但何考从小就让着她。” 钱固然叹了口气,有些莫名其妙道:“因爱生恨、因畏生恨、因盼生恨,总之都是生恨,进而因恨伤人。伤人就是伤人,便莫要再说因爱、因盼、因畏,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黄小胖扭头瞅了钱固然一眼:“老钱啊,你搁这儿说啥呢,装哲学家吗?” 钱固然当然知道何考老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也知道何珊为什么来找何考,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感兴趣。 见何考已不再与何珊争执,黄小胖也离开了,稍微绕了一点路没跟何珊打招呼,快到芝麻公寓前追上了何考,主动问道:“怎么了,我刚才看见小珊又在门口堵你。” 何考:“还不是那破事,她非说那些东西是我给转移走的,硬要我承认,还要我告诉她东西放哪儿了?” 黄小胖:“哪能这么干呢!本来就是他们瞎搞,差点出了事。原本跟你没关系,非要把你拖进来才甘心吗?” 何考:“其实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就是不放心。” 何珊为什么不放心?那些东西可真是危险品,如今虽然不见了,暂时可以躲过警方的查处,但若是被人偷走了,将来万一再出了什么事,仍会牵连到他们家。 就算不出事,也等于他们家有把柄被人拿捏住了,更要命的是还不知谁干的! 何考猜到是黄小胖干的,但黄小胖也不可能承认。小胖方才还在嘲笑钱固然装哲学家,此时居然也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小珊只是希望这事是你干的,于是就认定这事是你干的,然后让你承认,只要你承认了她就放心了。好多人都是这样,分不清希望的事和认为的事。” 何考愣住了,直至回到公寓,他还在琢磨黄小胖这句话。“我希望”与“我认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希望不需要依据,但认为需要现实依据。 我希望有个无所不能的神,而我是神的选民,只有我能得到神的恩赐,而我不喜欢的人都会得到神的惩罚。 这只是希望,或者说是妄想。 但由此就认为有这样的神,而我是神的选民,将希望中的事情变成认知中的存在,这就是很多宗教的源头了,而宗教教义是不需要提供现实依据的。 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宗教,同样也存在于每个普通人的身上。从何珊的视角来看,她真的希望这事是何考干的,这样才更安全、利益最大而损失最小。 何珊进而还希望,何考是出于想帮助他们、获得他们的亲近认可的善意才做的,她希望何考承认这一点,进而自己先认定了这一点。 何考不仅没有承认,否定了她的认知,才更令她失望,所以她很生气。 生气的何珊第二天没有再来找何考,胡科长也依然没有联系他。但何考主动找了胡科长,因为接下来就是周末了,他打算回家处理现场。 不要误会,何考并非要主动交待情况、配合调查,他联系胡科长就三件事,解封、开锁、赔锁。 何考位于JB区浦港镇爱民路65号的住所,警方搜查未果撤出现场后,也不知是谁把黄色胶条贴在了院门上,不是封条却似封条。 警方当时只有搜查手续,事后却没有查封的手续,因为依据不足。 要说警方是违规操作吧,也抓不着依据,虽没有正式查封手续,可人家也没有贴正规封条啊。但若何考擅自把胶带撕了,有人想找麻烦却可以说他是破坏现场。 何考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要回自己家,也要提前给警方打招呼,并找好见证人。 就算没有黄小胖的提醒,他自己也会这么做。 ** 010、何由考之 何考特意跟娥总打了声招呼,说家里有事。倒不是说这个周末单位要加班,而是单位经常加班已经形成一种习惯,他这是提前预防。 叫了一辆网约车,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从芝麻公寓赶到了浦港镇,行程还算顺利。 其实从浦港镇到他现在的工作单位,车程不过三十公里。在东国的超一线大城市里,这就是一些人平日的通勤里程。 江海省省会的栖原市,勉强也算得上东国的准一线城市。浦港镇所在的JB区也是栖原市的一个区,但这三十公里的距离,给人的感觉却很遥远。 这段行程从最繁华的市中心出发,穿过市区又渡过了一条大江,最终来到“城乡结合部”。在栖原本地人的传统认知中,过了江就是农村。 假如何考住在老房子里,天气好的话骑辆电驴上班,路上需要一个多小时。假如天气不好需要开车或打车,时间就难定了,根据堵车情况,单程四十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 原则上,何考也可以这样上下班,可是只要条件允许,又何必自讨苦吃呢?能不能吃苦是一回事,不自讨苦吃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三十公里根本不算很远,他参加工作之后半年时间为何仅仅只回来三次、最近一次还在两个月前呢?何考自己也说不清楚。 镇子里的路修得很不错,何考在家门口下车,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是大姑父何常山与当地派出所的领导何常青。 分局治安科没有派人来,而是委托当地派出所处理手尾。何常青是何常山的本家堂弟,上次警方行动时他没露面,这回擦屁股的时候倒是来了。 姑父的堂弟叫什么?没有约定的称呼,何考平日就叫他常青叔。 常青叔清理了贴在院门上黄底黑纹的胶带,又打开了警方的临时挂锁,陪堂兄吐了几句槽,还安慰了何考几句、问何考还有什么事要帮忙? 何考回答不敢麻烦,打开背包取出了自己带来的新锁,并拿出了发票交给了姑父,总共一千五百元。 锁坏了两处,分别是院门锁和屋子大门锁。真正贵的是屋子防盗门配的锁,不算上门安装费,何考买的新锁就要一千三。 何常青也不愿多待,见没什么事便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姑父也问何考需不需要帮忙,何考则摇头说不必,更没提前天何珊来找他的事。 姑父犹豫再三,说了句让何考忙完了到家吃饭,叹了口气离去,还给何考又转了五百块钱,因为上次他只转了一千。 何考看着姑父的背影也叹了口气,他真的不想骂人,实在骂不出口啊。 爷爷、父亲、姑姑都姓周,何考为何会姓何?他居然与姑父一个姓,这事说起来还挺复杂。 周家祖上何时迁至此地已不可考,但在可知的年代内,世代都以木匠为业,从太爷爷到爷爷都是。到了父亲周度这一辈,就上学读书了。 周度没有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没有读过,并非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初中毕业就上了中专,那时候叫初中专。 初中专说起来有点像如今的技校,但当年的初中专可比技校强多了,毕业后国家还包分配工作,只有成绩很好的学生才能考上。 周度毕业后被分配到国有建筑公司,干了两年就出来自谋职业了,顺应潮流自己组织了一支工程队,然后又组建了一家公司。 公司业务主要分两块,首先是承接工程施工,周度也相当于人们常说的包工头,他后来又开发了装修业务。 周度的学历虽不算高,但为人聪明又好学,他不仅能带队施工还会自己做设计,从建筑设计到装潢设计都行。 干这种活除了业务水平,还有一个能力很重要,就是能及时要到工程款。 周度没什么背景,但总能及时拿到工程款,至少从来没有拖欠过工人的报酬,所以口碑和人缘都很好,大家也愿意跟着他干。 就是这样一个人,二十年前却莫名其妙的出事了。何考当年都不知道父亲具体出了什么事,只知他生病离去。 父亲去世后,家族中围绕何考的抚养问题发生了一场争端。据说是奶奶提议,将何考过继给大姑家,这个提议按传统观点看多少有点反常。 何考的爷爷有三个孩子,大姑周艳、父亲周度、三叔周峰。三叔去外地读了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当地工作,已结婚成家在北方定居。 过继通常在族内进行,比如过继给叔伯或本家叔伯,很少听说过继给姑姨家的。奶奶为何会这样想,首先是因为大姑家没儿子,只有何珊这么一个女儿。 其次还有一个原因不太好公开说,听说周度去世后留下了一大笔钱,这当然是给儿子的,谁能成为何考的监护人便有权动用。 因为爷爷坚决反对,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在何考印象中,爷爷很多事情都让着奶奶,但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他甚至对奶奶大吼:“我还没死呢!” 是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但爷爷奶奶都健在,而且何考的母亲应该也健在,只是失联了……在这种情况下将他过继给大姑家,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过继的事情黄了以后,大姑周艳声称,她也是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的,但这是何考奶奶的意思,而且她老公何常山也想这么干。 然后她就骂何常山是封建思想,嫌弃她没生儿子云云……总之她骂了很久,全村乃至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了。 对大姑的这套说法,何考是不信的。 何考还记得,当年奶奶趁着爷爷外出不在家时提了这个建议,大姑和姑父转头就带他去派出所改了名字,将其原名周由之改成了何考,那时候可没看出大姑有什么不乐意。 何考就由着他们这么干了?他才五岁,能有什么办法,还不都是大人们说了算! 何考的名字后来为啥没改回来?可能是爷爷一时疏忽,也可能是冲突双方各退一步就这么含糊过去了,或者干脆就是忘了? 听说当地派出所那时好像还有规定,未成年人只能改一次名。 比较靠谱的原因,就是当时恰好赶上何考入学,就用何考这个名字报名取得学籍,后来便没改……越到后来,再想改就越麻烦。 如今的人想改个名字,涉及到太多的手续及证明,还有一系列文件以及证书。别说改名字了,改常用手机号都很困难。 所以何考就一直叫何考至今,就是个代号而已,他已经习惯了。 仔细看何考的经历,会发现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环,就是他的母亲。据说母亲在其三岁时就出国了,去了遥远的米洲,起初的大半年还有电话回来,后来就断了消息。 何考的家人极少提到他的母亲,只有奶奶偶尔会骂一句“那个xxx”。这个词写不出来,是个地方土语,总之很难听。 照说三岁的孩子也该有朦胧的记忆了,可是何考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母亲的印象,甚至他家里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有。 父亲确实给何考留了一笔钱,有人说是周度这些年做生意赚的,也有人说是周度的母亲从外国寄回来的,总之乡间传闻是一笔巨款。 这笔款究竟有多少呢?何考后来才知道,有八十几万,在二十年前确实不算少了。 这笔钱一直掌握在爷爷手中,如今已经花光了。爷爷不擅做生意,更谈不上精通理财,随着社会发展和通货膨胀,“巨款”实际上是越存越少。 除了周度从小的生活支出,这笔钱最重要的用途就是盖了这栋三层小楼。 小楼的图纸是周度留下来的。周度喜欢搞设计,曾经设计了一栋小楼,包括前院和后院,还说将来儿子娶媳妇,就照这个样子盖新房。 在他去世多年后,老父亲替他完成了心愿。 小楼落成时正赶上村改镇,相关房屋进行确权登记,可以交一笔钱办正式的产权证。何考名下这座院落,大约需要缴两万多。 爷爷掏钱了,这个院落登记在何考的名下,有正式产权。当时还有很多镇民没掏这笔钱,房子和宅基当然还是他们的,如今却被称为小产权房,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新房落成后,爷爷终于告诉何考,父亲留给他的钱有八十多万,大部分都已经花掉了,最后剩下的这点,就是他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奶奶在何考读高中期间已去世,爷爷是在何考大学毕业那年去世的,当时何考已经考上研究生。这位旧社会出身的老木匠,确信自己的大孙子已经成为一个大人物。 曾有传闻这一带要动迁,姑父家一直盼着呢,等了好久却没见动静,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区里改了规划。大姑很生气,与很多镇民一起去区政府闹过。 改规划是因为整体大环境变了,栖原市的城建扩张,在何考上大学时差不多已到达阶段性巅峰,随即而来的是房地产开发的整体退潮。 爷爷给何考建的小楼就这么保留了下来。没想到几年后,这里被姑父一家私藏了大量非法违禁物品,差点将何考也给带沟里去了。 想着往事,何考走进了堂屋。乡下人盖楼,一楼堂屋的面积往往是最大的,堪比一间小仓库,通常还要摆上中堂。 中堂就是正中靠墙的一张方桌,两边配上椅子或凳子,讲究点的人家还会在墙上挂一幅画配对联,同时在桌上放一些精致的摆件。 此刻堂屋却很乱,原先摆放整齐的家具都被推到了墙角,地砖上还有不少拖曳留下的痕迹,很显然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堆放了很多东西。 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何考转身又上了楼。 这栋楼只有一层是装修好的,二楼和三楼仍是清水毛坯,只装了对外的窗户,墙上连大白都没刮,各个房间也没有装门。 没有装修的原因很简单,爷爷手里的钱当时已经不多了,还要办产权手续,并给何考留下大学学费和生活费,能省就省点吧。 按爷爷的想法,一楼足够何考自己住了,将来等他有出息挣了大钱,再按自己的喜好装修便是。农村有不少楼房都是这样,看外立面和窗户都是修好的,但里面未必都做了全装。 何考读硕士这两年半,已经自己想办法在勤工俭学了,如今公司楼下的那家咖啡厅,恰好就是他曾经打工的地方。 他首先到了三楼,这里只散落着一些建材杂物,基本上是一目了然。何考径直来到了西北角的房间,这个朝向不太好,通常冬天有些阴冷而夏天还有夕晒,但房间却很大。 目测室内面积,南北宽五米左右,东西长约七米,北墙上有两扇窗,西墙上有一扇窗。这么大的面积、这种朝向,做卧室肯定不合适,倒可以当成一间活动室。 这里足够摆下一张台球桌了,也可以搞一间健身房,或者当成舞蹈室啥的,但目前空空荡荡,地上散落着几根木条,靠东的墙角立着两张胶合板。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两张胶合板都是平放在地上的。何考上前将胶合板放平,后面露出了一扇门,准确的说只是一个门洞。 清水毛坯房,门和门框都没装呢。何考打开手机电筒走了进去,这里居然是一间“密室”。 说它是密室,是指设计上很隐秘,但只要将门露出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用途是套内卫生间、衣帽间、杂物储藏间……都有可能。 可一旦将门所在的位置挡上,却很难看出这里还有一个隐秘空间。 假如有人闲得没事干,去测量这栋小楼的东西长度,会发现大约在十四米左右,三楼朝北有两个房间,套内东西尺寸分别是七米、四米,加起来是十一米。 差出来的这三米,有一米多是各道墙厚之和,不到两米的间距则是这间密室的东西尺寸。其南北尺寸跟外面的屋子是一样的,大约有五米。 这是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狭窄长条状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靠近角落的一道门,假如不设计好通风,关上门简直能闷死人。 说实话,何考也不知道这个小房间是干啥用的,总之父亲当初留下的图纸就是这么设计的,爷爷建房时也就按原样施工了。 ** 011、理想与现实 “密室”里原本是空的,此刻却堆了一些东西。三个微波炉大小的纸壳箱,里面都是二踢脚,地上还放了几盘串红,从一千响到一万响的都有。 何考的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和小胖小时候最爱玩的。 这些炮仗就算被警察搜出来了,好像也不能怎样。谁家过年不放点鞭炮啊,剩下没放完的找个安全的地方收着,从数量和案值都够不上违法犯罪标准,顶天了警告一番。 要么就是当时情况紧急,剩下最后这点东西来不及搬走,小胖就把它转移到三楼的密室里,还特意把胶合板扶起来挡住了门,要么就是小胖故意留下的。 何考怀疑情况是第二种,要不然那么多东西都转移走了,单单只留下点鞭炮二踢脚,还从一楼搬到了三楼?这不是闲的吗! 何考可以肯定,警察没有带警犬过来,搜查的过程也很潦草。他们打开堂屋门发现东西没了,二楼和三楼只是简单扫了一眼。 清水毛坯房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这个房间也是空荡荡一目了然,靠墙放着两张胶合板,谁能想到板后面还有一个暗门和密室? 小胖的想法,或许是搜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同时还能吓唬一下何常山与周艳。但警察居然真没搜到,就这么走了。 有人可能会感觉很魔幻,警方的搜查就这么敷衍吗?其实此事从头到尾,流程都不是那么严谨。 接到举报就来搜查何考的住所,事先不通知户主,还可以解释为不想走漏风声,警方到了门前才联系何考,联系不上便直接破锁进屋。 东西明明没搜到,胡科长给何考打电话,首先就是一通吓唬,让他主动交待问题配合调查。还好何考心里已经有底,坚决否认与此事有关,还要求对方赔偿损失。 胡科长生气了,倒是愿意找人赔锁,却不愿意走正式流程。 可仔细想想,好像每个环节也都按正规流程来了,警方接到举报展开调查,搜查也有正式文书,顶多是有点小瑕疵,但也挑不出大毛病。 何考对此也能理解,基层工作就是这样,不可能像想象的那样一切都完美执行,成天的文案汇报和一堆倒灶事就够烦神了,这样已经算是尽职尽责。 何考又去三楼、二楼其他房间转了一圈,没有更多发现,下楼取出工具箱开始修门。警察还算讲究,只是弄坏了锁,质量过硬的防盗门还是好的。 从太爷爷到何考,在有据可考的世系内,他家祖传五辈都是木匠。何考的手艺也是从小耳濡目染跟爷爷学的,擅长各种手工,换个锁啥的自然不在话下。 旧社会的木匠拜的祖师爷叫鲁班,干的可不仅仅是木料活,还包含各种手艺。 假如何考愿意的话,拿个高级木工证是没有问题的,他的纯手艺活可能赶不上爷爷,但在大学期间辅修过制图、结构、机械、零件、材料等。 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却辅修了那些课程,多少是因为家学和兴趣爱好。 何考的本科专业是计算机技术及应用,是个好像啥都能学一点、却啥都不精专的专业,也是他当年没经验,家里也没大人指点。 以至于何考本科毕业后考研,多少也是为就业计…… 很快换完了锁,何考又将堂屋地砖上乱七八糟的痕迹擦拭干净,再将家具都恢复原位。摆放家具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在公寓里买那样一张方凳。 一楼的全套家具,都是爷爷亲手做的,当时还有他老人家的两个徒弟帮忙打下手,用的都是爷爷攒下的老木料。 自己攒木料、再请木匠上门打家具,是这一带过去的老传统,只是何家不用去请木匠。所有家具用的都是同一种木料,在当地俗称银丝木,其实是一种野生的山核桃树。 与北米进口的胡桃木、核桃木不同,它的木质颜色近乎月牙白,硬度很高且韧性很强,打磨光滑似脂似玉,有了年头之后表面氧化,又会渐渐接近老象牙色。 这种树在深山中应该还有,但栖原附近的丘陵地带几乎看不见了。 爷爷壮年时也参加过政府组织的农田水利工程,当时工地上砍了不少树,他挑了最好的料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回来,说是留给大孙子结婚打家具,反正农村地方大能放得下。 他老人家真是说到做到了。可能唯一的遗憾,就是何考当时还没娶媳妇,但爷爷帮他把房盖了,家具也打好了。 看着这一屋接近象牙色的银丝木家具,除了桌子之外,无论是椅子、凳子、柜子、架子,同样款式都是双数。何考想了想,取出手机又买了只和上次一样方凳。 然后他又来到三楼“密室”,取了不少二踢脚,套上黑塑料袋装进背包里。 背上包再一次锁上屋门和院门,他的眼神很复杂,这次他不打算把钥匙留给大姑家了。听说在心理学中,房屋往往是“自我”的意像,那么钥匙又是什么呢? 其实何考对大姑一家并无怨恨,也并非没有亲情。当初愿意将他过继过去当自家孩子,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何考还是很感激的。 说个不该说的假设,假如当初爷爷奶奶不在了,会收养他的也只能是大姑一家,不求给他提供的条件有多好,至少也能把他养大。 大姑脾气不好,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擅长骂街的泼妇,村里镇上敢惹她的人可不多。这么一对比,姑父就成了一个老实厚道人,总是私下里替大姑向人道歉。 何考小时候也很同情姑父,但是长大后尤其是经历了最近这些事,他的看法已经变了。 得罪人的事总是让大姑做,算是充分利用了大姑泼辣的性格,因为家里没儿子又不能示弱,得到的实惠以及好人的名声却归了姑父,这也许就是在乡间的一种生存策略。 就比如这次的事,何考不信只是大姑一个人的主意。他充分理解姑父的心态,毕竟自己也跟着姑父姓何。 这些年大姑一家对他也不能说没有照顾,他在大姑家吃过很多顿饭,小时候每次过年都收了压岁钱,考上大学的时候,大姑也给了一个不算小的红包。 至于表妹何珊,听说何考差点被过继到自己家之后,对他总有些抵触情绪,没事就喜欢找茬。对此何考觉得很好笑,难道大姑家有什么皇位,害怕他来抢? 何考如今多少有点理解当年的奶奶了,在乡下这种地方,大姑家其实真缺一个男丁。总之对大姑一家,何考仅仅是不想再留钥匙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他去了黄泗家。院门开着,黄泗的母亲正好在院子里晾东西,看见他便问道:“小考回来啦,吃饭了吗?我给你去热!” 何考:“吃过了,陈妈妈就不要麻烦了。” 他当然在撒谎,午饭根本没吃呢,倒不一定是客气,而是不想让陈妈妈麻烦。假如真赶上饭点,他倒不介意在这里添双筷子蹭顿饭。 何考从小在大姑家吃过很多顿饭,但在黄泗家吃的饭更多。有不少次他在外面调皮闯了祸不敢回家,都是在小胖家睡的。 小胖的母亲姓陈,何考从上学时就叫她陈妈妈。陈妈妈特意在小胖的房间里弄了张上下铺,小胖睡下铺,上铺堆放着备用的被褥床单。 假如何考在这里过夜,就把上铺的东西挪开给他睡。 陈妈妈:“你上哪儿吃的饭?我这边饭菜刚收起来,给你热一下很快的!” 何考:“没骗你,真的吃过了,我一会儿就要回市内了,这两把钥匙留给你,那边的门锁都换了。” 何家的事陈妈妈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叹了口气接过钥匙道:“那好吧,没事我帮你照应点!这里不太好叫车,你就开我家的车走吧。”说着话又递过来一把车钥匙。 何考:“不用了吧,我打个网约车就行,这车开回去也没地方停。” 陈妈妈:“你们公寓和办公楼下面都有停车场,你把钥匙给黄泗,就让他给开回来,这都多少天没着家了!对了,他最近搞对象了吗?” 何考赶紧道:“好的,我就把车开过去交给小胖,把你的话带到。他搞没搞对象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何考开车离开了浦港镇。这是去年刚上市的电驱车,总价二十万出头,是陈妈妈特意给小胖买的,按她的说法,有辆车也好谈朋友。 可是小胖平日上班也用不着,还嫌停车麻烦,就把车停回老家了。 陈妈妈前年已经退休,退休前是镇上税务所的专管员,退休后有好几家企业都想请她去做财务代账啥的,但陈妈妈又被返聘了,如今还在上班。 何考并没有直接回市区,路上拐了个弯上了一条简易的碎石路,在某条河边的丘陵地带停了下来,这里有很多杂生的野竹。 这种竹子比较细,顶多只有两指粗,但竹壁比较厚、韧性强,适合做钓鱼竿。何考取出随身带的工具锯了不少节小竹筒,都是靠近根部位置的。 这个位置的竹节比较短,竹壁更厚,何考小时候就经常用来制作土手雷,自称竹雷。他当然不是什么犯罪份子,主要目的是在小河湾里炸鱼。 小胖在三楼给他留了一批鞭炮和二踢脚,都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 乡下小孩过年都喜欢放鞭炮,那时何考兜里没什么钱,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小鞭和二踢脚。如今很多城里的孩子都没见过二踢脚了,更别提亲手放过,那玩意挺危险的。 标准的二踢脚,差不多有一点五厘米粗、十五厘米长,引信挺短,位置在下方约四分之一处。分段式装药,第一声炸开后将上半截崩到天上,于空中再炸第二响。 假如点燃后松手放进一根封了底的钢管中,它就相当于简易迫击炮。 小孩子一般都不太敢点二踢脚,可是何考敢,而且他还敢拎在手里点,让二踢脚炸响后从拇指和食指之间飞出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玩法,似乎与何考谨小慎微的性格不符。其实谨小慎微只是他表面的习惯,而非骨子里的性格,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因为村里小孩看了都很佩服,都认为他简直太猛了!何考从小并没有受同龄的孩子们欺负,部分原因也是二踢脚炸出来的。 黄小胖就对何考佩服得五体投地,主动要跟他一起玩。然而他们买二踢脚的钱并不多,甚至买小鞭都得省着点花,很多时候都是去拣那些放完了没炸的小鞭玩。 他们会把鞭炮掰开将里面的火药取出来,攒够了然后跑去炸竹子玩。 在竹子上钻个眼,将火药灌进竹筒里,插根引线将其点燃,发出的是一串短促而密集的爆裂声。整根竹子一直到尖稍,会全部炸裂开,变成一片开花状的蔑条。 那才是字面意义上真正的爆竹,受此启发,何考还做出了竹制手雷。 如今大江流域已禁渔,但在何考小时候,附近河流水系中抓鱼的人很多,不仅有撒网的,更有电鱼、药鱼、炸鱼的。那时乡下小孩可不止一般的调皮,也会跟着学。 比如何考就听说过一种办法,用墨水瓶装生石灰,往里倒点水之后迅速拧上盖子扔到塘里,据说也可以把鱼炸上来。何考试过,可效果不太理想。 这是绝不能效仿的危险行为,何考能活这么大且没落下残疾也是走运。 后来他又“研制”出竹雷,也算是家传木匠手艺的副作用吧。想炸鱼,主要得解决延时引信的防水问题,还得试验出最适中的竹节材料与尺寸。 将竹雷丢进河湾和水塘,真能炸上来鱼。很多鱼并不是被炸死的,只是被震晕了而已,用抄网可以捞上来。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和小胖在河湾里丢竹雷炸鱼,结果被小胖他爸给逮着了,两人被抓回家各自差点被打得屁股开花……上高中后,他们就没再玩这些了。 今天看见了那些鞭炮和二踢脚,何考又动了制作竹雷的念头,倒不是技痒,而是以防万一,但愿不会用到它,可若遭遇意外,好歹也有自保的手段。 ** 012、从小就缺乏的安全感 何考不仅要保护自己,潜意识中也想保护小胖。有人在追查隐蛾,很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假如换一种情况,何考巴不得他们找到真正的隐蛾,别再盯着自己。 可隐蛾恰恰就是黄小胖,何考就不能这么想了。 在回去的半路上,何考停车找了家大商场中的饭店,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取出笔记本连通了公共wifi,找了一个代理服务器申请了虚拟邮箱,给黄小胖发了一封邮件。 “标题:黄泗,已经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内容:你就是那只隐蛾吧,据说可以穿梭空间,能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隐蛾?你几天前潜入同事家,将一盘苹果换成了桔子,露了底。 有人在找你,重点是找一件东西,他们怀疑就是那件东西使你掌握了隐蛾的能力。找你的不止一个人,你的新同事钱固然就很可疑。 但他们好像查错了方向,盯上了你的另一个同事何考。你现在要小心,我也不清楚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他们好像都不是一般人。” 邮件没有署名,发到了黄泗的工作邮箱。何考知道,这个邮箱中的邮件,黄泗一定会看的,邮件标题还会在手机的屏幕上弹出来。假如小胖正在刷手机,立刻就能发现。 何考猜的没错,黄泗没过几分钟就回了一封邮件,标题和内容是一样的,只是一句话:“隐蛾是什么意思?” 何考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古以来的那些隐蛾,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叫隐蛾。因为隐蛾只是寻找的人给他们起的绰号,却没人当面告诉过他们。 何考于是又发了封邮件—— “隐蛾是一个人,据说他能出入任何场所却不被发现,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自古传言,隐蛾的能力来源于一件东西,得到那件东西便能成为隐蛾。” 黄小胖又回了封邮件:“你谁呀,编得像模像样的!想搞诈骗找别人去,你胖爷才不上当呢,我建议你也别找什么隐蛾了,该到精神病院找医生。” 何考笑了笑没再继续发邮件,只注销了邮箱并尽量抹去操作痕迹,收起笔记本回到芝麻公寓。 他先到了新租下的三号楼2016,将装着电脑、二踢脚和小竹筒的大背包放在这里,然后又下楼回到原先的一号楼0912。 将被褥、衣服、杂物收拾一番,用一张床单做了个大包袱皮,右手一掀扛在肩上便出门了,左手还拎着新买的方凳。 他在公寓里的东西很少,假如不是这张凳子,简直可以单手搬家。屋里还有两双鞋、几件衣服和一些小杂物,再来一趟便可以全兜走。 今天何考回老家了,钱固然此刻也没待在公寓里,恰好错过了这一幕。何考跑了两趟把东西全部搬完,便开始连夜制作竹雷,他把家里的工具箱也带来了。 仅仅有二踢脚中的火药和竹筒并不够,他还缺少引燃装置和引信材料,明天再去购置吧,争取在周末搞出一批备着。这可是纯手工细致活,容不得半点疏忽。 …… 钱固然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公寓,还没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神色一变。外放的感知可称神识,他已察觉不仅何考不在房间,而且公寓内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钱固然的第一反应,是有“同行”抢先下手了!有人趁着何考外出的机会,潜入他的公寓搜寻“隐蛾之器”。 由于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所以那位同行干脆使了个绝户招,将所有能拿走的东西都拿走了,连块肥皂都没放过! 一念及此他反倒稍微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确定隐蛾之器就是何考胸前戴的兽爪,那是贴身之物,根本就不在公寓里。 可是转念一想,钱固然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他就没见过这么不长脑子的同行,偷件东西而已,哪有给人搬家的道理? 嗯?搬家!难道是何考搬家了,他为什么要搬家,难道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了?钱固然不禁又有了一连串的疑问,差点打电话直接找何考,但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钱固然换了件夹克下楼,在附近的步行街找了评分最高的一家烧烤店,占了外面露天的一张桌子,叫了一箱啤酒、几个小菜和一堆烤串。 然后他给黄泗发了条消息:“在哪儿玩呢,要不来点宵夜,一起撸个串?就在楼下的大四喜,我都已经占好桌了。”随即又发了一张刚拍的现场照片。 他知道黄泗一定没睡,因为今天是周末又不加班,黄泗没有女朋友,估计就在宿舍里打游戏呢。 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黄泗回复,他正准备再发条信息,却忽然心生感应,抬头一看,黄泗已经溜达着走了过来。 钱固然:“小胖,这边,你这么快啊?” 黄小胖:“那当然,我正巧饿了,看见消息就下楼了。老钱,就你一个人啊?” 钱固然:“我刚才敲何考的门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他不在家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要不要再叫一声?” 黄小胖:“听说他今天回江北老家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敲门干什么,直接给他发条消息不就得了。” 钱固然之所以不直接找何考,就是为了尽量显得自然些,避免让何考生疑。他现在就想知道——何考屋里的东西为啥都没了? 可是在小胖眼中看来,钱固然显得很不正常,明明直接发条消息就可以,还要跑去敲人家的门,敲了没人答应还把自己约出来了。 什么叫成见?这就是成见! 在今晚之前,黄小胖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谁会无端猜疑这些?但今晚他接连收到了两封神秘邮件,不知是谁提醒他,有一批人正在追查“隐蛾”的下落。 黄小胖还是第一次听说隐蛾这个词,感觉倒挺贴切的。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关键是那与“名”相符的“实”。 邮件中还提醒他要注意新同事钱固然,并重点强调,有人追查错了方向,把嫌疑对象当成了何考。 既然有此成见在心,黄小胖打眼一看,钱固然的表现净是破绽。而钱固然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随即就取出手机给何考发了一条消息—— “小胖和我就在楼下大四喜撸串呢,想叫你也一起过来喝酒。我刚才敲门了,你不在家。”随着消息他又发了一张和小胖坐在这里撸串的照片。 正在制作手工竹雷的何考收到消息,洗干净手换了身衣服,也下楼来到了烧烤摊,老远就见就胖和老钱坐在外面。 钱固然:“你这是打哪儿来呀,刚才不在家吗?” 何考:“今天回老家了,刚回来……这家烧烤不错,我点过好几次外卖呢。” 小胖:“搁家里点外卖,可没有坐这儿舒服。”其实小胖早就知道何考回来了,还把他家的车也开回来了,因为他已经接到母亲的电话。 何考给小胖发了匿名邮件,此刻也在暗暗观察小胖,结果发现小胖在钱固然面前举止如常,不禁也有些佩服。 桌上这三人,借着撸串喝酒都在暗中观察另外两个,谈笑风生间谁都没什么破绽,都是会演的。 钱固然一直想知道何考有没有回房间,那些东西是被偷了还是他本人搬走了?可是也没法开口,这顿烧烤吃了一个多小时,可把钱固然给憋坏了! 何考倒不是故意在憋老钱,他也不清楚老钱已经发现他搬家了呀! 好不容易撸完串,钱固然抢着结账,在结账前多要了一箱啤酒抱回去,故意显得有些吃力的样子。 何考是个棒小伙,而且很关心同事,就接过去帮他抱着了。等到了一号楼门前,何考却把啤酒递给钱固然道:“我就不上去了,您先回。” 钱固然一愣:“干嘛不回去睡觉,这都几点了?” 何考解释道:“我换了间公寓,搬到三号楼了。” 原来如此!钱固然诧异道:“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搬家了?” 何考笑道:“还不是受了老钱你的刺激。” 钱固然心中一紧,却面不改色地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考:“那参观了你的公寓,回去之后就觉得我那间太小了,三个人聊天都有点坐不下,所以就换了间大点的。” 钱固然:“你换了两室一厅吗?” 何考:“那倒没有,换了间跟小胖一样的公寓,一室一厅的,今天刚搬过去。” 小胖:“这就对了,干嘛不住舒服点?你又没什么负担,也不是租不起!” 何考转正后的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及所得税等杂项之后,每月到手的现金大约一万七,螣信栖江分公司这边,每年按十五个月发放工资。 所以他理论上的年薪有三十万,实际到手的收入大约二十万出头,在同龄人中已经不低了,只看跟谁比。 栖原大学虽比不上春华、平大,但也是东国的双一流学府,何考还是热门专业硕士,在校成绩非常优秀、档案很漂亮。 国内业绩最好的互联网大厂,假如还不能提供可观的薪酬,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至于黄小胖,虽然学历不如何考,但他工作早了三年,在集团内赢利最多的核心部门待过,又被调派过来负责事业部的核心业务,所以级别比何考高了两级。 何考刚转正不久是P2级,黄小胖是P4级,钱固然则是P5级。钱固然是已工作了近十年的春华博士,如今的薪资级别,在其同届校友中只能说一般。 螣信集团的员工序列共有十二级,最高的P12级是创始合伙人。事业部主管高雪娥是P6级,只比钱固然高一级。 栖原分公司的总裁方奇志是P9级,已是集团总裁委员会成员,只是排名靠后。 何考犯不着和他们去比较,对眼下的生活还算满意。他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直到硕士毕业参加工作后,心态上才有所转变,就像整个人突然从某种束缚中解脱。 用句俗话形容,就是终于混出头了! 这听起来很可笑,不过是刚工作的小青年而已,谈何混出头?但何考并没有征服世界的野心,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不必再依赖谁,自食其力也能活得很好。 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至少已能安身立命……可是大姑家整的这一出,却似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就算躲过去没浇着,他也出了一身冷汗,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又回来了。 他真是无辜的,对此毫不知情,无法预料更无从防范。可是警察未必会相信他无辜,真要是被抓进去关几天,很多事恐怕也就毁了。 原单位还会不会再聘用他?毕竟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后再想入职螣信这样的大公司,或者考公务员,背调恐怕也很难通过。 原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已能安身立命活得不错,甚至一度还有些发飘了,转眼却又感觉这一切美好仍如此脆弱。 换个人或许不会想这么多,但何考的性格便是如此。他甚至还曾设想,假如真是那样该怎么办?哪怕回老家种地都不可得,因为他已是市民不再是村民,早就没地种了。 幸亏还有手艺在身,他还可以去做个木匠……但如今哪怕想做木匠恐也不得安稳,莫名其妙又被人盯上了,比如眼前的老钱。 父亲当年的死充满蹊跷,何考潜意识中就感觉,疑似隐蛾者被盯上绝非好事。 何考还知道,暗中窥探者绝不止一个钱固然,至少还有录音谈话中的一男一女,那个男子的声音并非老钱。 端着一箱啤酒站在楼道口的钱固然,感觉也有些凌乱,看着小胖和何考去了三号楼。 小胖听说何考也搬到了三号楼,坚持要去他的公寓看一眼。进门之后是一间小客厅,小胖吸了吸鼻子道:“怎么一股火药味?” 何考:“你的鼻子真灵啊,这都能闻出来?” 何考刚才在卧室里拆开二踢脚,将火药面装进了自制的小竹筒。但是这种味道很淡,他加工时也非常小心,一般人可闻不出来。 小胖推门看了一眼洗手间,然后又进了卧室,就跟在自己家似的,接着便惊呼一声道:“你又在弄竹雷,想去哪儿炸鱼吗?” ** 013、现象与真实 何考:“现在不准炸鱼了,违法。” 小胖:“可以找个没人也没监控的河湾,炸完了捞上鱼就跑……这些二踢脚,都是在你家房子里找着的吗,警察咋没给搜走呢?” 何考:“放三楼小屋里了,警察搜得比较马虎,而且人家要找的也不是这个。” 小胖:“要么就是举报人搞错了,要么就是你大姑他们收到消息,提前把东西转移了。” 何考瞟了小胖一眼,点头道:“嗯,应该就是这样。” 小胖:“怎么又想起来弄竹雷了?” 何考:“弄几个放着,以防万一。这事好像也有点违法,你可别去举报我。” 小胖笑嘻嘻道:“你分给我几个,我就不告发你。” 何考:“引信还没弄呢,后天再说,我们开车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 小胖:“我知道有一段江滩,经常有人在那里放烟花、拍短视频呢,就去那里试。” 第二天是周日,何考上街买了点东西,然后一整天都没出门。星期一下班后,他和小胖直接开车去往城北,在郊区找了一段僻静的江滩,从后备箱里拎出来一个背包。 何考取出一个小竹筒,拧开盖按一下再拧上,随即用力扔出去。竹筒远远落在江水中,然后隐约传来一声闷响,江面上涌起一朵水花,并没有鱼漂上来。 由于江水的阻隔吸收,声音并不是很大,好像威力也不大。这毕竟不是手榴弹,假如近距离爆开,对人的杀伤力也绝对不小。 小胖着急道:“让我也丢一个试试。” 何考:“拧开盖再摁一下……爆炸时间短不低于四秒,长不超过五秒,假如不是往水里丢,不需要再把盖拧上。 你先用一个没装药的往空地上扔,试试手感,防止把自己炸了。” 小胖试了一个没装火药的小竹筒,先熟悉怎么操作,又问道:“这和你小时候做的竹雷不太一样啊?” 何考:“小时候做的那种是人工点火的,这个是电火花自动打火。” 小胖:“升级换代啦!哪来那么多电打火装置?” 何考:“一次性打火机里就有,那玩意一块钱一个,我拆了不少。” 火药燃烧不需要空气供氧,其氧化剂就是火硝。而充当引信的捻子,事先用火硝溶液浸泡过再晾干,同样可以在隔绝空气的情况下引燃,何考要做的就是算好燃烧速度。 工业化时代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非常方便地得到大量廉价零件。 小竹筒不大,甚至可以握在手中藏着,有个盖子像是保险,需要拧开,然后摁一下里面的触点,就有电火花将引线点燃……这个小机关,何考费了好大劲才弄成功。 假如往水里丢,可以顺势把盖子拧回去,防止引线熄灭。 小胖拿着那个没装药的竹雷练习了好多次,等掌握熟练了才往江中扔了两颗真竹雷,居然炸上来一只王八。 如今大江禁渔好几年了,生态资源恢复得很好。野生王八炖汤很鲜啊,可惜他们没带鱼抄,离得那么远也够不着,只能在电筒光中看着那只王八顺水漂走了。 小胖大呼过瘾还想再玩,何考劝阻道:“别玩了,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些,省着点吧。” 他总共只加工出来三十多根小竹筒,黄小胖分走了一半,两人这才开车回公寓。 在路上何考又扔掉了一大包垃圾,包括各种散碎零件,一条火锅店的围裙以及鞋套等物。其实那个背包也不好再用了,否则在机场等地很可能通不过防爆检查。 他俩在江边玩得欢,但市中心何考新租的公寓,又一次被老钱潜入了。钱固然这次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加工好的竹雷以及剩余的散碎物件都被何考带走了。 钱固然似乎也察觉到了淡淡的火药气息,但他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是何考从老家房子里沾上的,没想到别的——正常人恐怕都想不到。 换了公寓后,接下来一个多月无事发生,钱固然好像也没什么异常举动,何考也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搞错了?这一切就像一个恍惚的梦,倏然间就过去了。 可是那段录音是真实存在的,录音中提到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包括高雪娥也包括他的父亲周度,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何考所谓的平静无事,在钱固然眼中却有些惊险刺激。这一个多月,何考新租的公寓几乎成大车店了,隔三差五就有不速之客,深夜到访者也不少。 钱固然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早已把东西弄到手,就是何考平日戴的那个兽爪挂坠。事情发生在何考换了宿舍的一周后,部门团建的时候。 有不少领导热衷于搞团建,包括小公司的老板及大公司的主管,大抵都是以建设企业文化的口号。员工们对此褒贬不一,总之得看具体情况。 把整个公司或部门的人没事就拉出去操练一番,身为领导会获得潜意识中的满足感,甚至是消除焦虑的一种方式——我能指挥这么多人,他们都还得听我的。 假如团建活动搞得太频繁又没档次,且总是占用节假日休息时间,大多数员工都会反感,吐槽折腾这些还不如直接折现发奖金呢,尤其是那些有家室的员工。 在某些小公司,甚至还有众筹搞团建的奇葩老板,真是唯恐不把公司干黄啊。 但很多大公司内的业务部门,不少事情的运作都有点像机关单位了,也是有经费预算的,其中有专门的活动经费,不花掉的话也不能直接发给员工。 高雪娥也是偏好搞团建的领导,但由于云生活事业组一直是相对边缘的部门,她还算克制,团建的频率并不高,最近半年基本都是以迎新的名义。 工作忙的时候无非就是晚上聚个餐,假如工作不太忙也没有新员工入职,基本上部门每月集体外出活动一次。 这次活动说来也巧,是合作单位的赞助。 八达集团是栖原当地的一家大企业,麾下产业涉及文旅、娱乐、地产等。它在栖原市有家五星级酒店,酒店的附楼则是一家健康会所。 会所共有四层,一楼是标准泳池以及室内水上娱乐项目。二楼是自助餐厅,还有棋牌室、家庭影院、游戏包厢等,可以搞聚会也可以玩大型剧本杀。 三楼则是各种主题客房,提供水疗、SPA等服务,套间客厅还配了KTV设施,就像带卧室和卫浴的娱乐包间。 四楼有各种健身器械,还有舞蹈、瑜珈、形体练习室并配有指导教练。为什么把健身房放在四楼呢?因为从一楼到三楼都可以穿浴衣活动,这样方便。 浴衣有长袍式的,也有上下两件家居式的。 八达健康会所的定位,是面向高端客户提供安全健康的健身休闲、社交娱乐服务。它是会员制,而且会员卡卖得挺贵。 可是这几年业务不好干,销售额萎缩得有点厉害。外面的健身房、娱乐城成批地关门,规模越大越高端的场所,受到的冲击也越大。 八达会所使用的是本集团物业,不必交房租,所以才能勉强维持下来。最近市场稍有点起色,得赶紧想办法加速回血。 取消会员门槛,或者降价打折大甩卖?这好像会砸了自家高端的招牌,只能通过别的手段搞优惠,通过宣传推广搞合作开发。 八达集团也有自己的宣传部门,但最近削减了规模,把宣传推广业务外包给一家传媒公司了。该传媒公司原本就与螣信栖原分公司有合作,便顺势牵线,策划了一个活动。 他们新推出了一款联名会员卡,不打折不甩卖,而是免费送。栖原分公司的全体员工五百多号人,每人都收到了一张联名卡,免费体验期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除了私教、使用包厢以及包间内服务,会所其他服务包括自助餐都是免费的,各种娱乐健身设施也全部免费使用。 这与旁边五星级酒店住户的待遇是一样的。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先把足够数量的“高端客户”都弄进来再说,在收费项目上还能赚点钱。 三个月期满后,假如有人继续充值,则直接转化为VIP会员,届时多少还能留下部分客户。 所以何考也成了八达健康会所的体验会员,可以在那里免费玩三个月。像他这种人,原先根本就不是会所的开发对象,但会所如今也是不得不降档以求了。 会所那边看中的,就是这边的员工收入相对较高,不少人是有消费能力的,只是平时比较宅懒得出门,得创造机会给他们提供服务。 那家传媒公司还很贴心,又给公司每个部门都提供了一次客房及包厢的免费体验机会,还可以在那里过一夜,正适合搞团建。 这需要每个部门提前预约并定好人数,那边好做安排。高雪娥一听就来劲了,抢着约上了。 部门员工对此也很欢迎,反正已经收了三个月的会员卡,不妨先去体验体验。黄小胖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因为这次团建肯定是要游泳的。 他可是从小精熟水性,号称江上小白龙。部门里好几个妹子以及小姐姐身材都不错,平时可没机会看她们的泳装秀,嗯,尤其是娥总。 得到消息的钱固然不禁暗赞一声天助我也,免得他再想招了。 周日这天,何考参加了项目组在八达会所的团建。进门之后跟洗浴中心差不多,分男女两个入口,只是装潢和设施档次高一些。 更衣室可以换泳衣,然后去一楼戏水,也可以换运动服直接去四楼健身。娥总要求大家都到一楼集合,泳池旁有躺椅和圆桌,更外侧还有隔间,隔间中也有桌椅。 事业部占了三个隔间,放大家的浴衣、毛巾、手机啥的,有不下水的同事可以就在这里刷手机、玩游戏。 何考换好泳裤拿着手机走出来,穿过淋浴区来到通道口,正准备拿浴衣和浴巾,工作人员却提示道:“先生,下水得戴泳帽,脖子上的挂坠也要摘掉。” 长这么大,何考还是第一次进室内游泳馆,原先只在老家的河里及水库游过。栖原大学虽然也有游泳馆,但何考从来没去过,在他人眼中他就是个典型的技术宅。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些规定,工作人员说啥是啥,现场在服务中心买了一顶泳帽,又将挂坠取下来放进了更衣柜。 他走到泳池边,老远就看见一身白肉的黄小胖冲他招手:“何考,这边。” 何考走到了部门集结的休息区,小胖挥舞着双臂做着一套可能是他自己发明的准备动作,大声对何考道:“我们下去比一比?” 不远处的钱固然嘀咕道:“这里可以带手机哦,那我也把手机拿过来。”然后就离开休息区返回了更衣室。 开这种更衣柜,对钱固然而言并不费劲,他做得很自然,仿佛就是取自己的东西,用手牌钥匙比划了两下,然后取出吊坠迅速离去。 他直接上了三楼,进了一个间早就订好的客房,关上门取出了准备好的东西和工具,主要是一枚猫科动物的兽爪,形状与尺寸与何考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兽爪上端钻了个小孔,用一枚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旧丝绳系着。钱固然现在需要调整颜色和纹路,力求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他是望气门术士,而非入微门术士,但毕竟已有三阶水准,各门术法多少都有相通借鉴之处,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加工这点小器物并不难。 何考这枚兽爪显然经过磨制,再经过多年的把玩,质地呈明黄色,隐约半透明,表面没有明显的划痕与色泽斑块,与钱固然准备的赝品几乎完美吻合,倒省了不少工夫。 一个小时后,钱固然将两个挂坠放在托盘上,普通人无论是凭肉眼还是手感,已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钱固然却知道,这两件东西差别很大,大得几乎超出认知。何考的兽爪刚一入手,他就断定这至少也是一件法器。 ** 014、未知 要将术法修炼到四阶才能熟练使用法器,而四阶以上的术士已可称为修士了,钱固然的水准还差了点,只能简单感悟其某些功效。 粗略感应此物,它具备不多见的被动型妙用。所谓被动型,就是不需要施法催动,哪怕不懂术法的普通人也可以感受其功效。 比如这只兽爪,至少就有“安神”与“恶意侦测”两种功效。普通人戴在身上,可以稳定情绪睡得更香,受到恶意窥探时也会莫名有所警觉,却可能并不清楚缘由。 制作这种东西,需要强大的能力与高明的手法。其发挥作用的“能量”,可以是制作者所留,也可以是从周围的环境中自动汲取。 这是否违反了物理定律?应该不违反吧,施展各种术法的能量也不知从何而来,至少不可能完全来自于人吃下去的食物,但反正就是有其来源! 钱固然对隐蛾之物的判断,应该是一件被动型神器。神器自晦,表面上看不出异状,只有拿在手中仔细感应,才能有所发现。 神器罕见,至少钱固然就没见过。而被动型神器,普通人都可以凭借它拥有不可思议的奇能,则更像是一种传说,但传说偏偏又是真的! 但普通人该怎么使用它呢?钱固然暗自琢磨,可能需要日常注入心神与之沟通,比如何考就是将之贴身携带,每天睡觉前都要盘几下,估计是从小盘到成年。 应该不是一拿到此物就能成为隐蛾,还需要好好感受、感应、感悟,钱固然也不着急,反正东西已到手,可以慢慢琢磨。 其实哪怕何考不是隐蛾、这兽爪不是隐蛾之物,钱固然也不亏了,因为初步的鉴定,这至少也是一件被动型法器,拥有不止一种功效。 钱固然本还担心时间可能不够用,结果却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得多,迅速返回更衣室将赝品放回了原位。 他早就来踩过点,本还想对监控动点手脚,但发现更衣室里没监控,至少换衣服和洗浴的区域没有监控,这就更省事了。 做完这一切,钱固然没有直接回部门的聚点,而是换泳裤下水游了几个来回,这才穿好浴衣拿着毛巾和手机去到同事那边,做出刚刚在游泳的样子。 其实钱固然的“作案”时间非常充分,因为跑到这里来玩,人们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再到更衣室里换衣服。 大家从泳池里出来用浴巾擦干,再换上浴袍就行,各种消费只需要刷手牌。 中午吃完自助餐,下午到三楼的包间里唱歌,还有一部分人在二楼另一个房间玩剧本杀。钱固然表面上全程都在,他没有提前走,就是想看何考的反应。 有人吃完午饭就离开了,还有人一直完到了深夜,何考则是吃完晚饭走的。钱固然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何考走的时候并没有丝毫异常。 这正如钱固然所愿,却搞得他有些纳闷不解。隐蛾之物被调包了,照说隐蛾本人立刻就能察觉不对呀,难道何考对此物没有心神感应吗? 钱固然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他都没敢把那兽爪留在会所里,而是中午趁大家吃自助餐的时候又悄悄出去了一趟,将东西存放到安全隐秘的地点。 可是看何考的反应,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这又是什么原因呢?钱固然左思右想,自己给出了一种可能的判断—— 何考毕竟只是普通人,并没有术士的感知能力,尽管他是隐蛾,可能要等到使用兽爪发动隐蛾能力时,才会发现东西不对吧?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何考根本就发现不了东西被调包了,而是以为能力失效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假如是那样的话,一切就太完美了…… 其实钱固然想多了,因为何考根本就不是隐蛾。至于那个挂坠虽很特殊,但何考本人也不清楚,将之戴回胸前的时候,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尽管如此,钱固然还是很谨慎,连夜又将东西送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秘密存放。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何考与兽爪之间能有所感应,也绝对发现不了。 拿到兽爪之后,钱固然就感觉此物非凡,把玩之间对其妙用功效越发明晰,简直是爱不释手。担为了稳妥起见,他终究还是没有将之带在身边。 何考搬到了三号楼2016,钱固然随后也住进了三号楼2114。 何考挑选2016的原因,就因为这层楼只剩下这么一套公寓是空着的,但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 2114就在2016的斜上方,对钱固然而言一样能暗中窥探他,甚至比原先更方便。 老钱当然做得很谨慎,并没有退原先那套公寓,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份租下新公寓,而是找了个可靠的人,以对方的身份租了下来。 他出入三号楼时,不仅化了妆改换面目特征,也没有与何考、黄泗等熟人碰面。 他如此抵近窥探,一是想确认何考什么时候才会察觉东西已被调包,二是想知道何考怎么使用这东西,比如有什么特殊的手法或仪式? 兽爪虽已到手,能确定是宝物且有妙用,但他还没有琢磨出隐蛾的能力,可能是接触时间尚短,也可能是另有讲究。 何考若没发现东西已被调包,迟早还会动用此物,钱固然就在暗中等着。不料他没有等到何考“施法”,却等来了同行。 那是他搬进2114的第三天夜里,有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何考的房门,仿佛是用手一摸锁就开了……从手法判断,来者很可能也是三阶术士。 暗中察觉这一幕的钱固然心惊不已,收回神识以防被来者察觉。等到那人走后,钱固然发现何考仍在熟睡中,但他精心制作的赝品又被调包了,变成了赝品的赝品。 钱固然感到一阵后怕,他虽然也曾想到,其他同行或者说术门同道也有可能盯上何考,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只有自己能。 他足够谨慎,自认为一切都干得很自然毫无破绽,这段时间也在注意观察何考周围的可疑人物,却没有太多发现。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走眼了,不是没有其他人盯上何考,只是他没有察觉,看来江湖火候尚浅啊,今后得更加谦虚谨慎。 他认出了今夜的不速之客,也是芝麻公寓的邻居,住在一楼号911,是在他租下915之后搬进来的,而他居然一直都没发现此人的异常。 后怕之后钱固然又是一阵庆幸,幸亏自己下手早啊,那位同行算是喝了他的洗脚水。 紧接着他又是一阵无声的狂笑,因为想到了另一件极有趣的事。假如还有人盯上了何考,那么今夜出现的同行就成了背锅者,谁能相信此人调包的是赝品呢? 如此一来,就算再有高人出手追查,恐怕也查不到他头上了! 暗笑之后他又忍不住吐槽,方才出手的人大概率是三阶术士,可能来自其他术门,做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这么趁人家睡着了直接入室盗换啊? 假如不是他将东西调了包,那赝品已没了“恶意侦测”的功效,那人也不会如此顺利得手,弄不好还会把事情搞砸了。 他在楼上吐槽别人,却忘了自己曾经也打过同样的主意。 钱固然笑得开心,而这出喜剧还在继续。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同样的剧目接二连三地上演,而隐藏观众钱固然几乎都看麻了。 据不完全统计,在一个月零五天内,那可怜的兽爪挂坠又被调包了五次。最后那个家伙手法有点次,又担心把何考惊醒,所以干脆把丝线剪断取走了兽爪。 那人也没忘换上调包的赝品,却不是给何考戴回去,而是放在了枕头边上。 次日何考醒来习惯性一摸胸前,发现挂坠不在,又左右看了看,看见挂坠落在枕边,又顺手拿起来戴上——他居然丝毫没有起疑! 为什么是不完全统计呢,因为何考也不总是在钱固然的视线中,而且一个月后钱固然就离开了2114,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为何要离开,因为看到后来也有点怕了。同行们人来人往的,别撞车起了冲突把他也给暴露了,还是躲远点好。 钱固然比较谦虚,观察了这么久,不敢认为自己比所有后来的同行都强,其中肯定有人的术法境界在他之上。 他只是占了先发优势,对相关线索反应得快,及时调查分析并锁定何考,所以下手也最早——这就是走运啊! 最早引起钱固然注意的线索,并非二十年前的周度案,他早先根本没听说过这个案子;也不是高雪娥家里苹果变桔子的诡异事件,那已经发生在他盯上何考之后。 事情的缘起,是三个月前的一桩社会新闻。当时警方发布了一则公告,内容是破获了一起艺术品调包案。 犯罪嫌疑人为南花美术学院的张燕飞院长,这位张院长利用专业技能以及职务之便,将南花美术学院图书馆收藏的多幅珍贵画作调包。 偏偏钱固然还听说过张燕飞,知道其人是入微门术士,应该是一名“墨客”或“鉴定家”。入微术一阶成就俗称“模仿者”;二阶称“墨客”;三阶则号称“鉴定家”。 张院长具体的做法,就是用自己伪造的赝品替换真品,在数年时间内,盗窃了馆藏的几十幅珍贵古画以及名家作品,大部分作品被转移到海外拍卖,非法所得八千余万。 案发后,警方收缴了仍在张院长手中的多幅名画真迹,但尚有多幅作品未及追回。 这个案子时间跨度长,涉案金额大,案情复杂,警方的侦破调查时间也应该比较长,最后发的通告却很简略,大体就是上述内容。 钱固然当时偶尔刷到这条新闻,立刻就想起一段往事。两年前曾经有一个讲述传统神秘文化的主题艺术展,所展出的艺术品来自全国各地的收藏单位及个人。 这是一个巡回展览,在东国十几个城市展出,最后一站就是栖原。当时有一幅《谭仙拄杖图》,引起了江湖术门的关注。 画中的谭仙人原名谭峻,就是千年前丹鼎门的祖师,从署名来看该画的作者是谭峻的弟子,同样也是丹鼎门的古代祖师。 钱固然也去看展了,他看展的地点是东国首都平京,欣赏了这幅千年古画。当时他还遇到了一名丹鼎门的术士,私下开玩笑问对方,是否想将祖师之物收回? 对方则回答早已联系了收藏单位,但南花美术学院声称这是国家资产与珍贵文物,不可能出售。他们只是派人上门,制作了一份复本带回去做个纪念与见证。 南花美术学院的院长张燕飞,恰好是入微门术士,还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利。 因为此事,钱固然记住了张燕飞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幅画的收藏单位南花美术学院图书馆。 一提到文物,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博物馆与私人收藏家,其实很多大学的图书馆里也收藏了大量文物,包括古代典籍、名家真迹、文献类艺术品等。 后来钱固然有事路过栖原,恰好在酒店附近又看见了这个展览,便进去又逛了一圈,看见那幅《谭仙拄杖图》时,他简直都傻眼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在平京看见的原画,已被人替换成了赝品。他估计十有八九就是丹鼎门那伙术士干的,但这种事只能干不能说。 钱固然一边看画一边吐槽,哪怕干了这种事,活也应该漂亮点,手也太糙了! 做旧手法过于拙劣,估计也就是装裱后浸了点姜黄色,更重要的是临摹水平也差太远了吧?画家请不到可以请个画师,画师请不到也别只搞个画匠来啊! 这作者是街道搞宣传画的,还是哪个公司的美工?将这样一幅赝品挂在这里,是唯恐别人看不出它是假的吗? 别说钱固然了,当时好几位路过的看展观众也在嘀咕,觉得这幅古画不像是真迹,更不像是名家手笔,总之非常抽象。 钱固然已认定是丹鼎门的人干的,所以看破不说破,也没管闲事。时隔两年后突然又刷到这则新闻,钱固然却突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特意打听了一番内情。 那位张院长之所以暴露,真就是因为那次展览和那幅画。在栖原展出时,有不少现场观众就指出,这是一幅拙劣的现代仿品,简直是在调戏观众的鉴赏水平! 展出方随即也发现了问题,画作居然被人调包了,随即就报了警,案情却扑朔迷离。 这可是在有严格安保措施的展览中啊,白天展出时不可能有机会下手,夜间闭馆后,也不可能有人能接触到这件展品,查监控更是毫无线索。 展出方坚称,栖原开展时还是真品,根据走访现场目击者的回忆判断,应该是撤展前的最后一天才被人调包的。 这样一来,栖原本地负责安保的承办方就该负责。 可是承办方也不能认这账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的安保环节出了纰漏,所以坚持认为原本送展的就是赝品。 像这样的展览都有投保,承保方保险公司也不愿意认这个账,同样坚持画作原本就是赝品,至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建议警方也从要这个方向调查。 这一查可就坏了,查出南花美术学院图书馆收藏的多幅古画以及名家真迹,都已经被人用赝品调包了,于是张院长就被挖了出来。 破获这样一起大案,需要的时间可不短,所以两年后才有警方的公开通报。 而那位张院长也很冤,据他向警方交待,他确实替换了《谭仙拄杖图》,但是现场被路人看穿的那幅赝品,根本不是出自他之手,而是又被替换了,是赝品的赝品! 如说出来,当初钱固然在平京看见的就是张燕飞伪造的赝品,只是手法高明没被发现,但后来又被人掉包了……这才是符合逻辑的真相。 张燕飞的这段证词没被采信,其实采不采信都不影响法官给他定罪。经他手调包的多幅名家真迹尚未追回,包括那幅《谭仙拄杖图》仍下落不明。 钱固然也算是此案的亲眼见证者了,打听了内情,却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就是参展的那幅赝品,是怎么又被人掉包的? 可以确定,时间就发生在栖原展出的最后一天,但根据现场情况,无法解释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办到的。 这简直就是灵异事件了!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送展的就是赝品。这样展出方、承办方、承保方都没有责任,警方也破获了大案。 再仔细回想,钱固然也认为用那样一幅拙劣的赝品调包,根本不可能丹鼎门的手笔。也不知是脑海中的哪一根弦被拨动了,他忽然想起宗门典籍中有关隐蛾的记录。 于是他就接着追查,查到了栖原当地近年来疑似隐蛾出没的线索,包括二十年前的周度案。 通过周度案,他顺理成章锁定了何考……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能想到用调包计,其实也是受了那起调包案的启发。 何考可不知道钱固然这么丰富的经历和内心活动,他戴在胸前的兽爪挂坠,先后总计被人调包了六次,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 015、你见过黑暗中的飞蛾吗 何考的那枚挂坠材质,原本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金钱豹爪子,然后被钱固然换成了云豹爪,接着又被换成了两个不同品种的虎爪、雪豹爪,最后又换回了豹爪。 看新闻,二百多公里外的之江市野生动物园最近走失了一只豹子,闲谈中他还替当地群众担忧,却不知此事竟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被掉包六次之后,就没人再打这兽爪的主意了?有两方面原因,首先从各个渠道听到消息追查隐蛾线索,并将目光锁定到何考身上的人,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 至于没来的人,要么是没听说消息,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就是查“错”了方向。 第二个原因或许更重要,那就是最后一位不速之客制作的赝品,手法实在是太糙了,在真正的“行家”看来,属于一眼大开门的假货。 后来者未必知道那是假货,却能断定那兽爪与传说中的隐蛾之物无关。其采制时间不超过一个月,血气未消,显然就是最近制作的普通饰品。 隐蛾传说最早可以追溯到一千一百年前,隐蛾之物至少也得是一件古物才符合常识。 前面五位包括钱固然在内,多少还算讲究人,他们不仅用各自的手法将赝品兽爪做旧,同时进行了初步的祭炼处理,虽然没有炼成法器,但材质也不算凡物了。 如此才能掩人耳目,同时也造就了兽爪一次次被人掉包的戏剧性场面。毕竟能得到隐蛾消息、知晓隐蛾之器存在者,都不是普通人。 至于最后那位,可能是因为手艺差点,也可能是修为不足,或者干脆就是态度敷衍,她制作的赝品只追求形似,仅能糊弄普通人。 至于当事人何考,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连想都没想到。 这不是何考不够聪明,也不是他缺乏警惕。仅根据一份偶然得到的录音,他已经推测出了很多事情,比如猜到了黄泗就是隐蛾,并察觉同事钱固然有问题。 何考自幼人前乖巧,但他的姑父何常山私下里也曾说过,这孩子别看表面上听话,其实心思很深。 何考的心思确实深,而且谨慎敏感、胆大心细,甚至悄悄制作了竹雷防身。 但这一切好似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在绝对能力的碾压下,在旁观者眼中,他的一切抗争仿佛都充满了无力感。 何考最近睡得很沉,总是一觉到天亮,手机闹钟不响都不带醒的。他睡前仍然习惯性的盘一盘胸前戴的兽爪,感觉这东西更润了。 何考原先那枚兽爪是法宝,有罕见的被动型妙用,可以安神。但据钱固然的暗中观察,后来掉包的那些赝品对何考而言,同样具有安神之效。 每一枚赝品兽爪皆可安神,而且效果甚至比原装的更好!钱固然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这也许就是医学角度的安慰剂效应吧。 何考不知兽爪已经被掉了包,甚至也不清楚那支真兽爪的功效,但从小佩戴这件东西已形成下意识的习惯,睡觉前盘一盘便可安然入梦。 在兽爪和何考之间,仿佛已形成了固有的反射。 但这种效应也是有局限的,赝品毕竟是赝品,它失去了恶意侦测的妙用。在这种情况下,何考甚至睡得更香,被人摸进屋都没醒来。 这对何考也许是件好事。就连暗中窥探的钱固然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在那些不速之客来访时,何考会突然惊醒。假如那时发生冲突,何考恐怕就有人身危险了。 有人使了手段可以使何考睡得更沉,但也有人没使类似手段,而何考一直睡得很沉,倒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了。 这天公司不加班,但何考还是来到二楼的自助餐厅吃晚餐。这种情况虽然不免费,但是性价比极高,晚餐只收二十五,直接刷员工卡就行,也算是内部福利。 人与人之间通常都有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根据彼此的熟悉程度和场合而定,虽没有谁制定过标准,但基本是一种心理共识。 比如在一个有很多桌子和座位的自助餐厅里,熟悉的人往往会坐一桌。陌生人首先会挑选不同的桌子,假如每张桌子都有人了,再去挑选距离尽量远的座位。 假如明明还有别的空座,有个与你不熟的人,却直接坐到旁边或怼在对面,那就是一种明显的社交信号——对方找你有事。 何考刚选好饭菜坐下来用餐,有个人就径直端着餐盘坐到了他的对面。何考有些诧异地抬头,发现对方是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并不认识。 在这个餐厅吃饭的,基本都是公司同事,螣信栖原公司总部也有五百来号人呢,他也不可能都熟,下意识地瞄了对方胸前的“狗牌”一眼,又有些意外。 所谓狗牌就是员工胸牌,有点像参加论坛会议的嘉宾证,塑封的卡牌里有员工照片、姓名、工作部门以及职务。 近两年胸卡上又多了二维码,比如进餐厅扫二维码就行,有的大厂员工卡还有内置芯片,可以刷开楼层办公室的门禁。 公司有规定,员工在工作乃至就餐时,都必须佩戴员工卡,方便各部门的交流,否则以大厂员工的体量,确实很难做到彼此都认识。 在公司内部场合,上哪里都得带着个牌子,让人一眼就能知道你是什么品种,所以大家都戏称其为“狗牌”。嗯,和米国大兵戴的牌子同名。 那小伙胸前戴的居然是黄小胖的狗牌,上面是黄泗的照片和姓名。 员工卡若丢失须重新办理,还要扣押金,这钱远远超过了工本费,就是为了提醒大家注意保存。 公司也有规定禁止转借员工卡,但很多事执行起来也没那么严格。比如谁有亲戚朋友来了,带他们去公司食堂吃自助餐,也会借同事几张员工卡下楼刷一下。 何考随口问道:“你是黄泗的朋友?” 小伙摇头道:“我不认识他,这张牌子是我随手拿的,既然是你同事,就拜托你给他拿回去。听说你们这里丢了牌子,罚款还挺多。” 何考:“你谁啊?” 原来这小伙是偷拿了黄泗的员工卡,跑到这里来吃自助餐。偷刷也就罢了,吃完饭把卡留桌上就行,怎么还大大咧咧承认了? 看样子此人心理素质很不错,脸皮也够厚,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然而小伙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何考愣住了。 只见他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问道:“这东西你认识吗?” 那是一支磨得很润的弯钩状兽爪,形状有点像根小辣椒,顶部穿了个孔,系着一条半旧的红丝绳。 何考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胸前的兽爪从衣服里掏了出来,来回比对着看了好几眼,不能说毫无区别吧,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你怎么也有这东西?”再开口时,何考的声音都有点发虚了。 陡然看见这两枚一样的的挂坠,何考想到的可不是真品与赝品,他的脑洞匪夷所思——难道对方是他失散多年、素未谋面的兄弟?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念头,身为现代宅居青年,自幼受各种影视与文学作品熏陶,什么狗血剧情没看过?难免有各种联想。 这两枚一模一样的的兽爪挂坠,分明就是信物嘛!两家祖上可能是兄弟,或者有什么特殊关系,分别传了下来。假如对方是个女生,弄不好还有什么指腹为婚的戏码。 怎么来的是个小伙,要是位美女就好了! 可惜那小伙似乎没有这种觉悟,趁着何考愣神的功夫,问了一句更狗血的台词:“假如我告诉你,我是穿越者,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你信不信?” 何考:“你说啥?” 那小伙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何考摆手道:“你先别扯穿越的事,告诉我你是谁,这东西哪儿来的,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 小伙笑了笑没说话,将黄泗的胸牌摘了下来递给何考,然后又摸出一块胸牌戴上。该胸牌与本公司的几乎一样,至少一眼看去毫无破绽,二维码仅凭肉眼也难辨真假。 可是再仔细一看,照片确实是小伙本人的,姓名栏写的是“武岩骏”,部门栏写的是“入微门”,职务栏写的是“二阶-墨客”。 何考:“武岩骏……这牌子是你自己做的吗,写的都什么意思?” 武岩骏打开双手扶着桌子道:“你也可以叫我小武,但是我不姓武……” 何考:“那你姓啥啊,姓小?” 武岩骏:“复姓武岩,名骏。” 何考伸手压了压桌面,似是在整理脑回路:“好好好,武岩呐,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能不能一条条慢慢说,先告诉我这挂坠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怎么和我的一样?” 武岩骏:“很简单,我这枚是真品,是原件,就是你原先戴的挂坠。你现在那条是赝品,是有人仿制的,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掉包了。” 何考:“你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能听懂……有人把我戴的东西掉包了,换成一模一样的,这是图啥啊?” 武岩骏:“这挂坠的材质是花豹的爪子,你戴了多少年了?” 何考:“我从小就戴着,爷爷给的,说是能辟邪,有二十多年了。” 武岩骏叹了一口气:“NPC就是NPC啊,贴身戴了二十多年的东西,被人掉包了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何考皱眉道:“咱们正经说话。” 武岩骏:“那就说正经的,你这枚兽爪,采制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拿起来仔细闻一闻,血气未消,多少还有点腥味呢。 这豹子死得也冤,兽爪上除了血气还有怨气,总贴身佩戴没啥好处。请问你最近是不是总做一个梦,梦中被怪兽追赶,而且还醒不来?” 何考大吃一惊,吃了口东西压了压,沉吟着点头道:“最近确实做过梦,也不是什么怪兽,就是一只豹子。我躲起来,它找我,有时候在后面撵我……” 武岩骏:“吓人不?” 何考想了想才答道:“不怎么吓人,要么躲要么跑呗,我还操棍子跟它干过。也不是每天都做,最近有那么个三、五次吧,跑着跑着闹钟就响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岩骏:“看见你戴的兽爪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每件东西都有其物性。它是刚制作不满一个月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佩戴二十多年呢?” 何考:“真的被掉包了,你干的吗?” 武岩骏摇了摇头,神情傲然道:“当然不是我,假如是我武岩骏出手,怎么会搞出这等一眼假的残次品?” 何考:“对对对,你胸牌做得就挺真,但我们公司没这种部门和职务啊。能告诉我掉包的人图啥吗,难道我原先的挂坠是个宝贝?” 假如对方没有拿出挂坠并说中了他最近做的梦,何考恐会怀疑今天遇到了神经病。但是此刻他已经猜到,这位武岩先生的来意恐怕与隐蛾有关。 在那段录音中,那一男一女就提到过江湖术门以及各门术士,还自称出自什么“官升门”。今天这位武岩骏则是更直接,明明白白在胸牌上写出来了。 入微门应该是个所谓的术法门派,至于“二阶-墨客”是啥意思,何考暂时没看懂,但根据多年打游戏的经验,倒也可以理解。 武岩骏拿起那枚挂坠道:“这是个老物件,经过特殊的手法加工,已经很难准确断代。至于能否辟邪,姑且就这么一说吧,你自己相信就好。 看你随身的东西,也就它最有嫌疑了,所以才被人暗中掉了包……何考同学,你听说过隐蛾吗?” 这一问突如其来,还好何考早有准备:“鹅,什么鹅?”诧异的神情非常自然。 武岩骏盯着他看看了好几秒钟,终于点头道:“果不出我所料,你不是隐蛾!那么多术门同道都搞错了对象,他们做事也太草率了。” 何考:“谁呀,哪么多人,你在说什么呢?” “告诉你也无妨!”武岩骏的样子很拽,语气就似某位大专家给无知小白做科普,措辞居然很有些文艺范—— “所谓隐蛾,只是一个人的代号,一种象征的称谓。你见过黑暗中的飞蛾吗?点燃篝火的时候,总有飞蛾出现,有的投身火焰,有的又飞回黑暗中。 你只能在火光中看见飞蛾,却不是它们来自哪里,又飞到了何处。它们及象征着火光能照亮的事物,又象征着未知的存在,就像我们对世界的认知……” ** 016、痛说家史 虽然换了一种表述方式,但武岩骏对隐蛾的介绍,与何考已了解的情况差不多,总之就是自古传说中的奇人异士,据推测其能力源自于一件东西。 人们为何会相信这样的推测,不仅因为种种证据,也因为推测者本身也是奇人异士,修炼了种种术法。 自古术法传承主要有七门,分别是观身、入微、兴神、心盘、望气、丹鼎、灵犀。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这七门术法传承并不像仙侠小说里的七个门派,倒有点像七种不同的技术路线,比如车工、铣工、镗工、磨工、钳工、电工、木工…… 何考从小没练过什么功,只在大学里参加过金工实习,又是木匠世家出身,难免做此类比。 据武岩骏介绍,这七门传承既是隐秘的,也是公开的。它相当于一个圈子,圈内人自然了解彼此的情况。圈外人却知之甚少,哪怕听说过什么,大多也是以讹传讹。 怎么入圈呢?其实也简单,只需得到传承并修炼入门。各门术士通常都不会主动向圈外人透露术门的情况,这是他们自古的传统。 那么武岩骏主动找到何考说这些,是否违反了术门的规定?这个决定确实有点违背祖宗的意思,所以到现在也只有他直接来找何考,而别人都没有挑明。 但这也属于特殊情况,因为武岩骏亲眼目睹了术士同门暗中窥探何考,不仅骚扰了其生活,还利用手段将其戴的饰物掉包。 表面上看,大家好像都挺规矩,何考对此浑然不觉、没受到任何影响。但贴身佩戴那枚赝品兽爪并非好事,只是何考本人不知而已,武岩骏觉得自己该出面管管了。 他不仅解释了什么是隐蛾,还介绍了江湖术门、术法以及术士的存在。 栖原一带有疑似隐蛾出没的线索,一批术门弟子闻讯而至,怀疑到了何考头上,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隐蛾之物。 说到这里,何考往回缩了缩身子,打断道:“为什么会怀疑到我身上?” 武岩骏意味深长道:“你这么问,就是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了?” 何考:“我信不信,你都已经来了啊,就坐我对面呢!” 武岩骏:“这我不能告诉你,因为知道的太多,对你并不是好事。” 何考暗道,你说的还少吗?口中继续问道:“那就讲讲你自己呗,胸牌上写的都是啥意思啊?” 武岩骏:“玩过游戏吗?” 何考:“我是程序员,你们玩的游戏,就是我们这种人开发的。” 武岩骏:“那就好沟通了,你可以理解为,我已经成为了觉醒者并且转职成功,然后又进阶了二级职业……” 术门结构比人们想象的要松散,并非大家平时都聚集在一起的帮派,更像一个学术团体或行业协会,各门术士分布在社会各界。 但他们的内在联系却比所谓的行业协会要紧密得多,其纽带就是术法传承。他们也有自古所谓的传承圣地,相当于宗门总部,这些在如今都已是象征性的概念。 传承的核心是人,各宗门长老并不是选举的,因为这是个技术工种,各门术法达到六级及以上成就者,便是公认的宗门长老。 武岩骏是入微门弟子,修习术法当然就是入微术。 入微术一阶成就,被称为“模仿者”。 二阶成就,俗称“墨客”。 三阶成就,自称“鉴定家”。 四阶成就,戏称“工匠”。 五阶成就,号称“量心人”。 六阶成就,尊称“器师”。 至于再往上是什么讲究,已非武岩骏所知,就连他师父都说不清。他们师徒两人的成就,也仅仅都是二阶墨客而已。 弟子入门成为正式的术士后,师父通常都会为其在术门登记留下字号,还会领着他拜访熟识的同门弟子,并介绍其他各门同道,避免将来遇上了发生误会冲突。 可是武岩骏的情况比较尴尬,他遇到师父的地方很特殊,是东国南方的一座看守所里,直说就是坐牢时的狱友。 他的师父是名颇有地位的艺术家,就是前东国美协副会长、南花美术学院院长张燕飞。 武岩骏并不认识钱固然,不知道钱固然也调查过张燕飞案,但身为张燕飞的弟子,他了解“南花美院艺术品掉包案”的更多内情。 武岩骏简要介绍了这起案件,讲述师父因何入狱。 张燕飞栽在一幅古画《谭仙拄杖图》上,画中人以及该画的作者都是丹鼎门的祖师。与钱固然了解的情况不太一样,张燕飞刚当上院长时就发现了这幅古画,并告知了丹鼎门。 那是十年前的事,张燕飞是好心,给丹鼎门同道打声招呼,发现了其宗门祖师遗物。 丹鼎门的人上门时,给张燕飞带来了各种不同年代的古纸、古墨,还有古笔、古砚、古印泥,甚至包括装裱用的古绫以及木轴,有些居然是在别的古画中拆下来的。 这么多东西,给张燕飞都看傻眼了。对方则解释,想请他出手制作一份仿品带回去做个纪念,要尽可能与原作一致。 张燕飞则笑称,一份副本也用不着这么多,这些材料仿制几十份都够了。 这么多珍贵的古物,加起来价值绝不低于那样一幅古画了。可是丹鼎门另有衡量,毕竟祖师遗物是无价的,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他们事先并不了解原画的情况,所以将各个年代的材料都尽量收集齐全。需要介绍一个常识,一幅古画哪怕是真迹,其构成材质也可能来自不同年代。 所谓真迹主要是指那一层画纸与墨迹,而它在传承过程中可能经过多次装裱,画面上也可能留下后世不同年代的题字与印章。 张燕飞身为入微门术士,已有二阶墨客成就,本身还是一位美术家,最擅长的就是这等手艺,精心制作了一份足以乱真的副本。 丹鼎门对此表示了感谢,还剩下的那么多材料都送给张燕飞了,并要支付酬金。 张燕飞当然不会收酬金,结果对方趁势又提了个要求:既然复制品如此成功,那么他们能否将真品带走,副本则留在学院图书馆? 此事武岩骏当然不在场,师父张燕飞也没和他细说。小武只知,张燕飞虽不情愿,但由于某种无法拒绝的原因,不得不点头答应了。 张燕飞以为到此为止,没想到只是开始。没过多久又有人找上了他,提到学院馆藏的一副古代名家真迹,请张燕飞想办法给弄出来。 张燕飞想拒绝,可对方掌握了他非法盗取国家资产的证据,就是图书馆中那幅《谭仙拄杖图》。假如张燕飞肯合作,则有丰厚的回报…… 张燕飞不得已上了贼船,八年期间用掉包的方式,至少盗取了美术学院馆藏的几十幅作品。很多赝品,用的都是丹鼎门当初送的材料。 张燕飞很谨慎,而且技艺高超,照说被识破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两年前东窗事发,他被抓捕归案。 那完全是一场意外,谁能想到,赝品还能在公开展出期间又被掉包,以至于被参观者一眼看出了破绽。 此前被他掉包的真迹,也曾出现在海外的拍卖会上,偶尔有人问过情况。张燕飞则表示自己不知情,海外拍卖的有可能是赝品,也有可能是古人的临摹之作。 需要注意赝品和摹本的区别,比如一位古代画家,其名声若足够大、作品若足够好,别说后人,与其同时代的画家包括其弟子都会临摹他的作品。 假如临摹者水平足够高,后世是很难鉴别的,这样的摹本也被视为某种意义的古迹真品。正因为有这种情况存在,张燕飞才能以此遮掩。 但案发之后警方介入调查,搜集了大量相关信息与物证,这套说辞就无效了。两年前张燕飞进了看守所,没过多久,武岩骏也进来了。 听到这里,何考忍不住插话道:“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武岩骏板着脸反问道:“我说的,你难道不信吗?”同时掏出了一张东西放在桌上,赫然竟是一张刑满释放证,看着怪吓人的。 何考一缩脖:“我信,没说不信啊,就是问一句。” 口中如此说,但他还是飞快地瞟了一眼,释放证上的名字确实是武岩骏,刑满日期差不多是一个半月前。 武岩骏收起证书道:“有狱友告诉我,出去之后假如兜里没钱,找家馆子把这东西放桌上给老板看,可以白吃一顿饭。 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最恨的事就是吃霸王餐,知道为什么吗?” 何考心中暗道:“你确实没吃霸王餐,但偷刷了小胖的卡!”口中却很配合问道:“因为啥啊?” 这小武说话有一出没一出的,何考有点绷不住了,不知道怎么捧哏才好。他也能察觉出来,对方极度需要信任与认可,所以才会在谈话中反复提及。 武岩骏:“我之所以进去,就是因为揍了一个吃霸王餐的……” 小武虽然很努力让自己显得像位世外高人,其实他的经历也很简单,出身在南花市一个普通家庭,家里是做小买卖的。 那边的人大多好吃,有凌晨五点不到就排队买排骨饭的,还是普通的大排档,就因为有特色、味道好,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小武家经营的也是特色餐饮,最早就是在街边支炉子摆摊,后来盘下一个档口,再后来则买了两间临街的门面开了家粉面馆。 “武岩粉面”虽然算不上百年老店,但从爷爷奶奶到父亲母亲,两代人前后也经营了四十多年,也是当地有些名气的老字号了,生意一直不错。 别看生意小,其实还挺赚钱,尤其是在早些年,比一般工薪阶层家庭收入高得多,就是起早贪黑很累人。 武岩粉面其实也没啥了不得的秘方,除了汤料调味是祖传的手艺,主要还是食材质量好,米粉都是自家采购材料亲手现做,所以规模也不可能很大。 近几年技术进步了,什么产品都能买到,他们也定制了一台小型的自动化粉面机,节省了不少繁重的体力劳动。 生意虽好,但小武父母也没想搞连锁扩张,仍然守着老店面和老街坊。在他们看来,儿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没必要再经营粉面馆了。 武岩骏从小就聪明,成绩一直不错,南花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家里又出钱把他送到海外留学两年,拿了个硕士学位。 毕业后小武没想在海外呆着,那边的就业形势也不太好,于是就回国找工作,不料刚回家就出了事。 父母不让他去店里帮忙,可他那两天闲着没事,非得欠欠地跑到粉面店帮着打杂,美其名曰尽孝心。 那一带老街区有几个小混混,俗称街溜子,经常吃东西不给钱。这天他们三个人吃完了粉面一抹嘴,冲帮忙收银的武岩骏喊了一声:“记账上,下回一道结!” 武岩骏听说过这伙人,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出了柜台拦在门前,要他们把账结了才能走。领头那家伙瞪眼道:“以前不都是记账上吗,今天怎么啦,不知道规矩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听这话武岩骏更不能让他们走了,又要他们把以前的欠账都结了。双方就这么争执起来,对方夺门欲走,有人在小武胸前推了一把。 这个动作是导火索,接着众人就动起手来,等父母和另一个服务员从后厨赶过来,那三个小混混已经躺地上了。有人口鼻流血,另一人打电话报了警。 其他两个混混都没啥大事,但有一个小混混正巧被一拳打脸上了,颧骨骨折,鉴定为轻伤二级,够上刑事责任了,所以武岩骏进去了。 听到这里,何考不解道:“一挑三,你还打赢了?” 武岩骏:“我是练体育的。” 何考:“你是南花科技大学体育系的,还是留学读体育专业?” 武岩骏:“我不是体育系的,但是从中学就开始练体育。留学的时候,体育成绩起了很大作用呢,要不然那边也不能录取我。 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我还健身馆打工当教练,教那些老东国功夫……” 何考:“难怪呢,原来是真练过,所以就把人给打伤了?” 武岩骏:“我没下重手,谁知道他们那么不经打。” 何考:“你这种情况,其实只要与对方好好协商,私下给笔赔偿,取得谅解啥的,其实用不着进去吧?哪怕判个缓刑也好。” 武岩骏重重呼了一口气道:“你跟我爸妈想的一样,他们也想陪一笔钱协商,结果受伤的那小子不干,声称不想要钱就想弄死我……那个家伙还是个二点五代。” 何考:“啥叫二点五代啊,不是个吃白食的小混混吗?” 武岩骏:“我们那个地方讲究宗族,他家亲戚有人啊,舅舅是做官的,叔叔做生意挺有钱,可他没啥出息就在街上混,所以叫这种人二点五代。 我当时还对警察说,是他们先动的手。结果警察看了监控,说对方只是想把我推开出门,的确是我先动手打人的……” 何考:“你被判了多长时间?” 武岩骏:“九个月。” 何考:“这刑期很少见啊,有零有整的。” 武岩骏:“因为我在看守所恰好呆了九个月,抵刑期直接出来了。” ** 017、找错人了 犯罪嫌疑人在判决之后,会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服刑,而此前关押在看守所的时间,也可以抵刑期。 所以很多没法重判的犯人,甚至有点冤枉的嫌疑犯,法官给的刑期往往就是已在看守所关押的时间,判完了直接放人。 为什么恰好判这个刑期呢?因为判更短的话,嫌疑人就被超期羁押了,还涉及到国家赔偿问题,而判更长又说不过去。 小武很冤,他进了看守所之后,父母一直在努力跑取保候审,但没成功,正式判决又拖到了九个月……据他估计是那个混混家找关系使了坏。 但另一方面,小武又很幸运,他在看守所里遇到了师父张燕飞。张燕飞得知他的经历后,对其很是同情。 武岩骏一度很消沉,无论如何这次已留下了犯罪记录,可谓前程尽毁,出去后很多单位恐怕不会再录用他了。仅仅因为阻止一顿霸王餐,难道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吗? 张燕飞劝他不要气馁,还告诉了他术法与术门的存在,传授了他入微术,若能修炼术法入门、成为奇人异士,岂会受凡夫俗子之困。 武岩骏当时反问了一句——你自己不也进来了吗? 张燕飞则预言了两件事:一是他自己不久后就会出去,以就医或者别的名义,总之外面会有人捞他的;二是小武就安心等待上庭,宣判的那天便是释放的那天。 这两件事后来都应验了。 张燕飞之所以会收武岩骏为徒,不仅是因为同情其遭遇,更重要的是发现了这小伙资质不错,很有天赋。 张燕飞在看守所里左右无事,换做以往哪有这闲功夫用心教徒弟?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小武,看守所的环境几乎能叫人憋出毛病来,那就练呗。 仅仅用了半年时间,武岩骏不仅修习入微术入门,成为一阶模仿者,而且已具备了晋升二阶墨客的条件,只缺过关的考验或者说仪式。 张燕飞却有些纳闷了,他没想到小武能学得这么快,看来看守所的环境挺适合初阶术士潜心修炼啊,各术门是不是考虑推广一下? 张燕飞只教了小武半年,然后便以就医的名义出去了,外面果然有人捞他。就在出去之后,武岩骏居然晋级为二阶墨客。 两个月后,武岩骏也等来了上庭宣判,判决之后便刑满释放。 何考不解道:“你这好不容易刚出来,要么报恩要么报仇,我认为报恩更在报仇之前,不去找你师父,怎么找到这里了?” 武岩骏的脑袋和肩膀都耷拉下来了,语气低沉道:“我师父已经不在了,据说是因病去世,就在出去一个多月后。我没能赶得上……他的案子,也还没来得及判呢!” 何考的心脏没来由地突突跳了几下,看向武岩骏的眼神也变了。人与人交流,有时说了说了半天对方也没什么感觉,有时却因为一句话莫名就被触动了。 因为何考的父亲也有类似的经历,牵涉的案子还未等到上庭审理宣判,人就因病去世,留下了难解的谜团。 何考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别总在餐厅里坐着,换个地方聊吧,楼下有家咖啡厅。” 武岩骏:“挂坠你拿回去,这张胸牌也托你还给同事。这顿饭多少钱?加个好友我转给你,你再帮我转给他。” 何考:“钱就算了,就当我请客吧。这个挂坠你是从哪儿拿来的,掉包的人你认识吗?” 武岩骏低头道:“不好意思,是我小师妹,手艺不精,见笑了!” 何考:“小师妹,你师父的女儿吗?” 武岩骏:“不是,你就别打听了,不方便告诉你。” 何考:“你师妹偷换了我的东西,我还不方便知道?” 武岩骏:“我这不是帮她处理手尾么,给你还回来了。” 何考:“谢谢,走吧!” 两人离开自助餐厅,出了大楼前走不远,拐角处就有一家咖啡厅,找了个座位坐下,何考对店员道:“小苗,来杯柠檬水。” 武岩骏压低声音道:“你跟这姑娘挺熟?” 何考:“你咋看出来的?” 武岩骏:“我可不是一般人,在里面学了很多,师父教了我更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看你的眼神和语气就知道了。” 何考:“这是我小师妹。” 武岩骏:“你也有小师妹?” 何考:“一个学校的,但不是一个专业。她还在读研,最近正写论文呢。大半年之前,我也在这里打过工……” 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声音,因为小苗已经端着柠檬水过来了,何考又问小武:“你喝啥?” 武岩骏:“给我来罐啤酒。” 何考:“到咖啡厅来喝啤酒?” 武岩骏:“你点的也不是咖啡啊。” 何考:“那还不如去撸串呢。” 武岩骏环顾左右道:“撸串好啊,我们去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考:“不早说!” 武岩骏:“是你带我来的。” 和小苗打了声招呼,两人起身离开了咖啡馆。有熟人就是好,那杯没碰的柠檬水又端了回去,没收他们钱。 何考对这一带很熟,步行范围内就找了一家很热闹的烧烤店,就是上次与钱固然、黄小胖一起撸串的地方,坐下后点了啤串套餐。 方才那间咖啡厅确实不适合谈话,因为还有不少别的客人,环境又太安静。小武尽管压低声音说话,有时不经意间嗓门就大了。 而烧烤摊这边环境很嘈杂,两人坐在这里聊天反倒没什么人能听清。 举着大杯扎啤碰了一下,武岩骏一口就喝了半杯,然后盯着何考道:“你这个人,有问题!” 何考心中一紧:“我有什么问题?” 武岩骏:“应该说你这个人不简单,很冷静,又很敏锐!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换一般人要么会很惊讶,要么不敢相信。” 何考:“我也非常惊讶啊!” 武岩骏:“但是你的反应不一般,不仅相信我说的话,还能帮我分析。” 何考喝了一口酒:“我从小就过了那个阶段,害怕和哭闹没有用的时候,冷静就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 至于敏锐,也许吧,单纯的冷静也是没有用的,冷静的目的就是能更敏锐。” 武岩骏:“说你这个人不简单,其实因为我也不简单。当初在看守所里,师父一见到我,就看出我有修炼术法的潜质……” 何考忍不住打断他道:“武岩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武岩骏一摊双手:“叫我小武就行!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想问就问吧,能说的我都会说,只是有些事情还不方便告诉你。” 何考:“你们这些修炼术法的高人,现代社会的奇人异士,做事就这么不讲究吗?你们怀疑我是那什么隐蛾,我的挂坠是那什么隐蛾之物,这是找错人了! 但换成另一种情况,假如你们没有找错人呢?我就是隐蛾,这挂坠就是隐蛾之物,你们就能这么干吗?这分明是盗窃嘛! 真想要这件东西,你们可以直接来找我,然后开个条件看我愿不愿意转让,这才是正常的做法。难道你们平时都这么做事吗,没人管吗?”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别的原因,小武的脸色涨得有点红,憋了好半天才说道:“术门也是有规矩的,当然也有人管。所以你看,他们都没敢公开下手抢夺。 但是人嘛,既然有本事,难免就会想投机取巧的办法,只要没人发现就好,毕竟能成为隐蛾的诱惑还是很大的,更重要的是不想暴露自己。 你再假设一下,假如你真是隐蛾,有人直接来找你了,把你的拥有的隐蛾之物给买走了,那么他是不是也暴露了?这样也会有麻烦的。 当然了,我说的是他们,我可不是这种人!” 何考:“那你为什么也跑这里来找隐蛾?” 武岩骏叹了口气:“因为两年前的案子,我想知道真相。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所以就想搞清楚——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关隐蛾的事情,我最早就是听师父说的,出来后我师伯也介绍了一些情况。他们都认为,那次艺术展中作品被人调包,很可能是隐蛾干的,否则没法解释。 假如没有那件事,我师父也不会进去,更不会这么早就去世。” 何考连连摇头道:“你想尽量为师父做些什么,我完全赞同;但你具体的做法,我不敢苟同。 我们再做个假设,假设那幅画真是被所谓的隐蛾在展览时调包了,导致了你师父入狱。就算是这样,你师父是因为隐蛾才入狱的吗? 做人得讲道理,警察抓你师父,是因为他真的犯了错,而且被查出了证据。假如他从未做过那些事,就算那幅画在展览会上被调包了,最终也查不到他头上去。 就像小偷偷了东西,销赃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发现者有错吗?警察抓他,只因为他偷了东西,顺着这条线索查出了更多的赃物,最终证据确凿!” 武岩骏用酒杯重重的一顿桌面:“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何考:“抱歉,我也不想这么说。你是个正直的人,师妹偷换了我的东西,你还知道还回来。但你也清楚,你师父真的犯了错,他本来没必要做那些事的。 你师父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最早是谁让他不得不那么做了?假如你真想调查所谓的真相,应该找的不是什么隐蛾,而是那些人。” 武岩骏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又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指——丹鼎门的人?” 何考没说话,却摇了摇头。 武岩骏有些着急道:“不是他们吗?当初就是他们找到我师父,调换了那幅古画,然后我师父才被人讹上的。” 何考:“这是你师父告诉你的事情。但还有很多事,他不想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你,因为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好处。”这是小武曾对何考说的话,他此刻给还回去了。 武岩骏探过脑袋道:“什么事?” 何考:“你师父和丹鼎门之间,更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就算你找上门,恐怕也没什么话好说,人家一句当时都是自愿的,就能给你怼回来。 况且就凭你一个人,能打得过三个小流氓,但是能对付整个丹鼎门吗?其实有另外两件事,才是更重要的。 第一,当初是出于什么无法拒绝的原因,你师父才答应了丹鼎门的要求?如果是他自己主动答应的,那没什么话好说,但如果另有内情呢?” ** 018、理性觉醒于假设 武岩骏下意识地点头道:“有道理,会有什么内情呢?” 何考:“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可以假设。我先给你编个故事,比如在此之前,图书馆就丢失了重要文物,你师父为了免责堵窟窿,就用自己制作赝品给糊弄过去了。 或者换一种情况,有一位大人物拿走了馆藏的重要文物,又没留下任何凭证。 这个大人物是你师父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的,甚至还要尽力讨好的,于是他就主动用赝品替换,把事抹平了。 再假设多一点,他当初就是这样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赏识,才会被提拔为院长,故事逻辑是不是就更通顺了? 但是丹鼎门掌握了这个情况,所以你师父才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这么说合理不合理?” 武岩骏敲着钎子道:“合理啊!你是怎么想到的?” 何考:“开脑洞呗!我们公司开会讨论的时候,就经常搞头脑风暴。” 此话不尽实,头脑风暴的事情是有的,但何考这个人从小就心思深,不知不觉中容易想得比较多。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可千万别当真,真正是什么情况,则是谁也说不准。” 武岩骏:“这我当然知道,会去调查的。你说有两件事,还有另一件呢?” 何考:“我个人感觉,这件事就算你查出来,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很可能就是你师父自己的事。至于另一件事,你调查过你师父的案子吗?” 武岩骏:“我当然查过呀,还通过师伯搞到了卷宗副本。 何考:“请问警方抓了多少人?” 武岩骏:“就抓了我师父一个。”说完又叹了口气,“我师父这人仗义,看来是一个人把事情全扛了。” 何考:“你师父告诉你,那件事之后,有一伙人来要挟他,他不得不继续做违法的事,他说过那些人的身份吗?” 武岩骏:“他没说,一个字都没说!” 何考:“没说,就是不想让你查,因为知道你惹不起,同时也是为了自保……你师父有老婆孩子吧?” 武岩骏:“有啊。” 何考:“他也得保障家人能好好生活!而且这么大的案子,他在看守所里待了不到两年就出去就医了,说明他保下的人能量也不小。 但还有一件事,他是真生病了,还是伪装成生病好外出就医?假如他的身体没有大问题的话,刚出去就去世,太过蹊跷了!” 武岩骏:“这事我也觉得蹊跷,在里面的时候,我师父精神不太好,能出去也确实自称有病,但据我观察,应该不至于那么短时间就去世……可是病历记录都是真的。” 何考摘下胸前的挂坠道:“我这几天,还以为这东西是真的呢。” 武岩骏又缓缓点头道:“我师父死了,证据链就断了,其他人都安全了。所以尽管我师父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有人还可能不愿放过他……” 何考:“所以啊,你来找什么隐蛾?真要想做什么的话,就去调查你师父的死因!” 武岩骏腾地一下站起身道:“你说的对!” 何考赶紧摆手道:“别着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酒还没喝完呢。我得提醒你,这事千万要谨慎,别把自己给搭进去,没那个实力和条件的时候,不能乱来。” 武岩骏坐下道:“我明白的,当然明白!”说着话举起酒杯,“我敬你,今天真要感谢你!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当初是哪些人要挟的我师父?但师伯不让我再去追究,他说这账是算不清的,而且将哪些人保下来,就是我师父的自己的决定。 但是你给我的建议,我会考虑清楚的……” 这杯干了,何考有点呛着,轻轻抚了抚胸口。他说了这么多,大脑始终高速运转差点都超频了,就是为了劝说武岩骏不要再去找什么隐蛾,顺便套出更多隐秘的情报。 何考达到了目的,但说到后来也开始同情小武了,这小伙的性子简直太耿了,以前甚至没见过这么耿的人。 看来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吃过什么亏,第一次吃亏就栽了那么大的跟头,结果在看守所里又有了一段奇遇、修成了传说中的术法,脾气仍然没怎么变。 继续撸串的时候,武岩骏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但何考还意犹未尽,又试探着问道:“小武啊,我能不能再请教一点事情?” 武岩骏低头摆弄着钎子道:“想说就说。” 何考:“今天刚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自称是穿越来的,还说我是什么NPC?” 武岩骏抬起头道:“具体的情况,我没法跟你说清楚,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有点不真实吗?” 何考环顾左右道:“哦,哪里不真实了?” 武岩骏摆手道:“我不是说这里有破绽,反正跟你说不清,算了,就举一个例子吧!你刚才分析了那么多,想没想过,有一件事多少是解释不通的。 当年那个展览,南花美术学院为什么要选送那样一幅馆藏作品参展。我师父就是院长,明知道那幅《谭仙拄杖图》是他制作的副本,为什么还要送去参展?” 何考放下酒杯道:“对呀,为什么呢?” 无论一个人心思再缜密,也难免有所漏算。何考刚才已经绞尽脑汁在分析案情了,但他多少有点目的不纯,遗漏了这么一个明显的破绽。 两年前的那一次全国巡展,主题是“东国古代神秘文化”。参展作品是从全国各地的收藏单位中征集的,《谭仙拄杖图》就是南花美术学院图书馆选送。 张燕飞当时还是院长,假如他不想让这幅作品去参展,肯定是能办到的,这又是图啥呢? 这样一次大型展出,参观者来自全国各地,张燕飞这是唯恐自己的掉包行为不被拆穿吗,还是说他对自己的水平太自信了? 但是再自信,也不是这种玩法啊! 何考疑惑的反应,显然是挠中了武岩骏的痒处。他又干了一大杯啤酒,抹了抹嘴边的沫道:“修炼入微术,从二阶墨客晋升为三阶鉴定家,需要一种仪式。 这个仪式就是亲手制作一件东西,替换掉原来的东西,并且要在大庭广众下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我师父虽然没有明说,那就是他设计的晋升仪式,但是据我判断,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可惜了,否则他很可能会成功的。” 假如是这样的话,张燕飞的行为倒是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何考好奇地追问道:“假如那次展览不出问题,你师父制作的《谭仙拄杖图》骗过了所有参观者,他就成功了吗?” 武岩骏微微摇头道:“这也说不准,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不成功。但是在我看来,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否则师父也不会冒险那么做。” 何考:“为什么还有可能不成功呢?” 武岩骏:“什么样的物品才合适、大庭广众具体是什么场合、所有人又应该是多少人、所谓认可又是怎样的认可?这些都很准确把握。 术门传承中的晋升仪式的内容,只是原则性要求,可能古代的情况与现代的情况又不一样。我师父提过,总体而言,他个人的感觉,现代应该容易点,而古代更难。 术门历史上,有不少人将仪式设计得很好,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又没法断言问题出在哪里,只能不断地再换一种办法。” 何考更好奇了:“那么成功的例子呢,肯定是有的吧,你了解吗?” 武岩骏:“这我倒听说过,我师父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祖。据说他老人家当年从二阶墨客晋升三阶鉴定家时,给自己设计的仪式,就是把一个名胜景点大门前的石狮子换了。” 何考:“哦,什么地方的石狮子?” 武岩骏:“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晋升成功后,他又把石狮子换回来了,这是规矩。” 何考:“这动作不小啊!” 武岩骏:“可不是嘛,好几吨重呢!” 何考:“既然他这么做成功了,就没有人效仿过吗?” 武岩骏:“有啊,我师伯就是这么干的,就是我师父的师兄。石狮子一般都是成对的,当年我师祖换了左边的那只,后来我师伯就换了右边的那只。” 何考:“也成功了?” 武岩骏点头道:“是的。” 何考:“那你们不是已经趟出来一条路了?石狮子还可以接着换啊!” 武岩骏瞪眼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当地最热门的景点,放眼全国也算是名胜地标,每天比菜市场还热闹,现在连夜里都不消停了。 那样的地方、那么大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机会动手?早些年还好点,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办了,况且就算照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何考:“哦,难道照操作业都及不了格?” 武岩骏:“当然是真的,我师父亲口说的。在我师伯之后,还有位师叔也做了同样的事,他想了各种办法,好不容易换掉了我师祖当年换过的那个石狮子,结果却没成功。 不仅没成功,他也没找到机会再把石狮子换回去,到现在还留自己手里呢!” 何考:“会不会就是因为——没把原先的石狮子再换回去?” 武岩骏摇头道:“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师父和师伯,都是在石狮子没换回去之前就成功了。我也问过师父是怎么回事,师父只告诉我,人不可能完全重复同样的行为。 或许是那位师叔的手艺不够好,或许是游客少了、气候变了、场地改造了,甚至是导游的解说词变了、人们的关注点不一样了,种种原因都有可能。” 何考不知不觉中也喝干了一大杯扎啤,缓缓点头道:“有道理啊,有道理!”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抬头问道,“这与你说的世界真不真实,有什么关系吗?” 武岩骏放下酒杯,探过脑袋道:“你再仔细想想啊,这种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修炼秘法,水平到了就可以晋级,就算有考验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来个天劫我都感觉还能说得过去,这种抽象的仪式算什么? 太主观、太随意了吧,并不能证明水平,甚至算不得考验。假如这是考验的话,是谁在做判定,老天爷吗? 你再接着想想,就以入微门为例,入微术一阶叫模仿者、二阶叫墨客、三阶叫鉴定家、四阶叫工匠、五阶叫量心人…… 成为术士要得到传承,每升一级还要有个仪式,这是什么场景里会出现的东西?” 何考:“小说?” 武岩骏:“还有呢?” 何考:“游戏?” 武岩骏一拍大腿道:“对啊,就是游戏!你不觉得这完全就是游戏里的设定吗?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就像有设定好的程序,按照这种方式在运行。”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何考还真有几分让他给说动了,也跟着想了很多玄之又玄的事,但转念间又恢复了冷静。 何考:“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说自己是穿越的。其实这个世界上居然真有术法和术士,就已经足够神奇了,你怎么想我都不奇怪。 假如世界是某个程序虚拟的,那我们都是穿越的!我最近的工作就是在搞虚拟城市,感觉却和你说的不太一样。 每一阶术士怎么称呼,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至于那仪式,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仪式本身不是重点,而是在设计并完成仪式的过程中,你就达到了晋级的要求。 晋级标准肯定是存在的,但是只说理论标准,太难又太抽象,水平尚低的弟子很难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所以祖师干脆就总结了最可行的路径,照着做就行,考验的还是术法水平。水平不够的人肯定过不了关,而水平有可能达标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自然就过关了 打个比方,比如理论要求是制造摄氏零度,那么仪式就是,弄出一个大气压的环境、再制备出冰水混合物。 你认为那些仪式太抽象太没道理,实际上它们恰恰就是最具体的可执行方案……” 何考说的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但也不算信口开河,他真是这么想的,而且就是根据一个程序员的工作经验。 ** 019、经验的黑箱 当代的程序系统,早就不需要程序员全部用基础逻辑符号去写底层代码了,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软件,那么做的工作量也是超出想象的。 程序员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使用现成的开发工具,包括各种应用平台,这些工具平台本身就是一个个软件包,按要求操作便能输出结果。 软件包本身,就是由海量最底层的逻辑代码构成,但使用它们的程序员没必要甚至也不可能了解其中的每一行代码,只需要学会运用。 高级程序员则了解其原理,有必要的话也能重新设计一款更好的工具,但他们在运用工具时,同样不了解期内部的每一步运算细节,就像在操作一个黑箱。 这种“黑箱化”的编程开发特点,在进入AI时代后更加明显。 这还只是开发端,至于应用端则几乎完全黑箱化了,比如人人手中的智能手机。 何考就是以此类比,认为所谓术士的晋阶仪式,就像一种黑箱工具,有其设计原理,但使用者只要按照要求操作即可。有人的工作成果合格,有人不合格。 假如有人不愿意,非得从0、1这种最底层的代码开始亲手敲,理论上当然也有可能编出任何程序,实际上难度太大了! 听完何考的解释,武岩骏瞅着他道:“你这么打比方,不恰好是我想说的嘛?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套程序设计出来的!” 何考摇了摇头:“我只是打比方而已,分析其中可能的原因。但你硬要这么说,决定世界运行的所有物理规律,我们认识和表达它们的时候,都需要运用逻辑计算工具。 这就是数据化、程序化啊,它只是形式问题。形式决定不了真实和虚假,这是另一种概念,真实和虚假是个哲学问题。” 武岩骏摆手道:“我最受不了哲学了,听着头晕。我说自己是穿越来的,有另外的证据,但是不能告诉你……咱就别说了吧。” 何考:“好吧,不说了,喝酒!那我能不能再问一句,你已经是二阶术士了,从你说的一阶模仿者晋阶到二阶墨客,需要什么仪式啊?” “啊?你不是术门弟子,我不能告诉你!”武岩骏突然清醒过来,赶紧叮嘱道,“还有啊,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武岩骏其实还不算正经术门弟子,他只是偶得机缘习成入微术而已,处境相对尴尬,但这些话他可没有告诉何考。 术门当然有内部纪律,俗称门规,有些东西是不能往外说的。 术士偶尔喝酒吹牛,跟人讲些神秘趣事逗个乐子倒也不打紧。术门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神秘,自古以来真假难辨的传闻也有不少,还被记录于各种资料中。 但各门术法的修炼禁忌,以及晋级仪式的具体内容,却不可以外传。这些东西,一方面可能会引起外界的误会,另一方面也可能给术士本人带来麻烦。 知道修炼中的禁忌,就可能琢磨出针对性的办法;知道晋级仪式的具体讲究,就有可能设法搞破坏。 甚至各派门规本身,都属于不可以轻易与外人谈论的内容。 师父收弟子入门的同时,就要传以于门规,在不符合规定的情况下,是不能擅自传法的。 张燕飞在狱中传授武岩骏入微术,其实是违反门规的。 在张燕飞案发之后,入微门已经将其革籍了,因为这也算是一个很大的丑闻。 所谓革籍就相当于开除出组织,表明此人从今王虎的所作所为与组织无关、组织也不会再庇护他。 革籍之后,张燕飞也不得再擅自传授入微术。 张燕飞在狱中擅传武岩骏术法,理论上入微门是可以追究其责任的,但张燕飞已死,也就谈不上什么追加处罚了。 但武岩骏则是无辜的,他又不是入微门弟子,事先并不知道这些讲究,张燕飞肯教他也就学了,能入门证明天资好,这不是他的错。 对这种人,只要他不为非作歹,入微门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假如经考察后发现是可造之材,反而会尽量将其正式吸纳入术门,因为有错的只是张燕飞而不是他。 各术门传承千年,各种情况遇到的不要太多,早有应对之策。 像武岩骏这样因各种缘故出现的“散修”,自古以来有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整个术门传承体系的支持,往往传一两代人也就消失了。 少数散修也形成了传承体系,这种情况大多在后世被重新吸纳入术门,术门中很多支脉流派就是这么来的。 将张燕飞革藉只是术门的表态,而张燕飞的人脉与情面仍在。按师父的计划,等出狱后再找熟悉同门疏通,安排武岩骏正式拜入术门。 张燕飞告诉武岩骏,尽管他已经有了案底,但只要有术法修为,同样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生活不成问题。 别的不说,各派术士有不少在社会上身居高位,都会很乐意聘用他或者给他资源。 张燕飞还叮嘱过武岩骏,假如出去后没找到他,还可以去找他的师兄也就是武岩骏的师伯叶回。叶回的生意做得很大,在同门中与张燕飞的关系也最好。 事后回想起来,张燕飞或许已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出事,否则也不必提前做另一手安排。 武岩骏刑满释放后,师父已去世,他则找到了师伯叶回。叶回果然给他安排了吃住,并在自己名下企业中给他挂了个闲职,安慰他暂时先休息。 叶师伯还告诉他,假如他的入微术能达到三阶鉴定家的水平,就有理由安排他正式认祖归宗。假如他能达到四阶工匠水平,不用安排,入微门会主动吸纳他的。 假如他能成为六阶器师呢?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入微门的当代长老! 但如今小武毕竟还不是正式的入微门弟子,正在“考察期”,做什么事都应该尽量低调谨慎,尤其是不能犯术门的忌讳。 小武今天也是喝酒上头了,不小心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等到何考追问入微术一阶晋升二阶的仪式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东西不能乱讲啊! 于是他没有告诉何考,却反过来央求何考,今天讲的话千万不能说出去…… 这下武岩骏的酒醒了,也不敢继续再喝了,与何考交换了一个联系方式便匆匆离去。何考对此深感可惜,同时也深感庆幸。 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打听到更多东西,庆幸的是,来了这样一个人能上门提醒他很多事。回到公寓后一摸兜,取出武岩骏还回的那枚兽爪挂坠,何考又傻眼了。 武岩骏走得匆忙,还回了“真”挂坠却没有拿走假挂坠。何考喝酒时将假挂坠摘了下来也揣进兜里,现在两个混一块了,何考居然分辨不出来! 随身戴了二十多年的东西,怎会认不出来?这也很正常,他此前根本就没想到过这种事,而且这两件东西也太像了。 拿放大镜仔细看或许有细微的差别,但原先的真品应该是什么样子,何考也不知道呀!除非他早就备了各个角度的高清图片,放大后与实物对照,才有可能认出来。 武岩骏讲得还挺吓人的,赝品血气未消并有怨气缠绕,仔细闻还有淡淡的腥气云云……何考闻了半天,感觉两个似乎都有点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武岩骏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何考却没那个本事分辨。就这样,武岩骏还说他小师妹的手艺不行,在何考看来足以乱真了呀! 何考无奈,只好调整灯光,在桌上将两枚兽爪都摆成同一个角度,拍了一张尽量清晰的照片,给小武发了条消息,问他哪个才是原先的挂坠? 武岩骏看到消息时,已经坐高铁快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太姑市了,回复道:“看照片我哪能分得出来?” 何考:“你不是有本事吗?” 武岩骏:“那也得拿到实物才行,我对这东西又不熟。” 何考:“今天撸串是你请客,明天我请客,你再给看一眼呗。” 武岩骏:“其实差别也不大,你都留着吧,一个变两个算赚了。” 何考:“怎么不大!是你说的,假的有血气还有怨气,我都作噩梦了,哪里还敢戴?” 武岩骏回了条语音:“哎呀~这倒是个办法啊,你轮流戴着试试,戴哪个做噩梦哪个就是假的!” 何考:“开什么玩笑,这事你得负责!” 武岩骏:“其实我那些话夸张了,就是吓唬你,一个普通的饰物而已,血气和怨气虽然有点,但过段时间也就自行消散了。我看你身体挺好,没什么影响。 赝品是我小师妹做的,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替你问问她,等我消息。” 何考这天罕见地没睡踏实,两个挂坠他都没敢戴,还按拍照的位置分别贴了标签,然后收进了柜子的角落里。 武岩骏在高铁上就将那张照片转发给了师妹叶语暄,也就是师伯叶回的女儿,然后详细讲述了是怎么回事。 叶语暄比他小三岁,今年夏天刚刚大学毕业,正在读研呢。 她读的是在职硕士,平日在父亲的公司里帮忙处理点事,同样也加入了入微门,是名一阶模仿者,术法差了武岩骏一层。 叶语暄很快给他回了个电话,语气很兴奋:“小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武岩骏:“就按我们事先的设计,我把你偷换的东西还给他了,没把假的拿回来,他果然也分不清了。” 叶语暄:“他真的认不出来吗?” 武岩骏:“别说是他,连我看照片也认不出来。” 叶语暄:“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明天早上山庄见。” ** 020、进阶仪式 太姑市距栖原有二百多公里,如今坐高铁也就一个小时出头。崖湖位于太姑城南郊的上方山山麓,碧波荡漾风景宜人。 山脚下邻湖的位置,有一个休闲度假村名叫串月山庄。听名字有点奇怪,有串糖葫芦的、串羊肉的,难道还有串月亮的? 这是取名于当地著名的风景崖湖串月。崖湖中有一座行春桥,桥有九孔,据说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在岸上某个特定的位置,可以依次看到九个桥洞中各印月影一轮。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九个半圆形的桥洞加上其倒影,远观就似排成一串的九轮月亮。 串月山庄是入微门术士叶回控股的产业,叶回也是当地很有实力的一位企业家,只是平日很低调,听说过他的人并不多。 武岩骏刑满释放后,按师父的遗言来找叶师伯,叶回就把他安置在串月山庄暂居,在名下企业给他安排了个技术顾问的头衔,每月有一份还不错的工资收入。 这就是上个月的事情。武岩骏第一次来到串月山庄看到名字时就吃了一惊,感觉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因为根据谐音,这分明就是穿越山庄啊! 山庄主楼是一栋六层建筑,设有标准客房、大小会议厅等各种设施。主楼后面的沿山脚地带,则依山势分布着几片别墅群。 一号至三号别墅群是地产项目,早就卖出去了,但物业管理还由山庄负责,算是标准的酒店式物业。四号与五号别墅群则是旅游度假区,是酒店项目。 每个别墅群中都有一个相当于前台的建筑,并配有活动室和小型自助餐厅。这里有带回廊的小路与该区域的每栋别墅相连,同时又与山庄主楼相连。 哪怕是下雨天,每一名住户都可以通过这些回廊走遍整个山庄区域,从不同角度欣赏湖光山色。 这天没有下雨,武岩骏没有走回廊步道,他穿过林间草地来到五号别墅群的活动厅门前,掏出一块小石子朝天空打了出去。 旁边有一棵大树,一枚人头大小的柚子应声而落,其外皮已发黄,被武岩骏伸手稳稳接住。 活动厅里正一位姑娘坐着等他,形容青春靓丽颇有活力的样子,见他手托柚子走进来,忍不住笑道:“怎么每次见你都跟献宝似的,总是拿着东西。那柚子不好吃,挺酸的!” 武岩骏:“这不是吃的,把皮剥下来放车里,是天然的空气清新剂。” 姑娘:“快跟我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武岩骏:“师妹啊……” 姑娘摆手打断他道:“别总是师妹师妹的,听着我都怀疑,自己穿越到封建社会了。” 师妹这个称呼跟封建社会有啥关系?分析其脑回路,估计是在古装片里经常听见这种称呼,然后从古装就联系到封建社会了吧。 武岩骏:“那我叫你啥?” 师妹:“直接叫名字就行。” 武岩骏笑了:“上次到学校给你送东西,楼下喊了一声语暄,结果七、八个人从窗户里把头冒出来,有女还有男!” 师妹:“那就叫我全名,叶语暄。” 语暄这个名字,包括读音近似的宇轩、雨萱、玉轩……等,在她这一代人中重复率还挺高的,有点像其父辈中的涛、伟、强、红、爱华、卫东。 见武岩骏没吱声,叶语暄又仰着脖子问道:“小武,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哪里不一样吗?” 武岩骏仔细看了看:“又变漂亮了,皮肤更好了?” 叶语暄眼角眉梢都在笑:“别这么肤浅,再仔细看看,考验你的眼力。” 武岩骏恍然道:“你晋升二阶墨客了!” 这哪能一眼看出来,他是猜的。叶语暄开心笑道:“算你聪明,就是昨天夜里晋升。我如今是和你一样,都是二阶术士。” 听见这句话时,看着师妹的神情语气,武岩骏莫名勾起一段回忆。 在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次路过一年级教室的窗外,看见里面的小学生,一股自豪之情莫名油然升起。因为他已经是二年级了,不再是一年级的学生! 术士晋阶当然值得高兴,师妹说话的样子更好玩,于是小武也笑得挺开心,他笑着问道:“我的建议不错吧,这次果然成功了!” 叶语暄点头道:“真是无心插柳啊,没想到这样完成了仪式,这次真得感谢你!” 远在栖原的何考不知道,自己被这对师兄妹给小小滴算计了,叶语暄竟借助他完成了入微术一阶到二阶的晋升仪式。 假如何考就在现场,听见了这两人的话,以他的细腻敏锐,估计也能推断出这个晋升仪式的大体内容—— 入微术从二阶晋阶三阶,仪式要求是亲手制作一件物品,在大庭广众下替换掉原物,使民众无法分辨。那么从一阶晋升二阶,很可能就是调包一件物品,使某个人无法分辨! 仪式内容确实如此,但这件物品和这个人都有特定的要求,想符合条件并不容易,有时甚至需要反复尝试。 叶语暄确实换走了何考的兽爪挂坠,算下来她是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动手的,所以她换走的也不是原件。原件早就被钱固然调包了,只是这师兄妹两人不知而已。 一个多月前,武岩骏找到师伯叶回,他当然也要询问师父的案子。叶回已经调查过了,还通过关系拿到了卷宗副本,从中判断出一些蛛丝马迹。 顺着线索查下去,恰好查到了周度当年的案子。调查周度有点费劲,因为他二十年前已经去世了,很多资料也都缺失了。 叶回关注到周度有个儿子叫何考,但他首先排队了何考的嫌疑。因为近来几次有隐蛾出没的事件线索,都有证据表明与何考无关。 他们调查此事,也引起了叶语暄的兴趣,于是叶语喧就想去栖原找隐蛾,叶回则告诫她不要轻易卷进这种事。但叶语暄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听话自己跑去了。 武岩骏不放心师妹,所以也跟着去了栖原。他总感觉师父明面上劝阻师妹,但实际上是默许的,还叮嘱他到栖原后要保护好师妹、别让她乱来、有事及时联系云云。 叶语暄和钱固然一样,也盯上了何考佩戴的兽爪挂坠,但她去晚了,拿到的已经是第六手挂坠。 叶回的调查已经排除了何考的嫌疑,为何叶语暄仍然盯上了何考?因为她发现,有好几位术门中人在暗中窥探何考。 另一方面,她自认为该有独立思考,谁说父亲的判断就一定是准的?她将调包的兽爪带回了太姑市,武岩骏全程只在暗中保护并未做什么。 回到太姑市之后,叶语暄感觉这兽爪确实有点讲究,但也算不得稀罕物品,更谈不上是传说中的神器了。 叶回听说消息,也把东西拿去做了鉴别,很肯定地判断她搞错了,并且批评了她的行为——这么做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不应该。 于是武岩骏就劝师妹把东西还回去,可是怎么还呢,难道找到何考当面承认自己做贼?武岩骏自告奋勇,并出了另一个主意。 这个这主意就是——借机尝试晋升仪式。 叶语暄的入微术一阶修炼已圆满,就差完成一个这样的仪式。她曾设计了两次,但是都没有成功,这次不妨顺势而为。 武岩骏这么说,才真正打动了叶语暄,否则她咋能那么听话呢。 兽爪是何考贴身佩戴了二十年的东西,被叶语暄替换之后,他居然毫无察觉。等到武岩骏把东西还回来了,真品、赝品放在一起,他仍然无法分辨。 这个仪式的设计感简直都拉满了!叶语暄果然晋级成功。 术士的晋阶仪式,就是这么玄学。许是因为术法本身就是玄学吧,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每个人只能自行去体会。 比如说何考未察觉到自己的挂坠被人替换了,这算成功吗?算,又不完全算,只是成功的前提条件之一。 至少在小武找到何考之前,叶语暄自我感觉仪式并未成功。 但是小武找到何考,拆穿了叶语暄的把戏,又把挂坠“原件”还给了何考。何考拿到手里仍然无法分辨真伪,又特意来询问小武,这一步好似才是仪式真正起效。 叶语暄听说消息后,宛若福至心灵,当天夜里于定坐中便自知火候到了,刹那间身心合一、形神合一……说普通话就是身体与感官归于和谐,术法境界更上一层。 假如小武没做这件事,或者做完了没告诉她真正的结果,情况又会怎样呢?这一点没法假设,理论上也不应该发生,因为术士对结果的观察,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一阶模仿者与二阶墨客,都有什么讲究呢?入微术起步追求的就是心灵手巧,一阶可谓心灵,二阶可谓手巧。 叶语暄制作的兽爪挂坠,连何考都分不出真假,难道还不算心灵手巧吗?这与普通人的理解不一样,修成一阶入微术俗称模仿者,主要能力体现在感官方面。 比如要制作一件赝品,首先就要对原件有细致的观察,这种观察有时还不是拿在手里琢磨,往往就是惊鸿一瞥,这就需要相当敏锐的感知能力。 感知能力又涉及到神经反应速度、精神专注度等多方面因素,而且所有感官是相互协调甚至是互通的,到了某种程度身体往往就会跟不上。 有一句俗话叫“意识到了,动作跟不上”,常见于运动场中。比如踢球时有些反应很快的加速、急转,容易把自己拉伤或扭伤。 各门术法虽各有讲究,但一阶术士所面临的问题是类似的。日益强化的感知能力总会到达一个极限,超出极限便会导致身心、形神不协调。 就像欲在米粒上刻一首诗,眼力是足够的,但是手却不够稳。 叶语暄前段时间一直在解决这个问题,昨夜定坐之中豁然而成,就像在日渐炎热的季节里终于换上了凉爽的轻衫,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精神了。 修行入微术也要打坐吗?在很多情况下倒不必如此,又不是和尚参禅。但定坐却不可少,主要是为了在某种状态下进行内观,把握与掌控自身的状态。 武岩骏是过来人,看见小师妹的样子,他一下就猜到了。其实他当初提议如此设计晋阶仪式时,心中已然有了六、七成把握。 那么从一名普通人成为一阶术士,比如入微门的模仿者,需要不需要晋升仪式呢?当然也有。 获得敏锐的感知能力,前提是要冷静的观察,而冷静的前提是要控制情绪,这一步武岩骏是在看守所里完成的,师父张燕飞给他设计的。 想想看守所那地方关的都是什么人?有不少“房客”戾气很重,稍微有点摩擦就可能爆发,在那样的环境里,极端情绪更容易被放大。 控制情绪是张燕飞教会武岩骏的第一件事,当然了,如果不是师父暗中帮忙压制冲突事态,武岩骏的第一步晋阶仪式也不容易成功。 不能说一阶术士就没有情绪,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他们的情绪远比普通人更丰富,比如他们并不一定比普通人胆子更大,但往往并不会惊慌失措、尖叫晕倒啥的。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随着感知能力的强化,会察觉到很多以往发现不了的东西,甚至还会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玩意,并有一些莫名的感应,这被称为灵觉。 一阶修士就有灵觉,只是尚不清晰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不够冷静,往往会受到各种惊扰。 叶语暄晋级二阶,师兄妹两人的计划成功,可是何考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武岩骏:“你这次能晋阶当然是好事,但这种事以后可不能干了。无论怎么说偷东西都是不对的,就算真想要,也可以找他花钱买嘛!” 叶语暄眨了眨眼睛道:“小武,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件事?我那么做,其实对他是有好处的!” 武岩骏:“什么好处啊?” 叶语暄:“也有别人在暗中窥探那个何考吧?” 武岩骏:“有啊,应该是有的。” 叶语暄:“他原先那个挂坠,连我爸都感觉有问题,拿去之后仔细甄别,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做的那个挂坠,虽然手艺差点,但谁都看出来不值得注意。 他若是还戴着原先的挂坠,难免还会有人打主意,弄不好会发生危险。我给他换掉了,换成一个不惹祸的,对他也算是一种保护。” 武岩骏:“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强行说自己有理呢。” 叶语暄:“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顶多算歪打正着!”武岩骏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是这样,我还得再找他一次,把这话说清楚,因为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叶语暄:“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武岩骏:“这人还不错,我们一起喝过酒,处得也挺好,值得交个朋友。” ** 021、什么是惊喜 小武同学是个热心肠,第二天又坐高铁赶回到栖原市,打电话约了何考,下班后两个接着撸串喝扎啤。 何考心中暗叹,此人还真是个实心眼,说好了撸串就还是烧烤,连地方都没换,也不说再吃个火锅啥的,口中则感慨道:“真没想到你还能特意来一趟。” 武岩骏:“你说了要回请我一顿,我就得满足你的愿望啊。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师妹搞的,我得处理干净。对了,那个胸牌还同事了吧?” 何考:“还了,没说别的,只告诉他在餐厅捡到的。你现在告诉我,这两个挂坠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弄得我昨天都没睡好觉。” 说着话何考取出了两枚挂坠,上面已经贴好了标签纸。 武岩骏只瞄了一眼便道:“一号是假的,二号是真的,但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他将师妹的那番话又转述了一遍。 何考闻言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有道理,多谢你提醒!那么这枚真兽爪是不能戴了,可是假兽爪戴着也没啥好处。” 武岩骏:“戴着也无妨,一点血气没什么,至于那一丝怨气,以你的体格用不了多久也就消了,我在电话里不都说了吗? 你要是还不放心,先给我,我帮你消了怨气。你以后就戴着这枚假兽爪,没人再会怀疑这件东西了。” 何考将一号兽爪递给了武岩骏,武岩骏顺手将其戴在自己脖子上,还给塞进了衣服里。何考好奇道:“你就是这么消除怨气吗?” 武岩骏:“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不懂就别问了。” 如何消除物品上的怨气,其实武岩骏也不知道准确的做法,但他有朦胧的灵觉感应,可以用笨办法,反应就以自身的血气冲消,感应不到怨气就算成功了。 两人撸了几串,武岩骏又问道:“你原先那个兽爪究竟是从哪来的,祖传的吗?” 何考:“说是祖传的也行,我爷爷弄的。” 兽爪的来历他听爷爷提起过。很多年前的农闲时期,十里八乡的壮劳力都到水利工地上干活,那时候北边的山陵地带植被茂密,还有猛兽出没。 某天工地上打了一只豹子,据说是受伤的幼豹,恰好是爷爷所在的那一片。那个年代大家肚里缺油水啊,平时难得有肉,就把豹子给炖了。 何考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爷爷当初讲这件事时神情充满回味。据说吃完豹子肉的当天夜里,很多人都感觉浑身发热、有些躁动。 豹子皮、骨头事后都让大家给分了,爷爷则拿了一截豹爪回来。这少说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没有何考,就连父亲周度也只有几岁。 爷爷听说这东西能辟邪,所以就钻孔磨制将它加工成一个挂坠,后来给大孙子戴着。 故事就是这么简单朴素,武岩骏却听得直眨眼,沉吟道:“这么说它是个护身符,你爷爷肯定找人处理过,就像开光啥的。” 何考:“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说地是对的,小武啊,我先敬你一杯……你说咱俩算朋友不?” 武岩骏端杯道:“你这个人还不错,值得交。” 何考:“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能不能教我术法啊?我挺羡慕你们这些奇人异士,也想多一点本事。” 武岩骏一怔,期期艾艾道:“这,这个嘛,我们术门都有规定的,我不能擅自教你……再说了,你的年纪好像也太大了。 我师父说过,其实我的年纪也偏大,能入门实属侥幸,也实在是因为我的资质出众,但像我这种资质很罕见的。” 何考:“我当然知道你们不能轻易传授,就是想打听一下,怎么样才能学习术法、需要什么条件呢?” 武岩骏这下尬住了,他先前尽量在何考面前立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设,但他自己入微门弟子的身份问题还没落实呢,这时候绝不可能节外生枝。 想当初师父在狱中收他为弟子,其实想的是出去后再通过原先的人脉情面,将小武正式引入术门,这样也算完美的解决了问题,而小武可没资格这么做。 他只得含糊道:“我回头帮你去打听打听,但不敢保证有什么明确的说法。” 何考举杯道:“那就多谢了!其实我也就是问一声,不强求,不强求!”接着话风一转道,“武哥,你从里面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吧,有没有回家看看呢?” 本是表示关心的一句话,却把武岩骏给干熄火了,他低下头喝了好几口闷酒才答道:“出去的时候,我爸妈都来接了。 我告诉他们,导师听说了我的事,特意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出去后就要去报到。我爸妈追问是什么导师、什么工作?我说是海外读研的导师,他在这边也有学生搞实业。 我爸妈这才放心,叮嘱我好好干……” 这段话的信息量很大,父母其实很担心小武在里面跟人学坏了。刑满释放人员求职受到一定限制,但狱友之间确实也会互相介绍工作,毕竟是一起蹲过窗的交情。 这种情况下介绍的工作,有的是好意帮忙,有的就说不定被介绍到哪个团伙了。父母以为是狱友介绍的,所以一定要问清楚,不放心让他去。 小武也算机灵,编了个瞎话,说是海外读研的导师给他介绍的工作,找的是导师在国内的学生。这也不完全是瞎话,只是调换了张燕飞的身份。 何考:“你父母还在南花市开店吗?” 武岩骏:“是的。” 何考提醒道:“那你当初打的那三个小混混呢?假如他们还在当地开店,这也是个隐患啊。” 方才还有点低落的小武,听见这话突然笑了:“用不着我去解决了,我在看守所里那九个月,就见到了他们两次……” 当初武岩骏打伤了人,对方拒绝协商坚决要把他送进去。既然儿子已经被抓了,老两口也就豁出去了,见协商不成便花钱请律师固定证据,也要把这件事咬到底。 多次吃东西不给总是真的吧,被要求结账才挨揍的这也是真的吧?最后那三小子因寻衅滋事都被拘留十五天,并结清了欠款。 拘留地点也在看守所,所以小武在里面碰到他们了,其中两个先来的,还有一个因为颧骨受伤晚来了两天,分别待了半个月。 何考插话道:“居然能在里面碰上,没起什么冲突吧?” 武岩骏干了半杯酒,身体后仰双手扶膝道:“冲突嘛,说有当然有,说没有也就没有。我师父当时告诉我,就算心里再恨,也不要被情绪左右,做事必须有定力。 师父还告诉我,先试试不要招惹他们。我因为当初的事情进来了,已经付出了代价,假如他们还要挑衅的话,我就要做好准备了。 但我必须保持冷静不能冲动,一旦下了手,不要让管教挑出来毛病,也不要让他们有加戏的机会。总之要达成两个目的,一是不能给自己加刑,二是要让他们不能再找麻烦。” 何考:“你成功了?” 武岩骏重重嗯了一声道:“是师父教得好。” 何考:“那第二次呢?” 武岩骏:“他们第二次再进来,就不容易出去了。他们是被警方专项行动扫进来的,等着上庭宣判还得转监狱呢。” 就在武岩骏快出去前夕,那时候张燕飞已经出去了,但那三个小混混又进来了,同期进来的还有一批人,据说是被当地一个治安专项整治行动给扫了。 原先被武岩骏打伤的那小子姓曾,小曾的舅舅是区里的一位领导干部,再仔细一打听,他舅舅前一阵子也被纪检部门撸了,据说有关单位接到了多起举报。 这样一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小武出去后居然找不到人报仇了,可惜师父也不在了。 何考看着小武,感觉很复杂,他心中有些猜测却没法说出来,这小子到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呢,既然张燕飞已经不在了,那就永远蒙在鼓里好了。 小胖的父亲生前就是看守所所长,因此何考也了解很多情况。看守所的条件可比正规的监狱差远了,很多犯人宁愿早点到监狱服刑,也不愿意在看守所里耗着。 而倒霉的小武,居然在看守所里足足等了九个月,且是因为一起并不复杂的治安案件,他的父母想办取保侯审都没成功。 武岩骏一直认为,是那个小曾家里有背景,坚持不协商才把他弄进看守所,后面的事也是小曾家在使坏……但何考却不这么认为。 坚持要把武岩骏弄进去,可能确实是小曾的意思,其家里人应该也起到了作用。是取保侯审不成功,武岩骏足足待了九个月,这就不像是小曾家能办到的。 后来小武父母一发狠,坚持提诉并不协商,小曾自己都被拘留了,说明他家的能量也就那么回事。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什么人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动机,把小武扣在看守所里大半年?嫌疑对象首先就是他师父张燕飞啊! 张燕飞的能力肯定是有的,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办法让人把自己捞出去,不论他出去后的遭遇如何,确实是捞成功了。 至于动机嘛,应该就是觉得小武还不错,既然教了徒弟,那就让他好好学完了再说,至少要在看守所里待足够的时间,别术法还没教完人就放出去了。 但这些只是何考的猜测,不可能说出来。聊天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当年的经历,何考又说道:“其实有些事吧,从刚开始的苗头最好就掐断,否则后面会越来越麻烦。 就说吃饭不给钱,我想那几个混混也不是在每家饭店都吃霸王餐的,比如开封菜,那里是先点单后上餐,服务员也没有权力给人免单。 你们家的特色米粉店,完全也可以先交钱后出餐。现在都是扫码点餐了,客人来了,扫码支付之后再下单,前台有个服务员可以告诉客人他不是老板,没权不收钱就给上米粉。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强行白吃,直接就可以报警了,用不着你打架。所以你家虽然是老店,但经营方式也可以稍微改一改……” 小武隔着桌子伸过胳膊重重地一拍何考的肩膀:“老弟啊,你说得太对了!我家的米粉店最近已经改成扫码点餐了,就像你说的那样。 原先那是一家老字号,很多客人都是老街坊,所以一直就没改,都是先吃完再结账的,只在柜台搞个扫码支付,最近终于改过来了……” 两人聊了很久,武岩骏感觉与何考特别投缘,自从回国后,就没遇到过这么能聊得来的朋友,借着酒劲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仿佛掏心窝子的话,完全不像才是第二次见面的样子。 有些武岩骏昨天不愿告诉他的话,何考也套出来七七八八。比如武岩骏师兄妹为何会盯上他,还是因为父亲周度当年的案子。只要有人翻出了这桩旧闻,就会注意到何考。 好消息也是有的,据小武介绍,他的师伯经过深入调查,排除了何考就是隐蛾的嫌疑。因为在几次疑似隐蛾出没的事件中,何考明显都不在场。 何考不知道他师伯是怎么调查的,小武也没说师伯是什么人,总之就是得出了这个结论,想必这等高人自有办法吧。 借着敬酒,何考央求武岩骏,既然他是圈内人,不妨将其师伯的调查结果在圈子里尽量宣传出去,免得自己总被人盯上。 然后何考又劝小武回一趟南花市,不仅是看父母也是让父母看看现在的他,他好歹也是挂职高级顾问、收入不低。 小武承认自己其实早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迈不开腿,总感觉给父母丢人了,此刻终于决定明天就回南花市……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着,喝到最后,小武不知何时挪到了与何考并排的位置,勾着他的脖子居然喝哭了! 能把人喝醉只是个酒量问题,能把人喝哭那才叫本事啊。烧烤摊的老板吓了一跳,这两大老爷们在干嘛呢?直担心他们掀桌扔瓶子或者不结账。 还好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小武抹干净鼻涕眼泪也就过去了,然后何考结了账。小武将挂坠从胸前摘下又给何考戴上,何考问道:“已经处理好了,没问题了?” 武岩骏:“那是当然。” 何考:“就这么简单?” 武岩骏:“你还想要多复杂?” 小武不仅没有取回师妹制作的赝品,还特意处理之后就将之留给何考了。何考虽然套出了不少话,但也有两方面内容武岩骏是坚决没吐口,哪怕喝哭了都不说。 其一就是入微术的具体秘法内容,其二就是所谓的穿越证据。 武岩骏的出现,对何考意味着什么?其实是惊喜,绝对的大惊喜!他让何考确认了,这个世界真有奇人异士的存在,还有各门术法可以修炼。 ** 022、存在就是有可能 在此之前,何考只是一名普通的程序员,日复一日枯燥地忙碌着,只为在这个时代的社会洪流中站稳脚跟。他这样的年轻人,怎会不向往更多精彩的无限可能? 前文提到了魔术师效应,假如那些魔术师的表演可以是真的,那又会怎么样?何考不是隐蛾,但他也想学术法。 武岩骏虽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但是没关系,除非这些人是联合起来设计了一个居大的骗局专门来忽悠他,否则就已经证明了隐蛾以及各门术法的存在。 既然存在,就意味着有可能;假如不存在的话,那才叫没希望呢。 何考将挂坠“原件”放进了公司的储物箱里,小武拿来的赝品则继续贴身佩戴,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在网上搜集各种所谓的修行秘法以及奇门秘术。 网上有这种东西吗?不仅有,而且多得是,看都看不过来! 这些东西真假难辨,或者干脆说全是假的。其中有些养生内容可能练了也有效果,但也缺失了很多重要篇幅。 何考发挥专业优势,专门写了一个程序,可以在网络上抓取相关信息,同时能借助公司的AI平台通过人工智能自动比对筛查。 这套程序跑下来,在海量资料中发现了很多大量重复出现的内容片段,然后再进行溯源整合,居然得到了好几套看似完整的所谓秘法。 其实类似的工作,东国古代的考据派也干过,通过考查大量的古代典籍,推断当时流行的《古文尚书》是一部伪书。 所谓《古文尚书》,就是将各种古代典籍中引用《尚书》的句子都摘了出来,重新编成的一部典籍。 何考今天干的事,就相当于那些古代考据学者所做的逆向工程——伪造典籍。假如那个年代有人工智能,相关工作可能简单得多。 何考不是要编写什么伪作,他就是在整理秘法,但在这个过程中,同样也发现了类似的伪作。 比如有那么一套丹法秘籍,写得非常详实生动,每个细节都活灵活现,仿佛跟着练就可以成仙,但用人工智能仔细比对,会发现它居然全是从一部网络小说里摘出来的。 用这种方式,首先剔除了很多能确定的伪作,那么剩下的功法秘籍,无论是人工智能还是何考本人,都无法分辨其真伪。 看见这些秘籍之后,何考确定了一件事,各大术门的秘法确实没有外传,因为武岩骏提到了术士晋阶的仪式,而何考搜集的秘法中都没有这个方面内容。 没有就没有吧,这些好像也可以练啊,该怎么选呢?何考挑了一门由观想入手的术法,网上也能搜集到不少人的修炼心得,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门观想秘法据说能消除疲劳、美容养颜、改善体质、提高这方面与那方面的能力,还能启发人意识深处的灵觉云云。 何考是个干脆人,选好了就开练吧。 于是当夜子时,何考就在床上打坐了。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他刚坚持了十来分钟就不得不放弃,有两个原因,一是腰很难挺直,二是腿实在太麻。 腿脚先是麻,后来就是疼,再然后有些部位仿佛失去知觉了。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快二十六岁了,从小也没练过,玩什么打坐呢? 何考不得不结束“修炼”把腿松开,感觉两条腿麻酥酥的一阵冷又一阵热,简直都动不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怎么办?何考又想起另一部“秘籍”中的内容,说是不会盘坐也没必要强求,端正平坐也可以修炼。所谓端正平坐就是在坐在椅子或凳子上,大腿放平身姿端正即可。 于是何考就下床坐在了新买的木凳上,按照秘法内容开始修炼,好像有点感觉,但又说不清什么感觉,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便回床上睡觉了。 他以为自己坐凳子上修炼了挺长时间,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吧,其实一看表,不过大半个小时而已。 如此“修炼”,倒也有万一的可能觉醒灵觉,因为世事无绝对,谁也不敢说这样就一定不行。但何考却不知道,这一举动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钱固然得到了真正的法器兽爪,出于谨慎已远离了是非地。叶语暄完成了晋升仪式,已确认何考并非隐蛾。但还有其他人呢,尤其是那些替换了兽爪的人。 有人拿到兽爪之后,和钱固然一样,躲起来去搞研究了。但他们注定研究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真兽爪,就算是真兽爪也与隐蛾无关。 对拿到兽爪的人来说,面临三种可能: 第一就是搞错了,何考不是隐蛾,兽爪也不是隐蛾之物,武岩骏和叶语暄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 第二就是兽爪肯定不是凡物,但还需要进一步仔细感悟。钱固然就是这么判断的,同时不想牵扯入更多的是非,那就干脆躲远点别暴露自己。 第三就是无法得出结论,兽爪可能是隐蛾之物也可能不是,总之琢磨不出使用方法。再看何考也不像是隐蛾的样子,有人或许就放弃了,也有人还在暗中观察。 何考夜里忽然不好好睡觉了,坐在那里开始练功,有人就琢磨,这是不是使用隐蛾之物的仪式?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概念,因为术士的每一层晋升都有仪式的讲究。 这天何考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差点后仰摔倒,失声道:“谁啊?” “小点声!你不乱动就不会有危险,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就坐在对面的另一个凳子上,似是蒙着脸看不清面目。 他开口时打开一盏手电照着何考的脸,而自己躲在光线后方。这样何考就更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却能看见他右手拿着一支枪。 沉重的金属质感,枪不像是假的。何考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尽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小声道:“你想问什么?”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经哑了。 神秘人左手又亮出一物,电筒光中赫然竟是一枚兽爪挂坠,问道:“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怎么又来一枚兽爪挂坠?是自己放在公司储物箱里的那枚被人偷出来了吗?何考下意识地将自己胸前戴的那枚也从衣服里扯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 神秘人:“别看了,那是假的……咦,不是我做的东西,难道又被人调包了?” 何考:“你在说什么呀?调包?” 神秘人:“是的,我调包了你的挂坠……现在看,后来又被人调包了。你这东西我研究了很久,没发现什么,所以才回来问你一声,该怎么使用?” 何考:“什么怎么使用,这东西就是个挂坠,戴着就行。” 神秘人:“你方才在举行什么仪式?” 何考:“我在练功。” 神秘人:“哪门功法。” 何考:“黄庭观想法,桌子上有。”这套决定修炼的功法,何考已经打印出来了,一共五张A4纸,就放在客厅的电脑桌上。 神秘人:“哪来的功法?” 何考:“网上搜的呀。” 神秘人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仍然不得要领,仔细观察何考又不像撒谎的样子,他将挂坠扔给何考道,并用枪口点了点他的脑门道: “东西拿回去吧,别干任何傻事,否则你知道后果!”说完话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何考反应过来,一身冷汗地打开门望向走廊时,早就不见了那人踪影。 …… 梁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手机观察何考的动静。他已在何考的公寓里的隐蔽处,悄悄安装了三处监控,还是带红外功能的。 他将兽爪挂坠还给何考,是想做最后的确认。 何考使用假挂坠,自然无法再成为隐蛾,如今拿回了真挂坠,某一时间突然从房间里消失了,就证明了何考就是隐蛾,而挂坠就是隐蛾之物。 刚才他拿枪指着何考,也没问出想要的结果,这大半夜的在公寓楼里他不可能真的开枪,再说了,现在杀了何考也无用处反倒坏事。 他看见何考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看了看,然后又回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使用挂坠了? 何考先是打电话叫来了住在同一栋楼的同事黄小胖,跟他讲了刚才的怪事,然后在黄小胖的建议下,居然直接报警了! “……我大半夜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影,手里还拿着一把枪……对,我没看错,就是手枪。” 这便是何考的报警电话,假如没有提到手枪,警察未必会立刻赶过来。大半夜发现屋里有黑影,又没丢失什么贵重财物,谁知道他是不是睡懵了眼花或者是做了噩梦呢。 但有枪就不一样了,东国可是非常严格的禁枪国家,凡是涉枪的一律都是大案。警察很快就赶到了,询问何考丢了什么东西,何考说没有。 至于卧室里原先藏的竹雷,此刻都已经被小胖拿走了,但警察并没有搜查何考的公寓。接下来的流程谁都能想到,就是调监控。 警方原本以为这又是一起乌龙报案,查了监控之后却有些不确定了,因为芝麻公寓三号楼,19到21层这三层的监控恰好全坏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 023、一物降一物 芝麻公寓每层都有左右两个监控,每栋楼三十层,再加上入户监控、电梯监控等,所有的监控镜头总计近四百个,中控值班人员不可能随时都调看。 电梯监控还是好的,那么凡是在这一段时间使用过电梯、出入这三个楼层的人,都可能有嫌疑。不走电梯使用消防通道出入的人,同样有嫌疑。 警方做了询问笔录,拷走了三号楼的监控带回去打算做进一步调查,如有需要还会再联系何考。 这么一折腾天都快亮了,住在十九楼的梁凯有点头皮发麻,他没想到何考这么果断就报了警。 报警是黄小胖极力建议的,他的父亲就是警察出身,曾经告诉过孩子——“假如有人威胁你不许报警,你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立刻报警!” 因为会说这种话的人,他们害怕的就是警察而不是你。比如有人想杀你,假如你报警了,那么至少可以让警方锁定嫌疑对象,如果没报警的话,你恐怕会死得很冤。 梁凯有些烦躁,照说这种捕风捉影的案子,警方未必会下大气力去查,但谁又能说得准呢?毕竟是涉枪啊!按照警方查案的思路,其实这三层楼的住户都有嫌疑啊。 如今再去警告何考已无意义,因为人家已经报警了。还好警方并没有仔细搜查何考的公寓,自己安装的三处摄像头仍在,可能警方也未必当回事吧。 他还可以在暗中观察何考,但心中已然断定,希望恐怕不大了,这何考应该不是隐蛾,那挂坠也不是什么隐蛾之物。 其实就算黄小胖不建议,何考也会报警。因为在旁观者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不报警反倒有问题。 还好第二天就是周末,倒也没耽误大家上班。警察方还算尽职,通知了派出所协助,派了一位实习警员作入户调查,对这三层楼的住户逐一做走访登记。 其实住户资料芝麻公寓的办公室里都有,但警方还需要走一趟,由物业人员陪同,黄小胖居然还跟这位片警攀上点关系,自告奋勇陪着他一起入户走访。 走访就是走个过场,挨个敲门认个脸,核对一下租住信息,并询问昨天夜里的情况。有人不在家的话,物业会给开门进屋看一眼,防止有人故意躲起来不开门。 这种情况下不仅有陪同人证,还要全程开启执法记录仪。 梁凯就被警察敲门了,他当时心里有些紧张,还好警察只是询问并登记了一些信息。他很轻松就给糊弄过去了,并没露什么破绽。 何考报警是周六凌晨,派出所上门走访是周六白天,辛苦警察同志工作日加班了。等到周日,芝麻公寓销售处的杨经理和管理员小胡,也上门来找何考。 他们是以慰问的名义来的,但是空着手连个水果篮都没提,坐下后主要话题就是询问前天夜里的案情。何考则表示,该说的都已经告诉警察了。 其实何考对警察讲的也不完全是实话,他只说自己半夜突然醒来,察觉客厅里隐约有动静,开灯出门一看发现有个人影还拿着一支手枪,转身跑出去了。 杨经理则表示,既然事情发生在芝麻公寓,他们也有责任了解情况,并要求何考还原现场。所谓还原现场就是何考将昨夜的动作都模拟一遍,警察已经要求他这么做过。 就在说话间黄小胖也来了,当即怼道:“警方的活还轮不着你们干。租了你们家的公寓出了这种事,三层楼的监控都坏了,你们需要道歉再给补偿,而不是来审客户!” 杨经理赶紧解释,这么做也是对租户负责。但是谈话中绕来绕去,味道是越闻越明显,他就是希望何考承认前天夜里是自己看花眼了。 哪怕何考只承认一句有可能看错了也成,原因也很好找,比如人刚睡醒还比较迷糊,又比如客厅里没开灯光线比较暗……至少不能确定看见那黑影拿着枪。 或者说那黑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但他并没有看清,只是以为那是手枪。 因为何考在警察问询时态度很明确,很坚定地认为看见了那条人影手中就是拿着一把枪,至于是真枪还是仿真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杨经理在言语中给足了暗示,到后来干脆就是明示了,只要何考改口这么说了,将会减免他的租金并给予其他方面的补偿。 但如果何考坚持不改口,其实芝麻公寓这边也没办法,杨经理却暗示,要劝他退租搬出去。至于理由嘛,可以在租房合同的条款里去找,肯定能找到相应的内容。 比如就有条款规定,乙方不得以诋毁、造谣、歪曲、夸张及不当言论等方式,损害甲方的市场形象。 你没看错,在这份租房合同里,何考居然是乙方!这多少违反了一般人的合同常识,在大多数情况下,购买方通常是甲方,销售方才是乙方。 芝麻公寓提供的制式合同,就这么把自己写成了甲方。但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其中某些条款可以怎么掰扯? 何考自称,半夜在房间看见有个人影拿着枪,假如是他眼花看错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坚持这么宣扬,算不算不当言论? 或者干脆就是他在造谣呢? 这一点就很纠结了,要租售看双方如何博弈,但这无疑会损害芝麻公寓的市场形象。主要那只手枪太吓人了,否则警方也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如今已掩盖不住。 其实杨经理带着小胡上门时,何考就觉得不太对劲。 芝麻公寓虽然只是对外租房子的,但构架也是一家公司,设有销售处、财务处、物管处、安保处、行政处等各机构。 登门了解情况,怎么也得是安保处的人来,想安抚客户,则应该是公司领导和行政处的人,怎么是销售处的登门,还带着租房合同? 警方还没说什么呢,芝麻公寓这边就希望他改口,甚至玩起了威逼利诱。但仔细想想,芝麻公寓确实有这方面的动机,也有店大欺客的资本。 别看就是区区五栋公寓楼,每栋三十层,平均每层二十套,还有一楼邻街的门面,加起来就是接近三千套公寓、四十多间商铺,每月仅租金收入就超过一千万。 这么看,芝麻公寓也算一家年产值过亿的大企业了。公司领导特意给销售处布置了任务,要他们尽量消除此次事件的影响,所以杨经理今天就来了。 何考当然不会改口,他旁边还坐着黄小胖呢。然而今天还没轮到黄小胖发挥怼人爱好,杨经理就遭遇了降维打击,因为黄小胖的“老对手”高雪娥也来了。 娥总周日在公司加了半天班,下午特地过来看望员工,因为她也听说了这件事。结果进屋后恰好看见了杨经理在那里哔哔,然后就开启了她的专场。 娥总拿过那份租房合同扫了一眼,然后反手一扣,就说这个需要重签。 杨经理有点懵,反问为什么?娥总根本没回答,接着又说不仅这份合同,其他几百份合同都要统一重签。 杨经理更懵了,赶忙问什么几百份合同? 相关数据高雪娥是张口就来,据她所知,螣信栖原分公司总部员工,在芝麻公寓租房子的就接近二百人,假如算上员工家属或亲属,那就接近三百人了。 再算上栖原公司下属的子公司以及附属机构员工,还有这些员工的亲属或家属,在芝麻公寓的租户,合计恐怕已经超过了五百人。 对于栖原分公司行政部门而言,这是一个工作疏忽。芝麻公寓也算是酒店式公寓,既然是员工经常入住的酒店嘛,螣信集团一般都会签合作协议,并执行协议价。 照说以芝麻公寓的档次,还上不了螣信集团的合作名单。但既然这么多员工及其亲属都习惯性入住,那么栖原分公司总部也可以酌情考虑,与芝麻公寓签合作协议。 所谓酒店协议价,通常都是大公司与酒店签属的合作协议,该公司差旅人员优先入住该酒店,并享受协议提供的优惠价格。 这样一方面保证了入住率,另一方面也维护了双方的形象。为何这么说,因为最早搞这种合作的,基本都是五星级酒店与国际知名大公司。 国际知名公司派人员到东国来出差,入住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协议价其实比普通住客支付的房价要低得多,甚至比旅行团拿的房价都低,这样双方都显得有面子。 发展到后来,与酒店签合作协议的公司就有点多了,拿到的折扣要看公司的形象与实力。而如今的螣信集团,在这方面的地位已毫不逊色于国际一流大公司。 它签的酒店合作协议,同样能拿到最低的折扣价以及最优先的入住保障。此刻娥总便提出,螣信栖江分公司可以与芝麻公寓签合作协议,给所有符合身份的人员以协议价格。 至于假如芝麻公寓不签呢?注意娥总说的是可以签,也不是求着芝麻公寓签。长租公寓嘛,哪里还没有呢! 芝麻公寓只是地点好,但性价比绝对不高。最近八达集团开发的一个商住两用项目,原本想对外销售,但最近因为市场变化,决定将其中几栋也改造为长租公寓。 公寓名字都注册下来了,叫做“E生活”,再过几个月就装修完毕正式营业了。 那里距离螣信分公司办公大楼的距离,比芝麻公寓也远不了多少,坐地铁也只有一站,坐地面公交只有两站,仍然是步行可达,假如骑共享单车则便捷。 螣信与八达集团在栖原原本就有合作,这次如果签合作协议也是顺理成章。那里的公寓性价只会比芝麻街更高,有协议价的话更合算。 E生活公寓项目虽然规模小点,只有三栋楼一千多套,但也足够事业部这边的员工全搬过去了。 除此之外,据高雪娥所知,还有其他两家互联网大厂的办公机构也在附近,他们的员工以及亲属同样有不少人也在芝麻公寓租房,再算上螣信这边的,总计该有上千人了吧? 这些大厂的行政彼此都挺熟的,时常有各种联系,假如几家大厂一起联合起来,与E生活项目签协议,恐怕能让芝麻公寓走空一半。 所以把话说回来,芝麻公寓还是尽早主动要求与螣信这边签合作协议吧,螣信提供已有的员工租户名单,更换合同后都按协议价格执行…… 别看高雪娥在部门内总被黄小胖怼,但是到了这种场合,却让何考见识到了什么叫气场全开。 小小的芝麻公寓,敢在螣信面前搞店大欺客这套吗?高雪娥开口根本就没提何考的事,而是直接谈起了几百份甚至上千份的租户合同,吓得杨经理都不敢吱声了。 原因无他,因为高雪娥说的也算是实话,杨经理就是干这一行的怎会不明白。虽然这方面业务不归高雪娥管,但高雪娥清楚内情,不妨碍她站在这个角度说话。 况且杨经理也不太清楚高雪娥究竟是什么来路,总之是螣信那边的领导。 杨经理不敢再提了,高雪娥却又把话题扯回到何考身上。她说何考遇到了前夜那种事情,证明芝麻公寓的安保是有问题的,恐怕达不到螣信的合作要求,一定要注意整改。 就算芝麻公寓将来和螣信集团签了合作协议,再出这种事,恐怕也要跟集团法务部门好好解释,而不是拿着合同上门胡说八道。 所以芝麻公寓现在要做好三件事,一整改安保,二安抚何考,三争取与螣信集团达成协议合作…… 杨经理原本是来给何考施压的,到后来却连连向何考道歉,表示一定要给何考交待与补偿。他走的时候估计脑袋仍是懵的,脚下也是飘的。 ** ps:谢谢各位美丽善良小姐姐!谢谢各位英俊潇洒的帅哥哥! 024、被窝炸了 杨经理和小胡走后,黄小胖很猴急地问道:“娥总,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高雪娥笑了:“道理都是真的,事情嘛——也可以是真的!” 黄小胖:“什么叫也可以是真的呀,我们公司真要和芝麻公寓签合作协议吗?把所有人的租房合同都找出来,按协议价重签?” 高雪娥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 黄小胖一拍大腿:“太可以了呀!” 何考插话道:“娥总,这是您刚想到的吧?” 高雪娥承认了:“确实是刚想到的,但未尝不可以操作呀。这不是我管的业务,假如我主动找行政去提,那边可能会以为我在越权,给他们找事……何考,你看该怎么操作?” 何考:“您不管这些业务,也不在芝麻公寓租房住,假如由您直接去向行政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动嘴皮子赚人情,却让行政那边去干活。 我看可以先在公司内网发一个帖子,统计有多少人住在芝麻公寓,征集一下意见,然后集体建议公司与芝麻公寓签合作协议。有了这个铺垫,大家都可以找行政。 包括他们行政部门的自己人,肯定也有住这里的。从集团总部调过来的副总裁,姓刘的那位,听说也住在芝麻公寓,应该还有别的部门领导……” 黄小胖:“交给我了,我来发,然后号召大家在员工群里都转一下。住芝麻公寓的不少同事我都认识,先让他们也帮着转! 娥总啊,您刚才说的数据,三百、五百的,是谁统计的呀?” 高雪娥又笑了:“那是我随口说的,没人统计过这个数据,所以这件事也算是公司行政疏忽了,早该找芝麻公寓谈的。 但我也不是没依据,我们部门三十多个人,就有七个租了芝麻公寓的房子,按比例推算也不少了。” 螣信是个超大规模集团,栖原分公司总部这边,仅在总部大楼上班的直属员工就有五百多人,再加上在当地的分支机构比如子公司等,仅栖原一地的员工就接近两千。 所以高雪娥刚才报的数据,看似随口胡编,但也不能说完全没依据。 何考又问道:“您说的八达集团项目,就是那个E生活公寓,是真的吗?” 高雪娥:“当然是真的,假如他们知道这回事,巴不得找上门来签合作协议。但是那个地方毕竟远了点,离公司超过三公里,步行得半个多小时,周边设施也不如这里方便。 骑单车得穿过好几条大马路,有段路还没有自行车道,不安全。晴天还好,雨雪天车都不好打,早、晚高峰公交也很挤。 我觉得价格只要不是差得太远,还是住芝麻公寓更舒服,走几步就到单位了。听说他们三个月后开业,假如就是想住那边,我也建议半年后再搬,都是新装修的,得散散甲醛。” 黄小胖:“当然还是继续住在这边好,谁也懒得总搬家。娥总,假如我们签下协议价,租金能打几折呀?” 高雪娥:“这我也说不好,按我们公司的惯例,大概能拿六折吧。” 其实高雪娥今天只是来慰问何考的,事先根本就没想过这茬。 芝麻公寓销售处的杨经理,也是按照领导指示来安抚何考的。他如果仅仅是安抚,啥事没有,却非得自作主张诱逼何考改口,结果却撞在了高雪娥的枪口上。 高雪娥啥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主动为员工分忧了,还能跟黄小胖这样说话?今天她能特意来一趟,也是因为何考与黄小胖在游泳池里救了她。 这两家伙啥时候救过高雪娥?就是上次部门在八达会所搞团建的时候,也是钱固然使调包计盗走了兽爪挂坠的那一天。 那天高雪娥在泳池里游得好好的,却忽然感觉水好似失去了浮力,怎么奋力挥臂摆腿都无济于事…… 还好黄小胖瞬间就发现她这边不对了,跟块汆水白豆腐似的立刻就到了,正在跟黄小胖比赛的何考当然也过来了,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几乎是将她拖上岸的。 黄小胖心情一激动,差点就要给娥总做人工呼吸,还好被何考一把扯开了。高雪娥既没昏迷也没闭息,就是呛了几下受了点惊吓,根本用不着急救。 当时钱固然正忙着偷换东西呢,以至于全程错过了。 还有一位“英雄”,在高雪娥出状况的第一时间就从池边鱼跃下水,身姿潇洒而矫健,飞快地游了过来准备救人……但还是晚了一步,没他什么事,因为小胖与何考更快。 那位第三者,就是锦行传媒公司老板彭总,锦行传媒与八达集团以及事业部都有合作,八达会所的联名卡活动就是他们策划的,这次团建活动也是彭老板居中协调的。 有这个前提,听说了何考的遭遇,高雪娥当然也会表示关心,不料今天却遇到了这档子事,她来了一番精彩的临场发挥,受到在场两名员工的由衷赞扬。 “娥总,你今天真帅!”难得黄小胖这么对高雪娥说话。 何考也顺势挑大拇指追捧道:“是的,太帅了,又美又飒!” 高雪娥原本是来安慰人的,结果却收获了一波赞美,甚至都有些暗暗佩服自己了,告辞时高跟鞋的声音也有些小轻飘,心情很是不错。 东国有个成语叫祸不单行,芝麻公寓销售处的杨经理星期天很倒霉,但事实很快证明,他星期一更倒霉! 梁凯整个周末都没休息好,莫名总有些心惊肉跳。 他找内部人打听了,警方那边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进行了走访调查登记而已,周围的人也没啥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周一他起床比较晚,八点钟左右还在睡懒觉,却突然惊醒了。这不仅是灵觉反应,也是因为身体感觉,因为裆部有风吹进来了。 关着窗户睡觉,谁家被窝里能起风?因为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站在床脚位置,伸手从下面将被子掀起来了。 梁凯很懵,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到枕后,去摸藏在床垫与床头缝隙之间的枪。 来者蒙着面,还带戴着射击场用的那种隔音耳机,将一件东西扔进被窝里、梁凯的两腿之间,看上去像是绑在一起的三个小竹筒。 他随即便将被子又给梁凯盖上了,并顺势往下一趴,藏在了床脚下面。梁凯刚刚摸到手枪,还没有来得及踢开被子,被窝里就传出一声巨响…… 爆炸尽管发生在被窝里,有被子、床垫以及人肉为缓冲,但在密闭房间里动静依然不小,几乎整栋楼都听见了! 隔壁有人正在卫生间刷牙,突然一声巨响带着震动,洗手盆前的镜子被震落下来,差点没把他吓死……离得越近的房间,受到的惊动就越大。 有人报警了,公寓物管处和安保处的人也来了,但大家还是等到警察到场之后才开门。打开门后只见屋内硝烟弥漫,窗玻璃也有裂纹,显然是有什么东西炸了。 再看床上却没有人,而且连床单和被子都不见了。席梦思床垫上有一片焦黑的痕迹,仔细看上面还散落着不少血迹,混杂着一些似是竹纤维的东西。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在被窝里玩炸药把自己给炸没了,怎么连床单和被子都一起不见了?警方根据经验分析,现场应该被清理过。 问题的关键不仅是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人哪里去了。还好楼层的监控已经修复,警方当即就调看监控记录,结果却令人一头雾水。 该套公寓的住户名叫梁凯,自从昨天晚饭后进屋就一直没有出来,至少看监控记录是如此,新修好的监控也没有被篡改或出故障的迹象。 这套公寓可是在十九楼,不大可能从窗户跑出去,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难道是从抽水马桶里被冲走了? 警察还真的检查了抽水马桶,做了血迹等其它一系列检测,结果发现只有床垫上才有血迹残留,同时也排除了被分尸后顺下水道冲走的可能。 屋子里肯定发生过什么,警方当然不相信人能凭空消失,只认为他不知通过何种方式躲开了监控,离开了这里。 要么是他自行离开,要么是被人挟持。 由于没有其他证据,这最终这被定性为一起失踪案。没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反正一声巨响后人就不见了,至于失踪的原因不详。 公寓里的其他很多东西都还在,包括钱包钥匙一类的随身日用品,但有一样东西不见了,或者说警察没有发现,就是现代人日常必不可少的手机。 其实屋里还少了一样东西,只是警察不知道,就是梁凯的那支手枪。 作案人不知用什么方式带走了梁凯和枪,这无疑是很明智的选择。假如留下这两样,那就是涉枪杀人案,属于特别重大案件! 带走这两样东西,就属于有重大疑点的失踪案,但疑点再重大也只是失踪案,警方的关注程度与侦察力度至少小了一个数量级。 ** 025、隐蛾的反击 何考当天上午就知道三号公寓楼出事了,他是在一个聊天群里看见的消息,因为也有不少同事住那里,但只听说是发生了爆炸。 然后何考就问黄小胖,黄小胖呈一脸懵逼状,回答说啥也不知道。 当天下班回公寓时,何考想去十九楼看看,出了电梯在走廊上就被安保人员拦住了,非十九楼的租户不得进入该楼层,警方的现场取证调查工作还没结束。 又过了一天,何考才大体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周二下班回公寓时路过销售处,他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特意进去看了一眼,小胡还带着两个人在加班。 今天的小胡已经不是前天的小胡,成了胡经理,原先的杨经理据说已经辞职了。何考纳闷地问:“杨经理为啥突然就不干了?” 胡经理压低声音道:“嘿,别提了!他自己说是主动辞职的,还说是因为这里的风水不好,净出邪乎事,不想再干了……实际上是被老板骂走了。 那天老板要他上门安抚你,结果他自作主张整出事来了,老板很生气。然后昨天又出了大事,想捂都捂不住,老板气没地方出,就把他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杨经理跑到何考那里转了一圈,惹出了螣信这边要跟芝麻公寓签合作协议、给旗下员工集体换租房合同的事。 原先螣信那边的员工租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虽然芝麻公寓的房子一向不愁出租,可也担心这些租户真的都跑了呀! 结果刚过了一天,芝麻公寓又出了大事,老板简直都抓狂了,触了霉头的杨经理便被骂走了,而接任的胡经理既喜亦忧。 小胡喜的是自己终于被提拔成领导了,忧的是杨经理说的话不知真假,芝麻公寓别真的风水有问题啊! 昨天警察到现场的时候,其实小胡也在,后来还在十九楼的电梯口帮着安保部执勤来着,所以知道现场的一些情况,闲聊中都告诉了何考。 人在心里没底的时候,往往倾诉欲特别强,又碰到何考这样一位挺贴心的听众,假如不是还有工作没干完,胡经理简直也想拉着他出去吃顿小烧烤了。 胡经理还托何考私下帮个忙,就是打探一下事业部那边的消息,是不是真要签合作协议,以及什么时候签、想怎么签? 何考满口答应。 听了胡经理的介绍,何考在心里已经破了案,这事就是黄小胖干的,而且用了他亲手制作的竹雷。 至于屋里的人为何不见了,就与那些礼花一样是被转移了。身为隐蛾,小胖应当有此手段。那个失踪的梁凯,应该就是那天夜里持枪闯入自己房间的人。 芝麻公寓某个被窝里的一声闷响,把不少人都给炸懵了。根据了解到的现场情况,这应该就是隐蛾干的,所有特征都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钱固然也懵了,他很快就打听清楚了爆炸发生的准确时间,上午八点十七分。钱固然记得很清楚,周一上午这个时间,何考怔正公司餐厅里吃早餐呢,就坐在他的对面。 也就是说,假如爆炸案是隐蛾干的,那么何考绝非隐蛾! 如今的何考当然已非隐蛾,因为隐蛾之物丢了嘛,可是偷走兽爪挂坠的人就是钱固然啊。 他老钱并没有成为隐蛾,真正的隐蛾却又出现了,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偷错了东西,那挂坠并非隐蛾之物! 老钱不禁一阵发懵: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干什么来了? 不仅是钱固然,所有曾偷换挂坠的人几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梁凯的身份背景很快就传了出来,他是丹鼎门弟子,修为可能是二阶“山客”或三阶“阴阳家”。 有不少人平常并不愿暴露术士身份,对隐私信息的保护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为了防止误会,术门中还有一套江湖切口,就像特务接头的暗号。 芝麻公寓的那一声炸太轰动了,至少在这个圈子如此,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打听出事的到底是谁,梁凯的身份这才流传开。 有人感到一股寒意,意识到这是隐蛾的报复。 何考明明不是隐蛾,为何隐蛾会报复呢?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把何考当成隐蛾了,他们在对付何考的时候,就相当于在对付隐蛾! 这些人跑到栖原来,将嫌疑对象锁定为何考,那么真正的隐蛾岂会察觉不到风声?他们在暗中窥探何考的时候,隐蛾也在窥探他们。 隐蛾为什么会选择对梁凯下手?因为梁凯持枪闯入了何考的公寓,造成了直接的生命威胁。 事到如今,大家都猜出何考报警时说的那个持枪的人影,应该就是梁凯。 原先很多人只是听过隐蛾的传说,得知线索来到栖原,目标是隐蛾之物,以为对方就是个拿到神奇道具的普通人,以术法之能应该不难对付。 他们并没有和隐蛾打过交道,也不知隐蛾究竟是谁,至少何考看上去是人畜无害的,没成想真正的隐蛾竟这般凶残! 惹上这样一位神出鬼没、手段凶残的仇家,任谁都有些心惊肉跳。有人甚至在暗暗庆幸,还好自己表现得比较“礼貌”,并没有将何考怎样,只有那个梁凯越线了。 梁凯本人名不见经传,但他的师父在术士圈里倒挺有名。其人名叫万钟乐,江湖人称乐先生,是丹鼎门的执事,据说其丹鼎术修为已达五阶,将来甚至有可能成为术门长老。 丹鼎术一阶,人称收集者。 丹鼎术二阶,俗称山客。 丹鼎术三阶,自称阴阳家。 丹鼎术四阶,戏称园丁。 丹鼎术五阶,号称知味人。 丹鼎术六阶,尊称药师。 万钟乐这个“乐”在名字中读音乐的乐,但乐先生这个绰号,读的却是欢乐的乐。 这位乐先生和武岩骏拐弯抹角还能扯上点关系。当初丹鼎门派人找上张燕飞,带着一批珍贵的材料,请求制作一份祖师遗物的副本,后来却拿走了原本。 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万钟乐一手经办的。从武岩骏那里,何考也听说了十九楼爆炸案的失踪者身份,以及万钟乐这个人。 小武还挺够意思的,看架势是真拿何考当朋友了,虽人在外地但也关心这边的情况。他对术门了解的虽然不多,但与师父张燕飞有关的信息都打听过。 梁凯这个人,武岩骏以前根本就没听说过,但对于其师万钟乐,他当然没什么好印象。他打主动给何考打电话的目的很简单,一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二是提醒何考要小心些。 有些口子开了就收不住,小武既然已经告诉了何考很多有关术门的情况,在不犯忌讳的情况下,不妨尽量再多介绍一些。 听说这件事之后,其实叶语暄也挺后怕的,幸亏她没有太出格的举动,事后武岩骏又想办法把此事抹平了……没料到隐蛾的反应如此激烈。 就连叶回也特意把叶语暄叫了过去,以此事为戒训斥了她一番,同时还表扬了武岩骏会来事。这令小武很是得意。 武岩骏在电话里还想套何考的话,问他知不知道隐蛾是谁,或者有没有怀疑对象?何考回答得滴水不漏,只说除了小武之外,没有任何人对他讲过有关隐蛾的事情。 被吓一跳的不止叶语暄,还有钱固然。 确认何考并非隐蛾后,钱固然终于将那枚兽爪挂坠从外地取回来了,难怪此物到手许久都没研究出端倪,原来它根本就不是隐蛾之物。 老钱突然就清醒多了,意识到此物就是一件被动型法器,有“安神”与“恶意侦测”两种妙用。 要说珍贵它当然也很珍贵,在术门圈子里,假如卖个一、二百万,肯定有的是人想收购,但对已是三阶术士的钱固然却没什么大用。 这东西适合拿去赐给晚辈,尤其是小孩,说它能辟邪倒也不算错。若说对人有什么其他的影响,除非是长期佩戴……想到这里,钱固然突然意识到何考不简单了! 此物如果只佩戴一、两天,或者是一、两个月,只有上述的被动型效果而已,但如果佩戴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真正的妙处才能体现出来。 具体的说就是神魂安稳、直觉敏锐,进而比一般人更加冷静清醒、心思缜密,这也会影响到身体状况,比如动作更协调、反应更迅速。 要说“副作用”的话,可能会导致性格偏敏感多疑,但也并非绝对。 何考可是贴身佩戴了二十多年啊,且是从最重要的幼年成长发育期开始! 这样的人只要先天没有什么毛病,其实很适合修炼术法,可惜他今年都快二十六岁了,也没有被人发掘并培养。世上有不少好苗子,就是这么被埋没了。 钱固然感慨之余,心中又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法器。 老钱仔细回顾了接触何考的一举一动,自认为反应最快、动手最早,动作也最谨慎,应该没有被人发现。现在还回去吧,反而很可能被人察觉,等于是自爆。 算了,先留着吧,将来看情况再处理,就当欠何考一个人情了。 感慨中的钱固然,接到了周末部门活动的通知,心中暗暗吐槽怎么又要搞团建了,但是转念一算,好像上次部门活动已经是近两个月前了。 云生活项目组大规模招新的步伐已放缓,但上个月还是新来了两名员工,部门人数已从年初的十九人扩充到如今的三十七人。 按娥总有新人就得搞聚会,平均每个月得有一次部门活动的习惯,时间也该到了。 听说上次在八达会所搞的部门团建,娥总游泳差点呛着了受了点惊吓,所以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这次换成了去栖云山吃烤全羊。 ** 026、山水邂逅 栖云山是栖原近郊著名的佛教名胜,从山顶到山脚有好几座佛寺古刹,山中还有多处历代留下的摩崖石刻。 佛教名胜和烤全羊之间,听着好像完全不搭呀?但烤全羊不是在庙里,而是在山脚下的村里,不能因为山中有和尚,村民也得吃素啊。 如今叫“某某山庄”的地方很多,比如叶回在太姑南郊搞的地产兼酒店项目,就叫串月山庄。栖云山脚下的有个村子,圈了块地改造了一批平房院落,也叫栖乐山庄。 栖乐山庄已有七、八年的历史,最早当地想搞成个旅游度假项目,依托旁边的栖云山风景区。 可惜这里离市区太近,来栖云山的游客大多当天就回去了,基本不会住在此地,就算特意来度假的人也不会选择村里,山中有条件更好的酒店与民宿。 后来这里又搞了升级改造,主打近郊游农家乐项目,很是红火了几年,但最近两三年生意不算好,客人越来越少了。 这里是当地村民的自建项目,没有土地成本和贷款负担,所以还能维持得住,而栖原市郊不少类似的项目如今已经黄了。这对栖乐山庄反倒是个好事,竞争对手少了嘛。 搞服务业总要求新求变、突出特色,农家院烤全羊是山庄最近推出的项目,在栖原一带还很少见,假如将来跟风者多了,可以考虑再换别的招。 听说这次又是锦行传媒请客,钱固然有些犯嘀咕。有些细节普通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对他这种人而言,只要有反常的地方都会很敏感。 锦行传媒是事业部的合作单位,上次在八达会所的团建就是他们张罗的。他们同时也是八达集团的合作单位,八达集团将广告文宣业务都外包给锦行传媒了。 整个栖原分公司有不少项目组呢,云生活项目组虽与对方有合作,但从业务角度肯定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出于公关目的,锦行传媒与云生活项目组已经搞过一次联谊活动,怎么短时间内又搞了一次,难道事业部其他部门就不需要公关了吗? 做生意的花钱搞关系,首先讲究的就是费效比,所以钱固然觉得不太正常,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有就有吧,不关他的事,他就是去吃烤全羊的。加入公司两个月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他的工作一直极为认真负责,堪称优秀员工。 螣信集团P5级员工,一年税前总收也就八十万出头,到手的也就六十多万,对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真没必要那么卖力。 如今发现自己盯错人了,钱固然也有些意兴阑珊,虽不至于马上就辞职走人,但也有了几分开摆的意思,上赶子加班操心就算了,吃喝玩乐倒无所谓。 周六这天,锦行传媒那边租了一辆大巴车,将大家接到了栖云山脚下。部门全体员工三十七人,实到三十二人,缺席的五人中就有黄泗。 黄泗被他妈打电话叫回去了,说有家力事一定要他回去一趟。浦港镇那边能有什么事,何考猜测,肯定又是有人介绍了谁家姑娘吧,让小胖见面相亲呢。 小胖好像对相亲这事十分排斥,所以陈妈妈干脆没讲实情,先把他弄回去再说,万一他与人家姑娘能看对眼不就成了吗? 小胖的情况与何考不一样,何考是属于没有长辈操心,而陈妈妈自小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很着急,天天催着小胖找对象,催得小胖都烦了。 何考原先也很纳闷,小胖为啥就那么不愿意找对象?哪怕就交个女朋友先谈着呗,如今又多少有点理解,因为小胖是个身怀大秘密的人。 其实这种事情也说不准,或许就是因为没碰见看对眼的人,否则什么秘密也挡不住一见钟情啊!心里想着小胖的八卦,何考与同事们在栖乐山庄门前下了车。 钱固然刚下车,一眼就发现了这里有问题。山庄用两侧的假山石和上方的弧形拱修了一个大门,大门旁有个布告栏,此刻贴着大幅海报。 海报内容是栖乐山庄最近的活动宣传,主题标语是“山水·邂逅”,背景有栖云山的风景、栖乐山庄的照片等。 凡是这种大型横幅宣传画,在其右侧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区域,也就是黄金分割的位置,通常都是表达主题的核心图片,占的面积比也是最大的。 这里的核心图片是一男一女坐在桌旁,男的打扮得很商务,女的打扮得很休闲,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还有两盘色彩点缀效果很好的野生树莓。 他们没在看风景,而是含情脉脉地对视。 这张图给人的感觉,两人肯定不像是来吃烤全羊的,倒像在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偏偏以山水风景衬托,很有些小资风格调。 看来锦行传媒什么活都接,居然还给栖乐山庄搞文宣包装。栖乐山庄最近应该是想多招揽些生意,所以才会请传媒公司搞宣传。 这种宣传主要应该是线上的,但线下也得有布置。可是这线下的布置,不能说不用心,只能说别有用心! 宣传图中的那位男子,仔细看很像锦行传媒老板彭咸本人。 钱固然与这位彭老板上次在八达会所打过照面,他当时正在忙别的事,所以没怎么交谈。尽管如此,钱固然还是有印象的,看见照片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是这位老板为了省费用自己当了模特吗?应该也不是,照片人物只是神似而已。 就算很熟悉的人见了,也只会感觉有点像彭咸,但不是彭咸。所以这张照片很可能是用软件修出来的,就是为了制造这种感觉。 至于照片中的女子,仔细看竟有几分神似高雪娥,但也只是像而已,不能说是。 钱固然暗中观察了一下,同事们包括高雪娥本人都没意识到这些,好像只有何考注意到了。这也难怪,谁会对路边一张广告宣传画太留意呢。 何考为什么会留意到?因为他下车时正想着小胖相亲的事,一眼看见这张宣传画,那两个人就跟正在相亲似的,所以仔细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那个女人与娥总有几分神似。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站在山庄大门口的彭咸。这次部门活动就是这枚彭老板专门张罗的,订好了地方请他们来玩。 此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很有男人味。 何考此前没怎么和这位彭总打过交道,只在上次游泳池旁打了个照面,但是连话都没有说过。那天他先是和小胖游泳,然后救起了娥总,再后来就和同事去楼上包间玩了。 可是有了刚才的发现,再看见彭咸,越看越感觉他与宣传画上的那位男士有几分神似! 宣传画的主题是“山水·邂逅”,版面上一共贴了七张图片,一男一女的照片在核心位置,照片上方还有一张图,是一柱高峰缠绕流水。 若是观者无心,这就是一张起点缀效果的风景图。 若是作者有意,这张图分明有着强烈的那啥暗示。 站在山庄大门前一眼望过去,景色果然有山有水。山就是后面的栖云山,水则是从别处引来,开了一条水涧并挖了一个人工湖。 山庄大门后就是那条水涧,上面架着一座铁索吊桥。其实山庄还有另外一个门,自驾游的访客可以直接把车开进去,但今天大巴就停在了这里,大家都得下车走过吊桥。 何考只是觉得那张宣传画里的一男一女,有点神似眼前的彭咸与高雪娥,而钱固然已在暗暗皱眉。 先看见公告栏里的宣传画,再看见大门后的铁索吊桥,钱固然便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兴神门的术士,做事这么直白吗? 钱固然的第一判断,面前锦行传媒的彭总应当是兴神门术士,他今天组这个局,目的应当就是想勾搭高雪娥。 一个男人是否想勾搭一个女人,身为望气门的三阶纵横家,老钱还是能看出来的,因为此刻彭咸和高雪娥都站在他面前呢。 兴神门术士又是怎么回事?这只是老钱的猜测。兴神术讲究的就是挑动心神、引导与控制人的情绪,听上去有点像催眠术。 兴神门术士的手段,不仅是术法,还擅长布置与利用各种环境因素进行暗示。但将环境暗示布置得这么直白,估计这位彭总的手段也不甚高明。 钱固然推断,此人绝不可能是四阶“乞丐”,顶多是三阶“表演家”,最大可能只是二阶“钓客”。 兴神术一阶,人称伪装者。 兴神术二阶,俗称钓客。 兴神术三阶,自称表演家。 兴神术四阶,戏称乞丐。 兴神术五阶,号称夺情人。 兴神术六阶,尊称幻师。 彭咸已经快步向众人走来,他伸出手直奔高雪娥,笑容阳光、语气爽朗—— “高总,我已经等候多时,院子里的羊已经烤上,就等你们来开席了……这边请,这边请,前面是座吊桥,很晃,脚下要小心……我来做个护花使者吧!” 彭咸的动作很自然,打着招呼就要陪高雪娥一起进大门,看架势就是想肩并肩护着她走过吊桥,顺便还能搀扶。 “护花使者就用不着你了,我们这里有的是……何考,你赶紧搀着点娥总!” 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又出现一个突兀的人。钱固然及时插入了彭咸与高雪娥之间,还把彭咸的脚步给挡住了。 彭咸一怔,但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正准备绕开身形,不料钱固然又主动伸出手拦住他道:“你好,我叫钱固然,事业部的新员工。您就是彭总吧?幸会,幸会!” 彭咸不得不顺势握住钱固然的手道:“哦,幸会幸会!我听高总提到过您,春华博士?” 钱固然握住彭咸的手不放,样子显得很亲热,却莫名说道:“门前山岗秀,匾上题功名。此路风光好,花开哪一枝?” 这是术门之间的切口,也就是俗称的江湖黑话,发展到如今也有一套现代版的,但钱固然说的还是传统的老一套,翻译成日常语言约是:“我望气门的,你哪条道上的?” 假如彭咸是兴神门术士,又愿意说实话,还不想钱固然坏了自己的事,可以回答:“日出山岗上,云中讨彩头。大路朝前去,桥下水自流。” 翻译过来简要意思就是:“我是兴神门的,不是冲你来的,今天只是偶然碰上。我恰好在这里办点事,请你也别插手拆台。” 这样的问答又称“盘道”,可以表明彼此的身份、避免发生误会,外人也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啥。 可是彭咸没这么说,他露出些许疑惑但又不失礼貌的表情道:“开什么花,您说啥呢?这个季节山里开的花不多了,早就结果了,今天还能摘点呢。” 钱固然又暗暗皱眉,对方这是不打算上道啊,来了个装糊涂。 彭咸就是这么想的,反正此前也不认识,他只要不露出术法痕迹,钱固然也没法再说什么,说不定还会怀疑是自己搞错了。 他们这边一耽误,那边大队人马已经过桥了。高雪娥就是被何考搀过去的,而其他同事都落后了几步,有人还在那里偷笑。 平时就有人私下开玩笑,说何考是娥总的小奶狗,那么今天这个场合,就该让他来表现表现!但何考的感觉却不一样,镇定的外表下其实内心相当震惊。 因为他清晰地听见了彭咸的声音,此人就是那段咖啡厅录音中的男子! ** 027、剧本 这位彭老板也是冲着隐蛾来的,他有一个女同伴应该是110指挥中心的接线员,他们曾将追查隐蛾的线索锁定在高雪娥身上。 何考所知的信息,与钱固然的判断不一样。记得在那段录音中,彭咸自称什么“官升门”的术士,后来何考认识了小武、得知了术门情况,才知道那叫“观身门”。 其实上次在八达会所的泳池边,何考就见过彭咸。当时彭咸也下水游过来了,但何考和小胖已经把高雪娥弄了上来。何考戴着湿泳帽耳朵也有些进水,所以很多声音没清太听。 今天他可是听得很仔细,这位彭总的声音跟录音中的男子太像了!潜意识中的反应,何考只想高雪娥离这人远一点,走在前面顺手就把高雪娥扶过了桥。 这座铺着木板的铁索桥有三米多宽,编索护栏很高,走在上面其实挺安全。但如果有人在故意摇晃使坏,或者桥上走的人多了,也挺吓人,尤其是走在桥中央的时候。 高雪娥就有点害怕,刚开始抓何考的手臂,后来几乎是抱着他的胳膊了。 栖乐山庄里面有大大小小十五座院落,彭咸包的是个中号院,位于靠里的位置。沿着一条可通车的条石路走进去,两旁种了不少果树,很多恰好成熟了。 道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左右两边就各立着一面竖幅画,仍是主题为“山水·邂逅”的宣传画。 因为是竖幅且面积有限,所以以就裁剪了那幅大宣传画的一部分,主要就是那幅一男一女的照片以及照片上方的山水。 路旁的草丛中,还有伪装成石头状的音箱,播放着轻柔的歌曲。乍听像是外文歌,但仔细听却又能听得懂,有点像边疆地区的方言,大意是男女之间一见钟情。 钱固然走在队伍的后面直撇嘴,兴神门术士做事就喜欢这么暗戳戳,搞了各种暗示的小手段,可惜与烤全羊实在不搭调啊! 到了地方是平房,里面有五间屋,如果晚上想留宿可以住下十几个人,客厅很大可以摆三桌,也可以搓麻将打牌。 天气不错,大家更愿意在院子里聚餐,烤全羊的灶坑以及旋转架就在院子前面,大家可以现场欣赏肥羊烤得滋滋冒油的场面。 院子里摆着拼起来的长条桌,旁边还有秋千架,另一侧比较独立的位置,专门摆了个方桌和两张休闲椅。桌上有一套精致的茶具,还各放着一盘野生的黄树莓和红树莓。 栖云山中野生的树莓很多,不少游客都喜欢采摘,摆在这里也算应景。 今天请客的是锦行传媒,但他们好像只来了一位彭老板,招待的是云生活事业组,其领导就是高雪娥。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这张桌子应该是两位领导坐着喝茶聊天的地方,桌边只放了两把休闲椅,别人也不会不知趣。 此刻娥总已经坐在桌边歇着了,另一张椅子却偏偏被一个不知趣的人占了,就是何考。 何考难道不会察言观色吗?他恰恰就是太会察言观色了!虽没有老钱的本事和眼力,但也朦胧猜出来彭咸这么布置的用意,而且他也知道彭咸不怀好意。 不就是脸皮厚点嘛,黄小胖会他也会!桌边放好了热水壶,何考此刻上手泡茶,首先给娥总斟了半杯。 高雪娥笑道:“你还会泡茶呢!” 何考:“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泡个茶能有多复杂。” 高雪娥拈杯道:“当然是有讲究的,我看你动作就挺帅的……嗯,茶也泡得挺好。” 钱固然看见这个场面忍不住想笑。彭咸的心情却很不好,上次在游泳池想来个英雄救美,让人给搅和了,这次自以为安排得极妥当,结果又遇上搅局的。 种种环境暗示只是辅助与铺垫,也是俗话说的“入活门槛”,他主要倚仗的还是兴神术,但身边恰恰就堵着一位望气门的术士,搞得他也不好再施展。 彭咸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就在不久前,他精心设计的晋阶仪式不幸失败了! 何考听到的是“假信息”,而钱固然的判断是对的,其实他真是兴神门的术士。 兴神门术士,从二阶钓客晋升至三阶表演家,仪式要求是设计一场公开的表演,能够引起大众的强烈共鸣。 术门传承中就是这么说的,有些话不好直说但谁都明白,这种仪式与其说是一种表演,莫不如说是设计一场骗局。 表演不仅要骗过所有人,还要让很多人发自信心得要为此做点什么,这才算成功引发了强烈共鸣。 这在古代很不容易。兴神门的很多祖师都曾是走江湖变戏法的,手下养一帮徒弟帮着吹嘘扬名,顺便来点骗财骗色的勾当,往往要走很多地方、变很多场戏法才能完成仪式。 这种人是最容易受官方打压的,在东国传统的读书人眼中,他们往往就代表了社会不安定因素,偏偏东国古代做官的大多都是读书人。 于是有人就改变了策略,开始走上层路线,专程装神弄鬼忽悠达官显贵,这样可以使表演的影响更大、声名传播得更远……路线的最高层当然就是忽悠帝王了。 史上很多帝王慕长生、好仙道,便给了这些人钻空子的机会。事实证明,人的智商并不会随着地位的提高而提高,忽悠大人物并不比忽悠普通人的难度高多少。 但是这么做很危险,弄不好会掉脑袋,记载中也有很多前辈玩失手栽进去的。普通大众对于术士的认知,绝大部分都源自于兴神门术士。 很多野史笔记中关于术士与术法的记载,也都与兴神门有关。 因为他们的晋阶仪式,至少是从二阶晋升三阶的仪式,都是需要搞公开表演的,并且需要强烈的民意反馈。 彭咸时常感慨,自己生在了一个好时代。移动互联网加自媒体,等于人均的信息制造机加接收器,他不必再像前辈那样辛苦与冒险。 彭咸不仅拥有一家自媒体公司,还注册了好几个机构,包括民间公益组织。他设计的晋升仪式,就是通过一家名叫“慈行基金会”的网络平台进行的。 通过这个平台,以扶贫救助的名义搞直播卖货。剧本是彭咸亲自写的,主题就叫《收山货》。 彭咸设计的《收山货》,也是受前些年网络上流行的另一个骗局《卖茶叶》的启发。 《卖茶叶》并非兴神门术士的晋升仪式剧本,但一度很流行、知名度很高,以至于如今已经烂大街了,借用需要进行适当的改编。 《收山货》这个剧本有以下几个要素: 首先要有一个柔和、稳重,就似央视纪录片解说员那样的画外音,作为介绍与串连一系列场景的旁白。 主演是贫困山区的未成年人,容貌俊俏、身形柔弱的小女孩为佳。衣着要土,不能太合身,头发弄乱一些,鞋上要有泥,裤角也不要挽得一般长。 一号配角可以是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也以女性为佳,身份可以是主演的朋友、亲戚。 二号与三号配角应当是老年人,可以是一对留守山村的老夫妻,形象妆容要求是饱经风霜,最好还有轻微残疾。 身体残疾或体弱多病是加分项,但不能太严重,否则影响可信度。衣服要旧,旧年代的式样有补丁最佳,但要相对干净,脸上和手上皱眉最好深一些。 主要场景有两个。 一号场景是个破旧的屋子,就是主角的家,是拍摄动线的起点。最好是老式的土屋,土墙草顶。砖瓦房也行,可以在屋顶盖一块塑料布,以示漏雨破旧尚未修补。 门窗及家具都要求破旧,物品摆放较为凌乱,最好有个凳子缺了一条腿用砖头支着,放在明显能看到的位置。 做饭用的是老式的土灶或灶坑,或者是旧的炉子,总之不能是现代燃气灶具。女孩用来盛饭的碗最好有明显的豁口,但又不影响使用 二号场景在视觉效果上是个半山腰的屋子,就是那对老夫妻的家,是拍摄动线的终点。 其建筑可以是砖瓦房,相对破旧但比较整洁,屋前有院或者较大面积的空地,摆放着老式竹编等器具用于展示各种“山货”。 至于其他场景,位于一号场景与二号场景之间,主角行走拍摄动线的过程中,至少包含如下几个要素: 展现山深林密的远景;下方水流湍急的小桥;看似坡陡难行的山路。 姑且给主角起个名字叫小昭,那么一段比较标准的《收山货》拍摄流程,便可以随着几声鸟鸣,由画外解说音如此展开—— 天还没有完全亮,家住在大亮山深处的小昭就起床了。她今年只有十二岁,上个月父亲在工地上受了伤,母亲在医院照顾父亲,小小年纪的她就肩负起了生活的重担…… 她早已学会自己生火做饭,一顿简单的早饭之后,就要外出干活了。她今天要帮住在山上的桑结大爷与大妈收山货,大大的背篓几乎快要比她的个子还要高。 林间的晨雾渐渐散去,空气格外清新,远山的风景很美,路边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远处传来各种鸟叫…… (拍摄场景依次是她做早饭,收拾东西出门,可以让主演开麦穿插一些自我介绍。出门后走过辅助场景,到达一号配角表姐家门前。) 小昭:“表姐,吃好饭了吗?快出来吧,我们去桑结大爷家。” 表姐:“去干嘛?” 小昭:“之前粉丝群里的叔叔阿姨,不是要我们多收点山货吗?昨天我跑了几家,今天再去桑结大爷家看看。他每年都要采很多山货进城换钱,今年我们帮他吧。” (拍摄转场,两个姑娘收拾药篓和防雨布,展示表姐家挂的各种山里特产,以增加视频的可信度,暗示强调两人的身份。 两人出门上山,过桥,画面展示山中溪流与崎岖的小道,还有各种风景,结合主演对当地情况的一些介绍,到达二号场景。) 小昭:“桑结大爷在家吗?我们来了!” 桑结大爷开门:“来喽,来喽。”(大爷大妈可以说方言,口音较重。两个姑娘可以说普通话,带有方言口音。) 小昭:“大爷,你上次说家里有些山货,我们这次来就给你收了,就不需要你每次都背下山去卖了。” 桑结大爷:“谢谢,谢谢。” 进院后桑结大妈迎上来:“吃了吗?进来吃点。” 表姐:“不用啦,我们都吃了。” (镜头展示院中的山货,配合主演介绍,以核桃油为例。) 小昭:“大亮山的野生核桃树,都是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生长在海拔两千米到四千米的地方,光照充足,各种营养元素很丰富。 这里古代的山民,都把它们叫做长生果。 我们这里的核桃油,都是用传统老工艺榨制,是没有任何添加的纯天然绿色生态食品,保留了原有的营养价值,而且口感特别香……” 以上就是彭咸设计的《收山货》的标准剧本,你也别问老夫妻在家里怎么就能榨出那么多工业级核桃油,有必要的话卖干核桃仁也不是不可以。 彭咸的工作,就是组团队、雇演员、找场景、做直播,事后又制作成短视频投放到各大平台,更重要的是用各种方法拉流量提高热度。 假如在古代,一场表演想起到万人共鸣的效果,实在是太难了,除非是在极特殊的场合比如大型战场上,否则就要分成多次、在不同场合反复进行。 可是到了智能手机和自媒体时代,只要懂流量操作,很容易就能达到这个效果,还能顺便收割一波财富。 所以彭咸曾感叹,今天的术士简直太幸福了! 他并不是想象力与创造力很丰富的人,只是在术门中学了几手小把戏,又受热门网络案例的启发,设计了自己的骗局。 以东国互联网的规模,只要引流做得稍好一些,让观看人数达到百万级并不难。 ** 028、拆门槛 进阶仪式需要的是真实观看人数,而非平台显示的播放量也就是注水的观看人次,但播放量本身也有引流宣传效果,这两个数据是相关的。 《卖山货》系列直播及视频,播放量已破亿,粗略估算观看人数应该已超过百万级,可是彭咸的晋升仪式并未成功,总感觉还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 彭咸总结原因,仪式要求是引发民众的强烈共鸣,问题恐怕就出在这“强烈共鸣”上。 很多观众确实有共鸣,但还没达到那种完全被打动、发自内心的认为必须要为之做点什么的程度。 在互联网上想跳动部分人的情绪很容易,但想彻底打动一个人,使对方不仅完全信服且愿意为之行动,却非常难。 互联网表演,可以轻易使受众规模突破以往想都不敢想像的数量级,但效果确实远远比不上古代的现场表演。 说到行动,确实有不少人买山货了,下单人次累计近十万,总计销售额超过千万,扣除引流和拍摄成本,彭咸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赚了几百万。 但这些顾客原本就有购买此类产品的意愿,恰好看到了直播或视频,只是觉得老人和孩子可怜,愿意顺手下个单而已,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必须要这么做。 这二者从赚钱的角度是一样的,但对仪式的意义不一样。哪怕仅仅为了挣钱,彭咸都觉得这个速度太慢了,只是赚点辛苦费而已。 还有一点彭咸可能没意识到,或者就算想过也自动忽略了,那就是带货产品的品质。他批量购买的都是工业化成品,换上指定包装由生产商直接发货售出。 这些货不能说品质低劣,至少性价比是相当低的,换上包装后比原先的市场售价要高得多——这其实也是很影响仪式效果的。 怎么办?对策有两个。其一是设法继续扩大影响、吸引更多的流量,只要规模上去了,仪式效果肯定会更好,这是个概率问题。 第二就是在扩大影响的基础上,开辟另一条路线。他将视频进行了适当改编,使之看上去更像实地跟访模式,并将画外音配成了外语投放到各海外平台。 想必有不少外国人更傻、更天真,更容易被打动吧?在海外平台就不好直接卖核桃油啥的山货了,他注册了一个海外账户,接受自愿募捐。 这么做的效果好像还不错,短短时间彭咸就收到了多笔小额捐款,只是总额不算多,折合东国币累计也就几万块。 但更重要的是,随着视频影响的出口转内销,国内流量也随之大涨!他已经看到了仪式成功的曙光……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门槛让人拆了。 也不知是谁吃饱了撑的,或是出于妒忌眼红,居然找到了他拍摄主要视频的现场取景地,也就是“小昭”和“桑结老夫妻”那个视频的拍摄场景,也来了段对照揭发视频。 所谓小昭的家,也就是那个破房子,就是一栋废弃建筑早已没人住,原视频中的很多陈设都是拍摄者现场布置的,当地根本没有小昭这么一家人,更没有什么桑结老夫妻。 再顺藤摸瓜查下去,那位桑结大爷居然还在别的视频中出现过,于千里之外的一个山村里换上另一个民族的服装,变成了拉西大爷,关键是拉西大妈却成了另一个老太太。 这位大爷发现拍视频可以挣钱之后,就走上了群演的道路,又进了别的“剧组”打工。这种直播带货的套路嘛,谁都可以跟风模仿,连群演都不小心串场了。 这也不能怪彭咸不谨慎,假如不想穿帮,他应该跟所有演员签保密协议并给足费用。但他手下团队支付的仅仅是场次表演费用,并不足以买断大爷的整个演艺生涯。 这个拆门槛的视频出来之后,自带流量效果引起大量转发,对彭咸的直播带货生意造成了重大打击。他这次设计的晋升仪式无疑也失败了。 听说有关部门还要查他,幸亏彭咸早就与相关平台做了防火切割,并及时转移了收益,否则还不好脱身呢! 彭咸恨得牙都痒痒,很想找到那个拆门槛的人,好好治治对方的红眼病。 但术门有规矩,碰到有谁无意中拆门槛的情况,只要对方没有采用不法手段,是不能刻意去报复的,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行事不谨。 所以这事只能私下干,而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且忍一时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前段时间彭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进阶仪式上,所以并没有腾出手来专门去寻找隐蛾,只是让一位对他言听计从的姑娘盯着线索而已。 那姑娘名叫蒙芽,被他安排进110指挥中心工作,能掌握很多普通市民不了解的异常信息。说起这位蒙芽姑娘,其实也与彭咸上一次的晋升仪式有关。 修炼兴神术,从一阶伪装者晋级为二阶钓客,仪式内容也是设计一场表演,彻底取得一个人的信任。 撒个谎,想让某个人相信并不难,但要凭此取得此人的彻底信任却很难,仪式的要求另有讲究,怎么设计要看每个人的悟性。 彭咸当初则设计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仪式。按他的理解,兴神术一阶术士既然被称为伪装者,那么这场表演的核心应该就是以伪装为主。 那时他恰好遇到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就是蒙芽。他不经意间透露了术士的身份,却告诉对方自己是观身门的术士,修炼了神奇的观身术。 蒙芽的反应与何考遇到小武差不多,也非常好奇地想学观身术。于是彭咸就收她为徒,传授了观身门术法,而蒙芽居然修炼入门了,成了一阶术士。 彭咸出身于兴神门,怎么会观身门术法?想方设法打听到的呗!各门术法虽不外传,但千年以来总有术门弟子流散在外的情况,低阶术法内容还是有可能搜集到的。 彭咸的做法肯定是犯忌讳的,哪怕不违反本门门规也犯了观身门的忌讳,可是为了设计一个完美的晋阶仪式,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蒙芽修炼观身术入门,亲身感受了术法的神奇,自然对彭咸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丝毫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彭咸的晋阶仪式顺利成功了。 他叮嘱蒙芽关于术法的秘密不得告诉任何人,那姑娘倒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上次的晋升仪式异常顺利,使彭咸产生了一丝膨胀的错觉,术门晋升仪式不过如此,只要略施小计即可,不料这次的晋升仪式却如此费时费力,最终还失败了。 由于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他只抽空安排了一次“泳池活动”,给自己创造接近高雪娥的机会,因意外没有成功。 如今终于能腾出手来,他可以继续追查隐蛾的下落。 孙凯的事这两天他也听说了,不禁暗觉好笑,同时感觉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倒霉了,因为大家都浪费时间搞错了人。 彭咸得到隐蛾的线索算比较早的,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动手比别人都晚,但如今看来也不算晚了! 有意思的是,彭咸也查到二十年前的周度案,但他并没有查到何考身上。原因很简单,因为太忙,他并没有去浦港镇做现场走访,资料收集也不齐全。 何考的名字改了,也不姓周,爷爷奶奶也去世后他如今是独门独户,看似与周度毫无关系,不去实地打听,根本想不到他就是周度之子。 其他不少人倒是打听到了,但大家都是冲着隐蛾之物去的,每个人都藏着掖着,不可能把消息放出来共享。所以钱固然才会窥探到,连续有五个人偷换同一件东西的奇观。 等到彭咸搞清楚何考的身份时,已是孙凯事件之后了,此时已能确定何考并非隐蛾,有人是闹了一个大乌龙。 孙凯事件,使彭咸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隐蛾一定与高雪娥有关。孙凯的遭遇明显就是隐蛾的报复,而何考竟然也是高雪娥主管部门的员工。 这就证明了一件事,真正的隐蛾肯定与高雪娥、何考都很熟!彭咸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大家只注意到何考,只有他注意到了高雪娥。 俗话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高雪娥家里苹果莫名变成桔子的事,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知道,至少术士圈子里尚没有。 将蒙芽安排进110指挥中心这一步棋,下得实在太妙了。 对付女人,彭咸向来很自信,他认为凭借自己的手段轻松就能“搞定”高雪娥,取得对方的信任和好感,进而勾搭上手。 假如与高雪娥建立亲密关系,就不难查出隐蛾的蛛丝马迹。以高雪娥的颜值和身材,反正他也不亏。 结果今天他被吓了一跳,怎么突然蹦出来一个钱固然,自称是望气门术士还问他的身份。 彭咸的第一反应,居然怀疑钱固然就是隐蛾!谁说术士就不能成为隐蛾了,否则这么多术门弟子干啥来了? 钱固然就是项目组的员工,当然符合与何考及高雪娥都很熟的条件!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虽有但不算大,假如钱固然真是隐蛾,又何必自己蹦出来惹人怀疑呢? 钱固然的做法,很有拆门槛的嫌疑,应该抱着与他一样的目的,也是前来寻找隐蛾及隐蛾之物的,所以他干脆就装糊涂。 然而彭咸并不清楚,自己曾与黄小胖擦肩而过,就是上次在泳池旁。他还在蒙芽面前给隐蛾做过心理侧写呢,可当时情况有点乱,他却没太留意到只穿了一条泳裤的黄小胖。 而今天他请客搞部门活动,黄小胖又恰好缺席没来。 钱固然虽有意搅局,但也不能总是阻止彭咸接近高雪娥。看见何考占了他给自己准备的位置,彭咸顺手抄了张凳子便走了过去,假如何考懂事的话,就应该主动让开。 何考确实很懂事,但他这种人故意装作不懂事的时候,也挺膈应人的。见彭咸走过来打招呼,高雪娥与何考都笑着回应,但何考的屁股很沉,并没有离开椅子。 何考没有主动给彭咸倒茶,高雪娥也没有,彭咸只得故作潇洒地给自己斟茶,还顺便又给高雪娥续了水,找话茬聊了起来。 这么看去何考就有些很不知趣了,合作单位的领导和本部门的老大在谈工作,彭咸屁股底下坐着塑料方凳,他却占着休闲椅,搞得彭咸就像个汇报工作的下属。 但这又怎样呢,他只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嘛,谁还没有过不懂事的时候呢?况且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大家都是出来玩的。 就在这时,何考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甚至能察觉到这种注视的方位,下意识地扭头向斜对面的农家院看了一眼。 这里的农家院只用砖头垒了不到二尺高的院墙,主要作用只是划定场地边界,人抬脚就能跨过去,更别提阻挡视线了。 斜对面的院子要小一些,院中只坐了一个人,面前放着一整只烤好的羊。他正用小刀在割羊肉,另一只手扯下割好的羊肉沾着佐料,目光却盯着这边看。 那是位中年人,留着板寸脸颊消瘦,穿着一件灰白条纹的夹克,目光如有实质。 何考有些错愕,方才的北被注视感是如此明显,难道就是小武所说的“灵觉”吗? 武岩骏曾对他介绍过,一阶术士便有灵觉。何考曾追问什么是灵觉,小武解释了半天也说不太清,最后只得反问道:“你有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吗?” 何考:“有啊,经常有。” 小武摇头道:“对普通人而言,那只是一种既视感。你是发现了有人在注视你,才会有被注视的感觉。假如那人是在背后看着你,而你根本没意识到,肯定是没感觉的。 假如有人在暗中盯着我,我原本并没有发现,却突然有了感觉,也算是灵觉的一种表现吧。” 何考此刻回想起来,好像小武说的真就是这种感觉,那么自己也有灵觉吗?难道是因为最近坚持修炼“秘法”,已经有效果了? 何考只是看了一眼,随即就把脑袋转了过来。在他扭头的同时,彭咸也抬头看了过去,当即吃了一惊。 彭咸是二阶术士,感受跟何考可不一样。那名中年男子是毫不掩饰地展开了神识,至少是一名三阶术士,偏偏此人他还认识! 彭咸赶紧站起身道:“不好意思啊,恰好看见个熟人,居然今天也来玩了,看来这里的烤全羊很受欢迎啊……我过去打声招呼。” ** 029、赵坏人 彭咸走了过去,在那人面前坐下道:“赵董,真是好巧啊,您今天居然也在这里!” 这位中年男子姓赵,号还真,如今便以号为名,在一家规模尚可的公司当董事。至于他的原名是什么,彭咸并不清楚。 因为其人说话带点家乡口音,讲“还真”的时候总感觉像“坏人”,所以在私底下得了个绰号叫赵坏人,只是没人当面这么叫他。 古代术士多有法号,但到了现代社会,很多术门弟子干脆就用本名了,在网上混熟的甚至平日只称呼网名,只有到了四阶之时,才会由师长赐法号。 赵还真只是丹鼎门的三阶“阴阳家”,平日却用法号,就连网名都叫“还真”,看来是自认为迟早能晋阶四级以上。 赵还真没说什么客套话,面沉似水道:“今日并非巧遇,听说你在这里订了地方请客,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 彭咸:“赵董找我有什么事?” 赵还真:“这种场合,你还是叫一声师兄吧。” 彭咸:“还真师兄有何贵干?” 赵还真抬手挥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巧的弧线,切下了薄薄一片肥瘦相间的肋条肉,用刀尖挑着肉抬起头,目光如锥道:“我先问一句,你干什么来了?” 彭咸很想答一句:“请客来了。”但看见对方的目光与手中的刀,不得不解释道:“前段时间有风声,这里疑似有隐蛾出没的线索,我便为此而来。您不是也来了吗?” 赵还真摇头道:“我师弟梁凯应是为此而来,但我不是,我是为调查师弟之死而来。” 彭咸作惊讶状:“我听说梁师弟只是失踪,难道他已经遇害?” 赵还真:“你们都打听过现场情况吧?就连我师父都认为,他已凶多吉少。我就是奉家师之命来到栖原,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捉拿凶手归案。” 赵还真与梁凯是同一个师父,就是丹鼎门外务执事、五阶术士万钟乐。各术门长老地位崇高,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执事才是真正的日常事务管理者。 外务执事不仅负责与其他术门的交易与交流,同时还打理宗门在外的产业,负责给一些不擅俗务的宗门弟子安排营生,油水多、权利大,是丹鼎门重要的实权人物。 丹鼎门术士,最擅长采集、培育、炼制各种灵药,同时在收集和炼化灵材方面的手段仅次于入微门,还经常与入微门一起合作炼制法器。 身为丹鼎门的外务执事,有很多人都会上门求他办事,万宗乐身在其位,当然要表现得矜持一点,以示自己并不欲以此牟私。 那么很多找门路的人,平日就刻意去结交与万宗乐关系密切的丹鼎门术士,尤其是万宗乐本人的弟子,待到有事相求时,也好有人帮忙递话。 弟子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万宗乐门下最受万钟乐宠爱弟子的就是梁凯。梁凯借此捞了不少好处,乃至有人在私下传梁凯是万宗乐的私生子。 有万钟乐这么一位大人物罩着,梁凯脾性也难免有些骄纵,擅长各种吃拿卡要的手段。其实换个角度看,他很像万执事刻意培养的一副白手套。 这次隐蛾在栖原出没的消息,也是有人主动告诉梁凯的,算是一种讨好吧。 这小子却没告诉别的师兄弟,自己一个人就跑到栖原来了,结果还出了事!万钟乐则命令弟子赵还真来调查,并要求赵还真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赵还真很郁闷啊,甚至也怀疑那个传言是真的了——梁凯就是师父的私生子。凶手显然就是隐蛾,传说中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手段又如此凶残,他也怕呀。 可他又不得不完成师命,所以心情并不愉快。 这时彭咸又问了一句令他更不愉快的话:“令师万执事,他老人家为何不亲自来?” 赵还真把小刀往羊肚子上一插,皱眉反问道:“地师大人传令,各术门四阶及四阶以上弟子不得参与此事、不得在栖原现身出手……你难道不知吗?” 彭咸:“这,这样啊?小弟还真的不知!” 赵还真冷哼道:“看来你不清楚的东西还有很多。” 心盘术一阶,人称“采风者”。 心盘术二阶,俗称“侠客”。 心盘术三阶,自称“旅行家”。 心盘术四阶,戏称“货商”。 心盘术五阶,号称“江湖人”。 心盘术六阶,尊称“地师”。 无论将哪门术法修炼到六阶,便自动拥有术门长老的身份。 包括观身门的“医师”、入微门的“器师”、兴神门的“幻师”、心盘门的“地师”、望气门的“座师”、丹鼎门的“药师”、灵犀门的“算师”。 提到地师大人,彭咸很自然就想到心盘门的谷椿长老,他是当今唯一被众人所知的心盘术六阶修士。各长老平日很少露面,却拥有号令与监督门下弟子的权威。 但谷椿是心盘门的长老,为何能号令丹鼎门术士?其实无论哪一门长老,都可以号令全体术门弟子,只要以宗法堂的名义,按自古术门宗法行事…… 术门长老自成一个小圈子,名叫宗法堂,名义上只要长老哪位愿意,都可以成为宗法堂成员。但是长老们大多不愿受俗务牵绊,各术门通常只会指派一名长老为代表。 假如某术门长老多,大家可以轮流指派;但像心盘门这样,如今明面上只有谷椿这一位长老的,那就只能麻烦他一个人了。 每一名长老,都能以宗法堂的名义传令全体术门,只要其他长老不反对即可。 这有点像一个执行委员会,每一名长老都是执委。执委可以给各术门下令,只要无人反对就算通过。 假如执委之间有分歧,那就需要讨论协商。但普通弟子对这种情况所知甚少,领导们吵架也不会跟下属汇报,只需吵完了公布结果即可。 所以通常情况下,大家所闻都是某某长老传令各术门。 彭咸久在江湖忙生意,与兴神门中枢联系并不紧密,或者干脆说他只是个外围人员,修为尚浅,地位也谈不上。 这次心盘门谷长老传令各术门,所有四阶以上弟子不得参与栖原隐蛾之事,传达范围到各宗门的四阶术士即可,像彭咸这种低阶弟子也没人会特意通知。 赵还真只是一名三阶术士,术门也用不着通知他,但他的师父地位高啊,所以他各种消息都很灵通,在第一时间就听说了。 彭咸闻言却有些回过味来,想通了不少事情,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吐槽:尽管术门长老已传令,但那位万执事有点阳奉阴违的意思啊,又派了赵还真过来。 以调查弟子死因的名义,倒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但万宗乐又给赵还真下了命令,要他一定要抓住凶手,乍听很合理,但经不起仔细琢磨。 凶手显然就是隐蛾,那么抓住隐蛾意味着什么呢?当然意味着隐蛾之物也会落到这位万执事手中……万宗乐自己不能来,却还是没放弃啊。 想到这里,彭咸又问道:“凶手究竟是谁,还真师兄有线索了吗?” 赵还真:“彭师弟布局已久,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我今天就是来向你请教的。” 彭咸苦笑道:“我前段时间忙着晋升仪式,只可惜功亏一篑,根本就没精力掺和这事。” 赵还真冷笑道:“彭师弟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刚才和你坐在同一张桌上喝茶的小子,名叫何考,他的父亲名叫周度,应该就是二十年前的隐蛾。 听说有一批术门同道就盯上了他,认为他就是当今的隐蛾。还有人半夜持枪闯进了他的房间,结果这小子报警了,然后却是我师弟遇害。 我还听说,你搞了一家公司,早就与这小子所在的公司有合作,而且专门盯着小子所在的部门,联谊活动可没少搞。两个月前你还请他们去会所游泳,今天又来烤全羊。 你这叫没参与吗?我查来查去,就属你图谋最早、布局最久,今天不想问别的,我师弟出事的房间,就在何考那小子的公寓楼下,你早就盯上了何考,不可能没有任何发现!“ 彭咸心中暗道——误会啊,全是误会! 他确实布局最早,但这段时间也确实没有精力参与,况且他盯上的人并非何考,而是何考的上司高雪娥……但这些话也没法和赵还真讲清楚,有些内情甚至还不能讲。 彭咸只得解释道:“我确实是听到传闻来调查隐蛾的下落,但您也知道了,大家都搞错了人,将何考那小子当成了隐蛾,梁师弟的事恰恰证明他不是。 至于今天这顿烤全羊,是我早就订好的,不论有没有找到隐蛾,生意还得照做啊,大家都得混口饭吃嘛。“ 赵怀真语带嘲讽道:“你这口饭吃得倒挺香啊,听说前段时间搞直播可赚了不少。” 彭咸赶紧摆手道:“哪有此事,连门槛都让人给拆了,到现在手尾还没处理干净呢!” 赵还真:“你不必着急否认,我也没想找你借钱!我只问你,凭什么认为何考那小子不是隐蛾?” 彭咸:“因为梁师弟出事的时候,姓何的那小子根本就不在现场。当时的情况很好查,他正在餐厅里吃饭,现场有很多人可以证实,他根本就没有消失过。” 赵怀真却摇头道:“隐蛾只是一个人,但未必始终就是一定是某个人。何考可能曾是隐蛾,否则我师弟和你们这么多人岂能搞错? 但只要有人盗走了隐蛾之物,隐蛾也就换了人。我怀疑有人盗走隐蛾之物,却被我梁师弟发现,于是新的隐蛾为了不暴露身份,便杀我师弟灭口!“ 彭咸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道:“这,倒也有这种可能啊!” 赵还真接着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谁盗走了隐蛾之物?彭师弟与何考相熟,也早就盯上了此人,能否告诉我,谁有作案嫌疑?” 他这么一说,这段时间暗中窥伺何考的人,包括彭咸在内其实都有嫌疑啊! 彭咸不知如何作答,恰在此时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赵师侄所言有理,这也我想问梁凯的问题。如今既然梁凯不在了,就来问问你们二位!” 随着话音,有一位女子居然从后面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 030、信息不对称的博弈 此人从屋里走出来,外人看见也不会惊讶,只以为她是与赵怀真一道来的同伴。 但赵怀真却吃惊不小,因为他就是一个人来的,包下这个小院点了只烤全羊,方才屋里并无别人,怎么无声无息突然冒出来一个? 待看清来人后,他的反应也很快,随即露出笑容起身道:“林大姐,您怎么来了?” 林大姐径自坐下道:“你为何而来,我就为何而来。你一个人吃一整只烤全羊,也不怕撑着?” 赵怀真有些尴尬道:“我今天是来找这位彭老弟问点事情……这位是兴神门的彭咸、彭道友。” 然后他又冲彭咸介绍道:“这位就是观身门的林青霜前辈,德高望重的林大姐……二位稍坐,我去取两套餐具过来。” 林青霜是观身门术士、三阶医学家,已年过六旬,但修炼观身术最善养生,看上去比年近四旬的赵还真竟还要年轻一些。 观身术一阶,人称“诊断者”。 观身术二阶,俗称“灸客”。 观身术三阶,自称“医学家”。 观身术四阶,戏称“郎中”。 观身术五阶,号称“祝由人”。 观身术六阶,尊称“医师”。 林青霜虽只是一名三阶术士,却是货真价实的观身门前辈。她的道侣也是观身门术士,但早年因意外亡故。 道侣亡故后,林青霜有些心灰意冷,不太理会术门中事,于家乡恒州开了家药铺,平日在药铺中坐堂,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突破四阶修为,成为传说中真正的修士。 林青霜本人并无子侄,但其道侣生前收了一名弟子也姓林,名叫林化雷。林化雷如今也是一名二阶灸客,极孝敬师娘,为了便于照看甚至也搬到恒州就近居住。 林青霜虽不问术门中事,修为不算很高、门中地位也有限,但潜在的人脉影响却不小。观身门中如今的长老、执事,有的就是她当年的同门师兄弟。 严格地说,赵怀真应该叫她一声师叔。但到了现代社会,非同一术门弟子,平常场合的辈分称呼已没那么严谨。 赵怀真叫她林大姐也有讨好之意,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叫林妹妹吧。 赵还真原本心情就不好,今日多少有些摆架子,彭咸过来的时候,桌上只有他自己面前一套餐具,甚至都没招呼服务员多摆一套,所以林青霜才有那句吃独食的讽刺。 但赵还真再大的架子,也不好在林青霜面前摆谱,立刻亲自去取来两套餐具,顺便给彭咸面前也放上了。 彭咸并不认识林青霜,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感觉很不自在,因为他曾冒充观身门弟子还收了个徒弟传授观身术,潜意识中就不想与观身门术士打太多交道。 但此刻也不好走开,彭咸只得道一声久仰恭谨陪坐。 赵还真重新坐好后才问道:“我此来是为调查梁凯之事,难道林大姐知道什么吗?” 林青霜面如冰霜,眼眶还有点红:“日前突闻噩耗,我徒儿林化雷遇难,尸身被江水冲到崇光岛东滩。我亲自赶往验看,他应遇害于七日之前,遇背刺而亡……” 一旁的彭咸插不上话,脑袋却嗡嗡响,屁股和凳子之间也很别扭,感觉坐不住,因为这事好像闹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了。 崇光岛位于大江入海口处,在栖原下游约三百公里。它是一片由泥沙淤积而成的岛屿,面积很大,其东部滩涂如今已划为自然保护区,有多种鸟类栖息。 崇光岛东滩也被称为观鸟胜地,平日有很多游客特意前往观赏各种鸟类,还有不少人带着各种器材前去拍摄。 林化雷的尸身,就是由一位鸟类拍摄爱好者发现的,当即就报了警。 警方确定死者身份后设法通知了其亲友,观身门随即得到消息,一位执事赶到,林青霜当然也去了。 他们设法验看了尸身,推断其死于上周六,死因是遇背刺后落水,可能是想跳入大江逃生,最终却未能幸免,遗体被江水冲到了下游。 林化雷和师娘关系很好,几乎什么事都会告诉她。恒州就在栖原旁边,前段时间林化雷也听到风声,来栖原来寻找隐蛾。 林青霜还曾劝他别掺和这事,隐蛾自是隐蛾,何必夺人机缘。林化雷却说他只是想去试试手段,至于成不成无所谓,只当历练了。 林化雷与钱固然一样,也把目标锁定为何考,暗中出手偷换了何考的兽爪吊坠。 有意思的是,他还被钱固然暗中发现了。他就是在钱固然之后第二个偷换兽爪之人,曾租住在芝麻公寓一号楼911。 实际上所有曾偷换兽爪的人,老钱都发现了,算上他自己在内共有六位。 林化雷得手之后曾与林青霜有过视频通话,讲述了调查隐蛾发现的各种线索,怀疑何考的随身挂坠就是隐蛾之物,已经成功偷换到手,却不知如何使用。 林化雷与钱固然一样,拿到挂坠后在那里瞎琢磨,认为有什么仪式或特殊方法才能启用此物,或者需要长期佩戴以心神沟通……要么就是搞错了。 林化雷在视频里还把挂坠拿给师娘看了,他研究了许久不得要领,也想请教林青霜。 林青霜在视频里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玄妙,只说既然无用,那就不是隐蛾之物,最好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 林化雷却说用不着还,若不是隐蛾之物,他已经调换了一件赝品,普通人戴着都一样;若是隐蛾之物,还回去恐怕仍会被人取走,因为也有别人盯着何考。 林青霜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追问林化雷调换兽爪之事有没有被人发现? 林化雷当时回答,他在芝麻公寓碰见了丹鼎门弟子梁凯。梁凯也盯上了何考,他有可能发现了,也有可能没发现,因为林化雷自觉做得很隐秘。 林化雷留在栖原没走,他应该也是想暗中观察何考的反应,能否发现挂坠已被调换?假如何考真是隐蛾,肯定会尝试使用挂坠,那么他也能发现挂坠的使用方法。 可惜林化雷并没有什么发现,却在上周突然断了联系,接着便传来他遇刺身亡的消息。 林化雷可能也遇到了别的术士,但他只说了梁凯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只认识梁凯吧。谁叫梁凯平日交游广阔,在万钟乐门下很嘚瑟呢。 林化雷遇刺于上周六,而梁凯是在本周一上午出的事,从时间上来看,梁凯也完全有作案的可能。不论凶手是不是梁凯,反正在林青霜看来,梁凯的嫌疑最大。 赵还真听得直冒冷汗,林青霜前辈分明就是怀疑梁凯杀人夺宝,连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这位师弟绝对没有嫌疑。 想了一会儿,他才很小心地组织语言道:“林前辈这是怀疑我梁师弟刺杀了令徒吗?您也没有证据,更何况我师弟已死,是什么情况也没法再问。” 这时候他也不敢再叫大姐了,老老实实地称呼前辈。 林青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可听说警方的定性仍然是失踪,你怎么就敢断定梁凯已死,难道是巴不得他已经死了,好来个死无对证吗?” 赵还真连连摇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只是家师推测,梁师弟已凶多吉少,而我当然希望他还活着。 我师弟的事,可以推断是隐蛾所为。您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令徒与我师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想查清谋害令徒的凶手,首先就要找到谋害我师弟的隐蛾。” 林青霜:“我不关心什么隐蛾和隐蛾之物,我徒儿本不该有此贪念,以至于送了性命。我今日只想查出是何人害了他,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如今他们掌握的确切线索有这几条—— 第一,何考并非隐蛾,就算曾经是,也失去了隐蛾之物,如今的隐蛾另有其人。 第二,梁凯失踪,应该就是被隐蛾带走了。此隐蛾并非何考,他也可能是刚刚得到隐蛾之物,并知晓使用方法。 第三,林化雷生前偷换了何考随身的一样东西,是一枚兽爪挂坠。他曾以为这是隐蛾之物,却不知如何使用,有可能是搞错了。 第四,林化雷曾在芝麻公寓碰到了梁凯,梁凯也在暗中窥探何考。他偷换挂坠之事,很可能也被梁凯发现了。 林青霜推测,梁凯应该是发现了林化雷偷换兽爪,以为那就是隐蛾之物,故此谋害了林化雷。然后梁凯发现兽爪无用,又持枪潜入何考的房间,逼问何考如何使用兽爪。 虽然没有证据,但林青霜怀疑那夜的持枪闯入者就是梁凯,因为时间就发生在周日凌晨、林化雷刚刚遇害之后。 结果何考居然报警了,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也激怒了真正的隐蛾。隐蛾出手惩治了梁凯,令其至今生死不知。 可惜这些都林青霜的推断,并没有确凿证据。 一番分析后,赵还真沉吟道:“林前辈,听您的意思,已断定何考并非隐蛾,且不是失去了隐蛾之物,而是原本便非隐蛾。 可是您要知道,他的父亲名叫周度,应当曾是隐蛾。” 林青霜面无表情的望了斜对面一眼:“其父死在狱中,那时他才几岁?根本没机会把隐蛾之物传给他! 况且距周度之死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间隐蛾之物也可能转手,如今的隐蛾可能早已与他无关。 你看他现在还戴着一枚兽爪挂坠呢,应该是被替换的,明显是血气未消的新近之物,他却浑然不觉就似平常。你们觉得他是隐蛾、那东西是隐蛾之物吗?” 赵还真:“确实不像,但架不住有人这样猜测,旁人也不想错过机会。其实前辈想追查令徒之事,倒是有一条线索。 令徒盗换了那人的挂坠,但我师弟的遗物中,并没有发现那枚挂坠。 那消失的挂坠便是线索,出现在谁手里,谁就有可能是谋害令徒的凶手,甚至也有可能是谋害我师弟的凶手。” 就在这时,斜对面有人大声喊道:“彭总,第一只羊已经考好了,您还不过来吃?” 已不太敢大喘气的彭咸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赶紧大声答道:“你们先吃吧,我在这边陪朋友再坐会儿。” 这时林青霜扭头问道:“彭总,方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你在这里早有布局,应该了解更多情况,难道就没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彭咸暗道一声坏了,这么问分明就是起了疑心,他也成了嫌疑对象,脑筋急转中赶紧答道:“其实有一个人很可疑,他叫钱固然……” ** 031、刻板印象 今天在栖乐山庄接连遇到钱固然、赵还真、林青霜,彭咸的脑筋一时都有些转不过来,此刻得知了很多新消息,他越想越觉得钱固然可疑。 在得知高雪娥遇到的怪事后,彭咸曾在蒙芽面前给那位恶作剧的隐蛾做了个心理侧写—— “男性,年龄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体型偏胖,体质偏虚。 从行事风格看其个性似乎比较矛盾,一方面自信、大度,很多事懒得计较;另一方面自恋、强硬,不怕得罪人,不怎么在乎人情世故。” 假如有上帝视角,他会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把黄小胖给揪出来了,可惜他并没有,又经历了这么多意外变故,他几乎已把这茬给忘了。 有时候获得的信息越多,反而受到干扰越多,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在彭咸看来,不论如今的隐蛾是谁、或者隐蛾之物落入何人之手,此人应该与何考及高雪娥都很熟,而且很了解术门情况。 怎么看,钱固然的嫌疑就是最大啊。他是望气门术士、也住在芝麻公寓,而且居然是何考与高雪娥的同事,还是两个月前刚刚入职的! 假如不是冲着隐蛾,他跑那里当什么小职员?而且很可能已经得手了! 原先的隐蛾是谁并不重要,因为失去了隐蛾之物便不再是隐蛾,关键是隐蛾之物如今在谁手中…… 今天钱固然主动打招呼“盘道”的时候,彭咸闪念之间也曾怀疑他就是隐蛾,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而此刻想法又变了。 牵扯到两起命案,苦主已经找上门,连彭咸自己都洗脱不了嫌疑,顺势就打起祸水东引的主意。 彭咸本能地对钱固然就很排斥,不仅因为钱固然今天有意搅局,更因为能窥探人与人关系的望气术,天然就隐隐克制好操弄人心的兴神术。 他潜意识中就有点厌恶望气门术士。 彭咸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赵还真皱眉道:“这些望气门弟子平日最好抱团,官官相护很是麻烦,偏偏还擅长察知善恶,不好对付啊……他是什么修为?” 望气术能窥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然擅长分辨善意与恶意。赵还真居然用了一个成语“官官相护”来形容望气门术士,这就属于典型的刻板印象了。 在古代,望气门术士喜欢混迹官场,但是直接当官的并不多,大多属于幕僚一类,擅长揣摩关系帮人牵线办事,同时也能利用官方资源帮自己办事,号称身在公门好修行。 就算某位官员倒台了,这些幕僚通常也不受影响,能换个地方接着干。望气门二阶术士之所以被成为掮客,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干的就是掮客的活。 望气门弟子本身也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遇事可以互相照应,比照同门关系相对松散的兴神门,无疑显得更团结。 到了现代社会,官场的概念范围大了很多,过去所谓的幕僚如今也进入了官员体系。 不少望气门弟子仍沿袭传统,选择进入公务员系统、国有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等,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但哪怕在古代,也有不少望气门弟子并不混官场,而如今像钱固然这样不混官道、也不怎么抱团搞关系网的人已越来越多。 所以说赵还真对望气门的评价属于刻板印象,就像提到观身门就以为是看病的、提到兴神门就以为是讨饭的…… 听他这么问,彭咸仔细想了想才答道:“以我判断,其人顶多是一名二阶掮客,否则也用不着费那么多事,还跑到人家单位应聘上班。” 然后有点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假如他是三阶纵横家,我们刚才讲的话,说不定他都能听见,您并未刻意施法遮掩。” 他们方才说的话,附近的普通人是听不见的,但擅望气者亦擅闻音,望气术一阶就被就被称为窥探者,假如钱固然已是三阶纵横家,当然有可能都听了去。 赵还真:“你怎么不早说……那家伙人呢?” 彭咸:“咦,刚才还在呢,他果然心里有鬼,见到赵师兄和林前辈就闪了!”抬眼望去,斜对面正在吃烤全羊的那一群人中,已不见了钱固然的身影。 林青霜却道:“我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被谁听见了都没关系。倒是赵先生你,怀疑这个算计那个,还不如好好查查你师弟都干了什么!” 彭咸在一旁小声道:“还真师兄方才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林化雷师弟可能是得到了隐蛾之物,却被暗中的窥探者发现,因此才遭了毒手。 而梁凯师弟可能是发现了凶手行迹,所以被对方杀人灭口。那人定然已拿到隐蛾之物,成为了最新的隐蛾……” 赵还真摆手道:“猜来猜去甚是无趣!想搞清楚也简单,只要拿下那个何考,问他是不是曾经的隐蛾? 假如他是,就问清楚隐蛾之物是什么东西、如何使用、于何时何地丢失?假如他不是,也算排除了一个错误方向。 至于那个姓钱的,他自称出自望气门,也未必真是望气门的,至少我就没听说过这个人,先查清底细再说……” 提到何考的时候,赵还真的态度肆无忌惮,提到钱固然的时候,他却似欲言又止,可能是因为林青霜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出来吧,反而先质疑起钱固然的身份。 有些事,就算想做也不能说,更没必要说,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彭咸在一旁只有暗暗苦笑,他刚刚得知消息,术门长老传令,四阶及四阶以上弟子不得参与隐蛾之事、不得在栖原现身出手。 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了各术门高层,隐蛾最近在栖原出没。 有的高层保持沉默,收到消息并未宣扬;有的高层可能通知了门下弟子,但同时告诫他们近期不要去栖原;还有的高层比如万钟乐,自己不能来却把弟子派来了。 对于此事,不同心性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有人就会以为,长老是将此地机缘留给了晚辈弟子,毕竟各术门高层若是亲自下场争夺,不仅会激化矛盾,且事态也不可控。 比如彭咸就是这么认为的,宗法堂传令的用意虽不是他能揣度,但他也会有自己的猜断。 还有人比如梁凯则难免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如今在栖原就是最厉害的那一批人了,当然要谋夺这份机缘。哪怕师父只是命他来调查师弟的遭遇,他自己也会这么做。 彭咸和赵还真打过交道,了解此人脾气,在位高权重的同门尊长面前姿态很低,但在别的场合比他师弟梁凯更嚣张。 在林青霜面前,赵还真已经算有所收敛,对这位前辈,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林青霜只是一位早已不过问术门事务的过气人物,他也仅是给点面子而已。 林青霜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赵还真,闻言冷笑道:“那持枪夜入室者是不是梁凯,原先还缺乏证据,此刻看来倒是确凿无疑了。 你们真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弟已经这么干了,师兄也打算这么干。可是有句老话不要忘了——同样的选择,同样的下场!” 一听这话,赵还真也不乐意了,脸色一沉道:“前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师弟遇害,凶手就是隐蛾,你也在调查谋害令徒的凶手,我这么做是在帮你!” 就在这时,林青霜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面色有异,不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然后抬起头道:“怎么查?你明知那何考不是凶手,也要像你师弟那样,拿枪指着他逼问吗? 无冤无仇,却藏头露尾祸害无辜,难道行事就不能光明磊落?我不需要你帮忙,也警告你不要乱来!我自会去问个清楚,当面开诚布公说明情况。” …… 林青霜收到的消息,就是钱固然发过来的,这几人的谈话,老钱也都听见了! 方才一眼扫见斜对面的赵怀真,钱固然也吓了一跳,赵还真不认识他,他却认识赵还真,因为万钟乐这位大弟子平日在术门圈子里可是很活跃。 钱固然赶紧闪身进屋,躲进了厕所里。幸亏这栋房子有两个卫生间,否则他还真不好躲那么长时间。 这一瞬间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不该主动自报身份找彭咸“盘道”,他只是看不顺眼对方布置的那些手段,存心搅局……唉,还是冲动了呀! 钱固然虽是术门弟子,但他此前真的在设计院工作,是一名中层管理、专业骨干,标准的学院派知识分子,他掌握术法也懂一些江湖套路,但还算不上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区区一个彭咸他不在乎,没想到这里又冒出来一个赵还真,直觉告诉他情况似乎不妙。 老钱坐在马桶上静息凝神,仿佛把自己变成一个单向信号接收器,收敛气息只接收不发送的那种感觉,在各种杂音中捕捉到彭咸与赵还真的谈话。 术门长老传令的消息,钱固然也是第一次听说,难怪最近冒出来这么多术门弟子。 林青霜居然也来了,虽然没有和林青霜打过交道,但钱固然也听说过这位前辈的名字,了解她的一些事情。 没想到林化雷已遇害身亡,一个多月前他还见过林化雷,当然是暗中窥见此人偷换何考的挂坠,就是一号楼911的租客。后来他才打听了,其人名叫林化雷。 这个林化雷并没有用化名入住,钱固然此刻方知,此人不是入微门弟子而是观身门术士,且是林青霜的徒弟。 接下来彭咸的话,却让老钱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种想掐死彭咸的冲动。这小子真坏啊,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居然想将脏水往他身上泼! 可是这样查下去,他确实很有嫌疑、很不好解释啊!怎么办?情急中的老钱觉得自己还是把话都说开比较好……可是找谁说呢? 彭咸给他的感觉是居心叵测,赵还真给他的感觉是恶意满满,但林青霜给他感觉却没什么恶意,那么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找这位林前辈都是更明智的选择。 钱固然做的事情也不光彩,但他自问除了何考也没有对不起谁,而且身为三阶术士,他也不一定就怕了谁,只是麻烦应该设法解决掉。 最好把何考也约到一起谈谈,虽然很尴尬,但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让何考继续蒙在鼓里。认个错、道个歉,把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心里的包袱也就卸下了。 他已能确定,何考从来就不是隐蛾,也不该再蒙受猜疑,这样的处境很危险。借林青霜前辈之口把实情传出去,也希望能减少解决何考的麻烦。 林青霜的身份是公开的,就在恒州药铺坐堂,她的联系方式不难查到。钱固然当即给林青霜发了好友申请,同时也发了一条短信。 老钱自报了身份与来意,想约这位前辈私下见面详谈,有关于林化雷的消息想告诉她。 ** PS:本书从今日起获得起点新书第1轮推荐,推荐流量及持续周期,将依据作品分发数据决定,恳请广大书友多多投票支持、多多帮助宣传推荐,多谢! 032、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其实不止老钱听见了,何考也听见了那三人的谈话,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 不要问何考是怎么听见的,这就是一种奇特的、他自行摸索出的能力。当控制住情绪放空心神后,外实而内虚,外界的各种杂音仿佛都倒灌了进来。 所谓音,未必就是声音,包括声、光、温、触等各种杂乱的信息,既然无法分辨那就不去分辨,这就是何考最近修炼的入门观法。 比想象得要轻松,他仿佛很快就入门了,也就是说能达到“可以不去分辨”的状态,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又“可以分辨”了,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个对象上。 他仿佛是将那几人的谈话,从周围无数的杂音中“提炼”了出来,初时细若蚊吟,然后越来越清晰。 恐惧到一定程度之后,假如人还没有崩溃,感觉往往就是莫名的愤怒。 上次有神秘人持枪出现在公寓里,何考的恐惧就已经到了某个极限,但他最后保持了冷静……此刻的感受更多是忿然,但他也控制住了情绪。 无论恐惧还是愤怒,此刻仿佛都成为了一种概念,已不能左右何考的情绪,就连他背的肌肉都已经放松下来。 至少身旁的同事们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他有些走神,眼睛似乎失去焦距,也就是俗话说的傻眼了。 何考是背朝院墙坐着的,彭咸等人在他背后斜对面的另一个院子里。 有人如果感兴趣可以试一试,睁着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背后某个地方,或者说尝试去“感知”背后某个位置,当时会是怎样一种眼神? 烤全羊用的都是十几斤重小羊,整个部门这么多人总共上了三只,还点了不少别的配菜。方才何考在陪娥总喝茶,入席时就坐在长条桌的尽头面对面的位置。 高雪娥见何考眼神发直地看着自己,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碟子道:“嘿,在想啥呢?” 何考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腼腆道:“哎呀,不好意思,娥总今天太漂亮了,刚才我都看走神了!” 高雪娥居然有点脸红了:“你这小子,跟谁学的这么说话!”许是感觉自己的气场弱了,接着又反问了一句,“难道只是今天吗?” 何考只得给了标准答案:“今天感觉比昨天更漂亮,娥总您是越看越漂亮。” 恰在这时,高雪娥收到了钱固然的请假信息,老钱自称突然遇到点急事,居然已经走了。她难免有几分不快,对钱固然很有些意见,还是面前的何考越看越顺眼。 可怜老钱坐大巴跑了这么远,最后连一口肉都没吃着。 …… 何考感觉最近的伙食很不错啊,人都长壮了,昨天刚吃完烤全羊,今天老钱又要请客,地方竟然是栖原很高档的一家料理店。 也不知这是不是鸿门宴,但何考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反正是躲不开啊。 “偷听”到了昨天的谈话,何考也能猜到老钱为何要找他,难道老钱也曾偷换过他的挂坠,想像武岩骏那样当面摊牌吗? 因为老钱自己也惹上了麻烦,围绕隐蛾之物的争夺居然出了命案,昨天那些人认为老钱很可疑。 这家料理店原本号称桑岛料理,后来桑岛国水产品出事被禁售,店主反应很快,在此之前应该就听到风生,把招牌换成了滨海黑牛,主营东国滨海产的高档黑牛烤肉。 包间仍是桑式的,周围铺一圈席子放着坐垫,中间看着就像挖了个坑,坑中摆着桌子。 “老钱,你今天好大方啊,请我来这么贵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再说了,以你的收入,这里也不至于来不起吧。” “我还真是第一次来!有次娥总搞聚餐有人推荐这里,结果打电话一问,包间坐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没吃成。” 脱鞋脱外套进了包间,钱固然已经在这里等着。钱固然盘腿坐的很端正,何考倒是很随意地把脚放到了桌下。 说了几句没营养客套话,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钱固然取出一个袋子:“我今天想送你几件东西。” 何考:“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您送什么礼啊?” 钱固然苦笑道:“你看了再说。”说着话将他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桌上,看着像带线的针孔纽扣之类的电子设备,总计有十几件。 何考愕然道:“这些是……” 钱固然:“都是偷拍、窃听设备,我昨天回去后,在你的公寓里搜出来的。” “从我那里搜出来的?什么人干的!”何考手扶桌子差点站起来,但是这种座位没法站,他这么一起身,桌沿把胯骨给顶着了。 钱固然:“你先坐,别激动!这不是一个人干的……我拆掉这些东西当面拿给你看,就是想道个歉。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也不能说送,只能说还。” 说完他又取出一件东西放到了何考面前。何考的手就像装了弹簧飞速将之拿了起来,瞬间就认出这是自己戴了二十多年的兽爪挂坠。 曾经有两件赝品放在面前,何考无法分辨真伪,但此刻他甚至都不用去看便认了出来,就是那种玄妙难言的熟悉感觉。 “老钱,你果然也干了这种事!” “何考,你听说过隐蛾吗?” “听说过。” “我猜得不错,你果然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过?” “我拿出这些偷拍、窃听设备,你不问我怎么能进你的公寓,也不问为何有人要这么做,只问我是谁干的。 我把你的挂坠还回来,你说我果然也干了这种事,说明你早就心中有数,知道很多情况。” 何考终于解释道:“有一个人来找过我,自称入微门术士,他告诉了我很多。” 钱固然反问道:“张燕飞的弟子武岩骏吗?” 何考:“你认识他?” 钱固然:“我原先并不认识他,但听说过他师父的事,后来也听说过他的事,还知道他曾来找过你……我能不能问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何考很感激武岩骏,他是第一个登门挑明情况的人。假如没有武岩骏的铺垫,如今很多事情何考都无法解释,很多话也不好说出口。 何考:“小武是个好人,他告诉了很多关于术门、术法、术士的事。他的师妹偷偷换走了我的挂坠,他又还了回来,并解释了原因。 他告诉我什么是隐蛾,还介绍了隐蛾的传说。有人以为我是隐蛾,以为我戴的挂坠就是隐蛾之物,所以才发生了很多事。 说实话,他讲得太过离奇,我也消化了很久,到现在还在消化……” 武岩骏告诉何考的那些事,在术士圈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何考也知道深浅,有些不该说的话当然也没说,比如入微门术士的进阶仪式内容。 听完之后,钱固然连连点头道:“这样也好,免了我再多费口舌。你既然已了解术门,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出身望气门的三阶术士,也叫纵横家。” 然后他转身拉开了身后的隔断:“再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就是观身门德高望重的林青霜前辈!” 这两个包间是连通的,中间有着推拉门式的隔断,林青霜刚才就在隔壁,此刻移席过来到了何考的对面,与钱固然并肩而坐。 林青霜一进来,钱固然又暗暗吃了一惊。 望气术善察人与人,尽管何考表现出意外中带点惶恐的样子,但老钱可以察觉——何考分明是认识林青霜的,至少并非完全陌生! 何考欠身打招呼的时候,也有种莫名的感应,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位大姐给看穿了。 观身术三阶修为,确实能看穿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乃至气血运行,进而还能推断出精神状态。 所以观身门术士有时简直就像算命的,可以很准确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他哪里不舒服、曾经有过什么毛病、或者明天会不会牙疼、甚至下个月哪条腿会瘸等等。 林青霜早就暗中见过何考,说实话她也有几分意外,首先何考的身体情况就有些出乎预料。 现实中的大部分人,虽看着没病,但某些方面或多或少都处于亚健康状态,尤其像何考这种程序员。 何考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壮,却几乎挑不出什么问题,这在普通人中已经很难得了。 此刻面对面时又可以看出,何考的精神状态有些焦虑,似是压抑着很强烈的愤懑,但将情绪控制的很好,从反应看远比一般人要冷静,换种说法就是有定力。 对于林青霜这种人而言,定力并非看不见摸不着,它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建立在知觉敏锐的基础上,在外界刺激冲击下,控制住身心状态的能力。 举个不恰当的小例子,足球守门员在做出扑救动作时,都够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需要针对性的长期训练。 何考除了年纪偏大些,简直就是修炼术法的上好苗子! 林青霜废话也不多,坐下后就问道:“这位小何先生已经到了,钱道友,有什么话你就可以说了吧?” 偏偏有不知趣的服务员此刻推门:“请问客人都到齐了吗,可以开始烤了吗?” 何考主动招手道:“菜都端过来吧,我们自己烤。” 这种饭店通常都是服务员帮着烤肉,不同的肉有不同的火候讲究,客人们自己也掌握不好,但今天就不需要了,还是关上门说话方便。 何考客串服务员,开始给大家烤肉。没人让他这么做,但是面对这两名术士尤其是林青霜,让他有很大压力,仿佛总得做点什么才好缓解。 林青霜一弹指,外界些许的杂音突然都消失了,这个包间仿佛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何考又有莫名的感应,此时包厢里的声音应该也传不出去。 钱固然给众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从两年前看到那次展览开始,提到了张燕飞的案子,介绍他所了解的情况,比如当初是如何发现了隐蛾的线索。 他这人做事谨慎,可能因为缺乏实际的江湖历练,所有的手段也都是教科书式的,讲究谋篇布局——这也是望气门术士的特点。 他找了关系应聘入职云生活项目组,所谓面试只是走了个过场,还提前在芝麻公寓租了房子,好抵近窥探何考…… 他在八大会所偷换了何考的挂坠,以为那就是隐蛾之物,到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在他之后,还有五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 也就是说,至少有六个人曾偷换何考的挂坠,加上原件在内,如今已有真真假假七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兽爪挂坠。 但有一点很重要,钱固然并没有见过梁凯偷换挂坠! 第一个赝品,出自钱固然之手,最后一个赝品,出自叶语暄之手,而第二个赝品,据钱固然所知,应该就是出自林化雷之手。 挂坠原件,老钱刚才已经拿出来了。他说话的时候,何考从胸前摘下来一枚,又从兜里掏出来两个贴了不同标签的,现场一共出现了四枚挂坠。 钱固然当即色变,拿起其中一枚道:“这枚挂坠,就是我亲手制作的赝品,后来被林化雷换走……何考,怎么它又到了你的手里?” 虽然普通人难以分辨,但是钱固然亲手制作的东西,他自己当然认得。 林青霜眼神陡然一厉,看着何考道:“对呀,此物已被换走,怎么又出现在你手中?”这是林化雷的遗物,被谁拿走了,谁就可能是谋害林化雷的凶手。 何考叹了口气:“我报过警,有人持枪闯进了我的公寓。但有些话我没有对警察说,这件东西就是那个人留下的。” 何考胸前戴的那枚,出自叶语暄之手,兜里掏出来的两枚,一枚是武岩骏还回来的,另一名是那位持枪神秘人留下的。 结合公寓里安装的偷拍设备来看,神秘人留下挂坠的目的,应该就是想暗中观察何考会怎样使用这件东西。 林青霜拿过那枚挂坠握在手心,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多谢,我想真相已经清楚了!” ** 033、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想认定梁凯就是谋害林化雷的凶手,证据链并不完整,比如怎么证明那夜持枪威胁何考的神秘人就是梁凯? 但林青霜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其实林化雷在遇害前只提过梁凯的名字,再结合后来的调查,就足够她做出判断了。 更何况梁凯已失踪,假如他真的已送命,那此事便死无对证了,林青霜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何考能体会林青霜那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受,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前辈,只好继续默默地烤肉。 他去过各种不同档次的烤肉店,见服务员烤过自己也动过手,此刻剪子、夹子都用的很熟练,烤得非常认真细致,将肉分别夹到每个人面前的餐碟里。 可惜谁都没有动筷子,连他自己都一口没吃,仿佛只是在进行一种烤肉店里该有的仪式。 “林前辈,我可以发誓——我不是隐蛾!”沉默之后,钱固然终于开口。 林青霜仍然看着手中的挂坠,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不是,何考也不是。我已经看过你们公司餐厅的监控,梁凯出事的时候,你们都在餐厅吃饭呢,谁也未曾消失。” 钱固然:“就是嘛,彭咸那小子分明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但我能自证清白。” 林青霜:“你不清白,也证明不了。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此等行止配得上清白二字吗?林化雷也是一般,但罪不至死,今日落得如此,我也有责任。 你们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尚未被术门承认的武岩骏,做事还算正直……而你吧,至少良心还没被狗啃干净!” 钱固然低下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今天就是来认错的。但我真的不是隐蛾,从未得到隐蛾之物,这可以证明。” 林青霜:“你现在也无法自证了,那份监控记录已经被删除。我没有留拷贝,也不知还有谁留过拷贝。” 钱固然:“啊,谁干的这种事,有意义吗?” 林青霜:“我也不知,但你要小心彭咸,他和赵还真都不是好东西……” 林青霜去栖乐山庄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何考,看了那天的监控,何考果然有不在场的证据。但她当时看的只是何考,并不认识钱固然。 昨天听彭咸“揭发”了钱固然,又受到钱固然的消息,她也去查了一下钱固然的底细,至少照片资料是能找到的,然后根据回忆,发现在那段监控里应该也见过这个人。 须知监控视频并不是清晰特写,想查某个人在某段时间是否在某个地方是可以的,但还能回忆起场景中出现的另一个陌生人,这就不是普通人的能力了。 林青霜也只是有印象而已,所以还想再确认一下,于是今天凌晨又去调看监控,却发现当时的那段记录已被删。别问她为什么想看就有办法调看,此等高人自有手段。 林青霜当初也没想到要特意拷下来保存,它只是证明了何考“并非隐蛾”或“已非隐蛾”,看见了也就知道了,如此而已。 哪怕没有监控,也可以询问当时餐厅里的其他人,只是时间久了大家未必还能记得清。 其实就算没人删除,监控记录七天后也会被系统自动覆盖。可案件发生在周一,今天是周日,还不到七天,说明此事是人为的,也不知是为了掩盖什么。 行事者不可能删了整栋大厦所有的监控。林青霜在别的监控记录中看见了彭咸,在周六也就是昨天晚间,彭咸出入过这栋办公大楼。 彭咸与事业部有业务合作,出入这栋大楼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有嫌疑。 换成别人也没这个动机,而彭咸分明想往钱固然身上泼脏水,那就要泼周全了,他肯定也看过这段监控,知道钱固然在里面,所以干脆抢时间给删了。 有那么一句话,那些冤枉你的人,比谁都清楚你有多冤枉! 钱固然:“就算没有监控记录,但我有人证啊,比如林前辈您就是。” 林青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作证。” 这时何考弱弱地开口道:“我能不能问一句,林前辈方才提到,武岩骏尚未得到术门的承认,这又是什么说法?”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青霜,干脆跟着老钱一起叫前辈。 钱固然:“武岩骏没有告诉你吗?” 何考:“他根本没提过这些啊。” “想来他也不会主动说,其实他的师父张燕飞,已被入微门革籍……” 钱固然解释了一番,何考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当初自己说想学术法,小武的反应会是那样支支吾吾。 林青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挂坠,抬头看着何考道:“小伙子,我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告知——你何时听说过林化雷的名字?” 何考还算镇定,钱固然却是一惊,扭头道:“对啊,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林化雷的事?” 刚才的谈话里,老钱和林青霜都提到了林化雷。假如仅听现场谈话,根本就不会了解林化雷是什么人、又出了什么事。 而林青霜来此的目的,分明就是为了调查林化雷之死。 那么何考的反应就很奇怪了,那怕不敢乱插话,但也应该感到疑惑吧?可他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烤肉。 等到他开口的时候,至少应该先问一句“林化雷是谁啊?” 可他居然没提,甚至也没问林青霜刚刚提到的赵还真是谁,而是问武岩骏为何尚未被术门承认,这就不符常理了。 这样的破绽,林青霜怎会注意不到? 何考苦笑道:“昨天我也在栖乐山庄,林前辈和那两个人讲的话,我也都听见了。” 钱固然:“什么!你是怎么听见的?” 何考“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听见了,用我自己的办法。” “你能做个示范吗……现在告诉我,这家饭店的前台正在说什么?”林青霜又一弹指,包间的隔音突然消失了,外面的各种杂音都传了进来。 何考微微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刚才有客人结账,他有这家饭店的充值卡,问余额还剩多少,前台告诉他还剩九百九十四。 他这顿饭消费一千二百三,假如刷卡,需要再补二百三十六块现金。服务员劝他再充值,充一千送三百,这样很划算,结完账卡里还能剩一千多。” 钱固然忍不住都想鼓掌了,看着何考一脸惊讶之色。 林青霜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又追问道:“你的转述有延时,都是刚才已发生过的对话,而不是正在发生的对话,为什么?” 何考:“我开口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有干扰,就听不见那边的声音了,所以只能告诉您开口前听到的内容,没法一边听一边说。” 林青霜微微点头道:“噢,是这样啊。” 钱固然在一旁插话道:“前辈,您那种要求,一边听一边说,恐怕要有三阶修为才能做到。” 林青霜扭头道:“那你看他是几阶修为呢?” 钱固然:“好像……看不出来。” 林青霜:“修的哪门术法呢?” 钱固然:“谈不上。” 林青霜:“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问题不奇怪,问的对象却有点奇怪,因为她问的不是何考本人,而是钱固然。 钱固然拿过一个挂坠道:“我想原因可能就在这里,前辈看看这件东西,我曾经以为它就是隐蛾之物,何考从小佩戴了二十多年。” 林青霜取过挂坠在手中摩挲良久,沉吟道:“此物也算珍贵了,小伙子,它是怎么来的?” 何考又将挂坠的来历介绍了一遍,反正是爷爷给的,至于还有什么内情,他也不知。 林青霜:“你贴身佩戴了二十年,当是此物起到了筑基之效,但如此是不够的,你如实告诉我,还修炼过什么秘法?” 何考终于不镇定了,摆手道:“不不不,您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枚挂坠有什么讲究?我现在也觉得它很不一般,但是说不出来!” 林青霜一指钱固然:“你还是问他吧,我刚上手,而他已经研究很长时间了。” 钱固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解释清楚这是一件什么东西、有那些功效或者说妙用。挂坠在此,也证明了一件事,钱固然确实是第一个动手的,其他人拿到的都是赝品。 没想到自己戴了这么多年的挂坠,竟是这样一件宝贝!何考一时有点傻眼了,爷爷当年是找谁加工的啊? 这时林青霜与钱固然对望一眼,都有意动之色,当然不是对挂坠动心,而是看中了何考这个人。 钱固然还微微叹了口气,朝林青霜暗中做了个恭贺的手势。 林青霜则点了点头,朝钱固然使了个眼色。 老钱咳嗽一声道:“小何啊。” 何考:“叫我小考就行,家里人都叫我小考。” 老钱笑了:“小考,听说你刚才说,曾问过武岩骏,怎样才能学习术法?” 何考眼神一亮,赶紧答道:“是的,可惜他到现在也没给我一个准信。” 答话时难掩内心的激动,他也曾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但还是硬着头皮来了,目的不就是这个嘛! 他甚至都写了程序在网上收集相关信息,又用公司的AI平台进行对比研判,整理了一套所谓的“秘法”,怎会不想学习真正的术法? 赵还真、彭咸之流,他不敢也不想打交道,可是眼前的钱固然尤其是林青霜,他是非常想拜师的。 来之前以为只有老钱,没想到林青霜居然也在,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林青霜有些矜持地开口道:“小考,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可曾跟随什么人、修炼过什么秘法?” 不知不觉中,她对何考的称呼也变了。 ** PS:多谢诸位的生日祝福!有感回赠送诗一首—— 彤管琼琚与木瓜,潭水千尺唤桃花。 感君春光多照我,文章美酒报生涯。 034、突然的转折 何考的“秘法”就存在手机里呢,他当即厚着脸皮加了林青霜的好友,将这套秘籍分别发送到老钱和林青霜的手机里,然后又解释了来历。 两位术士皆目瞪口呆,钱固然问道:“想找秘籍,你咋不去地摊上买呢?” 何考:“啊,哪里有这样的地摊?” 见他居然还来劲了,老钱没好气地答道:“本地的夫子庙就有不少旧书摊,也有卖做旧的假古籍的,其中就能找到所谓的神仙方术。” 林青霜忍俊不禁道:“嗯,我还在那里买过一本《增演万育仙书》,里面就有‘种仙桃’的法子。一颗桃核种下去,一株桃树长出来,转眼就能收一筐桃呢。” 何考:“竟有这样的术法吗?” 林青霜因弟子之死,最近的心情都很沉重,此刻难得轻松想笑。钱固然也配合着逗何考道:“当然有啊,丹鼎门的术法,我还吃过他们种的桃呢。” 林青霜终于露出了笑容:“你就别逗傻小子了!” 然后又向何考解释道,“丹鼎门确实有类似的秘法,但也不像‘种仙桃’那般夸张,而且是六阶术法,至少要长老级别才能施展。 你若真按那本书中所述的法子去种仙桃,就是纯粹搞笑了。” 钱固然又打趣道:“你要是嫌夫子庙还不够,如今交通很方便,买张高铁票三个半小时就到平京。那里有个地方叫潘家园,可以搜集到不少秘籍呢。” 何考当然知道两位高人在逗他,却仍然嘴硬道:“那些秘籍,网上也应该都有啊。” 林青霜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曾经看过一本线装古诗集,观其题记与文风,当是四百年前一位女子所著,诗写得相当不错。 可惜古籍已无封面,不知作者姓名,我就在网上搜索其中诗句,结果一无所获。很多东西,网上都是搜不到的,至少也不是公开信息。” 钱固然点头道:“对对对,我曾经在网上搜索过好几位祖师名号,还有一些术法内容,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林青霜皱眉道:“你还干过这种事?” 钱固然尴尬道:“那时候年轻,刚入术门,对很多事都好奇……几年前宗法堂出了新规,禁止众弟子再这么做,我就没干过了。” 何考不小心听到了一则八卦,术门宗法堂几年前出了条新规定,禁止弟子在网上搜索不得外传的信息,比如术法内容等。 想想这也正常,因为搜索的关键词本身,也会成为被记录的数据,涉及泄密。那么古代为何无此规定?因为当初根本就没有网络这种东西! 何考插问道:“我昨天就听赵还真提到了宗法堂,请问什么是宗法堂啊?” 钱固然:“你可以理解为长老联席会议,或者是术门决策委员会……” 何考此刻在老钱眼中,已等同于术门弟子,所以他也没什么隐瞒,简要介绍了一番。 宗法堂的层次,距离何考还太远,林青霜又将话题拉了回来,笑着摇头道:“网上信息虽多,但论完整可靠,还不如地摊呢。” 说完又怕何考误会,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地摊上的秘籍也不能当秘籍!” 她这番话,某种意义上是对的。网上的“秘法”虽多,但大多是碎片信息,以讹传讹也不知道被改动了多少次,而且这些信息的源头,大多还是那些地摊秘籍。 何考居然还在一本正经的解释,样子显得比较可爱:“在地摊上找秘籍,一本本去翻,然后再编辑整理,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时代进步了,就得用最新的技术手段。 我这是发挥专业特长,自己写的程序,能自动收集信息,又用人工智能进行编辑比对,整合生成的版本。” 钱固然和林青霜都被逗得笑出了声。 老钱抓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就叫大数据修仙吗?我看你干的是AI调教师的活!” 何考:“老钱,您也是懂技术的!”说着话端起壶给钱固然续茶,又说道,“二位先看看我整理的这套秘法,我再烤点肉。 刚才烤的都已经冷了,大家都忘了吃,还是边吃边看吧……这壶茶也凉了,我去重泡。” 他从坑里爬起来,也没招呼服务员,端着壶拉门出去亲自泡茶了。钱固然和林青霜拿着手机观看“秘籍”,越看神情越古怪,还时不时对望一眼。 何考泡好茶回来,又在一旁烤肉,这回大家都动筷子了,边看边吃。 见林青霜终于放下了手机,何考赶紧问道:“前辈,这套秘法有问题吗?” 林青霜:“你练到第几页了?” 这套秘法何考曾经打印过,A4纸五号字,其中还有些配图,总共十二页内容。 何考:“第一页,我练来练去,都是第一页上的东西。” 钱固然笑呵呵道:“假如按这上面的描述,你练到第九页就能腾云驾雾了!” 何考:“我也知道后面的太扯,但感觉前两页应该是可以练的,就是观想入门嘛……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林青霜:“我不太懂你说的技术,人工智能?它可真敢编,你也真敢练啊! 就你现在修炼的这些入门内容,看上去倒也问题不大。可是你要知道,秘法就是秘法,哪怕只差一点,那可就是南辕北辙……” 林青霜和老钱都是内行人,看何考整理的这套法诀,至少在入门内容上,不少地方与他们曾修炼的功诀异曲同工,很多东西还可以说是大同小异。 这是功诀,并非术法。 人们谈到术门与术士,往往想到的就是术法。因为术法是大家能够看见的外显手段,而功诀则是施展术法的基础,是看不见的。 想做出恰当的描述很难,要亲身修炼才能体会。 只能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功诀就像是修炼出电能方法,术法则像各种电器、是电能的应用方式。 功诀是基础,但术法也很重要。因为哪怕是最简单的电灯,也要解决灯泡的结构、灯丝的材质等一系列问题。 各术门法诀的区别,主要是选择了不同的突破方向。如今人们在谈论术法时,实际上是将其基础功诀也包含其中。 各门术法的基础功诀大同小异,有相通的部分也有微妙的差别,相当于在崇山峻岭中开辟的一条条道路。 就何考整理的这套“大数据秘法”,至少入门内容,钱固然和林青霜都不能说它是“假”的。普通人想修炼也可以试试,但想入门,只能说是极小概率事件。 何考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根基好,处于一种将入门未入门的状态。 这套秘法的问题在哪里呢?主要是有太多的疏漏和缺失,没有真正的心法口诀,更缺失了最重要辅助内容,比如灵药、进阶仪式等,理论上是练不成的。 什么是心法口诀?举一个例子,很多功诀中都有“意守丹田”这个步骤,好像一看就懂,但真的就会了吗? 所谓“意守”是什么意思,是集中注意力于某处,还是保持某种感受?都对又好像都不对,因为它没有切实地可操作性,只是一种模糊的表述。 这时需要有人做一个批注,比如:“我在丹田”。 那么“我在”这两个字,就是一种心法口诀。 不同的心法代表不同的流派,比如“我在丹田”便是上古存神派的讲究,在术门中属于丹鼎门的功诀特色。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何考听得全神贯注。那边话音刚落,他立刻就道:“多谢前辈指点!否则我一个人在那里瞎练,还不知会练出什么毛病呢! 我很想修行秘法,所以才会这么干,不知怎样才能得到真传?” 肉戏终于来了,老钱笑眯眯道:“小考啊,你现在知道了,武岩骏的身份尴尬,还不算正式的术门弟子,所以不好给你一个答复。 术门收徒,自古有约定俗成的讲究,我先给你讲讲……” 何考还以为他要讲什么资质、品性方面的要求,结果老钱只介绍了年龄和辈分的讲究。 术门要求,修为达到二阶或以上,同时年龄超过四十岁,才可以传法收徒。 师父比弟子的年龄,至少要大二十岁以上。比如师父年龄五十岁,收的徒弟就不能大于三十岁。 同一个师父,所有弟子之间的年龄差距,不能大于二十岁。比如弟子中年龄最大是四十岁,那么年龄最小的就不能低于二十岁。 所谓约定俗成,就是一种潜规则,大家都默认去遵守,除非有及特别的机缘导致的一些例外情况,没人会刻意违反。 这些讲究乍看有些奇怪,但术门传承千年,许多传统自有其因,在执行层面没必要解释太多,大家照着做就行。 它可能是为了保证师父有足够的经验和权威,也是为了保持相对合理的传承辈序。 那么按照这些规矩,钱固然就不能收何考为徒。首先老钱自己就不到四十岁,他也只比何考大十几岁。 但林青霜却完美的符合要求,她是三阶术士,年纪比何考大三十多岁,以前并没有收过徒弟,林化雷只是其已故道侣的弟子。 就算林化雷是其弟子,林化雷的年纪也只比何考大六岁,并没有超出二十年差距。 有人可能会质疑这些规矩是否合理,比如今天若没有林青霜,老钱又发现何考是棵好苗子,难道就不能将其收入术门吗? 这种情况其实也好办,他可以把何考推荐给自己的师父,相当于收个师弟。假如师父不在了,他还可以将何考推荐给门中尊长,只要对方愿意收徒即可。 老钱最后说道:“小考啊,我倒是挺看好你的,可惜我不好收你为徒,而我的师父也已经过世了。 当年我因为机缘巧合拜师,与门中其他尊长都不算太熟,今日幸好林前辈也在……” 话递到这里已经不用他再说了,何考立刻欠身给林青霜斟茶,言辞恳切道:“前辈,若想拜在您门下学习术法,不知您都有哪些要求?” 林青霜端起茶杯笑了:“我这些年也没动过收徒的心思,但今日见你求法心诚,底子也不错,至于品行脾性,我也都观察了,倒是个可造之材……” 何考正眼巴巴地等着下文呢,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卡顿住了,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意外状况,神情凝固了好几秒钟。 再看那边的钱固然,居然也是一般表情,就似发呆的塑像。 何考也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包间里也没有外星人入侵啊? 再转回头时,林青霜已经回过神来,眼神中既有惋惜还带着惊讶,接着刚才的话,却语气一转道:“我在恒州开了一家药铺,平日就在药铺中坐堂。 小考,你如果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今后可以到恒州来找我。只是我年纪也不小了,修为多年停滞不前,唉……收徒的事就算了吧。” 何考僵住了,万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转折。 他虽然不像老钱修习过望气术,但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方才林青霜分明已经打算点头了,就是要收他为徒的意思。 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何考不甘心啊,他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道:“请问前辈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就算您不便收徒,也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钱固然开口道:“小考啊,你另有大机缘,我等也不好插手!拜师的事,今日就不要再提了,先喝杯酒吧,就当结交朋友了。” ** 035、小胖子 不仅何考不甘心,林青霜显然也不开心,坐在那里仿佛是生谁的闷气,酒也喝成了闷酒。 何考在一旁察言观色,心中已有所猜测,应该是有人在暗中阻止了林青霜收徒的打算。至于他为何没有发现,其实也很好解释。 既然这世上有术士与术法,想必也会有“传音入密”、“千里传音”之类的手段吧,好多小说里都有,信息时代的年轻人什么没看过? 听老钱刚才说他“另有大机缘”,收徒之事“我等也不好插手”,难道是有什么绝世高人看中自己啦? 何考从小心思就深,换种学术性的说法,就是他善于整理各种碎片化信息,比如从只言片语和各种微妙的神态反应中做判断揣摩。 想到了这种可能,他的心情还有点小澎湃呢,但愿真相如此! 所以尽管被拒绝,何考仍然认认真真地烤肉,将每一片肉都烤到焦嫩适中、口感最佳的状态,然后剪成小块夹到每个人面前。 钱固然此刻是最尴尬的,他不好再多话,那干脆就多吃点堵嘴吧。 连吃了几片肋条肉,只觉入口即化、津香满腮,老钱不得不赞道:“小考,你这肉烤得真好!” 林青霜也附和道:“好手艺,要不是调查过你的出身,我差点都以为你家开过烤肉店了!” 说话时她感到更惋惜了,这孩子真是个好苗子。通常人们遭受打击的时候,难免会情绪低落,进而心不在焉,而炭火烤肉一走神就容易错了火候。 但何考并无怨色,每片肉都翻得很仔细,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只是心得定……这小伙子的定力很不错啊。 何考当然不是什么“烤肉仙人”,但他确实比绝大多数服务员烤得都好,无非是手稳,细致用心而已。 虽然未能拜师,但能尽量结交面前两位三阶术士,同样也是机缘,尤其对林青霜,他还是很敬重的。 见大家终于开了口不再喝闷酒,何考乘机问道:“前辈,有一件事我多少想不通,很想向您请教。” 林青霜:“既然叫了我一声前辈,就算不是你的师父,只要不违术门规矩,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 何考又瞟了一眼老钱,斟酌道:“隐蛾的消息,引来了这么多术门弟子,至于吗?普通人可能会羡慕隐蛾的能力,但他们已得术法传承,照说不必如此啊。”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普通人羡慕隐蛾,是想得到隐蛾的“超能力”,而术士本身就有“超能力”啊! 而且像钱固然这样的术士,本门望气术才仅仅练到三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那就继续修炼秘法呗。 林青霜摇了摇头道:“你并未修习术法,所以才会这么想。术法入门不易,越往上越进阶艰难,就像我,观身术三阶修为,已多年未能更进一步。 隐蛾之事,普通人听说了反而不会感兴趣,只当市井奇谈,术士却是知晓内情的。传说中的隐蛾之能,各门长老也办不到啊。 得到隐蛾之物,便有隐蛾之能,无需修炼术门秘法,相当于一步登天。难免有术士寻此捷径,不求修为境界只求有此超能。” 这段话的意思很好理解,本身已有“超能力”的人,才会确信“超能力”的存在、相信隐蛾的传说。 他们也明白术法修炼的艰难,进而想用更便捷的方式,得到更强大超能力。 许是不想何考对术门有更多误解,她想了想又找补道:“你也不必太过失望,还有不少术门弟子比如我,想法与你刚才说的差不多。 各门术法皆博大精深,穷极一生也难修到尽头,无尽风光在前,又何必贪图别物。况且术法修炼切忌投机取巧,心性出了问题,就算有隐蛾之能又如何? 是去当个搬运工呢,还是偷鸡摸狗呢? 仔细想想,真无什么必要,反而坏了本身修行,更别提因此放肆而犯世间禁律,悔之晚矣。 比如入微门张燕飞之事,他若不犯禁律,哪怕只有二阶修为,如今依然可得逍遥。” 她最后举了张燕飞的例子,假如张燕飞不做那些错事,难道日子就不好过吗?二阶墨客之能,干点啥不行,更何况他已经是南花美术学院的院长、东国美协副主席。 她与何考这一问一答,等于把钱固然也捎了进去。 钱固然闹了个红脸,却也硬着头皮接茬道:“宗法堂传令,四阶及四阶以上术门弟子,不得插手隐蛾之事、不得在栖原现身出手,想必就是林前辈方才说的道理。” 其实何考也不是真要一个答案,很多问题他自己都能想得通,但这些话堵在心里很久了,不问出来就不痛快,也算是一种情绪宣泄吧。 两位高人愿意耐心解释,他也就点头听着。 林青霜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很紧张:“小考,这么多人都把你当成了隐蛾,给你带来的麻烦与凶险不少。如今你已知道隐蛾之事,心中可有什么怀疑对象?” 何考很谨慎地答道:“在今日之前,除了武岩骏,再没有任何人找我提过隐蛾。” 林青霜:“你不知更好,免得再卷进事端。 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行个方便,就是这枚兽爪挂坠,我想借用一段时间,也不能白借,租用吧。 若为筑基,此物对成年人已无太大功效,但亲戚家有个孩子,我想给他佩戴一段时日,以观其变化。 钱道友,你看租期多长、租金多少合适呢?” 林青霜想“租借”何考的挂坠,有意思的是,她最后谈价钱的时候,问的不是何考,而是今天完全沦为捧哏的老钱。 她知道何考可能不太好意思张口,就像现实中很多谈价码的事情,需要找个经纪人来开口。 什么样的中间人能比钱固然更合适呢?需知望气术二阶俗称“掮客”,三阶“纵横家”同时也是更优秀的掮客。 另一方面,何考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挂坠有什么讲究,他是个外行,而老钱可是研究此物很长时间了,更能判断出准确的信息。 还没等何考开口,钱固然已经答道:“若是为安神之效,戴多长时间都可以,但您总不能借用一辈子吧? 若前辈的目的,是为了帮那孩子启发灵觉,以观其资质,最短三个月便可显端倪,最长也不必超过半年。 咱们就按浮动租期算吧,三个月到半年之间。至于租金嘛,我估个价,三、五十万差不多。 前辈是将此物交给孩童佩戴,应考虑遗失的可能,建议先付给小考二百万押金……” 林青霜一开口,钱固然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收何考为徒没成功,但她收徒的心思却被勾起来了,或许还有一种代偿心理吧。 林青霜本人没有子女,那么就在亲戚家找个孩子试试,而何考的这枚挂坠,若长期佩戴,则有一定的启发灵觉效果,也容易判断那孩子是否合适。 理论上谁都可以修习术法,但实际上大部分人是无法修炼成功的,没必要去空耗精力。听说有位术门长老,曾在自己儿子身上费了莫大心思,最终也没有帮他修炼入门。 这边报了价钱,老钱又扭头冲何考道:“此物暂时交给林前辈带走,倒也不是坏事。这段时间你若继续随身佩戴,依然可能惹来麻烦,且等隐蛾风波过去了再说。” 林青霜当即点头道:“三、五十万?那也不能让小考吃亏,就定五十万吧。 小考,你给我个账号,现在就打二百万押金给你,等到还挂坠的时候,你再退我一百五十万……这东西我今天就带走。” 何考还没回过神,交易居然都谈完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道:“不过是借用几个月而已,还给什么钱啊?前辈有用拿去便是,您又不是不还!” 林青霜摇头道:“我就知道,你抹不开面子会这么说,所以才找小钱谈价。你家祖传的宝物,我怎么可能白拿。 此物对我有用,你若不愿租借,我也不强求,你若是愿意,那就按刚才的条件。我现在只问一句,你愿还是不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何考也只能说愿意了。但他还有点发懵,没想到挂坠这么值钱,租借几个月就能赚五十万,比他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收入都高了! 今日虽拜师未成,却发了一笔财吗? 见何考点头,林青霜也不想再耽误时间,拿着挂坠当即告辞离去。 或许还是心有未甘,临出门时她又对何考道:“你捣鼓出来的那套功诀,第二页之后就删了吧,切记不能瞎练。 至于前两页,我且给你做一番批注,不涉及观身门秘术,只是告诉你一些禁忌与我的切身心得。” 这位前辈走了,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何考爬了起来,越过桌子伸手一把抓住老钱的袖子:“刚才怎么回事?林前辈明明想收我为徒,却突然改了主意,你们都听见什么了?” 在林青霜面前,何考举止很稳重,也不好强行逼问什么。但对老钱这位同事,他就随意多了。 钱固然苦着脸道:“你怎么知道……” 何考:“你果然承认了!当时那个场面,瞎子看了都能猜到,是不是有人用了传音术法,对你们讲了什么?” 钱固然叹了口气:“并非传音术法,而是神念。那位长老也没说不能讲,我就告诉你吧,不知是哪位长老,但肯定是某位术门长老,叮嘱我等不得收你为徒。 至于原因,我也不知,反正只有那么一句话……” 方才林青霜和钱固然都听到了一句话,或者说是一段意念,告诉他们不要收何考为徒,也不要把何考推荐给门中其他的尊长。 这并非什么传音秘法,就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的意念,是术门六阶长老才能掌握的神念手段。对方并没有自报身份,所以钱固然也不知来者是谁。 …… 这边林青霜下楼,顺手结了账,还忍不住四下观察,她也很想知道是术门哪位长老节外生枝,却有了另外的发现。 有个小胖子排在她后面也来结账,左腕戴着一串蜜蜡珠子。 林青霜虽非入微门术士,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那并非真正的天然蜜蜡,而是树脂合成品,不少旅游风景区用来糊弄游客的东西。 小胖子结完账哼着小调出门,走路下意识地甩着手,许是因为皮筋松了,一不小心就把这串蜜蜡给甩飞出去,恰好被路边的一位大姐顺手接住。 小胖子赶紧上前道:“不好意思,实在抱歉,差点打着你。您这身手真好,练过的吗?” 大姐皱眉看着手串,一脸厌恶之色,就似拿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将它还回去道:“这种吸血的邪门东西,从哪儿来的,你还敢随身戴着?” 小胖子一愣:“你说啥?我这东西哪里不好了!” 那位大姐就是林青霜,冷着脸道:“小胖子,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身体的虚耗很严重?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东西很邪性,你要继续这么戴着,恐怕命不久矣!” 说完林青霜便转身离去,没有继续再管闲事。她很清楚,只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换谁心里都会犯膈应,小胖子也不会再戴那串蜜蜡了。 但林青霜却不知道,她刚才是与黄泗擦肩而过。 ** 036、野凤凰 浦港镇是典型的城乡结合特色,何考家的小楼其实在接近镇中心的位置,就是一座很有设计感的农家小院,看上去也很像一栋郊外别墅。 与小院隔了两条街的位置,是后来建的新区,不乏现代化的高楼,有着明晃晃的玻璃幕墙。而JB区的核心地段,就是浦港镇临江港口一带,就是早年的码头。 想当初为了完善城市规划、推进城市改造,栖原市将很多工业都迁到了大江以北,然后成立了江*北新区。 如今陆路交通已经很发达,居民想过江早已不用坐船,但对工业区而言,便捷的大江航货运道仍然很重要,这里聚集了很多产业工人。 在港区外的一条商业步行街的附近,一株梧桐树下,经常能看见一个老头在那里摆象棋摊。 梧桐树就是很多古籍中都提到的东国梧桐,制琴良材、凤凰栖之,不是栖原大街小巷常见的悬铃木。 其花萼呈五爪状,每一片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勺子,其籽如珠。 人们通常不太会注意到梧桐开花,因为它的花瓣都被包在花萼中,且花瓣和花萼都呈黄绿色,并不显眼。 象棋摊这种东西,如今几乎已经绝迹,几十年前倒是时常能见到,就是在路边摆个棋盘,盘上是一局残棋。 路过的人假如感兴趣,可以和摊主杀一盘。摊主可以让路人先挑红棋还是黑棋,谁输了就给对方钱。 棋摊前经常都会围几个人,不仅吸引路人驻足,同时也是棋托,装作也是路过的样子和摊主下棋,然后就赢钱了。等到旁观者也忍不住下场,结果却输得很惨。 如今象棋摊为何已绝迹?不仅是人们的休闲娱乐选择更多了,更因为时代已不同。 在信息交流极不发达的古代,手里有一部讲某个残局的棋谱,就可以在集市上摆摊了。 但如今人人都有智能手机,可下载象棋APP,有入门、精通、专家、大师等各种级别的对局选择,也有残局功能。 区区一部古谱,怎么干得过人工智能? 这老头摆摊已经很久了,附近的人甚至都记不清棋摊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像某种非物质文化遗产。 老头倒不是天天出摊,隔三岔五来一回,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踪影,但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当地很多人的印象中,总感觉有个老头就在梧桐树下摆棋摊。 旁边的步行街就是过去的大集,何考小时候跟爷爷赶集时也见过这个老头,那时是五块钱一盘棋。 何考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他觉得五块钱很贵,自己下不起。 如今棋摊也涨价了,变成了一百块一盘,不用付现金,双方扫码转账即可。而且老头的棋摊与别处不同,他摆的不是残局,就是杀一整盘,谁输了谁给钱。 路人见有便宜可占,便坐下来跟老头杀一盘,一边假装刷着手机,其实是悄悄打开了象棋软件,但结果往往还是输给了老头。 老头也不是总赢,偶尔也会输两盘,很痛快地付钱。 今天晌午又有两位男子路过,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是附近港务公司的员工,其中一人坐下杀了一盘,另一人旁观。 下棋者也在悄悄刷手机,现场下了一个软件企图作弊。须知想这样作弊,通常都得选择后手棋,方法是把老头的棋步输进手机,让软件跟老头下。 可是下棋者对这种操作不熟,忙中出错居然选了先手棋,这就不好用软件下了。理论上虽可以改成残局功能,照棋盘重摆,但现场时间来不及。 棋盘已落子,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接着下,走了十几步便被老头杀得溃不成军,眼看就得输。 这两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周围没人而对方只是一个老头,同伴干脆伸手把棋盘给抹了,嚷嚷道:“这盘棋就算和了,不下了!” 老头怒道:“你们怎么能耍赖呢?欺负我一个老人家!” 其中一人道:“谁欺负你了,有人作证吗,我们签合同了吗?” 另一人道:“跟他废什么话,肚子饿了,吃饭去!” 老头也没说什么,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在这种地方摆摊,时不时就能碰见这种耍无赖的,明明输了棋却不给钱。 老头有时会扯住对方理论,敢动手的还真没有,因为不动手顶多赔一百块,动了手就不知什么代价了。还有人输了棋撒腿就跑,老头追不上也就算了。 偶尔也像今天,老头懒得理会,只打发他们走。 这时梧桐树下又转出一人,坐在老头对面叹了口气道:“那两人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我很好奇,你究竟算到了什么,他们是完全没救了吗?” 摆摊老头瞪了他一眼:“说啥呢,我是摆棋摊的,又不是算命的!” 路过的人一眼看见棋摊,下意识地就会认为摆摊的肯定是个老头,但这老头又不怎么像老头,眼不花背不驼,腰杆还挺直。 他花白的头发很浓密,面色红润皮肤也细嫩,只是气质无形中就像一位长者。 新来的这位倒更像一位老人家,虽头发乌黑没有根白的,但脸上皮肤有些粗糙、额上有刀刻般的皱纹,身穿四个兜的老式正装,就像一位退休老干部。 老干部又打趣道:“这些年,你总爱坐在梧桐树下,以至于江湖风传,你这是在向野长老无声示爱。 野凤凰上次倒是来找你了,你却给吓跑了。如今大家都在说,古有叶公好龙,今有江公好凤。” 摆摊老头:“这都是什么妖风!我坐在梧桐树下,就是对她野凤凰有意思?她来找我又不是看上我了,而是听到谣传来要我澄清。 我又不是造谣的,有什么好澄清的?我早就算到她要来,干脆躲个清静。 你又不是不知那野凤凰的脾气,如果当着她的面,说我根本没看上她,你说她能高兴吗? 她来找我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做实谣言并劝我不要痴心妄想。我根本没这个心思,干嘛给她递这个梯子?” 老干部:“哟,哟,哟,堂堂当代神算江长老居然急眼了。” 摆摊老头:“谁急眼了?” 老干部:“不见就不见呗,你干嘛解释那么多?野长老走后,你居然还在这梧桐树下摆摊,为何不避避嫌呢?” 摆摊老头:“我心中坦荡,避什么捕风捉影的嫌?她得个外号叫野凤凰,难道天下所有的梧桐树就成了她家的地盘? 地师大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带方圆几十里,就这棵梧桐树下地气最佳、摆摊最舒服。” 摆棋摊的老头姓江名道桢,是当代灵犀门的长老,六阶“算师”。如今不少术门高层都猜测,这位江长老很可能修为更进,已迈入传说中的七阶。 灵犀术一阶,人称“旁观者”。 灵犀术二阶,俗称“尘客”。 灵犀术三阶,自称“预言家”。 灵犀术四阶,戏称“神棍”。 灵犀术五阶,号称“问路人”。 灵犀术六阶,尊称“算师”。 那老干部模样的来访者,便是当代心盘门长老谷椿,也是如今心盘门明面上唯一的六阶“地师”。 他们提到的野凤凰,是当代观身门长老、六阶“医师”,本名叶琪,但这个名字如今已很少有人知晓。 她年轻时脾气有点疯,是个标准的野丫头,兼之人长得标致,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野凤凰。 这个绰号并非完全褒义,但叶琪本人却很满意,从此便自称姓野名凤凰,后来在术门中,大家都叫她野长老,“野”和“叶”听着也差不多。 有“野”这个姓吗?反正她说了算呗,大不了自己再编一部《百家姓》。 这位野长老在江湖上的风评却不算很好,她年纪应该不小了,但是修为高啊,驻颜有术仍是花容月貌,据说酷爱小鲜肉,换了很多任男友都是年轻英俊的帅小伙。 当然了,也没人敢当面向野长老求证,而且野凤凰平日以什么身份、做了什么事情,也不是普通术门弟子能知道的。 所以这些很可能只是谣传,就像江湖上关于江道桢的谣传一样。 谷椿当然知道,这株梧桐树就是方圆几十里的地气灵枢所在,却笑着摇头道:“这里虽然还不错,但以江长老的身份,想找更好的地方有的是。” 江道桢:“各门长老,平日也不是待在宗门福地,还不是在家该干啥就干啥。而我就是本地人,从小家住附近的下湾村,难道非要上别处摆摊吗? 倒是地师大人你,今天突然冒出来,是不是想和我老人家来一盘啊?” 谷椿:“你还比我小几岁,在我面前自称什么老人家?身为算师,你好意思跟我比下棋,这不是欺负人吗?” 江道桢一指面前的棋盘:“那就按照您这位地师所擅,我们比一比布阵如何?” 谷椿:“在你家的地盘跟你比布阵,那不还是下棋吗?算了,我承认比不过你,今天来是想问一件事,你昨日为何要阻止林青霜收徒?” 江道桢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谷椿:“这对那孩子不公平,对林青霜更不公平。而且我通过宗法堂传令,你也是同意了的,为何事后又插了一手?” ** 037、以隐蛾为饵 面对谷椿的质问,江道祯的神情就像个耍赖的小孩:“我并未参与隐蛾之事,既未去寻找隐蛾,更没有什么争夺隐蛾之物的心思。 你我都知道,那东西是找不着的,何必呢! 至于昨日之事,我既未现身亦未出手,只是说了句话而已,且跟隐蛾之事毫无关系,总至于话都不让我讲了吧?” 谷椿不说话,仍然盯着江道祯。江道祯给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终于还是开口道:“你说我不公平,但哪有那么绝对的公平,也难说怎样才是公平。 我阻止林青霜收徒,也未必是坏事。 这么多不成器的东西,听到点风声,就像苍蝇盯上了臭鸡蛋。事情都闹这么大了,如今大家都知道何考是隐蛾之子。 林青霜来到栖原,自称为了调查林化雷之死。而林化雷就是因为打何考的主意才送命的,她却突然收何考为徒,别人会怎么想? 哪怕林青霜将实情都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那么接下来的江湖传闻,就不是我和野凤凰的八卦了,而是林青霜已得到隐蛾之物。 她早已远离术门是非,孤身一人在恒州隐居,得能扛住这风波险恶吗? 所以她若真收了何考为徒,对她自己与何考都不是好事。身在局中,她看不明白而已……我实话都说了,你干嘛还这么看着我?” 谷椿:“身为算师,你今日的话有点多啊。” 江道祯:“不是你非要问我的吗?而且这些破事,有脑子就能想清楚,哪用得着算师。” 谷椿:“我还不了解你!俗话说解释就是掩饰,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是不是心里多少有点鬼,这次的事追根溯源,恐怕也能扯到你身上吧?” 江道桢:“谁家的俗话啊,那不是小姑娘数落男朋友的吗?我就是个摆棋摊的老头。” 谷椿:“还嘴硬?林青霜带走的那个豹爪挂坠,就是何考从小戴的那个,出自何人之手?我思来想去,何考的爷爷那个老木匠,他能认识什么高人? 你的老家下湾村,离浦户村不远吧?这方圆百里,除了你,谁还有那个本事?” 江道桢有些心虚地嘟囔道:“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下湾村、浦户村,都并成江北新区浦港镇了。” 谷椿也不理他了,自顾自说道:“若何考没戴着那枚豹爪,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只要查出他父亲当年可能是隐蛾,那豹爪是越看越像啊,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望气门的钱固然是第一个动手的,后来人除了叶回那个女儿,大家的手艺偏偏都不错,搞的赝品都有点似是而非,总之不像普通物件。 林化雷是第二个动手的,却被梁凯窥见,因此还送了性命。假如梁凯未失踪,或者仍活着将来又出现,你觉得林青霜会善罢甘休吗? 若林青霜杀了梁凯,赵还真会怎么办。假如赵还真为了维护师弟,敢跟林青霜动手,以她的脾气可不会客气,宰了赵还真也说不定,万钟乐又会是什么反应? 假如万钟乐去找林青霜,那么野凤凰呢?你身为算师,只要出了第一件事,不会连这些都想不到吧? 假如那挂坠出自你之手,你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江道桢:“所以,梁凯还是死干净了最好!” 谷椿:“你确定梁凯已死?” 江道桢:“就算他能活着回来,无非是再死一次。我听刚说消息时,还以为是你动的手。” 谷椿:“我来栖原,确实也想顺手灭了他,但有人已经先动了手,种种迹象分析,应当就是隐蛾……差点给你带偏了,你还没说那挂坠是怎么回事?” 江道祯:“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吧?世上总能遇到那种人,那年有个家伙来赶集,路过时和我下了一盘棋,输了耍赖连两块钱都不给,还想掀了我的棋摊……” 在何考的记忆中,老头摆摊最早是五块钱一盘棋,但此事发生在两块钱一盘的年代,只能说那几年整个东国的物价上涨速度都很快。 周木匠当时也在旁边,打抱不平把那人给揪住了,没让他欺负江老头。撕扯中周木匠的衣兜被扯破了,有一根豹爪掉在地上,事后被江道桢捡到。 下一次赶集时,江道桢又看见了周木匠,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再度表示感谢,邀请他坐下来杀一盘,并说输了不用给钱。 周木匠就和他下了一盘棋,居然赢了,江老头就掏出了两块钱。周木匠却连连摇头,说既然输了不用给钱,赢了就不应该要钱,反正就是不收。 江道祯没再坚持,又摸出一枚豹爪问周木匠,是不是他上次不小心掉的?周木匠点头说是,他听说这东西可以辟邪,打算做个挂坠给大孙子戴着,所以那天揣兜里了。 以周木匠的手艺,加工这么个物件根本用不着找别人,就是他亲手做的。但是兽爪在江道祯手中拿了一个月,还回去的时候已经过祭炼。 江道祯虽非入微门术士,但已有六阶修为,能打造出这件东西也不算意外。此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何考三岁那年,他父亲周度还在世。 谷椿听完之后撇了撇嘴:“果然有你的事儿!你那时就知道了,木匠的儿子周度便是隐蛾?” 江道祯:“不能说知道,更不能说算到,只是猜测而已。但这种猜测毫无意义,我们又不能去找隐蛾求证。” 谷椿:“传闻是否为真,你如今的修为已突破七阶大算师?” 江道祯:“什么大蒜,还小葱呢!” 谷椿叹了口气:“每次你不想正经说话,肯定就有问题,难道真的突破了?” 江道祯:“哪儿有那么容易,总感觉差点火候,否则我老人家也不必天天冒着日晒雨淋,跑这里摆摊赚点辛苦钱。” 谷椿:“这树荫下哪有什么日晒?至于雨淋,也没见你在下雨的时候摆过摊。” 江道祯:“谁说没有,和风细雨的日子我也来过。” 谷椿:“别总往歪了扯!你不许林青霜收徒,以她的脾气肯定不会甘心,可别忘了她年轻的时候与野凤凰是手帕交,你觉得她不会去找野凤凰要个说法吗?” 江道祯缩了缩脑袋:“你不是来了吗?假如野凤凰要找茬,你就替我解释清楚……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至于这点忙都不帮吧。” 谷椿:“有麻烦了,才想起来谈交情?” 江道祯岔开话题道:“咱还是说正事吧,你是怎么想的,为何劝说宗法堂传令?这样一来,等于通告大家隐蛾就在栖原,你难道觉得不会出事吗?” 谷椿叹了口气:“我传令的时候,钱固然、林化雷、梁凯都已经盯上了何考,你觉得风声不会继续走漏吗? 我是为了控制事态,保护术门主干。你也清楚,如今的术士越来越多,可是能突破四阶的比例却越来越低,修炼有成的弟子越来越难得……” 江道祯:“可那些四阶以下的弟子呢?宗法堂传令或许引人误解,四阶及以上弟子不得插手隐蛾之事,有人难免会认为,这就是四阶以下晚辈弟子的机会。” 谷椿:“传令只到高层,有人根本就没有转告弟子,有人则以此警告约束弟子,有人则暗示弟子前来……由此也能看出分别。 我虽想保护这批人,但更想借此机会做一番甄别。 至于你说的四阶以下术士,这些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时代不同了,人心动荡得厉害,也该好好做一番清理了! 想必宗法堂各位长老都有同感,却迟迟下不了狠手,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否则你们为何都未曾反对呢?” 近年来的某些情况,各术门长老多少都有共识。社会变化过于迅速与剧烈,生活在其中的术士们不可能不受影响,而术门对此的反应往往有些滞后。 术门创立、术法流传,迄今已有两千多年,术法经过了不断的改进,门规也在不断的完善,千年之前就达到了相对很稳定的状态。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中,尽管几经王朝更替与治乱循环,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文化习俗几乎没什么改变,或者说改变得很缓慢。 在那个年代,绝大部分术士都很纯粹。这种纯粹未必是指心性单纯,而是他们的追求很明确,就是一心修炼术法。 这几乎是一种必然现象,普通人一旦获得了传说中的神秘传承,往往就会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至于世间的种种经营手段,无非是安身立命保障。 可是到了近代,社会变化的进程陡然加快,出现了越来越多前所未有的新状况。术门的管理以及对弟子的监督方式,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 有个很吊诡的现象,联络沟通越便捷,术门组织结构与凝聚程度却越松散。 尤其到了近二十年,生活方式变化之剧烈甚至超出想象。别的不说,谷椿和江道祯皆是在一个没有手机和网络的年代长大的,与今天就像两个世代。 何考昨天刚听到一个八卦,宗法堂前几年制定了一个新规定,禁止弟子在网上搜索术门不得外传的关键词及相应内容,也能从侧面说明问题。 选择和诱惑越来越多,道德与利益的冲突也越来越大,对于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如此。术士哪怕在入门时很淳朴,也不会总是那么单纯。 术法修炼艰难,很多人已不再把它当成目标,而仅仅是满足私欲甚至邪念的手段。 从二百年前开始,组织架构变得日益松散、对弟子行为越来越放任的各术门,也到了该清理整顿的时候。 江道祯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抬头看着谷椿道:“你这是拿隐蛾当饵。” 谷椿:“恰逢其会而已!说来也可笑,这么多术门弟子,甚至连我在内,其实并不知隐蛾是谁。江长老就是当地人,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或者算到了什么?” 江道祯摇头道:“你不是算师不明白,我算不了这个也不能去算。该是谁就是谁,隐蛾不可知也不可见。” 谷椿:“这正是我所难解的地方,今日来意,就是想求你这位老友解惑。” ** 038、隐娘与樵夫之乱 术门中的某些记录,长老级别才有权限查阅。 千年之前,术门有过两次严重的内乱,前后约相隔百年,大批高手陨落,很多自古相传的典籍遗失或被损毁。 以至于后人只能根据回忆,甚至参照一些野史异闻与传奇故事,来拼凑当年事件的真相。 这场动荡始于约一千二百年前“隐娘之乱”,终于约一千一百年前“樵夫之乱”。 最早的术门并非今天模样,而是像很多小说里描写的修仙大派,组织形式紧密、门规律令严明。 灵犀、望气、入微、心盘、丹鼎、观身、兴神,那时是术门所传的七脉秘法,就像今天大学里的院系。 术门除了这七支显传,还有一脉密传,就是隐蛾术。所谓密传,可以理解为并不面向社会公开招生的意思。 这一脉弟子极少,基本都是精挑细选并从小培养。隐蛾术至少要修习到四阶,弟子才会被放出去执行任务,男称“空儿”、女称“隐娘”。 他们擅长隐匿踪迹,都是追踪、潜行、刺杀的高手。 这八支传承的负责人也称掌门,八大掌门之上还有宗主,以及宗门总部的各执行机构。隐蛾术这一支传承的掌门,也被称为隐蛾,据说其执掌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仙器。 所谓仙器,连谷椿、江道祯也不知道是啥东西,可能是在口口相传中臆造的称呼,应是某件传承神器,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隐蛾之物。 隐蛾之物从何而来,甚至它究竟存不存在,现存的典籍中皆无记载,据猜测是最早创立术门的祖师所留。 祖师还创了隐蛾术这一支密传,其用意就是监察天下术士行止。按现代人的理解,它就相当于术门内部的监察机构。 以隐蛾术的特点,也最适合干这个活。 大约一千二百年前,掌门隐蛾是一位女尼,人称神尼。除了掌门,隐蛾门还有三位出师弟子,是一名隐娘、两名空儿。 某日,宗主派隐娘调查一位灵犀门弟子,据说其人违反门规滥杀无辜。 这位灵犀门弟子姓刘,在世俗中的是一位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将军,论修为已是五阶“问路人”。 刘将军居然算到隐娘会来,屏退左右孤身一人在那里等候,并没有设什么陷阱埋伏。 隐娘觉得这位将军坦荡,并非什么奸恶之人,至于所谓的滥杀无辜,经调查只是欲加之罪。 其时天下纷乱,京城里虽有皇帝坐朝,但地方上已成半割据状态,各路门阀拥兵自重,经常互相攻伐。两军交战之际,伤亡肯定是有的,若谈违反术门门规却很牵强。 隐娘就把调查结果上报术门,但术门仍然下令,让隐娘刺杀刘将军。 术门高层为何如此,由于资料遗失,后人已不知。就连上述故事,都是后来的术门长老,根据各种零星记载与传闻,拼凑还原出来的。 有一种无法证实的推测,当时可能另有术门高层,暗中支持这位刘将军的敌对势力,想借术门之力除掉对手。 隐娘很可能查出了内情,反馈给宗门却没起到作用,后来干脆就脱离了术门,放弃执行任务也不回去复命。 这是叛门之举,在平日肯定会受到追罚。但乱世之中,兼术门内部已有乱象,而隐娘本人就是搞刺杀的行家,所以术门对此事一度缄口不提。 隐娘脱线了,可任务还得接着执行啊,术门又接连派出两名空儿刺杀刘将军。隐娘却在暗中保护刘将军,第一位空儿被她反杀,第二位空儿与她交手后负伤远遁而去。 还有一种说法,第一位空儿,是被刘将军的对手收买了,甘当他们排除异己的工具,所以隐娘并未手下留情。 至于第二位空儿,其手段未必在隐娘之下,但执行任务未尽全力,诈称受重伤败走,也借机脱离术门,从此不知去向。 仅有的三名弟子都出了状况,那么隐蛾一脉只剩下了掌门人,哪位隐蛾神尼。 后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任何成文记录了,据说术门高层以此为由,逼迫神尼交出隐蛾之物,至少也要公开隐蛾之能的秘密。 隐蛾一脉是自古密传,关于隐蛾之物,术门中的其他人也只是猜测,却从未有谁公开承认过有这件东西存在,但隐蛾之能却是有迹可循的。 隐蛾曾经瞬间出现在几千里外,于森严戒备中,莫名从堂后冲出,击杀了一名术门败类,然后再转入后堂消失不见,眨眼间又回到了几千里外的术门总部。 这样的本事,哪怕历代修为最高的宗主,也是望尘莫及。隐蛾的修为并没有超过历代宗主,怎会有此等手段?仙器之说,由此传出。 这场冲突的具体情由已无法考证,总之连宗主都在混战中身亡,术门也损失了一批长老。最终隐蛾被联手剿杀,但众人并没有找到什么仙器。 打扫战场的术门残余高层,怀疑有人趁机藏匿了隐蛾之物,彼此互相猜忌不休,已传承千年的术门终于进入了分裂状态,七脉各行其是,而隐蛾一脉正式消亡。 这在术门历史中被称为“隐娘之乱”,相关记录大多遗失,但民间传说却有不少。 比如后世有文人根据传闻撰写的《刺客隐娘传》,再后来又被改编为戏台上的曲目,如今甚至还被拍成了电影。 但各门术法修行毕竟曾同气连枝,有很多相辅相成之处绕不开,就算分裂成七门,也难免要互相交易、打各种交道。 事后也有长老私下碰面,对“隐娘之乱”进行了复盘,某位算师推测,这可能是某些术门高层针对隐蛾一脉布置的阴谋,最终却导致事态失控。 又过了大约一百年,有位樵夫又进入了大家的视野。樵夫的故事已不必赘述,史料中也有记载,彭咸还曾在咖啡厅里对蒙芽讲过。 术门长老能看到的记录更详实,那樵夫姓宫,名大房,就这么朴实。宫大房根本没读过书,却能摸进敌营,悄然带回了敌军主帅的首级。 起初术门也曾怀疑,他得到了百年前失踪的隐娘或空儿留下的传承,但后来确认,这樵夫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但有天生神力。 所谓天生神力,可能是古代夸张讹传,其人无非天生体格健壮,又经常爬山砍柴,会使刀又有一把好力气。 从樵夫的事迹来看,就算是隐娘或空儿亲至,恐怕也很难办到,除非是隐蛾出手。 最重要的是,樵夫的家乡也就是他经常砍柴的那片山区,便是当初术门众高手围剿隐蛾神尼的战场。 这都不需要算师起占了,谁都能得出猜断,樵夫是在山林中捡到了隐蛾的遗物,也就是那件传说中的仙器。 隐蛾之物居然能让一个普通人,不修习任何术法便拥有隐蛾之能,这是当时各术门从未掌握的新情况,当然会为之疯狂! 各术门闻风而动,最先得手的是兴神门。他们把樵夫带到了自家的老巢,也就是术门分裂之后,新打造的所谓宗门福地中。 其他六大术门,则把兴神门的窝点给包围了,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关于百年前那场内乱,有很多情况至今都无法弄清,其中隐蛾之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兴神门怎能独享? 六大术门要兴神门把樵夫交出来,大家一起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兴神门当然不愿,如今都各过各的日子了,凭啥啊?他们依托宗门大阵紧守不出,对面也有地师出手破阵,互有攻防打了好几个来回,双方都有折损。 后来还是兴神门主动服软了,不仅是顶不住了,更因为他们把樵夫给弄丢了。 宫大房虽然只是个不识字的樵夫,但并不代表人家傻,否则也很难完成夜入敌营、枭首而还的壮举。 他一开始根本听不明白这帮术士在说什么,后来应该是听明白了,但仍然接着装糊涂。 兴神门术士哪有那么好糊弄的,言语之间就看出了破绽,施展了一些手段便审出了结果。 他们问樵夫是否捡到了什么宝物?樵夫回答柴刀就是宝物,至于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反正拿到手中就会用了。 这个答案的确可信。因为樵夫出征时只有一双麻鞋和一身破衣服,除了几枚铜钱和一把柴刀,身上别无他物,他就是用那把柴刀砍下了敌酋的头颅。 所有东西包括那双破麻鞋,都被兴神门高层拿走。他们重点研究的就是柴刀,折腾了很久却不得要领,然后又去审问樵夫。 樵夫说你们不会用,把柴刀拿来我做个示范。怎么示范呢?他声称可以隔着一道墙,劈开墙那边的木头。 在一间戒备森严、所有出口都被堵死的密室中,兴神门众高层将柴刀交给了樵夫。密室中央有一道矮墙,樵夫在这边,那边放了根木头。 樵夫做了很多劈砍的动作,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成功,最后才说:“你们都瞪着我,我总是找不到感觉。你们都稍微转过去一下别看我,我再试试。” 大家都转过身了,但樵夫还是没感觉,最后掌门似乎想到了什么,暗中用神念通知在场众人,暂且都把神识收回,别再继续锁定樵夫。 神念刚刚发出他就觉得不对劲,再转身时,木头的确劈开了,但樵夫已不知所踪。 这就是六大术门围攻兴神门的往事,术门史上称为“樵夫之乱”。 史料中也有樵夫事迹的相关记载,野史传奇故事虽没有隐娘那么多,但也有一篇《山柯记》。 因为此事,六大术门重新联合起来,部分恢复了上古传统,成立了集中管理机构,就是如今的宗法堂。 隐蛾已绝传,那么监察天下术士行止的任务,主要就落到了心盘门长老地师的身上。这倒不是正式的规定,而是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 因为修炼心盘术也需要行走天下,如今已没有隐蛾,地师便是执行此任务最合适的人选……总之是以地师为主,其他各宗门长老提供必要辅助。 兴神门打开大阵认怂,并且解释了所发生的事。其他六大术门起初是不怎么相信的,因为这套说辞,就像是三岁小孩编出来的。 但正因为太离奇,反倒有可能是真的! 直到三十年后,这个误会才解开,兴神门终于重新被其他六大术门接纳。新时代的“术门联合体”,才算成功建立起来,标志着百年内乱分裂的结束。 误会是怎么开解的?因为那樵夫宫大房终于被找到了!有关的记载很详实,普通弟子无权查阅,各门长老则都知道。 三十年后的宫大房已不再是樵夫,成了曾花钱捐官的一位老乡绅,还改了一个很文雅的名字,住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大庄园中,拥娇妻美妾,已子孙成群。 兴神门的一位长老发现了他,然后通知了六大术门的宗法堂,接着有一大批术门高手赶到,他们也找到了那把柴刀。 柴刀还是那把旧柴刀,但却被精心擦拭与保养,平日以红绸包裹,放在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中,显然是宫大老爷心爱的宝贝。 可奇怪的是,这位宫大老爷已完全不记得任何与隐蛾有关的事情,更忘记了自己曾经曾经就是隐蛾。 他为何如此珍视那把柴刀,宫老爷解释,他早年是一名樵夫,这把柴刀不仅是生计所在,同时也带来了好运……比如他曾摸进敌营,用柴刀砍了主帅的脑袋。 至于怎么摸进去的?就是半夜悄悄摸进去的呀! 三十年前,还有一伙强人想抢他的宝贝,结果被他机智地骗回柴刀,砍开大门并一路砍出了强盗窝。 只要柴刀在手,便总有好运,这就是他既固执又莫名的认知,做人不能忘本,于是就将这把柴刀珍藏。 一个普通人想撒谎瞒过各大术门高层,那是不可能的。众人皆瞠目结舌,因为他们发现——宫老爷说的居然都是实话! 这就很不对劲了,就像这个世界出了问题。他们当然不死心,就把宫老爷给抓走了,还关在当年那间密室里,并留下了那把柴刀。 可是没什么用,宫老爷都快饿死了也没走得了。于是众人只得作罢,把宫大房又送了回家。 柴刀之说本就荒诞,因为那把柴刀怎么看都不可能有百年历史。 亲身经历过“隐娘之乱”的老人,如今还有在世的,比如观身门的一位七阶大医师,已有一百好几十岁了。 据他回忆,当年的隐蛾神尼从来就没用过柴刀,更别提斗法时还带着一把柴刀。 樵夫怎么了,或者说隐蛾怎么了?术门并没有放弃对宫大房的暗中监视,而宫大房回家后不久就去世了,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这事做得不光彩,结局也不好看,所以普通弟子无权查阅相关记录。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更离奇,有人发现隐蛾可能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居然是宫大房家出走的一个丫鬟。 丫鬟出走时年方二八,模样甚是俊俏,很得宫老爷的喜欢,宫老爷原打算将她纳为侧室。结果这个丫鬟居然出走了,此事发生在术门找到宫大房的两年前。 在古代那种封闭的环境中,丫鬟出走十有八九是与童仆私奔,可是宫老爷家并没有童仆失踪。一个身份存疑的小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无论是私奔还是被拐卖,宫家都报了官。几年后官府居然找到了这个人,她成了州府城中一家商行的老板娘。 老板娘也会出面做生意,主要是接待有购物需求的女眷,那天却恰好碰上了当年的熟人。等官府前去核实的时候,老板娘却不见了,连带失踪还有商行里的各种贵重物什。 没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把这些东西运走的?这是判断其隐蛾身份的重要线索。 这丫鬟若是隐蛾的话,她得到的隐蛾之物又是什么呢?肯定不是那边柴刀,柴刀还在宫老爷家里,被他大儿子当宝贝收藏着呢! 这就是各术门长老能查阅到的隐秘记录,如今就保存在宗法堂中。 其后千年,不断有隐蛾出没的线索,但术门并没有抓住一只真正的隐蛾,或者就像那樵夫一样,人最终是找到了,但他已不是隐蛾。 至于隐蛾之物,那更是无法琢磨,不能说什么线索都没有,但各种线索都是互相矛盾的,仿佛这个世界在逻辑层面出了问题。 今日隐蛾风波再起,谷椿找到江道祯,想请对方解答的就是这些疑惑。 ** PS:这章内容比较多,所以写的时间也比较长。 039、蛾会飞 就算如传闻那般,江道祯已是七阶大算师,那么千年以来,术门也不是没有诞生过大算师,肯定有人的修为境界在江道祯之上,为何谷椿还要来问他呢? 因为灵犀术又称天机术,算师向来不说人话,总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话不说全也不说尽,很多事情就算心里有数也不会讲出来,更不会落于文字典籍。 谷椿不可能去请教那些已作古的祖师,只能来找这位老友。 江道祯有一点与历代祖师都不一样,就是所处的时代,获取与加工信息的手段已变得无比便捷,仅从这个层面讲,当今一个普通人可能就超过了古代一位大算师。 江道祯恐是第一位赶上网络信息时代的灵犀门长老,他又不是只会摆棋摊,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手段,这位算师同样能用。 更重要的另一点,江道祯不仅认识周度,在此地恐怕已暗中观察了隐蛾多年,只是这老家伙从来不肯说。 同为术门长老,谷椿如此虚心求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面子给到了十足。 江道祯也不好不答,他又指着面前的棋盘道:“规矩不能废,一盘棋的功夫,我们边下边说,谁也不许作弊。” 谷椿比算计肯定不如江道祯,但身为地师可以有别的手段,比如在棋盘上布阵,让江老头须破阵方能挪棋子,虽不能保证赢,但也能拖延局面。 可是江道祯早就料到他这一招,事先做了声明,那就都老老实实地下吧。 江道祯边摆棋盘边慢条斯理道:“很多人都说隐蛾出没毫无规律,种种线索甚至自相矛盾,其实是误解。” 谷椿:“误解?这是事实啊。” 江道祯:“这不是对隐蛾有误解,而是对规律的概念有误解。事实就是规律,我们只要把已能确认的事实列出即可。” 谷椿心中暗道,果然是算师风格,于是并没有开口,静待下文。 江道祯又发来一道神念,谷椿微微一怔,心道这老家伙玩得还挺花。这并非最便捷的意会信息,而是很直观的可视化效果。 只见面前的棋盘突然变成了某种显示屏,上面不断滚动着好几个页面,就像PPT效果。只有谷椿能看见这些,在路过的其他人眼中仍是棋盘。 一共六页信息,列出了已知的事实,而且前五页都是互相矛盾的AB两组。 P1A:隐蛾找不到 很通俗的一句话,代表了自樵夫之乱以来,术门千年的实践经验。 世上总有隐蛾存在,比如那樵夫又比如周度,能确认时,要么其人已消失不见,要么其人已非隐蛾。 P1B:隐蛾找得到 在隐娘之乱前,隐蛾就是术门那一脉密传的掌门,比如传说中的那位神尼,并不存在找不到的问题。 但由于资料缺失,后世根据零星传闻拼凑的信息,未必就是事实。 P2A:隐蛾之物不存在 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能证明隐蛾之物真的存在,术门没有确凿记载,跟没人亲眼见过。 P2B:隐蛾之物存在 樵夫之乱的资料很详实,假如樵夫是隐蛾,那么柴刀就是隐蛾之物,但它肯定不是术门自古传承的东西,后来也不再是隐蛾之物。 P3A:隐蛾不是术士 这是近千年来总结出的实践经验,樵夫也好丫鬟也罢,包括当代人周度,他们在成为隐蛾之前,都是没有修炼过术法的普通人。 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很多术士都曾寻找过隐蛾,甚至还找到了不少曾经的隐蛾,照说他们成为隐蛾的可能性更大啊,实际上却没听说过。 P3B:隐蛾是术士 不提普通人成为隐蛾之后,算不算拥有超能力的术士,只谈其成为隐蛾之时。那么一千二百年前,这个结论无疑是对的。 隐蛾就是隐蛾一脉的掌门,那么在其成为掌门之前,必然是先修炼了隐峨术,成为了隐娘或空儿。 P4A:隐蛾需修炼隐蛾术 这是接着上一页的判断,在一千二百年前,想成为隐蛾执掌隐蛾一脉,身份肯定得是隐蛾门术士。 P4B:隐蛾不需要修炼隐蛾术 这就是今天的结论,至少江老头就是本地人,他也认识周度,能确认周度当年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 P5A:隐蛾传承有规律 这在古术门中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隐蛾门的掌门就是一代代传承的,没听说谁莫名就能自动成为隐蛾。 P5B:隐蛾传承没有规律 这是千年来已印证的结果,樵夫是怎么成为隐蛾的,终究也没搞清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唯一可知的线索,他曾在隐蛾神尼陨落的古战场砍柴。 P6:隐蛾不可见 第六页只有这么一句话,与第一页“隐蛾是否能找到”是两种意思。 哪怕在七一千二百年前,能见到隐蛾这个人,也没人见过隐蛾怎样使用隐蛾之能,其人是怎么消失又怎么出现的,没有别人亲眼见过。 包括那樵夫,是怎么从密室中逃脱的,恰恰就在众人都收回神识的那一瞬间。由此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就是隐蛾的能力会受到某种限制,比如发动时不能被“看见”。 这应该就是隐蛾的弱点,否则当年的神尼也不可能被剿杀,以隐蛾之能,她总可以逃得掉吧? 六页滚屏一闪而过,棋盘旋即恢复了正常。江道祯已经落了一步子,居然是当头炮,经典的少年宫开局啊,然后笑道:“该你了。” 谷椿想都没想就出了马:“你这是在列二律背反表呢?” 江道祯:“最后一条好像不是吧?” 谷椿:“最后一条也可以是!既然不可见,那又如何证明?既然不可证明,那又如何确认?” 江道祯摇头道:“不可见和不可证是两回事,现象就是规律本身,隐蛾这种现象是存在的,我们只需要把事实列出来。 而我列出的事实,都是你原先已能知道的。它并不违反逻辑,你也是现代人了,总应该听说过观察者效应吧。 不论怎么解释,观察者效应是存在的,那就有可能存在于隐蛾身上。” 谷椿:“不可见,很可能就是隐蛾的弱点,我对此也曾有过猜测。” 江道祯:“有些事就算猜到了,我建议你也不要说。” 谷椿:“你想保护隐蛾?” 江道祯:“隐蛾何辜,你难道觉得不应该吗?” 谷椿:“看来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江道祯连连摇头:“你错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谷椿:“我就是想问清楚,为什么?”说话间两人又走了好几步棋,地师大人乘机吃掉了江老头一个兵。 江道祯意有所指道:“你真不要脸。” 谷椿:“今天就豁出这张老脸了。” 江道祯:“所有的事实一经列出,瞎子都能看出来,最重要的变化就发生在一千二百年前,隐蛾术传承断绝之后! 有一点几乎可以确认,后来的隐蛾应该都没有修习过隐蛾术。” 谷椿点头道:“嗯,一千二百年前出走的隐娘与空儿,将隐蛾术传承至今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他为何如此武断?因为根据术门残存的记载,隐蛾术极难修炼,因此历代弟子极少,想当年隐娘之乱前,隐蛾一脉除了掌门,也只有一名隐娘、两名空儿。 隐娘和空儿脱离术门隐姓埋名,没有庞大的宗门资源为后盾,就自己躲在家里传承术法,下一代弟子还有可能入门,但传承千年至今不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还有一个背景很重要,樵夫之乱后,各门术法都经历了重大革新。 当时由于传承凋零,术法修炼愈显艰难。宗法堂众长老齐心合力,对功诀与术法进行了重新整编与改造,使之更容易修炼,也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将其程序化与简便化了。 各门术法的进阶仪式,也是在那个历史时期被摸索出来的,都是经过反复试错后,总结出的、最恰到好处的破关方式。 从此术门修炼,由古法时代进入了今法时代。而古法修炼则比今法艰难得多,更何况公认最难修炼的隐蛾术呢? 江道祯接着说:“所以从一千二百年前开始,隐蛾的传承方式变了。隐蛾门术士已绝迹,就变成了隐蛾之物的传承。” 谷椿:“隐蛾之物能确定存在吗?” 江道祯:“假设其存在,一切才能得到解释。你知道隐蛾为何要叫隐蛾吗?因为蛾子会飞,它能从一个人身上飞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者从一件东西飞到另一件东西上。 我们为何找不到隐蛾?因为我们找到的只是成为隐蛾的那个人。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隐蛾就可能从他身上飞走了……隐蛾之物也是一样。” 谷椿深吸了一口气道:“神器无形,只有其灵?” 江道祯:“谜底已经摆在谜面上!但我们仍然不清楚,这只蛾子会在什么情况下飞走,又怎样去寻找下一任宿主?” 谷椿:“宿主?你居然用这个词!” 江道祯:“你不觉得这很像一种寄生模式吗?后世隐蛾没有修习隐蛾术,却动用了隐蛾的能力,便会消耗他原本的生命力。 这种现象也是存在的,我有切身体会。” 谷椿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道:“难道算师之能……” 江道祯打断他道:“你猜对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之道也就罢了,可天算之道,消耗的却是寿元。 我虽比你小几岁,在你面前却可自称一声老人家,就是这个原因,其实我的年纪已经超过了你。” 谷椿:“那么今日……” 江道祯:“今日之言,皆属人算。” 谷椿长叹道:“我此前居然不知,否则也不会有事总来找你。” 江道祯:“这是算师之秘,只有算师知晓,你们也有地师之秘吧,不可能告诉外人,哪怕是宗法堂其他的术门长老。 我今天告诉你,是因为你知晓之后,就不会总拿一些事来追问我。可有些人若知道了,却可能借此设局,令我虚耗命数。 所以地师大人,你起个誓吧!” 谷椿二话不说当即立誓,绝不以任何方式泄露此秘,同时又则乘机吃了两个子。 江道祯继续分析道:“虽不知如何才能得到隐蛾之物,或者说成为那只蛾子的宿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术士已被排除在外。” 谷椿:“这是当然!当年隐蛾被其他七门术士联手剿杀,若神器有灵,必不会让后世术门弟子得到。 但隐蛾术传承已绝,所以那只蛾子只能选择普通人……” 江道祯又打断他道:“隐蛾术传承未必断绝。” 谷椿:“此话怎讲?” 江道祯:“隐娘与空儿留下传承至今,几乎不可能。但隐蛾之物连隐蛾之能都能传承,更何况隐蛾之术? 那只蛾子千年来不断寻找宿主,应该就是器灵本能,想把隐蛾之术传承下去。” 谷椿:“可是历代隐蛾,并没有人练成隐蛾术啊。” 江道祯:“既然我们找不到隐蛾,就不可如此断言。有人或许曾修炼,却不得其门,原因你难道不知吗?” 对于谷椿这样的六阶术士,其中原因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且不说隐蛾之物包不包含隐蛾术传承,就算有也是极难修炼的古法。 一个没有宗门资源保障、没有任何师长指点的普通人,得到这样的古奥术法,能看懂的可能性有多大?跟别提修炼入门了。 就算存在万一的侥幸情况,有人曾修炼入门,也很难修炼到更高境界。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得到隐蛾之物便拥有隐蛾之能,这样的能力谁能忍住不去使用?可是一旦使用隐蛾能力,就会消耗气血精元,更加断绝了修炼入门的希望。 谷椿沉吟道:“除非原本就有这样一个人,并未修习七门术法,又有绝佳根基,还能得到隐蛾之物,更有高人在暗中指点……”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盯着江老头道:“你亲手制作了那枚挂坠,让何考随时佩戴了二十多年,却又阻止他拜入术门修习术法,就是这个打算吗?” 江道祯:“看破别说破,这只是人算,至于结果如何,则只能看天算了。关于隐蛾之秘,我还有诸多不解,恐怕只有隐蛾本人才能知道了。” 谷椿:“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江道祯:“就像你来时所说,恰逢其会而已。我是术门长老,隐蛾却出现在了我身边,术法残缺已有千余年,我也想做点什么。” 谷椿:“你难道是想让古时隐蛾重现人间?” 江道祯:“有什么不对吗?” 谷椿:“不是不对,而是不够。” 江道祯:“什么不够?” 谷椿:“理由不够。” 江道祯:“好个地师大人,连我都盯上了!很多事你明明能猜到答案,却非要来找我求证,那我就承认吧,我也对隐蛾之秘感兴趣。 灵犀一脉自古口口相传,据说隐蛾之能涉及这个世界的终极之秘,这不正是我等的追求?可惜历代隐蛾的修为都不甚高,至少没人能将隐蛾术修到极致。” 谷椿:“一千二百年前,隐娘之乱的教训还不够吗?” 江道祯:“所以不能再重复当年往事,我只是在等待一个能解秘之人。今日所谈,也请地师大人切勿外传。” 说着话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好吧,这盘棋你赢了。” 这盘棋下到现在,确实是谷椿赢了。谷椿站起身道:“只要赢了你一盘棋,就可以对你提一个要求,是吗?” 江道祯:“你的要求已经提过了。” 两位长老对视片刻,突然都笑了。 …… 两位长老下棋的时候,何考正在公司上班,却突然接到栖原市商业银行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个保管箱已经到期,问他什么时候去取? ** 040、时空 何考起初以为是接到了诈骗电话,他可从来没租过什么银行保管箱。但他对这个词又很敏感,因为二十年前,父亲周度就是在栖原商业银行的保管箱库房里被捕的。 所以他并没有挂断电话,耐心听到了最后这才搞明白原委。银行那边的确是有个保管箱已经逾期了,居然是二十年前他父亲周度租下的。 如今的银行保管箱业务都是按年计费的,最长租期也就是三、五年,怎么会有在银行放了二十年的保管箱呢? 这就必须得提到当年的改革时代,那种万物竞发、野蛮生长的状态。那时栖原市商业银行刚刚成立,一开业就推出了很多创新业务。 当时的口号是建设服务型银行,要在传统的存贷款利差之外,追求中间业务收入增长。 有关文献中还列举了很多数据,比如国际上某某有代表性的著名银行,其中间业务收入,占到了总收入的百分之多少以上云云。 保管箱,已经是众多新业务中最保守、最稳妥的的一项,但也是个新生事物,大家并不完全清楚具体该怎么干。 于是有人就去找资料,找不到现成的就去找专家翻译外文资料,还有人组织团队去海外考察……有的业务流程甚至是从影视作品里学的。 这是真的,就是从电影里学的! 有的电影里,某人在银行存了个保管箱,几十年后其继承人拿着凭证来到银行……观众皆惊叹,国外银行居然有这种的契约精神与管理水平。 栖原商业银行当时推出的保管箱业务,有的甚至可以匿名保管,只需提供凭证与密码便存取物品。 周度没有选择这种匿名服务,他以实名租用保管箱,留下了身份证号码与联系方式,租用了二十年,并一次性交足了租金与保证金。 在这二十年中,他可以随时来银行存取保管箱中的物品。 这样的服务如今已没有了,因为在实践中可能会导致各种纠纷,后来金融管理机构也出台了银行保管箱业务管理规定,进行了统一的规范指导。 可是在规范出台之前,已经办理的业务却不好处理,有些只能按原协议继续执行。 就比如周度这种一次性租了二十年、并交足费用的保管箱,哪怕联系不上客户,在协议到期前,银行也不可能丢弃或擅自打开。 银行保管箱的租金,这些年早就涨了很多次。周度当年交的二十年费用,放到今天还不够租一年的,但账不能这么算。 今年上半年,该保管箱终于到期了,根据原协议,扣除保证金后,银行还有义务再保管半年并积极联系客户。 周度早已去世,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早就失效了。可恰恰就在最近这段时间,居然有人跑到银行打听周度的事情,银行反而因此联系上了周度的妹妹周艳。 周艳又提供了何考的手机号,银行便把电话打到了何考这里,这令何考多少有几分惊讶。 特意放到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贵重物品,而大姑这次居然没起贪心。 按何考对大姑的了解,她倒未必一定会贪何考的东西,但以往常的脾气,应该先去银行开箱“替”何考查验一番。 看来上次的事,大姑也有怕了。那批花炮不知去向,令他家躲过一劫,他们不知何考是怎么做到的、又把东西藏到了哪里,越不明所以心里就越没底。 周二何考连午饭都没吃,还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银行办理此事,结果却失望而归,因为手续不全。 他得提供父亲的死亡证明,同时又得证明自己是周度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如果不是,还得到其他共同继承人的认可。 何考问工作人员,既然不能交给他,又打电话通知他干嘛?对方则回答要按规定办事,通知何考,是希望他带好手续过来。 这些手续何考都没有啊,他甚至不好证明自己就是周度之子。因为五岁那年他就被姑父带到派出所改了名字,也落户在姑父家。 他后来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但直到十八岁那年才正式“分家”,重新落户在爷爷新建的小楼地址,如今算是独门独户。 碰上这种事通常都需要找人,于是无奈的何考就想到了两个人。他首先通过姑父何常山联系上了长青叔,也就是浦港镇派出所的负责人,其次是找到了钱固然。 姑父那边跑了一个星期,终于把相关材料都拿到了。包括周度的死亡证明、何考与周度的父子关系证明、还有他母亲已确认失踪的证明,甚至还有爷爷奶奶的死亡证明。 何考虽是本地人,却没有太过硬的社会关系,但他懂得开口求人。平生第一次支使姑父帮自己跑腿,感觉还有点怪怪的。 他为什么还要找钱固然呢?听到各术门情况时,他就记住了望气门术士多好混官场,还喜欢组织关系网,那么有事就找老钱呗! 钱固然则苦笑着解释,自己只是机缘巧合拜了师父学了术法,跟同门联系并不多,他并非那种传统的望气门术士。 但老钱毕竟出身望气门,想找关系还是能攀上的,解决大事比较难,这种小事倒没问题,完全可以找人打个招呼。 老钱还真帮忙,不知找谁给商业银行的行长打了声招呼,同时还找了名律师,帮何考拟了一份有法律效力的责任声明书。 银行工作人员上次并没有告诉何考需要这份材料,但老钱还是建议他有备无患。何考连那位律师的面都没见着,手续都是老钱帮忙办好的。 何考再次带着这些手续去了银行,恰好赶在十一长假之前,否则就又得耽误很多天了。 接待人员这次没有任何刁难,态度还挺好。但何考耳朵尖,听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还应该再要一份公证处的手续。” 无论如何,何考终于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了保管箱库房。 二十年过去了,设施多有更新,但库房还是那间库房,格局大致未变,一间大屋里有一排排的柜子,角落里还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样子有点像外面的治安岗亭。 不知何时,何考的眼前似是蒙上一层水雾,鼻子也莫名一阵阵发酸。 保管箱不是从现有的柜子里取出来的,而是工作人员从另一个地方单独拿来的,已经二十年了,它与现有设施的型号都不同了。 何考没有钥匙也没有密码。在他的见证下,工作人员用破坏性方法开了锁,全程都有摄像记录,何考还交了拆箱费用。 何考将已拆锁的保管箱拿到了小隔间里,打开后似是尘封二十年的气息。 保管箱只有一个普通的密码手提箱大小,端着感觉挺沉,但里面的东西不多也没装满,入眼是一对黄铜镇纸,剩下的就是一堆文件资料。 镇纸表面錾刻着漂亮的梅枝花纹,何考信手拿起一根,却没掌握好力度,差点把手腕给扭着了,这东西也太沉了,差不多得有十斤重! 其材质不是黄铜而是黄金,一对镇纸得有十公斤。如果不是那种夹了钨芯的假金条,那就相当于买彩票中大奖了! 何考却并无惊喜,只是默默的放下镇纸,这时有一滴东西打湿了手背,他方才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这就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吗?他却没有留下遗言交待! 何又拿起那一堆资料。里面好像有财务报表,还有各种交易记录,配着已发黄的照片,何考越看眉头锁的越紧,不仅震惊且疑惑。 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能看出来,这里搜集的都是某个人的黑料! 八达集团董事长顾云腾,原名顾藤,今年刚好六十岁,发迹于三十年前。在周度拉起一支工程队自主创业的年代,刚刚改名的顾云腾,则是江淮省商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三十岁那年成立了八达房地产开发公司,就是如今八达集团的前身,在旧城改造项目中掘得第一桶金。 到了他四十岁那年,八达集团已是栖原市资产规模最大的民营房地产企业。其总部云腾大厦便在那时落成,至今仍是栖原的地标建筑之一。 何考所在的公司与八达集团有业务合作,所以他也听说过这个人。顾云腾这两年听说有点功成身退的意思,逐渐将集团管理交给了儿子。 其子顾子原绰号肚子圆,今年三十六,是栖原市知名的青年企业家,经常获得各种称号,已担任八达集团总裁。这两年由于父亲渐渐退居幕后,他在各种场合出镜的机会越来越多。 保管箱中的材料却没肚子圆什么事,都是顾云腾的,包括他与时任栖原许多大人物的勾结、交易记录,就算是二十年前的金额,也看得令人心惊肉跳。 何考却莫名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些黑料基本都已经过时了。这二十年来,栖原经历了不止一次大地震! 材料中的人何考不可能都认识,但粗略扫了一眼,有印象的几位好像都上过那种报道,去了作息很规律的地方。 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二十年时间,也已经过了法定的最长追诉期。 但也不能说这些材料并无价值,假如在这二十年间,有人还在持续违法犯罪的话,那么这些材料仍然能成为佐证。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进去了,顾云腾倒还是好好的,生意越做越大、涉足的领域也越来越多。 何考很纳闷,父亲哪来的这些材料,是他自己收集的还是从别处得到的?想起父亲曾是隐蛾,可能还真有办法搞到这些东西,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看银行提供的原始协议,父亲租下保管箱的时间,就在他出事的一个月前。也就是说,父亲原本就是这家银行的保管箱客户,本可以正常出入库房。 可是他出事的那一天,并没有履行登记进入手续,而是莫名直接出现在保管箱库房里,被值班人员通过监控发现,然后报了警。 父亲当时为何要那样做,已是一个谜题。 何考今天才知道,父亲居然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在银行租了一个保管箱,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两个字——踩点。 没有任何理由,也不要问为什么,就是这么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可能是最近关于隐蛾的事想得太多了吧,何考居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据说隐蛾能凭空出现在任何地方,但也应该是有条件的,比如前提就是——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是这样的吗?何考也不清楚,这只是他闪念间的猜测而已。 拿起这一摞资料,最下面居然还有一个红本本——房屋产权证。 打开一看,这是观流公馆十号楼六侧的一套房子,建筑面积一百八十平米,四室两厅双卫户型,产权人就是周度。 观流公馆也是二十年前落成的,开发商就是八达集团,位于主城区西部江畔位置,宣传口号是生态江景豪宅,低密度大户型小高层,在当时的栖原算是很高档的住宅社区了。 就算二十年后的今天,观流小区的二手房仍然很贵,不仅因为景观环境与物业服务好,所在的学区也很不错。 父亲什么时候有了这套房子?何考对此毫无印象,爷爷奶奶也应该毫不知情,否则不可能从未听说过。 小区还在,房子自然也在,但二十年没人住,里面也不知变成啥样了,或者早就被人占了吧? 何考将东西都转移到随身带的背包里,对银行工作人员表示了感谢,带着满腹疑问与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大门。 ** 041、你傻了吗 走出银行大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沉浸往事中的何考忽然清醒过来,仿佛从二十年前的时空又穿越到了眼下的现实。 商业银行门前很开阔,马路和人行道都很宽,一片人来车往景象。有市政工人正借助升降车,在路灯杆和行道树上挂红灯笼和彩灯带……马上就是黄金周节假日了。 不知为何,何考忽然很忐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甚至看见那挂灯笼的工人都觉得有几分可疑。 不想在如此开阔的地方多待,何考转身走向了另一条横街,同时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他还没来得及叫车,人也刚拐过街口,就有一辆轿车在身边停下了。 “小考,快上车!” 这是什么谍战片里的情节?他事先并没有让谁来接,甚至也没有告诉谁自己今天会来银行取东西 但是听见这个声音,他很利索地就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将背包卸下放到脚前,边系安全带边问道:“老钱,你怎么打扮得跟做贼似的?” 开车的正是钱固然,他穿了一件旧夹克,戴着一双专车司机用的白手套,头上一顶八角包额帽子,架着一副大墨镜,脸上还蒙着黑色的大口罩。 钱固然:“这你都能认出来?” 何考:“听声音就知道了,你把脸蒙那么严实有啥用?” 钱固然:“不一样,别人又听不见。” 何考:“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银行,还特意跑来接我?” 钱固然:“你找我帮忙打的招呼,我怎会不知道你来?再说明天就放长假了,你想来只能是今天。” 何考恍然道:“我下午请了假,说有事要提前走,你也是知道的……这车哪儿来的,没见你开过。” 钱固然:“找朋友借的。” 何考:“为啥在银行门口蹲我,想打劫吗?” 钱固然笑了:“哪有这么打劫的,一听就知道你没经验!银行门口到处都是摄像头,我把你接上车,不是等于自首吗?” 何考:“难道你有经验,所以才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 钱固然:“说正经的,我是怕你被人跟踪,或者又冒出什么人把你给偷了……” 这时他来了个急转急刹,避让了一辆斜刺里突然冲出的电瓶车,缓了口气才说道,“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你父亲二十年前究竟留了什么东西? 越想越感好奇,在办公室里感觉屁股都坐不住了。” 何考:“你刚才守在银行外面,有没有发现什么人在盯梢?” 钱固然:“有啊,就是我!” 何考:“除了你呢?” 钱固然:“其实我也有点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盯着银行大门口,但又没发现谁……不管怎么样,还是稳妥为上,就当有人跟踪,且看我的车技!” 何考:“市区里耍什么车技,开车要小心!可以多卡几个红绿灯,万一有人跟踪也好甩掉。” 钱固然:“东西都拿到啦?” 何考:“拿到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找个说话的地方,我还正要找你帮忙分析一下呢。” 钱固然一听就来劲了:“我们去哪里?” 何考:“别回公寓了,上次被你搜出来那么多东西,我总感觉不踏实。多转几个路口,确定没有车跟着,然后过江去我老家,你认识路。” 最后一句“你认识路”,令钱固然不禁有些脸红,还好有口罩遮脸,因为他早就把那一栋带前后院的三层小楼翻了个遍。 何考看着老钱开车,其眼神好似很机警地样子,不禁想笑。 刚才在银行里,何考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此刻才舒缓过来。 老钱虽是一名三阶术士,但显然不是什么老江湖,却在他面前尽量显出经验老到的高人风范。 若论见多识广,老钱肯定比何考强得多,但他在学校里一直读到博士,然后又到国有设计院工作,今年才跳槽来到螣信分公司,肯定不是那种四处闯荡的老油条。 老钱搜过他的公寓也搜过他家老宅的事,上次烤肉宴上都已经承认了。话说开之后,何考心里的疙瘩也都解开了,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他甚至觉得老钱这人还不错。 钱固然这个人也挺有意思,假如按某些描述江湖争斗的作品的设定,他就像一头单线行动的独狼,关于隐蛾的线索,完全是他自己独立发现的。 许是因为机缘巧合,钱固然恰好看过当年的画展,还在平京和栖原分别看了一次,现场发现那幅古画被掉包。 他看到警方通报之后便起了疑心,进而去调查,才发现了疑似隐蛾出没的线索。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给他通风报信。 钱固然应该是来得最早的,也是下手最快的,第一个换走了兽爪原件。 钱固然能独立发现线索,那么其他人应该也能,而且钱固然的调查行为,恐怕也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又有别人来了。 待到风声传出,尤其是那位地师大人下了命令之后,更多人也都知道了。何考此刻回想,假如换成自己,恐怕也会按捺不住好奇心吧? 假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有了一系列发现,有机会将按传说中的隐蛾之物悄然拿到手,何考本人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呢? 他也不敢给出一个绝对肯定的答案。 但老钱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自己,后来还一度担心他的安危,最终主动找到他承认所有的事,并把兽爪还了回来。那兽爪虽非隐蛾之物,但也足够珍贵啊! 更难得的是,老钱居然引荐了林青霜前辈,而且就是在特意创造机会,让他能拜林青霜为师修习术法。 虽然因为其他原因,何考未能拜师,但他也很感激老钱,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钱为何有这一系列举措,今天还特意来“接应”他?看似令人费解,但何考多少能理解。 身为三阶纵横家,每日却在事业部按点上班、下班,感觉多无趣?更别提原先在国有设计院的日了。 打工人的生活,哪里比得上这等江湖奇遇?再看老钱现在开车的样子,手扶方向盘端着肩膀两眼放光,分明就是进入状态了! 老钱在大街小巷转了好几圈,方向盘左打右闪,车开得时快时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拍什么警匪片呢。 似是终于确认无人跟踪,他才开口道:“其实我特意来接你,还有别的事。今天下午收到了林青霜前辈派人送来的东西,都是给你的。” 何考:“啊?发快递不就得了,还特意找专人送过来?” 林青霜言而有信,给何考那份“秘法”的前两页做了详细的修改和批注,三天前就已经发给他手机里了。 林青霜同时还告诉何考,有批东西要送给他,是配合修炼用的,但怕他掌握不好使用方法,所以托钱固然转交并代为讲解。 何考以为是快递呢,结果是派专人送达。 钱固然:“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发快递,万一丢了怎么办?” 何考:“早说啊,我自己去趟恒州就好,哪好意思让前辈这样费事。” 钱固然:“你一个普通人,万一在路上把东西弄丢了怎么办?林前辈考虑得周到,还是派人送到我这里最保险。” 听他这么说,何考也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手指前方道:“从下一个路口左拐,上大道,我们直接走二桥过江吧。” 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很多车都往市区外走,还好他们出发得比较早,没被堵在桥上,到达浦港镇时太阳尚未落山。 把车停进前院关好大门,钱固然有些羡慕地赞道:“你家这个跨院真好,平时还可以种点菜自己吃。” 何考:“难道要我每个星期都回来打理菜地吗?” 钱固然:“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觉得挺好啊!” 何考:“听你讲话,就知道从来没种过地。这可不是在阳台上搞点盆栽,很累人的,而且更烦人。偶尔去地里玩玩挺有意思,真的种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钱固然:“你种过呀?” 何考:“小时候家里有自留地,我种过菜,也在稻田里帮忙干过活。” 钱固然不接茬了,又指着小楼两侧道:“这紫竹好漂亮!” 所谓跨院,是指主屋两侧可迂回连通前后的院子。何考家显然不是那种严格意义上的跨院大宅结构,但设计上却留了类似跨院的空间。 小楼左右并没有直接靠院墙,而是各留出了约两米宽的距离,可连通前后院。这两条通道就相当于简略版的跨院,爷爷当年种上了紫竹。 在这种两边都是墙的地方,只有长得足够快又足够高的竹子,才能探出头照到足够的阳光。 二三楼都是清水毛坯房,只有一楼是装修好的。一楼的使用面积有一百多平,不比普通的三居室小,由于堂屋很大,所以除了厨卫之外,只有左右两间卧室。 房子虽是二十年前设计的,但放在如今也不显落后。一楼是双卫结构,左边是主卧,内部自带一个卫生间,应该是给家里老人住的。 因为厨房和公共卫生间占了一些面积,所右边的卧室要小一些。但它的位置在屋子的东南角,从风水角度最适合孩子住,何考原先就住在这里。 进屋之后何考正要说话,钱固然竖起一只手道:“稍等,我先检查一遍这间屋。” 只见老钱贴着墙根遛了几圈,时而抬首仰望时而低头扫视,有时还把眼睛给闭上了,最后终于说道:“嗯,确认安全!” 何考:“你原先不是都搜过了吗,不止一回吧?” 钱固然:“已经有阵子没来了,还是要谨慎些。” 何考:“林前辈送来了什么东西?” 钱固然:“先看保管箱里有什么东西,我都等了一路了。” 何考将背包放在堂屋中央银丝木方桌上,将东西一件件取了出来给老钱过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老钱的,无论是谁,总要找到能够与自己分享秘密的人,更何况老钱早已知情。 钱固然越看表情越凝重,最后抬头道:“小考啊,你这人做事一向挺谨慎的,怎么今天就犯傻了呢?” 何考不解道:“我怎么傻了?” 钱固然:“除了这个房本,其他的东西你就不应该带出来。假如我不去接你,你就背着它们满大街跑吗?” 何考:“我就是去取东西的,怎么能不带出来?” 钱固然:“说你傻,你还真糊涂了!那里不就是银行保管箱业务中心吗?你完全可以再租一个新的保管箱,当场把它们存进去!” ** 042、发财与升官 老钱提醒的很对,假如换成平常的何考应该也能想到,可是以他当时的心情,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关于伤憾,他也不想说太多,找了个借口解释道:“不把东西拿出来,也不好找你这位高人帮忙看看……你看看这两根镇纸,是纯金的吗,还是里面夹了钨合金?” 何考曾经看过类似的新闻,有的银行甚至都出过这种事,所以才会想到这一点。 钱固然拿起镇纸,微闭双眼掂了掂:“整体都是纯金的,里面没有夹层。” 何考:“不用剪断就能看出来,你这是会透视吗?” 钱固然微有得色:“神识而已,三阶术士掌握的能力。” 何考:“这么厚的黄金都能看透,岂不是比X射线还要厉害?” 钱固然咧着嘴却谦虚道:“不是用眼睛看,是一种可以延伸的感应能力……假如放得远一点,我看不透这么大一块黄金,但拿在手里还是能办到的。” 何考:“可以操控物体吗,就像念动力那样?” 钱固然:“你有意识抓住的东西,我操控不了;有灵之物,我也操控不了。” 何考:“为什么?” 钱固然笑了:“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神识的特性,等你掌握了也就知道了。” 何考:“那么其他的东西,你都可以操控吗?” 钱固然以眼神示意,何考扭头看向桌面,只见桌上有一张纸就这么诡异地飘了起来,一个角在上,就像被人用手指轻轻捏着。 他又看向老钱,只见老钱的右手端在腰间,食指和拇指仿佛正捏住什么东西。他惊叹道:“你是用手隔空捏住了这张纸吗?” 钱固然松开手指,纸张随即飘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理论上我可以不做任何动作,但用手势牵引,施法更为协调自然。” 何考:“你能操控更大、更沉的东西吗?” 钱固然想了想:“你家有核桃吗?差不多就那么大、那么沉的东西。” “你稍等。”何考转身进屋,还真给钱固然找来了一对核桃。 钱固然接过去道:“文玩核桃啊,还挺不错的,你爷爷的吗?” 何考:“就是我自己捡的,但没怎么盘过,前几年这边有人种。” 说话间,两枚核桃已经旋转着飞了起来,还不时发出摩擦碰撞声,就像被人握在手里盘。再看钱固然的左手,也正在做着盘核桃的动作。 何考:“假如你的手不动,会怎么样呢?” 钱固然微微一笑:“那也是一样的。”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再有任何动作,两枚核桃仍于空中盘旋,但感觉明显变得有些不协调,运动轨迹也变得磕磕碰碰,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控制。 再看老钱,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是全身都绷紧了,显然已经很吃力……看来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也用不着再找个秤砣啥的继续试。 何考挑大拇指道:“神乎其技啊!” 老钱就坡下驴,伸手接住两枚核桃,暗暗喘了两口气,云淡风轻道:“献丑了!” 何考:“老钱啊,我还有个问题,我感觉你在用神识操控的时候,好像都是隔空伸过去一只手,跟小说里的巫师之手很像啊。” 老钱:“神特么巫师之手,这就是个三阶标准术法,御物之手。” 何考:“为什么是手呢,剪刀、榔头、兜子啥的,难道不行吗?” 高人老钱也是够有耐心的,又解释道:“理论上当然也可以啊,假如你是章鱼成精,可能使出来的就是八爪之触。 但我们是人,最习惯的方式就是用手,操控时也最为精细准确,神识与原有的意识习惯可以做到无缝衔接、毫无隔阂,无论修炼还是使用,都是最高效的。 所谓标准术法,并非不可以改变,但它是经过历代祖师摸索,掌握起来最简便、,效能也最佳的一种方式。比如这御物之手,就是要借助本人的手势引导。” 何考:“御物之手如此神奇,你当初偷我的挂坠,为何还那么费劲?” 钱固然:“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那挂坠自有妙用,我一动它你就能察觉。我刚才虽然把核桃盘得那么溜,那是因为它们就在我身前不到一尺远。 假如想用这一招偷挂坠,隔着走廊还有好几道墙,还想完成那么精细的操作,除非我是神仙!” “老钱,您在我眼中已是神仙中人!”捧了一句之后,何考才接着问道,“这本事能不能用来扔飞刀,那岂不是百发百中?” 老钱居然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理论上确实可以这么玩,但只适合舞台表演,预设好目标又没有其他干扰。 实际上却比较难,距离越远神识控制越不容易,物体惯性大了也很容易失控……它更适合搞一些乘人不备的小动作。 举个例子,假如我想用这对核桃砸人的话,还不如直接用手呢,神识操控毕竟太弱了,或许只有林青霜前辈那等的功力,才能做到与用手砸一样的效果吧。” “那么四阶术士呢?”何考就像一个问题宝宝。 钱固然:“四阶修士已有御器之能,可以催动各种法宝,千变万化妙用无穷,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可以称之为修士了。” 何考:“我看过一本奇幻小说,讲巫师的。可不可以这样类比,一阶到三阶术士,就相对于一级到三级巫师学徒,四阶术士就是正式巫师……” 老钱终于绷不住,瞪眼道:“别搁这儿生搬硬套、信口开河!术士就是术士,术法就是术法……我们今天是干啥来了?” 从鉴定镇纸开始,扯出这么多闲篇。如今的何考,总是下意识地想去了解更多有关术法的内容,平日也找不到太多机会开口。 另一方面,从银行取出的东西都放在桌上,何考内心中却莫名有点想躲避。 他曾经很迫切地想知道父亲留下了什么,拿到东西之后便觉很不对劲,想找老钱帮忙分析一番。可事到临头,又感情怯。 何考:“东西您都看过了,有什么发现吗?或者帮我分析分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固然:“没有任何其他的遗言吗?” 何考:“没有,反正保管箱里没有。我们一家人,包括爷爷奶奶、大姑姑父,应该都不知道这个保管箱的存在,更别提里面的东西。 尤其是这套房子,否则也不会就那么放着,提都没人提过。那两根黄金镇纸,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钱固然看着何考,心中有几分惊讶更有感慨。 一对金条加上那套房产,至少值上千万吧?假如突然得到这么一大笔遗产,很多人的反应恐怕都会是狂喜吧? 这世上的不孝子孙很多,有这样的遗产甚至巴不得老子早死,更何况周度已去世二十多年,有什么不可以高兴的? 但今天何考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却看不出有什么惊喜,只有惊讶、困惑与哀伤,他很想但同时又有点害怕知道——父亲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身为三阶纵横家,钱固然当然能看出,来何考很信任自己,此刻对他也充满期待,但有些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事甚至都不知该不该告诉何考。 其实看见这份材料之后,老钱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前不久做的一件事,但也不好对何考讲太多,他问道:“你爸和顾云腾,是什么关系?” 何考:“我没听说过他们有任何关系,但我父亲生前是搞施工的,还接室内装修业务,与八达集团打过交道也正常,很可能在他们那里接过活。” 钱固然神情郑重道:“我给你一个建议,你一定要听。这批黑材料,基本都已经过时了,现在就算你拿出来,也很难将顾云腾怎么样。 再说也没那个必要,那只是一段特殊的历史。 你把它收起来,最好换一家银行再存进保管箱里,不要去调查什么,至少在你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不做任何事,就当没有看见……” 何考不说话,只是看着钱固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钱固然又叹了口气:“你不要去做什么,我会想办法帮你调查的,有什么发现就会告诉你。” 何考终于开口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只是想请你帮忙分析一下,这可能是怎么回事?” 钱固然:“我们可以做个推测,但只是推测,假如有得罪令尊的地方,请你不要介意。金条就不说了,你父亲当年应该是隐蛾,有什么好东西都不意外。 但他未必是在搜集顾云腾的黑料,更有另一种可能,有人在搜集顾云腾的黑料,而他帮顾云腾偷了回来,使对方无法再威胁顾云腾。 至于那套房子,很可能就是顾云腾给他的报酬,甚至金条可能也是。” 何考:“可是材料还在保管箱里,并没有被顾云腾拿走。” 钱固然:“凡事留一手,卸磨杀驴之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你父亲并没有着急把东西交出去……还有一种可能,他只是没来得及。 存在银行保管箱里,他本可以随时去取,可能连他自己读没想到,以后便再没有机会去了。他没有留下遗言,原因也不难猜,怕这东西会连累你们。” 何考:“怎么证明你的猜测呢?” 钱固然:“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父亲早就不在了,你没必要再去证明什么,或者不必着急做什么……” 看着何考眼神,钱固然终究还是叹道:“你若想心中有数,其实这房本就是线索,可以调查你父亲是怎么买下这套房子的、怎么付的钱。 不太可能是现金,假如是转账的话,是通过谁的账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资料恐怕都查不到了。 还有另一条线索,看这套房子如今是否还空着,假如有人住,又是怎么住进去的?” 何考点头道:“你说的对,这就是线索,完全可以查查。” 说完他起身进了自己的那间小卧室,这次回家没有带笔记本,但家里还有一部台式机,搜索功能比手机好用。 何考是关心则乱,今天没有平日那么缜密,但老钱已经给了提示,他也有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啊,就是搜集信息做分析。 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观流公馆小区还在,很多信息都能查得到。本以为想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很难,但立刻就有了重要线索。 很多信息都是公开的,就看会不会分析了。 二十年前的房地产政策和今天有很大不同。如今很多地方都规定,主体建筑必须封顶才能销售,但那时很多项目拿下地皮刚开建,便开始预售了。 但想办理正式产权证书,则要等到房屋交付并完成各种验收之后,时间往往会拖得很久。 网上能查到观流公馆项目竣工交付并通过验收的消息,日期就在这张产权证书正式办理的两周前……根据经验,普通购房者的房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办下来。 这恐怕就意味着一种情况,是开发商提前给代办的! 有人可能不了解情况,而老钱则明白其中猫腻。二十年前的房地产市场与今天不同,很火爆,开发商能拿到地皮基本就意味着大赚一笔,其后房价连续上涨了十几年。 开发商最简单的公*关手段之一,就是直接送房子。通常不是送给某位大人物本人,而送给是对方指定的人,比如其拐弯抹角的亲戚之类。 周度不大可能是这种人,或者另有内情已非何考所知。如此看来,老钱刚才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这套房子就是顾云腾用来收买周度的,又或是给他的报酬。 见何考坐在电脑前皱眉不语,老钱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也别想那么多,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父亲是干工程的,也有一种情况很常见,开发商欠了工程款没结,直接给套房子顶账。” 何考:“不好卖的房子才会这么处理吧……就算这样,为何没有拿回家呢?”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只听黄小胖喊道:“何考,你啥时候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快开门!” 两人出屋,钱固然迅速收起了桌上那摞材料,叮嘱何考道:“假如有人问你,保管箱里有什么东西,咬死了就说有一对金条和一个房本,千万别提材料的事。 这不是不相信谁,而是别把他们给牵涉进去……” 打开院门,黄小胖瞪大眼睛道:“钱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下午提前走了,娥总还跟大家商量,要在十月七号晚上办个欢送宴,庆祝你高升副总裁呢!” 这回轮到何考愣住了:“什么,老钱升任副总裁了,啥时候的事?” 黄小胖:“就是今天下午刚宣布的,你当时不在,老钱说有事也先走了。现在的老钱已经不是上午的老钱,而是我们栖原分公司的副总裁——钱总!” ** 043、各自肚肠 黄小胖前几天又收到了两份神秘文件,来自一个随机注册又随即注销的海外邮箱。第一份是文本文件,打开后却是一堆乱码,第二份文件竟是一份解码程序。 假如不是专业人士,收到这种邮件根本就看不明白,恐怕也不敢随意打开。黄小胖把它们下载到另一台不联网的电脑中打开了,然后解读了内容。 上次他就收到过几段神秘留言,跟他讲了隐蛾的事情,并点出钱固然很可疑,提醒他要小心。显然是有人猜到了他的身份,表现的却是善意。 这次的神秘邮件虽来自不同的邮箱,但很大可能仍是上次那人发来的,内容居然是介绍术门、术士与术法的情况,并提醒他阅后粉碎。 邮件的后半部分具体介绍了几名术士,比如与事业部有合作的锦行传媒老板彭咸,就是兴神门的二阶钓客。 彭咸就是冲着隐蛾来的,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还打上了高雪娥的主意,想耍美男计。 更关键的是,彭咸曾给“隐蛾”做过一个心理侧写,特征极似黄小胖。邮件中也提醒他,尽量别跟这个人打照面。 又比如芝麻公寓失踪的那个人名叫梁凯,是出身丹鼎门的二阶山客,他疑似谋害了观身门弟子林化雷。 梁凯的师兄赵还真以及林化雷的师父林青霜,都已经到过栖原市调查,这些术士都有诡异莫测的手段…… 邮件中介绍了几名术士的情况,最后还不忘提了句钱固然,说老钱的身份确认为望气门三阶阴阳家,但他和那位林青霜前辈应当并无恶意。 假如换一个人收到这样的邮件,可能会觉得很纳闷,是谁闲的没事写玄幻小说发给自己看呢?而且这也不是小说,就是一份设定! 对方是不是发错邮箱了?自己又不是审稿编辑! 但黄小胖可不敢这么认为……上次在烤肉店门外就遇到一位大姐,说他的手串有问题,令他是心惊肉跳。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串珠子有什么问题,后来再出门就不戴在手腕上了,而是揣在裤兜里,唯恐被人看出更多端倪。 神秘邮件的发送者是谁,能如此精准地发送到他的工作邮箱,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一堆在各网站注册时留下的邮箱,身份锁定范围就很小了。 谁又能对他的情况这么了解,又抱着如此善意,不仅提醒他注意危险,还愿意与他分享秘密……其实答案已呼之欲出。 但那人既然没有暴露身份,可能是不想说破什么吧。黄小胖也不好主动说破,反而添了几分愧疚与尴尬。 小胖有了心事,怼人都不怎么起劲了。娥总看他也顺眼多了,还是沉默寡言的小胖更可爱。 今天下午何考有事请假先走了,小胖猜到他去银行了。 周度留下一个保管箱这件事,没法保守秘密,因为何长山在派出所帮跑的各种证明手续,镇上很多人都知道了。 黄金周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很多人已无心恋战,提前请假的有好几个。高雪娥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能批的都批了。 黄小胖和钱固然也想请假,但娥总却板着脸未准。 好久未怼她的黄小胖又忍不住开口顶撞了一番,说娥总是看人下菜碟,就因为自己长得没有何考帅,所以才没被准假。 高雪娥气得直翻白眼,其实这回真是黄小胖没道理,因为他手里的活还没干完。 老钱倒没说什么,自顾自收拾东西,准备趁娥总不注意就先走了。他才懒得费这个口舌,早就计划好去银行门口蹲何考,旷工半天也无所谓。 恰在这时,喜报传来,老钱升了! 分公司副总及以上级别职务,从流程上需要集团总部那边任命,任命文件刚发下来,走马上任得等到节后了。 在螣信集团体系内,项目组设一名主管、不超过两名副主管,有些情况下甚至不设副主管,只是再任命几个小组长。 事业部根据规模大小和部门多寡,除了一名总裁,通常还设两到四名副总裁。 栖原分公司也就是云服务事业部,除了总裁方奇志,原先只有一位副总裁,就是从集团总部派驻的刘总。 所以无论是项目组还是事业部,副主管与副总裁的位置都有空缺。 以老钱的资历,原先很多人都以为,过渡期之后他会升任项目组副主管,暂时成为高雪娥的副手。结果人家来了个原地三级跳,越过高雪娥直接成了副总裁。 分公司的方总和刘副总,已经提前开启了度假模式,此刻都不在办公室,只是发消息祝贺,预祝今后合作愉快云云。 任命书原本只要发到公司内网就可以,但留守岗位的行政总监还是亲自跑来宣布了这一喜讯,大家纷纷鼓掌向钱总道贺。 老钱正打算开溜呢,结果却遇上这出,一一招呼后才说有事要先走一会儿,高雪娥这次就没拦着了。 还好何考在银行里也耽误了些时间,老钱仍然赶上了。 对于升任副总裁这件事,钱固然自己当然早就有数,也没什么可吹嘘的。 不谈术士背景,他也是春华博士,已有十年工作经验,业务过硬,是正经的专家型人才,假如没有从设计院离职,下半年也该升任副院长了。 以他的资历,假如不是冲着隐蛾之物,吃饱了撑得跳槽到这个项目组、给高雪娥当下属? 上次与林青霜及何考把话说开,就意味着他已经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尤其是听说地师大人传令之后,他更是想都不再想了。 原先为了掩饰目的,他的工作非常积极认真,经常主动加班,甚至原意帮助同事分担额外任务……可后来就有些开摆了。 想更好地躺平还有一种方式,只是一般人做不到,那就是升职。 当初应聘的时候,他当然也找了关系确保能顺利入职。集团总部那时就有意让他担任分公司副总裁,是他主动要求先到基层部门熟悉业务。 他不像何考还有三个月试用期,他这三个月算过渡期,如今只是回复正轨。 望气门三阶阴阳家,就算跟同门联络不多,能跑通的关系网络也比普通人强太多了。升职也是他最近的活动成果,更重要的是自身条件也过硬,安排起来难度不大。 黄小胖一直熬到正常下班,这才赶回了浦港镇,期间他给何考发了条消息,而何考居然没回,刚到家门口却迎面碰上了何考的表妹何珊。 从何珊那里,小胖得知何考也回浦港镇了,于是回家打了声招呼,便跑到何考家敲门。 何考居然和老钱混在了一起,而且尚不知老钱已经升了! 黄小胖:“你手机丢了吗,没看见工作群里的消息?我给你发的消息也没回!” 何考自从进了银行,手机就静音揣起来了,直到此刻才想起来看一眼。工作群里很热闹,几乎都在讨论钱固然升副总的事。 马上就放长假了,部门人也不全,今天晚上肯定不适合搞团建。娥总提议,在长假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十月七号的晚上,集合全部门给钱固然办场欢送宴。 钱固然也是此刻才想起来掏手机,果然收到了高雪娥的请示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出席七号晚上的欢送宴?老钱回复说一定有时间,并表示了感谢。 高雪娥不仅给钱总发了消息,也特意给何考私信留言了,是好几长串语音。 她特意告诉何考,老钱升职了,并叮嘱何考七号晚上一定要赶到,并提示他在部门里与钱总的关系最好,今后也要多表现,争取更多机会…… 能听出来,娥总的语气充满惊喜,带着近段时间难得的轻松快意。何考有些纳闷,老钱升职,娥总咋这么高兴,她不是一直很膈应老钱吗? 转念之间,何考又突然想明白了! 前段时间娥总一直心情不佳,总是带着莫名的焦虑感,老钱入职后,按黄小胖的说法,娥总的“病情”又加重了。 如今看来,这就是典型的职场焦虑啊。 大厂员工三十五岁便将面临“岗位优化”的说法,社会上传闻已久,不论真假,传闻的存在就代表了某种现象。 娥总今年三十二了,业务能力肯定是有的,但想升职,短期内几乎没什么希望,她最担心的反而是被顶替淘汰。 黄小胖天天怼她,娥总能忍,因为小胖构不成威胁。 别看老钱天天笑眯眯的,可是娥总越看心里越不安啊。论资历与能力,老钱哪怕做个副主管都屈才了,过渡期一满,十有八九就要顶掉她这个主管…… 结果今天靴子终于落地了,担忧变成了惊喜,人家直接当了副总裁,而且就是分管项目组这片业务的副总。 至少在外人看来,整个部门里老钱跟何考的关系是最好的,他一直很关注与关心何考,工作之外的私交好像也不错。 至于为什么会给人这种印象,原因就不必细说了。 想通了这些,何考也明白过来,难怪娥总前一阵子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幽怨,那感觉就像自己养大的小奶狗劈腿跟人跑了。 此刻娥总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对何考的欣赏又上了个台阶……原来他是早知道老钱不简单,大腿抱得早也抱得好啊。 何考在刷手机,钱固然则问道:“小胖,你咋来了?” 黄小胖:“何考的表妹小珊托我来问问,何考都带了什么东西回家?” 钱固然:“表妹?哦,我见过的,她怎么自己不来问呢?” 黄小胖一挑眉:“因为她知道,就我跟何考关系最好啊!” 浦港镇的老街区,这么点的地方,什么动静都藏不住。何考回家了,大姑一家很快就听说了,他们也很想知道,周度当年留下了什么东西。 但是最近吧,他们也有点怕何考,不太敢主动来打听。何珊的脾气有点不太一样,她看见黄小胖回来了,于是就找小胖去问。 钱固然干脆点破道:“何考的父亲在银行留了保管箱的事儿,你们全村人都知道啦?” 小胖:“不敢说全村人,但镇上很多人都知道了。何考托他姑父去办证明手续,消息根本瞒不住啊……都有什么东西啊?” 钱固然:“就放桌子上了,你自己去看吧。” 黄小胖跑过去看东西,边看边惊呼道:“这两根……这么沉!该不会是纯金的吧?哎呀,观流公馆的房本……面积这么大呢,娶媳妇都行啦!” 钱固然刚才帮何考收起了材料,却留下了镇纸与房本,因为这两件东西藏不住也不该藏,不拿出来反而会引人起疑。 特意存在银行保管箱里的,假如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全镇的人也不会相信啊,这样才符合旁观者的预期。 至于那个房本,有心人肯定知道它的存在,不拿出来的话,反而等于告诉某些人,何考藏了东西。 更重要的是,金条与房本,就像一个父亲特意留给儿子的东西。 至于那些材料,只能咬死不存在,而且从父亲给儿子留东西的角度想,不存在也正常。那些不是财富而是麻烦,父亲怎么会给儿子留下这种麻烦呢? 老钱看着一惊一乍的小胖,心里也是直叹气。他搜过这栋小楼,见过那些烟花礼炮,后来又听说了何考家出的事,违禁物品在警察上门时莫名消失了。 联想到何考的背景,除了隐蛾还能是谁干的?后来梁凯失踪,公寓里也是发生了一次爆炸,老钱暗中打探过,爆炸物就是鞭炮用的黑火药。 谁跟何考关系这么好、这么了解他家的情况,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帮他……除了小胖,钱固然实在想不到别人。 尽管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如今的老钱已经不想知道了,就当什么都没看破吧! 这小胖子藏得还挺深啊,再看他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尤其是裤兜里的那串蜜蜡,看着简直辣眼睛。小胖的收入也不低啊,就不能戴点好东西? 老钱猜到了小胖的秘密,小胖也猜到了何考做的很多事。而何考,方才也敏锐地察觉到,在提到八达集团董事长顾云腾的时候,老钱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 但老钱应该没有恶意,只是担心何考,认为他根本惹不起顾云腾……屋里这三个人各有心思,彼此之间很多事,都是看破不说破。 ** 044、不用跟我客气 小胖还拎了一个黑色袋子过来,里面好像是一条羊腿,据说是镇上有人宰了一只野放在山上散养的羊,送给陈妈妈的。 小胖刚才回了一趟家,陈妈妈听说何考也回来了,就让小胖给带了过来。打开袋子后老钱皱眉道:“这哪是什么羊腿?” 小胖摆手道:“可不兴乱说,它就是羊腿!何考的手艺可好了,砂锅焖羊腿,吃完肉再烫点菜、下点粉丝,我想起来就流口水。” 钱固然:“小考还会做饭?” 小胖:“那是当然,要不然我干嘛带条没做的生羊腿过来?” 何考赶紧解释:“小时候家里大人都忙,我也经常帮着做点饭,手艺都是跟爷爷学的……这条腿嘛,最好是带皮切了先腌一下,但今天吃恐怕有点赶不及。” 小胖咂了咂嘴道:“怎么来不及?明天放假,我们又不用赶时间,你慢慢做就是,哪怕半夜能吃上都成。” 何考:“半夜倒不至于,但差不多得九点吧,家里调料也不全。” 明明还不知道何考的手艺怎样、这道菜能做出什么味,但听他俩这几句话,老钱就觉得自己快流口水了。 他掏出手机道:“现在买东西方便,需要什么我下个单,半小时都能送到。” 小胖:“要啥半小时,我出去买一趟,买不到的就回家拿,十分钟搞定。” 小胖去买东西了,何考终于瞅着空问老钱:“林前辈派人给我送什么了?” 钱固然似是故意吊他的胃口:“三种辅助修行的丹药,注意事项一大堆,十分钟可远远讲不完……还是等吃完东西,小胖走了再说。” 小胖其实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不仅拿了各种调料,还买了各种配菜。何考只好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开始做菜,让那两人打下手。 何考边处理食材边说道:“这其实是冬天的菜,下点小雪,炖个砂锅,那才叫有感觉。现在才九月末,时间太早了点。” 小胖:“秋天吃不也是吃吗,山上也不是天天都宰羊。况且今天是钱总高升的日子,我们得做顿好的拍马屁……俗话说吃人嘴短,让钱总以后也不好批评我们。” 小胖真是从来不拿领导当干部,钱固然只得笑道:“区区一个分公司副总而已,不至于!” 小胖:“怎么不至于,年薪应该过百万了吧,还得是税后的……这么算的话,其实应该是老钱你请客啊。” 黄小胖也不清楚事业部副总裁的年薪具体是多少,只是按猜测的说,其实他还猜少了点。钱固然也不解释,只是答应下次一定请客。 至于这次嘛,还是先尝何考的手艺……而实践证明,何考的手艺是真的好,更重要的还是食材好。 几人等到九点多钟才开吃,本打算把桌子摆到院里去,后来还是决定关上门就在屋里吃,主要是怕香味飘太远邻居们会闻到。 这哪是什么山羊腿,皮肉天然带着一股香味,尤其是稍微先腌一下入味,带骨连皮做最香。有经验的闻一下,就知道是香獐肉。 香獐是民间俗称,其学名林麝,是保护动物。如今也有人工养殖,但这东西胆子小、对环境也很挑剔,并不是很好养。 最近这十几年,附近一带的生态恢复得很不错,时常能听到野猪跑下山祸害农田的消息。林麝与黄麂之类的动物,在镇北的山林里也时有出没,竹鸡野兔就更不用说了。 今天正好有人抓了一只,给税务所的陈妈妈送了一条腿,又被小胖拎了过来。 这东西只能吃不能说,说出来就是违法。三人关上门不仅吃得满口留香,隐约更有一种突破禁忌的快感。 何考从柜子里拿出来两瓶酒,几人吃到后来都在擦汗,但也不见停筷子。幸亏何考早就盛起来一大碗,准备让小胖带回家,否则陈妈妈都没得吃。 到最后又烫了点小青菜和粉丝,连汤都捞干净了,几人吃得心满意足,又搬了桌椅到楼顶喝茶乘凉,感觉确实有点小燥热。 老钱摸着肚子玩笑道:“小胖啊,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拍领导的,今天这条羊腿送的好啊,领导很满意!” 黄小胖:“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我还有好多技能呢,等你当上了集团总裁,会让你见识更多!” 老钱又扭头指着远方道:“那边怎么会有摩天轮呢?” 黄小胖:“你的眼力这么好吗?” 老钱:“我白天就看见了,还纳闷它为啥不转呢” 浦港镇北边几公里外的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游乐项目,叫栖原欢乐山谷,里面矗立着巨大的摩天轮,旁边还有过山车、海盗船之类的设施。 它是十五年前开建的,十二年前一期开业,大姑还带何考与何珊去玩过,当时游客不少挺热闹,总之何考玩得很开心。 后来欢乐山谷又扩建了二期,规模更大设施也更全了,开业后游客更多,有不少人甚至是开车到这孩子特意远道而来。 这样的项目对村镇一级的地方意义很大,欢乐山谷的工作人员都是就近聘用,镇上有不少人都在那里打工,因此就不必离开老家了。 大姑甚至都曾谋划过,假如将来何珊毕业找不到太满意的工作,不如先回家,托人就在欢乐山谷找份活先干着,坐办公室当个管理啥的。 可是看上去生意一直红火的欢乐山谷,却在五年前突然停业了,如今已是废弃状态,空地上的荒草都长半人高了,真是可惜了那些设施尤其是那么大的投资。 停业的原因也很简单,据说就是资金链断裂。 其一期园区尚能做到收支平衡,老板又贷款搞了二期,那段时间国内同类项目又出现了很多,这里的游客增长量不及预期,财务成本和运营成本却都翻了好几倍。 所以后来那几年,欢乐山谷表面上看着热闹,但每开业一天就等于多亏损一天,到最后老板终于承受不起…… 白天从何考家这个位置望过去,树影婆娑间依稀可见到摩天轮的上半部,但晚上肯定是看不见什么的。 黄小胖平时常戴的蜜蜡手串,何考怀疑就是当年在欢乐山谷买的,印象中那里的商业街摊位上好像卖过这种东西。 闲聊间正觉凉风舒爽,小胖的手机震了,他没理。过来一会儿陈妈妈的声音就在院墙外响起:“小胖,这都多晚了,快回家睡觉了!你不睡觉,小考也得休息啊!” 黄小胖喊道:“我今晚不回去了,就跟何考睡!” 何考一把将他薅起来:“跟谁睡啊你,我家没有上下铺,只有两张床,我一张老钱一张,你赶紧回家睡吧。” 然后也扯起嗓子喊道,“陈妈妈,小胖马上就回去,还给您捎盘菜呢!” 几人下楼,小胖终于走了。老钱去车里后备箱取出来一个包裹,笑道:“我这是考验考验你的定力,所以到现在才拿出来……心里是不是急得跟猫抓一样?” 何考吐槽道:“你定力好,所以今天跑银行门口蹲我?” 林青霜送来的东西是五瓶丹药,名字听上去也非常“通俗”,一瓶养精丹、一瓶益气丹、三瓶培元丹。 每粒丹药都和牛黄安宫丸差不多大小,也是用金箔包裹,每瓶十二粒。 养精丹,适合入门前的筑基阶段服用,顾名思义有养精蓄锐之效。以普通人的体格不能吃太多,哪怕身强力壮者,七天内最多吃一次,一次最多吃半丸, 老钱上下打量了何考一番:“你这种情况还算可以,配合林前辈给你批注的功诀服用,一次勉强可以吃一颗,但至少要间隔一周才能服用下一颗。 等你感觉已经没什么效果了,那就没必要再服用,免得浪费,可以留给需要的人……这东西还是挺金贵的,丹鼎门每次放出来的都不多。” 何考:“这是丹鼎门的药?” 老钱:“这三种丹药,益气丹主要出自观身门,至于另外两种,养精丹和培元丹,主要都出自丹鼎门。你放心好了,林前辈都检查过,不会有任何问题。” 何考:“那个,感觉没什么效果了,是什么意思?” 老钱一脸坏笑道:“这养精丹有个不算副作用的副作用,养精蓄锐嘛,懂的都懂,服用养练期间,要注意绝对得保持童身啊,自己动手都不行!” 何考嘟囔道:“我早就不是童身了。” 老钱:“我好像没看出来!但这也没关系,服药期间保持童身就行了。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可别一时忍不住,去那种会所之类的地方啊。” 此丹的功效就是催使精气旺盛,但体弱者不可服用,否则很有可能把身体给榨干了。 就算体格强壮者,服用后也须严格禁欲,并配合相应的功诀修炼,它主要是给未入门的弟子辅助筑基用的。 所谓筑基,在如今的仙侠小说中已经是个常用词了,还经常能看到“筑基强者,恐怖如斯”之类的描写,据说需要练气九层圆满方能筑基云云。 偏偏在传统的修行中,筑基也是个术语,却和强者扯不上关系,它主要是指调整身心状态,达到可以修炼的要求。 比如有人从意守丹田入手,达到“一阳生”的状态,可以炼精化气巡行一周天,才算筑基成功,这是丹鼎门术法的路数。 筑基之后,才是炼精、炼气、炼神,炼成神识就是三阶术士,而后是采药归壶,以身心为炉鼎,神气相合结成灵丹…… 再比如有人从垂帘逆听入手,体会气机发动、感通全身经络,以内视己身入门,这是观身门的筑基路数。 何考没有得到任何一门术法的正式传承,但他的根基很不错,这并不妨碍将基础继续修炼得更完美。 所谓没什么效果了,当然不是练废掉了,而是自身精气完足,没必要再服用丹药。 益气丹,观身门特制灵药,主要是给一阶术士服用的。何考也可以服用,哪怕不是一阶术士,能强身健体、祛病延年也不错。 至于培元丹,那可是丹鼎门压手的好东西。钱固然今天看见林青霜一次送来了三瓶,也是吃了一惊,他还特意打电话去问了一声,别是搞错了。 林青霜虽没有打劫丹鼎门哪位执事,但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就如地师谷椿所料,林青霜联系了野凤凰,她倒没怎么提想收何考为徒的事,主要还是谈林化雷之死。 嫌疑人梁凯已失踪,但他师父万钟乐还在啊,野凤凰就去找万钟乐算账。万钟乐只得解释自己并不知情,他根本不知道梁凯干了什么。 野凤凰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万执事就算不知情也有责任。恰在这时,地师谷椿给野凤凰来了电话,聊了几句之后,野长老就把电话交给万钟乐接了。 两位长老都在质问他,万钟乐也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深刻自责,非常诚恳地表示了一番歉意,被野凤凰卷走了私藏的不少好东西,据说其中培元丹就有十瓶。 这些东西,野凤凰都交给林青霜了。 养精丹也就罢了,林青霜估计何考根本就用不了一瓶,但培元丹可不一样,它的主要功效就是弥补先天不足、修复后天损耗,也就是俗话说的固本培元。 理论上它最适合二阶修士辅助修炼,但实际上所有人都能服用。从固本培元的角度它起效慢,最好是连续服用,并配合运动蕴化药力,每月一粒,一瓶打底。 观身门秘传动功,当然不能教给何考,但林青霜嘱托钱固然,教何考一套八段锦,跟网上能查到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关窍讲究。 说培元丹起效慢也不尽然,得分什么情况,比如普通人在关键时刻服一颗,甚至能起到吊命的作用。 尽管老钱已是三阶修士,但同样可以服用培元丹。林青霜这次居然一下子就送了三瓶,老钱看着都眼馋。 讲解完丹药的功效以及服用注意事项,老钱又开始教何考那套八段锦,直到后半夜才基本教完,为了防止何考记不清,他还特意录了现场视频。 这视频也可能是留给林青霜看的,以示自己真的用心教了,老钱最后叮嘱道:“你先练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等熟练了再说。 这三种丹药建议不要混服,先服用养精丹,用不着都吃完。然后是那瓶益气丹,都吃完也没关系,想留着今后用也行。 等这套八段锦练熟了,再服用培元丹,一旦开始服用培元丹,最好每天都练一遍,否则就有点可惜了……我当年突破二阶后,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一瓶。” 何考拿起一瓶培元丹递过去道:“老钱啊,我必须得好好感谢你。你也算我半个师父了,这瓶培元丹,就算我的一点小心意。” 钱固然明显有点心动,却连连摇头道:“林前辈特意给你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我哪能拿!又哪敢拿?” 何考:“就算我感谢你的报酬,难道不行吗?” 钱固然:“就是帮忙介绍一下功效和服用方法,就拿这么贵重的回扣,我哪能干这种事!” 何考:“此丹很珍贵?” 钱固然:“那当然!” 何考:“我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放我手里,假如弄丢了太可惜,你就帮我保管一瓶呗。” 钱固然想了想,终于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就帮你先保管一瓶。你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找我来拿。 你也千万注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这些东西。林前辈特意派人将东西送到我手上,而不是直接给你,也是这个用意。” 何考:“我明白了,多谢!你需要用的时候,也尽管先用着,不用跟我客气。” ** 045、虚拟与现实 何考自懂事时起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尤其是看家里大人的脸色,显得很乖巧很心细也很会讨好。 但这并非那种精于算计的世故圆滑,只是为了更好的适应生存,从而养成了待人接物所擅长的方式。 与他这样的人相处,往往会感觉很舒服,无论是老钱还是小胖又或是娥总。情商高的老油条见的多了,但不是何考这种风格。 何考从小也是附近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比如陈妈妈就特别喜欢他,还总拿何考做例子批评小胖。 黄小胖可是说就是在何考这个“正面典型”的对比下长大的,两人的关系还能这么好实在不简单。 当然了,小胖似有一种超然心态,仿佛根本不在意与凡夫俗子比较什么,何考在他眼中,反而一直都是需要照顾的对象。 但何考本人,当然也更喜欢轻松快意的生活。比如他很会做饭,不论是家里大人太忙还是他自己想吃的好一些,根本原因还是他必须得会。 参加工作后,公寓里也有简易的灶台,他甚至从来都没开过火。 因为单位的自助餐厅就很不错,品种丰富、物美价廉,一日三餐都能解决,偶尔就算换换口味,公寓楼下不远就是美食街……这多轻松啊。 昨天炖的那条羊腿,是他这半年来亲手做的第一顿饭,感觉却也变成了一种生活享受,十分适合舒缓心境。 昨天吃饭时几人讨论了如何处理那套房子,他也体会到有人脉的好处。 小胖率先把事给揽了过去,他让何考不必着急,自称有朋友就住在观流小区,还有同学还认识那边物业的人,先帮忙把消息都打探清楚。 老钱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何考本人可以不必露面,如果有什么麻烦,接下来就交给律师处理,包括过户等手续等……反正房本在这里,何考就是产权的合法所有人。 还没等何考本人表态,那两家伙就把事情商量好了,总之核心意思就是让何考自己别不用那么麻烦。 何考知道他们都神通广大,算了,那就听安排吧,一切省心。 黄小胖第二天睡醒之后,发现自己有了一堆未读消息和好几个未接电话,这才想起昨天何珊找他问的事,于是就回了个电话。 到下午的时候,镇上很多人都知道何考在保管箱里得了一对黄金镇纸和一个房本,每根金条差不多有十斤重,房子则是观流小区的豪华大户型。 消息越传越邪乎,到后来甚至有人说,何考得了父亲留下的一箱子黄金,外加一箱子房本。一箱子黄金人能拎得动吗?至于一箱子房本就更离谱了! 到了晚饭时间,姑父何长山终于忍不住给何考打来电话,先请他到家吃顿饭,然后又提到了镇上的传言。 姑父从何考那里终于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就是一对黄金镇纸外加一个房本……至于晚饭就不过去吃了,何考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姑父又没话找话闲聊了几句,拐弯抹角地聊起,上次损失了一大批货,最近生意上流动资金有些紧张…… 何考便很自然地切回话题,说那对镇纸是父亲的遗物,他不到山穷水尽根本不可能卖了。 至于房子,二十多年都没人住,情况还不清楚呢,过户和确权手续也没办……就算房子拿到手了,暂时也不打算卖,他自己在市区如今还租公寓呢。 他也没多少流动资金,这是实情,参加工作半年多,何考日子过得还算俭省,手头攒下的存款约有六万。 假如委托律师处理那套房子的后续事项,还得花一笔钱呢,六万都未必够。 这时大姑把电话抢过去了,扯着嗓门提醒何考,最近最好躲着点,没事别在老家呆着,外面的传闻很离谱,村里有不少人正打算找何考借钱呢…… 大姑提醒他的时候,何考其实已经回市里了,而且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来电者不算陌生也不算很熟,都是从小认识的人。 这几人一开口都是先恭喜何考,然后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就被何考怼回去了——恭喜什么?恭喜你爹死得早吗! 何考真正反感的并不是企图借钱这回事,说不定人家真有急用呢,他可以选择借或者不借……但这件事本身不值得恭喜,至少他本人的感观如此。 这么说话却不是何考的习惯,他几乎从不如此,但不知为什么,这次有点没忍住,每次挂完电话都有点小后悔,再接电话却又是这样,因为实在听不得又一次恭喜。 他简直想朝天吼一嗓子——你们就别再恭喜我了行不行! 到最后何考干脆设了免打扰,非常用通讯号码就不接了,至于其他的事,找他的人会直接发消息的。 何考与大姑通话的时候,钱固然也在与人通话,只听他语气很认真地说道:“是的,我亲自确认的,保管箱里是一对黄金镇纸和一个房本。 镇纸差不多有十公斤重吧,纯金的。房本的产权登记人是周度,观流公馆十号楼602,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我亲自在门口等,他从银行一出来就上了我的车,身上有什么东西,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银行内部人员也能确认,他把东西全带走了,可以去调查也可以去看监控。 至于您说的材料什么的,肯定没有,至少我没看到……这也可以理解,父亲留给儿子的东西,当然最好就是钱和房子。” 电话对面那人:“不一定,那些东西未必是留给儿子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存的,只是没想到后来没机会再去取……否则这二十年来,他家里人怎么毫不知情呢?” 钱固然倒也没硬掰,附和道:“您说的也有道理,据我调查,周度当初还给家里留了八十多万存款,却根本没提过保管箱的事儿。” 对面:“哦,他家里的情况你还了解多少?” 钱固然:“存款早就花完了,老人也都去世了……当时老的老小的小,您是没见过他家那些亲戚,假如二十年前留下,最终也到不了那孩子手里。 二十年后等儿子成年了直接拿到,我看还更靠谱,就不知还有没有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材料啊?” 对面:“就是交易往来记录,当时可能比较敏感,我不太想让更多人看见。” 钱固然:“明白了,那我就不问了,有机会再留心帮您多打听……我在平京呢,本来想去当面找您,结果假期突然有事,只好先给您打个电话。” 何考曾觉得老钱不对劲,而老钱果然有问题。有人托老钱调查那保管箱里有什么东西,重点就是那些文件资料,老钱却帮何考瞒了下来。 老钱甚至都没跟委托人见面,找了个借口先跑外地去了,然后通过电话告知,而何考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假期何考过得很充实,不接电话之后开始调整身心,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一些小波动,需要回归状态——林前辈批注的修炼准备状态。 何考每天子时修炼林前辈批注后的那套观法功诀,第二天睡醒后,打一套老钱传授的八段锦,然后吃早饭再开始工作。 就是正经工作,他节假日还在加班,人却没有住在公寓里,而是搬到了刚刚开盘的E时代小区,并不是临时租的房子,就是他的工作现场。 娥总虽然没有要求大家黄金周回单位加班,但同样布置了工作任务,怎么完成就看每人自己了。何考这是到现场来采集数据,并做调试。 E时代小区,是八达集团最新开发的房地产项目。这几年房地产市场不景气,非常不景气,就连八达集团这样实力雄厚的大地产商,日子也不好过。 为了促进销售,他们也想了不少办法,包括与“理想城市”项目组的合作,将宣传搬到了线上。 理想城市是打造一个虚拟生活社区,需要填充方方面面的细节,当然也可以有虚拟住宅。住宅在线上就是一串数据,好像意义不大,但在线下就不一样了。 这是线上与线下结合的项目,让虚拟进入现实。客户只要戴上AR眼镜,就可以轻松进入虚拟城市中的E时代小区,挑选喜欢的房子和户型,对照现实1:1还原。 除此之外还有模块化装修风格,提供好几套方案可以一键切换,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虚拟场景中完成各种家居布置,以及实用场景模拟。 系统连接商城,提供各种虚拟产品,包括家具、橱柜、各种电器,乃至床上用品等,还有各设计公司提供的组合化方案。 现代家装,哪怕是买精装修现房,在添置各种家具用品时也有不少烦恼,有的是尺寸不合适,有的是买回来之后才发现布置不协调,偏偏反悔的成本又太高。 假如能在虚拟场景中完成这一切,又能在现实中还原,不仅极为省心,而且还会成为一种乐趣。 谁都可以随意布置、反复尝试,直到满意为止。对用户来说是这种体验,对平台来说则是创造了另一种商业模式。 家庭中需要的所有产品,这个虚拟场景都可以囊括。 那么一台冰箱,虚拟场景中看似可以选择多种型号多个品牌,但都是平台提供的。平台会给提供哪些产品呢?当然都是与项目有合作的友商,而且需要友商提供数据。 八达集团就是合作友商之一,它不仅提供了户型图纸以及设计数据,还提供了相应户型的房子,以供技术人员现场调测。 电器家具类的数据好办,直接调用商家提供的模板就行,但空间场景之类的数据,还需要何考这样的技术人员来实际采样调整,毕竟八达集团那边的员工也不是干这个的。 而商家提供的产品数据模板,也需要平台的技术人员在测试中提供修正反馈。 何考这几天就在一套三居室的户型中加班,这里有全套家居用品,都是测试用的样品,他只要带点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就行。 在外人看来,他的行为有点怪异,每天戴着AR眼镜在房里走来走去,然后又在笔记本电脑上工作很长一段时间。 实际上何考戴的眼镜有三种模式:全虚拟模式、半透明模式、全现实模式。 全虚拟模式就是他看不见现实中的任何东西,完全就是行走在虚拟环境中,但虚拟和现实场景,理论上几乎是重合的。 比如他想上床,就可以去虚拟场景中的卧室,伸手开门然后躺上去……而实际上这些东西都真的存在。 将来的用户不需要也不太可能这么做,他们只需原地超控手柄,就可以实现空间位移与场景切换。 但何考这样的开发测试人员,很多时候需要真的去走出现实空间感以及相应数据。 他需要不断切换全虚拟与全现实模式,比较两种场景之间的细微差别,把虚拟场景尽量调整得更逼真,或者给出修模建议。 所谓半透明模式,又称安全模式,既能看见虚拟场景也能看见现实场景,这样不容易出撞门之类的意外,又便于直观比较两种场景的差异。 小武的师父张燕飞曾感叹,或许看守所里是个潜心修炼的好地方。何考则感觉,这种虚拟场景测试,达到一定的完成度,可能是个启发灵觉的好办法。 时代在发展,出现了很多前辈祖师没有想过的手段。 在全虚拟模式下,理论上他看见的不是现实中的实物,却仿佛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实物的存在。 刚开始是因为虚拟眼镜,到最后,他又用了另一种模式——断电模式。 ** PS:抱歉,要赶去安徽大学做一场讲座,明天请个假! 046、隐蛾观 所谓断电模式就是关闭状态,他这副测试用VR眼镜就成了完全不透光的眼罩,戴上了什么都看不见。 何考在屋子里呆了整整三天连门都没出,吃饭都是叫的外卖,娥总在假期布置那点工作量早就完成了,他甚至还超额完成了不少。 工作成果都发给了下一环节的同事,还向前推进了一个节点,接下来已是另一个部门负责的工作。在长假结束后的下一周,他已能轻松许多,可以安心摸鱼了。 这倒不是因为何考的事业心超强,都是在配合“修炼”中顺便完成的。 戴着VR眼镜看虚拟场景,人却在现实中完成一系列操作,到最后任谁都会有些恍惚,感觉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时间久了心理恐怕会出问题。 何考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在此过程中却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就是训练灵觉,包括空间想象力、记忆力以及超视觉感知能力等等。 何考修炼的“观法”,不是意守丹田也不是垂帘逆听,竟有点像佛家所谓的无余涅槃。 它当然也不是无余涅槃法,这不可能落于网上的文字,仅仅是能扯上一丁点关系而已,其实与道家的真空练形法更接近。 它所谓的观,并非格外物,也非观自身,更非存印象,而是最终消解了观想主体,也就无所谓任何观想对象……这又怎么理解呢? 以现代心理学术语描述,它就像一种意识退行法,由“观”入手,观想自身从头到脚,一个部位接着一個部位,渐次化为虚无。 自身消失了,依赖身体的平常感知当然也没有了,连“我”的不存在了,各种思考似乎也就不存在了…… 也可以用哲学方式来描述。 有人用类似意识退行的逻辑,假如质疑一切可以质疑的事物,最后只剩下“我在质疑”这件事本身不可质疑。 还有人更进一步,将包括各种理念的整个世界都悬置,只剩下纯净的、精神性的意识。 何考所修的观法起点却截然相反,它首先悬置了“自我”这个感知、认识与思考的主体。上述两者最终要寻找的东西,在这里从一开始就被消除。 这不仅是表层意识的退场,而是连潜意识也一起消除。 仅仅凭观想就能达到这种状态吗?这就要看定力修持了,达不到就是没入境,而且境界也有不同的层次。 六阶修士在突破七阶时,都必须要经历这一状态。这是这一种非常艰难的考验,入境便化为虚无,神通法力具失…… 它被称为真空练形,又称“还虚”或“炼虚”。 “练虚”也很多现代仙侠文中设定的一个境界,通常在所谓的金丹、元婴、化神之后。偏偏在传统的修行理论中,也有“炼虚”这个术语。 此“炼虚”却是真空结“玄胎”之前的必经步骤,而玄胎又在“元婴”之前,象征着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与存在状态的孕育。(没忍住啰嗦几句,请大家原谅我的职业病。) 何考当然还没有这等修为,他甚至还谈不上有什么修为,只是修炼了一套以炼虚的方式入手的观法而已。 林青霜前辈并没有对这套观法本身做什么改动,批注内容主要是教他怎样入境,比如身姿与呼吸的调整以及放松技巧等。 当何考能做到松静自然后,便发现自己可以由盘坐而入定坐了…… 观想中身体渐渐化为虚无后,也就无所谓观想不观想,进入一种自然的状态。自我的存在似消失了,却又变得无所不在,仿佛就是世界本身。 周边诸物莫名呈现,仿佛就是那么存在着,却又不知“谁”在感知。 每夜子时这样的入境修炼后,睡得异常香甜,第二天的胃口和精神状态都非常好。假期的第三天,何考服用了一枚养精丹,深切地体会了其灵效。 精气充盈很难直观感受,但是身心一体,欲望躁动却是清晰而强烈的,不经意间就在起立敬礼,脑海中总是忍不住去想某些人以及可能发生的某些事。 何考甚至觉得很羞耻,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念头。那么最好的安抚方法,就是继续修炼隐蛾观,欲斩贼心先斩贼吧。 隐蛾观,就是何考自己给这套观法起的名字,他觉得很形象、很贴切。蛾不仅是会飞的念,也是隐去的我,看不见又仿佛无处不在。 假期的第四天上午,何考忽有所感,他关闭了眼镜,仿佛找了一丝定坐入境时的状态,又像是这几天刻意“训练”的结果。 一片黑暗中,他似能清晰地“知道”屋中每一件物品的存在。 哪怕连虚拟场景都看不见了,脑海里也能自然浮现出这样一套房子,与现实重合,他能在其中自如行动。 其实不少普通人也拥有这种超强的空间感知力,但这并非幸运而是无奈,比如盲人。有的盲人甚至掌握了回声定位能力,能够通过声音和振动感知周围的物体。 可能是因为这套房子的布置早已烂熟于心了吧,何考又换了一种方式来测试,这已经不是在测试数据而是在测试自己。 他拿来一把没用过的塑料小勺,都是这几天点外卖送的,握在手中走进卧室,用力撒了出去。有的小勺碰到墙上落地,声音很明显,有的落在床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他却恍惚能察觉这些小勺的运行轨迹,然后一一将它们都捡了回来……这些都是在蒙眼看不见的状态下完成的。 有的小勺位置,可能是通过声音判断的,有的却仿佛并非依赖任何一种寻常的感官,就像是一种自然的“知道”,或者说像是所有感官的综合。 有了新发现的何考很兴奋,又试了其他好几种东西,比如抽纸卷成的小团。他扔的小纸团可能太多了,并没有全部找回来,但是找到了其中大部分。 何考最终摘下了眼镜,打算亲眼看看剩下的小纸团都在什么地方,却发现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了中午,他忽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 就像连续加班熬了几个大夜,终于完成了催命似的工作任务,一瞬间心神松弛,连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他决定先上床眯一觉,连午饭都没吃。 何考也有点反应过来,刚才的试验好像对精力消耗很大,幸亏自己昨日刚服用了养精丹,否则现在就不是犯困,恐怕得晕眩了。 他原打算只是小睡一会儿,不料这一觉却睡得极沉,仿佛打雷都醒不过来,昏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最终是突然惊醒的,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床上,脑袋被一个头罩套住了,双手被反绑着靠在一张沙发椅上。 ** PS:今天时间有点耽误了,所以本章比较短。 047、真空有大恐怖 真空之中有大恐怖,仿佛相对于生死的有无。假如连“我”都消失了,很多人可能会瞬间惊醒、出离定境。 所以说真空就像一道门槛,很多人一只脚踏进去了,然后就会被门板弹出来。可是定境深入到一定程度,又必然会触碰到这层障碍。 不入空境,就无法求证更高的修行境界。于是有人就被拦在了这道门槛前,有人则以大毅力与勇气迈了进去,但也有可能就此陷落真空。 何考并没有这种体会,因为他仅仅是修了几天观法,离“五蕴皆空”的境界还差了不知多远呢。 这两天体验到了超常的感知能力,他还很兴奋,这“兴奋”当然也有服用了养精丹的因素。可是一觉醒来,这堂课立刻就被补上了——瞬间的大恐怖。 头被套住、手被绑上,人不知被弄到了什么地方,这也等于被消除了自我。 就算是傻子,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他的心脏忍不住一阵狂跳,紧接着又头晕目眩直犯恶心,口鼻之间感觉很有些不对劲。 他感到浑身酸软,大脑似乎有点指挥不动身体……难怪自己会睡得这么沉,被人绑了都没有一点感觉,应该是被捂了迷药。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他想强迫自己去思考,可是脑子很乱,就像一团浆糊。 “以意制心,心乱返意难宁;以身制心,气和致心见平。” 何考莫名想起,林青霜前辈给他那套功法做的批注,于是开始调整呼吸,由深入平、由平入稳、由稳入松、由松入静,心跳也慢慢恢复平稳。 随着呼吸和心跳的稳定,大脑也渐渐恢复了冷静,可以正常的思考了…… 普通人在平常情况下,想寻求宁静时却总感觉思绪乱飞,而遇到大恐怖时,往往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何考在平常情况下,已能够由观法入境,让意识保持在放空状态,此刻遇到突发变故,又能进入思考状态,这也代表了一种定力。 凡事都有动机,先搞清楚绑架者的目的,实际上就等于搞清楚了绑架者是什么人,进而也决定了脱身的可能性,以及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脱身。 首先绑架者可能是求财,因为老家镇上已有传言,他得了一箱子金条。 假如是这样的话,绑架者可能有些蠢,且不提那一箱金条存不存在,把自己绑到这里来,又怎么去拿那些金条呢? 难道是要逼自己找人把金条送过来,这不等于给警察留线索吗? 或者是逼着自己带着他们去拿金条?又或者是问清楚金条藏哪儿了,比如家里某个隐蔽的地方,然后绑架者自己去拿? 绑架者可能是脑袋一热就动手了,也是啊,能相信那种传闻的人,脑子多半都不好使。 可是又蠢又莽的人下手往往比较狠,做事不计较后果,弄不好谋财之后还得害命……这些人若真是要金条的,自己得想个办法先配合,最好是带着他们去取。 其次绑架者是冲着隐蛾来的,他们实在查不出隐蛾的身份,虽然知道自己并非隐蛾,但也猜测自己应该认识隐蛾。 要么是想从他嘴里把隐蛾的身份给问出来,要么是想利用他把隐蛾给引出来……假如是这样的话,麻烦就大了,动手的人应该都不简单。 何考之所以会这么想,因为他曾经半夜在公寓里被梁凯持枪威胁过。这次动手的人显然胆子更大,假如为了不留线索,恐怕也不会留他的活口啊。 何考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黄小胖能如传说那般神通广大,有办法把他给救出去,但是另一方面,黄小胖一旦出手,也意味着绑架者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就是要把隐蛾给引出来! 还有第三种可能,绑架者是冲着保管箱里那份材料来的。虽然那份材料只有他和钱固然看见了,他也相信老钱不会泄密,但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准呢? 假如老钱有问题,只要把他给解决了,这个秘密也就藏住了……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老钱,还有人知道这個情况。 二十年前,应当有人知道这份材料的存在,如今听说父亲周度留下了一个保管箱,哪怕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也会有所猜疑。 所以他们干脆就把自己给绑了,目的是拿走材料并确保没有存留备份……最终也有可能杀人灭口啊。 在这第三种情况下,动手的人就很好判断了,大概率是八达集团董事长顾云鹏的手下,或者是其利益相关方,小概率是其仇家。 何考越想感觉越凉啊,然后他开始轻轻活动身体,尝试着定下心来去感知周围的环境。练了这些天的秘法,刚发现自己可以拥有超常感知能力,立刻就到了致用之时。 他首先感应的是自己的身体,渐渐好像恢复正常了,但手腕和脚脖子都被绑上了不好活动,尤其双手是被反绑的,感觉更是难受。 他没穿鞋,脚上只有袜子,下身还套着长裤,腰带还在,上身是一件短袖T恤和一件长袖衬衫。这就是他睡觉时的穿着,当时没脱衣服就倒床上了。 气温很低,坐着不动感觉发凉,时间应该是夜里。 栖原就在大江边,十月初的天气还很温暖,白天最高气温有二十多度,夜里最冷的时候有十几度……差不多就是现在的感觉。 绑手脚的并非绳子,而是尼龙扎带。 这种扎带越收越紧,几乎解不开,想强行挣脱很难,但它应该也有缺点,首先是怕火,遇高温也会变软、强度降低,其次是怕尖锐物体反复划切…… 何考突然想起了在网上看过的一个解扎带的方法,用鞋带穿进去绷紧了快速摩擦。 可惜他现在没鞋带,连鞋都没有,但这东西应该是有办法打开的,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反复摩擦、使其快速发热的物体,或者是一个可以插进其收口处的小薄片。 身下的沙发椅用手指摸摸感觉灰尘很多,是件很久没用过的旧物了。 这是一间关着门的空屋子,前方有个小桌子,上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旁边居然还有一张沙发椅,椅子上也有一个似是被绑着的人! 其大致的身形应该是个女人……身材很不错的女人,怎么感觉像高雪娥? 在这种情况下,何考感应到的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不可能把直接人给认出来,这就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在满屋难闻的霉尘味中,尽量感受那人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很熟悉,是娥总没错了! 何考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经猜到了绑架者的目的,就是冲着隐蛾来的!他甚至还锁定了一个嫌疑对象,就是锦行传媒的老板彭咸。 上次在栖乐山庄,彭咸和赵还真凑在了一起,那么这次绑架,赵还真很可能也参与了。 假如绑架者是冲着金条传闻或那份材料来的,那么没道理连高雪娥也一起绑。所以,他们只能是冲着隐蛾来的。 据何考所知,彭咸这位兴神门术士,却以观身门术士的身份收了个徒弟,听声音应当是个姑娘,在110指挥中心工作。 娥总家曾半夜出过一桩怪事,一盘苹果莫名变成了桔子,然后桔子又凭空消失不见。她报了警,这引起了彭咸的关注,认为是隐蛾的恶作剧。 很多人都盯着他何考,好像只有这个彭咸也盯上了高雪娥,认为隐蛾与他们两人应该都有关系。 所以绑架者中大概率有彭咸,否则也不会将他与娥总一起绑来。 听娥总的呼吸好像有些困难,就是那种湿湿的感觉,她应该也是被人用迷药捂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随着对周围的感知打开,何考变得越来越冷静,似是进入一种忘我状态,甚至忘记了害怕,然后他听见了摁打火机的声音,来自门外。 何考并非掌握了神识的三阶术士,他连一阶术士都不是呢,只能说修观法略有所得,感知能力超常,可是若没有声音的话,他也没法判断屋外的情况。 有了声音,哪怕很细微,他便能借此察知更多信息。 门外有人,刚才好像是坐在门左边靠墙的位置,此刻兴许是待得不耐烦了,点了根烟站起身来回踱步。 凭脚步回声判断空间结构,门外是条走廊,走廊对面还有房间,那个房间好像没有门……所谓没有门就是何考家二、三楼的情况,只有门洞但没有装门框和门板。 应该不是没装,而是已损坏或是被拆掉了……这是在脑海中浮现的空间结构,并不是很清晰。 门外不止一个人,右边靠墙的位置也坐了一个,此刻也点了一根烟还打了个哈欠,然后小声对同伴道:“牛哥,那两人什么时候能醒?” 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因为当地人说话分不清“刘”和“牛”。 牛哥:“老大说了,怎么也得再等两小时药劲才能过去。那男的可能快一点,女的要慢一点,假如听见动静,就赶紧通知老大。” 这位牛哥说话,倒是栖原本地口音。 外地口音男子:“那娘们真水灵!要不咱们给弄了,好好爽一爽?” 牛哥似是淹了口吐沫,好像也很动心,但还是摇头道:“老大说了,就是两个欠债的,抓过来吓唬一顿,让他们不敢不还钱,然后还得扔回去。 那女的现在不能上,可不能搞成恶性案件,更不能搞出人命来……再说了,老大只让我们守着,特意交代了不让碰他们。 他们就算回去了恐怕都不敢报警,就算报了警也没用,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干的。老鳖,你可注意了,我们全程都不要露脸,就是收钱干点脏活,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外地口音的老鳖讪讪道:“我是说,既然她暂时醒不了,老大也不在……” 牛哥:“你以为我不想弄啊?但是……算了,还是拿了钱去酒店找妞吧,想耍什么花样就耍什么花样,想弄什么姿势就弄什么姿势。” 老鳖:“最舒服的姿势,就不用自己动……咦,那娘们不是欠钱吗,待会儿老大来了,假如要谈好了她肉偿呢……” 牛哥打断他道:“那也是老大的事,你怎么总想这个?” 老鳖:“这大半夜的干坐着,不想这些想啥呀?” 他们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何考听得非常清晰。 ** 048、分头行动 “老钱,我就在屋里呢,你到楼下直接按门牌号就行,我给你开。” “小胖,你确定何考是突然失踪了?” “那还能有假,外套还在,鞋都没穿走,手机啥的什么东西都在屋里,人却不见了!现在出门哪有不带手机的,很可能是被绑架了。” “怎么会这样!你稍等我几分钟,我先打听点事再上楼。”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楼道上传来脚步声,小胖开门道:“你怎么才来?” 钱固然闪身而入:“先关门,进屋说。” 这里就是E时代小区中,何考假期“闭关”的那套房子。何考这几天虽然没出门,但跟小胖一直都有联系,他做的测试数据和修模意见,首先都发给小胖了。 小胖就是何考这边的业务小组长,何考的数据先发给小胖,再由小胖整理好业务包转给分公司其他部门,同时控制好进度节点。 小胖告诉何考,干活可以悠着点,不用这么拼命,没道理牺牲假期连轴转。小胖还控制了一下进度节点,又告诉何考,他节后一周都可以偷懒摸鱼了。 他们这种工作,有时候无所谓假期不假期,就算人在外地旅游,只要有需要,也会抽空在线上处理工作任务。 小胖这几天没出门,被陈妈妈扣在浦港镇的家里,先后约了好几个姑娘相亲见面呢。小胖很不情愿,总是借口还有工作要处理,想躲。 就算实在躲不过,也用工作为借口尽量晚去早离开,显得自己很有事业心。 这天晚饭时陈妈妈告诉小胖,她有位老同事又给介绍了一个姑娘,约在明天中午见面,地点是栖原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西餐厅。 陈妈妈要小胖打扮得精神点,把头发也好好弄一弄,开车过去。小胖一打听对方的名字,发现居然是自己的初中班长,何考也是他们一个班的。 原来是老同学啊,小胖当年读书时就看不惯对方多管闲事的脾气,更关键的是,班长根本没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妈,她就是我们初中班的班长,黄毛龅牙芦柴棒,可难看了!还总喜欢抬着头看人,大鼻孔没下巴,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陈妈妈却训斥道:“我看了介绍人发过来的照片,挺标致的一姑娘!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配你是绰绰有余,反正我看着挺满意,伱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 初中的班长?那更好了,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从小就是班干部,说什么好管闲事,我看你就得好好管管,要找就找这样的!” 小胖实在不想去浪费时间,嘴上又说不过母亲,于是就把脑筋动到了何考头上。他想找何考帮忙打個掩护,让何考明天给他打个电话。 就说公司那边有紧急任务,非得业务骨干小胖亲自处理不可……反正他是不想继续在家里待着了。 结果小胖却联系不上何考,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也不回,若说一时有事没看见也就罢了,可是都到了后半夜却一直都没消息。 小胖莫名感觉,何考很有可能出事了。他当然知道何考这几天在哪里,那套房子就是他们部门的工作现场,钥匙和门禁卡就是他给何考的。 于是小胖穿好衣服,直接就赶到了现场,结果发现何考不见了。 怎么办?这种事情假如报警,恐怕连警察都会说他一惊一乍。他好像也不认识太多很给力的朋友,因为一直以来自己就是最大的BOSS,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钱固然。 那封神秘邮件中介绍,钱固然是望气门的三阶纵横家,手段很不简单。小胖判断邮件就是何考发的,而何考表示老钱此人值得信任。 实在没有办法了,小胖只能打电话告诉老钱,何考莫名不见了,应该是出事了。 老钱曾谎称去平京旅游了,其实人根本没走,仍躲在栖原呢,听说此事也吃了一惊,立刻驱车赶往现场,路上又联系小胖再度确认了一番情况。 何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对此情况小胖本人倒不陌生,可是何考并非隐蛾啊! 后赶来的钱固然,进门后却给小胖解了惑—— “不用找了,何考应该是被人绑架了。绑架者伪装成120的救护人员,开着一辆120救护车进来的,直接用担架把何考从楼里抬出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我进小区的时候,就找了门卫和物业保安打听情况,还看了监控,就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我们发现得有点晚了,现在去追应该追不上了……” 小胖惊讶道:“就是进小区这么一会儿时间,你就查到了这么多?” 老钱解释道:“你在电话里说何考不见了,很可能是被人绑架了。可是这么大一个活人,除非是绑到同一单元其他的房间里,否则很难弄出去,肯定得找办法打掩护。” 虽说老钱缺少江湖阅历,但得看跟谁比,在黄小胖面前,他也算得上老江湖中的老江湖了。仅仅是在电话中了解到了几句情况,就判断并查证出这么多信息。 小胖:“是谁干的,他们干嘛要绑架何考?” 钱固然:“事情既然出了,我们先看看屋里还有什么线索。”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居然是隔壁的邻居。 刚才救护车到停楼下,有人穿着急救装束从这里抬出去一个人。隔壁邻居也有些担忧,又听见这边有动静,所以过来问问情况。 钱固然解释道:“没什么,不用担心,这里是我们单位一名同事,加班工作突发急病,我们也是听说消息后赶过来的……不是啥传染病,可能是阑尾炎之类的吧。” 从邻居那里确认,何考确实是被救护车接走的,抬出门的时候脸上扣着呼吸面罩,似是已陷入昏迷。医护人员说是他自己打的急救电话,病情尚不清楚。 再度关上门后,小胖问道:“会不会是何考真的突然生病了?” 钱固然快速检查着屋子道:“可能性很小,手机没带,钱包和身份证还在屋里,就算去医院急救也得拿着身份证。” 小胖:“有没有可能,他当时已经昏迷了?” 钱固然:“如果他昏迷了,谁打的急救电话,又是谁给医护人员开的门……这是房门钥匙吧?” 黄小胖:“是房门钥匙,我给他的,他也没带走。” 钱固然:“你是怎么进来的?” 黄小胖:“我还有一套钥匙。” 钱固然:“何考的手机还在,你有办法解锁吗?好像需要他本人的面容识别。” 黄小胖:“可以试试密码解锁……我想一想,我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游戏账号密码。” 钱固然:“快试一试,很多人都习惯用一个密码,图好记。” 黄小胖:“你不了解一个程序员的习惯,常用密码不是一个,而是一套密码组,手机开锁,应该是用其中的数字短密码……咦,真的打开了!” 何考的手机很“干净”,里面几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一些常用的APP和工作需要的一些工具。 小胖迅速打开了通话记录,发现一连串未接电话都是自己打的,而何考今天并未拨出过电话,更没有叫过120救护车。 小胖眉头紧锁:“何考昨天跟娥总有一段语音通话,从前后聊天记录来看应该是谈工作,不知还讲没讲别的,我打个电话问问娥总。” 钱固然:“娥总不是去外地旅游了吗?” 小胖:“她只是自称去南诏旅游了,其实就在栖原没走呢。我得告诉她一声,何考在工作现场被救护车接走了,假如找不到的话,看看要不要报警?” 钱固然劝阻道:“我建议先不要报警,绑架的人应该就是不想被发现,趁着这几天是长假,恐怕连单位都不会注意到。 他们可能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只要东西没到手,何考应该就是安全的。但是事情一旦败露,他们未尝没有掐了线索撕票的可能。” 小胖:“他们会是冲着什么东西来呢,何考在保管箱里拿的东西吗?我家那边都在传,何考得了一箱子金条!” 钱固然:“很有可能。”说话时看了小胖一眼,想了想又说道,“也有别的可能。” 黄小胖:“我不告诉娥总何考失踪被绑架了,就告诉她何考在这里被救护车接走了,送到哪家医院还不清楚,顺便问问昨天何考对她说过什么……咦,娥总的电话也打不通。” 钱固然:“现在都两点了,应该是关静音睡着了吧。” 小胖:“老钱,你认识的人多、主意也多,现在该怎么办?” 钱固然:“当务之急,是找到何考!至少要搞清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他?既然是绑架,仅仅把人绑走了没用,那些人应当还有下一步动作。” 小胖:“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呀,先各想办法分头去找找,随时保持联系!” 老钱:“我也是这么想的,救护车就是线索,我赶紧找朋友去查查……假如实在找不到的话,那就只能报警了。”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约一个暗号,假如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给你,问你‘睡了吗’,就是要你马上报警的意思。 在那种情况下,不仅何考有危险,恐怕连我们自己都有危险。” …… 栖原市郊外的某个地方,何考被绑到到一间黑漆漆的空屋子里,旁边的高雪娥仍昏迷未醒,他听见了屋外两名看守的谈话。 那两人显然只是听命行事的小喽罗,以为他和高雪娥是欠债不还的,被抓过来受一番教训,好乖乖还钱。 何考隐约听说过这种道上的催债手段,一般人可真受不了这种惊吓,没想到自己今天也遇上了。 两个小喽罗显然不知道实情,他们只是听老大的吩咐在这里看门。也不知那老大是谁,他们应该是个当地的团伙,被幕后主使者雇佣的。 既然幕后主使暂时不在,趁此机会就要赶紧想办法。可惜何考虽有超常的感知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感知大致的环境,却无法分辨周围的各种细节。 他需要一点光,哪怕是很微弱的光,在这种环境里也能照亮更多的东西,从而得出更多的信息……首先总得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吧? 想到这里,他慢慢调整姿势从沙发椅上起身。 脚踝也被扎带绑住无法正常行走,僵尸跳的话则容易惊动外面的看守,他蹲下顺势向前打了个滚,又调整方向站起了身,恰好背对着墙边的那张小桌。 用反绑的双手从后面摸这张桌子,一边摸一边释放感知,并缓缓地上下左右挪动双手的位置。 桌面上似是有一个小球状的物体,他不小碰了一下桌子,虽及时稳住没有发出大的声音,但小球却滚了下来,被他伸手接住,应该是一枚培元丹。 何考此次“闭关”修炼,随身只带了一枚养精丹和一枚培元丹,都单独换了六味地黄丸的小包装,就是那种乒乓球大小、可以扣在一起的白色塑料小球。 养精丹昨日已服用,培元丹居然也被绑匪带了过来。何考想了想,又把培元丹轻轻放回了桌上。 小桌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但他却感应不清楚,再晃了晃脖子,又发现自己平常戴的那枚“赝品”兽爪也不见了。 他想到了什么,然后就感应到桌上的东西中,就有那枚兽爪。 这张小桌也有些破损了,在桌面和桌腿的连接处,何考摸到了一根细钉子头从破损处伸了出来。他按捺住激动,开始在钉子的尖头上摩擦两手间的扎带。 他非常小心,尽量不发出大的声音,也注意也别让钉头将手腕划破。想在这种情况下把扎带弄断很不容易,需要将位置掌握得很准确,也要有相当的耐心。 何考虽然看不见身后的情况,但还好可以感应到。 何考发现了一个很奇异的现象,本来感应中很朦胧的事物,随着他的双手摸到了,感应就变得清晰了,比如桌子的边缘和腿。 还有一些本来感应不出的东西,比如桌上的那枚兽爪,他判断出来了,接着也就能感应到了。 他摩擦了十多分钟,别扭的姿势感觉双腿都快麻木了,脚踝与手腕外侧也被勒得生疼,但终于磨断了绑在腕间的一根扎带。 ** 049、七枚挂坠 绑住双手的扎带并非一根而是两根,“8”字形连接,分别套住两只手腕收紧,只要磨断其中一根就够了,另一根扎带仍套在手腕上并不影响什么。 脚踝上的扎带也是同样的结构,这回就不需要慢慢磨了,双手已经解放,在破损的桌面边缘掰了一小块木皮的尖茬,插进了左踝扎带的收口,放松之后就把脚抽了出来。 何考伸手去摸桌面上的东西,发现除了那一粒培元丹之外,居然还摸到了四枚挂坠,形制几乎都一模一样。 何考愣住了,今天之前他已经见到了四枚挂坠,其中第一枚是爷爷留给自己的原件,如今已借给林青霜前辈。 第二枚是武岩骏还回来的、不知是谁制作的赝品。 第三枚是钱固然制作的赝品,被林化雷盗取,林化雷身亡后又被梁凯所得,然后梁凯又把挂坠扔还给何考,企图暗中窥探他如何使用。 这两枚挂坠连同他刚得到的金镇纸、那份黑材料、林青霜前辈送的其他灵丹,都存放回银行保管箱中,但不是原先的商业银行,而换成了建设银行。 建行的个人业务节假日也开门,何考从老家返回市区的路上,就听从老钱的建议,顺便把这些东西都存进去了。 第四枚就是小武的师妹制作的赝品,是所有赝品中“手艺”最糙的一枚,后来就再没人盗换过挂坠。它也是何考最近戴在胸前的那枚。 此刻这枚挂坠被摘了下来被放在桌上,旁边又多了另外三枚……至少有六个人曾盗换过何考的挂坠,原本有三枚挂坠还不知在谁手中呢。 它们出现在这里,说明要么是绑架者找到了这三人,要么这三人也参与了绑架行动。 何考暗道得抓住现在的机会,那些人可不像门开那两个小喽啰,自己根本对付不了,但根据听到的情况,其他人还要过两個小时才来。 他又迅速走过去企图查探高雪娥的情况,毕竟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知力非常不清晰,根据刚才的经验,需要伸手碰一下,最好再借助点声音。 何考自以为很冷静,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么多事,但直至此刻才想起把头套给摘了。 果然如他所料,屋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咦,伸手还是能见五指的,何考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时,看见了一个五指张开的手形轮廓。 很微弱,几乎就像揉眼睛之后留下的光斑错觉……手动了动,轮廓也跟着动,还带着一点延时的残影。 这不是屋里有光,更像是手在发光……也不是手在发光,而是自己的视觉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是这点微弱近乎无效的“超能力”,此刻也好像没太大用处。 再回头看一看门下面的缝,并无明显的光亮透出,门外应该也是黑暗。 他伸手碰了高雪娥一下,本来只想轻触,但仅凭黑暗中朦胧的感应,距离和位置都没掌握好,好像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不是好像,就是…… 高雪娥嗯了一声,身体似乎还动了动,连带衣服和沙发椅发出有点奇怪的声音。何考缩回手,很有些羞耻的罪恶感,他不是故意的,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随着触碰了一下,以及一系列连锁动静,高雪娥的身体姿态也在感应中变得清晰起来。她也戴着头套,手脚同样被绑住,只是扎带勒得没那么紧。 她光着脚没有穿袜子,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睡衣,上下两件的那种,由于双手被反绑,胸前的衣服绷得有点紧,扣子之间的襟缝都撑开了。 这不是感应到的而是看见的,自从感应变得清晰后,就像刚才看自己手一样,也能看见高雪娥露在衣物外的身体部分,就是隐约的微光轮廓。 看来她是在睡梦中被绑来的,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不舒服,何考尽量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双臂被压得血脉不通畅。 高雪娥又发出了嗯嗯的声音,看样子她是有反应的,只是人还没有醒来,或者说是醒不过来,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又去拖拽自己刚才坐的那张沙发椅,模拟醒来后惊恐挣扎的动静,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就迅速提着桌腿拎起了那张小桌,闪到了门边。 小桌有些沉,但他还能抡得动。假如那两人有武器,这张小桌的格挡效果反而比刀棍之类的家伙更好,他只需直接往对方身上招呼即可。 黑暗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只要那两家伙敢进门,他就偷袭先砸倒一个,然后趁机再打落另一人手中电筒一类的光源,就有把握掌握主动。 毕竟对方看不见或看不清,而他有这样的感知能力,借助打斗中发出的声音还能感知得更清楚…… 接下来怎么办?一是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二是打电话报警,电话就用那两家伙的,110之类的紧急呼叫不需要解锁,三是尽量带着高雪娥暂时转移。 主意已定,何考很紧张,躲在门边做着深呼吸蓄力。 刚才的动静屋外两个人当然听见了,老鳖道:“牛哥,你听见了吗,屋里有人醒了。” 牛哥:“醒了不要紧,都绑着呢。老大吩咐了,我们不许进去,听见动静就赶紧通知他。” 何考居然失算了,仿佛蓄势良久的一拳却打在空气中,因为那两人根本没进来。他单手拎桌腿另一只手尝试着去开门,这门却打不开。 行动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何考一时心乱如麻,他下意识地迅速还原了现场,将桌子和东西都放归原位,左脚又伸回了扎带中,做出仍被绑住的样子。 扎带的卡扣里还插着一块小木茬,防止不小心重新收紧,假如有必要他可以再将脚抽出来。幸亏没穿鞋,否则会露出破绽,因为扎带口不可能放那么大。 右手的扎带已经磨断了,何考只能将它重新穿回去,稍微放松一点,将断口握在手心,看上去他好像仍被反绑。 头套也提前戴好了,躺回到沙发椅上……他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了外面比较远的地方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老洪,这地方真的不会有人来?” “赵董,您放心好了。这地方早就废弃了,前两年偶尔还有玩户外探险的白天爬进来,但是晚上根本没人敢进,太阴森,谁都觉得瘆得慌!” 另一人也说道:“我已经巡视过一圈,围墙、大门都没有缺口,里面除了几只流浪猫没别的活物。我们处在中心地带,离外面还远得很,多大动静都没人听见。” 何考听出来了,那所谓的赵董就是赵还真,那个自称巡视过这里的人就是彭咸。那位老洪,何考感觉声音也有些熟悉,但一时没有想起来。 这时老洪又说道:“就是他们欠了赵董的钱啊?那小子我认识,原先就是这边浦户村的,他爸二十年前就死了,在银行留了一个保管箱都没来得及说。 最近到期了,银行才打电话找人……听说那小子得了一箱子金条呢,赵董的消息可真灵通,他现在肯定有办法还钱。” 赵还真:“待会我们进去就行,你的人都到外面守着,防止有人摸进来。这事只要办得漂亮,回头可以给你们一人一根金条。” 何考突然想起来这老洪是谁了!这人他见过,是本地上湾村的,据说原先干过警察,后来不知何故离开了警队,当了欢乐山谷游乐园的保安部经理。 欢乐山谷关门后,听说这位洪经理又去了八达集团打工了。乡间传言,此人黑白两道都有些名堂,堪称当地一霸。 前两年老洪差点被扫进去,可能被什么人保了,后来并没出事。 看来这个老洪,就是门外两个喽啰口中的老大,而听脚步和谈话声,外面居然来了十多号人,隐约以赵还真为首。 何考这才意识到,幸亏刚才没动手,否则就算砸趴了门外两个看守,他其实也是跑不掉的。这帮家伙大概觉得有身份,没干大半夜蹲门口的活,但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么多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他的脑海里可以构建更多、更清楚的空间场景了。 听回音那边应当相当空旷,像是个门厅,而这边是一条很宽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屋子。 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带门带墙却没窗户的屋子,而很多其他的屋子,在面朝走廊这一侧却没有墙,就像一个个商铺。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来到走廊,守门的牛哥和老鳖赶紧迎上去打招呼道:“老大,各位老板,我们刚才听见屋里有动静,现在又没动静了。” 他们的老大果然是老洪,只听老洪摆手道:“老板知道人醒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跟我去外面盯着,防止有人摸进来。” 老洪领着牛哥和老鳖转身走了,听脚步声还有另外三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剩下的还有十一个人,就站在走廊上小声说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还真师兄,我们不进去吗?” 赵还真:“不着急,再等一等,醒的应该是何考那小子。他刚醒来肯定是吓坏了,挣扎了几下,然后又吓得不敢动了。 他肯定懵了,这种情况,时间越长感觉越恐怖,多等一会儿都不用我们吓唬,他自己就得崩溃了,到时候问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他是在玩心理呢,说的话还真没错,方才假如不是何考而换成高雪娥,被套着头绑在那里,醒来后估计过不了多久,精神就得濒临崩溃。 有坏人当然可怕,但是黑暗中被绑得动不了,还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感觉更可怕,甚至会盼着赶紧有人来。 又有人说道:“还真师兄做事就是太细致了,居然还在房间里放了窃听器。其实想听他们谈话,以我们的神识,在门外就可以。” 赵还真:“神识也可能会受干扰,还有空间和距离限制,多些准备总没错。 又有一人道:“那小子虽然醒了,但一直没说话,只是听见椅子响,好像还有点其他的噪音,现在又没动静了,有点不太对劲啊,该不会是心脏病犯了吧?” 另一人道:“很有可能啊,普通人可经不住这种吓。” 赵还真:“两个人呢,不可能都犯心脏病。而且那小子还有气,我在这里能感应到。” 彭咸的声音适时马屁道:“这么远都能感应到那小子有气,还真师兄真是修为深厚!” 他们丝毫没想到何考也有听见的可能,这也难怪,绑人绑得太顺利,实践证明那一男一女就是毫无反抗余地的普通人。 这时赵还真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应该是掏出手机看的吧,皱眉道:“有点小麻烦……” 从这里开始,何考就突然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了,明明刚才还很清楚,此刻却像有一层无形的阻隔。 何考虽然听不清,但走廊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有个家伙去了E时代小区,不知怎么发现这两人失踪了,出门居然直接找上了老垢,当面问是不是老垢干的,还要老垢把人给放了。” “谁呀?” 赵还真:“就是那个望气门的独行客,三阶纵横家钱固然。毕竟是三阶术士,有点不太好对付。” “怕他个鸟!我们这里三阶术士就有五个,还有六个二阶,还怕他一个?” 彭咸:“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最好还是别走漏风声……垢总怎么说?” 赵还真:“垢当然不承认,就咬死了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把那姓钱的打发走了……别夜长梦多,我先进去吧。” 房门终于打开了,首先进来的只有赵还真一人,其他同伙仍守在走廊上。以术士的感官,他们进不进来其实都差不多。 何考听见动静,立刻缩着身体惊恐道:“谁……救救我!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了……快把我解开!” 赵还真根本就没理会他在说什么,上前一把就扯掉了何考的头套。何考睁开眼睛,只见一片刺目什么都看不清,赶紧把头又扭过去了。 这个赵还真跟梁凯不愧是亲师兄弟,习惯都一样。上次梁凯就用手电对着何考的脸,而他自己躲在后面的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赵还真这回蒙面了,头上好像套了丝袜。 ** PS:起点现在的规则,没有上架的书也可以投月票了。年底这几天月票翻倍,厚着脸皮向诸位求月票,您就看着給吧!多谢! 050、英雄人物 赵还真拿着手电退后两步不说话,根本没有理会何考的任何反应。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陌生人,来到了近前挥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很重,何考下意识想躲,所以位置有点偏,打在了耳廓上侧太阳穴的附近。何考脑袋一阵嗡嗡响,眼前也直冒金星,瞬间就失去了那所谓的超常感知能力。 何考被打懵了两秒钟,然后又开始奋力挣扎:“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要钱吗?我可以给你们……” 那人反手又是一耳光,由于何考在动,这回是手背打在了颧骨与鼻根的位置。何考感觉一片火辣辣的疼,右侧的鼻孔一热,一道血线就淌了出来。 “别乱喊,别乱动!问你话呢,老实点!”那人上来就是两巴掌,在这阴森可怖的场景中,就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何考果然不敢动了,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道:“什么话,你们问啊。” 赵还真终于开口了:“小套,你不要那么莽撞,干嘛上来就动手。这位何考同学说的也有道理,你不问,叫人答什么。” 何考就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点头道:“对对对,伱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那名叫小套的男子抬起一只脚,不轻不重地踩在何考的小腹上,身体前倾,套着丝袜的脸凑近了道:“你知道隐蛾吗?隐藏的隐,飞蛾的蛾!” 何考一怔,随即道:“知道,知道,你们也是来问这个的吗?” 小套的音调立刻就高了,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问过?” 何考:“是个姓武岩的人,自称小武,他找到我说了很多奇怪的事……后来还有我们单位的老钱,他约我去见了一個人,是位姓林的大姐……” 对面的人都是术士,五名三阶、六名二阶,虽不清楚他们来自哪些术门,但何考也知道这些人的手段都不简单。 何考也听老钱讲过,一般人很难在他这位三阶纵横家面前撒谎,他虽然无法直接分辨所说的话内容真假,但能看出对方是不是想骗他。 何考当时吓了一跳,曾追问是“很难”撒谎还是“不可能”撒谎。老钱回答只是很难,他用望气术分辨的只是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间接做出的判断。 要想分辨这世上的一切真伪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六阶座师也办不到,人毕竟不是神仙。 所以何考此刻说的都是实话,表现出的情绪也都是真的。此时的他当然也充满了紧张与恐惧,陷入近乎绝望的慌乱中。 武岩骏来找过他,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小武说过一些可能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必替他转述了。 钱固然约他见林青霜,介绍了术门的很多事,也讲了最近围绕何考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交待的,暗中盯着他的人都有可能知道。 何考不仅听说了隐蛾的传闻,而且还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很可能就是隐蛾。他最后甚至还告诉面前的审问者,自己曾想拜林青霜为师学习术法,但是被拒绝了。 只是有几件事他略过没提,反正对方也没问,而且与隐蛾无关。 比如自己瞎捣鼓出来一套“秘法”正在修炼,林青霜不仅做了批注,还派人送了几瓶灵药托老钱转交给他……这些都没必要特意说。 时间有限嘛,不可能复述得那么详细。 小套脚下又用了用力:“既然你知道术法之秘,那就应该清楚我们都是什么人,有各种你想都想不到的手段,自能验证真伪……刚才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踩碎你的蛋!” 何考被踩得十分痛苦,挣扎道:“我一句假话都没有,全是真的!” 赵还真又咳嗽了一声:“你把脚放下来,问就好好问。” “我这是帮他加强记忆力!”小套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把右脚放了下来,又拿起桌上那四枚挂坠凑到灯光下问:“这些挂坠,你都眼熟吧?” 何考:“眼熟……你怎么有这么多?” 小套:“这些都是假的,你最早带的那枚真的。它被钱固然给偷走了,你刚才还说又被林青霜给借去了?” 何考:“不是借,是租,那位林大姐给了我二百万押金,说好租金是五十万,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就还给我……” 关于兽爪挂坠的特异之处,他也没有隐瞒,反正他自己也看不出来,都是钱固然和林青霜告诉他的。 那枚兽爪虽非隐蛾之物,却也有如此妙用,在场众人听了都很惊讶。但转念一想也并非不可能,周度当年就是隐蛾,他当然有可能弄到这种好东西。 赵还真插问道:“你从小戴的那枚,借给姓林的了,小武的师妹做的那枚,你现在还戴着。那么另外两枚呢,一枚是小武还回来的,你刚才说了。 还有一枚,是你报警那天,那个神秘人给你的,你刚才也说了这件事,现在东西在哪儿?” 何考:“我存在银行保管箱里了。” 小套继续问:“哪家银行的保管箱?” 何考:“建设银行,这月一号刚存的。” 小套:“你明知道是假的,那两个没有用的破玩意,存保管箱干什么?” 何考:“节前银行打电话,说我父亲二十年前留下的一个保管箱到期了。我办了好些手续,好不容易才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对纯金镇纸和一个房本。 那对纯金镇纸我不知道放哪儿合适,干脆又租了个保管箱收起来了,顺手把那两件东西也放进去了。” 小套:“这件事我们也知道,你在保管箱里还拿到了什么?” 何考:“就是一对黄金镇纸,还有一个房本,没别的东西了。” 小套又踹了他一脚,踢得他肋骨生疼:“再仔细想想,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何考:“真没别的东西了。” 小套挥手又是一耳光:“你骗人!” 这一巴掌打得很结实,何考感觉自己左边脸颊都肿起来了,含糊不清道:“真没别的了。” 小套:“没有一份材料吗?” 刚才他问起保管箱里有什么东西时,何考很惊诧,本以为这些人是冲着隐蛾来的,实际情况也是,但怎么好像又和顾云腾扯上了关系? 小套打了他一巴掌再提到那份材料时,何考其实已经有思想准备了,害怕仍然非常害怕,却没有那么惊讶。 何考:“没有什么材料啊。” 小套:“我既然说出来,就已经了解情况,你撒谎是没用的。再说一个字瞎话,命根子就别想要了!” 说着话小套又把脚踩在何考的两腿间,开始缓缓用力,何考终于哭喊道:“你说有就有吧!” 小套:“什么材料?” 何考:“大哥,你说是什么材料,就是什么材料。” 这时又是赵还真劝阻道:“你先别弄他了,继续问,弄死了就不好问了。” 小套再次收回了脚,问道:“还有谁看见了保管箱里的东西?” 何考:“老钱,我刚才说的老钱,也是我们公司刚提拔的钱副总。” 若非逼不得已,何考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些人既然能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来,显然是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那么老钱在银行门口接他的事,恐怕也瞒不住,那还不如实话实说。 方才赵还真等人在走廊上的某段谈话,何考没能听清,所以他此刻并不知道,钱固然与黄小胖已经发现他失踪了,正在分头寻找。 老钱已经找到了赵还真这帮人的一个同伙,并且质问是不是对方绑走了何考与高雪娥,并要求对方把人放了。 但对方没承认,老钱已经离开,这边赵还真等人刚听说了消息。 小套又拿起桌上的白色小球,送到灯光下问道:“这枚培元丹,从哪来的?” 何考:“也是老钱给我的。他还说偷换挂坠的事情很不好意思,特意向我道歉。” 小套哼了一声:“你都没问什么是培元丹,看来是知道啊。” 何考:“老钱送我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什么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这时赵还真终于摆手道:“那女的就快醒了,我们待会儿再问吧,先歇会儿,出去抽根烟!” 两人都走了出去,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何考此刻无比佩服书中读到的英雄人物,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坚强不屈。今天这个场面还差得很远呢,但换做一般人,估计一开口就什么都招了。 精神意志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又是实实在在的,人与人之间有天壤之别! 何考并非什么英雄人物,他就是互联网大厂一名普通的打工人,但他却清楚,绝不能说出对方想知道的那个答案,甚至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知道答案。 何考不说,他与高雪娥还有一线生机,假如说了,不仅他与娥总活不了,连小胖都得跟着遭殃。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老钱和小胖,一个是三阶纵横家,了解这些术士的手段,另一个是隐蛾,据说有神鬼莫测之能。 何考的头套并没有戴回去,但仍然什么都看不见,挨的那几脚几巴掌,使他一时无法凝神入境,伤倒不重,但很难受,更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惧感。 尤其是踩在下身的那两脚,令他全身都汗透了,此刻感觉一下,弹应该还是完好的,但枪可能有些许血肿和瘀伤。 何考闭上眼睛,缓缓调整呼吸和坐姿,尽量收摄心神恢复感知。通过刚才的审问场景,其实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 PS:继续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