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渊御都卫 梁岳的武考成绩并不理想。 整个福康坊驻所内共有从卫二十八名,他位列第一。但和那十四名正卫比起来,他的成绩就只在中游。 “唉。” 坐在武场外的门槛上,他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这具身体的基础还是太差了啊。 “阿岳,你叹什么气?”逄春从旁边走过来,随他坐下,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考得多好啊,那些正卫都是第二境武者,你才第一境修为,刀法、拳法、箭术就几乎不输给他们,大家都说你是天才呢!”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梁岳摇头道。 旁人不知道他的追求……只是这样的水平,何时才能转正? 梁岳的身形高大挺拔,颇为出挑,加之相貌英武,眉目舒朗端正,眸光炯炯,看上去就是一副丰神俊逸之姿。 可是在逄春身边,却被衬得十分瘦小。 这厮体魄有如石塔,当真是又高又壮,一双牛眼、鼻直口方、肩宽背阔,走在人群中往往有如呆头鹅立鸡群。 梁岳转头瞥了他一眼,问道:“大春,你排多少名?” “第二十八!”逄春挺胸抬头,嗓门洪亮地回答。 那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梁岳不由得一笑。 不过他还是有些纳闷,问了一句:“你这么大的力气,就算武技差些,也不至于排名最末吧,怎么搞的?” “前面都还好,只有射箭一项不好,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这个。”大春挠挠头,有些郁闷地讲起。 “老汤弓箭十中零,你会比他还差?”梁岳道。 “那倒没有,我只脱靶了一支箭。”大春答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它落在了胡统领的屁股上。” “……”梁岳咧咧嘴,欲笑又止。 难怪。 福康坊驻所的统领是小卫官胡铁汉,虽说是第三境武者,一身筋骨不弱于生铁。可是被大春这种天生牛劲的家伙一箭射中,肯定不会太舒服。 胡统领这人又最是小心眼。 给逄春排名最末已经是轻的了,像他们这种从卫,直接踢出去也就是卫官一句话的事情。 梁岳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然后道:“你这下没有给他射伤吧?” “我的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还能好得了他?”大春嘭嘭拍了两下自己的臂膀,带点得意道:“噗嗤一下就扎进去了,胡统领的体魄也没抗住!” 梁岳正想附和一句,突然看到地上多了一道影子,好似有飕飕凉风袭来,整个人顿时一凛。 他连忙道:“胡哥铜皮铁骨,岂会被你所伤?想必只是破了些衣物吧。” “不可能。”大春一挥手,“我亲眼看到的,一箭下去,血光迸现!胡统领疼得龇牙咧嘴。” “想必是他背身看着别处,一时不察,被你全力一箭误伤些许,呵呵……”梁岳笑着找补。 “我可还没有用全力呢,咱们驻所这弓石数不够,我也就用了七成力。”大春歪嘴一笑,“没曾想就给胡统领破防了……你总挤眼睛干什么?是不是瞄靶多了眼睛干?” 梁岳连连向大春挤眉弄眼,试图提醒,见他也不觉景,只得大声道:“那实在太不巧了,胡统领英雄人物,素来是我们最敬重的人。今日误伤了他,想必你心中也极自责吧?” “你说什么呢?”大春嘿嘿一笑,“你忘了他屡次让咱们加值巡夜还克扣补贴的时候了……” “咳!”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两人连忙跳起来。 一回身,就看到一位身着轻甲、络腮胡子的大汉,绷紧着脸站在他们身后,手扶着腰间佩刀,看起来随时要拔出来砍点什么的样子。 大春一脸惊恐:“胡统领!” 不错,背后驻足偷听的人正是小卫官胡铁汉。 “梁岳这次表现不错,加入驻所不久就能勇夺从卫头名,大有前途。二十八,你的臂力确实超凡,只是弓箭准头差了些,勤加习练也能成大器。”胡统领对两人点评道。 “咦……”大春眨了眨眼,“胡统领你这是夸我?” 他这是恨不得夸嚓一下砍了你……梁岳心中默默道,连名字都不叫了,直接喊二十八,可见胡统领不爽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了,驻所里谁不知道我大度,区区一箭我怎么会跟你计较?”胡铁汉笑呵呵道,“那个啥,近来坊里不太平,夜间常有火起,我正准备加派两队巡夜。二十八你既然如此勇武,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吧!” “啊?”大春表情一苦。 巡夜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梁岳悄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接下来,这时候再抗命,担心胡铁汉的脾气会彻底发作。 谁知胡铁汉立刻一转眼,“梁岳!你既然担心他,那就一起去吧!” “啊?” 听闻有伴,大春转悲为喜。只不过痛苦的表情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梁岳的脸上。 …… 二月夜高风怒号。 梁岳手持摇曳的火把,走在黑乎乎的坊街上,顶风看着远处,无语凝噎。 “造孽啊!”他心里哀嚎。 他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名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作为一名沉迷各类侦探小说、漫画长达两年半的差生,他为了报考心仪的政法大学,在最后半年时间里奋发努力,居然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考到了全省第四的极好成绩。 就这他还不甚满意,直呼不知前三是何等怪物。 可是就在他通过了体检,准备迎接自己美好前程的时候,却被一名酒驾的卡车司机撞飞。再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方天地。 一个广袤玄奇的世界。 这里有神鬼妖魔、也有诸般修行,更有无数秉日月精华而生的灵宝仙种,人族中有天赋者开启秘藏,可通天地之力。 西北方是无比辽阔的九鞅之地,那里充斥着秘境险地、妖毒瘴气,由古鞅国分裂出来的九鞅部落占据;东南方则是肥沃的九州大陆,灵气氤氲、人杰辈出,如今属于已传承千年的大一统王朝——胤朝。 他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同样的长相、同样的名字,只是身份经历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里的梁岳,是胤朝神都龙渊城内一名光荣的御都卫……从卫,每天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转正,可始终遥遥无期。 来到这里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在龙渊御都卫的身份下,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逄春。 逄春就是梁岳身旁这位大个子,他们二人同是平安巷子出身,自幼便一起玩,如今也跟随着同一名正卫,始终一起行动。 来到十八里驻所之初,大家都不认识逄春的姓氏,只知这是一个叫“春”的男人。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大家都记住了他的全名……大傻春。 有这样一个兄弟某些时候属实是让梁岳很无奈,譬如今夜,他就在逄春的连累之下也受了迁怒,被丢来加班巡夜。 “阿岳,你尝尝我娘烤的地瓜,可好吃了。”走到一个避风的拐角处,大春从怀里掏出热腾腾的的油纸袋,把里面的吃食取出来。 “行啊,正好我饿了。”逄春娘做的烤地瓜向来软糯香甜,梁岳也有些意动,伸出手想要接过一枚。 结果纸袋一打开,里面却是一滩稀烂、黏糊的软黄色物体。 “呀,被我的胸肌夹扁了。”大春一拍脑门,跟着又抬起眼,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好玩儿的事情,灿烂的一笑:“你看像啥?” “我突然不饿了。”梁岳默默缩回手,道:“咱们认真点盯着,万一有人纵火,可千万不能放跑了他。” “放心吧,要是真有坏人,我一只手就能对付……啊!有鬼啊!”逄春拍拍胸脯,正在夸口,话没说完就变成了嗷的一声尖叫。 梁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道绿芒冲天而起,恍惚间竟仿佛一个站起的巨人。黑暗中,好似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正在诡异地注视着他们。 “怎么回事?”梁岳立刻道:“过去看看!” 他嚓的一声掣刀在手,便朝那鬼影所在冲了过去。 “阿岳你等等我……”逄春拖着庞大的身躯,虽然被那鬼影吓得不轻,却又不敢独自留在原地,只好紧跟梁岳跑了过去。 梁岳心中自然也有忌惮。 这方天地的妖魔鬼怪绝非虚假,是真切存在的邪祟,他当然也会怕撞鬼。可怕归怕,他记得那鬼影出现的位置是临门街的商铺后院,是有很多坊民居住的。比起有武道修为的他们,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显然更加危险。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毅然奔赴。 看着虽然近,可街巷里弯弯绕绕,等两人快步到达,那幽绿色的庞大鬼影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火光冲天! 熊熊的烈火、滚滚的浓烟,仿佛凭空而起,转眼间就已经笼罩了一整个商铺的后院,哭嚎呼喊之声充斥在耳边。 四周的居民被燃烧声与呼救声惊醒,都纷纷披衣提水,前来救火。 明明片刻之前还没有一丝火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我睡前明明检查过的呀!这火是从何燃起?” “救命啊——” “是鬼,绝对是鬼物!” 嘈杂声中,梁岳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夜色茫茫之中,风声好似诡异的笑。 莫非…… 真有邪祟作怪? 第2章 灯笼怪? 【感谢“雨仙齐天”盟主打赏!】 “咳咳……绝对是鬼!我亲眼所见!” 大火在街坊们共同的努力下,总算没有扩散开,被扑灭在了起火的后院里。整座院落几乎烧光了,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如此猛烈的火势,也多亏发现得及时。 焦黑的火场内,院主正凄凄惨惨的在其中翻找剩余的物品,逄春靠着力气大在那里帮忙。 梁岳则在四周观察,寻找着关于起火点的痕迹,同时也听着众人关于这场大火的议论。 听到有人笃定地说一定是鬼怪,他看过去,问道:“你看到了鬼物的真身?” “是啊!”说话的男人开始讲述道:“当时我正在后院墙根儿解手呢,就见隔壁酒馆后院突然窜起一团绿光,吓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听说啊,以前城外乱坟岗里常有怨魂一灵不泯,化成灯笼怪去寻找替身,被它撞上那可就要被上身了!” “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腿不住的发软。”这男人表情夸张,听的人好像身临其境,他扶住一边邻居的肩膀,“来扶我一把,我接着说。” 一旁好心的邻居立马搀住他。 “那鬼影凭空现身,紧接着就是一股子浓烟,这漫天大火就起来了。”男人脸上略带骄傲,“要是一般人那不得害怕死?也是我胆子大,赶紧就系上裤子,喊人来救火。要是再晚点,那前面的铺子都要没了!” “你撒谎!”一旁有人大声反驳,“我出来的时候分明看见你没提裤子。” “嗨呀!”男子气得一摆手,“人家在这说邪祟的事情,你管我提没提裤子干什么?” “那也不能撒谎嘛……”反驳的邻居弱弱说道:“我分明看见了……小小一个在那里……” “对对对,难道一定要我把没来得及提裤子的事说出来?”男人直接恼羞成怒,“还有我全淋到手上没来得及洗手的事情,是不是也要说出来?我现在自己还能闻到味道的事情也要告诉你?我不要面子的嘛?” “噫——” 邻居们齐齐嫌弃地后退。 唯有旁边搀他的邻居一个激灵,看着他随着激动还不住摩擦自己胳膊的手,一脸难以置信,眼神仿佛在说:“你就这样对好心人的?” 提没提裤子的事情就不是梁岳关心的了,他早就低头在四周继续搜寻,这时忽然有了发现。 他俯下身,看到一片焦黑泥土里混杂了白色的痕迹。他用一块布将这一坨焦土托起来,仔细观察了下。 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人群中一位中年妇人又说道:“听说对街的裁缝铺前日里也起火了,可惜了那些上好的衣裳料子,烧没了大半。掌柜的想去救一些,半边身子都烧焦了!咱们好好的临门街,怎么突然就犯了太岁了?” 一位看起来神叨叨的老人接道:“听说是咱们这条街底下埋了不少前朝冤魂,现在都化身灯笼怪出来报仇了。” “啊?”周遭顿时一阵恐慌:“那可咋办?” 蹲在地上翻翻捡捡的梁岳,这时才终于站直了身子,他将一包东西揣进怀里,清咳一声,高大的身形与俊朗的面容,在人群中顿时凸显出来。 “咳!” 众人都看了过来。 “诸位街坊,起火的原因呢衙门还会调查,大家先不用恐慌,也不用相信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梁岳朗声说道:“别说什么灯笼怪作祟的事还没确认,就算是真有,这玩意也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妖魔邪祟,朝廷要解决它轻而易举。” “朝廷要是能解决,求求快一些吧。”当即便有人哀声道:“不然这日日火起,不知又要轮到谁家,叫我们这提心吊胆的可怎么办哦。” 也有人嘟囔道:“要我说,还不如早几日就将宅子卖了,现在哪还能有那般高价?” “大家切莫恐慌……”梁岳再度安抚:“我们肯定会尽快解决。” 嘭—— 话音未落,背后猛然传来一阵倒塌的巨响,吓了众人一跳,齐齐看过去。 就见原来是逄春,正在帮院主老夫妻清理那些被火烧毁的屋棚。 此刻,一对儿老夫妻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牛高马大的逄春,一脸苦相:“差爷,不是说帮我们拆烧坏的地方,这我们存酒的棚子也没烧到,你把它推了干嘛啊?” “呀。”大春慌张地挠了挠头,“拆顺手了。” …… 梁岳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这一晚上好一顿忙活,救火花了小半个时辰,调查火场花了小半个时辰——接下来大半夜都在帮老夫妻搭建被逄春误拆的酒棚。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先在院中打了一套御都卫传习的虎威拳。 但见得虎虎生风,声势如雷渐涨。 直打到眼中神光迸现、头顶有道道蒸汽一般的白丝升腾,面色如同烧红烙铁一般,隐隐有气焰环绕。 “呼——”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选择停手。 对于梁岳来说,这个世界最新奇的就是盛行的修炼之风。 这里的武道强者是真的能够以肉身开山碎石、横渡天地,将人体之伟力开发到了一个极恐怖的程度。 更别提那传说中的三教炼气士,掌握着阴阳五行、造化天地的诸般神通,听来就令人无限神往。 不过梁家条件不好,原身能接触到的修行也就是武道,并在十五岁就迈入了武道第一境——气血境。 按理说这也算天赋不错,可这武道第一境的修炼不仅看天赋,更看财富。 寻常人家习武,只能一遍遍打拳练功,来振奋体内气血,使其达到一个沸腾的状态,将丝丝缕缕的体内精气融入血脉中,最终圆满。若能每日都吃些牛羊肉,就算是不错的补充了。 而富贵人家习武,靠服用补充气血的灵丹妙药或是妖兽血肉,很快就可以达到圆满。 所以有钱人一年半载就可跨越气血境,原身修行三年时间,却还只是气血境中期。 没办法。 富人靠药力,穷人靠努力。 不过…… 梁岳感受着气血充盈的状态,只觉神宫之内好似有暖流渗透进去,愈发清明澄澈。虽然近乎彻夜未眠,精神却毫不萎靡。 同样的根骨、同样的虎威拳、同样的缺乏进补,他到来以后,只用不到三个月时间,就练到了气血境巅峰。 他有预感,这个瓶颈应该用不了多久也能够突破了。 因为起初的稍加习练之后,他迅速领悟了虎威拳的神韵,找到了之前练的二十八处微小错误,改进到了效果最好的练功方式。 这也是他能以第一境巅峰的修为,武考比肩众多第二境的原因。 他真正领悟了这套拳法的真谛。 那些靠笨功夫或者吃补药晋升的第二境,根本做不到像他这样练到圆融自如的程度,尽管只是一套最基础的拳法。 有些时候,天赋或许敌不过财富。 但绝对的天赋可以。 梁岳感受着第二境的门槛,新的天地似乎触手可及。若是外人知道他的进境,可能都要为之震惊。 他却兀自不满意地摇摇头,叹息道:“太慢了。” …… 打完拳进屋睡觉,一直到中午才醒来,刚来到驻所,就又被胡铁汉叫了过去。 “胡哥,你找我?” 梁岳一进屋,就看胡铁汉站在桌案后面。 “听说你们昨晚又遇到起火了?”胡铁汉问道:“查出原因了吗?若真是灯笼怪作祟,就让朝廷派炼气士来处理;若是人为纵火,我还得加派人手去蹲守犯人。” “按目前的线索来看,大概率是人为。”梁岳道:“暂时不用蹲守,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给我些时间,应该能找到真凶。” “哦?”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胡铁汉思索了下,道:“那就信你一次,这件纵火案由你主办,办好了记你一大功。” “多谢胡哥信任。”梁岳笑道。 “不用讲谢。”胡铁汉点点头,“不要让我失望就好。” 趁着这时候,梁岳又问道:“胡哥,那如果这次抓到纵火犯,我有没有希望转正啊?” 这正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胡铁汉闻言,沉默了下,叹口气道:“咱们御都卫的情况想必你也有所有了解,想要靠这个功劳就转正,恐怕不容易。” “我太了解了。”梁岳也略有些无奈。 他父亲当年战死在云乡国,按照朝廷的抚恤旨意,所有阵亡将士之后都可以获得一个御都卫正职。梁岳身为家中长子,本该成年就当上正卫。 可等他成年来领职位时却被告知,想当正卫可以,但是得等。当初的圣旨上是说了可以给这个职位,可现在正卫没有空缺,也不能硬塞。 你回家等消息吧。 这样往复几次,一直等了一年,才有一位父亲生前的战友点破关节。他说这个正卫的空缺大概率是被哪个权贵子弟占去了,等一辈子也等不来的。梁岳若是想入职,不如主动申请将职位改成从卫,将来有机会再寻求转正。 从卫与正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正卫算是朝廷从九品吏,属于是入了官场品级,每月有二三两银子的俸禄。从卫压根就不算职位,跟着巡街能拿点补贴,每月几百文的样子,说好听点是官差,说难听点就是随从。 而且御都卫掌有缉捕刑狱之权,这个权力也在正卫手上。从卫根本没有独立办案的资格,必须得由正卫率领。 只有转正,才能一展拳脚。 当时梁岳急于替母亲养家,便采用了这个建议,果然立刻就被分到福康坊驻所,成为了一名从卫。 可是来了以后才发现,想要转正谈何容易? 晋升无非是两条路,立功和熬资历。 可从卫就是一个干脏活累活的,功劳自有正卫和卫官去领,能有多少分到你头上? 资历就更别提了,驻所老汤今年七十多了,干了六十年从卫,就盼着死之前能转正,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总之一句话,难如登天。 “这样吧,若你当真急于转正,我也给你指条明路。”胡铁汉压低嗓音,道:“去年整个南城御都卫有四个人转正,你可知道他们靠的是什么?” “什么?”梁岳双目微亮。 “纹银三百两。”胡铁汉竖起三指,朝上抬了抬,“送给上面,今年的转正名单准保有你一个。” “办案要紧,我先走了。”梁岳听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 别说从卫每个月少得可怜的一点补贴,就算是转正成功,一个月也只有二两银子俸禄。得是什么人,能拿未来十几年的收入买官职? “什么态度?”胡铁汉见他这不屑的态度,气得一拍桌子,忿忿坐下,随即猛地弹了起来,痛呼一声:“哦呦……” 他对着梁岳消失的背影,撒气似地喊道:“想要靠立功晋升,你去抓九鞅谍子吧!” 第3章 你是怎么知道的? 【感谢“情何以甚”盟主打赏!】 二月天,杨柳醉春烟。 龙渊城地处中州,气候四季分明。如今白日转暖,盎然之意弥漫城中,天街南段车水马龙,两侧行人川流,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梁岳身着布衣长衫,坐在临门街的一间茶肆之外,悠然打量着四周,目光隐然如炬。 坐在他旁边的是同样一身粗布麻衣、还有些不大合身的逄春,硕大的头颅低着,肩膀缩着,看起来就是一只鬼鬼祟祟的庞然大物。 对面坐的是一名中等身材、小鼻子小眼的青年男子。 他乍一看虽然相貌平平,可再一看他通体锦绣衣袍,腰间悬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与沉甸甸的绣金钱袋,就会觉得这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可亲了起来。 “梁岳,咱们这到底是在这干嘛?”那青年男子出声问道,“要是想喝茶咱们上二楼找个包厢,我什么时候坐街边儿喝过茶,让人看见多掉面儿啊。” 御都卫中标配是一名正卫带两名从卫,说话的男子名叫陈举,正是梁岳与逄春跟随的那名正卫,出身神都四大世家之一陈家。 虽属旁系,可终究是世家子弟,富贵程度不是等闲能比的。 “楼上视线不好,没有这里看得清楚。”梁岳摇头道。 陈举纳闷道:“嫌犯不都是夜里纵火,咱们白天来干嘛?” “谁说夜里的火不可能是白天放的?”梁岳微笑道:“若我猜得没错……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嘁。”陈举对他这种卖关子的行为颇为鄙夷,转而又问道:“我听说老胡让你花钱转正,你拒绝了?” “是啊。”梁岳道:“他让我掏三百两银子,未免太离谱。” “三百?”陈举瞪了瞪眼,“当初我家送我进来,可是花了五百两呢。” 他是世家子弟,也是实打实的第二境武者,想进御都卫一样要花钱,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一视同仁。 可能当朝太子想来当正卫都得交三百两银子。 “嚯,这么说老胡给我的还是良心价?”梁岳回道。 “差不多,他应该是没加码。”陈举点头道:“招纳正职的权力在南城大统领邹放的手上,低于三百两就不可能入人家的眼了。” 他紧接着又说道:“其实这个转正的钱,我可以给你出。” “不用。”梁岳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可还不起。” “不是借,是给。”陈举道:“你知道的,我家在族中虽然只是打理生意的旁系,地位不高,但钱财是从来不缺的。助你一臂之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真的不用。”梁岳仍旧是拒绝,“情我领了,但花钱买官的事情我绝不会做……我觉得它不合理。” “嗯?”陈举怔了怔,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会变通才是。” “有些事可以变通,有些事不行。”梁岳眼神坚定地说道:“即使全世界都同流合污,可不合理就是不合理。” “你……”陈举似乎有些触动,正想再说些什么,梁岳突然在桌下按住他的手臂,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神芒犀利,好像发现了什么。 前方。 一个样貌朴实如老农的人正推着一辆小车,吆喝叫卖着:“冰镇酸梅汁儿……清凉爽口的酸梅汤咯……” 冬季刚过,常有些农户会在自家窖中存一些冰,酿造冰镇的饮品来城中贩卖,还挺受欢迎。 在前方一个街口处,一名风尘仆仆、头戴斗笠的汉子叫住他,“给我来一碗酸梅汤。” “好嘞。” 老农打开厚厚被褥蒙住的冰桶,给汉子盛了一碗酸梅汤,收下三文铜钱,然后推着车子走向街口。 在拐进小巷以后,他从桶里掏出一大块冰,突然抛进一侧商铺的后院里。 动作很快,小巷中没有人,嘈杂的大街上又根本无人注意,看上去神不知鬼不觉。 可远远盯着他的梁岳却骤然目湛精光,低喝一声:“动手!” 三人立马从桌下摸出佩刀,飞快朝那街巷里的推车老农跑去,陈举一边跑还一边喝退拥挤的人群,“龙渊御都卫,都让开!” 可刚刚跑到天街中央,异变陡生! …… 那站在对面街口处、方才买完酸梅汤的斗笠汉子,见三名持刀猛男朝自己这个方向冲过来,忽地抬起头,一双眼中尽是凶芒,如同野兽一般! “死!” 他怒喝一声,将头顶斗笠一把掷出,露出一张带着破面伤疤、凶神恶煞的脸。 这一张斗笠飞向最为高大的逄春,正中他的胸膛,嘭的一声,铁塔一般的大春就被这一击狠狠撞飞出去,如同风筝一样飞出五六丈远才重重落地。 这汉子的突然暴起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只觉莫名其妙,难道这是纵火犯人同党? 无论如何,他这一下毫不留情,剩余两人肯定也要还击。 陈举当即抽刀在手,他是第二境武者,一举刀已有武道之韵,挥刀若有神念相随,十分凌厉。 梁岳则是默契地从旁辅助,一记扫堂腿攻击这汉子下盘。 铛! 一声脆响,这汉子徒手接住陈举一刀,竟发出金铁之声。接着右手一掌推出,一股气劲隔着几尺远将陈举轰得击飞。 “噗——”陈举干脆利落的吐出一口血倒飞出去,当场重伤,在空中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道:“梁岳小心,他是罡气境!” 罡气境已是武者第四境,罡风离体,凶猛暴烈。没想到这大街上竟藏着这么一个高手,更没想到他会对三人发起突然袭击。 可梁岳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一腿横扫到汉子的小腿,便如同扫到一截铁柱,只觉自己的腿骨一阵剧痛,对方却是毫无知觉一般。 等那汉子击飞陈举,便一低头,俯视着梁岳,双掌立刻如同双鬼拍门,恶狠狠落将下来。 梁岳境界还不如陈举,若是他这一掌压实,恐怕当时就要头颅炸开!一瞬间,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带着死亡味道的呼啸风声。 千钧一发之际,梁岳却毫无惧色,看着汉子的背后,大喝一声:“攻他要害!” 那汉子见这小小的第一境武夫,面对自己丝毫不惧,刹那间还真以为背后有人偷袭,略一分神,将气机分散开来戒备。 接着便发现自己背后什么都没有。 上当了?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梁岳没有再做反击的打算,而是就地一个后滚翻,拉开了与这汉子的距离,那股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略微消散。 那汉子见此怒火更炽,自己竟受了这弱者的愚弄,眼看就要一步赶将上来。 咻—— 危急时刻,伴随着破风锐响,一道流星般的银白色剑光倏忽而至,自数里之外的长街尽头,带着凌冽森寒的气息。 划裂长空! 嗤! 流光瞬息之间洞穿了汉子坚硬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带飞,轰然撞到背后的墙壁上。 等梁岳站稳时,发现眼前的阴影已经消失了,那汉子被钉在了十余丈外的砖墙上,生死不知。他的胸口处,插着一柄纯白色的剑,如同月光铸造而成。 哗啦啦衣甲响动,一队带着黑色披风的持刀甲士从四面八方拢上来,将那不省人事的汉子团团围住,只是没有一人上前,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便有一道身影携香风而落。 这是一名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身形高挑,眸光清冽,眉眼转圜如烟笼月,鼻间一抹驼峰,肤若凝脂,玉面临风。 她自远处飞来,飘飘乎好似仙子临凡,而后呼喇喇落地,条条衣袂悬空。 这从天而降的绝美女子,一下子吸引了整条街上的所有目光,仿佛万千阳光都汇聚在了这一人身上。 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刹忘记呼吸。 她落地以后,一翻手,汉子胸前的飞剑便甩落串串血珠,咻地化作一道流光,又钻回她衣袖中,随后她才开口:“于文龙?” 那被钉在墙上的大汉嘭然坠地,艰难地抬起头来,露出那一张刀疤覆面、狰狞无比的面孔,口中含糊地骂道:“诛邪衙门的鹰犬,卑鄙的南人……” “为了潜逃回神都,你居然不惜自毁面容。”女子手中打开一张画像,上面依稀正是这汉子的相貌,只是头发长许多,脸上也还没有那触目惊心的刀疤。 “啊……”大汉双臂撑地,怒吼道:“我跟你们拼了——” 他被多人制伏,依旧死命挣扎,不肯屈服,凶相毕露如同野兽。 “带走!”不用女子下令,周遭甲士取出重重铁索,转眼间将他绑缚严实,一队人押送了回去。 完成了任务,女子这才转回身,看向坐在地上的梁岳,缓步走了过来,同时举起一枚令牌:“诛邪司行走,闻一凡。” 她的声音柔而清冷,与她的气质一般。 “御都卫福康坊驻所,梁岳。”梁岳连忙起身,右腿趔趄了下,而后抱拳回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原来是御都卫的,不必称谢,都是为了办案。若不是你们将他揪出来,我们诛邪司险些错过重犯,不过……”闻一凡目光在梁岳身上停留了下,带着些许疑惑问了一句话: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九鞅谍子的?” 第4章 你这人居然如此要强 【感谢“三都、Sate”盟主打赏】 啊? 梁岳听闻此言,脑海里嗡的一声。 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的! 难怪这汉子修为如此之高,原来就是传说中的九鞅暗谍吗?也难怪他见到己方三人带刀朝他冲过去,突然就暴起…… 想来是他心中有鬼,错以为三人是奔着他去的,才悍然抢先出手。 哥儿几个原本是奔后面那推车老汉去的啊,只是路线稍有重叠而已。 没曾想,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九鞅谍子……”梁岳一脸真诚,毅然说道:“只是日常巡街时察觉到此人形迹可疑、隐有凶煞之气,不似良善,便上前查看,他果然心虚暴露……” “眼力很好。”闻一凡淡淡夸赞一声,将手中那张画像递过来。 梁岳接过,原来是一张通缉令,才知此人身份不小。 于文龙,此前身份是六品武安堂行走、军中偏将,在胤朝出征海月国的战事中大肆屠戮平民、杀良冒功,被东海将军凌三思缉拿。 后来经查,发现此人居然是九鞅派来胤朝的多年暗谍之一,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向上爬,更是为了毁坏军纪、传播恶名、败坏胤朝在诸邻国中的声誉。 用心可谓歹毒之极。 在被押回神都受审的过程中,他居然狡猾逃脱,诛邪司连夜便发了通缉令,在诸城池门口张贴。没想到这厮如此大胆,自己回到了龙渊城,而且为了躲避追查,他直接削发毁容,让人凭画像根本认不出他。 不过他也是有点狠过头了,在梁岳几人冲过去的时候,果决地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但凡出手犹豫一点,说不定都能逃过一劫。 “今日算他倒霉!”梁岳看完,重重说了一句。 在外人听来,这可能是一种自夸,是说他们厉害,罪犯遇见了算他倒霉。 但是,哥儿几个自己心里明白。 这厮是真倒霉。 闻一凡又左手托起一张白色绢帕,右手取出一白瓷瓶,从中倒出三颗丹药在手帕上。 “你们三人都受了伤,这有几颗丹药,可稳固气血、疗愈内伤。”闻一凡将丹药也递过来。 “多谢。”梁岳颔首道。 “等我们将他押回诛邪司,自会去信向御都卫衙门为你们请功。”闻一凡丢下这最后一句话,便转过身,飘然离去。 梁岳托着掌心的丹药,看着她如风拂柳的背影,微微出神。 在他此前的见识中,还真从未见过这般女子,周身自带一股清透无暇的气质,仿佛内外没有一丝杂垢。 不知是否与修行大道有关。 看她神通术法,显然是一名修为有成的炼气士,可能也是这天仙一般气质的来源。 而她方才那跨越十里长街的惊鸿一剑,也实在是令人震撼,让梁岳第一次感受到传说中炼气士的威力。 “梁岳……” “阿岳……” 背后传来两声低低地呼唤,他回头看去,就见逄春和陈举都躺在地上,虚弱地朝他挥舞着手。 “我知道这姑娘很美,但是……”陈举哀声道:“你能不能先把药给我们?” “啥味儿的?”逄春同样朝这边张望着:“我也想尝尝。” “啊。”梁岳回过神,赶紧扶起两位兄弟,将闻一凡的丹药喂给他们一一服下。 陈举将丹药吃到口中咽下,方才惊呼一声:“这是玄门鹿血丹?” “怎么了?”梁岳问。 “这丹药乃是玄门秘制,能壮大气血、开拓经脉,效用极强!一颗少说要大几百两,而且还有价无市。”陈举惊叹道:“这姑娘随手就给了三颗,好阔绰啊。” 梁岳望了一眼那闻一凡消失的方向,内心同样有些诧异。 这女子修为超绝也就算了,容颜还是绝美;容颜绝美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出手阔绰的富婆? …… 巷子里那卖冰镇酸梅汁的老农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瞅了瞅,看见官兵拿人的场景,便又连忙转回身。 他似乎心中有恐惧,压低头颅,推起小车,也不再叫卖,快步就穿过巷子,向城门方向走去。福康坊就靠近神都南门,不多时就到了。 他隐在出城的队伍中,并不起眼,眼看就要随人流走出城去。 突然。 一侧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推车上。 “你的酸梅汁儿还剩大半,天色也还大亮,这么急着就回家啊?” 推车的老农肩膀一颤,抬头看去,就见一名瘦高俊朗的青年御都卫正噙笑看着自己,另一只手已经掀开了冰桶上的被褥查看,正是梁岳。 “差爷,小人身体不适,可能是遭了病,想回家休息休息。”老农赔笑解释道。 “怎么?”梁岳笑问道:“玩火玩多了?” “啊?”老农眼中满是茫然,反问道:“差爷您这是说什么?” “阿岳!”那边又赶来两个病恹恹的御都卫,正是逄春与陈举。 他们虽然受伤不轻,可是服下闻一凡给的丹药后,确实立竿见影,气血当时便稳固了,还得到了极大补充,如今只剩些许外伤。 此刻逄春的大手里还托着一块布包着的冰块,外面化了一层,内里十分浑浊。 正是方才老农丢入商铺后院的那一块。 “我亲眼看见你将这块冰丢入了人家后院,你还不知道?”梁岳喝问一声:“还不如实招来,究竟为何在福康坊纵火?” “哎呀!”老农噗通跪下,“差爷,小人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 “是啊?”逄春也不解,“他不就把冰块扔进人家后院了吗?冰和火这俩事儿,根本就不挨着啊。” 陈举眨眨眼,小声道:“分在哪儿,有时候也挨着。” “大春,你将那冰块扔到地上。”梁岳对逄春说道。 逄春依言将那冰块摔到一边,倒是冻得结实,这都还没有摔碎。梁岳又抽刀一砍,才将这坚冰切成两边。 里面的一堆白色粉末倾洒出来,落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陈举好奇,想要凑上去看。 “是磷粉。”梁岳忙道:“离远点!” 起初还没什么,可是随着一股风将那粉末吹开,突然就凭空窜起一团绿色火苗,嗤啦啦烈焰伴随着浓烟,顷刻燃起,相当猛烈! “啊!”逄春和陈举俱是一惊。 “此物名叫白磷,一旦暴露在空气中,极易自燃,”梁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混着白色粉块的泥土,“我在昨夜的火场中发现了这个,正是磷粉燃烧后的残留物。” “噢……”陈举发出恍然的惊呼声,“难怪我们晚上抓不到纵火犯!” “不错。”梁岳道:“他在白天假借卖酸梅汤,将桶中包裹着磷粉的冰块抛到商铺的后院,那里多是存放干柴与杂物的木棚。等到夜间冰块彻底融化、水分蒸发,磷粉暴露出来,有些许风吹草动便会燃烧,火势十分迅猛。冰块不仅使磷粉易于搬运,还可以起到一个延时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看到绿色鬼火,也是为什么夜里从来抓不到纵火犯。” “真相只有一个……” “这起火的根源,是他白天抛进去的!” 梁岳一指卖冰的老农,对方顿时瘫坐在地,想不到如此隐蔽的手法也会被发现,神情惶惶。 “你可真行啊。”陈举朝梁岳竖起大拇指,“这要不是你,我一辈子也想不到。” 梁岳轻轻一笑。 没什么。 知识的力量罢了。 …… 三人将这纵火的小贩押回御都卫衙门,先关了起来,他究竟为何纵火,还要再仔细审问。 去找胡铁汉交差的时候,正巧赶上诛邪司给三人请功的信函也到了。 据诛邪司的信函中所言,不是御都卫三人“协助”抓获九鞅暗谍,而是“全凭”三人巡街时的谨慎,才能揪出改头换面的谍子。 这样的说辞,就代表诛邪衙门给他们请的,不是“次功”,而是“头功”。 这让三人很是惊喜。 相比之下,他们抓住福康坊纵火犯的功劳,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胡铁汉看着桌上的文书,沉默许久。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小梁啊……” “我之前是有些急躁,才跟你说了一句气话……万万没想到,你这人居然如此要强。” “让你抓一个九鞅谍子,你真抓呀?” 第5章 我梁家满门忠烈 【感谢“良禽择木而栖”盟主打赏】 “运气罢了。” 梁岳措辞良久,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看似谦虚,实则顶真。 “我这就将信函递上去,为你们请功。”胡铁汉道,“你们这次可属实是立了大功了。” 梁岳笑问道:“那能转正吗?” “可以考虑,不过具体能不能还是看上官的意思。”胡铁汉答道:“毕竟嘛,主要的功劳还是得算在正卫身上,你们从卫身上的分量够不够,不好说。” “胡哥。”陈举将手按在桌上,道:“这次的头功得算他们俩,我只是从旁辅助,给我记个次功就行了,没有也行。” “别胡闹。”胡铁汉立刻道:“你家送你来驻所里也是要让你攒功劳的,这种大鱼可不是常能碰见。” “我没胡闹。”陈举正色道:“梁岳和大春他们更需要这个功劳,我已经是正卫,顶头上司又没死,再怎么急也升不了卫官。而这个头功让给他们,若能立刻让他们转正,这自然最好。” 梁岳感谢地看了陈举一眼。 这次他没有推辞。 逄春也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陈举,你真好。” “……”只有胡铁汉皱着眉毛,只觉这话虽然感人,但也有些奇怪的地方。 简单聊了几句,三人笑着离开,又去疗伤包扎、歇息了一阵,等到傍晚时分将要回家时,梁岳又去问了一嘴。 “那个纵火犯怎样了?”他问道:“有交代为何犯案吗?” 胡铁汉的表情讳莫如深,“案子已经结了,功劳也给你记上了,你还关心这个干什么?” “我看他不像是自主犯案的样子,背后多半是有人指使,所以想问一问。”梁岳如实道。 这个时代的磷粉可没那么容易制取,应该是朝廷的工部衙门或者是部分修习丹鼎的炼气士,才有可能流传着一些秘方,绝不是一个卖酸梅汤的老农能轻易弄到的。 “咳……”胡铁汉清咳一声,道:“案子就到这里了结,你也不用再关心了。后续的事情,我会差人处理。” “怎么?”梁岳一蹙眉,立刻想到其中关节,“背后主使来头很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哪个大人物会派人来福康坊放火?未免太上不了台面了,是江湖势力?” “你小子确实聪明,可也记得要收敛一点。有些话出了这间屋子,你就烂在肚子里……”胡铁汉见肯定瞒不住他,也只好说道:“这次的背后主使是龙牙帮。” “龙牙帮?” 在龙渊城,大概没人不知道这个帮派。作为一个庞大的帮派势力,南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都是龙牙帮的地盘,包括红袖坊在内。 就连三岁孩子,也知道龙牙帮的洪老大是南城最厉害的人。 不过他们很少像寻常的市井之徒那样打架斗殴、盗抢闹事,历来安分得很,暗地里给诸衙门上贡从不手软,更不会招惹公门中人。 所以梁岳也是只闻其名,没有机会接触。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使谁家商铺招惹了他们,总不会一整条临门街都与他们结仇吧?”他继续问道。 “那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连我也不知道。”胡铁汉摇头道:“你只需要记得,咱们想要南城安定,终归得给龙牙帮几分面子。” 他的手又指了指上面,“人家通着天的。” …… 纵火案解决了,晚上不用再加巡夜,梁岳得以早早收工回家。 路过临门街的时候,沿街的商铺都热情地招呼着:“梁都卫!回家啦!” “要不要来碗馄饨!” 酒馆的老夫妻更是热情招呼:“明天来店里吃饭啊,我请客。” “……” 福康坊不大,梁岳帮他们抓住纵火犯的消息,一个傍晚就传遍了。之前大家眼里他只是一个不熟悉的年轻从卫,最多是畏他那身官衣。现在却是帮大家办了实事的人,态度自然不一样,语气都亲切了很多。 不过梁岳心中还是存着一丝愧疚,真正的凶犯并没有办法得到惩处,临门街的百姓也不算彻底安全。 可那都是他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了,也不可能硬着头皮去管。 好在今日又阴差阳错立了大功,转正的事情有了希望,心情总是好的。他路过糕点店的时候,买了二斤枣子糕,弟弟妹妹都爱吃。 他家住在平安巷子,离驻所隔着几条街,不算远,片刻便回到了。一进巷子口,就听到了一个嘹亮尖锐的女高音。 “你这该当千刀万剐的畜生,拎着两个粪球儿当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门户!我梁家满门忠烈!岂容你这般放肆……” “再敢过来,我能毁了你!” “方才不还狗叫来着,你倒是回来半步,看姑奶奶拿不拿你的狗腿下锅!” “……” 这声音太过刺耳,将左邻右舍直接就净了街了,原本开着的门窗都接连关上,生怕不小心吃了瓜落。 梁岳连忙几步赶回家门口。 就见自家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妇女,肌肤细腻能看出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美女,只是眼角皱纹与微白发根尽显岁月风霜。 正是梁岳的母亲,李彩云。 平安巷子里头一号没人敢惹的人物。 “娘娘娘……”梁岳上前赶紧拉住她,“这又是怎么了?又是什么人惹着你了?” “没人惹我。”李彩云忿忿道,目光还不依不饶看着另一边巷子口。 “那您这是骂谁呢啊?”梁岳问道。 “骂狗。”李彩云道。 “啊?”梁岳一愣,好么,娘亲跟狗都能对线了? “咱们这是忠烈之家,门户必须干干净净的,这畜生居然敢来咱们家门口撒尿,我骂它都是轻的!”李彩云仍不解气,“我但凡逮住它,我直接给它连根儿煽掉!” “对对对!”梁岳将她推回院内,道:“咱们快回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小芸和小鹏都回来了,就等你了。”李彩云听他这么说,便叉着腰回了屋。 梁家这一间四合院,隔开五六个小屋,厨房内早有准备好了的饭菜,两盘清炒,一碗淡汤。 早年间李彩云给人缝补衣裳拉扯三个孩子,梁家穷困日久。梁岳出去任职之后,多了一份收入,现在还算稍微改善了点,不过也仅仅是勉强糊口。 这也是他迫切想要转正的一个重要原因,若是有一个正卫,梁家的条件就好起来了。 日子虽然清贫,不过一家人的氛围还是好的。 桌边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都已经坐好了。 妹妹梁小芸身着一袭粉白罗衣长裙,头发轻轻挽住,素面朝天的脸颊,细眉杏眼,清瘦淡雅。肩颈白皙如美瓷,腰条儿柔顺流畅。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的个头儿高挑,身子还显得很单薄,整个人坐在那里气质清新,像是刚发芽的小白花儿。 弟弟梁鹏的长相与小芸有三分相似,面白如玉,眉目俊秀,也是体型稍显单薄,正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 他们俩是一起出生的双胞胎,今年都十六岁,长得像倒也正常。 只有梁岳这个早两年出生的,生得浓眉大眼,和弟弟妹妹的五官不甚相同。 三人的共同点是面相都很温和,看起来全都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巷子里的街坊们都说,李彩云那么凶悍的人物,居然能养出这么三个秉性纯良的孩子,可真是稀奇。 梁鹏见到梁岳,手指悄悄比了个“三”的手势。梁岳心领神会,轻轻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坐下。 李彩云坐下道:“自从你当了御都卫,整天早出晚归的,咱们家都很少聚齐过吃饭了。” “可不能全怪我。”梁岳笑道:“小芸和小鹏如今学业繁忙,他们也经常回来晚的。” “是啊,你们都长大啦。”李彩云感慨一声,又问道:“你们俩在书院里怎么样,都顺利吗?有没有同学欺负你们啊?” “娘亲,怎么可能呢?”梁小芸温温柔柔地答道:“我们竹林书院只收女孩子,大家都很要好的,书院里先生也很喜欢我。” “我们南山书院的先生都是饱学大儒,院规很严的。”梁鹏也微笑道:“我跟书院同窗都是挚交好友,交游甚欢。” “那就好。”李彩云欣慰地点点头,又看向梁岳,“你怎么样?从卫的活儿很累吧?” “我正要和娘亲说呢,我今日走运,立了小功。”梁岳道:“应该有望升正卫了。” “哎呀,那可是大喜事!”李彩云顿时喜笑颜开。 一家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地吃完了这顿饭。 然后三兄妹将母亲赶回房间,一起收拾完了碗筷,各自回了各自的卧室。等李彩云回到房间,另外三扇门立刻同时打开。 两颗小脑袋一起冒了出来。 左右探探发现一切安全后,梁小芸和梁鹏都凑到了梁岳的房间内。 “怎么了?”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坐齐,梁岳便问道:“又开会?” 梁鹏端坐,缓缓答道:“我在书院跟一个同学打架了,他爹是当官的,我担心他报复我。所以想大家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应对。” 第6章 梁家兄妹、以和为贵 【感谢“怼怼兔”盟主打赏!】 自从爷爷死在天峡之战、父亲和叔叔死在云乡之战,梁家就没有成年男丁了,只有李彩云这个娘亲作为顶梁柱。 所谓满门忠烈,没有丝毫虚假。 成长过程中难免有磨难,三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地形成了一个默契,有事先不要跟娘亲讲。因为李彩云丝毫不让人的战斗性格,在外人看来固然是可怕,可在自己孩子眼里,却是十分心疼娘亲。 所以每当在外受了委屈,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兄妹三人会凑起来先开一个小会,看看有没有办法自行处理。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兄妹三人的习惯。 “具体怎么回事?”梁岳严肃问道。 以弟弟妹妹与人为善的性格,平日里鲜少会跟人发生冲突。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恶意欺凌梁鹏。 “我在书院里原本平安无事,可是近来却有一个女子,平白无故地说她喜欢我。”梁鹏蹙眉讲述道。 “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梁小芸道。 梁鹏相貌俊秀、为人儒雅随和,与同龄人比起来更加成熟聪慧,自七岁入学堂起,就不停地有小女孩儿向他表达好感。 他对此的评价从来只有四个字……影响学业。 “可这女子不一样,她样貌和家世都不错,同样有一批自己的拥趸。”梁鹏道:“其中就有那个官家子弟,他自从发现那女子喜欢我,便屡次三番找我的麻烦。” “你没跟他解释清楚吗?”梁岳也问。 “我早就与他言明,我根本不喜欢那女子,也明确拒绝过她。”梁鹏叹了口气,“可他听了之后,更生气了。” “嗯……”梁岳和梁小芸对视一眼,思忖了下,便理解了这种情绪。 自己爱而不得的女神喜欢别人,这已经很让人悲伤了。可她喜欢那人对她还不屑一顾,这可能更让人愤怒。 “我多次忍让,可今日他又伙同三五好友,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书篓夺走烧毁,一众同窗都看见了这场景,我若再不反击,那今后书院里就再无我立足之地了。”梁鹏冷静地说道。 “不错,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梁岳点头道。 书院中固然是一片远离外界的象牙塔,同时也是一片法度难降的蛮荒地,一旦被大家发现你软弱可欺,那就人人都要上来欺负你一下取乐了。 “可是当时他毕竟人多,我暂时没有出声,而是等到散学之后,在书院门口与落单的他打了一架。”梁鹏继续淡淡地说。 “可你看起来不像打了架的样子?”梁小芸打量了下梁鹏。 若是与人斗殴,好歹应该沾些灰土才是。 “这一架……我是将他脑袋从后面用麻袋套住,用砖头作为武器,跟他的头对碰多次。”梁鹏说道。 “那他还手了吗?”梁小芸问道。 “他企图过,但失败了。”梁鹏比划了下,“我提前钻研了一堂课的擒拿术,将他手臂别住了。” “……” 沉默了一会儿。 梁岳才道:“三弟,按我们御都卫处理案情的说法,你这不能叫打架……应该叫殴打。” 按梁鹏的描述,这架全程不带一点正当防卫,全是单方面的故意伤害。 “你……与他打架的过程,有人看到吗?”梁小芸问道。 “当时大概几百人路过。”梁鹏道:“我当时想过要不要避开人群再动手,可我本意就是要报仇立威,不好特意躲避。” “这一点做得太疏忽了。”梁小芸道。 “其实我此前有考虑过如何善后,我在书院中大考次次头名,他功课一直不堪;我对待师长同窗向来恭顺,他出了名的顽劣难驯;这一次也是他挑衅在先。即使发生殴斗,师长处理起来也该向着我。”梁鹏道:“可我唯独没有料到一点……” “事后一位同窗告诉我,他的父亲是工部主事甄常之,当朝六品官员。” “怎么会呢?”梁岳问道:“你们南山书院不都是城南这片的平民人家,至多有个经商做吏的,怎么会有六品朝官?他不把孩子送到剑道书院,至少也该是文安堂、国子监或者龙渊城那几座有名一点的书院吧?来南山做什么?” “就是没想到这一点,我才会有此疏漏。”梁鹏摇头,似乎有些后悔:“我又打探了一下,那甄常之是六部里出了名的两袖清风,因为太过清廉,又常常乐善好施,家中生计尚且为艰,才将他送来了普通的南山书院。” 显然,他后悔的不是动手,而是动手之前没有调查好对方的家世背景。 “那人现在怎么样,伤得严重吗?”梁小芸又问道。 “不知道,被人抬回家了。”梁鹏答道。 “那看起来是挺严重……”梁岳略微有些犯愁,那可是六品官,就算是工部的,也搭着不知道多少人脉关系,绝不是他一个御都卫从卫能碰瓷的。 “三弟,你要登门道歉。”梁小芸立刻说道:“越早越好。” “小芸说得对。”梁岳也附和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争取到他们的谅解,即使对方挑衅在先,可咱们毕竟势弱,目前又不算特别占理。” “即使对方要打要骂,侮辱于你,你也都要忍耐,无论如何要将此事平息。”梁小芸道:“如果你心里有怨气,我们可以过后再伺机报复。但目前来说,我们的姿态一定要放到最低。” “你们说得对。”梁鹏颔首。 三兄妹都是头脑清醒的人,第一时间就达成了共识。 “若要事后报复的话,我最近学到一味药,是两种无毒的药混合在一起,却可以产生让人阳气消弭、阴气日盛的效果。”梁小芸平静说道:“此药无色无味,让他吃了,不知不觉中就可以丧失一切男性能力,变成阴阳人。” “不可。”梁岳赶紧阻拦道:“下药这事儿太容易留下痕迹,而且不过是同学之间一时的矛盾,就毁人一生,未免下手太重……我刚好知晓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放火法子,到时若要报复,倒是可以用来小施惩戒。” “还是大哥仁善。”梁小芸赞道。 “报复的事情先不急,毕竟这一次也算有来有回,若是对方愿意将此事和平了结,那我也不会再对他有怨念。”梁鹏道:“娘亲常教我们……” 兄妹三人齐声道:“以和为贵。” “那我这就亲笔写一封道歉信,将事情经过言明,表达歉意……同时也要说出真相,他父亲既然是出了名的清官,定然看重官声,如果知道自己孩子有错在先,应该也不会太过难为我。”梁鹏揣测道。 “有道理。”梁岳认可,接着又手抵着下巴,道:“在工部这种油水厚到人尽皆知的衙门,还能有一个清廉的官声,这个甄主事倒也挺厉害。” 第7章 甄主事 【感谢“天下乌鸦我最白”盟主打赏!】 “这位甄大人还真住在南城啊。” 梁家兄妹都是行动派,确定好计划之后立刻就出门打听了甄家的住址,梁岳带着梁鹏买了一个果篮儿,一起登门道歉。 龙渊城的地价是绝对的北高南低,靠近北面皇城的地方寸土寸金,都是诸司衙门和达官贵人的居所,朝臣一般也都会选择在那里居住,方便日常办公。 东西两片区域因为有两市存在,也都有各自的富人区。 相比之下,南城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秦楼楚馆聚集的红袖坊,可地价又不会因为住得离青楼近而贵起来。于是南面就成为了神都龙渊城的穷人区,平民百姓最多的地方。 也不怪梁岳感到意外。 一名工部六品官,不说住北城的豪宅,起码在东西两边弄个庭院不难吧?会出现在南城这一片,当真是稀罕事情。 甄府在南城里都算不得大,门脸看起来与寻常民宅差不多,稍微气派点的是多个门廊。可能顾及到朝臣身份,装了个黑底漆金的牌匾,侧面有一个门房,里面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打瞌睡。 “老先生……老先生?”梁岳上前呼唤两声,那老人依旧昏昏沉沉,他又大喊了一声:“老先生!” “啊?”那老门房这才惊醒,呆愣愣看着兄弟俩,“有事?” “我们是因为一些家事,来拜访甄大人的,劳烦帮我们通报一声。”梁岳说道。 “啊?”老门房呆呆地点点头,“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岳,我弟弟梁鹏,是府上公子甄小豪的同窗。”梁岳答道。 “啊?”老门房一抬耳朵,“岳什么鹏?” 梁岳再度提高音量,“梁岳!和梁鹏!” “嗷……”老门房这才答应一声,然后转头颤巍巍走进门廊里去了。 片刻之后,他又一步一拖地走回来,招呼道:“老爷在书房等你们,随我来吧。” 兄弟俩跟上去,穿过一道门廊,就发现这门廊其实有点多余了。甄常之家的院子比梁家在平安巷子里的小院大不了多少。至多就是建筑规整一点,四面屋舍多一些青瓦白砖、飞檐立柱,看起来上些档次,可说到底也只有四五间屋。 院子中央,正跪着一个白布缠头的少年,他看上去受伤不轻,垂头丧气地跪着。当看到兄弟俩进来时,抬头看向梁鹏,目光里立刻充满仇恨:“你来做什么?” “给你道歉。”梁鹏淡然地说道。 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老门房,来到甄家书房的门口。 “老爷子在里面,请进吧。”老门房朝里面一指,然后自顾自离开了。 兄弟俩迈步进入书房,第一眼没见到人,看到的却是一面墙——这甄家的书房装修也很奇怪。 正常大户人家的房间南北通透,至多在中间摆一扇屏风。而这间书房的中央,居然是一堵厚实的墙壁,墙壁一侧尽头垂落的珠帘遮掩着。 这堵墙将一间屋子分成内外两室,外间只有一些花草摆件,内间应该才是真正的书房。兄弟俩掀开珠帘,就见到这颇为逼仄的空间内,摆放了一张桌案、一架书柜。 一名容貌清癯、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案后,手中拿着一封信在看,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珠帘响动,他便用一旁的书册压住了信纸,然后才抬起头,看向兄弟俩:“是梁鹏和兄长对吧?” 此人自然就是府中主人,工部主事甄常之。 “不错。”梁岳点头,道:“今天我弟弟和府上公子发生了些矛盾,我是特地带他来登门道歉的。” “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小豪回家的时候我就问过了。”甄常之道:“矛盾皆因他多次启衅在先,梁鹏的做法虽然有些冲动,但也情有可原,此事两人都有错处,论起来该小豪先道歉才对。我已将他罚跪一个时辰,准备让他明天到书院再与梁鹏好好谈谈的。” “甄叔叔,甄小豪只是有些调皮,他平日里常与同窗这般玩闹,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我事后反思,确实是我太冲动了,心中懊恼不已。犯大错的是我,他还受了伤,您还是不要再罚他了。”梁鹏诚挚说道。 只是细细品味,言语之间似乎有些茶里茶气。 梁岳悄悄在内心给弟弟竖了个大拇指。 “他在书院中的顽劣事迹,我早有些听闻,只是没空出闲去管教。这一次让他受些惩治,于他也是好事,梁鹏你不必自责。”甄常之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直是书院头名,好好专心读书,来日考取功名。我向你保证,小豪今后绝对不会再影响你们的学业。” “甄大人实在太过仁厚,我弟弟以后一定也会与甄小豪好好相处,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梁岳见对方态度如此好,也赶紧笑着说道。 “呵,那样最好,最好他能学到梁鹏的向学之心。”甄常之微笑了下,随即道:“我今日尚存公务未完,此事既然揭过,我就先忙自己的事情了。” “好的,不打扰甄大人。”梁岳应道,将手中果篮放下,“给甄大人带了点水果,不值什么钱,就表达一点诚意。” “此事万万不可。”甄常之脸色忽地撂下,“我为官二十载,未曾收人半文礼物,也没有半分人情往来。若是你要送礼于我,那可就是毁我清誉了。” 梁岳赶紧又把果篮儿提了起来,道:“有甄大人这样的清官,当真是胤朝之幸,那我们兄弟就先告辞了。” 兄弟俩离开时,院中甄小豪仍面对着书房门口跪着,见梁鹏走出来,他口中兀自低声咒骂:“没有爹的东西!这下你高兴了?” 梁鹏云淡风轻地走开,转过身去时才轻飘飘丢下一句:“同喜。” 今日的事情出乎意料得顺利,出了甄府大门,梁岳还感慨道:“难怪甄主事官声好,为人确实和善讲理。这样的父亲,怎么会生养出这样的儿子呢?” 梁鹏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 …… 等兄弟两个回到家,天色也彻底晚了,梁鹏回到自己的房间,梁岳则是留在院中练拳。 依旧是虎威拳,架势展开,立刻是气血蒸腾、凌厉如雷,比前两天的声势大了许多。有这般进境,还要归功于闻一凡所给的那枚丹药。 当时意外揪出九鞅谍子,御都卫三小只都被打伤,梁岳伤得最轻,只是腿骨受挫,没什么内伤。 但那位诛邪衙门的闻姑娘还是给了三枚丹药。 她随手给出来,说是稳固气血,疗疗伤用的,梁岳也信以为真。 结果陈举吃了以后才尝出来,这是相当珍贵的玄门鹿血丹。在补充气血的丹药之中,属于是绝对的上上品。玄门丹鼎一脉不太稀得练这种小丹药,产量不多、市面上流通更少,很多权贵人家都是在自家孩子冲击第二境时,才会去求取几颗。 稳固气血是它最不值钱的效果。 三人服用之后,果然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逐渐充盈,受到了一阵汹涌澎湃地补强! 梁岳此刻再打虎威拳,他已经能感觉到脑海中开始有一头咆哮的猛虎虚影,整个人愈发有兽王之形。 这代表他已经气血鼎盛,直达神宫,在呼啸运转之时能感受到武道神韵,先前的瓶颈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一层薄薄的隔膜。 随时有可能突破,踏入武道第二层的观想之境! 到达观想境后,便可通过观想神韵来修习各种强力的武道功法,不再局限于拳脚功夫。对武者来说,第一层只是打磨基础,第二层开始才是真正入门,走进了武道的世界。 无论是武道还是三教炼气士,亦或是传说中神秘无比的秘术师,诸般修行都是分为三重大境界——层楼境、宗师境、神仙境。 这其中的第一重层楼境,又分为七层小境界。 每突破一层小境界,便相当于登上一层楼,武道七层楼,足以困住绝大多数武者的一生。 这其中第一层气血境还能看苦功,经年累月有可能突破。到了第二层观想境,就开始要看那虚无缥缈的悟性了。 若无悟性,观想一世无所成也很常见。 梁岳正在刻苦练拳,突听得不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尖锐哨鸣,伴随着一道锐利亮光直窜天空。 “有事发生?”他立刻收手。 这是御都卫专有的哨箭,用来召集人马。一支哨箭代表本坊驻所御都卫不论是否当值,立刻前往集结;两支哨箭连发代表南城御都卫都要立刻前往支援;若是三支哨箭连发,那全城御都卫都要立刻出发。 这次的哨箭虽然只有一支,可在福康坊也相当罕见了。 梁岳当即披上官衣、挎上佩刀,急匆匆出了平安巷子,朝哨箭发出的位置赶过去。眼看赶到时,就见到了在街口处迎人的陈举。 “怎么了?”他问道。 “出大事了……”陈举指了指身后的宅子,“工部主事甄常之,死在了自己家中!” “什么?!” 第8章 凌元宝 【感谢“子车沉琚”盟主打赏!】 福康坊不是没有发生过命案,只是很少。 更何况还是事关朝臣的命案,在整座龙渊城都罕有。六品官的位置不低,是能在朝会上有一席之地的。这就代表着,这桩案定然会惊动皇帝。 但梁岳的讶异,更是因为这个死者。 从兄弟俩离开甄家,回到平安巷子然后练拳,再来到这里,总共也就不超过一个时辰。方才还好端端坐在那里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属实有些突然。 此刻闻哨箭而来的福康坊御都卫已经将甄家围住,部分人在院中控制现场,可没有人进入发现尸首的书房内查看。 “怎么不进去?”梁岳问道。 “在等刑部的人来。”陈举答道:“胡哥还没到,咱们这些小的还是别擅动现场。” “御都卫不是也有办案的权力吗?”梁岳问道。 他这也是第一次遇到命案,何况是刚刚见到的人,难免会有想赶紧探查一番的好奇心。 “咱们御都卫虽说也有缉捕刑狱之权,可那是偏向治安维稳的。真遇到疑案命案,还是得交付刑部查办,他们才是干这个的。”陈举解释道:“要是咱们贸然进入现场,说不定到时候刑部办案不力,还会咬咱们一口擅入现场、破坏线索的罪名。” “御都卫和刑部的关系不好?”梁岳问道。 听陈举的口风,这种推诿甩锅的事情肯定没少发生,才会让他有这样的警觉。 同为御都卫新人,他们的经验都不多。不过陈举毕竟出身世家,见多识广,来之前家里人应该也都提点过他诸般事项,所以知晓的会多些。 “以前应该是还行的,刑部人手不够,办案多要靠御都卫帮忙排查蹲守,求到咱们的事情多,态度也还不错。”陈举表情颇有些不爽地说道:“自从梁辅国从刑部尚书上位到当朝左相,刑部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话语权直接冠绝三法司,就连饮马监和诛邪司这些独立的衙门口都要敬它几分,何况是咱们地位最低的御都卫了。现在的刑部的人对御都卫就是吆五喝六,当下人使唤。” “嘶……”梁岳听得咧嘴。 这样听下来,原来御都卫在诸衙门里属于食物链的最底端…… 而自己现在属于御都卫衙门的最底端。 这事儿不能细想。 衙门口的地位,与顶端重臣的地位息息相关。如今朝堂上左相梁辅国执掌兵、刑、工外三部,而刑部又是他最为依仗的起家之地,刑部的人耀武扬威也是正常的。 “其实咱们御都卫一直往上查,老大那是掌管龙渊三卫的定钩王!也不一定就怕了左相大人。”陈举继续道:“可咱们在定钩王手下也是后娘养的,刑部在左相大人手下却是根基之地,重视程度完全比不了。” 禁卫、皇城卫、御都卫合起来是龙渊三卫,分别镇守神都的宫城、皇城、外城三个部分。这三卫由皇帝最信任的定钩王姜镇业执掌,重要程度也是自上而下。 精锐人马都在皇城里,御都卫拿最少的钱、干最繁杂的事,说是后娘养的一点不夸张。 “总之你就记住……”说完,陈举摆摆手道:“遇到刑部的狗腿子,咱们就离远点就完事儿了,省得惹一身骚。” 二人站在甄家大门口说话,也没注意周围。说着说着,陈举突然感觉旁边的人都在看着自己身后,后脖颈莫名有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他猛一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名黑衣女子。 她的身量比陈举还要高半分,一双杏眼含着锐芒,正冷冷地盯着他。 这女子肌肤白皙如雪,黑发束在脑后,看上去十分飒爽利落。样貌可谓明眸皓齿,英气勃勃中略带三分冷艳。胸怀满月、长腿细腰,身段颇为出挑,穿一身黑底红衬的劲装,背后缠着用布包裹的一杆长兵刃。 陈举一见对方貌美,登时面露痴笑,“这位姑娘是从哪里来的?龙渊御都卫在此办案,不可擅入哦……” “离我远点!”女子低喝一声。 旋即,就见她走到院子中央,手中竖起一枚令牌:“刑部九品捕头,凌元宝。来此查办命案,闲杂人等退避!” 在她的身后,紧跟着一队缁衣佩刀的人马,持铁索、牵恶犬,气势汹汹、鱼贯而入! …… 那间布局奇异的书房内间,甄常之的尸首悬在房梁上,还没有被解下。 甄小豪在院中跪满了一个时辰之后,发现天色已晚,书房中还未掌灯,便进去查看。一进屋,就发现了父亲吊死在此处。 他当时如遭雷击,跑到门口去呼喊甄家唯一的下人,老门房又出去找人,正巧遇到三名御都卫巡街,这才引来了福康坊驻所的人马。 几名御都卫守在门口,连甄家人都没有再允许进入过,所以尸首至今还挂在那,没有解下来。 刑部捕头凌元宝进入此处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在仔细查看四周后,凌元宝吩咐属下:“将尸首放下来,仵作验尸,五灵犬寻找有没有真气波动。” “嗷!”立刻有手下捕快牵着那毛色黝黑发亮的高大恶犬,绕着房间内外嗅了起来。 尸体被放到地上,便有专门的仵作上前察验,很快得出结论:“甄大人是被人以硬手段震碎喉骨,并非自缢身亡。” “果然是谋杀啊。”凌元宝喃喃一声。 她走到窗边,仔细看了一下两扇窗的窗栓,都完好无损地插在里面,没有任何毁损的痕迹。 “五灵犬闻过了,没有真气波动,不存在炼气士出手。”另一名属下又来报告道。 刑部的五灵犬对于妖魔气息和修行者的灵力极为敏感,若是有修行者施展神通出手,短时间内很难将气息抹去,那五灵犬就能嗅到。 “没有妖魔或炼气士出手,硬手段所杀,那凶手就是武者。”凌元宝很快得出结论,“修为再高的武者也没有穿墙隐身的手段,窗户没有破损痕迹,那就只能是由门口进入。” 她回过头,问道:“今天都有谁进来过?” 那老门房艰难回忆道:“自老爷回到家以后,只有刑部的廖大人和少爷的一位同窗及其兄长来过……” “廖仲春?”凌元宝眉头微挑。 刑部里姓廖的大人,据她所知只有一位主事,也算是她的上司。 “就是刑部主事廖仲春廖大人,是我家老爷的好友,相交多年。”老门房道,“不过他来的时间比较早。” “是梁鹏!一定是他!”甄小豪突然红着眼睛叫道。 “我一直跪在外面,正对着书房门口!自从他们兄弟俩出去以后,再无人进出过,然后我近来查看时,父亲就死了!”他低吼着:“一定是他们兄弟俩下的杀手!” “梁鹏就是你同窗的名字?”凌元宝问道。 “对,他和我家少爷在书院里闹了矛盾,少爷因此被罚跪在院中。然后他兄长就带他过来登门道歉,老爷在书房中见的他们。确实是从那兄弟俩走后,老爷就再也没出来,也没有人再来过……”老门房缓缓说道。 “他们两个之中有武者?”凌元宝又问。 排除掉其它可能之后,那最大嫌疑的就是这对兄弟了。若他们有武道修为,那几乎可以立刻锁定凶手。 “这我不太清楚,那个小的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像是练过武的人。那个大的看起来倒是精气神很足。”老门房十分清晰地描述道。 甄小豪回头指了指门口一人,道:“梁鹏的哥哥长相和那人看起来差不多。” “不是像,就是他!”老门房也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笃定地说道:“方才来的人就是他,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 看他那自信的神情,仿佛是说我的眼睛过目不忘。 门口处,对案情好奇的梁岳正在门口张望,见到老门房看向自己,他微微一笑。 好么。 刚才还岳什么鹏呢,现在上来记性好的劲儿了。 “师父说凶手总是喜欢回到犯罪现场。”凌元宝双目一亮,以拳捶掌,“果然是真的!” 第9章 密室 “诶?”梁岳闻声一惊。 你们刑部办案有没有这么草率啊喂? 看着凌元宝那一副找到真凶的兴奋样子,他忙出声解释道:“我方才确实带弟弟来跟甄大人见过面,不过他通情达理,并没有计较我弟弟和他儿子的纷争,交谈几句就让我们离开了。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一些矛盾,我们何至于对甄大人痛下杀手?” “这书房中的事情谁也不清楚,可如果你们是最后离开这书房的人,之后也没有人能进来,你们的嫌疑绝对是最大的。”凌元宝手托着下巴,认真思忖着说道:“只要甄家人没有说谎,那几乎没有别的可能。” “等等……”梁岳抬手制止她的思考。 假如他不是当事人的话,从推理的角度去想,说不定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跪在院中的甄小豪起到一个监控的作用,保证正门自他们离开后没有任何人出入过;而书房内的窗扇紧闭拴好,没有被暴力打开过,说明没有武者破窗而入;而五灵犬没有嗅到任何气息,说明没有妖魔邪祟或者炼气士施展神通。 这样排除了所有可能,似乎剩下的那个就是唯一的答案,最后离开的兄弟俩就是凶手! 可他是当事人。 他明确地知道,在两人离开的时候,甄常之还好端端地活着! “凌捕头,可否让我看一下现场。”梁岳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理解你们的怀疑,但我兄弟俩确实没有杀害甄大人的动机,让我检查一番现场,说不定能找到足以证明我们无辜的线索。” “什么意思?”凌元宝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你是怀疑我们刑部的能力?” “对。”梁岳点头。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要是再不努力争取一下,说不定兄弟俩就要被带走调查了。这死的可是个六品官,是要上达天听的大事。万一皇帝给刑部上一点压力,说不准刑部找不到真凶,就会使什么手段…… 所以趁着现在有机会,他还是想要自己查一查这件案子,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诶?”凌元宝一瞪眼,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坦然地承认,光明正大地表示了对自己的鄙视,顿时有些气结。 你这也有点过于坦然了吧? “哈哈哈,我们御都卫对于刑部肯定是尊重的。只是凌捕头既然要带走我的兄弟,那总得让我们心服口服。”随着一声朗笑,一道宽厚的身影从门外闪了出来。 关键时刻,福康坊驻所的小卫官胡铁汉终于来了。 “胡哥……”梁岳看过去。 虽然平时总说胡铁汉心眼小什么的,可是在外人面前他绝对是护犊子,不会轻易放弃属下兄弟。对方及时赶到,也让梁岳心里多了一丝底气。 “诶。”胡铁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慌乱,又继续道:“梁岳是我们驻所里最年轻有为的从卫,此前刚刚抓捕了一名九鞅谍子。这样立过大功的人才,你们也不能说抓走就抓走,总要让我们御都卫也查办一番。” “他抓过九鞅谍子?”凌元宝再看向梁岳,略有些诧异。 九鞅谍子这四个字,在如今的胤朝可是意义非凡。谁能立上这样一功,自当是被另眼相看的。 “凌捕头若不信,可去诛邪衙门询问。”胡铁汉道。 “好吧。”凌元宝一旋身,让开道路,伸手一指道:“那就许你进来观察一番吧,不过不许破坏任何证物,不然本捕头一定立刻将你拿下!” 梁岳轻轻颔首,然后正色迈步走入书房之中。 ……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件屋子,方才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 他的目光开始在书房上下游曳,观察着每一件物品。 外间没什么好看,依旧是那些陈设,以及那一堵墙,看起来与来时没有任何不同。 在刑部数名捕快的看守下,他又掀开珠帘,看到了甄常之的尸首和案发现场。 尸首的眼球凸出,血丝爆裂,眼中满是惊惧。脖颈处有塌软的紫色痕迹,显然真正的死因不是上吊。 悬梁的绳索是一段金丝红绸,看起来是十分华贵的布料,质量也确实不错。 桌上放着一本书册,先前来的时候,甄常之正在看一封信,然后用这书册将其盖住,似乎很隐秘。 梁岳走上前,看见书册上写的是《通天塔建造图录》,他想拿开书册看看下面,刚伸手就听到咚的一声响。 凌元宝掌心一横,刀鞘当空旋转而后磕在了桌上,道:“不许碰任何物品。” “我不动。”梁岳笑了下,“那麻烦凌捕头把这本书拿开。” 凌元宝上前,移走书册,就见下方空空如也。 那封信不见了。 梁岳心中存下一个疑点,不过现在紧要也不是这个,而是甄常之究竟是被谁杀死? 现在的情况如果没错,那他们离开之后,这个书房就形成了一个密室。想要破解开,最简单得从密室四周着手。 若是甄小豪撒谎…… 可能性不大,事关最重要的父亲,他即使与梁鹏有仇,也不至于强行栽赃,除非凶手是他自己。 他今天挨了打,回来还要被罚跪。这种严厉的家庭氛围下,爆孝如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不过…… 梁岳瞥了一眼那边因为悲伤过度脸色青紫、看上去马上就要背过去的甄小豪,摇了摇头,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连梁鹏都打不过的他,也绝对没有这个弑父的能力。 一指点碎人的喉骨,而不伤及皮肉,需要的是对劲气极强的控制能力,梁岳这个第一境武者都没那么容易做到。 凶手大概率修为高于自己。 那正门处没有问题,问题就出现在窗户? 窗栓完好无损地插着,绝对没有任何破损,最先进入此处的是甄家人,也不可能偷偷把窗栓挂上。 梁岳将身子伏低,观察着窗棂细微处,仔细看了一圈后,再低头看地上脚印。只可惜前后进入的人太多,已经将地上尘土印迹都破坏了。 “唉……” 梁岳叹了一口气,对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没法要求太多,即使是专业的刑部人马。 他如同被一条线牵引着,一直猫着腰看着地下,又掀开珠帘来到外间,终于直起腰,抬头看向上方屋顶。 然后。 梁岳突然露出释然一笑。 凌元宝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还以为他吓得精神不大好了,便小声用较为温和的语气说道:“你若是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就先随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不必在此浪费时间。相信我,若你真是无辜的,刑部绝不会错判。” “不必了。”梁岳挥挥手,紧盯着上方,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如何犯案的了。” “哦?”在场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过来。 “啊?”凌元宝茫然地眨眨眼。 你就这样那样地走了一圈,你知道什么了? “自我们两个离开后,甄小豪的确没有在正门看到人进出过,这一点应该没错……”他喃喃道:“屋内的窗扇全部紧闭,没有外力强开,也没有妖魔或者炼气士……这书房就是一间彻彻底底的密室。” “在这里发生的,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梁岳一回身,面对众人,声音朗朗,抬手指道:“真相只有一个!放凶手进来的,就是他!” 第10章 还原 【感谢“不管不顾不理”盟主打赏!】 刷!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梁岳一指,齐齐看向那个方向。那是内间的地上,躺着的正是本案死者,工部主事甄常之。 “小梁,你在说什么胡话?”胡铁汉怔了怔,“你是说死者自己帮凶手的忙?” “他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人从外面强行打开过窗户,那也许是有人从里面打开了窗户。”凌元宝目光湛亮,似乎受到了启发,接道:“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唯有当时独自在书房内的甄主事。” “不错。”梁岳朝凌元宝笑了笑,道:“据我猜测,应该是凶手与甄主事有何密谋,不能正大光明见面,才约了这样的方式碰头。而甄主事打开窗户接应凶手进入时,应该是没有想到过,对方会杀自己。” “这个可能性我也想过,可再一想就知道,根本经不起推敲。”凌元宝又凝眉道:“就算凶手是被甄主事放进来的,那他出去以后,又是谁从里面把窗栓挂上的呢?总不能又是已死的甄主事。” “谁说凶手要从窗户出去?”梁岳看了一眼甄小豪,“当时他罚跪一个时辰结束,天色已晚,见书房中没有亮灯才觉得奇怪,便推开门入内查看……彼时屋内的光线晦暗,他应该也没有注意太多东西。” “如果他在进门时抬头看一眼的话,或许会看见……”梁岳又踏几步过去,猛抬手一指书房门槛的上方,“这门上的梁柱处,伏着一个人影!” “啊?”随着他这一指,周遭再度响起惊疑之声。 “凶手是从后院围墙翻入,甄主事给他打开窗户、引入书房。凶手杀死甄主事之后,布置好了现场,将窗栓重新挂好,之后他没有离开。若是此时他开门离开,甄小豪一定会看见。可等到甄小豪打开房门时,凶手就伏在门槛上方,以手脚支撑,待甄小豪进入内间时,凶手才顺势翻越出去,悄无声息地沿着屋檐瓦脊,越过围墙离开。这对一名武者高手来说,就是毫无难度的了。” “甄小豪发现父亲尸首的时候,大概猜不到杀死他父亲的真凶,刚刚就在他的头顶!而帮凶手打开门逃脱的人,就是他自己!” 随着梁岳大声说出对案情的推测,众人眼中尽皆露出诧异之色,而在一旁精神恍惚的甄小豪,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情,后脊背开始一阵发凉。 原来自己是在凶手的注视下进入书房的? 而且还亲手替对方开了门? 想到头顶有一双阴凉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脚步,他的四肢像是有毒蛇爬过,泛起寒意。如果对方狠毒一些,岂不是连自己一起杀了? 还好他只杀了爹而已。 “这……”凌元宝陷入思考,白净的脸上,五官微微皱在一起。 她从未想到过这样的可能,除了梁岳之外,也根本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推测。凶手若真是杀完人后还在此从容等待,那该是多么冷血可怕? 可细细想来,这又十分合理。 “凌捕头请上梁间验证。”梁岳一指。 凌元宝立刻呼喇喇纵身而起,单掌扶住门上的横梁,伏身于梁上。 上来以后,她才感觉不对,一歪头,小声自语:“诶?我听他指挥干嘛?” 不过来都来了,她还是忍不住抬眼一看。 甄家缺少仆从打扫,那梁柱上都是厚厚一层积年灰尘,而在那一片灰尘之中,果然有两片被擦落的痕迹,隐约正是手脚印迹。 “这里确实有人隐藏过的痕迹!”她高声说道。 语气中带着惊讶、恍然,还有些许的佩服。也亏这一名从卫,居然真能破解这密室杀人的手法。 而包括自己在内的刑部人员,居然没有一个想出。 凌元宝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将身一跃,又攀着屋檐倏忽间便翻到房顶,身形矫若游龙。她伏低身子仔细去看,屋顶的青黑色瓦片上,果然有两道轻轻的足迹。 “这里也有脚印!”她再度喊道。 下方,胡铁汉两眼放光地看着梁岳,“你小子,真可以啊!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 片刻之后,众人重新在书房中聚齐。此时的梁岳已经扬眉吐气,身份从最大的嫌疑人,一跃成为解开现场手法的功臣。 凌元宝落地之时,看他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钦佩,不过口中仍旧说道:“在最终找出凶手之前,你的嫌疑依旧不能完全消除。我暂时不羁押你们回刑部,但你们兄弟俩都不可以离开龙渊城,要定期来刑部报备。” “凌捕头请放心,我不仅不会离开,还会尽全力帮助刑部破案。”梁岳说道。 他说的这倒是心里话。 因为只要真凶一天没抓到,他们哥俩儿的嫌疑没法彻底洗刷。这种朝臣被杀的恶劣重案,若是圣上震怒,一下给刑部些压力,限期几日破案。说不定他们重压无奈之下,就又将算盘打到自家身上。 只要进了刑部大牢,说不准就一夜之间认了罪,成为了本案真凶。 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得尽快了结此案。 “好。”凌元宝的表情已经柔和了很多,“若你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可以随时来刑部找我。” “没问题。”陈举从一旁窜出来,一脸谄媚地笑道:“我会陪他常去看望凌捕头的。” “滚。”她对陈举依旧冷酷。 “诶。” 两人进行了一场干脆利落的对答。 “此案确实有几个疑点……”梁岳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说道,“一是甄大人看的那封信,我怀疑和凶手有很大关系,至今没有在现场找到过;二是凶手既然有能力布置这一切,又为何要用如此粗暴的手法杀人?如果他真想将甄大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应该不会很难……” 凶手的武道修为不低,如果真心想要将甄常之扮成自杀的样子,那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而不是这样一指戳死,之后再将其悬梁。 这样的伪装像是在骗小孩子,谁上吊会上出那样的伤口?仵作稍一验尸就可发现疑点,不具备任何欺骗性。 如果是凶手激情杀人慌乱布置,倒也说得过去。可看他如此沉得下气的手段,绝对是沉静老辣之徒。 那这样的行为就有些奇怪。 简直…… 就像是故意引你来查一样。 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想清楚这个问题,才能找到真凶是谁。 “将这里所有物品封存,明日再将这屋子好好搜索一遍。再加派人手,调查甄常之平日里的关系,看看他与何人暗中联系。”凌元宝对着属下逐条下令。 这位凌捕头虽然时而有些呆萌,但办案思路也是条理清晰,梁岳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从现场已然是无法锁定凶手身份了,神都城内的武者不计其数,也没法挨个排查,只能从甄常之的平日里的关系网入手。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制止了一下要给那边桌案书册贴封条的捕快。 “方才凌捕头的刀鞘磕到桌案上的时候,我感觉声音有点不对劲。”他走上前,用手掌在那张宽大的桌案上摩挲了下。 这次凌元宝没有阻止他触碰,而是在旁边静静看着。 不止是她,刑部的所有人员都对梁岳的行为保持了容忍。虽然平日里最厌恶御都卫那帮不懂破案的糙汉毁坏现场,可是这个小小的从卫却是目光如炬、心思机敏。 他已经用方才的表现,赢得了刑部的认可。 梁岳又弯起指头,用骨节敲击了两下。 咚咚。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不对了。 这张桌案好像是空心的? 梁岳四下看看,将手伸到下面去摸,果然摸到一个狭窄的孔洞。他将中指与无名指探入,双指游动探索,很快探到一点凸起,用力一抠。 啪。 桌案中间随之弹出一个抽屉! 果然有机关! 在这匣子里只放着一枚暗铜色的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一丝油亮。 第11章 墙 【求月票!】 “钥匙?” 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黄铜钥匙,在场之人都立刻意识到,甄常之既然将此物藏得如此隐蔽,那这定然是锁着大秘密,说不定就是侦破甄常之与凶手之间密谋的关键。 “所有人立刻彻查甄家,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与这钥匙对应的锁!”凌元宝当即下令,刑部与御都卫的人都雷厉风行地动了起来。 甄家也不大,一众人马内外铺开地毯式地搜寻,一直到月上三更,也没有结果。 胡铁汉便道:“凌捕头,看来今晚很难有收获了。我这班兄弟们还要日夜巡街,不如早点让他们回去休整吧。明天你们叫齐刑部的骨干精锐,再来搜寻试试?” 凌元宝虽然心有不甘,但御都卫毕竟不是她的直属手下,而眼下的搜索也确实陷入僵局,也只好应道:“好吧,那便将此处一切封存,明日我再叫长官加派人手前来。” “唉。”梁岳叹了口气。 看来想要早点抓到凶手,彻底洗刷兄弟俩的嫌疑,还没有那么简单。 “唉。”陈举望着那边的凌元宝,也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梁岳问道。 “我对凌姑娘一见钟情,她却对我爱搭不理,心中实在苦闷啊。”陈举摇头叹息。 “得了吧,你前几天还说对闻姑娘一见钟情呢。”梁岳懒得理他。 “是啊。”陈举转过头,又道:“若是能让我这辈子娶到闻姑娘,加官进爵我也乐意啊。” “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梁岳无语。 好家伙。 真看到晚上了,直接进入幻想时间。 “我之前听过一句话,叫‘色是少年第一关’。”陈举慨然道:“我现在面临的正是此关,见到美貌女子便心生爱慕,希望能早日勘破吧。” “我也听过一句话,叫‘男人至死是少年‘,你这一关,这辈子怕是过不去了。”梁岳无情道。 “啊?”陈举顿时满脸绝望。 这边说着,梁岳又左右看看,问道:“大春呢?” 方才他一门心思放在破案上,才发现好像一直都没看见逄春。 “呐。”陈举指了指围墙的阴影处,“从打进来就在那偷懒呢。” 梁岳走过去,就看见大春站在阴影之中,额头靠着墙面,正在那打盹儿呢,一身黑色御都卫制服在夜色中还真不好发现。 “大春!”梁岳喊了一声,见他纹丝不动,又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一句:“夜宵吃红烧肉啊?会不会太腻了。” “不腻!”逄春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眼睛还没张开呢,嘴里就含糊应道:“我最爱吃红烧肉了。” 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依旧是在那凶宅之内,顿时失落起来,“阿岳,你怎么骗人啊?” “不这样也叫不醒你啊,马上要收队了,别睡了。”梁岳笑道:“你也真是的,当着刑部人的面就这么偷懒,也不怕胡哥骂你。” “嘿嘿,我这招用过好几次了,夜里出任务就面着壁打盹,咱们这衣服和墙一个颜色,从来没人发现过。”逄春得意地笑了下。 “你可真是个小天才。”陈举调笑道。 听到这句话,梁岳起初也是要笑,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双眼爆出精芒! 他看着大春,由衷地说了一句:“没错,大春你真是个天才!” …… 那边厢,凌元宝正招呼刑部的人马收工,“今日就暂且到此为止,将此间一切物品封存,别有遗漏。” 她的表情看起来略带几分沮丧。 毕竟今日虽然有收获,可终究没有找到真凶,也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大秘密。 她刚刚晋升不久,在刑部的一众捕头中资历最浅,今天这是恰巧当值,才第一次接手这般重案。若是破案,那就一举扬名;若是拖到明天,这案子就不一定归她管了。 如此收场,新人捕头难免有些遗憾。 胡铁汉也吆喝着福康坊驻所的兄弟收队,眼看人马都列队集齐了,围墙边突然又跑来三个人,为首的梁岳高呼道:“等一等!我好像猜到甄主事的秘密藏在哪里了!” “嗯?” 凌元宝原本失望的眼中顿时又生出神采,再看过来时,发现还是方才那个从卫。 梁岳。 又是他。 此刻凌元宝眼里的梁岳,简直是周身都散发着光芒。 “哦?你找到了?”胡铁汉同样大喜。 御都卫在刑部面前一直低一头,被认为是不会破案的莽夫,做事从来都是打下手的。今日梁岳屡次在智慧上建功,属实是给福康坊驻所涨了大脸。 “还没,但我有个猜测。”梁岳大踏步直接又回到书房,“诸位随我进来。” 他站在书房中间那一堵隔断的墙壁之前,指了指它,说道:“这书房内原本南北通透的格局,因为这堵墙的存在而生生阻断。甄大人在工部之中负责工程建筑的制图部分,在这方面是专家,尤其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这堵墙出现在他的书房中,就显得更加奇怪。” “你是怀疑……”凌元宝一听这话,顿时也猜到了梁岳的想法,接道:“他在这堵墙里藏了东西?不错,的确极有可能!” 她的声音逐渐兴奋。 进入这房间的人第一眼可能都会觉得这堵墙奇怪,不过只当是某种独特的设计,习惯了之后也就不会多想。 若不是逄春“伪装成一堵墙”的奇思妙想,梁岳也不会联想到上面。 所以这个天才,大春实至名归。 陈举听到梁岳的话,才反应过来刚刚他为何兴奋,也竖着大拇指对逄春道:“名字都叫春的男人是不一样哈。” “嘿嘿。”大春憨憨一笑,挠了挠头。 原来我真是天才吗? “是与不是,打开便知。”那边厢,梁岳朗声说道。 “来两个人!”胡铁汉招呼道:“将这面墙给我砸了!” 当即便有两名拎着铁锤的御都卫壮汉上来,左一下、右一下,开始捶击这面墙壁! 通! 通! 通! 通…… 两名壮汉砸了半天,除了些许灰皮脱落之外,这面墙居然纹丝不动,连裂痕都没出现一条,不知道是用何种方法建造的。 “多半是有法阵在上。”胡铁汉皱眉道。 “都让开。”凌元宝见状,排众而出,喝开两名壮汉,独自面对着这堵坚实的墙壁,大喊一声:“嗬——” 飞起一脚! 轰嘭! 一声巨响,在场之人随着这一脚,眉毛统统忍不住一颤。 好大力。 就见凌元宝这一脚踹在墙上,而后潇洒收回,退后两步。那墙壁第一瞬间没有任何变化,可一息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顺着它衍生出一道又一道……龟裂转眼便爬满了墙面。 不管有什么阵法,都被一下大力破除了。 哗啦! 随着碎裂的墙面脱落坠地,里面的真容也显现出来。 “嚯——” 哗然之声也随之响起,旁观之人无不惊叹。 因为在表面消失以后,露出来后面的存在,是一面银光闪闪的墙壁。一块块色泽明亮的长方形银锭,垒在一起堆成了整整一面高墙! 银子,银子,全是银子! 数之不尽。 简直就是一座小型银库! 在场的无论是刑部捕快还是御都卫正卫,一年的俸银都不一定能顶其中一条。甄常之作为出了名清廉的六品主事,想要凭俸禄攒下这么多的藏银,大概要不吃不喝干上几千年。 “我嘞个……”即使是陈举这样见惯富贵的世家子弟,对着这满眼银光,也忍不住恨恨地说道:“甄常之……这孙子死得可真不冤啊。” 第12章 当面 【感谢“十六月-”的盟主打赏!】 看着这一大面银墙,即使是再见多识广的人,也要震惊上一阵子。 包括甄常之的儿子甄小豪,他对此从来都是毫不知情。以前只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官二代,还曾经抱怨过父亲不懂变通,别的官职没他高的人都能让孩子骄奢淫逸,唯独自己处处节衣缩食,还要与那些平民百姓上同一家书院。 万万没想到,父亲可比那些官下手狠多了。 只是…… 你为啥不早说啊? 好消息,发现自己是富二代。 坏消息,马上就不是了。 这些藏银不用说,肯定都会被搬运回国库去,自家是一文钱也花不到。但凡死去的爹别藏那么深,自己还能过几年少爷日子。现在跟着爹受了这些年穷,一转眼他死了,自己还要背上偌大污点,今后再也不可能入朝发展…… 这些想法涌上心头,甄小豪看着父亲躺在银墙之后的尸首,眼中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怨恨,替代了原有的悲痛。 这么多年一两银子都不花。 藏藏藏。 你藏我奶奶呢? 当然,他的感受无人在意。 在银墙的一边,还存放着一个漆黑色的箱子,表面画着繁复的阵纹,看起来也是祭炼过的法器,没那么容易打开。 凌元宝拿起箱子,用那把铜钥匙试了一下,果然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啪嗒。 箱子打开,内里只有一本泛黄的书册,她拿起来翻看了下,看上面字样似乎是一本账簿。她没有多看,而是将箱子再锁上,提在手中。 “这是重要物证,我就带回刑部调查了。”她对胡铁汉说道,接着又看向梁岳,“多亏你了,今日的发现很重要。” “也是为了澄清我们自己的嫌疑嘛。”梁岳道:“希望刑部能早日破案,还我们兄弟俩清白。” “我们会努力的。”凌元宝重重点头。 她看着梁岳的眼神,除了赞许还有感激。 这查获的赃银数量之巨,怕是比刑部过去一年缴获的还多,何况还有那个显然藏着秘密的账簿。即使没有破案,这般战绩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了。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眼前这个从卫。 略微思考之后,她又对梁岳说出一句话:“你要不要来我们刑部做事?以你的聪明才智,我可以保你一年之内成为正职捕快,将来升任捕头应该也不难。” “啊?” 凌元宝一句话,把在场御都卫和刑部的人马全都听愣了。 朝廷诸衙门之间的关系有好有坏,挖墙脚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稀奇。 见到对方衙门里有中意的人才,便施展各种手段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拉拢的手段也五花八门。 或明或暗,或直白、或隐晦,或许以高官厚禄,或诱以醇酒美人。 但绝对没有谁像凌元宝这般…… 姐,你当面挖啊? 梁岳看着旁边瞬间一脸酱紫色的老胡,不由得觉得有些荒谬,谁家当着对方上司的面谈跳槽,这和夫目前犯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种时候老胡是不好说话的。 “咳。”梁岳清清嗓子,连忙回道:“多谢凌捕头抬爱,只是我此时尚未完全洗清嫌疑,也不好就入职刑部。何况我在御都卫中兄弟熟识、上官器重,也算是颇为舒适,就暂时不考虑另外的去处了。” “可惜了,你这样的人才,在这里当个从卫实在浪费了。”凌元宝好像没发现哪里不对,只是叹声道。 “这个就不劳凌捕头费心了。”胡铁汉一把拉过梁岳,捍卫主权一般道:“小梁升正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凌元宝正有些失望,旁边突然窜出一颗脑袋。 就见陈举一脸谄笑:“凌捕头,我愿意去刑部啊。只要能在你麾下,别说做捕快,我当灵犬都行。” “滚。”凌元宝眼皮都没眨一下。 “诶。” …… 刑部的人马拉着车驾回去,御都卫的人马也撤回驻所,两支队伍分别的时候,凌元宝还朝梁岳喊着:“我会尽快把案子了结,到时候你要是想要更好的前途,随时来刑部找我,我很有诚意的。” 看得出来,她确实很认可梁岳的能力。 不过梁岳只能一脸尬笑,回以一声:“好。” 姐。 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但你的情商,我真不好说。 胡铁汉对此一言不发,只是绷着脸快步带队离开。一方面是刑部的地位确实压御都卫一头,两方闹了矛盾最后还得是自己吃亏;另一方面,凌元宝虽然看起来是个有点呆的小姑娘,但是她的战力确实惊人。 身经百战的胡铁汉根本不用过招,就冲她踹墙那一脚,就能判断出这丫头大概单挑自己一整个驻所的人不成问题。 很大概率无伤。 所以即使对方当面挖墙脚的行为根本没拿他当人,他还是只能在心里默念几遍莫生气,灰溜溜回到福康坊驻所。 好在梁岳也没有答应那小姑娘,这一点替胡铁汉保存住了为数不多的颜面。 回到驻所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叫道:“小梁,你过来一下。” 梁岳走进来问道:“胡哥,怎么啦?” 直到此刻,胡铁汉才露出笑容,“你刚才做得很对,咱们御都卫固然没有刑部那般权重,可胜在安稳。你出身低、根基薄,贸然跑到刑部去,一件事办错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果以后你的本事足够了,到时不用别人挖,我会建议你另谋去处的。” “我都懂的,胡哥。”梁岳应道。 胡铁汉所说的他自然也考虑到了,但是最直接的考虑还是,这次立功以后,他在御都卫马上就要转正了。这时候跳到刑部去,还要等有机会再转成正职捕快,相当于反倒是往低了走。 哪有这样子跳槽的? “给你。”胡铁汉从案下抽屉中取出两本册子,丢到桌上。 梁岳看过去,像是两本功法秘笈,一本厚些、一本薄些。 “这次抓到九鞅谍子功劳甚大,你和逄春转正应该不成问题。名额个把月也就批下来了,你们只需要通过一次武力考核就能晋升。”胡铁汉道:“这考核通常就是走个过场,有第一境巅峰修为基本都能通过。但为保稳妥,还是给你们两本功法,拿回去练一练。这都是我自己练过的功法,算是我个人对你们的奖励吧。” “功法?”梁岳一喜:“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修炼了吗?” 都说气血境只能练形、不能得神,练习太多功法是没什么用的,打一套拳也就够了,例如御都卫的虎威拳。 这时候练太多武技,反而是分心,白白浪费精力。 “按理来说是要到达观想境才能参悟功法神韵,可你们都已达到气血境巅峰,神宫已经逐渐打开了。这个时候开始参悟,其实是有助于突破的。先学其形,再悟其神。”胡铁汉道。 “多谢胡哥!”梁岳笑着道谢。 胡铁汉又介绍道:“这本厚的是我家祖传的《胡家刀法》,共有十八式,你自己修炼即可,千万不要外传。” 说起这本家传功法,他一脸骄傲。 梁岳之前也听驻所里的人说过,胡家祖上出过刀法大宗师,纵横北地几无敌手。这本刀法,想来是十分贵重。 “薄的那本,是比较常见的防御功法《铁棉袄》,我当初花八十两银子在店铺里买的。”胡铁汉继续道:“我胡家刀法极需悟性,对大春的脑子来说有点太过复杂了,让他练练简单的防御功法,多挨点揍也一样能过关。” “胡家刀法……很难修炼吗?”梁岳问道。 “这是自然,不然先祖传下至今,怎么我家还没出过第二个宗师境?”胡铁汉道:“我《胡家刀法》对悟性的要求极为苛刻!” “此刀法共有十八式,我至今也只能参悟到第十二式,过往的家族先辈也最多练到第十七式。最后的第十八式观想图你都不用翻看,以免丧失自信,武道之心受阻。你只需参悟个七八式,也足够将来在第二境横行了。” 第13章 突破! 【感谢“onepiece、美酒”盟主打赏!】 翌日晚间。 吃过饭后,梁家三小只又齐齐聚在梁岳的房间内,就昨天的事情进行商讨。 梁岳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没有和梁鹏讲甄常之的死,是今早他去书院之前才告知的,让他一切加些小心。 一直到现在,兄妹三人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怎么样?”梁岳向梁鹏问道:“今天去书院还好吗?” “甄小豪今日没来,书院里有一些传闻。”梁鹏面色有些难看,看起来不大妙的样子。 “什么?”梁小芸也问。 “昨天我打了甄小豪,他们都以为我会受到惩治,没想到不仅我没事,反倒是甄小豪没来书院。”梁鹏讲道:“后来有人去打探,说是甄小豪他爹都受了牵连,昨晚刑部的人连夜将甄家抄了。” 因为甄常之贪腐案涉嫌极大,绝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的死和藏银之事都是保密的,外界没有收到风声。可昨晚刑部的人将甄家封锁,又从里面拉出一车东西,这是瞒不过左邻右舍。 自然一夜之间就在城南传开了。 “他们都说……”梁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咱们家和四大世家的梁家有联系,还有人说我是左相梁辅国的私生子……”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梁岳也深感奇葩。 神都四大世家,宋齐梁陈。 这四家都是比胤国更早存在的世家大族,传承数千年,皆有重臣在朝。但凡跟四大世家搭上点关系,肯定是非富即贵。 譬如陈举,他家就是陈氏之中负责打理生意的旁支,仅是旁系,家财就已经数之不尽。 可又不是所有同姓都有关系,梁岳他们家但凡和那个左相大人那个梁家沾上半点关系,也不会沦落到在平安巷子里艰难度日,连个正卫名额都被人占去。 可流言就是如此。 在同窗们的视角看,甄小豪在书院里欺负梁鹏,结果马上被梁鹏暴打,紧接着家都被刑部抄了。他爹甄常之出了名的为官谨慎、清廉如水,几十年从没出过问题,说不是梁鹏背后有点势力,谁信啊? 少年少女的想象力最是丰富,一个左相私生子流落民间的话本戏码立刻被传了出来。 “你没有澄清吗?”梁小芸问道。 “我说了,我绝不是什么私生子。”梁鹏无奈道,“他们都说知道了,然后又偷偷劝我说,私生也不丢人,上位这事儿急不得。” “委屈你了。”梁岳道:“甄常之的案子详情现在不能外传,过段时间调查结束,就可以洗刷你身上的尊荣了。” 梁鹏点点头,又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还有一些困扰是不好言说的,此前书院里也就是一部分女生偷偷暗恋他,偶尔羞涩地瞟上几眼,影响也不大。现在大半个书院的女生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目光完全是炽热的程度。 还时不时有人给他递情书,上课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太影响学业。 很烦。 “对了。”梁鹏又道:“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打架事后受了伤,我今早醒来之后,总觉得每次呼吸都有些头晕,一深呼吸就更是目眩,不如我明天也告个假,去看看郎中吧。” 梁岳挠挠头,“单方面的殴打别人也能受伤?” “不管有没有伤,可以休息一天。”梁小芸点头道:“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 弟弟妹妹各自回屋休息,梁岳也来到了院子中。 昨晚从胡铁汉处拿到了那本《胡家刀法》,现在终于有时间修炼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重中之重有两个,一个是尽快找到杀甄常之的凶手,彻底摆脱兄弟俩的嫌疑;再一个就是抓紧提升实力,增强自身。在这个大世界里,实力够强,才有立身之本。 对于武道修行者来说,在气血境就已经锻炼筋骨无数次,任何拳脚刀剑的招式都难不倒他们。但想要招式具备杀伤力,最重要的是领悟其中的道韵,将其融入武技之中。 所以这个世界的功法重要的不是招式图谱,而是观想图。 翻开书册,胡家刀的图谱画的便是在一座巍峨雪山之上,男子持刀翻飞,身形矫若灵狐。 一页页翻过去,每一张观想图看过去,都会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冲击感,好像瞬间被拉到了那茫茫冰原之上,眼见寒风中刀光凌厉。 所谓观想,便是观而想之。 呼—— 随着越看越深,梁岳的耳畔开始风声大作,他已经将所有招式记在脑海里,忘却了书册的所在,仗刀在手。 眼前的宗师每一刀动都会伴随着雪山震动,裂冰千里。梁岳虽做不到如此,却也是一板一眼的追随,探寻着其中神韵。 按道理第一境即使能够感受到些许神韵,也不会如此直观,可梁岳就是如此轻易地沉浸到了观想图的世界之中。 张张图画在脑海中掠过,那磅礴的刀势直逼面门。 第一刀! 沙鸥掠波。 第二刀! 鸳鸯连环。 第三刀! 怀中抱月。 “……” 月色之下,梁岳的身形愈发飘忽,渐渐化作灵动的虚影,一时间竟好似满院皆是他的身影,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 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真实的他正在冰原之上,跟随传说中的宗师学刀。 那位宗师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刀挥出,山风呼啸;一刀落地,冰原断裂。偌大一方天地竟好似装不下他,被这一把刀搅弄得天翻地覆! 轰! 再一翻身,数道身形环绕天际,雪山为之崩碎! 第十八刀。 云龙九现! 嗤嗤嗤—— 院中九处地面竟同时出现刀气破坏的深深痕迹,梁岳微闭的双眼霍然睁开,一瞬间爆发出的精芒简直照破深夜! “这应该就是观想境了吧?”他有些兴奋。 此刻的他只觉自身神宫豁然,天地间道韵如同滔滔江水,自己好似临江垂钓,认真感悟便能将其撷于掌中。 方才不知不觉间,竟突破了。 观想境! 突破了这武道第二层,才意味着脱离了粗笨的打熬筋骨,来到了真正修行的门前。 这一切确实要多亏胡铁汉的助力。 虽然此前梁岳就已经在气血境的巅峰,离突破只差临门一脚,可若不是他送来的功法,让梁岳提前开始观想,刺激了神宫关口,也没法这么快打开第二境的大门。 胤朝的武道功法不难买,品质从高到低应有尽有,并不是稀罕玩意。可好买不代表不贵,胡铁汉给逄春那本地摊货的《铁棉袄》都价值近百两,这本祖传《胡家刀法》的价值难以估量。 这个品级的武道功法,让梁岳自己去买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神宫之中便会出现那座巍峨雪山,以及山上挥洒的无尽刀光。 这证明他已经将胡家刀的神韵全部领悟! 从第一式到第十八式,无一遗漏。 “等等……” 梁岳内心正满怀感激,想到胡铁汉粗犷的脸,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胡哥说哪一式比较难来着?” 第14章 仙体传说 “莫非我真是天才?” 第二天巡街的时候,梁岳还想着昨夜练功的事情,忍不住喃喃自语。 “嘿,你才发现啊,我早就发现了。”旁边的陈举听见他的话,笑着接道:“旁人都注意不到的东西、想不到的事情,你全都能看出来,我早就觉得你是天才了。” “不是在破案方面,我是说在修行方面。”梁岳道。 “哈哈,我刚突破第二境的时候也觉得我自己是绝世天才。”陈举一副过来人的面孔,说道:“别急着自信,之后再想突破就难了。” “你现在应该算是第二境后期了,你修炼一部新的功法大概要多久?”梁岳问道。 “看功法难度咯。”陈举答道:“简单些的,观想三五天就能得其神韵;难一些的,可能需要个把月。一般超过月余参悟不了的,就这辈子都参悟不透了。” “那要是看一眼就能参悟呢?”梁岳又问。 “你在开什么玩笑?”陈举笑道:“就算是传说中的仙体也不可能吧?” “哦……”梁岳便没多说,而是转问道:“仙体是什么?” “就是有些人天生便具备神异,修行之途上远胜常人。”陈举解释道:“剑道书院曾经将世间出现过的仙体罗列成册,一共有八百余种。” 巡街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他便耐心给梁岳讲道:“其中前十是有排名的,像是公认的世间第一仙体,天人息,据说是上古时期李圣所有。” “这种仙体斩杀生灵便可以将其灵性吸收至己身,大幅增强功力,极为可怕。好在李圣之后,再未听闻谁人拥有。” “排名第四的叫太上仙体,据说诛邪司那位闻姑娘就是这般仙体,心无旁骛,生来如神。” “排名第五的神王血,便是当今胤朝皇族的血脉传承,有点类似伱方才所说,受到天地所钟,修炼任何神通功法都事半功倍。在古时候,也曾经叫仙灵体,是在建朝之后才改名叫神王血。” “有仙体的人很多吗?”梁岳又好奇地问。 “自然是万中无一。”陈举道:“而且除了一些背景深厚的人之外,许多天生神异者都会选择隐瞒自己的仙体,害怕引来别人的觊觎或针对,这就使得现世为人所知的仙体拥有者更少了。” “天赋太高还有危险啊……”梁岳道。 “是啊。”陈举道:“前些年听说有个姓石的,长了一副传说中的至尊骨,结果被人生生挖走了!据说啊,还是他家里的亲戚做的!” “这么恶劣啊。”梁岳眉眼一紧。 好在自己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天赋神异,只是悟性略高一些,这样应该犯不上引来觊觎。 最多平时低调点就好了。 聊了几句,梁岳又回头看向逄春,问道:“大春,昨天你看的那本功法怎么样了?” “嘿嘿,蛮好的。”逄春憨笑一声,“基本看三眼就能睡着。” “……”梁岳沉默了下,道:“那本书给你的目的是让你练,不是安眠用的。” “啊?”大春一惊:“我以为只有睡不着觉的人才看书呢。” 梁岳无奈地看着大春。 他的世界里除了吃和睡好像没有什么其它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讲还真是一个纯粹的人、一個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 “我睡着了还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非得让我打他,就一直打……”大春嘟嘟囔囔地说道。 “还真看不出来。”陈举笑道:“你这人长得浓眉大眼的,天天做梦打老头儿。” 三人有说有笑,正在那里走着,又路过临门街的时候,突然见前方一处铺面前聚了不少人,内里喧哗不断。 隐约有人喊着什么“出人命了!”、“快报官!”之类的字样。 梁岳立刻警醒起来:“过去看看!” …… 发生骚乱的地方,正是前几日里起火的那家小酒馆,开酒馆的老夫妻此刻手足无措地站在店中,满脸慌张。 店中有一男子躺在地上,蜷缩身躯,浑身泛红,双手死死地抓住脖颈,好像无法呼吸一般,身体不停地抽搐,眼看就已经要不行了。 旁边还有两名男子,一人正拿着水壶,咕咚咕咚给他灌水,另一人则叉腰站着,朝人群喊道:“快报官!这家酒馆的酒有毒,我兄弟就要被他们毒死了!” “这不是啊……肯定不是我家的酒啊……”老夫妻在旁边无力抗辩着。 “那难道他喝的是别人家的酒?”男子嚷嚷道。 陈举上前排开众人,喝问道:“都别吵,怎么回事?” 那站着的男子穿一身麻衣布袍,打了不少补丁,一脸混不吝的样貌,见到他们的御都卫官衣立刻来了劲,高声道:“官爷您看,我兄弟好好个人,就喝了他们家一碗酒,就变成这样了!肯定是他们在酒里下了毒!” “这怎么可能啊?”老婆子一脸哭相,“我都不认识他们,无冤无仇的,干嘛给他们下毒啊?” “那就更严重了,说明他们家的酒里就是有毒,谁来都有可能喝到!”男子大声嚷嚷道,“是不是怎么都得把他们带回去严刑审问一番?” 此言一出,老夫妻顿时更加慌了,马上就要一起哭出来。 “该怎么做不用你说!”陈举呵斥男子一声,让他退后,又看向老夫妻,“怎么回事?他真是喝了你家酒以后倒下的?” 这老夫妻在此地经营多年,老实巴交,要说他们会给人下毒,陈举着实不相信。 “这……”老头儿颤巍巍说道:“他们三人来这吃酒,这人刚喝了一碗,突然就倒地不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官爷,我家的酒绝不可能有毒啊……不信,我喝给你看。” “哼,他自己喝肯定是没毒的!但是我兄弟喝这碗绝对有问题!要不然人怎么会这样?”男子不依不饶。 “嗬——嗬——”地上那男子灌了几大壶水之后,情况稍稍好转,肤色仍旧通红,但呼吸稍微通畅了些,他用手指着老夫妻,用狭窄的嗓音艰难道:“就是酒……有问题……” 梁岳自从进入酒馆之后,就直接锁定了他,一直蹲在这观察。 此刻见中毒男子没有了生命危险,他才出声问道:“方才喝的那一碗酒,还在吗?” “都叫我掀翻了!”站着的男子一指,那边地上一堆凌乱桌椅,酒壶酒碗都已经碎了,酒水洒了一地。 “你们既然说酒有问题,不知道这都是重要物证吗?你把它们全部打翻,我们怎么查验它究竟有毒无毒?”梁岳看向他。 “这还用证明吗?我兄弟这么大个人,差点死在这!”男子的行为很奇怪,与梁岳对视的眼神一直在眨动,好像在提醒他什么:“有没有问题,你把他们带回去审一下不就知道了!” 梁岳再看看地上虚弱的男子,道:“先不用,要看你朋友究竟是不是中了他家毒,我倒有个办法。” 他站起身,朗声说道:“咱们从其它酒家多买几份酒,都给他喝,看看他有没有问题。若是他喝了都没事,那就说明这家的酒有问题。” “啊这……”老夫妻一听他这说法,顿时急了,“梁都卫,这是做什么?我们分明没有下毒,这这这……” 在他们看来,这个逻辑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别人家的酒没事,怎么能证明自己家的酒就有事了?这梁都卫别是收了这些无赖的黑钱,和他们一起来坑自家吧? 虽然上一次纵火案多亏了他才告破,可是保不准前几天还是正气凛然的人,突然就见钱眼开了。 毕竟财帛动人心。 何况这种事情在御都卫里又不稀奇。 可不知为什么,地上那刚刚死里逃生的男子,听闻这话却连连摆手,奄奄一息地说道:“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再喝酒了。” “怎么?”梁岳云淡风轻地问道:“总不至于每家的酒都有毒吧?” 躺在地上的男人听见这话,直接一仰头,发出尖尖的一声:“噶——” 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第15章 邹淮南 “呵。”梁岳笑笑,“不敢是吧?” 陈举也看出不对,见对面几人心虚的表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这症状,哪里是中什么毒,分明是‘病酒之症。’”梁岳目光审视着那两名汉子,“你们抢救他的动作很熟练,对这件事大概是心知肚明,你们来到这里,应该就是有意为之吧?” “官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一直在叫嚷的汉子此时声音也软了下来,满脸局促道:“我们这哪能拿兄弟的命开玩笑?我们可是结拜兄弟、亲如手足!我都不知道你说那个症它是什么,肯定是误会了。” “是与不是,先把他们带回去调查一下来历。”梁岳对陈举说道。 看几人情状,他感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要说是想来讹诈钱财的泼皮无赖,他们不该如此急于见官。而且临门街此前刚刚经历过纵火案,如今又生事端,难免让人产生联想。 至于这人的手段,还真不复杂,他就是单纯的重度酒精过敏,喝了一碗酒便浑身泛红、喉头水肿、呼吸困难,所有表现都不是演的,正因如此才显得真实。 要是装的,肯定没那么容易唬人。 这个世界对于“过敏”可能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部分医书里记载着所谓的“病酒之症”,症状也不算全面,他这个样子还真挺唬人。 只可惜他遇到了梁岳,稍微一看便发现这人的问题在哪了。 那两個汉子见情况不对,彼此对视一眼,突然转身就跑! 地上晕倒的同伴立马睁开眼,虚弱地喊道:“喂!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原来他也是在装晕,这下看队友都跑了不打算带他,这才急的开腔。至于那两位,方才一派关心模样,什么结拜兄弟、亲如手足…… 现在就是两个字。 真不熟。 他们虽然跑得快,可架不住门口站着逄春。没等迈出三步,两人就发现四条腿全都腾空了,干蹬也不见向前。 原来是大春一手一个,像是拎小鸡仔一样就将两人提了起来。 他就像是一尊铁塔矗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地出手,还颇有些慑人。 不过他转过头就对梁岳憨憨一笑,露出两排板牙,“阿岳,我完成任务了。” 刚刚一进屋,梁岳就提醒他站在靠近门口的外侧,见人要跑就出手,果然不费力气地逮住了两人。 梁岳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表示夸赞。 “几位都卫,这真是……太感谢了。”那对老夫妻凑上前,连声道谢,御都卫三小只摆手表示客气。 梁岳想了想,将那对老夫妻拉到角落处,小声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找上过你们?或者是惹了什么帮派势力?” “这个……”老夫妻回忆了下,回答道:“要说比较可疑的,确实有一个!” “几个月前据说是有一位越州来的行商,大手笔想要买下整条临门街,打造自家的商铺。出的价钱很高,基本都是平时盘店的两倍,差不多有半条街的商户都卖了,伱看他们现在都关门了嘛。”酒馆老翁指了指外面的街,讲述道。 “但是我们这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街坊,都是打小继承的祖产,辈辈儿在这里经营,就没舍得卖。他们后面又来过两次,将价钱都提到了三倍,还话里话外有过一些威胁,不过我们剩下老街坊们团结,大家互相通了气,都不打算卖,他们也就再没出现过。” “再之后就是前几天的纵火案,加上今天的事情……”老婆子接着忿忿然地说道:“我早就怀疑,是不是那一票人做的!” “那想要买你们房产的人姓甚名谁、具体什么来历,知道吗?”梁岳问道。 上一次纵火案的犯人已经被带出驻所不知所踪了,只知道和南城势力很大的龙牙帮有关系。可龙牙帮在这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还未可知,不知是收钱办事还是真正主谋。 看这一波又一波的样子,要是想帮临门街的商户们彻底解决问题,还是得搞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搞事。偌大的龙牙帮很难作为突破口,如果有一个具体的人,那就好追查多了。 “只知是个南方富商,旁的就都不知道了。”老头子又答道:“不过据卖了店的街坊们说,官府对他们的交接处处方便,来头应该很大。” “好。”梁岳点点头,“我们会尽力调查,最近还是要稍微警醒一些,说不定下次还会有别的人过来闹事。” “唉。”老翁哀叹一声,“他们财大势大,我们这小门户如何和他们斗啊?早知道不如就卖了……” “怕甚么?”老婆子倒是眉眼一横,“咱们一把年纪,也活够了!死也要死在这!” “老人家,请放心。”梁岳郑重道:“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 “阿岳!” 这边正在说话,就听逄春在门外呼喊。 梁岳赶紧走出来,一出酒馆门就发现另有三名御都卫堵在了门口,正与陈举、逄春二人对峙。 领头是一名瘦长青年,眉眼间倨傲凌厉,同穿一身御都卫的官衣,佩刀的刀鞘上镶着金纹,看起来颇为贵气。 “我是城南总衙的邹淮南,这件投毒案现在开始由总衙接手,你们福康坊的就不用管了。”青年对陈举发号施令道。 “总衙的人?”陈举皱起眉头看着对方,似乎看出了什么。 “没错。”邹淮南朝属下一挥手,“去把这三个人和两名店主一起带回去。” 刚刚送梁岳出门的老夫妻一听这话顿时慌了。 寻常百姓对于衙门天然便有恐惧,尤其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这大庭广众之下还要讲几分理,一旦被抓回去了,还不是要你黑就黑、要你白就白? “等等。” 梁岳上前一步,伸手拦住:“此案已经查明,是这三人借用自身病症,来此无端闹事。现在正该将这三人押回,审问清楚是否有人指使、究竟是何来历。此店家毫无问题,为何要拿他们回去?” “滚。”邹淮南完全不理梁岳说了什么,淡淡斥了一声,“这里还轮不到一个从卫说话。” “邹都卫,我的兄弟也轮不到你来说。”陈举当即不悦,“这案子我们已经办完了,你们要想把犯人带回去也可以,可是无辜店家就没有必要了吧?” “哼。”邹淮南冷冷一哼,“我怎知你们是否与店家勾结,欺压平民百姓?拿人!” 一声令下,身后两名从卫便再度上前。 “住手!”梁岳顿喝一声,同样上前一步阻止,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吼——”逄春见有人与梁岳呛声,当即怒吼一声,大步踏出,如同凶猛巨兽,威势吓得那两名从卫接连倒退数步。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梁岳身边的护法金刚。 甚至于有的时候自己受些欺负都不在乎,但有人想跟梁岳动手,绝对不行。 “你要干什么?”邹淮南见他声势骇人,连忙顿喝一声。 “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逄春威武霸气地回答,别细听话的内容,单论嗓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冷静!”陈举赶紧拉住大春,又轻轻拉了梁岳一下,小声说道:“这邹淮南的名字我听过,是城南大统领邹放的儿子,今天的事情古怪,想来他们跟这伙人是通着气儿的。咱们搞清楚内幕之前,尽量不要动手。” 梁岳眸光转动,也早看清了场间的形势。 总衙的人马根本不会日常巡街,轻易也不会外出办事,今天突然来到这里,想必就是提前知会好的。 这伙泼皮无赖在这里闹事,等吸引了周围的人群,来几名御都卫现身顺势将店家带走,回到衙门里,就不愁他们再不肯卖铺子。 有这样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在,临门街其它老街坊应该也不敢再顽抗了。 黑白勾结,相当歹毒。 不过唯一意外的是梁岳他们巡街正好途经此处,比总衙的人更早到来,并且火速将案件解决了。那几个无赖可能觉得自己就是串通好的官差,才在那里一顿挤眉弄眼。 马上几名闹事者都要被押走了,他们才姗姗来迟。 现在看起来是有些急了。 “你们还想动手?”邹淮南目光阴仄,“看来福康坊驻所官商勾结严重,是应该上下彻查一番。” “唉。”陈举叹了一口气。 他轻易不想搬出世家名头来阿压人,可今日若不能威慑住对方,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凭他陈家旁系的身份,倒没必要太怵一个御都卫大统领的儿子。他之所以劝梁岳他们冷静,是因为不清楚背后搞鬼的人是谁,才暂时不想扩大冲突。 对方能驱使御都卫总衙的人,来头肯定不小,不好贸然招惹。一旦打起来,把事情闹大了,输赢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不过。 避免动手的同时,言语上倒也没必要惯着对方。 他当即小嘴一张,便如抹了蜜一般。 “呵呵,我叫陈举,你回去可以查一查我是什么出身。”陈举昂起头,针锋相对地说道,“今日谁要是与恶人勾结谁就死亲爹,你敢不敢赌?” 第16章 云龙九现 “陈?” 听了他的话,邹淮南虽然表情愈发阴沉,可却没有发怒,而是短暂地陷入迟疑。 龙渊城内如此嚣张的“陈”,自然只有那一家。 他身为御都卫南城大统领之子,凭借此身份向来在城南一片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但越是仰仗什么,就越是敬畏什么,出身是他最大的凭恃,面对出身比他更高贵的人,他自然而然就会心生忌惮。 在宋齐梁陈四大世家面前,他的出身就不值一提了。 不过…… 神都陈家这个年纪的嫡系子弟,不过寥寥几人,他很确定没有任何一位会跑来他们御都卫从底层开始任职。眼前之人即使真是出自陈家,也毋庸置疑只是一名陈家旁系。 若是他自己的事情,出于求稳,说不定就会退让一步了。 可想到那个今日让自己前来的人,他觉得一个区区陈家旁系,不足为惧。 看着面前凛然正气的梁岳,和那边高大悍勇的逄春,邹淮南冷声道:“看来你们福康坊驻所的人真的要好好教训一番了!” 话音未落,他便飞起一脚,朝正面阻拦的梁岳踢了过去! 在他看来,一個小小的从卫,想骂便骂、想打便打。只要不对那个陈家旁系出手,即使过后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责任,还可以起到威慑对方的作用。 至于这个从卫本身…… 呵。 谁在乎? 一个随从罢了。 二者之中选择对梁岳出手而不是逄春,或许还带着择其弱者的心思,毕竟那铁塔般的壮汉看起来就不好欺负。 简单来说,就是在三个人中选了个看起来背景和实力都最弱的软柿子撒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并不软。 而且还很硬。 梁岳刚刚突破了武道第二境,神念敏捷,眼见邹淮南一脚踹过来,梁岳双目一凝,左手反抄,右手一拨。 嘭—— 虽然将这一脚的劲道化掉七八成,没受任何伤。可邹淮南第二境巅峰修为,气血远强于他,溢散出来的劲气还是将梁岳震退了几步。 “阿岳!”逄春见状猛然暴起,呼喊着就朝邹淮南冲了过去。 他不知道什么谁爹谁儿子,反正打梁岳就是不行! 邹淮南手下的一名从卫离逄春最近,被他突然爆发出的威势吓到,惊慌之下连忙抽刀阻拦。 呛啷一声未绝,逄春一挥手臂,随手一记横肘撞在此人下巴上,一击便将他整个人打得倒飞出去! 一记没有刻意施展的铁山靠。 虽然同是第一境,可是大春的力量超群,同境之内堪称碾压。 这一声抽刀之响像是某种信号,顿时将现场紧张的气氛引爆,另一名从卫和陈举同时拔刀,骤然演变成一场混战。 当啷一声。 陈举凭借着修为优势,一记碰撞也将对方兵刃弹飞。 他如今也十分恼火。 本来还纠结了一下才亮出陈家身份,本以为对方会给面子,谁知道还不如鞋垫子,属实有些丢脸。 与他同时,邹淮南也已经抽刀在手!因为那边逄春如同蛮牛一般冲撞过来,劲风来袭,邹淮南将刀一旋,就要正面砍将过去!劲气呼啸! 双方有着修为上的差距,如果让他一刀砍落,大春绝对非死即伤! 危急之际,陈举将刀一旋,又帮逄春格挡了一记。 铛的一声,双刀碰撞火花四溅,陈举修为本就不如观想境巅峰的邹淮南,何况这一刀挡得仓促,未曾蓄力,当下也被震退数步。 邹淮南这一刀被挡,大春已经撞到近前,他也只得将身一拧,凌空旋转一周,躲过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撞。 要是被这牛劲撞实了,即使是他也吃不消。 一旋身之后,他再度横刀,朝着逄春不设防的后背斩去。 陈举也就算了,这两名出身低微的从卫也敢违逆他,还敢对他出手,让他极为愤怒。在场之人属他修为最高,发起狠来全力出手,任谁也不可能拦住! 可当真如此吗? “大春!”旁边传来一声喝,一瀑雪亮刀芒陡然倾泻过来。 邹淮南转眼,就看见方才那名接住自己一脚的从卫,挥刀飞将过来。他没来得及看清梁岳的动作,因为下一瞬,这人就当着自己的面,化作了九道腾跃的人影。 云龙九现! 眼见大春有危险,梁岳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就施展了这胡家刀法中最强的一式! 铛铛铛。 嗤嗤嗤嗤嗤嗤—— 邹淮南挡住了其中三刀,可另外六道刀光依旧实打实地落在了他身上,霎时间破风裂帛之声,连成一片。 嘭—— 连天刀光一闪而过,邹淮南的上身衣物俱被斩碎破开,他整个人忽然就半裸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记窝心飞脚。 邹淮南当空飞起,倒飞五丈后落地,噗通一声,只觉气血一滞,梗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他半身撑起,一手指着对面的梁岳,无法再吐出完整的话。 此刻他才明白,这从卫哪里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他简直硬得发烫! 梁岳凌空将他踢飞,而后潇洒落地,淡淡说道:“邹都卫,若你再不依不饶,这几刀砍的就不是衣服了。” “噗——”邹淮南又羞又怒,竟猛地吐出一口淤在心头的血。 两名属下爬起来,连忙架着他离开,三人仓皇逃窜。 “好——” 此时周遭围观的百姓已经有了不下百人,大家议论之下,早看出是非黑白。见梁岳一方大获全胜,顿时响起了阵阵欢呼之声。 …… 可回到驻所之后,三人立马就受到了胡铁汉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我就让你们少跟傻子玩!” 胡铁汉愤怒地拍着桌子,指了指陈举,又指了指梁岳,“御都卫之间,当街拔刀!打的还是邹统领的儿子?没长脑子吗?” 逄春在一边解释道:“胡统领,这件事情不怪陈举和阿岳,你给我个面子,就别……” “你闭嘴!”胡铁汉一指他,“伱以为傻子说的是谁?” 逄春也默默地垂头,扁着嘴小声道:“傻子说我……” “我是正卫,这件事我担主责。”陈举漫不经心道:“邹统领要是想要追究,大不了大家都往上捅嘛,难道还叫人打不还手不成?” 胡铁汉绷着脸,络腮胡须一颤一颤,“这种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肯定不会明面上追究。但你们终究要在御都卫任职,以后怎么办?” “此事对方蛮横无礼在先、跋扈出手在后,我们只是被迫反击。”梁岳说道,“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只能离开御都卫了。” “说得轻巧,你们马上就要转正,大好前程,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胡铁汉瞪了他一眼,重重吐了口气,才又道:“我一会儿就去城南总衙找邹统领,帮你们几个求求情、道道歉,只要邹统领点头就好。他们原本就理亏,想来也不会太过追究。” 三人闻言,俱是有些感动。 “你们都谁动手了?”胡铁汉又追问道,“谁打了邹淮南、怎么打的,都详细跟我说清楚。” “大家都动手了,不过打了邹淮南的只有我自己,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梁岳答道。 “啊?”胡铁汉微微惊诧,有些意外:“邹淮南前两年就突破到了观想境,你一个人就能打败他?” “我也突破了。”梁岳道。 “啊?”胡铁汉再度惊讶,心理盘算着梁岳的修为近来增长到底有多快,想了想又道:“可就算刚刚突破,修为、功法的差距也……” 第二境巅峰代表他已经参悟了不少功法,邹淮南能接触到的功法资源肯定也比梁岳更加上乘。而梁岳才刚刚突破,哪有多少时间参悟功法,战力其实比气血境巅峰也强不了多少。 二者差距依旧很大。 “的确如此,我气血远不如他强盛,多亏了胡哥你给我的刀法。”梁岳颔首道:“我用了一招云龙九现,才将他击败。” “啊??” 这一次,胡铁汉惊得厉害、啊得持久,紧随其后是长长的一阵沉默。 胡家刀法第十八式,云龙九现。 自大雪山上那位祖上宗师以后,已经不知多少年没人练成过了。其中观想的道韵有多复杂,他身为胡家后人是一清二楚的。也难怪,梁岳能借此以弱胜强。 可这刀法给他才多久啊? 胡铁汉看着梁岳的眼神从震惊变成疑惑,又从疑惑变成炽热。 那眼神就仿佛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任谁被一名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这样盯着,都难免会心里发毛。 半晌,他才缓缓说出一句话。 “小梁啊,你觉得胡哥这人怎么样?” 第17章 奸计 “嗯?”这次是换成梁岳疑惑了。 他谨慎地打量着胡铁汉,猜测着对方的意图,片刻才答道:“胡哥待我们向来如亲兄长一般,人自然是极好的。” 胡铁汉听他这么说,顿时双眼湛亮地问道:“那我要是让你认我当个义父,你会愿意吗?” “噗——” 此言一出,梁岳三人同时绷不住了。 梁岳慌道:“胡哥,你这何出此言?” “我胡家不知多少年没出一个能练成云龙九现的天才,如今你竟如此轻易掌握,简直就是天命之人!”胡铁汉激动地大声说道:“如今你才第二境,若是将来能踏入宗师之境……不,只需登上武道第七层楼,就足以重振我胡家荣光了!” “这不好吧。”梁岳连连摆手,“大家伙都叫你哥,我认伱当义父,这不矮了一辈儿嘛。” “我让他们管你叫哥,你管我叫义父,大家各论各的。”胡铁汉道。 “不行不行,我娘也不能同意。”梁岳继续拒绝。 “你娘……”胡铁汉蹙眉思忖了下,而后道:“你娘是不是守寡多年了?若她不嫌弃的话,我明日就休妻,将你娘娶回家,这样你跟我改姓也名正言顺。” “嫌弃!我娘绝对嫌弃!”梁岳重重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老胡真是上头了,这种奇葩主意都想得出来。 他都不敢想,这事要传到李彩云耳朵里,她会用多么恶毒的语句来对胡铁汉进行输出。 “实在不行我跟你结拜兄弟,不对,兄弟又不能改姓。”胡铁汉挠头,又道:“不行我就拜你为义父,只要你改姓胡,我可以跟你姓。” “胡哥,你冷静一下,我们就先回去了。”梁岳一路小跑地拽着逄春与陈举离开,不敢回一下头。 好家伙。 都要倒反天罡了。 不过也可见自己练成云龙九现这件事,对胡铁汉的冲击力有多么大。 这一式刀法,很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 有些功法是只有在低境界时好用,到了高境界就缺乏竞争力的,譬如虎威拳。 而有一些功法,是能一直贯穿修炼始终,境界越高能发挥出的威力越强。云龙九现这一式在初入第二境时,就能让自己下克上战胜第二境巅峰的邹淮南,等到了高境界,想必会有更强大的威力。 这确实是应该感谢胡哥。 但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要改姓的程度。 “其实我觉得让胡哥认你当义父挺好的。”出来以后,陈举笑道:“那样他就是我大侄子,我就比较好开口让他把小卫官让给我。” “那我要让他给驻所的饭菜多加点肉。”大春朴素地许愿道。 “还是想想正事儿吧。”梁岳赶紧制止了他们,道:“咱们这次虽然打退了邹淮南,可临门街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说不定那些人以后会有别的阴招。” “总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陈举点头道。 “听酒馆的老两口说,这件事是南方来的富商收购临门街的商铺失败,才引出这一系列事情。我们想要守卫临门街的安宁,恐怕还是得搞清楚背后原因,对方究竟为什么非要逼走原有的商户?”梁岳说话的同时,眉峰微微聚起,觉得稍有些棘手。 这确实不像是他们几名御都卫能接触的层面。 可是除了他们,眼下又有谁会去在乎那些临门街的老街坊呢?那对无助的老夫妻只是想守住祖产,却受到几次三番的袭扰。 若是没人管没人问,那世道岂不都要让恶人占了去。 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梁岳想要对他们施以援手。而第一步,就是要先了解清楚内里的情况,不能盲目出手。 “说起来,前两日好像族中也有人让我家在南城购买一些房产商铺,这种情况,多半是有什么大动作。”陈举忽然道。 “能打探到内情吗?”梁岳看向他。 “我爹娘八成不会告诉我,嘿嘿,不过我可以找我的狐朋狗友打听一下。”陈举打了个响指,道:“明日我去红袖坊摆一桌酒,你随我一起赴宴吧。” …… 在西市靠近南城的区域,有一座松林坊。 此间林木掩映,居民极少,只有数十座豪华气派的大宅。其中一栋外面还有身着御都卫服饰的官兵内外巡逻,守卫森严。 正是御都卫南城大统领邹放的府邸。 后院卧室内,邹淮南盘腿坐在床榻上,神情颇有些郁闷。 房间内还有四五名平时跟他一起厮混的正卫和从卫,将他围在中间,都是一脸谄媚。 “看到邹少你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一名正卫慷慨说道,“你都不知道,听说你受伤时候我有多担心。” “我伤得不重,回来吃点药也就好了。可是今天在临门街,实在是把脸丢到了姥姥家。”邹淮南目光阴沉,“被一個从卫当街打伤,以后我在南城还怎么混?” 立马有人鼓噪道:“敢在南城惹邹少,这不弄死他?” 周围几人纷纷响应。 “别提了。”邹淮南烦闷地一挥手,“我爹刚刚回来了,还把我数落了一通。他猜到是卢家公子给我和龙牙帮牵的线,让我今后少和他们来往,今天的账也以后再算。看他的意思,是打算让我就先忍下了!” “那怎么行!”旁边一人立刻附和道,声音马上又一软,“可邹统领既然这样说,应该也有他的道理吧?” 他们这些人捧着邹淮南,都是看他爹,自然更加不敢违逆邹放的话。 “他说工部近来爆出一桩大案,会牵连多大还说不好,这会儿最好不要和卢家沾边儿。”邹淮南道:“他要是早说,我根本不会帮这个忙,现在再说有什么用?只能白吃一个亏……那从卫归福康坊管辖,那边的小卫官又极包庇属下,亲自过来道了歉,我爹不帮忙,我还真不好报复。” “咱们趁天黑,一股脑扑上去打他一顿?”另有一人提议道。 “猪脑子!”邹淮南瞪了他一眼,喝骂道:“我都不是对手,加上你们几头烂蒜就顶用了?” 不能强权压人,那就只能硬碰硬。 想起白天梁岳那绚烂的刀光,仅凭手边这些人,邹淮南还真不敢去挑衅。 “诶?”这时,先前那名正卫突然举手道:“邹少,我有一计!” 邹淮南看向他:“嗯?说来听听。” 那正卫奸笑道:“邹统领暂时不想追究,估计也是怕事情闹大,牵扯出邹少你与龙牙帮的事情,卷入不必要的麻烦。那咱们可以另外寻个由头,来惩治那从卫一顿啊,不和今天的事情有关联不就好了。” “什么由头?”邹淮南问道。 “咱们总衙边上那座军械库,是存放南城军械的机关重地,各坊统领都要获准才能进入,而且入内绝对不能携带兵器,否则就有造反之嫌。” “明日咱们打探到那从卫家住何处,邹少你趁他回家之前,先过去说他受了重伤,正在衙门口疗伤,让他家人赶紧随你去看。明天正好轮到我和几个兄弟看守军械库,可以将你放进去。然后再给那从卫捎信,就说他家里人在咱们手上,一路将他指引过来。他一个从卫,肯定不懂军械库的机要。” “届时他一进入营地,咱们就放出哨箭,说有人提刀硬闯军械库!团团围住将他拿下,国法当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那正卫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兴奋了起来,好像愈发感觉这主意绝妙。 “不错!”邹淮南听得从床上站起来,“到时候给他安上盗窃军机的罪名,还不是任我搓扁揉圆,如何对付都行?想不到以你的智慧,居然能想到这么坏的主意!” “都是平时跟邹少学的!”那正卫继续溜须道。 想到了让自己称心满意的奸计,邹淮南脸上的烦闷一扫而空,转为了歪嘴大笑,得意的笑声直传到松林之外。 “桀桀桀桀桀……” 第18章 气感 福康坊再向南过几条街,有一座泰安坊,此处是距离南城门最近的坊市。 由于靠近城门,人流量很大,街区上下鱼龙混杂,一般百姓都不愿意住在这里。两边主要是一些商铺与客栈,再向里还有穷人聚集的窝棚,一直以来都颇为脏乱。 可深处却有一座大宅,占据了坊间一角,相当阔气。门脸不算太张扬,只是两扇乌木大门,上面悬着“洪府”二字,进出的人也不多,看起来像是个不大起眼的富户私宅。 在南城有些地位的人才知道,这里才是城南一片的权力中心。因为这座洪府,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龙牙帮总堂所在。 城南乱不乱,洪老大说了算。 外地来的行商若想在这里做一番事业,必须要来这里拜一拜码头。而且不管你是身家如何巨富,都只能从侧门进入,没有谁从正门进过洪府。 至于龙牙帮众,日常也都是从后门出入。 这一日,就有一名不甚起眼的中年货郎,扛着扁担走入洪府后门。到了院中连廊处便将担子一扔,匆匆沿着宽敞石板路向前,来到一座偏堂之前。 上方门匾,写着“豹堂”二字。 “堂主,事情又没成!”货郎一迈过门槛,便高声道。 正座之上,有一名身着儒衫、头戴儒冠的文士,四十许岁年纪,两撇八字胡,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眼神中有些阴鸷,目光一抬便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此人正是龙牙帮豹堂之主,白止善。 他面容平静地看过来,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原本派去闹事的几个人已经成了,南城总衙去的那几个御都卫也到了。没等他们插手呢,半路冲出来几個福康坊驻所的御都卫,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的伎俩戳破了,将人抓了回去。总衙的人去拦,双方还打了一架!咱们找去的人被打跑了,那几个闹事的也被逮了回去。”货郎讲述道。 听他的话,定然是从旁目睹了全程。 “又是福康坊驻所的。”白止善微微蹙眉。 “不错,而且这次抓人的和上一次破纵火案的是同一个人!都是那名从卫!”货郎道。 “那个从卫……”白止善轻轻吹着盏中茶水,眼中光芒明灭。 上一次冰封磷粉纵火的主意就是他想的,原本还颇为得意,本以为等御都卫那群废材破案,临门街的商户应该早就被折腾跑了。 没想到没几天就被人破了。 当时破案的正是一名从卫,而这一次又是此人。 “帮主最近心情不大好,通天塔的消息快要捂不住了,临门街要是再不拿下,未必能落到咱们手里。”白止善喃喃道:“到时候咱们豹堂办事不利,肯定要被责罚。” “最近工部主事被刺杀,凶手迟迟未落网,工部正要被彻查。卢家不出面,御都卫的邹放肯定不会在这时候买我们的账。” “……” “虽然不太想动官面上的人,可区区一个从卫,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必须得下手了。查一查那从卫家住何处,去虎堂叫几个手黑面生的兄弟,埋伏在他家门口,明日他一回家,立马过去将他手脚打断扔到城外河里,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是!”货郎一抱拳,领命而去。 龙牙帮有虎、豹、鹰、熊四座堂口,其中鹰堂负责打探消息、豹堂负责暗中搞事、熊堂负责上下勾联、虎堂负责正面出手。 四座堂口通力合作,才造就如此庞大的势力。在南城宛如巨兽的龙牙帮,岂会让一粒小小的石子硌了脚。 白止善喝了口茶,将杯盏放下。 然后他看着门外远处,幽幽说道:“年纪轻轻的,得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 “我最近招惹了一些仇家,你们平日里都小心一些。” 回家以后,梁岳又偷偷叫了弟弟妹妹开会,对他们发出了提醒。 因为临门街的事情,他和龙牙帮与邹淮南都有仇怨,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报复。黑白两道的势力,任谁都要有些忌惮。 他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在驻所中,加上最近实力增长很快,安全问题倒不是很担心。梁岳比较担心的是对方不讲道义,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尽量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如果有陌生人叫你们去哪里千万不要答应,在家里如果有危险赶紧向左邻右舍求助……”他叮嘱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放心吧,大哥。”梁小芸温柔一笑,“我们俩能保护好自己和娘亲的,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没错!”梁鹏也重重点头。 “呵。”梁岳也笑了笑,弟弟妹妹的智慧,倒也确实令人蛮放心。他转头看向梁鹏,问道:“你不是去看郎中了吗,怎么样?” “嗯……”梁鹏顿了下,忽然也露出微笑,倒:“郎中说我没有任何病症,请了一位有修为的炼气士前来,确认我是产生了气感。” “气感?”梁岳和梁小芸同时惊喜出声。 “应该是和甄小豪那一架,是我少有的耗费力气,倒替我打通了气脉。”梁鹏道:“那炼气士说我气感不弱,经脉开阔,不止有炼气天赋,还颇为卓越。” “太棒了。”梁小芸笑道:“咱们家要出炼气士了。” 产生气感,就意味着气脉贯通,能沟通天地——这是炼气士修行的基础。 寻常人的呼吸是感受不到天地间的灵气的,产生气感以后,一呼一吸都能纳入灵气,可能梁鹏先前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有头晕的感觉。 这灵息太纯了,上头! 世间炼气士的数量如此稀少,就是因为能产生气感者万中无一。 “修行之途艰难,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梁鹏倒是十分淡定,完全不像是其他开启气感的少年人那样欣喜若狂。 “你向来聪慧,一旦成为炼气士定然也悟性超群。”梁小芸鼓励道:“那伱现在可以准备一番,去考取剑道书院了。” “如果天赋足够的话,拜入玄门也不错。”梁岳也说道:“做隐居世外的玄门修者,云顶仙山,高高在上!” 剑道书院是儒教炼气士的圣地,里面都是修行与治学双管齐下的儒修。 而玄门八脉是道教炼气士的正统,世间最古老的传承。 所谓三教炼气士,除去要当和尚的佛门禅宗,现在摆在梁鹏面前的就是儒教与道教两条路。 当然还有传说中的魔教,那个自然是不会被梁鹏纳入考虑的。 据说那些魔教修者都是拿骨血生灵祭炼修为,最盼着天下大乱,因为每逢乱世则魔教兴、每逢盛世则魔教亡。而现在的胤朝正当盛世,百年前魔尊东岳峰又被掌玄天师陈衍道击碎,如今的魔修可以说是销声匿迹,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而儒与道两个选择中,剑道书院除了要有炼气天赋外,读书、做学问的头脑也要有,梁鹏这方面绝对不缺。道教玄门八脉则更为纯粹,只看天赋,稍微差点都不得拜入。 从修行的层面来看,显然是玄门修者地位更高,因为玄门历代神仙境几乎从未断绝,这是儒修传承远远比不了的。 “不。”可梁鹏的语气十分坚定,看来是早已有了主意,“我要考剑道书院,然后依旧参加科举,入朝为官……那才是真正的高高在上。” 第19章 通天塔 胤朝重臣,多有剑道书院出身。 在这个神鬼妖魔都司空见惯的世界,如果朝廷重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那国家社稷也很难稳定。所以越是品阶高的重臣,选拔的时候越会看重修行。同等能力的两个人,修为高的那个就很占优。 若是凡俗之身,就还要专门派强者实时守护,麻烦颇多。 而且朝中剑道书院出身的大臣多了以后,再提拔下属时也会优先选择书院后辈,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朝堂之上被书院学子占据半壁江山的盛景。 尤其是重臣一列,右相宋知礼、左相梁辅国,以及礼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皆出自剑道书院。 所以梁鹏想要考取剑道书院,将来入朝为官,也不失为一条青云之路。 梁岳对此没有多建议什么,弟弟妹妹都是聪明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都有着清晰的规划,不必过多操心。 他眼下还有更需要关心的事情。 福康坊驻所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近来风波不断。说起来,都是为了临门街这一趟商铺。为了打探清楚这其中的关节,陈举特地宴请了两位好友。 宴请的地点,在红袖坊的妙音阁。 虽然久闻红袖坊盛名,且福康坊距其不过片刻路程,可梁岳还真从没来过这里。第二天傍晚,他随着陈举一起,踏入这片龙渊城里最著名的销金之地。 “二位公子——” 一踏入红袖坊的街口,便有浓重的脂粉香气扑入鼻中,一眼望去两侧街边都是热情拉客的鸨娘,站在门口挥舞着鲜艳的手帕,无不是身段婀娜。 抬头去看,楼阁栏杆处俱是衣着艳丽的好姑娘倚靠栏而立,彩袖飘飘。都不用特意去瞄,就能看到片片光滑肌肤,洁白如雪又衬着金红色的灯火,一颤一颤的着实有些晃眼。 “这味道有些刺鼻,每次来我都不大舒服,阿嚏——”陈举打了個喷嚏,揉揉鼻子,接着道:“过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被酒味儿盖住,到时候就还好。” “你应该是对这种气味有些过敏。”梁岳道。 “你说的过敏是什么意思?”陈举不解,“之前那喝酒闹事的人你也这么说,是什么病症吗?” “算是吧。”梁岳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别人能闻,但是你闻就会身体不适。” “啊?”陈举担忧起来,“原来这是病啊,会死吗?” “症状或轻或重……”梁岳耸耸肩,“这种事情说不好的。” “真可能会死?”陈举顿时有些慌,紧张地问道:“那有药吗?” “目前应该是没有,不过也好办。”梁岳看着四周,摆了摆道:“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接触这种环境就好了。” 陈举猛一瞪眼:“再不能来红袖坊,那还不如死了!” “……”梁岳沉默了下。 热爱,无需多言。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过了第一条街。 按照陈举的说法,外面那一条街的青楼都是不入流的,所以鸨娘们才会出来拉客。真正上档次的青楼,根本不用那么直白地招揽客人。 妙音阁就是这样一个有格调的地方。 转过街角,前方就见到一座青瓦飞檐的三层雕楼,四面数座阁楼围拢着几座小院,几树常年开发的桃花,随风飞落如雨。 淡淡的丝竹管弦之声,从开着的门户之中汩汩流出。 清幽典雅。 这是此处给人的第一感觉。 陈举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内里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大厅,中央一座舞台,几位衣着薄纱的美貌女子乐师正在专心弹奏。四周零零散散坐着几桌客人,看起来都像是在等待什么。 看起来这个时间对青楼来说还是太早,大概刚刚开门。 “哟,陈公子!”一进来,便有嘹亮的呼唤声。 一位三十许岁的丰腴妇人忽然便迎了出来,她身着金纱流裙,腰肢款摆,丰臀摇曳,凑到陈举身边。 “凤娘,我要的包间准备好了吧?”陈举伸手想要揽住对方的腰肢,却被她一扭躲了去。 那凤娘呵呵一笑,“二楼茂竹厅,陈公子的客人都已经到了,乐师舞姬也都候着了。这位俊朗的公子哥,也是陈少的朋友?” 梁岳微笑颔首,没有多出声。 来这种地方办事,他还是缺乏经验,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 陈举则是如鱼得水,一路打着招呼就走上楼去,看起来进了青楼就像回了家一样。 凤娘送陈举到一座青竹掩映的门前,推开门,便高呼了一声:“姑娘们,上才艺——” …… 厅内一簇一簇的修竹,杂在雅致的装饰之间,乐师们的位置在竹后,身影掩在青色之中。这样的效果就是,看不见人在,可琴筝之响环绕左右。 陈举一进来,四周的乐曲便响了起来,提前到席的两人也起身相迎。 这二人皆是青年,左边一位中等偏瘦,脸颊上有两颗显眼的痣;右边一位矮胖圆脸,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喜庆。 “来,我给你介绍下。”陈举一进来便引给梁岳道,“这位是胡鹏胡少,工部胡主事家的公子;这位是苟有苟少,工部苟郎中家的公子。二位,这是我御都卫的同僚梁岳,今日随我一同来见见世面。” 梁岳朝两人点头示意,同时心中暗道,原来是这么个狐朋狗友。 “既然是陈少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胡鹏一边落座,一边客气道:“以后大家常来常往。” 彼此寒暄了一通,聊了半晌闲话,陈举才看似不经意地切入主题。 “说起来,我家里最近好像要在南城买些房产。我在这附近当差,就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买的,还出价那么贵,我爹也不告诉我怎么回事。”他挠挠头,“着实有些奇怪。” “哈哈。”胡鹏笑了两声,道:“看来陈少还是不大参与家族经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了解。” “大事?”陈举露出询问的神情。 胡鹏没说话,而是看了苟有一眼。 方才片刻时间,梁岳就已经发现了,其实这俩人也是有着明确的上下关系。应该是因为苟有的父亲是正五品工部郎中,比胡鹏的父亲高一级,也继承到了儿子这里。 小胖子苟有也呵呵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隐晦的,以陈家的地位肯定早就知道了,伯父可能只是怕你外传罢了……南城那边最近的风声,是与通天塔有关。” “通天塔!”陈举诧异,“要盖起来了吗?” 对于这个通天塔,梁岳以前也听说过一些流言。 国师李龙禅曾经提议,要在龙渊城外建一座三十三层高的通天宝塔,凝聚黎民苍生愿力,为当朝牧北帝祈生延寿。 但这个提议被左相梁辅国坚决反对,说是建通天塔劳民伤财,延寿之说虚无缥缈,李龙禅出于私心才是真的。 李龙禅的龙虎堂在神都信众极多,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四处抨击梁辅国。 不过刨去那些国师的信众,大部分普通百姓还是支持左相大人的,毕竟通天塔就算有用,延的也是帝王的寿,花的却是百姓的钱。 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工部联合户部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方案。建造通天塔虽然花费甚巨,可建成之后能吸引九州四海的信徒前来,对于神都发展也有利好。左相大人看过之后,便不再阻挠,朝堂上年前就已经定下来了,这几个月就是在选址。”胡鹏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说是在神都附近的六个地址中选择,实则三个月前就定了,就在神都城南面的庆佛原。” “原来如此!”陈举与梁岳同时恍然。 一旦在南面建造通天塔,来往人流巨大,达官贵人无数,那南门附近这些不值钱的商铺立刻就会变成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价值说不定要翻上几十倍! 而在几个月前龙牙帮就已经在谋划购买南城门一趟的商铺,不止是临门街。当时绝对还没定址,甚至皇帝可能都不知道在哪盖呢,龙牙帮就已经知道了…… 这事儿不能细想。 “我说怎么福康坊最近这么不安稳。”梁岳旁敲侧击地说道。 “是呀。”陈举接道:“南城有个龙牙帮,一直在我们那里闹事,现在想想应该也是和要建通天塔有关。这消息捂不了多久了,他们肯定是急着想买下南门的商铺才会这样做。” “龙牙帮啊……”苟有咂摸了下嘴,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陈少,我劝伱还是别管他们。” “嗯?”陈举又假装不经意地问:“你们知道它的来头?” “还是不要再说了,我们的地位也不足以知道太多。”苟有轻轻地打断了对话, 梁岳瞥了陈举一眼,示意他可以再深挖一些,对方明显就是知道内情的。 “这个……”陈举正琢磨怎么再问一下,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锣响。 铛! “文鸢姑娘要表演啦——” 这一声吆喝传进来,打破了茂竹厅内的宁静氛围,胡鹏和苟有顿时都坐不住了,两人双双站起来。 胡鹏道:“陈少,这新来的文鸢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昨日一出场便惊艳众人,听说琴技出神入化、相貌美若天仙,她的表演咱们可不能错过。” “是啊,若是能被她选中清谈,那可是大大露脸的好事。”苟有也招呼着:“咱们快去看看。” 陈举原本还在关心正事,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双眼放光:“这个可得见识一下了!” 第20章 还是你们穷人花样儿多 这位文鸢姑娘的表演就不在楼中了,而是在妙音阁后的几座庭院之一,名唤“沁香园”。锣响一刻之后开始,想要捧场的文人雅士们都匆匆忙忙赶去。 尽管陈举他们听到声音立刻就来了,也还只是混了一个居中的位置,四人围坐一张圆桌。来这里看表演不花钱,可这简单的一张桌价格不菲,属于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小院子里像这样的桌子大概有一二十张,再晚来的即使有钱也只能站在围廊中了。 “还挺热闹。” 梁岳看着廊下密密麻麻的身影,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热切,简直像是在追星。 “嘿嘿,妙音阁当红的乐师和外面那些好姑娘可不一样。”陈举笑道:“受追捧的乐师人气很高的。” “哦?”梁岳问道:“哪里不一样?” 陈举笑道:“外面那些好姑娘嘛,基本给钱就卖。这些当红的乐师嘛,你得在表演才艺的时候勤着点儿来,给打赏的时候出手阔绰一些,吸引她的注意,然后获得和她清谈的机会。清谈的次数多了,双方聊得愉快了,这时候才能够一亲芳泽。” “所以她们的区别是有才艺?”梁岳尝试总结道。 “嗯……”陈举沉吟了下,答道:“是比较贵。” 梁岳笑笑,还真是言简意赅。 他来红袖坊就是为了随陈举打探一下情况,对于什么花魁姑娘也不感兴趣,最多跟着看看才艺见见世面,所以格外冷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多时,院中的舞台上便搭起一面薄纱屏风,那位凤娘款款上台,对着下方的客人们娇滴滴说道:“诸位客官,这是文鸢姑娘来我妙音阁后的第二场表演,大家如此捧场,看来是都听说了她的名头。上一场时因为文鸢姑娘的相貌太过美艳,客官们都无心听曲,所以这一次她要求遮住容貌表演。只有选中清谈的人,才能见到文鸢姑娘的脸。” “那还看什么?”有不满的人开始叫嚷道。 “瞧好儿吧您就。”凤娘抛了个娇俏的媚眼,一扭身下台去了,而那薄纱屏风之后,已经多了一道端坐的影子,只能看见满头簪花,肩颈流畅、玉指修长,看不见五官与体态。 可不知为何,仅仅是这样一道影子,看了就让人感觉这定然是一位出挑的美人。 有时候美是一种感觉,而不只是视觉。 在场很多人都是冲着美若天仙的名头才来的,见这位连脸都不露,都很是不悦,可是这份情绪很快就被淡忘了。 噔—— 随着她拨动琴弦,袅袅如流水般的声响荡漾开,转眼之间,就让方才火热的场子平静了下来。 不是冷场,而是每個人都微瞑双目,沉浸在了一片清新淡雅的氛围中。这琴声好像有魔力,闭上眼似乎看到了高山流水、蓝天白云与年少时的爱人。 仿佛映当年,翩若惊鸿影。 一曲终了,余音久久不散。 半晌,众人才缓缓睁开眼,发出了惊叹之声:“文鸢姑娘的琴声,简直如同仙音一般,我此生从未曾听闻。” “天呐,我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呜呜呜。”陈举一脸悲戚地抬起脸。 “你怎么了?”梁岳问道。 “我刚刚闭上眼,看到了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子。”陈举带着哭腔,呜咽地说道:“文鸢姑娘能不能再弹一曲啊?”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还想再怀念一次?”梁岳道。 “不是,曲子一响她们的身影就一个个闪过,曲子完事了还没闪完。这一曲太短了,不够看啊!”陈举叫道。 梁岳:“……” 那屏风之后的文鸢姑娘稍作休息,又接连演奏了两曲,每一首琴曲都能将人带入一个与之契合的场景之中,凭借着神乎其技的演奏,甚至都已经让人忘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每个听琴的人都好像是来听琴的一样,沉浸在对音律的陶醉中。 一直到凤娘重新走上台,笑呵呵一开口:“诸位客官,文鸢姑娘的才艺就告一段落了,有想要与她清谈的客官们可要抓紧机会了哦。” 铛—— 说罢,一声锣响,将众人又拉回到了沁香园内。 “文鸢姑娘!”看着那屏风后的影子,激动者纷纷发出了呼喊。 现在即使不看脸,只凭这一手琴艺,也俘获一众文人雅士的心,何况她还有貌若天仙的名头。 谁不想去见识下? 一时间院内气氛再度热烈起来,众人纷纷摩拳擦掌。一名小厮端着铜盘,行走在庭院间。 …… “郭公子打赏南海明珠一对!” “张老爷打赏无暇白璧一枚!” “秦公子打赏黄金二十两!” “……” 小厮的吆喝声开始接连响起,每当有人放在铜盘上的物品价值极高,他就会喊上一嗓子。 “这是在干嘛?”梁岳问道。 “打赏。”陈举为他解惑道:“曲儿也不是白听的,乐师表演完后,小厮会下来收赏钱,大家给多给少都行,全凭心意。只是乐师择人清谈时,往往会选那个打赏价值最高的客人,想要去清谈的,出手就会阔绰一些。” “受伤最深的永远是榜二啊。”梁岳感慨一声。 “是啊,我今日来之前没有准备,看来是不好出手了。”陈举指了指前面那几位自信满满的文人雅士,道:“要是前面的出手特别大气,后面的一般就会避其锋芒,意思意思就算了。” “意思意思大概要多少?”梁岳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毕竟享受了三首琴曲,体验确实不错,他也不准备白听。 “随便给个十两八两银子,也就不丢人了。”陈举道。 “咳……”梁岳没喝水都差点呛到。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意思的嘛? “放心吧,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陈举笑道:“跟哥们儿一起来,哪还能让你花钱。” “不太好吧……”梁岳左右看看,又问道:“是打赏什么都行?” 虽说是朋友,他还是不太想占对方金钱上的便宜。 “是这样的,黄金白银、珍宝字画,有价值的就行。”陈举答道。 “那我有办法了。”梁岳微微一笑。 他唤来背后的侍女,找对方要了一张白纸,从怀中取出自己用炭棒自制的笔,开始在上面抹抹画画。 之前梁岳曾对犯罪素描感兴趣,特地学了一段时间的绘画……大概三天左右,当时那位老师就被震惊了,说他如果走艺术生也绝对是顶尖的。 不过他的兴趣不在此处,掌握了足够的技术之后就没有再钻研了。来到这里,他还是保持了随身带笔的习惯。 嗤嗤嗤一阵飞快地涂抹,等到端铜盘的小厮过来,不过片刻时间,梁岳的笔端下已经出现了一幅屏风后美人抚琴的图卷,正是方才文鸢姑娘表演的场景,几乎分毫不差。 那小厮看到,怔了一下,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他到底是没有吆喝,又直接去收了陈举打赏的银两。 胡鹏和苟有此来是有准备的,不过前面那几位出手太猛,他们大概准备不足,所以将怀中的宝贝都收了起来,换成了平平无奇的银锭。 “伱这画的虽然不错,但是值钱吗?”陈举对梁岳有些怀疑,“回头人家查起来,太敷衍的话可是会丢脸的。”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画,虽然很还原,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 梁岳一脸坦然,“这玩意也不用非得花钱吧?我很用心的!” “嘁。”一边的胡鹏听到,嗤笑一声:“梁老弟,要是丑探花、徐尚书那等价值连城的名家大作,放在这里肯定是能力压群雄。你临时画的东西,就算再用心又能值多少啊?” “行啦。”陈举维护着道:“反正你们两个也没争清谈,不如咱们早些走吧,趁着凤娘还没发现。” “好。”几人一拍即合。 四人一齐起身离开,猫着腰穿过庭院,要从围廊处的人群中穿出去,还颇有些缓慢。廊道中的人虽然也不会有什么清谈的希望,可还是想留下看看热闹,想知道是哪一位豪客会博得美人芳心。 走到一半,就听到那凤娘又重新上台,她绷着脸叫道:“文鸢姑娘今日选中留下清谈的客官是……梁公子!” “噢?”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疑惑声,所有人都四处张望,想要看一下这位梁公子是何方神圣。 想来应该是四大世家之一那个梁家的吧,不过方才并没有听到吆喝,不知是送了什么? 可是四下看了一圈,好像并没有人站起来。 凤娘继续道:“那位送了亲笔画作的梁公子,在哪里?” “嗯?”直到此刻,梁岳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怎么听着这么像点自己的名?他缓缓直起腰,回过头一看,凤娘的手里果然举着一张白纸黑笔的素描画。 “我不服!”那位上来就送了一对明珠的郭公子愤然起立,“这么一幅破画儿,会比我的南海明珠贵重?文鸢姑娘该不会是看这小子长得英俊吧?” 嗯…… 梁岳向对方投去赞许的眼神,哥们儿你虽然素质差了点,但眼神还是不错的。 其实他自己也有一样的疑惑。 就听台上凤娘面色不善,好像憋着气似的:“千金易得,真心难求。文鸢姑娘觉得,梁公子这幅画作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她择人清谈的一贯标准,就是用心!”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在红袖坊这么多家青楼,迎来送往的好姑娘数不胜数,都是嘴上要真心、心里要真金,像是这文鸢姑娘这样真选不值钱的物件的,恐怕还是头一遭。 尤其是梁岳身前的胡鹏、苟有二兄弟,都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这玩意儿真不用花钱啊? 陈举更是毫不避讳,一脸佩服地朝梁岳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们穷人花样儿多啊。” 第21章 诛邪司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不止别人疑惑,梁岳自己也同样不解,和那些豪客比起来,自己这幅画不受嘲讽就已经很好了,居然还能被选中? 莫名有种钦定的感觉。 比起什么所谓的“用心”,他甚至更相信是因为自己长得英俊。 可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选了,他也不好拒绝。 梁岳只能在众人羡慕得咬牙切齿的目光中,随着侍女的指引,去到沁香园内的静室。 静室中袅袅檀香,也隔着一扇屏风,屏风后坐着那窈窕的身姿。 红烛灯暖,佳人在座。 怀着些许的忐忑心情,梁岳绕过屏风,然后就看到了一道美艳动人的身影。诧异之下,瞳孔微微一缩。 貌若天仙居然不是虚言。 屏风后是一宽敞的木榻,上面摆着一张小案,案后端坐的女子身着一袭桃红广袖罗裙,衣领与袖口都绣着金纹,头戴一支金晃晃的簪花,盘着堆云发髻,桃红与赤金,交相映着一张雪白莹润的脸。 这样艳的颜色,哪怕是脸颊上稍有一丝瑕疵,都会被凸显得极为明显,可这女子不止扛住了,还被衬得明艳如火。她的水翦双眸、眼波流转,鼻梁微带驼峰,点绛红唇,无一不是完美。 不过梁岳惊讶的倒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这张脸他见过。 此人正是那位诛邪司行走,闻一凡! 当日曾在街头见过一次的闻姑娘,怎么会成了这妙音阁里的乐师? 当日的白衣白剑,今日的烈焰红裙,变的是风格,不变的是绝世姿容与那淡淡的漠然神光。这样一张明媚的脸,不带一丝表情,直让人想起那一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换一次装,感觉便大不相同了。 “坐。”闻一凡抬手,指了指对面。 “闻姑娘……”梁岳谨慎坐下,看看左右,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下班以后在做兼职,他第一时间便联想到,可能是诛邪司在这妙音阁内有什么秘密任务。 果然,就听闻一凡答道:“我慢慢与你讲,你不要表现得太慌乱,外面还有人,别露出破绽。” “嗯。”梁岳轻轻点头,虽然目光清亮,体态却一下整个松弛下来,好像真是来与佳人相会的样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的?”闻一凡先行发问。 但凡是个旁人,听到这话估计都要愣一下。 这里是青楼,来这里除了找好姑娘还能是做什么的? 可梁岳却立刻领会,对方肯定是看出自己的衣着、神态都不像是来寻欢的文人雅士,且一脸正气凛然,到此应该另有目的。 聪明人之间说话,是可以直接省掉很多揣测的。 “近日我们坊间不大太平,我是陪同僚来打探一下消息。”他如实告知道。 “很好。”闻一凡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问道:“那等下可以帮我一個忙吗?” 要我帮忙? 梁岳微微犹疑,这位闻姑娘当下在他眼里就是神通广大的代名词,对方有什么会需要自己帮忙? 不过他很快便应下道:“闻姑娘何事需要我相助,但讲无妨。” 对方既然开口,肯定是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一点无须他过多考虑。 闻一凡投来一个满意的目光,随即又问:“你可知道诛邪司的由来?” …… “是为了清除九鞅谍子?”梁岳答道。 对于诛邪司的来历,坊间是有许多传闻的。 据传二十六年前的天峡之战后,九鞅部族战败,愿意向胤朝称臣。彼时的胤朝久战疲敝,南部边境不宁,便也同意结束了这场战争。 此战胤朝惨胜,打得也是千疮百孔,双方由此进入了延续至今的和平期。 可九鞅部族狼子野心,在正面战争没有能力击败胤朝的情况下,刚刚议和不久,就开始了一个隐秘且庞大的暗谍计划。 他们派出了数以千百计的精英谍子进入九州大地,在暗中了解胤朝、破坏胤朝。 这些暗谍经过数十年的渗透,有些经营商铺产业、有些进入各家书院、有些加盟江湖帮派、有些甚至成为朝堂高层,以各种面貌存在着,寻找着胤朝国土内的一切弱点。一旦有机会就要伸出獠牙,策反官员、窃取机密、煽动造反。 所有能让胤朝混乱的事情,都是他们的目标。 而且他们的组织十分严密,有时候就算暴露了一些谍子,也不会影响其余人的行动。一直到十年前,胤朝才彻底知悉这个庞大的渗透计划。 虽然朝廷立刻开始了清除,可这些谍子已经渗透太深了,朝堂上下任何组织都可能藏有他们的眼线,行动计划每每提前被人知晓,经历了数年努力,收效还是不大。 左相梁辅国上任以后提出了一个方案,引入玄门仙官。 玄门修者隐居世外,一直在仙山之上修炼,且人数稀少,是九鞅谍子绝不可能渗透进入的组织。若是能引入他们的帮助,那就能有一把绝对干净的利刃。 在过往的胤朝历史中,也曾请过玄门修者下山,尊称为“仙官”。不过当时是因为四海妖族暴乱,请他们来清除九州妖患,这方面炼气士要更加专业。 请玄门修者对付九鞅部族,此前从未有过,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愿意帮忙。 梁辅国亲自登上三清山玉京峰,面见当代掌玄天师陈衍道,最终请下来了陈衍道的亲传弟子陈素。 陈素接下仙官重任,又从玄门八脉中招募人手,组成了现今的诛邪衙门,至今只有两年半的时间。 像闻一凡的官职是“行走”,并没有正式的品轶,就是因为他们都是临时来帮朝廷办事的,迟早都要回返云外仙山。 见梁岳知道此事,闻一凡没有在这上面多费口舌,便继续道:“前几日你见过的于文龙,是我们两年半以来挖出的朝堂中等级最高的谍子,他身上应该有很多机密,可是他进入诛邪司当夜就死了。” “死了?”梁岳有些诧异。 诛邪司应该有很多办法让犯人无法自尽才对,这样的情况下,于文龙都会死,莫非九鞅谍子的渗透能力如此恐怖,已经进入了刚刚成立两年半的诛邪司? “嗯,中毒身亡。”闻一凡没有多说,接着道:“我们没有从他身上挖出情报,可是他的回来,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不错。”梁岳蹙眉思忖,“他本来已经逃脱,却非要花费那么大力气回到神都,一定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难道是为了通知同党自己已经暴露?不,他们这种组织一定有办法知晓谁出了事情。他回来,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连他的同党都不知道……或者无法拿到。” “你很聪明。”闻一凡好像有些惊讶于这个从卫的头脑如此灵活,顺着说道:“我们的猜测也是这样,可是于文龙这条线索已经断了。我们调查了他在龙渊城内的所有行动轨迹,除了官面上的来往,与他交往最密的人,就是他在妙音阁内的一名相好,名唤凤蝶。” “哦……”梁岳恍然,“闻姑娘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接近那个凤蝶?” “是的。”闻一凡道:“我来到妙音阁两天时间,并没有看到她和任何可疑之人来往,应该不会是九鞅谍子。可是暗中潜入她的水波庭暗中搜寻,也没找到任何可能与于文龙有关的物品。我怀疑九鞅谍子也有可能盯着凤蝶,如果诛邪司直接接触她,怕是会打草惊蛇。” “凤蝶这几日都闭门不出,我很难接触到她本人。今日原本有计划,选我们的人来作为清谈的对象,然后争吵一番,借故将他赶到水波庭去,与凤蝶交谈,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可方才弹琴之时,我将神识蕴在琴音之中扫视全场,发现有两名可疑的人似乎在盯着我们的人,我怕他已经暴露。若是再由他接触凤蝶,还是会惊动对方。恰好此时见到了你,因为抓捕于文龙时你立了功,不可能与九鞅谍子有勾结,我才想让你来帮我完成这个任务。” 闻一凡缓缓讲述,说清楚了她选中梁岳的经过。 不过梁岳抬起头,却有些茫然:“我?” 他莫名觉得肩膀一沉。 这种事关胤朝与九鞅之间暗流的大事,也是自己能做的? “你放心,将这枚行随玉符佩戴在身上,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见,必要时我也可以直接对你神识传音,告诉你如何回答。”闻一凡递出一枚精致的白玉符箓,上面镌刻的复杂的阵纹。 梁岳接过,这小小的玉符触感温凉,好似还带着香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家法器? 他将其握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出道:“上次闻姑娘送丹药的手帕,我洗干净了,正想着再遇见就还给你。本以为很难有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了。” 闻一凡垂眸看了一眼他掌心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摇摇头道:“不用了,送你吧。” 第22章 凤蝶 “装什么清高!” 不多时,方才风风光光进入静室的梁岳便推门出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不过是抛头露面的乐师罢了,还要让我哄着你吗?”他在门外不依不饶地骂了几声。 “哎呦哎呦,梁公子,这是怎么了?”凤娘闻风而至,赶忙上前询问道。 “你们这的姑娘怎么回事?”梁岳质问道:“都没教过她规矩吗?三两句谈不顺就给我摆脸色,当自己是什么金贵良家女子?” “梁公子切莫动怒,这文鸢姑娘姿容绝世、技艺超群,有些傲气也是正常的。”凤娘腰肢款款,贴凑上来哄道:“她来的日子还短,身契也不在我们妙音阁,我们楼里真不好教训她。梁公子今日也没花费,就给我个面子,不要与她动怒,我给你换个别的姑娘作陪如何?” “哼。”梁岳忿忿一声,又道:“我看在陈举的面子上,不与你们计较。听说你们这里之前有一位名唤凤蝶的花魁姑娘,我要她来作陪。” “唉……梁公子,凤蝶姑娘的身子不大舒服,已经有几日不见客了。”凤娘面露难色,“不如我给你安排一个色艺双绝的?” “这個不行、那个不行,伱们妙音阁莫不是看不起人?”梁岳当即一瞪眼,“真以为我没钱是不是?” 说罢,他大手一甩,从袖中丢出一枚小金锭,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今日若见不到凤蝶,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留下这样一句话,梁岳双臂一抱,端起架来。 “嗨呀。”凤娘却是喜笑颜开,笑眯眯捡起那枚沉甸甸的金锭收入袖中,柔声道:“这哪里是钱的事情?” “我也知道不是钱的事……”梁岳袖中又掏出一枚金锭,光灿灿晃人眼,递到凤娘手里。 “梁公子是陈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那就是凤蝶的朋友,见一面也是应当的。既然梁公子盛情难却,我就去劝她坚持一番,梁公子且去前厅稍候。”凤娘二话不说,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扭着腰肢离开了。 梁岳在前厅等着,回味着方才的表演,暗自寻思着拿钱砸人的感觉还真不错。方才他正想怎么找凤蝶姑娘的时候,闻一凡直接给了他最简单的方式。 一枚金锭拍在那里,想见谁都见到了。 不行的话,就再拍一枚。 不过看闻一凡的架势,拿出两锭金连眼都不眨一下,真不知道是诛邪衙门有钱还是她自己有钱。 可能人家玄门修仙的人就不在乎这些吧。 不过片刻功夫,凤娘便又来请:“凤蝶姑娘准备好了,梁公子快过去吧。” 凤蝶姑娘所在的水波庭,临着一片粼粼的池塘,算是妙音阁内最宽敞的庭院,可见她此前在妙音阁内的地位。 在文鸢姑娘出道之前,凤蝶应该是妙音阁花魁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来到房间门外,梁岳左手暗暗摩挲了一下袖中的行随玉符,感受着玉符上传来的淡淡温润。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心中难免有些微紧张。 闻一凡清冽的声音立刻在神识中响起,“不用怕,我会一直听着你们的情况。” 这种行随玉符是炼气士的神异手段,在一定范围内可以随时传信。不过梁岳没有炼气修为,无法以神识传音回去,所以只能单方面接收来自闻一凡的讯息。 听到她的声音,梁岳的心绪稍微安定下来,然后推门而入。 吱呀。 门一打开,便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但见正前方一张宽大的软塌,一位身着艳红纱裙的女子横陈在榻上,薄纱底露出一双匀称的长腿,看上去懒洋洋的。 见梁岳进来,她呵呵一笑,招呼道:“这位公子来的正好,我刚洗了枣,来尝尝吗?” …… “记住你是去干什么的。”行随玉符的那一头,闻一凡立刻面无表情地警告道。 “啊……”梁岳关上门,走进屋,就见屋子里摆着一张果盘,里面是一盘刚洗好的脆枣,还挂着水珠儿。 闻一凡肯定是误会了,可是他又没法传信回去解释,只能笑呵呵道:“凤蝶姑娘这脆枣洗的真是干干净净,看起来颗粒饱满,一定是香甜可口。” 软塌上的女子,自然就是他今日要来寻的目标人物,妙音阁的凤蝶姑娘。 她的脸颊修长白皙,一双弯弯的凤眼,刺金抹胸、披着纱衣,看起来慵懒而妩媚。眼神流转过来的时候,好似带着牵连的丝线,着实是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不过梁岳内心是充满正气。 自己本来就是个正派的人,更何况还有闻姑娘的监听,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出格的行为。 嗯。 可是那凤蝶姑娘看着他,却是又媚然一笑:“呆愣在那里干嘛?你来不就是要坐的吗?倒是过来啊。” 说着,她一扬下巴,点了点软榻前的凳子。 “咳。”闻一凡那边清咳一声,再次提醒他注意行为。 “呵呵。”梁岳笑笑,凑过去道:“那我就在你榻边这雕木刻花带着软垫的凳子上先坐下了。” 闻一凡:“……” “你这人说话好有意思,嫲嫲说你脾气大,我怎么没看出来?”凤蝶声线软糯地问道。 “见到凤蝶姑娘,什么气也都消了。”梁岳笑答道。 “那新来的是不如我吧?”凤蝶道:“我这两日没出门,没见过她。不过听姐妹们说,她虽然相貌生得非凡,可极为难以接近,根本不与人交谈。要我说啊,再美能美到哪里去?不还得是知情识趣才是好的。” 梁岳正想该怎么接话,那头闻一凡传音道:“你可以配合她骂我几句,应该可以拉近你们的距离。” “确实!”梁岳当即重重点头,“她长得是不错,可是总臭着一张脸,半点表情也没有,说话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似天上仙女一般,哪有凤蝶姑娘这般妩媚风情!不说别的,就光是讲话的腔调就差你万分……” “差不多行了。”闻一凡又淡淡地补了一句。 听这厮的口风,莫名觉得有些不像装的。 “公子是懂女人的。”这一番吐槽果然拉近了凤蝶与梁岳的距离,她将身一拧,从榻上起来,“我来为公子宽去外衣,松快松快再说话。” “啊这个……”梁岳正想推脱一下,凤蝶那边已经上手了,从他背后就要除去外衣,梁岳就要拉住。 一拉一扯间,就有一物从梁岳口袋里掉出,落在了他的腿上。 “咦?”凤蝶姑娘一低头,纳闷道:“你腰间这是什么?看起来又黑又硬的。” “你在做什么?!”闻一凡那边也登时传来质问。 这厮是将什么东西亮出来了? 听起来有些令人害怕。 “这是我画画用的炭笔!”梁岳赶忙高声道,随即将炭笔捡起来,“凤蝶姑娘不要碰,会掉色的。” “公子还会画画……呀!”凤蝶突然尖叫一声:“你摸哪里呢?” “注意尺度。”闻一凡立刻提醒道。 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逢场作戏的有肢体接触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惹恼了凤蝶。 也是防止梁岳色心上头,影响任务。 “我碰的是桌布,桌布啊!”梁岳大声道,“凤蝶姑娘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你都说了那玩意会掉色,还四处乱摸。”凤蝶微嗔扭转腰身,过去给他取来一张毛巾,让梁岳擦手。 “凤蝶姑娘很爱干净哈。”梁岳讪笑一声。 “那当然了,哪像你们臭男人脏兮兮的。”凤蝶将他擦完手的毛巾放回去,又扭着腰走回榻边。 “梁公子你相貌英俊、出手阔绰、说话也有趣,其实我对你印象蛮好。”凤蝶娇俏地说道:“既然你抬举我呢,今天我也不扭捏,索性就给你一次。” “噗。”梁岳差点站起来,忙道:“这么急吗?不好吧?” 这么直接是绝对不行的。 这不成大秀了吗? “嗯?”凤蝶奇怪地眨眨眼,从身后架子上摸出一管玉箫,“听曲儿还要做什么准备工作吗?” “噢……”梁岳再度松一口气,轻笑道:“原来是要给我来一次才艺表演啊?”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凤蝶微嗔道:“梁公子不会以为我凤蝶是一个多么随意的女人吧?” “这个自然不会。”梁岳道,顿了顿,又问:“凤蝶姑娘之前有过相好吗?” “问这个干嘛?”凤蝶一挑眉。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梁岳缓缓措辞说道,“我在想,得是出手多么大气的男人,才能博得凤蝶姑娘你的芳心呢?” “呵。”凤蝶闻言失笑,“我也不怕梁公子你知道,我之前是有过一个交心相好的客人,不过他出手可算不上阔绰,现在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梁岳眼中逐渐闪过亮光,“哦?他没有送过你礼物吗?” “除了些俗气的金银,他还真没给过我什么……”凤蝶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又道:“噢对,还有这个……” 说着,她的手指向左后肩摸去。 “是什么?”那边闻一凡出声询问。 梁岳的视线正随着看过去,突然,就见凤蝶浑身猛的一抽搐:“嗬呃——” “凤蝶姑娘?”梁岳察觉不对,立刻上前查看,可还是为时已晚。 “啊……”凤蝶一仰头,其间呕出一瀑黑血,接着身子重重向后栽倒,发出一声闷响。 嘭。 第23章 动手! “凤蝶姑娘!” 梁岳扑过去,想要将她扶起,可凤蝶胸前已然被黑血浸透,奄奄一息,显然是不活了。 她最后迷离之际,艰难地抬起手,抚摸向自己的后肩。 梁岳顺着看过去,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是一团紫黑色的纹身,纹的是一朵三头并蒂的狭长奇花,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一种花。 方才她说那男人留给她的,莫非就是这个?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凤蝶就已经气息断绝。 方才还活色生香的美人,就这么死了。 来不及多思忖,就听外面一阵阵破风之声,嗖嗖嗖嗖,转瞬间梁岳身侧就多了数道身影。 看来是见凤蝶死了,那些在外面监视的诛邪司人马直接不装了,全部现身。 闻一凡也在其中。 她依旧是那一身金簪红衣,美艳绝伦,眼中却有凌厉肃杀之气。 “尚师兄,你们都守在四周吗?”她问道。 “不错。”答话的是一位身着蓝白衣袍、宽额云鬓的青年男子,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相貌看起来颇为正派,“这几日我们始终监视着水波庭,绝没有任何可疑之人靠近此处。” 早已经有人将梁岳排开,仔细检查了尸首,而后报道:“她的死法与于文龙一致,皆是中了摧心蛊之毒。” “又是摧心蛊。”姓尚的青年男子喃喃一声。 “那是什么毒?”梁岳问道。 青年男子看了他一眼,答道:“是一种九鞅产出的蛊毒,人服下以后,片刻时间就要被噬穿心脉而亡。可在此之前,不会有任何感觉。” 梁岳得到答案,又转头看向地上香消玉殒的凤蝶,“这段时间她都和我在这里,保证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说着说着,他突然有些担忧。 不会自己又有嫌疑了吧? 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好像走到哪里、哪里就死人? 不过好在闻一凡是明事理的,出声道:“梁岳是我临时请来帮忙的,我又一直用行随玉符与他联系,应该不会有嫌疑。” “我也没有怀疑他,只是实在有些奇怪,这些人究竟是如何下毒的?”青年蹙眉沉思,而后道:“反正凤蝶已经死了,将妙音阁的人都叫过来问一下话吧。” 虽然他们嘴上这么说,但是梁岳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去,他们会立刻将自己的身份来历查个底朝天。 毕竟接连两次出现在与九鞅谍子有关的场合,这次还成为了凤蝶临死前的唯一见证者。 而且具备作案嫌疑。 这样的人诛邪衙门要是轻易略过,也不会受到朝廷信任让他们去对付九鞅谍子了。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算是被请来帮忙的,而且还没有指向性的证据,所以人家还算客气而已。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的心情反倒没有上一次甄常之死的时候那么紧张。 查吧。 随便了。 叫人的功夫,梁岳也与诛邪司的人交谈了几句,知晓了男子名叫尚云海,是玄门化龙一脉的传人。 而闻一凡是玄门御剑一脉的传人,都是八脉之一。 最先到来的自然是阁中管事的凤娘,她一看屋子里站着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官面人物,再一看地上凤蝶的尸首,顿时脸色煞白。 “这是怎么了?”她颤巍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尚云海温声道:“你不要惊慌,凤蝶姑娘可能与一桩案子有联系,被人暗害了。我们叫你过来,是想询问一些情况。” 他的声音也是温和宽厚,让人听了心里安稳。 “啊……”凤娘看看闻一凡,再看看尚云海,“我就说这位姑娘这般模样气度,怎么会来我们这里混饭吃,原来……” “凤蝶此前曾和什么可疑之人接触过,你知道吗?”闻一凡没有多与她寒暄,直截了当问道。 “我不大清楚啊,我只是负责在前面迎来送往,各个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姑娘们自己做主的。”凤娘答道:“关于凤蝶的日常事务,你们该问她的贴身侍女才对。” 闻一凡又道:“把她叫过来。” “姑娘——”凤蝶的贴身侍女一进来,立刻扑倒在了尸首旁边,失声痛哭:“姑娘你怎么了?” “凤蝶姑娘这几日的饮食都是由伱照料的,她可吃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等她哭了一气儿,尚云海才出声问道。 “应该没有……”那侍女啜泣着回答,“姑娘吃的都是我去厨房取回来的饭菜,是厨房师傅专门给她做的。” “这两日进入水波庭的酒水菜肴,我们都暗中检查过。”尚云海接道:“确实没有问题。” 梁岳自顾自观察着屋内摆设,瞥到一旁架子上摆着的一排瓷瓶,上面都写着“眠香丸”的字样,便问道:“凤蝶姑娘有服什么药的习惯吗?” 如果饮食没问题,那便要怀疑是不是平时吃的药有问题。 “姑娘之前每晚睡前都要吃一粒眠香丸才能入睡,不过近来这味药卖光了,姑娘已经两天没有吃了。”侍女答道:“就因为这個,她才连日失眠,都不愿见客了。” “两天没吃,那也不会是这个药,摧心蛊当时片刻便要发作……”尚云海一时间陷入沉思:“那究竟是哪里来的毒?” “先将水波庭封存,将凤蝶的东西都带回去检查,看看有没有与于文龙有关的物件。”闻一凡依然冷静地发号施令,看起来并没有被死亡与失利影响到分毫。 梁岳又提议道:“闻姑娘之前不是说察觉到有人在窥伺你们的人,可去追查了?说不定会有线索。” “闻师妹传过信来以后,我们就派人跟上去看了。”尚云海答道:“那两人没有任何异常行为,在表演结束后就离开了妙音阁,出了几条街就摆脱了我们的人。绝对也是有修为在身,但与水波庭的凶案该是没有关系。” “这样啊……”梁岳回过头,又是一条无用的线索。 凤蝶已经两三天不见外客,在诛邪司的暗中监视下,这段时间能接触到她的只有凤娘、侍女和自己。 看起来如果有凶手,大概率是在三人之中。 有些头疼。 怎么永远都有自己? 那边诛邪司的人已经准备收尾了,尚云海朝梁岳道:“梁都卫,这次辛苦你了。” “唉。”梁岳叹了一声:“很遗憾没帮上忙,她还当着我的面死了。” “那些九鞅谍子奸诈狡猾之极,若是容易对付,也不会找我们来了。”闻一凡看向窗外的黑夜,目光洞若炬火,“但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将他们都揪出来。” …… 这一夜,并不平静。 除了红袖坊的妙音阁发生命案以外,稍早些时候,在距离不远的福康坊平安巷子里,梁家的门墙外也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这里就是那小子的家,白堂主交代了,打断手脚、扔到城外,大家切记不要露了相。万一事情败露被抓,也只说是临时起意,不要扯到帮里,上头很快就能保你们出来。”一名领头的黑衣人吩咐道。 “放心吧,咱们都是外地招揽的生面孔,那小子就算见到了也保准认不出谁。”一名气息悍勇的刀疤脸笑道。 “不要马虎,现在风声紧,这小子又多少算个官面人物,务必谨慎。”领头人瞪了他一眼,再度叮嘱道。 又一名黑衣人笑道:“屁大个从卫,也算官面了,哈哈。” 领头人皱皱眉,道:“别看任务简单,却很重要,这次要是办不好,白堂主报上去,你们就等着帮主责罚吧。” 对面的几名黑衣人顿时都一咧嘴,不再嘻嘻哈哈。 “一会儿都隐蔽好,耐心等待,御都卫回家的时间也快到了。一会儿有穿御都卫服色的人要进这个门,就立刻动手,绝对不能让他发出任何声音,明白吗?” “明白了!”众人齐齐低声回应。 窄窄一条平安巷子,黑衣人们纷纷隐入梁家门户对面的阴影处,一眼过去居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那名从卫是第二境武道修为,所以龙牙帮这次派出来的队伍是一名第三境武者带着几名第一境与第二境的打手,基本是是万无一失。 为了确保这件事能百分百隐秘,即使败露了也不会扯到龙牙帮,来的都是外地招揽的凶悍打手,都没在福康坊与任何人打过照面。虽然他们都不见过梁岳,但这样才最安全,说明梁岳也肯定没见过他们。 他们不认识目标是没关系的,都找到了家门口,总不会打错人。 龙牙帮虎堂从外地招的这些人,都是专门干脏事的亡命之徒,个个身上都背着几条命案。他们就像是等待捕猎的虎狼,耐心潜伏在阴影中。 又过片刻,巷子口闪过一道人影。 众人顿时屏气凝神,收敛气息,以免武者澎湃的气血与心跳被感应到。 喀喇、喀喇。 来人踩着石子的脚步声一路靠近,果然在梁家门前停下,举手正要开门。 几名黑衣人看着这背影,正是穿着一身御都卫服色。 目标回家了! 领头人一挥手,发出号令,所有人瞬间就都猛扑了出去。 动手! 第24章 我到底惹谁了? 邹淮南走得很安详。 …… 他今日是想来报复的,并且为此做了周密的计划。 南城御都卫衙门地位在福康坊驻所之上,他很容易就打探到了梁岳的动向,知道他今天去随人赴宴,会晚些时候才回家。 而梁家住在平安巷子也很好打听到,他当即收拾好出发。之所以亲自前来,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方便行事,如果是手下那几个御都卫,他们出现在军械库都会有些奇怪,而他有父亲的身份在,即使事后查起来也很好解释。 只要说梁岳受了伤,要家人前去照看,将他家里人骗走,再将梁岳要挟到军械库来,就可以将他彻底压死。 想到这天衣无缝的完美奸谋,邹淮南一路上嘴角都是歪的。 来到梁家门口,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换成一副正直且焦急的面孔,脑海里已经想好了说辞,正要敲响房门。 异变突然发生。 没等他的手伸出去,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恶风! 邹淮南也是第二境巅峰的高手,反应自然不慢,当即就返身想要拔刀。 可对方的速度更快,且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他转头就只见到一片黑暗,一个硬实的麻袋已经套了上来,将他脑袋遮住。 而拔刀的手也被人握住,掰向了一边,双腿各自挨了一下狠的,噗通便跪了下来。 “你们……”他连忙就要大喊,本想说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可对方压根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一记横掌切了过来,将他咽喉打得一阵收缩,当时便呕出血丝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内心只有一片茫然。 咋回事啊? 怎么到这就遇到埋伏了?莫非那从卫提前得知了自己的计划? 有内鬼? 可那小小从卫又哪来的这么大势力? 这几名袭击者的修为都与自己相仿,还有一名明显高于自己的强者,不是一般人能组织起来的势力。 很快他就无力思考了,跪倒在地以后,发不出声音,头也被套上麻袋,邹淮南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一群大汉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 嘭嘭啪啪—— 轰!嘭! 好一顿拳脚之后,直打得他近乎失去意识。又有两人抓住他的手臂,另有两人抡起大棒,啪啪两声脆响,将他双臂瞬间打断! “啊……”邹淮南被这一下打得清醒了,仰头想要惨叫,可他的喉咙紧缩,又发不出声响,周身冷汗一下透了衣衫。 没等他从剧痛中缓解,双腿也被人如法炮制。 啪啪! 又是一阵骨头断折的声响,邹淮南四肢俱断,再无半分行动能力。 可这些人似乎还不打算放过他,一群人将无力反抗的他扛起就跑了出去,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巷子口,随着众人将他扛上车,马车应声而去。 此时正是宵禁净街之时,大批的人流与车马都拥堵在南城门,赶着要在暮鼓敲完之前出城。这辆马车过去完全不用排队,也不用检查,马夫只是给守城士兵一个眼色,便径直驾车出了城去。 一直来到一条湍急的大河旁边,几名打手才又抬着邹淮南下了车。 路上邹淮南几次企图呜呜咽咽地求饶,与对方沟通,可换来的都只是对方更狠辣的毒打。那套头的麻袋,已经被他的污血与鼻涕眼泪堵满了。 “小子,这次如果你能活下来,记住这個教训。”领头人站在河岸边,冷冷说道:“在龙渊城里混,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啊? 我几斤几两我知道啊! 邹淮南满心委屈,我就是个靠父亲庇护的废物二世祖,在南城这一小片作威作福,我从来不敢惹比我来头大的人,欺负的都是出身地位不如我的。 已经把欺软怕硬的原则贯彻到底了! 我到底惹了谁了? 诶? 诶诶!? 没等他想清楚,那边领头人已经一挥手,两名大汉齐齐发力,一悠荡,便将邹淮南抛了出去。 “啊——” 在空中的邹淮南终于发出了一声完整的惨叫,叫声中满是不解与迷惑。 噗通! 随即,麻袋落入河中,化作一串泡沫沉落下去。 第二境修行者自然是不怕水的,可他现在身受重伤、手脚尽断,五肢去其四。能不能在这急流中存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不大对劲。” 深夜,梁岳回家时,先在巷子口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漆黑小巷内没有埋伏才进入。一来到门口,立马就闻到了些许的血腥气味。地上脚印散乱,好像进行过一场搏斗。 他赶紧上前敲门,笃笃笃。 不多时,门里传来梁鹏的声音:“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梁岳答道:“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吱呀一声,梁鹏打开门,笑道:“哥,你定这暗号究竟是什么啊?” “早年间听到的唱词罢了,怎么样,家里还好吗?”梁岳淡淡带过,转而问道。 “没什么事情,风平浪静的。”梁鹏答道:“咱们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因为担心会有人报复自己,梁岳让弟弟妹妹白天都不要自己行动,还定下了晚上开门的暗号,陌生人绝对不要理会。 他甚至将哨箭都留给了梁鹏一支,一旦有危险立刻放出。 即使那样会违反御都卫的条令,总好过家人真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有些多虑了,得罪的黑白两道貌似都没有来报复。 “多谨慎些总好过毫无准备。”梁岳一边走进屋,一边说道:“坚持半个月吧,如果没有情况再放松警戒。” “好。”梁鹏在后面答应着。 “你不是已经觉醒气感了吗?”回到屋子里,梁岳又问道:“书院先生们怎么说,没有教给你一些功法先修炼吗?” 如果梁鹏成为真正的炼气士,他对家里就能够放心多了。 “他们已经联系了剑道书院,过两天会带我去进行考试。”梁鹏答道:“如果通过剑道书院的入院考试,就可以拿到儒教功法修行了。如果不能通过,我就得自己去寻找功法或者另寻师承了。” “入院考试对伱来说肯定是没问题的。”梁岳在考试这方面对弟弟有着绝对的信心:“入学以后抓紧修行,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得有保护好娘亲和小芸的能力。” “我会的。”梁鹏颔首。 其实只要考入剑道书院,都不用有多高的修为,那梁家的门户就没有几个人敢惹了。因为书院学子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影响力极大。 得罪一个剑道书院的儒修,代表着可能得罪未来的朝堂高官与他会拥有的一大片关系网,所以谁家如果出了一名剑道书院学子,立刻会赢得极多的敬畏。 让梁鹏也回去休息之后,梁岳又独自一人留在院中练刀。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睡觉的时间可以省,每日练功的时间是不能省的。 将十八式胡家刀法又练了一路之后,梁岳才又收刀而立。 这套刀法他已经练到头了,境界不提升的情况下,再练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而在观想境,已经不是单纯的锤炼气血就能够提升境界了,他需要观想诸般功法,以观想图的力量刺激自己的神宫,逐渐壮大神识,再以神念刺激周身筋骨皮肉。等到神识纤毫必至,对肉身的操纵到了一个绝对的程度,也就意味着突破了观想境,到达了武道第三层楼——铸甲境。 所以他当下在第二境所需的任务,就是观想诸般功法,品级越高的越好,因为高级的功法内蕴含的道韵更多、对神宫的刺激也就越强。 今日凤蝶血淋淋地惨死在眼前,对他的冲击不小,加上之前甄常之的命案,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在这个伟力超凡的世界里,凡人的性命多么脆弱。虽然四海九州建立了自己的秩序,可这秩序在拥有强大力量的修行者面前,终究是容易打破的。 唯有强大自身,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之前在福康坊破案,招惹了龙牙帮、又得罪了邹淮南,这让他难以保持岁月静好的心态。在笼罩心头的危机感下,他对于变强的想法也更加迫切。 至少先突破到武道第三层铸甲境,届时皮肉如铁、刀枪不入,应对一些暗里的手段就有底气多了。自己有御都卫的身份在,对方至少应该不敢明着来。 虽然陈举说到了第二境以后再突破很难,不过梁岳觉得……好像还行。 对于有钱人来说,第一境气血是可以靠服药堆上来的,第二境开始要靠悟性与努力,自然就难了。 对于梁岳来说,第一境要靠苦功堆,还有些费力,到了第二境开始要靠悟性。经过这些天的修行,他觉得自己悟性还不错。 比一般人应该强上一点。 而努力是自己的强项。 嗯。 “明天该去驻所寻一门身法。”梁岳喃喃自语。 他现在的刀法造诣在第二境已经算是极强,如果要学新的,正应该寻一门身法与之配合,才能将刀法威力更大的发挥出来。 胡铁汉那里肯定不缺这类功法,只是想到他那副热切样子,梁岳不禁有些犯怵。 要是他再下跪要给自己养老可怎么办啊? 第25章 闻姑娘送我的 翌日一早,梁岳来到驻所的时候都狗狗祟祟,生怕被老胡发现。好在对方今天上午去南城总衙开会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待到了时辰,就随陈举和逄春二人出来巡街了。 “昨晚怎么样啊?”陈举促狭地笑着,手肘怼了梁岳一下,“跟文鸢姑娘相处的好吗?回家了嘛?” “当然回了。”梁岳道,不过因为和诛邪司的事情不能说,可什么都不说又会引起他们的无端猜想,于是他挑挑拣拣地说着:“就是和文鸢姑娘见面了嘛,聊的还算开心……” “她长得什么样,果然如传闻那般美若天仙吗?和诛邪司的闻姑娘相比如何?”陈举热切地问道。 “确实很美,比之闻姑娘……可谓是毫不逊色。”梁岳笃定地说道,“她给我讲了一些她过去的经历,以及为什么会来到妙音阁……” “什么经历?”陈举问道:“她也是父亲早逝、母亲生病、弟弟读书?” “那倒不是,是她一些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梁岳不耐烦地敷衍道。 “都对你讲秘密了,她不会是爱上你了吧?”陈举有些兴奋,“兄弟,你要把握住机会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这个级别的花魁娘子勾搭上。” “说什么呢?”梁岳失笑,“我们就是一面之缘,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我没觉得人家有那个意思。” “我觉得有门,说不定她就是喜欢英俊的,在这方面你比我都强上一丝,自信点。”陈举拉着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逄春问:“大春,你觉得呢?” “嗯……”大春沉思了下,道:“我觉得我有点饿了。” “嗨呀。”陈举急得抓耳挠腮,“你能不能有点别的追求?” “我再多的追求就是想睡個好觉,最近天天都梦见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一梦见就让我打他,怎么打也打不疼他,累死我了。”大春一边抱怨着,一边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三枚热气腾腾的烤地瓜,递出来道:“伱们俩要吃吗?” “呵,这老头儿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陈举接过一枚,开始剥皮。 梁岳见这次的地瓜很完整,便也拿过来一枚,开始吃,果然又甜又糯,便夸赞道:“婶子烤的地瓜还真是香,百吃不厌。” 逄春傲然一笑:“那当然了,我娘的手艺顶呱呱,我每天吃都吃不腻呢。” “不过整天吃地瓜,不会烧心吗?”陈举好奇问道。 “我娘可聪明了,她告诉我香蕉可以管烧心。”逄春随手一摸,果然就摸出一根香蕉,“所以每次都给我准备一根。” “嚯。”陈举不由得一笑,“你还真是钟爱这些又软又黄的东西。” “等等……”梁岳却突然一抬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有精芒明灭:“我好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陈举纳闷问道。 “我知道下毒的手法了!”梁岳不知是自语还是回答地说了一句。 “什么下毒?你要毒谁?”陈举惊疑。 “哎呀,你别打扰他。”逄春揽住陈举,将他推开。 他虽然也不知道梁岳在干嘛,但是看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思考。 思考,对逄春来说是一种很崇高的行为。 等梁岳结束思考,也没有对二人做任何解释,而是转身就跑,只给二人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你们继续巡街,不用等我了!”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高矮二人,在街头的风中双双凌乱。 …… 诛邪司因为是新成立的,所以在诸衙门汇集的朝天坊里处于外围。门脸不大,看起来就是一座黑瓦白檐的庭院,隐在青葱树冠之中。 毕竟在这最靠近皇城的寸土寸金的地段,想突然找一个合适又开阔的选址也不容易。 梁岳从城南赶到城北,即使是他脚程不慢,也走了好一阵子。人声喧闹的天街到了朝天坊这一段,就开始逐渐素净,渐渐连个行人都没有了,只剩官府车马。 城北是近天子之地,达官贵人无数,谁没事敢来这里聒噪? 可诛邪衙门外面却正相反。 梁岳一靠近,就被惊到了。 在悬着“诛邪司”三字金匾的衙门口外,三三两两地围拢着一大群人,百来个的样子。这些人皆是看起来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子,个个都衣着华服、非富即贵的模样,不知道是在这里做什么。 梁岳绕开人群,凑到门房处,唤道:“劳烦通禀,我想见诛邪司行走、闻一凡。” “哦?”门房内是一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乱蓬蓬、有酒糟鼻子的胖老头儿,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梁岳,道:“找闻姑娘?” “对。”梁岳应道。 “那边儿排队吧。”胖老头儿下巴一扬,指着那方围拢的人群,“让开点儿门口啊,别耽误正常通行。” “不是,排什么队?”梁岳看了一眼旁边那些街溜子似的人群,道:“我来找闻姑娘是有正事。” “这里个个都是来找闻姑娘的,都说自己有正事。”胖老头儿对着那边的人群,不屑地说道:“看你官服就是个最低品级的御都卫,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家里没个三品大员,在这都没有人跟你搭话儿。” 梁岳这才恍然,原来这里聚拢的人都是来求见闻姑娘的。 想想那张脸,也不觉得奇怪。 他取出先前那块手帕,道:“我不是来追求闻姑娘的,是真的有正事。我叫梁岳,是福康坊驻所的从卫,你帮我把这块手帕交给她,就说我猜到下毒的手法了。” 门房接过手帕,看了一眼,再看看梁岳,道:“行,你等我片刻。要是你小子诓人,可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慢悠悠起身去通禀了。 原本看梁岳凑过去找闻一凡,门外那些闲散的人群并未在意,只当是又来了一只癞蛤蟆,最多三两声嗤笑。 可是见那门房居然真的起身去通禀了,众人顿时站不住了,纷纷靠拢过来。 一名锦衣贵公子急切问道:“这位兄台,你给了那门房什么东西,他就去帮你通禀了?我给他黄金白银,他连看都不看啊!” “是啊!”另一位带着玉扳指的中年男人道:“自从来诛邪衙门寻闻姑娘的人太多以后,陈公已经下令不许再通禀找她的消息了,你居然能够破例?” “你究竟给了那门房什么?” 众人围攻逼问,将梁岳逼到了墙角。 “呵呵……”梁岳笑了两声,“我只是给他一块手帕。” “一块手帕?”众人不解,“这有什么稀奇?” “那块手帕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是闻姑娘送给我的而已。”梁岳云淡风轻地说道。 “啊?!”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虽然事情真相是,闻一凡拿手帕包裹丹药给了他,他洗好之后再要还给闻一凡时,她不想要了,就说送给他算了。 可省略掉中间步骤,再听到这些追求者的耳中,自然无异于晴天霹雳! 女子送男子手帕,此事听来着实有些暧昧。 “你小子说清楚,闻姑娘何时、何地、因为何事送了你这手帕?” “还说什么?待我斩了这厮!” “衙门之外岂可轻易害人性命?诸位听我一句劝,施以宫刑了事!” “你人还怪好的呗!”梁岳悚然。 想不到这些癞蛤蟆居然如此群情激愤,当即就要对他施以各种惨无人道的行为。 情势瞬间危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见漫天飞花一闪,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扑鼻的香气中,有人拽了梁岳一把,他的脚步一踉跄。 再抬头时,已经来到了一座宽敞典雅的庭院之内。 “咦?”梁岳疑惑了下。 抬起头,眼前没有诛邪衙门那小小庭院。而是一片青砖铺就的开阔之地,不远处亭台楼阁,瓦檐连绵,建筑格局相当气派。 回头看,明明是诛邪司的门在那里。 可从外面看明明没有这么大。 眼前有一位身着翠衣罗裙的娇俏少女,梳着双花发髻,脸蛋白嫩嫩的当真吹弹可破,一双大眼如同春湖碧波一般,正亮闪闪地看着自己。 “姑娘,这是哪里啊?”梁岳一时有些发懵。 “诛邪衙门啊。”少女甜甜一笑,十分热情,“你不是要来找闻师姐吗?” “这里是诛邪司?”梁岳惊讶,“可是从外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那是障眼法啦,龙渊城的地太小,我师尊设置了禁制,让诛邪司内自成一方小天地,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少女笑着转过身,招呼道:“随我来吧。” “好……”虽然一直都听说炼气士的玄奇手段,可梁岳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小天地的神奇,着实有些震撼。 “外面那些人都喜欢闻师姐,烦死了。”少女一边带着他前行,一边碎碎念道:“虽然我也喜欢闻师姐,不过我不讨人厌,因为我们是同门之间的喜欢。我不光喜欢闻师姐、我还喜欢尚师兄……” 她就这样一路絮絮叨叨,将梁岳引到一处厅堂内坐下,而后道:“闻师姐他们在忙,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她了,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哦。” “好。”梁岳拱手道:“有劳了。” “我叫许露枝,我放个耳朵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儿就大声喊我的名字。” 小姑娘转回身,右手在头上一拽,好像是扯下来一根头发,但一晃的功夫就变成了一朵盛开的嫩黄色小花。 她将花枝插在门外的地上,便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这就是她说的“耳朵”? 梁岳觉得有些神奇,左右看看,迈步出去凑近那朵小花,仔细观察之下,也没发现和真花有什么不同。 看了一会儿,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他便尝试性的轻声唤道:“许姑娘?” “你叫我啊?”许露枝的声音猛然从背后响起。 “啊?你这么快就来了?”梁岳惊讶了下,转头看向少女,玄门炼气士的神通竟如此玄奇!就算能听到,她这过来的也太快了吧? 真有传说中缩地成寸、瞬息千里的威能?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吗? 一个小姑娘都有这般神奇,当真是…… “我刚才去隔壁给你拿了一壶茶,一走回来就看见你蹲在这鬼鬼祟祟地喊我,怎么啦?”许露枝举了举手里的茶壶,热情地问正在脑补的梁岳。 哦。 走回来的呀。 “……”梁岳略微尴尬,半天憋出一句:“没什么,谢谢。” 第26章 联合断案 在诛邪衙门深处,一栋肃穆楼宇之内。 一位身着官衣、清瘦文雅的中年男人正微笑施礼:“在下谢文西,诛邪司主事。今日陈公无暇赶来,就由我来欢迎二位了。” “这点小事怎敢劳烦陈公,今日就由谢主事吩咐。”一位白袍女子回礼道。 在这间略有些素净的室内,最中央停着两张冰床,寒气森森外冒。冰床上各有一具尸首,分别是粗犷的汉子和美丽的女子,正是于文龙与凤蝶二人。 尸首的一侧也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身着银白长袍、满头黑发垂直腰际的女子,皮肤雪白、目光空灵,手中端着一面圆盘大小的白玉镜子,看起来不似凡物。这女子看不出年纪,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超然世外之感。 一位是身着刑部官衣、皮肤粗糙如黑铁的雄壮老汉,眼神锐利无比。 那名叫谢文西的中年主事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问天楼的玉镜神官,深受大神官器重,今日愿意前来帮忙,可属实是给了我诛邪司大面子。” 那持镜的白袍女子回道:“陈公相请,必不能辞。” 谢文西再道:“这位是神刀仵作王老先生,刑部的首席仵作,四十年来破获大案无数,威名赫赫!” “可不敢当。”老汉微微谦虚,不过看他眉宇间的傲然神色,还是相当受用。 在两具冰床的对面,是诛邪司的三位年轻人。 一位相貌高大宽厚,正是尚云海。 另一位女子相貌白净秀气,身着黑色流苏裙、罩着白纱披肩,腰缠乌飘带、头簪白玉花,站在那里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最后一位女子一身白衣、不施脂粉,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好像有万千光辉集于一身,正是闻一凡。 谢文西又介绍了下三位年轻人:“这位是玄门化龙一脉的尚云海、御剑一脉的闻一凡,是主办这件案子的两位诛邪司行走。这位是丹鼎一脉的传人卫萍儿,卫九姑娘深谙药理,就把她一起叫来了。” 那怯生生的女子没敢抬头,好像很怕人似的,可低头冲着尸体她倒是没什么反应。 “今天将二位都请到这里,是因为我们诛邪司遇见了一桩棘手案子。”谢文西最后指了指两具尸首,“这是潜伏在我军中的九鞅谍子,与其相好的青楼女子,都被同一种剧毒所杀。不知是我诛邪司也被九鞅谍子渗透,还是另有手段下毒。还请几位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 接下来,尚云海将案情大概描述了一遍,让请来的三位外援有所了解。 最重要的是确定诛邪司内究竟有没有九鞅内应。 诛邪衙门的构成是陈素与其邀请来的玄门八脉弟子,加上一些拨派过来的参与过天峡之战的兵部老卒,保证是一把绝对干净的刀,专门用来对付九鞅谍子。 如果这样内部都出现了问题,那就说明九鞅的渗透能力恐怖至极,事情就严重了。从某种程度上讲,确定于文龙是怎么死的,可能比通过他挖出更多的线索还重要。 这才有今日的联合断案。 否则一般情况下,诛邪司不会轻易寻外人帮忙。 在听完一系列情况以后,那位玉镜神官最先开口道:“我可以先试一试,能不能唤回他们的神魂。不过他们死亡都有些久了,我不确定能重聚多少。” “玉镜神官尽管尝试,不必在意结果。”谢文西连忙道。 大神官北落师门乃是世间三大神仙境之一,坐镇问天楼,素来不太露面。她手下的神官都是修为有成的秘术师,在胤朝的地位崇高无比,即使是诛邪司这样凌驾于诸衙门之上的机构,对他们也要敬上三分。 就见那神官手捧着那面白玉镜,照向于文龙,口中喃喃吟唱着什么古老的字句,周遭的空气中开始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在与她相呼应。 很快响动扩大为嗡嗡的风声,一缕浑浊的气息聚拢在尸首胸前。 呼应上了! 在那面镜子中,出现了旋涡一般的深流,里面依稀裹挟着于文龙紧闭双眼的面孔。 “呼……”玉镜神官闭上眼,好像与那镜中人相沟通一般。 片刻之后,她缓缓散去神通。 “他死前的情绪有不甘、有愤怒,但整体还算平静。”玉镜神官用空幽的嗓音说道:“他有可能是自尽、或者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死亡。” 紧接着,她又再次施展神通,去呼应了凤蝶的神魂。 呼—— 风声卷起,又是与方才一样的场景,这一次凤蝶的脸出现在了玉镜之中,只是比起先前的于文龙,反而要更模糊几分。 待神通收敛以后,玉镜神官睁开眼,摇头道:“她虽然死亡时间更近,可她只是凡人,神魂太弱了。我只能感受到,她临死前有很大的悲伤。” “这能让我们对两人死前的环境做出论断。”尚云海从旁说道。 “玉镜神官从神魂找线索,我就从肉身吧。”王神刀见玉镜神官取得的线索不多,便一撩衣襟上阵,从下摆处取出一捆牛皮包。铺展开来,就见上面挂着从大到小的各式刀、钩、针、剪…… 森森寒芒,令人望而生畏。 “都是中毒死的是吧?”他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劲头,取出一根长银针,先在于文龙心口扎了进去,拔出来。 接着令众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王神刀竟直接伸出舌头,去舔了一下针尖,口中还咂摸了下。 “诶!那是摧心蛊……”那位卫九姑娘急的一抬手。 “丫头别怕。”王神刀无所谓地笑了笑,一撩袖子,道:“你看这是啥。” 他的手臂处,有一团隆起的金色血肉,在他小臂上一起一伏,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又像是吸血的水蛭。 “啊……”卫萍儿这才又平静下来。 谢文西见状,说道:“上古时楚圣飞升,斩落幻神峰,随之掉落的有十大仙种。其中有一名为太岁根,以日月精华喂养则成仙,食其血肉能解百毒、肉白骨、延年益寿;以生灵血肉喂养则成魔,食其血肉能壮气血、涨修为、使恶念炽盛。神刀仵作这一块,莫不就是传说中的仙太岁吧?” “不愧是玄门中人。”王神刀点点头,道:“这是我当年花费大代价搞到的一块仙太岁,喂养十几年了,没有它我早死了几十次了。” 说话间,他又刺了一下凤蝶的心口,又咂摸了一下味道。 旋即,他对众人说道:“这俩人身上的摧心蛊不是一个味儿,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下的。” “你能尝出摧心蛊的味道?”卫萍儿有些难以置信,小声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蛊毒这东西最是好分辨,不同人养的蛊虫,味道都不相同。”王神刀道,“摧心蛊在九鞅大概有六七個人能养出来,其中有一半的我都尝过。这两个人蛊虫的来路,绝不是一家。” “也就是说杀于文龙和杀凤蝶的不是同一个人,至少蛊毒的来源不同。”谢文西又总结道。 “不过摧心蛊这个东西,无论是谁养的,一旦吞下发作极快,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所以来源一定是死者短时间内接触过的食物或者人。”王神刀又道,“听你们方才讲述的案情,要我说,诛邪司里接触过这男人的刀吏与妙音阁里接触过这女子的人,都该抓起来严刑拷打,必定会有收获。” “王老先生,我们总不能在没有一丝证据的时候就上刑。”谢文西无奈道。 王神刀一横眼:“还要什么证据?这毒就是证据,要我说对待九鞅谍子就该宁杀错、不放过!束手束脚办什么案?” 这就是老刑部人的雷霆手段吗? 在场之人唯有一笑。 诛邪衙门虽然成立这两年多以来干了不少狠事,凌厉之处让朝堂之上的人都为之震惊,可那主要还是在于面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该办谁就办谁。而在具体的办案手段上,诛邪司执掌陈素还是讲原则的,不会一味滥用刑罚。 若他真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做派,这些闲云野鹤的玄门弟子也不会一直帮助他。 “依我看你们这个案子啊,难办。”神刀仵作摇摇头,道:“要真想破案,我只有一个主意。” 第27章 手法 “什么主意?” 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汇聚在王神刀的身上。 “你们不如将这两件命案转到我们刑部,由我们来全权办理。”王神刀也许是多年浸淫的煞气,笑起来脸上也带着三分阴森,“保证几天之内就给你们破案。” 听他这样说,谢文西的神情就有些尴尬了。 诛邪司是独立衙门,不受三法司钳制,而且因为上面的看重,地位凌驾于诸司。 因为陈素是梁辅国请回来的,所以在刑部与诛邪司有争执的时候,左相总是叫刑部退让。 这几年随着左相大人水涨船高的刑部,一向是朝廷里最豪横的存在,却总是要对诛邪司忍气吞声,其实是积压了些许不满的。 即使梁辅国再敬诛邪司,也拦不住下面的人有怨念。刑部的人一直藏着心思,想证明给左相大人看,我们刑部自家就足够好用。 诛邪司对于这种隐隐的敌意一向是无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恨我们的又不止你刑部一家,所以对谁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 他们又不是纯朝堂人,九鞅谍子除干净了,他们自然又回到仙山修行,也懒得处理与其它衙门的关系。 这更让其它衙门看不惯了。 奈何诛邪司确实有本事,能办成其它衙门十年没办成的事情。 这一次请问天楼和刑部的人来帮忙断案,已经算是落了一点颜面,可为了查清楚内部究竟有没有问题,到底还是退了一步。 这也仅仅是请人帮忙而已。 若是真的将案件主导权交给刑部,那代表着什么? 诛邪司办不成的事情,让刑部来? 岂不就是说明刑部比诛邪衙门强了。 我们下山之前这种事交给刑部,我们下山之后这种事还交给刑部,那我们不是白下山了? 而且更严重的是……若是将主导权交到刑部手上,那就算是给他们递了一把刀。 朝堂上下谁不知道,刑部下手有多狠。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前几天工部死了一个主事,案件交给刑部去办,结果当天就从他家里搜出几大车白银。 整个工部顿时都沦陷了,被刑部找到借口插手彻查,数十名官员被请去谈话,过往几十年的案牍卷宗都搬了过去。 如今可谓是风雨飘摇。 是生是死,都看刑部能查到多少东西。 一旦被他们抓住一丝漏洞,那工部必将迎来一阵血雨腥风。 现在工部的人估计都恨死甄常之了,你丫的早不死、晚不死,不病死饿死老死马上风而死,非得被人谋杀? 虽然你是死者,可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给大家伙带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朝堂上的人历来都有共识,但凡让刑部揪住一点小辫子,就算是让狗咬住了。 把这件有可能事关诛邪司内部人员的案子交给刑部,怎么可能?一旦被他们找到什么借口彻查,不被扒一层皮是没那么容易脱身的。 “办案的事情自然是刑部擅长,不过对付九鞅谍子还是我们诛邪司有经验。”谢文西想了想,答道:“咱们还是应该以合作为主,哪有请人帮忙就全都推给伱们劳心费力的道理。” “说是这样说。”王神刀被拒绝了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傲然一笑:“不过这种线索不多的疑案,龙渊城内除了我们刑部,只怕没有什么人能破了。你们这样想破头,也未必能有结果啊。”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人走进来给闻一凡递上一封密信。 闻一凡看过之后,抬眼说道:“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从卫,说他可能猜到杀人手法了。” “……”王神刀沉默了下,而后皱眉道:“那個从卫?” 他们都听过案情讲述,知道那个出现过的从卫,本以为他是作为剧情人物出现的,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画面。 不过也没有人会觉得一名从卫真能比在场的人强,第一反应便是多半又是一个借机来找闻姑娘套近乎的癞蛤蟆。 反倒是闻一凡自己主动说道:“我看他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可以听一听他的想法。” “这样也好。”谢文西应道:“叫他过来吧。” “好。”王神刀刚刚夸口,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语气带着些许讥讽,“我们就来听听这名……从卫有什么高见。” …… 当梁岳被引入这停尸房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盛景。 问天楼神官、神刀仵作、诛邪司主事……个个都是龙渊城内分量不轻的人物,视线都十分犀利,直直地向他照射过来,仿佛要将他照穿。 这场面换一般的从卫来,可能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梁岳却是颇为淡定,丝毫没有怯场。 闻一凡道:“你猜到了什么手法,可以说说看了。” 梁岳此前一直在思考这桩案子,骤然被大春的话点醒,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急忙忙就跑了过来。一直到方才等待的时候,才完全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推测到底有什么漏洞没有。 见所有人都等自己发挥,他环视一圈,清了清嗓道:“咳,说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 “请讲。”谢文西道。 就听梁岳一开口问道:“这个摧心蛊……它就是一种虫子吗?” “嘁。”王神刀不禁失笑。 还真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天才,原来是小瘪三。 他之前也担心万一真被这从卫破了案,自己恐怕颜面扫地。现在见对方连这种修行者的常识都不知道,想必是不足为虑了。 只有旁边卫萍儿小声答道:“摧心蛊是虫,而且寿命极短,没有热血就要死亡。它一般是被炼化到丹药中才能保存,被人服下之后会在极短时间内钻破人的心脉,然后融化在里面。” “那既然是有封存它的方法,那有没有什么方法,是能让它在人体内继续被压制呢?”梁岳又问道。 “这……”卫萍儿一皱眉,“我得想想……” 听到他这样问话的同时,闻一凡猛然抬头,眼中一下亮起光芒,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我先假设,在人服下摧心蛊后,有一种药可以让它在人的身体内继续沉睡,不过是有时间限制,需要定期服用解药,那么……”梁岳缓缓说道,“一旦停止服药,是不是就会突然暴毙?” “嘶……”这番推论让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确实是一个思维的盲区。 他们都习惯性地去想,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的方法,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会不会死者早就服下了蛊毒。 某一天不吃解药,就等于吃了毒药! 他讲到这里,就有如醍醐灌顶,足以让人想通接下来的事情。 “我想到了!”卫萍儿突然抬起头,罕见得有些激动道:“用风眠草、冰霜叶加上某一种冰域灵兽心血,应该可以压制摧心蛊虫,让其持续陷入休眠,这是可行的!” 说完,她发现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脸上,顿时面色通红,赶紧又低下头。 好像冲着死人就有安全感多了。 “不错……”王神刀沉声道:“完全可行,只是此前没有想到这个角度……” 得到了卫萍儿的肯定,梁岳更加自信,继续推测道:“于文龙有可能是知道自己干的是亡命的勾当,早早就服下了蛊毒,日日服药压制,若有一天出了事,不会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而凤蝶姑娘应该是为外人所杀,若我没猜错,她所吃的眠香丸就是那一种压制摧心蛊的药。所以当她停止服药之后,摧心蛊爆发了出来。杀她的人可能是于文龙安排好的,也可能不是,但八成与卖出眠香丸的药铺有关!他们此刻很可能觉得自己的计划不会被识破,诛邪司若是雷霆出击,说不定会有收获。” “……” 他一番话说完,场间沉默稍许,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理清了这个思路。原来看似艰难的案子,只换了个角度,居然轻易破解。 半晌之后,那位玉镜神官才率先颔首道:“很好。” 谢文西赞道:“若推测属实,那梁都卫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真不愧闻姑娘如此信任你。” “哈哈。”那位神刀仵作神色有些灰溜溜的难看,笑道:“我们这一群人在这说来说去,倒是加起来都不如你了。” “我不过是与朋友言谈间得到了一些启发,运气较好罢了,怎敢说强于诸位?不过此事尚且不能盖棺定论,还请诛邪司速速前去验证吧。”梁岳也不居功自傲,只是让他们早些行动。 闻一凡当即转身:“走!” 求票单章【五一快乐!】 开门先磕头。 啪啪啪。 一转眼已经是入行四年的老作者了,不能再说自己是新人然后怎么样都可以,身上开始有压力了。 写这本书让我感觉比上本更焦虑,可能还是对成绩有更高期待吧。 可是期待出成绩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一些写法,这其实是一件比较愚蠢的事情。 一般新作少尝试才是求稳的做法,写以前写过的模式,成绩是有保证的。贸然尝试新的东西,就得承担扑街的风险。 可是我又不太喜欢,我就是比较想每一本书都添一些新东西。 第二本书的时候,就加了第一本没有的恋爱、比赛、修炼等等一些以前没尝试过的元素。 尤其是比赛的元素,一直是我上本书最提成绩的地方,所以这一本我考虑过继续以比赛为主体,搞一些书院大战之类的,穿插一些有意思的少年少女,就跟上本书主线差不多,成绩应该也稳定。 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本书的东西,才是我当下更想表达的。 然后就确定了,这本书的主要元素可能是探案。 欢乐+悬疑的模式我一直挺喜欢,前两本书我就喜欢穿插一些小案件,只不过这一本作为探案为主体,确实是第一次尝试。 也确实会更累一点。 构思案件真蛮烧脑的,但是我没想到更烧脑的是怎么放出来,线索给多少,给读者太少了会有自嗨的嫌疑,读者没有跟随解谜的乐趣;给太多了读者很容易猜出来,又会觉得剧情太简单。这方面我逐渐探索一下,下次尽量把握好。 对了,评论区经常会有说本书像大奉的,我最近也在读大奉,看到大概一百多章的样子。我觉得其实情节和人设什么的不太沾边,可能比较像的是风格和题材? 这个我都习惯了,第一本书都说像东京和尚,第二本书都说像灵剑山,可能某一本书或者某一个人设在这个题材给人的印象太深刻,总会被提起来,随着网文越来越多,这個是难免的。 尤其在仙侠探案这个领域,大奉基本就是标杆了,被人想起来很正常,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像大奉也不是坏事。我之前就说过,能有大奉一半的成绩我就很知足了。 只是卖报老师是我很尊重也很羡慕的作者,所以评论区如果有人提起来,想维护我的也没必要对大奉进行攻击。 我看到吵架的评论都会删除,之前几本书里也都是这么做的,就是说谁好可以、正常比较也可以,这些都没关系。尽量不要在评论区和章说踩一捧一,尤其不要踩别人。 (踩我最好也轻一点。) 刚才就是想到了,简单提一下这个问题,尽量不要在我的书里攻击任何别的作者。我发这个单章的主要目的,还是顺道求一下月票。 哈哈哈图穷匕见。 马上过了十二点就是五一了,咱们新书写了也大几万字,该到冲一冲新书榜的时候了。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新书榜公式具体怎么算,但是多投一点月票总是没错。 本书写到现在的成绩都还不错,我跟编辑开玩笑说是七千铁骑。就是我后台一直稳稳当当的七千追读,几乎是不涨不跌。 不过这段时间是看不太出来问题的,因为还没到曝光的时候,现在看的都是之前积累的读者。大家基本都是老哥们儿,有的甚至是从我上海小黑屋码字阶段就看过来的,ID我都一眼熟,这种对我的容忍度肯定会高一些。 下个月开始,还是要冲一冲,月票榜和新书榜都尽量上一上,增加一些曝光,吸引一些新读者进来看看成色。 不然我自己都判断不出来这本书写得到底怎么样。 这本书我没有说盟主加更的事情,因为上一本的经验告诉我,存稿有限,加更根本加不过来,最后又是欠,耗太多存稿还影响更新质量。 不过,盟主可以少一点,月票可以多一点。 这本书我打算搞月票加更,每满一万月票就加一更,(就是到达一万月票加一更,到达两万月票再加一更这样)。 虽然听起来不会太多,可是对我来说要坚持下来已经很难了。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觉得这样加更的数量,应该在我存稿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更新问题也一直是我的老大难,我只能说尽量保持稳定,少请假。尤其新书期,是没办法更新太快的,二十万字就要下新书榜了,六一上架之前尽量增加自己的榜上曝光才是最好的。 至少,月票加更这个事情我暂时是可以保证的(毕竟也不会太多),月票给够,加更给够。 以前我都叫大家好兄弟,现在年纪上来了,就不和大家称兄道弟了。 现在看这一单章的衣食父母们。 以及未来刷到这个单章的父母们。 还有可能没看到这个单章的父母们。 投投月票吧。 求求了,再度给大家磕头了。 啪啪啪啪啪。 第28章 毒修 【感谢“刑法学人李达康”的盟主打赏】 红袖坊外三条街的安康坊,有一家临街的小药铺,名唤“福田斋”。 这家店门脸不大,来往客人也不多。之前有一味独家药丸很出名,叫做“眠香丸”,治疗失眠有奇效。红袖坊的好姑娘们昼夜颠倒,常有睡眠问题,都会来这里买药。不过上个月掌柜突然说眠香丸的药材没有了,最近都没有再售卖,门庭就逐渐冷落。 这一日,药铺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小伙计在前面看门,突然吹进来一股凉风。 “嗯?”掌柜的是个身着锦缎衣裳、两撇八字胡须的中年人,随着账本被风吹得凌乱,他抬起头,看了看外面。 一位宽额云鬓的青年男子走进来,温声问道:“郎中在吗?” “在。”掌柜的站起身,“客官有什么病症,尽可说来。” “多谢了。”青年走进来,道:“听说你们家有一味治疗失眠的药很有名,还有卖的吗?” “眠香丸的原料一直没有进到,已经有一阵子不卖了。”掌柜的答道。 “这样啊……”青年点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搁在柜台上,“那这一瓶药,是你们这里卖的吗?” “这位客官,药瓶都空了,哪里看的出来?”掌柜赔笑道。 “还有件事。”青年又问道:“前两日,你们可曾去过妙音阁?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和店里的这位伙计。” “这……”掌柜的退后两步,笑道:“这种事不太好说吧……” 笑容尚未敛去,他的眼中已经爆出冷冽杀机,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后。 那名正在旁边的候着的小伙计突然暴起,袖中不知何时钻出一把匕首来,狠狠朝着青年的背后脖颈处破风刺去! “吼——”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诛邪衙门的尚云海! 当那小伙计凌厉一刀刺来,他避也不避,喉咙中猛然迸出一声兽吼,声如雷震!随着这一吼,他的上半身轰然暴涨,化作峥嵘兽形态,好似一尊虎头人身的金刚。 铛。 这一刀刺在他的颈间,居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将匕首的锋刃撞弯了! 这個当口,那药店掌柜一拍身后药架的格子,从弹出的一格中信手一抓,扬出一蓬白色粉末。 尚云海纵身一跃,闪过这一蓬白雾,背后偷袭的小伙计反倒露出了。 小伙计的手最先接触到白雾,当即发出嗤啦啦的灼烧声,他顿时惨叫:“啊——” 还是尚云海凌空一爪,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甩到门外。 此举无疑救了他一命。 而那掌柜的趁这时间已经又翻出一个坛子,一把掀开坛盖,嗡鸣声起,数不清的飞虫从中窜出,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小,转眼化作一团黑雾。 “嗷!”尚云海再度怒吼一声,音波如同无形的浪潮,将片片黑虫震落。原本向他袭卷而来的虫雾,立刻转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而黑云之后,那掌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嗡—— 在万千飞虫之中,有一只不起眼的夹杂在大部队里,钻破窗户离开,看起来与虫云中其它的没有什么不同。 可刚刚钻出去,就见一名扎着双发髻的俏丽少女守在房顶,手持一面小铜镜,突然用铜镜的光照射过来,高呼道:“闻师姐,这里!” 铜镜的光照过来,照在的是这只飞虫身上,落在地上的却是人的影子! 这小姑娘正是许露枝,随着她一声呼喊,一道雪亮剑光划破夕晖天穹,流星一般袭来! 嗤—— 一剑破空,血洒长天。 那药铺掌柜的现出原形,胸口被洞穿,颓然坠落在地。 “拿下!” “小心藏毒,他是九鞅毒修!” “先制住神魂!” “……” 呼喝之声响起,长街两侧的行人抄出兵刃,原来都是诛邪衙门的刀吏伪装。一众刀吏围拢上来,铁索长钩、符箓禁制,齐齐压制上来,将这掌柜死死镇住。 直到此时,这掌柜的才发现,周遭的一切都是假的。整座安康坊都笼罩在一片神通术法之内,自成一方天地。而他身处其中,居然都没发现是何时产生的变化。 “陈素……”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玄门阴阳一脉,好强的手段!” …… 诛邪司内,一直等待着的梁岳,听到闻一凡带回来的喜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家药铺果然是九鞅谍子经营的,我们拿下了谍子两人。”闻一凡说道。 梁岳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证明他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于文龙一直以来就有落网的准备,所以早就服下了摧心蛊。 而凤蝶是另外的九鞅谍子所害,他们很早就盯上了她,一旦于文龙出事,就要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为什么? 应该是于文龙有什么秘密被凤蝶知道了。 或者可能被凤蝶知道。 九鞅同党对于他这个相好的又没有什么感情,自然是早早除掉以绝后患。 其中具体缘由,就要诛邪司再去审讯了。 当日药铺中的两人去妙音阁中,或许就是算好了这是凤蝶该殒命的日子,想要去确认一下。不想遇到了诛邪衙门的人,暗中窥伺又被发现,这才赶紧离开。 诛邪司前去抓捕,果然不虚此行。 玉镜神官、神刀仵作都走了,诛邪司大张旗鼓的将二人请来,结果还不如一名从卫,都自觉脸上无光。 “这次我们是秘密抓捕、也会进行秘密审理,所以不能对你进行明面上的表彰,这点比较抱歉,不过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闻一凡又道:“我们私底下会对伱的功绩进行补偿。” “我理解。”梁岳道。 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大肆宣扬他接连帮忙擒获九鞅谍子的功劳,那才是要他死。 诛邪衙门向来大方,嘉奖这一块肯定不会真的亏待他。 想了想,他又问道:“那关于奖励,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闻一凡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梁岳回道:“我想要一本品级高些的身法秘笈。” 功劳需要保密,自然不能给他提升御都卫内的官职。 钱财上的奖励虽然实际,可他很快就要转正,转正以后已经足够养家,拿再多金银一时倒也无用。 比起升官发财,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修为上的提升。 诛邪司的人都出自玄门八脉,是人间最顶尖的修仙宗门,无数江湖势力的根脉祖庭。和玄门八脉能接触到的资源比起来,老胡的那本刀法可能都不算什么。 梁岳必须思考,这是不是他接触顶尖功法的此生仅有的机会。 借助闻姑娘的顶级人脉。 “没问题。”闻一凡爽快应下,“我回去帮你寻找一下,明天就送到你手上。” “多谢闻姑娘。”梁岳道谢。 闻一凡道:“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谢主事还说想要将你招揽进诛邪司,不过我觉得这并不适合你。若你实力再高几个境界,我可能会邀请你加入,可诛邪司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梁岳点点头,深知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九鞅与胤朝之争,是当今世上最危险的漩涡了。 寻常人参与进去,动辄就要粉身碎骨,连个渣都剩不下。 不说对付九鞅谍子这一群暗中的危险角色,就说和朝中诸衙门的拉扯,若是没有足够的底气,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诛邪司的人敢这样做,是因为他们都是一群世外仙官,本来就是干完这一票就走。 而且他们看似都是年轻人,可背后个个都有人间江湖最顶尖的师门长辈,没有几个人敢对他们下狠手。但凡让他们吃了亏,下次再出手的可就是大能了。 哪怕敌人再强,还能强得过掌玄天师陈衍道吗? 自己这样拖家带口又无师承的普通人,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在自身实力尚且弱小时,还是本本分分地当一个御都卫比较合适。 自诛邪衙门出来,梁岳神清气爽地又回到了福康坊。 驻所里,面对陈举和逄春疑惑的眼神,消失了大半天的他耸耸肩,解释道:“我刚刚看天有些阴了,想起家里晾了衣服还没收。” 陈举抬头看着晌晴的天,太阳还有点刺眼,喃喃道:“这么阴吗?” “而且你回家要几个时辰吗?”逄春挠了挠头。 梁岳一本正经道:“我走的水路。” “啊?”一句话把大春说蒙了,他和梁岳家都住平安巷子,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还有水路能回家。 “对了,你听说了吗?”陈举倒是懒得多纠结,反正他也经常旷工去红袖坊玩,走水路还是陆路都没什么稀奇的。 他兴冲冲拉着梁岳说道:“邹淮南出事了!” 第29章 剑域游龙身法 “前夜他突然失踪了,邹统领发动了好多人手去找,今天早上才在城外河岸边找着他。”陈举说的时候难掩笑意,“他被人打断手脚扔进了河里,多亏撞上了打渔的网,才把他捞了上来。据说啊,到现在还没醒呢。” 梁岳笑道:“这些打渔的,尽捞些不该捞的东西。” 他之前还担心邹淮南会因为矛盾报复,这下好了,对方自己先遭报应了。 “这消息是老胡今天去南城总衙开会的时候知道的,他还说这一批正卫转正的名单下来了,你和大春都在里面。”陈举道:“你们两个只要通过了下个月的武道考核,就可以正式转正了。” “嘿嘿。”逄春咧嘴一笑:“阿岳和我肯定都没问题。” 梁岳也这么觉得,老胡之前说过,考核不过是走个过场,筛选一些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正常御都卫,有個第一境巅峰修为就能通过,而他现在连第二境巅峰都能拿下。 三小只正在这一边走路一边闲聊,突然在路过一条小巷时,听到里面的呼喝厮打声。 “去看看。”梁岳左手握住刀鞘,转身进入巷子口。 走到巷子深处一转弯,就见有几名无赖恶汉正在那里围圈殴打地上一名青年男子,拳打脚踢不止。 “住手!”梁岳见状立刻喊了一声。 “御都卫!”那几名汉子见到有人来,立刻转身想从另一边逃走,可逄春铁塔般的身形突然出现。 嘭嘭。 逄春一手一个,直接按着当头两人的面门将他们提了起来,剩余两人抡起拳脚,还想对他动武。 可又是啪啪两声,这两人一拳一脚打在逄春身上,转眼就捂着各自的手脚倒在了地上,口中痛呼:“哎呦……” 逄春的眼神也有些茫然,用无辜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再看看梁岳和陈举,表情仿佛是遭了碰瓷。 “起来!”陈举过来,顿喝一声:“别装!” “没装……”手臂受伤那个汉子还能站起来,踢到逄春的那个汉子已然是起不来了,他口中嚎叫道:“这位差爷的身子硬得像铁!” 陈举看了一眼逄春,用手戳了戳,发现逄春的周身肌肉还真是无比坚硬,他的眼神中略有一些羡慕。 那边梁岳已经来到了那个被殴打的青年身前,问道:“怎么样?” “没事。”青年站起身来,除了头面处有些擦伤,看起来还真没什么事情。 他身形颇高,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盖在下面的脸轮廓方正、双目狭长,样貌英武中带着几分阴冷。 “他都说了没事,就让我们走吧,差爷!”一位被逄春按住的汉子叫道:“我们是义虎帮的啊!” “我管你什么帮?”陈举没好气道:“来福康坊闹事就是不行!” 义虎帮这个名号他们知道,只是压根不在乎。 南城这一片穷人多,这种不入流的地痞帮派也多。平日里靠经营一些私娼、赌场,或者和商铺混些保护费过活。 这种帮派能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御都卫不方便直接向百姓和商铺收黑钱。 这些小帮派敛财之后,会将部分甚至是大部分收入上贡给所在坊的御都卫统领,完成利益输送,对方给他们提供庇护。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他们就可以一直在阴影里存在下去。 不过福康坊的胡铁汉不搞这些,帮派们也不敢来这里搞事。这个所谓的义虎帮算是近年南城小帮派中发展最快的一个,可也只是在其他几个坊势力比较大,在福康坊没有任何面子。 “差爷,没闹事。”那被打的青年突然出声,道:“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对!”几名汉子闻声立刻道:“我们就是跟他闹着玩。” “好。”梁岳点点头,道:“那你们走吧。” 说着,将那几名地痞恶汉放走了。几人方才耀武扬威,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连伤带残,互相搀扶着走了。 等他们走远,梁岳才赶上那独自离开的青年,道:“等一下。” “嗯?”那青年男子回过身,疑惑地看向梁岳。 “你可能是怕当面指证受到他们的报复,没关系的,如果他们有欺压良善的行为,你只管对我们讲。”梁岳正色道:“义虎帮算不得什么。” 青年看着梁岳,目光有些微妙,顿了顿才道:“真没有。” 说完,他再度转身离开。 对方好像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儿似的,梁岳也没法再多插手,只能目送着他离开,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等人都走了,他又转过头对逄春说道:“大春,伱的铁棉袄练的不错啊。看那几人的样子,你这皮肉都赶上铸甲境初期的硬度了。” “我也没练过啊。”逄春纳闷地道,“那本秘笈每次一看我就睡着。” “那就奇了。”陈举摸着下巴沉思。 逄春嘿嘿一笑:“也许是吃地瓜吃的吧。” …… 第二天一早,梁岳到驻所时,就看到陈举捂着肚子,一副难受的模样。 “怎么了?”梁岳问道。 “我看大春昨天的表现,以为吃地瓜真能让肉变硬,就多吃了点。”陈举痛苦道:“谁知道那玩意吃多了这么烧。” “呵。”梁岳失笑:“那你感觉有效果吗?” “屁用没有,那玩意稀软的,越吃越软,还爱放屁。”陈举忿忿道。 看着他的表情,大概是有了一段极不愉快的经历。有的时候,人和名字还真就是反着来。 梁岳洞穿了他的想法,劝道:“我劝你还是找正规的郎中。” “你说什么呢……”陈举脸色一红,讪讪地离开。 这边刚说完话,梁岳突然看到空中有一朵白纸鹤,居然如同蝴蝶一样扑扇着翅膀,一路飞到了自己眼前。 看着这玄奇一幕,他瞬间想到了闻一凡。 也就是玄门弟子才有这般手段。 果然他接住那张纸鹤后一打开,里面写着一行字:“来驻所外小巷。” 字迹细瘦清冽,一眼就能看出人的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出驻所,来到外面小巷里,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闻姑娘。她就那么站在灰扑扑的地面上,也像是高山上盛开着的一朵白昙花。 之所以搞这么神秘,应该也是为他考虑,不被人发现梁岳与诛邪司有过多联系,也是好事。 “昨日你要的身法,我帮你求到了一本。”闻姑娘向来不说废话,直接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上书六个大字。 “剑域游龙身法?”梁岳目光一亮。 “我们玄门修行的都是炼气士功法,你用不了。这是我从神都附近一位修习武道的本门师叔那里求来的,你要求品级高些,这应该算是世间最顶级的身法秘笈了,只是道韵极难参悟。”闻一凡又道。 “没关系!”梁岳无所谓地道:“我多加努力就好。” 他现在对自己的悟性有着绝对的信心,难度大没关系,品级高、威力强才是最重要的。道韵再复杂,无非多参悟一段时间罢了。 闻一凡再道:“这位师叔最近正在寻找传人,若是你能在三个月之内将这身法参悟,我可以向他举荐,让你去做个记名弟子。” “真的?”梁岳一喜。 能当闻一凡的师叔,那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这辈分无一不是玄门大能! 跟着他能学到的东西,绝对比给老胡当爹还要多。 不说实打实能学的,就说身份也不一样。虽然记名弟子跟正式的传人比不了,可这也代表自己有了师承,出去可以借着玄门的名号了。 不,不算借,那样的话自己就是正统的玄门中人! 果然啊,跟着富婆混就是有好处。人家随手给出来的一点人脉和资源,就够自己吃不尽了。 一时间梁岳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过他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喜悦,尽量让情绪平复下来,认真对闻一凡说道:“多谢闻姑娘,我定会全力修行!” 闻一凡略有些犹豫,其实有心提醒一句……你倒也不必太过兴奋,即使有机会能拜入那位师叔门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是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想着这件事的希望终究渺茫,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好。” 第30章 新来的酒家 一天无聊的当值熬过去,梁岳回到家中,准备赶紧钻研一下那本《剑域游龙身法》。 可是一到家,就遇到老娘也兴冲冲地往外赶,“小岳你回来了啊,正好,跟娘出去一趟。” “怎么啦?”梁岳问道。 “临门街有家酒铺关张了,里面的东西全都白送给街坊们,路过随便拿!”李彩云拽着他,一边小跑一边说道:“我刚刚跑两趟了,拿回来一整套桌椅板凳,这趟准备再拿个坛子回来腌咸菜。” “娘,你啥时候还会腌咸菜了?”梁岳纳闷地问道。 “我以前不会,以后可以学嘛。”李彩云极为兴奋,“有白给的东西,总不能不拿。” 好么。 为了白给的醋能特意去学包饺子是吧。 这便宜活该你捡。 不过梁岳心里还是存着一个疑惑,临门街的店铺被收购关了一半了,剩下的里面应该只有老夫妻那一家酒铺,他们可是誓死都不卖祖产的。 莫非龙牙帮又施展了什么手段? 来到街边一看,果然是之前屡遭变故的那一家酒馆。原来的老夫妻已经不见了,店门口站着两名彪形大汉,一个体型宽壮如门板,另一個颔下一撇山羊胡。在那里抱膀站立时,颈间和手臂处露出的皮肤都隐有刺青。 看起来就威势深沉,不似良善。 不过街坊们不在乎这个,反正人家让白拿东西,那就是好人。门口处一条里出外进的长队,大家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祝新老板生意兴隆。 “哎呀,怎么这么一会儿多了许多人。你穿着官衣就别去抢了,不好看,我拿出来你帮我抬回家就好了。”李彩云叫了一声,就冲进去道:“给我留两个坛子!” 梁岳没有在外面干等,而是走到那两个守门的大汉面前,问道:“你们东家在吗?” “干嘛?”那山羊胡大汉凝眉问道,面色极为不善。 “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梁岳道。 “东家没空!”那门板般壮的猛男粗声粗气地说道,此人和逄春的差距只有矮上几分,更多了一些煞气,看起来着实有些凶恶。 “大虎、二虎!”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呵斥,“都说过让伱们跟人客气点,怎么还凶巴巴的?” 随着猛男的视线,一位身着玫红衣裤、罩着蓝色开衫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头上戴着一块红色头巾,随意地包着头发,袖子也松散地挽着,看来刚刚干完活过来。 若是相貌普通一些,穿这套衣服肯定是土气显老,可是女子明眸皓齿、肤白唇红,眼窝如星湖深邃,闪着长长的睫毛,一眼看去艳若春桃。靓丽浓颜之下,身段也是玲珑有致,周身肌肤都有一种看上去就带香的白腻感。 美貌居然将这衣裳都衬得极为亮眼。 所谓荆钗布裙,国色天香。 纵使见过闻一凡这等天仙之相,梁岳依旧有惊艳之感。 “这位差爷,我是这店东家,怎么了?”她笑着迎上来问道。 梁岳不是陈举,自不会因为对方长相而耽误正事,便正色问道:“这店你何时盘下来的?原来的店主呢?” “就昨天晚上。”女子答道:“原来的店主收了钱就走啦,我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梁岳审视地看着她,缓缓说道:“可这是人家祖产,之前有人出三倍的价格都没卖,怎么会卖给你的?” “很简单啊。”女子微微侧头,“三倍的价格他们不卖,我出了十倍的价格,他们就愿意转让了。” 这样嘛…… 梁岳刚刚还怀疑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原来如此单纯。 砸钱不行,那就砸更多钱。 这么多钱都够老两口给祖坟镶上金边了,自然也不会还在乎什么祖产。 不过这女子肯花这么多钱来买这里的店铺,莫非也是收到了什么风声,知道通天塔开建,临门街地价将要暴涨? 就听那女子又说道:“你就是那位小梁都卫吧?我听原来的东家提起了,你们这里近来比较混乱,他们说有事可以找你帮忙,因为你是个正直的御都卫。” “呵,不敢当。”梁岳轻笑一声,“是正规买卖就没问题,那就祝你生意兴隆。” “哎呦,小岳,快来帮忙。”那边李彩云拎着两个硕大的空酒坛走出来,喊儿子去帮手。 梁岳连忙去接过两个酒坛。 “哦哟。”李彩云空出手来,瞥见方才和梁岳交谈的女子,顿时两眼放光,“这是谁家小姑娘啊?你们认识?” “不认识。”梁岳道。 “大娘,我叫祝南音。”女子温柔一笑,“这家店以后就是我经营了,街里街坊要常来捧场啊,慢慢就都认识了。” “那肯定没问题啊。”李彩云呵呵笑道:“女娃子长得好俊俏,成亲没哪?” “没呢,大娘。”祝南音笑答。 “那你看看我儿子……”李彩云正想介绍,梁岳用臂膀一把揽住她,连着两个大酒坛一起拉走。 “娘,咱们别这样。”他小声劝道。 “我问问怎么了嘛?”李彩云道。 梁岳道:“人家可不是一般小店家,出手豪富得很,咱们可不敢高攀啊。” “怎么了嘛?我儿子一表人才的,还马上要升正卫了……”李彩云不依不饶:“正好官商勾……结合。” “我就是当了正卫能有几个钱……” “我不管,我儿子就是棒……” 在李彩云女士的心目里,她的大儿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青年,如果说有谁能和他大儿子相提并论……那就是她二儿子。 正所谓朝廷的边角料,娘亲的小骄傲。 说的就是这了。 看着母子俩絮絮叨叨离开的背影,祝南音微微一笑,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大小姐,那就是个官差,跟他说那么多干嘛?”一旁叫作二虎的猛男凑过来,低声问道。 “是啊,比起狗官,最可恨的就是这些恶吏。什么差事狗官都不会亲自做,还不是都得这些恶吏经手?”那叫作大虎的山羊胡也说道,“以前就属他们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最狠!” “咱们要是想在龙渊城里扎下根,就得忘记自己山上的身份。”祝南音回头瞥了他们两个一眼,接着说道:“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店东家,你们就是两个普通的伙计,不要带有成见。” 她转回身,自顾自说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一嘛是要拜师;二嘛是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样即将出世的东西;三嘛,就是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座神都龙渊城,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还能是什么样子……”大虎转过头,闷闷说道:“贪官横行、奸商遍地,豺狼居于高位,百姓弱似羔羊。” “嗯?”祝南音奇怪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了,长本事了?” “嘿嘿。”二虎一笑,“我知道,不是大哥的本事,是那天军师说的!” “怎么了?”大虎白了他一眼,“就算话是军师说的,我能背下来难道不是本事吗?你能吗?” 二虎眨眨眼,道:“那确实不能。” …… 梁岳和李彩云回到家,就看到梁小芸和梁鹏也已经回来了。 两个孩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堆菜,正在灶台边下厨呢。 “呀,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彩云看到,连忙张罗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娘,您就先坐下吧。”梁小芸拉着她落座,然后道:“今天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诶?你们也知道娘白捡了一套桌椅和俩坛子?”李彩云愣了一下,“这事儿也没有必要庆祝得这么铺张吧?” “什么啊?娘亲,我要说的是……”梁鹏回过头,笑着说道:“我考上剑道书院了!” 第31章 九首墨罗花 “呀!” 李彩云简直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二儿子考入剑道书院,前途不可限量,大儿子也马上就要转正成功,梁家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可算是要过到头了。 她连忙到家中牌位前上了几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我就知道,梁家满门忠烈,果然是会庇佑我们的……” 不过看到几个孩子对此都是颇为淡定,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她纳闷问道:“你们不替小鹏高兴吗?” “高兴!相当高兴!”梁岳和梁小芸对视一样,忙连连点头。 他们俩此前都知道梁鹏要去参加考试,对于他一直都有信心,早就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自然不会有那么意外。 为了防止娘亲猜到他们私底下有小秘密,还是装出了一副刚刚得知的样子。 一家人又是其乐融融。 到得晚间,梁岳终于是有时间独自钻研功法了。 这本《剑域游龙身法》只有一幅观想图,前面几页都是对于运功窍穴和气机的运用,属于理论部分,是务必精熟的。不过掌握了之后,具体能不能施展出来,还是要看能否参悟后面观想图中的道韵。 文字部分自然难不倒梁岳,他又不是大春,不会看字就困。 身法简谱看起来有些晦涩,上面的种种动作十分随意,其折叠度与柔软度极其惊人。 若是单单看这图册,简直不像是给人类修炼的。 依上面所记载,这部功法的来源确实非人。当年御剑一脉祖师在湖畔斩龙,催动漫天剑域,几乎铺满了大千世界,可那条修为有成的妖龙仍是能找到空隙躲避,一寸鳞片也没有刮到。 那位祖师从中悟出这样一套身法,速度奇快、矫若游龙。 可是身法创造出来以后,玄门上下却少有弟子能够修炼。仔细探究原因,才发现原来是炼气士的体魄不够强,经受不住如此反复的摧折,这部功法也就被闲置了起来。 直到前些年御剑一脉出了位转武道的修行者,这才将它从经阁之中翻出。 随着神识缓缓沉入图中,梁岳的意识也随之来到了一片明秀山水之间,青天之下偌大一片碧湖,碧湖中盘腿坐着一名闭眼的青衣道士。 随着梁岳意识的进入,青衣道士突然睁开了眼,霎时间天地变色! 风声呼啸,湖水颤抖,梁岳隐隐有预感。上一次《胡家刀法》观想图中的那位祖师,和这一位比起来也隔着境界。 若那一位是宗师,这一位至少也是巅峰的大宗师,亦或是传说中的神仙境! 这等人物开创的功法也必然是不同凡响! 轰! 随着青衣道士睁眼,湖水中猛然窜出一道寒光,正是一把凛凛飞剑!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数之不尽,成千上万把! 无数飞剑自湖水中钻出,荡起漫天寒雨!雨幕落下时,无尽飞剑铺开成就的剑海,笼罩了一整座山峰! 青衣道士戟指一扬,剑海如龙,顿时拧成一处,呼喇喇卷向一处!所过之处,山川移形、日月换位,声势骇然惊天动地! 随之而来是一声龙吟,“嗐——” 一道夭矫白光腾空而起,迎着漫天剑域冲杀过来,丝毫不畏惧凛凛然的剑气大阵。 呛呛呛—— 无数飞剑碰撞着朝白色妖龙汇集而去,它乾坤变化,忽大忽小、忽长忽短,宛若闪电一般,好似流水无形。 游龙! 眼看着白龙将要近身,青衣道士再次转动指尖,似乎要催动剑阵更迅疾地狙杀冲阵之妖龙。 梁岳想要再仔细看清,却突然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 “啊……” 噗通一声,他跌倒在地,只觉脑海内一阵眩晕。过了好一阵,满天金星才消散。 “是神识透支了。”梁岳的表情没有丝毫颓唐,疲惫中反而是满满的振奋,“这部功法对我来说有些吃力。” 如果细究的话,不是他无法观想出其中道韵,而是神识不足以支撑这么高强度的观想。即使能观想出情景,神识也不足以演化了。 他一点也不灰心,因为参悟越难的功法,就说明威力越强。 若是最终能修炼到那白龙的形态,那几乎是无影无形、无懈可击! …… 翌日清晨,梁岳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脑中空虚,精神匮乏。自从修习武道以后,气血补充、神完气足,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疲态了。 昨天他跟驻所告了假,但还是强撑着爬起来,因为今天是送梁鹏去书院的日子。 剑道书院位于城东琅云山浩然峰,和梁家所在的福康坊距离太远了,他不能再每天从家里上学,而是要去到书院里居住。 梁岳租了一辆马车,一家人一起将梁鹏的行李装上去,李彩云依依不舍地拉着儿子的手,眼看就要出眼泪了:“这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要走了……” “娘,我很快就回来,每半个月就能回来三天呢。”梁鹏哭笑不得,“而且城东说远也不远,没事儿我还可以回家吃饭。” “唉。”李彩云叹口气,“当初你爹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说很快就回来。” “娘娘娘……”梁小芸赶紧拦着,“小鹏去剑道书院这是喜事儿,你可说点儿吉利话吧。” 李彩云又叮嘱道:“到了书院有人欺负你就回家跟娘说,知道吗?” “嗯!”梁鹏重重点头。 一直到梁岳驾着车,拉着梁鹏和行李走远了,李彩云还在望着车辙惆怅:“唉,小鹏为人最是和善,这下离家远了,真担心他受委屈啊。” “娘。”梁小芸安慰道:“小鹏自己会处理好的……真不用担心。” …… 车驾缓缓出城,官道两旁春暖花开,处处是葱翠鲜艳景象。梁鹏坐在车辕处,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路上间或有家人领着稚童或少年朝同一方向前进踏青,可能是要去见识一下剑道书院的盛景,春来花好,学子风流。 来到近前,能看到琅云山巍峨气象,浩然峰庄正磅礴,俱是山中雄伟之属。转过来,能看到浩然峰正对面,也是一片高耸山壁处,雕刻了一幅巨大的岩壁画。 壁画的景貌,乃是一朵九枝并生的狭长花瓣,看起来略带几分妖异。 梁岳目光一动,觉得这壁画上的花有些眼熟,便问道:“这雕刻的是什么花?” “那是九首墨罗花。”梁鹏看了一眼,答道:“因为历来九蒂连枝,从前一直是古鞅国的国花。后来九鞅彻底分裂,也都不怎么再愿意提起这朵花了。” “那为何刻在剑道书院的正对面?”梁岳又问。 “是书院先辈们雕刻的。”说起这个,梁鹏的神情稍稍端正。 “四百多年前,九鞅攻入胤朝,一度霸占凉州、西洲、北州数十年,还一直向中州进犯。多亏危难之际大兴帝登基,然后鏖战十年驱赶九鞅,才避免了九州陆沉之危。” “大战中,大兴帝将国都从清都云麓城迁到了神都龙渊城,直面九鞅,亲自镇守国门。在他的提议下,儒圣祖师创办剑道书院,专为朝堂培养书剑合一的儒修。” “之所以在对面雕刻九鞅国花,是为了提醒剑道书院学子们,敌人就在眼前,从来都未远离,九州之耻,不可相忘。” 梁岳听着他的讲述,轻轻点头。 这段历史他也是听说过一些的,不过九首墨罗花,确实是第一次见, 之前他曾见过类似的…… 就在凤蝶后肩的纹身上,可凤蝶那個只有三朵花。 想了想,他又问道:“这种花只有九首吗?有没有三首四首之类的?” “呵。”梁鹏一笑,“大哥你这么纠结这个花儿做什么?墨罗花天生只有九首,哦对,历史上好像有过三首墨罗花,不过只是一个商会的标志。” “好奇而已。”梁岳摇摇头,没有再多问。 马车一路沿着正路上山,在半山腰的书院正门前被拦住。 前方高高立着一尊高大的持剑儒士雕像,剑锋遥遥指向对面山壁的九首墨罗花。 这位也是收复之战能取胜的决定性人物,儒圣祖师。 他与大兴帝年少相识,互为挚友,后来各有际遇,最终共同踏上顶峰、建立太平盛世,早已传为一番佳话。 雕像下方的台上还雕刻着两行金字。 “治国需老成,救世当少年。” 据说是当年大兴帝亲笔所题,用来表彰四百年前收复之战中,那些流血牺牲的年轻读书人的巨大功绩。 在九鞅占据三洲的岁月里,他们试图用几十年抹去胤朝的一切影响,毁掉书籍、诗文、图画,敢用九州文字者皆杀。 是无数年轻人毅然前往,在被敌人占领的疆土上以口口相传、沙土授课的方式,传播属于九州的文化。这让三洲百姓牢记根本何在,时刻期盼王师北上。 这个过程中,不知有多少儒生慷慨赴死。 这番话的意义便是如此,太平治国需要老成持重,国家才不会轻易陷入动荡混乱。倘若生逢乱世,唯有少年血气,方能拯救世界! 马车缓缓停在山门外。 这里有一位青年儒生微笑立在雕像旁,出声道:“梁鹏师弟来得早了一些,还好我也提前到了。” “卞师兄。”梁鹏跳下车,拱手行礼:“当然要提早些到,不敢叫师兄等我。” “我是竹字科的,名叫卞和,梁鹏师弟刚入院,这几天我会带他熟悉山门。”卞师兄又对梁岳说道,“家属和车驾就不能上山了,把他的行李交给我吧。” “卞师兄,我自己搬就好了。”梁鹏连忙道。 “嗨。”卞师兄摆摆手,“何须如此。” 等梁岳和梁鹏把行李都搬下车,他确认了下:“就这么多了是吧?” 说罢,双手一拈决,一道清风环绕着他与梁鹏,以及地上那些行李,倏忽间便挟至半空。 浮空而行,脚下飘忽,梁鹏头一次感受这种玄妙,但神情也还算淡定,当空与梁岳挥手告别道:“大哥,我先走啦,你回家的时候小心一些。”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梁岳则是殷切叮咛。 二人随清风而去,他独自一人驾着车又回来。 下山时,抬头看着对面山壁上的九首墨罗花,梁岳目光明灭,若有所思:“是又不是,一探便知。” 第32章 通北商会 龙渊城东市后方的一处旧街口,一派寥落景象,石牌底下就是一堆破筐烂布,时而有野猫叫声,不见人影。 此地白天也是人迹稀少,何况傍晚。 据说是因为当年杀的人太多,至今还能闻到血腥气,普通人进去逛一圈了就会觉得不舒服,夜里常做噩梦。 三十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东市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因为此间有一家商会。 “通北商会。” 梁岳沿着这条破败长街走到中段,踢开种种杂物,总算看清了地上那块破碎的匾额上的字。 “没错,就是这。”他又自语一声。 先前听梁鹏说起曾有个商会以三首墨罗花为标志,他回去之后好一通查找,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字。 四百多年前的收复之战以后,九鞅被大兴帝打回老巢,有几百年的时间里不敢向南看一眼。 只有边境的百姓私下时长互通有无,胤朝这边的百姓用陶瓷、丝绸与生活器物等等,去交换九鞅那边的灵植、药草、野兽肢体等等,来往渐渐增多。 大约五六十年前,出现了一家风光一时的商会,名叫通北商会,他们将胤朝与九鞅的上层打通,将货物直接在九鞅各部与龙渊城之间运送。 通北商会所在的这条街,顿时就成为了东市最火爆的街道,来抢着买货与抢着卖货的人,让这条街昼夜繁华。 不过九鞅那边也不是每一个部落都支持与胤朝通商,事实上,愿意接纳九州文化的部落才是小部分。 通北商会基本只取得了苍龙部、月鹿部、心狐部这三大部落上层的支持,其余部落的上层依旧禁绝九州商旅进入,百姓们就算想要,也只能偷偷从其余三個部落购买。 所以通北商会的标志是九首墨罗花的一部分,只有三朵。 可好景不长,三十年前先帝突然病故,九鞅趁机大举进军西北。 新帝登基直接立年号“牧北”,以证抗击之决心。 西北大战打了四年,最后是牧北帝御驾亲征,在天峡关一举击溃敌军。不仅收复失地,还将九鞅木狼部的领地全部占领,锁死霜北城,让其余八部再难出山。 大战前期胤朝失利,神都之中群情激愤,“通北商会”被举报曾向九鞅走私军械物资,连名字都在自首,最终成员被全部当街斩首。 这一条街,被鲜血染得通红,久久未曾褪色。 此后再无人敢踏入,生怕怨魂缠身,就连东市的正街都迁移了一段距离。 这段历史过去了三十年,早已经被扫到了尘埃堆里,这个三首墨罗花的标记,哪怕是当年的亲历者可能都不记得了,只有寥寥几本记载当年事件的书籍里可能看见。 年轻人中只有极少数涉猎广泛的读书人,才有机会知晓这件事,譬如梁鹏。 于文龙的宅邸,就在东市之外,距离此地不过一坊之地。 梁岳迈过门槛,推开早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进入了商会内的杂乱庭院。 当时凤蝶提及于文龙送她的东西,想要去摸肩膀,这个小动作只有梁岳注意到。 后来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了破案上,也没有多想这件事,直到早间听梁鹏提及墨罗花的事情。 此前就曾经分析过,于文龙非得回到神都,极可能是有什么只有他才知道的东西要来拿。 连他的九鞅同党都不知道。 所以那些九鞅谍子才会干脆利落地杀掉凤蝶。 杀人灭口是出于谨慎,可这也暴露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于文龙的秘密。哪怕仅仅是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他们也不该如此草率出手。 毕竟凤蝶一死,线索就断了。 或许九鞅谍子之间的联系本就不紧密,否则一个落网都很容易牵出一串来,这些年的清除也不会如此困难。 那于文龙瞒着九鞅同党、豁出了性命也要回来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梁岳踏入庭院之后,里里外外仔细寻了一圈,貌似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当初商会成员被杀的时候,肯定也伴随着搜查劫掠,但凡是个箱柜之类的都被砸烂了。 难道于文龙压根就没有藏什么,又或者东西不在这里,亦或是此处另有机关? 那该怎么找? 梁岳站在庭院中,缓缓陷入沉思。 …… 假如自己是于文龙,那在凤蝶身上纹下那个标记是为了什么? 或许…… 是为了留下一个契机。 万一某天自己真的死了,而且来不及取走这里的东西,那凤蝶可能还有一丝希望找过来。 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让自己感受到真情的人。 至于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有什么所谓呢? 那藏在这里的东西,就一定是凤蝶能找到的。 这样就注定它不会太难。 像是梁岳在得知三首墨罗花的来历之后,直接赶赴了这里,若是有一天凤蝶发现了这个纹身的含义,她也很容易联想到。 可是这里的东西,又不能被别人找到。 凤蝶毕竟是妙音阁里的好姑娘,工种的独特性使得这个纹身的确有被别人看到的可能……而且可能性不低。要是于文龙死了,自己藏起来的宝物再被另一个同道中人拿了。 那他恐怕在阴曹地府的油锅里都要把头埋进去泡……实在太丢鬼了。 所以这个东西藏得也不能太简单。 它必须满足能被凤蝶找到、又不能被别人找到这两件事。 于文龙应该也没有给过凤蝶什么提示,如果他还活着,东西却被凤蝶拿走了,肯定也不能接受。 那要怎么做呢? 他的视线在院中四处扫着,想象着从于文龙的角度,有可能怎样安排。 凤蝶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她爱钱、爱吹箫…… 忽然。 梁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 这一整条街都多年无人打理,极为肮脏,院内更是积了厚厚的泥土灰尘。自己在这里转了两圈,鞋子就满是灰土了。 他再抬眼去看,最终锁定了侧堂内,一面靠墙的桌上掉落着一面残旗。本来应该也是三首墨罗花的商会旗帜,如今被火烧的没了一半,又只剩一颗钉子固定着,便半掩在了桌上。 梁岳快步走过去,拿起那面残旗。 上面什么也没有,可是梁岳却心中略微笃定,八成就在这了。 他和凤蝶的接触时间极为短暂,对她的了解也很浅显,可他知道凤蝶有一个特点。 她很爱干净。 当日自己的手仅仅是拿过炭笔又碰桌布,就被她训斥一番,要擦了手才行。 那么长的街走到这里来,再踏入这座庭院,鞋上、裙摆沾满泥土。如果是凤蝶,她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擦一擦。 可是这里又没有毛巾,唯一还算干净的布就是这面残旗,那她的目光极可能被这旗帜所吸引。 然后呢? 梁岳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很快又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堂内地面上满是积年的灰尘,偏偏桌腿前方有两条直直的痕迹,灰尘要略微比周围薄上一层。 就好像…… 有人拖动过它一样。 且若有人俯身擦拭鞋面,那这里正好是她会注意到的地方。 梁岳握住桌腿,沿着轨迹的方向扯动。 呼—— 随着稍显沉重的木桌被缓缓拽动,桌子紧靠的墙壁下端,居然慢慢升起来了一部分!等桌腿盖住地上的轨迹,刚好露出一个够一人通行的洞口。 有密室! 果然! 这个发现使得梁岳颇为振奋,这说明他的推理过程完全正确。 他在外面瞄了一阵子,见里面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地下室,狭小且黑暗,没甚特别。 他这才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啪嗒。 落地之后,看清了屋内全部的陈设。 这里就像是一间小卧室,里面有桌椅,还有一张小床,只是全都陈旧不堪。他靠近那张老桌,上面还有用刀刻着的几句话。 “当年我就在这里,听着父亲母亲在上面被杀死。这一次我回到这里,发誓要让南人血债血偿!” 字迹潦草张狂,虽然没写名字,但是梁岳一下就想到了于文龙被捕时那张愤怒狰狞的脸。 难怪他为了报复胤朝,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意志如此坚决。 原来他就是当初通北商会的后代。 当初通北商会的人被杀时,年幼的于文龙可能是躲在这里逃过一劫,之后不知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了九鞅的谍子之一。 梁岳又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匣,里面有一个锦布裹着的包裹,他将其取出,缓缓打开。 包裹中露出了四样东西。 一张银票、一张古怪的兽皮、一把乌木柄的带鞘长刀和一封信。 第33章 收获 这就是你藏得最隐秘的东西吗? 梁岳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于文龙住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保证出现任何变故,他都能够先来取走这些物品之后再逃离神都。 可他偏偏是在跟随凌神将出征东海的时候作恶被抓,继而被发现身份的。 当豁出性命冒险回到龙渊城、又险些成功了时,却因为机缘巧合而暴露被捕,最终身死。 他把唯一的信息留给了自己的情人,可又没想到九鞅同党注意到了他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相好,担心他泄露机密,早已做好了除掉凤蝶的准备。 最终来到这里,拿到他的遗物的,居然是梁岳这个一开始害他暴露的御都卫。 所谓天理循环。 还真的就是一种循环啊。 梁岳将包裹重新裹好,翻回地面,关好机关,把一切恢复原状,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即使以后再有人来到这里,同样破解了思路,也不可能拿到这些东西了。 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家,钻进了自己的小屋,他才开始动手查看这几样东西。 最先拿起来就是那张银票。 梁岳不喜欢钱,他对钱根本不感兴趣。 之所以最先拿这个,是因为这个最容易看懂,就是拿起来看一下钱庄和金额就好了。 这张银票是永顺钱庄发的二百两面额银票,真假没有问题,应该是他给自己最终跑路时预备的盘缠。 整整二百两啊。 除了上次在甄家,这二百两已经算是他在这個世界见过的最多的钱了。 他小心的将其折好,生怕弄皱了一点,贴身放入胸口。梁岳打算也将这笔钱留作自己的应急之用,轻易绝不能动。 没办法,穷怕了。 二百两这个金额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足以称得上一夜暴富的程度了! 将银票收好,他又拿起那张古怪的皮。 这是一张残破且不规整的古皮,像羊皮、灯火下又泛着金光,巴掌大小、很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之所以说它奇异,是因为这东西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一眼就能察觉到上面的沧桑感,可是当它露出来的时候,却还是能够闻到上面的血腥味儿。 皮张的正面有暗金色的纹路,拼凑起来隐约是一个“斗”字,又貌似与现在的字不尽相同,更像是符箓上那一种画符的图案。 最关键的是,梁岳看着它,总觉得能感受到一股要冲破皮张冲出来的意志,其中的道韵似乎极为强烈。 莫非这也是一幅藏着玄妙的观想图? 梁岳考虑了下,决定稍后再尝试着观想一番,先看下一件物品。 他取出那把乌木柄长刀。 这把刀看其起来也是十分古朴,应该不少年头了,下半截刀身沾了不少泥巴,都干涸了,于文龙也不说擦一擦。 上下看了一圈,都没有什么名字或者标记,他决定拔出来看看。 然后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握住刀柄,稍稍用力,刀柄纹丝不动,依旧稳稳插在刀鞘里。 “嗯?”他纳闷了下。 手上又加了几分劲儿,使出大春吃地瓜的力气。 “嗬……啊!” 最终梁岳用尽全力,居然还是没法将这把刀拔出。 “当真奇怪。” 他翻动着这把乌木柄长刀,入手很轻,看起来材质也不大值钱,怎么就这么难拔?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干脆带上长刀出门,走几步路来到了逄春家。 “阿岳?”已经下了值的逄春见到他来,立马出来迎,“怎么啦?” “帮我个忙。”梁岳把长刀递给他,“看看你能不能拔出来。” “嘿嘿,这小玩意儿,还不是轻而易……唔唔唔……”逄春接过刀,正想随手一拔,就发现手头发紧,居然真就拔不出来。 “等会儿啊,我换个姿势。” 逄春不服气,扎了个马步,双手拉开架势,卯足一身牛劲再度尝试。 梁岳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看他使劲儿,纯力量角度来说,比大春高一两个大境界的人都未必能强过他,要是他都拔不出来,就说明这把刀真不是自己可以考虑的了。 “啊……”大春正持续发力,突然响起嗤啦一声,旋即就听他惊呼:“开了!” “我看看!”梁岳立刻站起来,凑近一看,刀鞘依然严丝合缝,皱眉道:“哪儿开了?” 逄春声音闷闷地说道:“我裤裆开了。” …… 故事以大春夹着裆、用一个尿急的姿势跑回屋里而告一段落。 而那把乌木柄长刀,依旧没有拔出来。 梁岳悻悻回家,只好把这把刀暂且收起来,留待以后境界高一些再尝试。 不过这反而说明一点,就是这把刀绝非凡物。能被于文龙这般小心收藏起来的东西,果然都是有点玄妙在的。 梁岳最后打开的,就是那封信。 信封纸张看起来还很新,应该是不久之前才被于文龙放进去的,打开一看,字迹颇为娟秀。 “三思。” “展信平安。” “听闻你将要出征东海,纵使海月国小,亦不可大意。兵锋凶险,唯愿早归。” “近日鞅土寒冷,幻神峰附近已然冰封,百兽不至,传信艰难。九鞅的寒冬远非胤朝可比,酷暑时节又远比胤朝炎热,丛林旷野凶险、瘴气万年不消,当真比不过九州大地。” “可我生在此间,万般无奈。只盼冬日早过,春暖花开,还记得当年你我相逢之日便是春光三月,山青草漫漫。” “对了,上次提及的那件事,终于有了结果。那件东西即将出世,好似就在龙渊城南一片,顺着地脉流动,时有时无。几位祭司都曾尝试推演,终究无人能算到。我想换作神都问天楼或者玄门麻衣一脉的人,应该也无法确定位置。” “他们总想让我去帮忙,但我已经白了好多头发了,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我愿意留在幻神峰,已经是对九鞅最大的回报,祭司们对生命的轻蔑,我真的太厌恶了。” “若是九鞅与九州再无征战,世间人人皆可相爱,那该有多好啊。” “仙乐手启。” 梁岳上下看完一遍,将信纸折起,塞入信封之中,重新放好。 信中那个征战东海的“三思”,不必多想,自然是胤朝军中出过的最年轻的神将,如今正被力捧的凌三思。 寄信的时节是冬天,当时正是凌三思率军出征海月国的时候。 而那个“仙乐”,应该是一位女子,而且身处九鞅幻神峰,绝对不是凡俗之人。 幻神峰乃是上古之时楚圣从天界斩落的,后来被古鞅国当成圣山,现在也是九鞅部落共尊的存在,只有祭司能够生活在上面。 九鞅的祭司与胤朝的神官类似,都是天赋异禀的秘术师,百万人中难寻一名。 这样一位女子给凌三思写情书……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只是此信又怎会被于文龙截获? 不过他确实是在凌三思账下行走,又是九鞅谍子,被他发现一些端倪也有可能。 藏下来可能是要留着以后拿来要挟凌三思或者那女子吧,毕竟两边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一旦被爆出通敌,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嘶……”梁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于文龙在军中已经被擒获,可他却能在押送至神都的路途中逃脱。尽管他修为不弱、阴险狡诈,有没有可能也是这封信里的内容起了作用? 这种事情还是不多想了。 反正他不打算掺和别人的事情,也没有要挟别人的心思。 这封信里除了这个八卦之外,最让梁岳注意的,还是那个据说即将要出世的宝物。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遥远的九鞅幻神峰都如此上心、多番推演? 而且就在龙渊城南…… 又是城南,怎么城南最近这么热闹? 等等…… 如果这样说的话,这女子寄信的时间不正好是通天塔定址的时间?莫非二者之间还有关系? 梁岳莫名有种感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好像是一张大网,把龙渊城南这一片团团包裹住。 “算了,不想了。”半晌,他笑着摇摇头,“反正有什么宝贝也不会落在我手里,除非它从我家地底下钻出来。” 翻看了一溜十三遭,其实有用的东西就是那一张银票,后面这几样暂时都没什么实际价值的样子。 诶,差点忘了。 梁岳取出那张斗字古皮,整理神识,尝试进行观想。 他将目光与神念集中在古皮之上,凝视着那个字,缓缓下沉…… 轰—— 只一瞬,其中的道韵好似洪流一般冲过来,不,是如同山崩海啸!这是一百幅功法观想图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媲美的强度。 来得好强烈,梁岳的耳畔甚至都有呼啸声。 突然。 他的意念出现在了一片混沌漆黑的空间里,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并非如此,而他的神识不足以演化全貌。 黑暗中,有一个洪钟大吕般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如雷剧震。 “斗!” 又是轰的一声,梁岳两眼一黑,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 “年轻人,欢迎进入九秘之境。” 第34章 再查 “啊……” 梁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只觉后脑像是被人打了一棍,生疼。 之前观想剑域游龙身法之时,虽说也曾经透支神识,可也没有如此严重。只能说这张古皮所含的道韵,实在太过可怕了。 仔细回想,他昨晚好像什么都没观想出来,只是隐约见到一片混沌,还有一个人对自己说了句话。 说欢迎什么的。 看来这个东西还是要留待以后再尝试,自己现在的神念去观想,有点小马拉大车的感觉。 属实力不从心。 他正想将这几样东西收起来,忽然发现一点不对劲,“咦?” 抬起手来,他发现手掌心隐约多出了一个“斗”字纹路,呈淡淡的金色,似乎还和自己的神宫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怎么回事? 这自然是和那张古皮有关,只是不知是好是坏,梁岳尝试着以神念去催动。 轰—— 金色纹路陡然明亮,像是燃烧的炽焰一般! 而他的周身气血迅猛运转,忽地快了百倍,立刻就有烟气散发缭绕,汹涌战意充斥心头。 梁岳赶紧停止催动,收束神念,掌心那纹路也彻底消失。 好家伙。 这么一会儿快把自己一身的气血烧开了。 这個东西的作用,好像是能让自己的战力在一瞬间内得到爆发,甚至提升一整个大境界? 可它对身体应该也是有害的,毕竟这样战斗稍微持久一点就必然要透支。 莫非,这就是观想这张古皮带给自己的神异? 梁岳将它包裹起来,贴身放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这东西绝对非比寻常,可以等修为高一些再参悟。 至于那把拔不出来的乌木柄长刀,梁岳就把它和信一起藏在了床头下方。古皮只是还不知道怎么用,这个东西是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将家里都收拾好,梁岳才整理好衣装,去往驻所。 路上他还不禁在想,要说这于文龙还真像是什么故事里的主角,背负深仇、立誓报复,归来以后改头换面,暗藏秘宝。 只可惜这厮太沉不住气。 反倒都便宜了自己。 头晕脑胀地来到驻所,就发现逄春和陈举同样一脸疲惫。 三个人并排坐在驻所外的门槛上,六只黑眼圈明晃晃的一排。 “我是昨晚修炼透支了神识,你们又是为什么?”梁岳好奇问道。 陈举讪笑了下,“我想着红袖坊离驻所比我家近,为了上工方便,昨晚就住在了红袖坊。” “原来是为了上工方便啊。”梁岳笑道:“可真是敬业。” “是啊。”陈举困顿地点点头:“满满的敬业。” “哈——”逄春打了个哈欠,困唧唧说道:“我失眠了。” “啊?!”梁岳与陈举齐齐大惊。 大春会失眠? 这恐怕是比公鸡下蛋、日头西出、陈举戒色、六月飞雪都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知道,这厮可是随时随地都能站立睡着,闭上眼就是一匹马。 这种人也会失眠? “我也不是睡不着,就是一睡着就又做梦,现在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不叫我打他了,他说……”逄春一脸苦相地讲着,“轮到我了。” “然后他就打了我一拳,我一下就醒了,再睡着又是一拳,这一晚上醒了好几百次吧。” …… “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举忽然站起来,厉声道:“老头儿!不管你是谁,马上从大春身上下来!” “应该不会,他这一身阳气比日头都旺,鬼要撞上他都得想报官。”梁岳摇头道:“是不是和观想功法有关系,梦里的老人在帮你修炼?” “也有可能。”陈举点头道:“听说以前有个姓萧的,就是捡了个宝贝,里面藏着一个前辈的元神,一路帮他变成了顶尖强者!” “那我去跟他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先好好睡一觉再变强。”大春嘟囔着,自己跑到驻所角落,想要偷偷打个盹儿。 陈举正想也寻个理由偷溜。 一回身,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神情立刻变得谄媚起来,“凌捕头,好久不见啊,我都想死你啦。” “滚。” “诶。” 又是一场干脆利落的对话。 来到福康坊驻所的,正是上一次见过的新晋女捕头,凌元宝。 她依旧是一身黑红相间的刑部官衣,身姿婀娜,细腰长腿,长发在脑后束着,背着那一杆布包的长兵刃。 见到梁岳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眉开眼笑道:“太巧了,到这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嗯…… 梁岳看看旁边的陈举,一时间不好判断他是什么生物。 凌元宝继续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梁岳眨眨眼,“凌捕头有事?” “不错。”凌元宝拉住他,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陈举在后面招呼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伱们俩防什么?” 又来到那个驻所外的小巷子里,凌元宝才道:“我想请你帮我的忙。” 梁岳便道:“那凌捕头请说便是,我要是能帮,一定尽力而为。” 凌元宝便开始倾诉她的烦恼。 原来她是个新上任的捕头,不应该有机会办什么重案的,可谁知上一次六品官被杀案,突然就交到了她手上。 她原本是大为欣喜,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器重。差事办得也不错,虽说没有破案,可是也查获了几万两的赃银。 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原本六品官被杀应该是一件会被皇帝注意的大事,可这大量赃银的发现将事情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左相梁辅国直接上书,要求让刑部介入彻查此案,皇帝当即同意。 刑部的全部力量就都投入到了查工部贪腐去,原本的那件甄常之被杀案,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了。凌元宝依旧负责这件案子,可是她在刑部之内都找不到什么助力,上司也没有多余的支持给她。 甄常之究竟是怎么死的,好像根本没有人在乎! 凭她自己东奔西走,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着同僚们接连取得收获,而自己这个一开始的功臣反倒成了边缘人,凌元宝不禁有些焦急。 这时候她想到了梁岳。 如果说有谁是和她一样想要找到真凶,并且还有点脑子能提供帮助的,大概只有这个御都卫了。 梁家兄弟身上还没洗脱嫌疑,不查出真凶,他们始终要有顾虑。 这也是事实,如果可以的话,梁岳很愿意帮她查出真凶。 听她说完,他便欣然应允道:“可以,那凌捕头先给我说说,这些天你们取得了什么新进展吧?” 说罢,就见凌元宝脸色一红。 她犹豫了下,憋出一句:“毫无进展。” 好么。 敢情您努力这么多天和白玩一样。 梁岳简直都要怀疑凶手是不是就在刑部里面了,不然怎么就把这么大个案子交给这样一个菜鸟捕头? “我又搜查了几次,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你说的信也没找到。又打探了一下甄常之的人际关系,他几乎没有人情往来,更别提与人结仇……”凌元宝微微歪头,“我也是确实没什么办法了,才会来找你的嘛。” “那本册子呢?”梁岳问道。 他记得当日甄家墙体内,除了藏银外,还锁着一本账簿似的书册。 “那就是一本普通的账簿,记载的是甄家的日常开销,我找了几个刑部的账房看,都没有什么线索。”凌元宝道。 那本账簿一度被当成是甄常之贪腐的罪证呈上去,可是几经审查之后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便又丢回了凌元宝这里。反正甄常之被杀案现在由她全权负责,证据也都由她管理,再没有别人关注了。 梁岳蹙眉:“不对。”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一本没有任何问题的账本,甄常之为什么要锁的那么严实,还把箱子和钥匙分别藏起来? 想了想,他问道:“能把账簿给我看一眼嘛?” 第35章 灵崖三榜 “喏。” 凌元宝既然求人帮忙,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将梁岳带回刑部,把那本账簿从上锁的柜子里取了出来,顺便把卷宗一起搁在了他跟前。 梁岳倒是也发现了这位凌捕头的优点,那就是听话。 或者说是用人不疑。 毕竟他现在还没完全摆脱本案嫌疑人的身份呢,直接就把证物和卷宗全交摆这了。然后就坐在对面双手托腮,一副完全托管的架势。 梁岳也不多废话,坐下开始翻看那本账簿。 账册并不厚,上面记载的就是一些甄府的日常支出,略有些零碎,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甄主事除了俸禄之外也没有别的进项,所以看起来也不复杂。 甄府的日常开销属实很节省,除了父子俩和老门房的吃穿用度,还有甄小豪在书院的开支,基本没有什么别的了,也确实是完全没有任何人情往来。这薄薄的一本册子,就记录了近几年时间的所有账目。 虽然薄,梁岳却看得很慢,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都仔细认真地看清似的。 过了会儿,凌元宝觉得有些无聊,便问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帮我倒杯水吧。”梁岳头也不抬,十分自然地说道。 “诶?”凌元宝歪歪脑袋,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是看他心无旁骛的样子,还是起身去给梁岳倒了一杯茶来。 半晌,梁岳方才翻看完毕,放下账簿,呼出一口气,道:“账目收支都对得上,这点鸡毛蒜皮的实物也没什么核对的必要了,看起来还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你也看不出问题啊。”凌元宝略微有些失望。 “没事,我再翻翻卷宗。”梁岳微笑道:“这种事急不得的。” 虽然他算是这场凶案的亲历者,可还是有很多刑部的后来调查他并不知情,便又看了一遍卷宗。 案件现场的调查没什么好说的,经过他上一次的推理,已经确定了行凶者是武道高手,高来高走完成了凶案。 想从现场锁定凶手身份是不可能了。 他重点关注的是对甄常之人际关系的调查。 那位死前曾经找过他的刑部主事廖仲春也接受了讯问,说自己去找他就是简单聊了聊近况。二人自幼同窗,感情笃厚,每隔几天便会这样简单碰个头。 至于梁岳提到过的那封信,他完全不知情。 在他这里,基本是没有任何线索的。 可甄常之也没有任何的仇家,他身为工部主事,负责的是审核工程图纸、稽核造价的工作,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 但凡有一点不对劲,也不会有如此清廉的官声。 坐在他这个位置,难免也会招惹一些人,的确曾有人告过他收受贿赂,抬高造价。可多次调查后,发现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有过私下联系,这些根本都是诬告。 他太干净了! 看过一遍卷宗的人可能都要怀疑……甄常之那几万两白银是不是某一天走路捡到的? 亦或有人趁他睡觉砌到他家墙里栽赃嫁祸的? 一番查看之后,梁岳放下书卷,揉了揉眼,然后抬头道:“暂时确实看不出问题,等我回去仔细想想吧。” “好吧。”凌元宝似乎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说道:“原件你不能带走,不过可以允许你誊抄一份。” “不用。”梁岳笑着指了指脑袋,“都在这里了。” 凌元宝眨眨眼,“啊?” …… 梁岳并没有夸张,经过方才仔细的一番查看,甄常之的账簿和卷宗已经都在他脑海里了。 据说修行到了极高境界,神识强大以后,会有过目不忘的威能。或者是修炼神魂的秘术师,在较早境界也会有这般本事。 而梁岳自然和这些不沾边,只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备考小技巧罢了。在当初看书的时候他就发现,只要把每一句话都在脑海里重复一遍,就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不过他把这個技巧分享给其他人时,大家普遍都觉得不大实用。 回到驻所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什么。 “怎么了?”梁岳纳闷地问道:“今儿也不是发月俸的日子啊?” “灵崖三榜又有新变动,神都各大酒楼都挂出来了。”陈举回过身,递给他一个小册子,上面一看就是谁自行抄录的潦草笔迹。 “灵崖三榜?”梁岳接过的同时问道:“你们关注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明年就要夺城之战了嘛,大家就都关注了些。这个时候的榜单有一丝变动,都要引起讨论的。”陈举解释道。 “对哦。”梁岳这才了然。 灵崖三榜是人间江湖的一桩盛事。 在南海有一座灵崖岛,岛上有一座高耸山峰,有一面山壁极为平整,表面俱是光滑温润的玉石,规模惊人,价值难以估量。 这座岛的主人自号“无不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可是每个在灵崖岛撒野的人都会受到他的惩治。 每个月初一,灵崖的玉石山壁都会大方光芒,上面会出现无不知推演算出的三个榜单。 “通天榜”排列人间境界最高的强者。 “幼麟榜”排列二十岁以下境界最高的的年轻天骄。 “仙物榜”排列世间至宝,诸如神兵、法器、灵植等俱在其列。 最近几十年,有越来越多的好事者前往灵崖岛观摩,并定期抄录三榜传回九州大地。经过诸般比对,竟发现南海无不知的推演从未出错。 固然也出现过榜上有名者以下克上的事迹,可此榜本就是依靠境界排列,并不能直接说明战力。 神兵、丹药、符箓、阵法……这诸般外物;还有修行的特性,譬如肉身脆弱的秘术师被武者近身;甚至是当天的身体状态,都有可能影响战力高低胜负。 但境界是实打实的,高就是高。 渐渐的这份灵崖三榜就成为了人间江湖上最具公信力的榜单。 不过这种事只在江湖人之间传得广,梁岳才踏上武道修行没多久,又在公门任职,之前只是在茶楼酒肆听人闲谈讲起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榜单内容。 对于这种事情他向来不太关注,不管上榜的是谁,反正终归不会是自己。 不过陈举既然递了过来,他便搭眼一看,上来便是通天榜。 “通天榜第一,祝人王。” “咦?”他问道:“通天榜的榜首不是神仙境?” 世间三大神仙境,九鞅武神阔牧野、胤朝大神官北落师门、掌玄天师陈衍道,孰强孰弱不好说,可哪一位都不是神仙境下可以碰瓷的。 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嗨,你连这都不知道。”陈举道:“神仙境不上榜的呀,既成神仙境、不在五行中,通天榜排列的是那些走在通天路上的人,而神仙境已经在天之上了,南海无不知肯定推演不出来。” “原来如此。”梁岳点点头。 “所以祝人王这个榜首,其实就是天下第四。”陈举竖起四根手指道。 梁岳道:“难怪霸山贼寇难以对付。” 祝人王的大名自然无人不知。 霸山贼寇雄踞凉州十余年,几乎自成一国,贼首便是祝人王、顾人雄、陆人仙三兄弟。他们在朝廷的悬赏金个个都是天价,也全都是通天榜上人物。 能让兵部那么多大佬束手无策,肯定是有不俗的本事。 通天榜第二名是北派武僧领袖、积雷寺住持韩龙骧。 这位曾经匹马闯神都,挑落武安堂十二位神将,也是个绝世猛人,排第二毫无争议。 朝廷这边排名最高的,乃是当朝国师。 “通天榜第七,李龙禅。” 胤朝国师信徒无数,仇恨他的人同样无数,可无论对他是褒是贬都绝对认可的一点就是修为强大。 榜上一共就七十二个位置,囊括了天下武者、三教炼气士、秘术师,不可能有任何凡俗之辈,个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偶有几个没有显示真名,而是以绰号代之。 这是其人本身就隐藏了身份,没有以真实姓名闯荡江湖,南海无不知也不会将其暴露。 这一点做得也相当人性化。 毕竟不是每一个强者都想让人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扫过通天榜,梁岳又看向幼麟榜的二十岁以下天骄,这里就都是他们的同龄人了。 “幼麟榜第一,冯南绝。” 又是一个耳熟的名字。 据说是武神阔牧野的亲传弟子,六岁就能手撕虎豹,跟随武神修炼十二年,想必未来又是九州强者的宿敌。 看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他对南国胤朝的态度不是那么友好。 “幼麟榜第二,齐应物。” 这个名字梁岳貌似也听说过,好像是剑道书院梅字科的大师兄,也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齐家子弟。 “幼麟榜第三,邬骑龙。” 这个就不知是何方神圣了,年少天骄不比成名强者那般稳定,突然冒出头来一个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都是同龄人,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幼麟榜有名者也像天上人物,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他就大概一扫而过。 唯一让他逗留久些的,是第四名。 “幼麟榜第四,闻一凡。” “闻姑娘这么厉害啊?”他不禁说道。 “嘿嘿。”陈举笑道:“而且御剑一脉是玄门杀伐第一,论真实战力,上面三个未必能赢她。” 想起她那一剑西来的凌厉,梁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都不敢想,要是我能登上幼麟榜,哪怕就是个末尾。”陈举艳羡道:“那到时候向我投怀送抱的美女恐怕数都数不过来,我白天三个、晚上四个……不,白天四个,晚上三个……” “确实可惜了。”梁岳笑道:“要是有个人间好色榜,你绝对是榜首。” 幼麟榜只有三十六人,再翻过去,就是仙物榜。 第一个名字就让梁岳的瞳孔收缩,神情略微讶然。 “仙物榜第一,九秘天书。” 第36章 这何尝不是一种…… 九秘天书? 如果是之前,这个名字不会让他有什么触动。人间第一仙物,和我一个小小从卫有什么关系? 可是昨晚那个听到的声音,分明说了九秘之境什么的。 不会吧。 于文龙……不,龙哥,你不会搞这么大吧? 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他略微平复,又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個九秘天书是什么?这么厉害的。” “具体干嘛用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从有仙物榜以来,九秘天书一直位列榜首从未动摇。听说这天书可能有九份,九张合一之后才是人间第一的绝顶仙物。”陈举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能写在仙物榜上,此物就定然为人所持有。若是深藏某处未曾出世的,是不会将其收录上榜的。” “这样啊。”梁岳颔首。 “像这个……”陈举点了点下一个名字,“就是这一期灵崖三榜最大的变动。” “仙物榜第二,悟道树。” “在人族历史上最重要的圣人有三个,远古时期李圣开天,打破了世间修行的桎梏;上古时期楚圣辟地,开拓出了九鞅大地,还斩落了伴随十大仙种的幻神峰;三千年前庄圣定乾坤,结束了人族暗黑的一万年,建立了人间王朝与玄门八脉的秩序,延续至今。” “而楚圣斩落的十大仙种里,公认最强的就是悟道树。”陈举面容崇敬道:“据说仅仅在此树下驻足片刻,人都能变得聪慧;若是能取下一片叶子泡茶,喝了直接资质升华;要是能日日伴随此树灵气修行,悟性无与伦比,神仙境都会有所裨益。” “三千年前的大战中,悟道树遭到损毁,据说是被另一仙种祝融子引发的神火灼烧,树身毁坏,树魂遁入大地,此后一直杳无音信,仙物榜上也未曾记载。” “而这一次悟道树重新登上仙物榜,而且一举冲上第二宝座,大家都觉得是悟道树魂修复自身,已经再度现世了!” 这又让梁岳想起了此前看到的信上的内容。 那所谓龙渊城南将要出世的宝物,会不会与此有关? 不过这个他也无法求证,只是一些无端的猜测罢了。 将一切都暗自留心,而后他笑着摇摇头:“这些都离我们太遥远了,怎么也影响不到我的一个月几百文。” 闲聊几句,那边有人叫道:“梁岳,胡统领叫你。” “诶?” 自从上次听说他练成云龙九现,老胡激动不已,一度想要倒反天罡。之后梁岳来驻所都躲着胡铁汉走,生怕他再打什么诡异的小算盘。 今天老胡突然主动叫他,实在是让人有些忐忑。 “胡哥,你找我啊。”梁岳讪笑着走进来。 “小梁啊。”胡铁汉的络腮脸上满是笑容,“听说你弟弟考上剑道书院了,恭喜啊。” “谢谢胡哥。”梁岳礼貌点头。 胡铁汉又道:“你们老梁家有这么一个优秀的读书人继承香火,若先人泉下有知,应该也足够满足了。” “应该是吧,小鹏他确实优秀。”梁岳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能心虚虚地应着。 “你说,既然伱弟弟继承香火已经够了,你如果做个上门女婿,你家里应该不会不同意吧?”胡铁汉终于图穷匕见,表明了他的真实用意。 “嗯?”梁岳顿时警觉,抬眼直视着他,“胡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嘿嘿。”胡铁汉笑道:“我有个侄女,容貌与我有七分相像,可谓是貌美如花。她年龄与你相仿,家资丰厚,若是叫你做个上门女婿也不辱没。你嫁过来以后可以不改姓,但是以后一样是我胡家的人,你看这个办法……” “胡哥!”梁岳猛地跳起来,“我突然想起我家还煲着汤,我去看一眼。”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在驻所外了。 想必那剑域游龙身法即使练成,施展开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好家伙。 现在还想让自己当赘婿了。 他都不敢想,和老胡长相酷似的女子得有多么如花。但凡多问一句,都是对他一脸络腮胡的不尊重。 …… 天黑时分,梁岳又站在院子里练功。 上一次对《剑域游龙身法》的观想虽然失败了,结束以后他感觉自己的神识也有了一点进步。 神识的修炼有点类似于体力的增长,都是在透支突破极限之后,就会有一些进境。这就是观想境多修炼功法的意义,也是这阶段修为增长的方式。 这一次,他凝视着那幅观想图,很快又沉浸到了那片山海之中。 依旧是稳坐在碧湖边的青衣道士,双目一开,日月失色。 轰—— 漫天剑海再次从湖中升起,呼啸而过,撼动天地。而白龙的身影在剑海之中穿掠,不受一丝侵袭,好像他与那无尽的剑海融为一体。 梁岳隐隐若有明悟,最重要的不是白龙的身形,而是每每在它移动之时,天地乾坤似乎都会随之发生微弱的抖动。 这是道韵的力量,也就是天地的规则。 借助它,哪怕再狭小的一丝缝隙,也可以遁入其中,广阔天地、任我遨游。 这就是游龙! 咻—— 当道士发动第二剑,全力催动起剑域时,漫天光影中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看到一缕白光在浩荡的剑气之中,随时都会被淹没,可始终不曾消失。 梁岳的神识努力追随,也只能看清一道模糊的影子,眼看着道士又要全力催动出第三剑。 就在他努力追寻的时候,突然脑海又是一阵刺痛。 神识再度枯竭。 “啊……” 梁岳再度仰面躺倒,感到一阵眩晕。 良久,他才清醒过来,尝试着将右手缓缓抬起,嗤。 一刀挥出,缕缕白气伴随在刀刃两侧,看上去有淡淡的凛冽之意。 通常武者是到了第四境罡气境,才能做到劲气化罡,离体进行远程攻击。不过有一些法门可以让人提前凝聚劲气,达到同样的效果。 剑气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在那漫天剑域之中,观想者的神念虽然主要集中在变化无穷的白龙身上,可对于周遭的剑气,多少也会有一些涉及。 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些许道韵背景,对于梁岳来说,这却已经足够了。 很多人觉得剑气是炼气士剑修的专属,其实不然,武者领悟到那股锋锐之气脉,一样可以剑气外放。 这一刀挥出,他突然笑了笑,用刀来施展剑气,这何尝不是一种…… 不。 他笑的是自己身法还没完全掌握,反倒是捎带手把那漫天剑气参悟了几分,确实有趣。 虽然学的是剑气,可施展出来应该叫刀气才对。 这样想着,他翻手又是一刀。 嗤—— 白芒掠过,黑布飘飞。 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衣袂被刀气片片割碎。 他虽然能施展出刀气,可却没有控制好,导致锋锐溢散了。主要原因是今日神识失守,方才的观想消耗了太多。 又透支了。 “唉。”梁岳深深叹了一口力不从心的气,垂下头来。 看着地面的碎布,他突然意识到不好。 坏了。 这可是娘亲前两天新扯的布,给他做了这一套衣裳,是庆祝他立功转正的。 没穿几天呢,就让他给割碎了。 李彩云是做裁缝的,手艺好,给梁家三小只做的衣裳向来好看,他们平时也都很爱护。平时弟弟妹妹不小心他还要说几句,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熊孩子了。 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布匹衣裳还是颇珍贵的。 不过还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那二百两银票,有这笔钱兜底,这点破布就算不得什么了,也不至于太难过。 那二百两虽然不会花,可是想到就会让人觉得安心。 现在就是需要思考一下,要用怎样的借口才能让娘亲不发火。 “诶,等等……” 突然,看着那些布片,梁岳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布?” 第37章 金丝绸 翌日一早,梁岳到驻所点了个卯,立刻就跑到刑部衙门去了。 又是一次城南到城北,见识着龙渊城的天街两侧从简陋到繁华,再从繁华到庄严的转换,每一次走这条路都感受颇深。 南城确实穷啊。 通天塔的建立要是能让南城繁华起来,倒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那些人,像龙牙帮与甄常之那样的人,却在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想要将这些红利也侵吞入囊中。 只有贪婪二字可以形容。 甄常之的死或许真的是一个契机。 这样一想,他省吃俭用大半生,贪来的钱一两也没花,全都回到国库了。若是借着他的死,还能将其背后的利益网拔起。 那他这辈子还真是一个有益于国家的人。 只不过是以一种颇为被动的方式。 “凌捕头,我发现甄家的账簿哪里不对了!”来到刑部衙门,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凌元宝。 “啊?”凌元宝顿时满眼放光,“你想到了?” 昨天本以为梁岳失败了,这令她印象深刻的御都卫神奇不再,凌元宝都要绝望了。想不到他说回去想想,真得能想出结果。 “我来指与你看。”梁岳又叫她翻出了甄家账簿。 “甄常之号称两袖清风,甄家的吃穿用度也极为清贫,唯有一处有些奇怪。”他翻开账簿中的一页。 上面记载着一项甄家购买布匹的支出:五百文购入花布一匹,二两银购入金丝绸十尺,制作衣物。 “哦……这里啊!”凌元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但是过了会儿,她又歪过脑袋看向梁岳,“这怎么就奇怪了?” 梁岳解释道:“你们可能不懂穷人的日子,以甄家的吃穿用度,花几两银子购买如此昂贵的绸缎,和其它花销是很不相符的。” 他昨夜看到自己不慎砍碎的布料,感到一阵心疼,这才突然想起,甄家的境况同样清贫,为什么却能购买如此昂贵的绸缎? 这完全有悖于甄常之经营的人设。 事出反常,必有缘由。 “可是……”凌元宝想了想,道:“他身为朝廷官员,万一有什么场合需要穿得体面些……或者逢年过节给孩子做一套好衣裳,不也是正常的吗?而且就算再不符,也就是二两银子的事情啊?” “不止。”梁岳又翻动几页,翻到第二年的下一处。 又有关于布匹的记载:六两银购入金丝绸三十尺,制作衣物。 再翻动下去,每当有关购买布匹、制作衣物的账目时,都会杂着一笔买入金丝绸的开支。 “你们搜查甄家时,可曾发现这以所谓金丝绸制作的昂贵衣物吗?”梁岳问道。 “确实没有。”凌元宝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忽然又道:“啊!甄常之的尸首被发现时,上吊用的绳子就是一段嵌入金丝的绸缎,出现在甄家有些奇怪,当时还以为是凶手带过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岳又翻开那一本卷宗。 “这?”凌元宝逐渐露出惊讶的神情:“每一次甄府购入金丝绸的时间,都是在他经手某個工程的后一个月!” 在察觉金丝绸有一丝违和以后,梁岳在脑海中将卷宗上的时间线与购入金丝绸的时间线做了一下对比,果然发现了这个不似巧合的端倪。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那金丝绸在账目中极可能是种指代,是某种代替钱财的事物。”在凌元宝张大嘴巴的时候,梁岳持续输出道:“或者这就是甄常之收受的贿赂!” …… 凌元宝在证物中翻了翻,将吊着甄常之的那一条绸带也翻了出来。 那是一条内里嵌着金丝的红色绸带,有几尺长,摸起来做工绵密、质感上乘,一看就是极昂贵的布料。薄薄的一条却能承着那么一个大活人,说明质量绝对过硬。 梁岳道:“这种布料我从没有见过,看起来工艺很独特。” “我也是。”凌元宝紧跟着点点头。 “现下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可能是找到这条金丝绸的来历了。”梁岳又道。 在甄常之经营的看似完美的一切之中,这是唯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必须继续深挖下去。 “可是要去哪里找呢?”凌元宝问道:“甄常之已经死了,他的账簿里也没有写明。” “或许有一个人知道……”梁岳轻轻一笑。 甄常之死后,因为始终没有调查清楚家中赃银的来历,对工部的调查也没有结束,所以甄家人也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狱里,持续地给他们压力,希望他们有一天能说出有价值的内容——其实也只有甄小豪与老门房两人。 凌元宝带梁岳下到阴暗的大牢内,周遭潮湿恶臭的环境,令他闻之皱眉。还不时有惨叫声从深处传来,随处可见的刑具上都是斑斑血迹。 在这种环境里,被连唬带吓多日,即使没有严刑拷打,人的精神状态也很难正常。 当梁岳看见甄小豪的时候,这个霸凌同窗、嚣张跋扈的官二代,正在地上抠土玩儿呢。 见到梁岳过来,甄小豪猛地窜起来,指着他狂叫道:“我爹是他杀的!我爹一定是他们杀的!放了我,放了我吧!啊啊啊!” 两人理都懒得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为了防止串供,老门房被关押的地方距离甄小豪的牢房很远。 老头儿看起来稳定多了,坐在那呆呆地看着牢房大门,不知道是不是职业习惯。 他便是梁岳要来找的人。 “大爷!”梁岳在牢房门外,冲着他挥了挥那段金丝绸,“你知道这段金丝绸是在哪里买的吗?” “啊?”老头儿一愣,“金什么绸?” “这段金丝绸!”梁岳喊道。 “金丝猴儿啊?”老头儿大声回答。 “得了吧……”凌元宝一捂脑门,“我们审这老头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耳朵聋、人也糊涂,根本没法交流。” “这样啊……”梁岳背过身,压低声音对她道:“别的他不知道就算了,要是这金丝绸的来历他再说不出来,留着他也没用了。要我说,你们不如就把谋杀主家的罪名安给他,直接把案子了结了算了……” “是啊,也只好这样了。”凌元宝小声道,“原本还想他说出来就放了他,看来全推到他身上也行,反正他年老昏聩,估计上了公堂都不知道在干嘛。” “隆盛布庄!”尽管二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跟蚊子也差不多,老门房伸着脖子探了两探之后,还是立马尖叫道:“这金丝绸是隆盛布庄送来的!” “呵。”凌元宝冷笑一声:“他还真是装的。” “是吧,我就说这老头儿记性未必比我差。”梁岳也道。 原来在来这里之前他就猜到老头儿有可能会装傻,提前和凌元宝商量好了小策略。 老门房摸着脑袋:“哎呦,我这耳朵呀,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都这份儿上了,咱就别装了大爷。”梁岳笑道道:“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儿吧。” “嘿嘿。”老门房讪笑两声,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就是记得八年前九月十二号、六年前四月三号、五年前七月六、三年前四月二、去年八月三……都有专人到府上来,给老爷送上一段布匹,就是这金丝绸。老爷什么珠宝古董都不喜欢,就对这段布爱不释手,常放在手里把玩。书房里这一段,就是他常留在手边的。” 梁岳又问道:“那隆盛布庄在哪里伱知道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啊。”老门房摇头道:“我老了,糊涂咯,也只记得这么多了。” 梁岳由衷道:“大爷,你太谦虚了。” 他认识的一些年轻人,譬如逄某、陈某之流,记性都未必赶得上一个好老头儿,跟眼前这个一比更是不用提了。 只能说人家就是干这个的。 出了大牢以后,凌元宝干劲满满,束在脑后的马尾一跳一跳的,看来是第一次感受到查案的乐趣。 “隆盛布庄!”她挥舞着拳头,“我这就去查清楚它在哪里!” …… 二人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忽听得铜锣声响,正赶上前方一骑开道净街。 后方两队带甲轻骑护卫着中央一辆四匹高头大马并排的车驾,声势浩大,队伍缓缓朝刑部衙门行来。 前方一骑到了衙门口,翻身下马,高声道:“左相大人到——” 这是左相梁辅国的车驾? 难怪…… 梁岳轻笑道:“好大的排场。” “诶?”凌元宝则是轻疑一声,“左相大人回来了?” 第38章 我姓陈 车驾来到衙门前,自有人帮忙掀开布帘,露出一双凌厉的眉眼来。 朝野间不喜梁辅国的人,常说他是鹰视狼顾之相;而左相大人的支持者,则说此乃嫉恶如仇之态。 总之,梁辅国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望之则生畏的存在。 他的双眉高挑如剑,眸光犀利冰冷,四十许岁年纪,在胤朝历代相位之中都算得上极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身着朱紫团花,束金玉带,已是位极人臣。 一弯腰,走出车厢,早有胡凳备好,等他下车。背后悬着一把金色镰刀的蒙面护卫站在那里,目光沉凝。 而方才喊话至今,不过转眼的功夫,刑部大小官员已经在门前列队候好。 他们内部流传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刑部衙门口里,即使皇帝陛下来了,也未必有左相大人这般权威。 “左相大人。”刑部尚书耿寿功带头,众人齐齐施礼。 “不必在这,都忙各自的去吧。”梁辅国淡淡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耿寿功:“你随我来。” 言罢,袍袖一拂,迈着四方步踏入其中。 耿寿功肤色黧黑,面目深沉,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上官身后,一路来到他自己的衙署正堂之内。入室之后,也是梁辅国坐在案后,他在案前站立回话。 左相背后的蒙面护卫则守在门外。 刑部尚书已是二品大员,国之重臣。可眼前这位在时,耿寿功却每每恭敬无比。 “最近案子办得怎么样?”梁辅国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去东海犒军这几日,拿到了多少进展?” “下官指挥刑部衙门昼夜追查,已经拿下工部郎中一人、员外郎两人、主事四人、令史七人、行走官员五人,以及其余有牵连各部官员十余人。”耿寿功答道。 “不够。”梁辅国只说了两个字。 耿寿功后背微微出汗,躬身道:“卢家经营工部多年,上下铁板一块,即使入狱者也绝不向上揭露。这案子又是诸司监管,没法严刑逼问……” “呵,难怪卢远望始终一言不发,这么沉得住气。”梁辅国笑了一声,“那就继续查,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左相大人,工部虽然没有异议,可龙虎堂那边好像有些声音。”耿寿功压低嗓音,道:“听闻昨日国师大人入宫面圣了,今早下官就收到了陛下口谕,让我加紧查办。” 能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的臣子,自然不会不懂皇帝的心思。 这個加紧查办的意思,就是能查查,不能查赶紧结案。 “李龙禅总惦记着他那个通天塔,如今工部做不了事,他自然着急。”梁辅国目光转圜,“可我就是要让他知道,那座塔,我让他盖,他才能盖……我不让他盖,他连一块儿砖都起不了。” 言语间威压甚重。 耿寿功武人出身,也是有第五境巅峰的不俗修为,可是每当梁辅国泄露出些许的气机,总是让他心神俱颤。也说不清是修为上的压制,还是心理上的威严。 跟随梁辅国十余年也未曾习惯。 没等他接话,梁辅国又问道:“宋知礼这几天出声了吗?” “右相大人说他修炼到了紧要处,上书请闭关七日以求突破。”耿寿功答道:“至今还未曾上朝。” “嘁。”梁辅国嗤笑一声,沉沉说道:“朝中一有事他就能突破,倒也真是厉害。” 窗外。 一树梨花枝头,停了一只毛色黑中透着黛绿的鸟,一双眼亮如宝石,滴溜溜乱转。 忽然一把根部带着锁链的金色镰刀凭空飞掠而来,那鸟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未来得及振翅躲避,就被一镰刀切割成两半。 这一刀太快,以至于落地以后,平整的伤口才渗出血来。 “到底是江湖人。”屋内的梁辅国云淡风轻,“在朝堂上贡了十几年,还是爱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 方才远远望了左相大人一眼,居然隐约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梁岳也不知道这感觉是哪里来的。 这是个狠人。 他默默给这位左相上了一个评价。 朝堂上对梁辅国的褒贬向来不一,许多人说他手段太狠、杀人太多;民间对他的风评却向来很好,大家说他干的都是实事,杀的都是贪官。 一直走到福康坊,梁岳才又想了下自己的事情。 总这样躲着老胡不是办法,也得跟他好好聊聊。他赠自己功法的恩情肯定是不能忘的,将来有机会也得回报。 可不能以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式啊。 又是当义子、又是认干爹、又要当赘婿……再这么发展下去,他怕老胡哪天突发奇想,再带着全家来找自己认祖归宗了。 正好会路过临门街那家小酒馆,梁岳就进去准备买一瓶好酒送过去,晚上跟老胡好好聊一聊。 若是以前他肯定不舍得这么破费,可如今他是怀揣一笔巨款,这一些小花销也就不那么心疼了。 想到那二百两,就觉得安心。 那家小酒馆此前简单装修了下,今天刚好重新开张,生意就很火爆,还有人在排队等位置。 比起之前老夫妻开的时候,客人可是多了太多。 究其原因,大概是柜台后面站着的老板娘太过靓丽吧。 祝南音一袭简单的红衣长裤,碎花布盘着头,手里拿着个毛笔在那里记账,随意的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子夺目的娇媚。 梁岳站在门口,正想要进去买酒,就听得那边有人醉醺醺叫喊道:“老板娘!过来陪小爷喝一杯可好啊……” 祝南音白了那边一眼,回道:“这位客官,咱们家可没这个招待。” 谁知对方站起来一下扑到了柜台上,是个脸色通红的锦衣青年,拍着桌子喊道:“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你过来陪我喝几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伸手去摸老板娘的脸。 “诶——”祝南音微微蹙眉,后退一步,躲开对方的手,道:“这位客官,你再得寸进尺我可要报官了。” 那边大虎、二虎两个伙计见状,都想过来帮忙,却被祝南音使了一个眼神,脚步都停在原地。 “呵呵,报官?”锦衣青年笑道:“我们家就是官!你是新来神都的吧?告诉伱,小爷姓陈,你出去打听打听什么意思,我家里就有人在御都卫,你看有谁敢管我……” 他一边怪笑,一边居然就想爬上柜台,去轻薄那老板娘。 噗通。 结果他刚爬到一半,背后就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扯着直接摔倒了地上。 “哎呦!”那青年痛呼两声,一睁眼,就看见一身御都卫服色,顿时站了起来:“你是哪里的?” “福康坊驻所,从卫梁岳。”就听对方报上名头,朗声道:“阁下若是再行不轨,我就要拿你回去了。” “哈哈……”那青年一听,忽然笑道:“屁大个从卫,也敢管我?我告诉你,我姓陈!福康坊御都卫就有我家里人,你还想干就滚远点!” 说着,他一只手就推向梁岳。 梁岳不再惯着他,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微微发力,直接就将他抛出几丈远,扔到了酒馆门外。 “啊……”那青年惨呼一声,“你敢打我,好啊,有种你就拿我回去,看看咱们两个谁倒霉!” 第39章 成了 【感谢“麻烦的人生吐槽”盟主打赏】 福康坊驻所的土牢里,那被关在木栅栏后的青年,此刻正一脸凄惶,酒大概也是醒了。 看到陈举进来的那一刻,他一度欢欣雀跃:“二叔公!你终于来了,二叔公,这个从卫他敢打我,你快帮我教训他!” 可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对方与梁岳的对话。 “他干嘛了?”陈举问道。 “在酒馆调戏人家掌柜的,还屡次挑衅,叫嚣着让我抓他回来。”梁岳无奈地摊开手,对陈举说道:“我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陈举掩面苦笑。 梁岳又问道:“这真是你陈家人?” “他是个屁的陈家人。”陈举一口否定道:“就是个我娘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下亲戚,恰好也姓陈。近日来神都求学,我跟着见过一面。我在陈家都是旁系,他要是能算陈家人,那路边找条狗都算了。” 梁岳道:“他出门在外可都是打着你们陈家的名头。” 陈举也一脸无可奈何,“就越是这种人,越是爱打着家族名号出去招摇。我们从小都被告诫过要谨言慎行,哪有敢这般嚣张的?尤其神都之内卧虎藏龙,陈家是四大世家里唯一一個当下没有重臣的,我们敢惹谁?名声都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梁岳倒也明白,大家族就是难免会有这种苦衷。 陈举继续倒苦水,说道:“这是遇见你了,还好你秉公执法。有时候碰上些昏头的官差,总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莫名就真的会纵容这些人。几次三番,让他们尝到甜头,就更收不住了。树大招风,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蹭一下。” “回去还是要好好管教才行。”梁岳道。 “必然的。”陈举又问道:“要关他多久?” 梁岳答道:“他也没犯到什么事儿,最多关上一两天醒醒酒。若是那老板娘肯谅解的话,今天也就能提走了。” “那还好。”陈举松口气,打开牢房,拎着那人出来,呵斥道:“一会儿带伱去给人道歉,态度诚恳点,知道吗?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个孙子!” “知道了,我知道了,二叔公。”那青年连连点头。 “别叫我二叔公!套什么近乎?”陈举又喝道。 青年又谄媚又不解:“可是您都叫我孙子了呀?” “我那是骂你!”陈举怒道:“怎么还给你骂亲切了?” 看得出来,虽然嘴上在放狠话,他还是想要让对方早点出来的,毕竟也是见过面的亲属。 不过一出去,见到驻所里坐着的祝南音,陈举瞬间就不淡定了。 “这就是酒馆的祝掌柜。”梁岳介绍了下,又道:“祝掌柜,现在是带着他来给你道个歉,看看能不能取得你的谅解。” “呵。”祝南音温柔一笑,“梁都卫你拿主意就好了,我都没问题。” “这个不是拿主意,是要你自己感受他道歉的诚意……”梁岳正想给她解释一下。 就见那边陈举突然闷闷地说道:“你居然敢意图轻薄这么美丽的老板娘……” 他的语调十分沉重,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啊?”那青年原本就被他拎在手中,站得歪歪扭扭,此刻感觉不对,更是双腿发抖,“二叔公你在说什么?刚刚不是说过一次了吗?” “这么美丽的姑娘,我看见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居然还想让人家陪你喝酒……”陈举的周身仿佛有无形的黑色火焰。 “不是……”青年都要哭了,“二叔公,你别这样,我害怕——” “孙贼!都跟你说几遍了,别叫我二叔公!”陈举突然暴起,一个膝顶撞在青年小腹上,怒声道:“啊打!” “呃……”青年顿时就呕出血来了,无比凄惨地道:“可是你又叫我孙子了呀……” “我特么还是在骂你!”陈举翻手一个铁肘下压,一肘砸在青年的脊柱上,当时将人砸得弯折开来。 嘭! 青年重重摔倒在地上,陈举甩开右脚,无情践踏。 嘭嘭嘭嘭—— 直打得尘土飞扬、昏天黑地,青年起初还在惨叫哀嚎,片刻之后连叫声都发不出一点儿了。 祝南音轻轻扯了扯梁岳的衣袖,小声道:“梁都卫,我感受到他们道歉的诚意了……要不就让他停手吧,别搞出人命来……这诚意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 晚些时候,二人将祝南音送回酒馆。 回到了家门前,祝南音施礼道:“今天多谢二位了,为我费了这么多力气。” “没关系。”陈举一甩头发,兀自有些气喘吁吁,裤脚都被血浸透了,一路上都在往下滴,“我一向都是这么嫉恶如仇的。” “看得出来。”祝南音连连点头。 “今后当地有什么人再敢来捣乱,祝掌柜你尽管来找我。”陈举拍拍胸脯。 “好。”祝南音点头,又柔声问道,“梁都卫今天来店里是想干嘛呀?” 梁岳一笑:“没什么,路过而已。” 刚刚帮了人家的忙,他要是说想要买酒,人家肯定就要白送,甚至还有挟恩索贿的嫌疑,所以他反而不好再讲实话。 还是日后再说吧。 “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我店里。”祝南音与二人简单告别两句,就转身回到店内。 “大小姐!”山羊胡大虎与猛男二虎早就在店内大堂候着了。 见她回来,大虎疑惑道:“大小姐今日为何不让我出手?我绝对可以废掉那人的子孙后代,还不让任何人瞧出端倪。” “能让别人帮忙,干嘛要自己出手?”祝南音一皱眉,“当着御都卫的面儿,你当别人都是傻子是不是?即使看不出你下的手段,难道过后不会怀疑吗?但凡被人盯上一点儿,我们还怎么方便行事?” “哼,御都卫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二虎也忿忿道:“跟他们过去有什么用,那人现在在哪?肯定已经放了吧?” “怎么说呢……”祝南音道:“放是放了,不过是放在医馆了,用担架放的。” “啊?”兄弟俩齐齐一怔。 祝南音补充道:“这俩御都卫弱是弱了点,不过人还怪好的。” …… “弱者”梁岳回到了家以后,还在为了变强而努力着。 他近来的首要目标,就是参悟剑域游龙身法,希望能顺利成为那个玄门前辈的记名弟子。 若是有一个玄门的师尊,以后自己在这方天地就能够站稳脚跟了。想象一下,但凡遇见危险,高喊一声师父救我,就有白眉飘飘、仙风道骨的好师尊来撑腰。 那场面想想都快乐。 为了这个,他都不再尝试观想那斗字古皮了。 因为那东西实在太耗神识,稍微观想一次,神识当场耗空,转眼就是第二天。 其次是帮凌元宝找到杀害甄常之的真凶,只是这实在是有点大海捞针,得从甄常之的人际关系下手。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个隆盛布庄,即使找到了也不一定会有所收获,实在是有些渺茫。 可是办这种悬案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保证一条线索有没有收获,却每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 稍一吸气,顿时灵台清明。 脑海中的杂念都被屏去,只剩下观想一念。 轰—— 霎时间漫天剑气飞舞,神念又来到了那剑域围剿白龙的湖畔。 白龙依旧在天空上乾坤腾挪,夭矫无形,倏忽间再度被剑海淹没。可随着一声龙吟,他又猛地冲出,还朝青衣道士发起了反攻:“嗐——” 这一次,梁岳终于见识到了青衣道士的第三剑。 咻—— 漫天剑域忽然收束,化作一团光球聚拢在他身前,聚集的剑影越多,光团越发耀眼。 那白龙似乎见势不对,转身就要逃脱。 可道士的光团轰然炸开,漫天剑光飞射,就如同阳光普照,不再留有一丝缝隙! 都这般情况,白龙要如何逃脱? 它很快给出了答案。 飒—— 它龙头一摆,居然透过剑光,直接穿过了一层剑域。 那一瞬间,它穿透了虚空! 嘭。 梁岳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又被汗水浸透,睁眼依旧漫天金星。 又是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抬起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位置。虽然摔倒了,但是此处距离他方才站立的位置,足足隔了一丈有余。 “哈……” 梁岳笑着舒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狼狈,但这也算是完整地施展出来了吧。再练习几天,应该就可以熟练掌握,到时候就可以去找闻姑娘了。 回忆这几天的时间,对这部身法的观想确实遭遇了一些此前没有的困难,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经过不懈的奋斗与努力,自己终究还是成功了。 也难怪闻姑娘说三个月内参透就能帮自己争取记名弟子名额,这部功法的道韵确实很复杂,参悟难度也确实很高。 自己都整整参悟了三次方才修成。 第40章 潜入 南城之所以穷,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龙渊城南面多山,路途难行。 城外即使是官道大路,依旧盘旋波折。所以哪怕是南方来的行商,也会优先选择从东西两面入城。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东西两市,南城则成为了贫民聚集之地,治安情况也愈发恶劣,渐渐形成了恶性循环。 出南门沿着官道走上七八里,就会看到一众山峰中的一座,它看起来矮小而普通,以至于都不配拥有一个名字。在这无名山峰的背面山坡处,有一座布庄。 上面悬着的牌匾可以看到,其名为“隆盛布庄”。 “嚯,好大啊。”梁岳仰着头道。 与其叫布庄,不如叫山庄了,掩映在半山葱翠之中,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坡。 “这座布庄居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难怪我打探了好几天,才终于找到位置。”凌元宝也感慨道。 “不过……”梁岳无奈地笑道:“凌捕头怎么又把我拉过来了?你们刑部没有别的人手了吗?” “他们都不顶用。”凌元宝大手一挥,接着又小声说道:“而且他们都去查工部了,没什么人能跟我来查案,我只好找你帮忙了。” “你们为了查工部居然花了这么大力气,到底多大仇啊?”梁岳知道刑部在查工部,可是没想到居然投入这么大力气、花了这么多时间。 这都多久了还没结束。 自然不可能是没有头绪,只可能是在憋个大的。 “你们御都卫离朝堂远,不知道这些也正常。”上山的路途中,凌元宝就给他讲道,“右相大人分管吏、户、礼内三部,左相大人分管兵、刑、工外三部。名义上是这样,但是呢……各部之中都会有自己的势力。” “右相大人是吏部出身,人都是他提拔上来的,所以吏部就是他的地盘,对他言听计从。可礼部和户部两位尚书,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卖他面子。左相大人也是一样,他是我们刑部出去的,在我们这里一言九鼎。可兵部和工部那两边,就不是那么听话。” “左相大人又不像右相大人脾气那么好,他对兵部和工部早就看不惯了。兵部的镇国尚书齐老爷子自不用说,根本没人能撼动;工部尚书卢远望又是当今国丈,卢妃在宫中很受宠,他也不好对付,这才忍了这么久。这一次工部终于出了问题,左相大人下了死命令,必须得把工部挖个底朝天才行。” “朝堂上也挺混乱的啊……”梁岳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天底下很难找到更混乱的地方了。”凌元宝道,“我爹就不让我进朝廷,可是我想参军,他又不让,我才……” “才什么?”梁岳听她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嘿嘿,没什么。”凌元宝岔开话题,抬手一指到:“你看!” 两人来到了另一侧的山顶,向下看过去,就见那布庄内架着长长的竹竿,晾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呼喇喇迎风招展、彩缎漫天。偌大個庄园,却看不见一丁点里面的场景。 甚至盯着看久了,还会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一段时间里,只看到有两辆马车从正门进入,又从后门出去下山。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但绝对不是一座正常的布庄。 “好像是有什么阵法,看来得进去看看了。”凌元宝手搭凉棚看了半晌,而后说道。 她艺高人胆大,梁岳却是对自己的修为没什么信心,笑道:“我这个身手,要不就在外面给你望风吧。” 凌元宝拍拍胸脯道:“伱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和梁岳接触几次下来,凌元宝越来越感觉这个人好用……就好像是她长在外面的一个脑子,出门不带上的话,总觉得没那么灵光。 不过她也不是不知回报的人,正所谓你帮我、我帮你。 凌捕头已经给梁岳打了包票,以后但凡他有什么需要,她绝对第一个上! 梁岳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明里暗里难免得罪了一些人,若是能有凌元宝这样一个朋友,倒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抛开智商和情商不谈,她是真得很能打。 于是也就从了她。 两人来到山坡左近,寻了个躲避视线的角落,凌元宝道:“我先进去探路,没问题你再进来。” 说着,纵身一跃,转眼就进入了布庄内部。 片刻之后,她在里面小声叫道:“来吧。” 梁岳随之跃进墙壁内,一落地,就见前方亭台楼阁,正是一处后花园似的所在。两人伏低身子,沿着长廊道路前进。此间没有任何人影,两人穿过这一片园林,才来到了类似正院的边缘之地。 未出片刻,凌元宝一挥手,“屏息!” 梁岳立刻随她一起压低身子,贴在墙根下方,隐蔽着自己身形。 顿了顿,他才听到脚步声响,来人应该有两个,脚步轻盈整齐,听着应该也是有武道修为在身的。 不过彪悍的凌元宝自然不会怕,她凑近极小声道:“一会儿你出来吸引他们注意力,我从背后解决。” “记得留活口。”这是梁岳对她唯一的叮嘱。 啪、啪、啪。 脚步声绕了绕,终于来到近前,梁岳深吸一口气,猛地窜出去,高举起双手:“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儿……” 就见一处拱门对面,有两名穿着黑色衣袍、脸上带着黄铜面具的人,这二人见到梁岳的一刹那,眼中都没来得及流露出错愕,背后就闪过一道黑影。 嘭!嘭! 凌元宝的速度快得可怕,梁岳几乎肉眼都没捕捉到,她就已经完成绕后,衔接一左一右两记掌刀,闪电般完成出手。 两个黑衣人倒下去,露出梁岳有些尴尬的面孔,他讪讪一笑:“我还没来得及吸引他们注意力呢。” “好在我已经解决了。”凌元宝拍打两下手。 二人将两名黑衣人拖到一旁隐蔽丛林中,梁岳道:“先弄醒一个。” 凌元宝啪啪两下嘴巴,直接将其中一名黑衣人抽醒了,下手干脆看得梁岳都是一咧嘴。 “嗯?你们……”那黑衣人醒了,正要叫出声。 “闭嘴!”梁岳摘下他的面具,看到的是一张三十许岁的男子面孔,然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现在我们想问你一点事情,如果你全部照实回答就没事,千万不要想着撒谎。一会儿我们会把旁边那个叫醒,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如果答案不一样,你们两个……” 男子的眼中透露出惊恐,赶紧连连点头。 梁岳放下手,第一个问题就问道:“你们在这布庄里是做什么的?” “这里……这里是一座钱庄。”男子尚且有些犹豫,然后就对上了凌元宝要杀人一般地眼神,立马道:“每天都有很多钱送进来,也会有很多钱流出去。” “你认得这个吗?”梁岳亮了亮手里的金丝绸。 “这是凭证。”男子道:“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拿着金丝绸过来就可以换成银锭带走,一尺金丝绸可以换成一千两白银。” 梁岳看着手里的金丝绸,忽然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果然不出所料。 这里是一座地下钱庄,专门储存不知来历的赃银,金丝绸就是换银的信物。既然甄常之也拥有金丝绸,说明这里与朝中的贪腐也有莫大关系。 这种地下钱庄应该是不管拥有者的身份,只要拿着金丝绸来都可以兑银,给很多犯罪提供便利。 与甄常之的死有没有关系却不好说。 他转而又问道:“这钱庄的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男子摇摇头,许是为了保命,又补充道:“我只知道这里管事的是柳先生,平时我们都听他号令。” “钱庄的银库和账簿都在哪?”梁岳最后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啊啊,重要的东西应该都存放在枢密阁楼处,但是里面有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我真不知道!”男人刚想再摇头,就看到凌元宝杀人般地眼神,顿时指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中间的那座就是。” 嘭。 等他说完,梁岳给凌元宝递了个眼色,又是一记手刀,他再度软软晕倒下去。 “现在怎么做?”凌元宝习惯性地问道。 梁岳视线扫了一眼两名黑衣人,道:“先把他们衣服扒了。” “噫——”凌元宝眉眼一缩:“你想干嘛?” 梁岳转头道:“当然是换上他们的衣服了,你想什么呢?” 第41章 口令 其实在知晓了这里是一座地下钱庄之后,两人也可以选择不继续向里冒险,直接原路返回去搬来大队人马,将这里查抄一番也是可以的。 但这里距离刑部衙门还有一定路途,一来一回的时间里,如果这里的人发现了同伙失踪,引起警觉,那等官府大部队到了极可能毫无所获。 而且,他们能在离龙渊城这么近的地方开这么大的地下钱庄,说在衙门里没有眼线,梁岳是绝对不信的。 说不定刑部的人马一出发,他们这就得到消息开始转移了。 所以略加思索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向前。 如果两人能够拿到此间账簿之类的关键证据,那就能一锤定音。 他和凌元宝直接换上了黑衣人的衣服,戴上了黄铜面具,一起从草丛中走了出来。那两名昏迷的黑衣人则被塞进了草丛里,没有小半天是不可能清醒的。 好在这些黑衣人的衣袍足够宽大厚实,不然凌元宝的身材还真不太好遮掩。 正宗的女捕头黑衣潜入。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沿着那人指的路走了过去,梁岳还嘱咐她道:“遇到人不用管他们,心态平和正常走路,应该就不会注意到。” 结果就在两人通过第一道拱门,走过一座宽阔且空旷的庭院时,对面迎着走过来另外两名黑衣人。 他们本想仿若无事地走过去,对面的一名黑衣人突然招呼一声:“口令!” 诶? 刚才那小子也没说还有口令这东西啊。 梁岳心里一惊,不过看起来毫无波澜,十分自然地答道:“宫廷玉液酒。” 他说的是如此顺滑、如此流畅、如此自信,以至于对面的黑衣人差点都要转头走人了,顿了顿,才又纳闷地抬头:“这是什么口令?” 嘭!嘭! 话音未落,背后闪过一道黑影,凌元宝已经再度果断出手,将两名黑衣人直接打晕。 梁岳说的,自然是吸引他们注意力。他说什么不重要,凌捕头会给出答案。 “要审问一下口令吗?”凌元宝问道。 “这里太空旷,来往人也多,赶紧藏起来算了。”梁岳道。 他们拖着两个昏迷的黑衣人,再度丢到角落的草丛后面。只要这一阵子不被发现,也就够他们潜入了。 要是这种把所有见到自己的人都打晕的方式,也能算作潜入的话…… 两人继续快步向前,想着赶紧通过这片空旷之地,到一些有遮挡物的地形就比较好施为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两人眼看要通过另一边拱门时,那头忽地转出两道身影来。 又是两个黑衣人! 这一次,见对方迎面走来,梁岳突然抢先喊道:“口令!” 他本想着以这样的方式,至少能先骗到上半句的口令,不至于接下来再两眼一抹黑。 可没想到,对方黑衣人听见这句话,却一下站住了脚步,冷静地回了一句:“你先说。” 啊? 梁岳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怎么还耍上赖了? 凌元宝的脾气就不干了,她当即上前一步道:“凭什么?我们问的,你先说!” 对面黑衣人摇摇头,兀自坚持道:“还是你们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 “后说是小狗!” “反弹。” 梁岳:“?” …… 忽然之间,两方就在谁先说口令这个问题上出现了纠纷,彼此谁也不肯退让。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甚至还带着几分离谱。 “不行……”凌元宝还在争执,梁岳偷偷推了她一把。 这还有什么好争的,一会儿别人也过来了。 直接动手吧! 在推她的同时,梁岳还点了点头:“好好好,我来说……”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凌元宝也已领会,当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半转身,然后猛的一掠!再次化作一团黑影。 呼!呼! 两道风声几乎重叠响起,两团黑影瞬间完成一次强力碰撞。 轰! 原来是对面那黑衣人在这当口,同样飞掠而起,朝梁岳突然出手,刚好与凌元宝的路径重合。双方同时出手,对轰了一记。 空中发出一声爆鸣! 凌元宝倒退回来,目光凛然,“是高手!” 对面的另一名黑衣人也不袖手旁观,而是戟指一扬,祭出一把银芒闪烁的长剑,剑气锋锐逼人!倏忽一转,便要如流星一般直奔梁岳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梁岳高呼一声:“闻姑娘!” 嗤。 剑锋在他额前一寸处停住。 梁岳摘下面具,露出面容,对面的两人微微一怔,同样摘下面具。 果然,露出来的是闻一凡与尚云海的面孔。 “是你啊。”方才与凌元宝对轰的,正是那位温润如玉的尚云海,他见到梁岳的脸,也露出微笑。 难怪双方都不知道口令。 原来是两拨潜入进来的撞到一起了。 多亏梁岳认得闻一凡的剑,才没有互相残杀。 “这二位是诛邪司的两位行走。”梁岳赶紧给双方介绍道,“这位是刑部的凌捕头,我们是来查案的。” “我们也是来调查一些东西,居然就撞上伱们了。”闻一凡回道。 凌元宝看着闻一凡的脸,不禁小声说了句:“好美啊。” 她这次穿的一身黑袍,显不出来身段气质,只能突出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肌肤莹润雪白,仿佛天生打着一层柔光。 尚云海耳目一动,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刚才的动静肯定引来人了。” 他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呼喝声:“这里有异动!过去看看!” 听脚步声是大队黑衣人赶来,至少数十人。 “来的人很多,先走。”闻一凡也道。 “哎呀,还没拿到证据呢。”凌元宝有些不甘心地道。 梁岳突然道:“凌姑娘你先走,我们殿后。” “嗯?”凌元宝一凝眉:“这怎么行?” “没关系,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刑部叫人,跑得越快越好!”梁岳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好!”凌元宝重重一点头。 她转过身,身法一动,倏忽间有如飞燕,轻轻巧巧地腾跃而起,沿着来路飞奔。 “把面具带上。”梁岳又看着尚云海与闻一凡二人,一边扣上面具一边道。 两人略微一怔,便立刻心灵神会。 一转眼,大队黑衣人从四处汇集而来,就见到前面已经有三人在追逐一道速度极快的身影。 跑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人还喊道:“有贼人!别让她跑了!” “站住!” “……” 一众黑衣人顿时掏出兵刃,像是一大团黑云一般扑了上去。 凌元宝起初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梁岳的修为比她低那么多,却和另外两人一起殿后。自己说好要保护他,有危险却丢下他先跑,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然后她就有些担心地转头一看。 这一眼,她就看见梁岳已经戴上了面具,转过头,呼喊着就朝她追了过来,一边追还一边喊“别让她跑了”! 看起来比黑衣人更像黑衣人。 是那么的尽职尽责。 凌元宝瞬间明悟,原来他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给他们引开黑衣人。这样原本四個人暴露,就会变成一个人暴露,他们就可以继续潜伏搜查。 就像是壁虎断尾求生。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妙的主意,面临危险时的急智也很让人敬佩,可当自己就是那条尾巴的时候,她属实是开心不起来。 甚至还有点生气。 为什么是我? 明明我们两个才是一起进来的搭档,难道还不如那两个偶遇的人?我们共同办案的羁绊呢! 难不成你和他们才是小团体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他们有用? 短暂的感动转化为持续的委屈…… 可是在梁岳的带头指路之下,大队黑衣人已经追了过来,局势不容她多想,只能继续掉头飞奔。 最多心里默默骂上一句,“可恶!” 第42章 守银 在带头追了一段时间后,三人就慢慢混入队伍之中,然后寻了个机会,趁没人注意就又脱离队伍,原路返回了。 多亏凌元宝引开大部队,他们再向布庄中央行进时,路途反倒顺畅许多。三人顺着隐蔽处前行,这才有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潜入的感觉。 之所以让她去做那个引走黑衣人的角色,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她修为够高,绝对能够逃脱。 第二,她智慧不高,留下来也不一定能帮上忙。 相比之下,诛邪衙门的两个年轻人就靠谱多了。 一边前进,梁岳也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 按道理这种地下钱庄,应该与诛邪衙门不发生关系。 莫非这里是九鞅谍子开的? “上一次抓到的那两名谍子,我们进行了审讯。”闻一凡也不隐瞒,直接答道:“他们隐藏在龙渊城,主要任务就是接引朝中罪官潜逃到九鞅。” 梁岳道:“原来这件事情就是这种人在做。” 当年天峡之战后,九鞅木狼部名存实亡,领地如今都已经变成胤朝疆域,现在九鞅实际上八部。这八部之中,有的极为仇视九州,抵制九州流传过去的一切器物和文化,也有的积极向九州学习。 如今九鞅中势力最大的苍龙部,就是最先向九州王朝学习的,他们在领地中建立了许多城池。其中有一座打造了数百年的古墟城,据说是完全仿造龙渊城的设计,繁华之处号称“不输神都”。 虽然这话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不过这座古墟城集中了整個九鞅之物华,可能在胤朝之外确实是首屈一指的大城。 这些年来一些犯案的罪官,都把逃到古墟城当成自己的一条退路。只要能在被缉拿之前带着赃银逃走,那到了那里一样可以花天酒地。 这些事情坊间都是有传闻的,只是没想到九鞅还派专人来接引这些罪官。 “于文龙就曾在朝中多次帮助他们联系罪官,对于他们这个据点很熟悉,所以他们才担心于文龙跟凤蝶透露过机密。你猜测的完全正确,于文龙的摧心蛊是自己服下的,凤蝶就是那伙谍子所杀。” “不过在审问中,我们还得知了另一个信息。就是他们帮助罪官出逃,代价十分高昂,要付一匹金丝绸。”闻一凡说着,问道:“你既然来了这里,应该知道此物吧?” 梁岳亮了一下手里的金丝绸,感叹道:“那就是十万两白银啊!” 那些罪官交十万两的出逃费,到了那边还能奢侈地生活,可见在任时搜刮的得有多狠。 “不错。”闻一凡颔首,“这座地下钱庄给罪官出逃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们可以把赃银换成金丝绸,全部交给那些九鞅谍子。等到了古墟城,苍龙部会扣掉十万两,剩余的再全部转给他们。而那些谍子如果有需要,随时也可以来这里完成兑换。” “这确实可恨。”梁岳道。 罪官跑路的时候肯定都是轻车简从,隐蔽为主,不可能带着那么大一笔钱。这些地下钱庄大开方便之门,属实是给他们提供了很大助力。 而那些罪官到了九鞅部,肯定是希望九鞅能够战胜九州,他们的罪恶才永远不会被追究。他们会成为九鞅的帮凶,不遗余力地帮助九鞅思考对付九州的办法,成为攻击胤朝的急先锋。 难怪闻一凡他们会来到这里。 这件事情确实比单一一件贪腐案要严重得多。 “所以我们潜入这里查看,发现此间果然有猫腻。现在不止是要除掉这座钱庄,更是想要挖出幕后的人。”尚云海接着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这座隆盛布庄的中间处。 前方的确有一座三层的小阁楼,周遭有大概七八名黑衣人在把守,看起来肯定是锁着机密。即使方才那边动静再大,这边的黑衣守卫也没有离开。 三人暂时隐蔽身形,观察了下。 “他们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梁岳道。 “那要进去看一看。”尚云海道。 闻一凡没说话,她的回应是双指向前一点。 嗤嗤嗤…… 袖中飞剑一缕银光化作八道,锋锐剑气咻咻破空,直接就洞穿了八名守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发出声音。八道剑芒盘旋一周后,又合成一道流光收回袖中。 玄门御剑之术,穿完人连血珠都不沾一滴。 然后闻姑娘起身,淡然地迈步走过去,眼都没眨一下。 后面跟着的梁岳心中暗暗咂舌:“好狠。” 人狠剑也狠。 阁楼的门户上有一把锁,一触碰就会发出淡淡的金光,缭绕在左右,看来是有阵法铭文的一件法器。 这自然也拦不住闻姑娘,剑光一闪,铛啷一声,两半的锁头落地。 整个潜入过程没有一点技巧,全是暴力。 一推开门,里面的场景就让三人俱是为之一惊! …… 这阁楼看似有三层,实则只有一层,内里是空的,只是穹顶极高罢了。四周有十几道墙柱,上面都延伸出一道印满了符箓的铁索。 这所有的铁索都连接着一处——在阁楼的正中央,趴伏着一只体态狰狞的庞然大兽,它的通体皮肉粗糙呈紫红色,有大片鳞甲似的凸起,看起来麻麻赖赖。头如巨狮,一张大口格外宽阔,鼻孔同样如此,此时正处于睡着的状态,一呼一吸间吐出的白色烟气在头顶凝结成云。 它趴在那里有近两丈高,一旦站起来,这座阁楼立刻就要被顶满。 “好大一只……妖?”梁岳的惊呼脱口而出。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妖兽。 虽然一直说这世界上存在着神鬼妖魔,可自从上古年间的四大妖地分封完成,除了寥寥几次九州妖患的时间,普通凡人就是很难看到妖物的。 生活在偏僻山野之地的百姓,可能走大运能遇见几百年一次的野生精怪成妖,可那也很快就要被玄门弟子无情剿灭。 而神都四门悬镜,根本不容许任何妖物通过,梁岳这种龙渊城内土生土长的孩子,能见到过妖兽才是怪了。 闻一凡和尚云海当然不会是头一遭见妖兽,尤其是尚云海。他出身于玄门化龙一脉,师门就位于北地荒兽原,那里最不缺的就是蛮荒妖兽。 可他眼前这一只的时候,却还是微微诧异:“守银?” “什么?”梁岳听着有些奇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此妖兽应该就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支血脉,名唤守银妖兽。”尚云海讲解道:“此兽好吞食金银以聚敛财气,不过只会将其存在肚子里的一个空间中,若是有人能使它认主,那就可以随时让它吞吐财宝,平时存进去,用时取出来,绝无错漏。上古修士将其大肆豢养以作守财之用,故而得名‘守银’。近几千年来,此兽已经极少出现,很多人都以为它灭绝了。” “可能因为现在的人都缺钱吧。”梁岳喃喃一声。 这大家伙,一看就不是等闲金银的数量能养得起的。 该说不说。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怪吉利。 “所以它就是这里的银库?”闻一凡虽然没见过此兽,却也立刻反应过来道。 尚云海一笑,“应该没错。” 闻一凡目光锐利,当即便祭起飞剑,指尖向前,再度御剑出手。 嗤—— 剑光掠过,便切断了一根符文铁索。 “闻姑娘的御剑术好强。”梁岳感慨道。 自相识以来,他没见过任何能接住闻姑娘一剑的东西。 “当然了。”尚云海微笑道:“闻师妹天生仙体,幼麟榜上有名,这把又是玄门内鼎鼎大名的古剑清秋,怎会不强?” 清秋…… 这把剑狭长素白的剑身,凛冽的剑气,还真是带着一股萧瑟之意。 随着三四根铁索落地,那头守银妖兽好像有了些许感应,硕大的鼻孔内开始喷吐出灼热的气,眼珠也开始滚动,好像马上要清醒过来。 闻一凡继续斩断铁索,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妖兽醒来以后的收伏问题。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敢动我守银妖兽,好大的胆子!” 伴随着一阵恶风。 梁岳回过身,就见一名气势汹汹的黑袍人踏风而来!这黑袍人脸上带着一块白银面具,显然位阶比其他人都要高。 而在他身下,正有另外三道庞大的黑影腾跃而来,伴随着一阵恶风与低低的嘶吼,腥臭的妖风让梁岳一阵窒息! 杀机忽至。 “嗷——” 第43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御妖师?” 尚云海一眼看出此人的根底。 与寻常那般豢养宠物似的御兽不同,御妖师是秘术师的一脉分支,能够将神魂祭炼的印记在妖兽幼年时就种入它的体内。妖兽长大以后很可能比御妖师本身战力强横许多,却因为这枚印记存在,会永远受到他的控制。 有些境界高深的御妖师甚至可以将自己的意志直接降临到妖兽的体内,利用那更强大的肉身作战。 有些妖兽成长期可能几百上千年,种入印记的御妖师等不到长大,还可以将其印记传承给后人。 所以世间御妖师极为稀有,却常出现战力远远高于本身境界的奇葩人物。一旦遭遇,往往很是棘手。 即使是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人,也不愿意去与御妖师正面交手。 而这名携带着怒火而来的黑袍人,便驭使着三只极凶恶的妖兽冲杀过来。 “嗷——” 左边一只鬃毛如铁的银灰巨狼,带着嗜血的嚎叫,一双血瞳闪着寒光,两次腾跃便跨过百丈的院落,猛扑过来。 右边一只通体如墨的大蝙蝠,一人来高,速度异常得快,倏忽一闪便已经到了近前。 中间则是一头背后插着四只翅膀的雄狮,看起来威势赫赫,无比骇人。 闻一凡与尚云海二话不说,一纵身也迎了上去。 大战突如其来。 梁岳则是一闪身,暂时避开了正面战场。 倒不是什么怕不怕,这场战斗的段位对他来说有些略高了,他甚至都判断不出战斗的双方有多高境界。贸然上去插手,反倒给人添乱。 让他上去三对三捉对厮杀,那纯属是开玩笑了。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两个字,相信。 尚云海飞身而起,在半空中就陡然变幻形态,整个人躯体大为膨胀,发出一声兽王般的吼叫:“吼!” 落地之时,他就已经变成一只半身兽人,肌肉虬结的躯体撞上那头巨狼,虽然体型依旧差很多,但力量却丝毫不输。 轰—— 面对着巨狼的扑击,他双拳一抵,居然正面扛住了,而且一发力还将巨狼凌空掀翻! 巨狼在地上滚了三圈,噗通轰隆一阵乱响,碾碎了外边大片围墙。 “来啊——”尚云海怒吼一声,右拳猛地锤击胸口,嘭嘭乱响。 嚯。 梁岳看的直咧嘴。 这尚兄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副被人问候父母都不会生气的老实样。一旦进入战斗形态,这么狂野啊? 那巨狼都被尚云海的狂暴惊到了,一时踌躇不前。半空中的黑袍人神情一紧,双目闪烁精光,似乎是进行了催动。 “嗷——”巨狼这才再度双眸血红,飞扑过来。 蹭!嘭! 尚云海腾空而起,当空一记飞踹,直接将那巨狼下颌踢得扬起,喉咙里呜咽一阵惨嚎。 梁岳正躲在柱子后观察战场,没注意什么时候头顶忽然笼罩了一大片阴影。 梁岳纳闷地抬起头一看,顿时又惊讶又好笑。 原来那体型庞大的守银妖兽,不知何时已经被惊醒了,此时正和自己同一個姿势——一只爪子搂着柱子,试图借此遮挡身形,浑圆的大头不知所措,一双大眼滴溜乱转,眼神中的意味仿佛在说……宝宝害怕极了。 “呵。”梁岳一笑。 敢情这体貌狰狞的大家伙也是个胆小鬼。 …… 尚云海那边占着上风。 闻一凡则是以一敌二,同样阵势不输。 那妖蝠双翅一振,吐出一团血色雾气,环绕在身周两丈左右,接着便从雾气中扇出一道血箭,朝闻一凡刺过去。 咻的一声,古剑清秋划破天际,将那血箭斩断。 另一头四翼雄狮想趁机扑杀过来,硕大黑影当空盖住了闻姑娘的影子。 可下一瞬,那剑光已经折返回来。 太快了! 肉眼几乎不可捕捉,剑芒再度飞掠而过,顿了顿,才听见半空中的飞狮妖兽惨嚎一声,震彻四野。 “嗷——” 它左边两根翅膀噗通、噗通坠落在地,整个遮天蔽日的身躯也失去平衡,突然向右侧倒去,轰隆隆滚落几圈。 梁岳看得眸光闪动。 闻姑娘的剑太凌厉了。 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在一剑斩残飞狮的关口,那妖蝠也猛地冲击过来,前仆后继,试图给闻一凡造成伤害。 好在她的清秋古剑够快,一道寒芒拉回,霎时间化作漫天剑芒团团将自己的身躯围住,那妖蝠刚刚冲过来,差点就要撞上剑墙。 嗤嗤嗤嗤—— 剑墙散开,刹那之间,漫天剑光令人眼花缭乱。 玄门万剑诀! 这个人间幼麟榜上位列前排的女子,根本不是等闲可以对付。哪怕是修炼多年的御妖师,也要惊呼一声可怕。 半空的御妖师见此情状,顿觉危急,目光瞥到一旁的梁岳,忽而露出狞笑。 他双眸一闪,那妖蝠像是收到了指令,原本正在与闻一凡的漫天剑影周旋,半程突然一转,向阁楼的梁岳飞扑过去! 那御妖师早注意到此间有三个人,准备让妖蝠先控制住弱的那个,借此要挟其余两人。 他坐镇此间数年,从未出过事情,不想今日却接连意外。 方才那边响起骚乱,手下说是有人潜入,他立刻带队赶了过去,却还是被那武道修为高强的女子逃掉了。 正在那训斥属下呢,突然察觉到守银这边也不对,又急匆匆赶回来。 被反复拉扯得着实有些狼狈。 今天出了事情,他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这座钱庄也要尽快转移走。不然一会儿逃走那女子肯定会带人过来。 他必须赶紧拿下这些人!不择手段! 眼看妖蝠向梁岳扑过去,闻一凡却看也不看,而是戟指朝前,清秋古剑咻地就向御妖师本身飞刺了过去。 如同一道银白流星,顿时惊得那御妖师毛骨一悚。 这女子好狠! 她那边的同伴明显不是妖蝠的对手,可能转眼就要被杀,可她压根不理会,而是直接朝自己出手! 可她偏偏又是对的。 妖蝠或许能躲开她的剑,可御妖师相对孱弱的肉身一剑也躲不了!他只得赶紧再度催动神念,将那妖蝠又唤了回来。 “嗬——”妖蝠一声怪叫,当空又兜了一个圈,吐出一口血箭,将那剑光击偏。 这一口吐出后,它周围防身的血雾明显淡了几分,看来是下了血本。 铛啷一声。 飞剑偏离,却也擦着御妖师的肩膀掠过,划出一道血线。御妖师被那股剑气惊到,整个人重重坠落,凌空翻身落在地上。 他当即咬牙站起,拈动指诀,左右手分别竖起双指点在两边太阳穴上。 咻—— 他的双眼顿时冒出颜色不一的神光,一边灰色、一边血色。 而那两只妖兽的眼神也忽地变化了。 方才一直被尚云海压着打的巨狼,忽然一个灵巧翻身,也不嚎叫,双爪利落挥舞起来,隐隐竟有武道之韵。 尚云海措手不及,被巨狼一爪击飞,栽入碎石堆中。 “哈哈哈……”可很快他又狂笑着从烟雾中站起身,“没吃饭吗?就这么点力?” 另一边的妖蝠同样产生了变化,原本就狡黠奸诈的目光变得更加人性化,周遭血雾忽然增多,扩散到了三丈方圆。闻一凡与之对视一眼,妖蝠眼中便有一抹红芒闪过,攻击她的神宫,令她指尖飞剑都为之一滞。 妖蝠猛一冲刺,闻一凡清醒过来立刻手拈法诀,身形忽然凭空掠出数丈距离,堪堪闪过这一击。 是御妖师将神魂降临到了妖兽身上,使妖兽的战力暴涨! 他如此手段,终于稳住了局势。 …… 方才梁岳可真是度过了惊魂一刻。 那妖蝠向他俯冲而来,露出丑陋獠牙的时候,他与那守银妖兽一起跳了起来,动作同步的疯狂向后躲闪。 可就一下,那妖蝠又被闻一凡攻敌所必救的那一剑引走,给他解了围。 梁岳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就发现,那御妖师落地了。 若是他还在天上,梁岳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他现在脚踏实地,并非不可接近。 而且这人的神魂还都分散到了两只妖兽身上。 远处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眼看着一大群被凌元宝引走的黑衣人又要合围过来。这些杂鱼虽然修为不高,可人数一多肯定还是能起到影响战局的作用。 危急关头。 梁岳的内心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听说秘术师都是神魂强大、肉身薄弱,一旦被武者近身,即使修为比对方高许多,也会有莫大危险。 何不验证一下? 该出手时,就当出手! 他腰间刚好有此前从黑衣人处夺来的长刀,用着也怪顺手。当即一把抽出刀来,猛地冲了过去。 虽然和其余几人比起来,他是场上修为最不济的,但好歹也是第二境武者。 跨越几十丈的距离,不过转眼之间! 通常来说,御妖师属于秘术师的一种,肉身随境界增长不多。即使是高境界的秘术师,依然会很脆弱。 所以附身妖兽这种手段,他轻易绝不愿意使用,一旦使用了这一神通,那他本人就要寸步难行,极为危险。 而他施展了,就是因为当前已经明确,场间强者只有与他作战的二人。而多余的那一人,不过是一名第二境武者。 御妖师从未把这第二境武者看在眼里过。 只要能够拖到自己那群属下赶来,加以合围之下,这三人必然不敌。 当看到梁岳真的朝他冲锋过来时,御妖师没有感到任何害怕,反而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区区第二境,连自己方圆十丈都近身不了,飞蛾扑火罢了。 神念一动,他驭使着妖蝠一挥翅膀,转圜身躯,一道弯刀状血雾猛地挥洒过来。 嗤—— 血雾弯刀飞速掠向梁岳的后背。 这一击看似轻轻巧巧,斩杀十名第二境都绰绰有余了,他绝不可能躲得开。 可是…… 他未曾想到的是,当这一击追踪到梁岳的背后,眼看就要将他切成两半时,梁岳感觉到背后的劲风呼啸、血气直冲鼻端,猛地迈开一步。 飒! 他的身躯与脚步突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转圜开来,整个人划过一道弧线扭曲的残影,瞬息之间竟已经躲过那道血刃,同时向前窜了一丈多远。 好快。 这是什么身法? 御妖师的心头想起这一个疑问的功夫,那第二境武者已经欺近到了他身前三丈的距离,再上前一步,长刀就要能对他造成杀伤了。 虽然不情不愿,可御妖师还是被迫撤回了神魂,认真应付这个武者。 此举无异于是放弃了自己的妖兽。 啪。 他翻手祭出一枚玉符,啪地捏碎。 喀喇喇一道土墙平地而起,阻拦在梁岳与他之间,只要这堵墙隔绝一瞬,他就有时间再度拈诀御风而起。 虽然取胜已经再无可能,可逃脱总是可以的。 今日之战局居然被这个看走眼的第二境所破坏,实在是有些不甘……诶? 轰的一声,数道刀光澎湃居然冲破了那道符箓催发的墙壁,甚至连阻拦一下都没有做到。 这个第二境居然有如此强力的刀法? 这横扫出来的一瀑刀光,用的正是胡家刀法。 而冲墙而出的梁岳,离着那御妖师还有一丈距离,就在对方的惊骇目光中,再度挥动刀芒。 嗤—— 一道刀气隔空掠过。 素来不以肉身见长的秘术师,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只能逃窜了。可他绝想不到,一名第二境武者就已经有了远程攻击的手段。 梁岳这一刀毫不留手,刀气纵横! 在这关键时刻,任意一丝手软,都可能左右战局。 那御妖师躲闪不及,被这一道刀气当胸劈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血洒当场! 那边闻一凡御剑轻易洞穿了没有御妖师操控的妖蝠,目光扫过来正看到这一幕。 梁岳奔袭而来,一闪、一破、一刀斩! 见到他施展的这些手段,她的眼中顿时绽放异彩! 第44章 飞来横火 御妖师走得很安详。 …… 旁人不知道梁岳施展的是什么手段,闻一凡可太清楚了。 他这向前一闪,分明用的就是剑域游龙身法! 此前自己将功法交给他时,还说三个月内练成就可以帮他举荐拜师。其实从内心来说,当时她并没有觉得梁岳真能在短时间内参悟此法。 毕竟他才刚到观想境不久,即使悟性足够,神识也不可能足以支撑这么大规模的演化。 就算勉强能够演化一次,此等功法怎么也得观想个百八十次才能参悟——这大概是玄门中的平均水平,这也是三月之期的由来。 可只要天才的玄门,即使最末流的弟子也不是常人可比的,她此前没觉得梁岳能有这个天赋。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才几天时间,他就练成了? 悟性逆天还是神识逆天,他至少得占一样。 而更加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施展出了远程制敌的刀气。虽然是用刀施展的,可闻一凡认得出,那分明就是他们御剑一脉的剑气外放。 梁岳能练成自家剑气的渠道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身法观想图中,那作为背景存在的漫天剑域。 这反倒解答了先前的疑惑,他绝对就是悟性逆天。 已经到了走过路过不能放过,捡着些许残缺的道韵都能演化参悟的地步。 即使如她这般天骄之辈,面对这等程度的悟性,也要为之惊叹…… 好强。 先前只觉得他是一个有些智慧在身的从卫,没想到他的天赋居然如此惊人。 这般资质,别说是当记名弟子,哪怕是给那位师叔当亲传弟子也足够了吧……甚至于还有些可惜。 若不是御剑一脉实在是没有第二个武者,她绝对要将梁岳引荐给旁的长辈。 在她略微诧异的功夫,尚云海也完成了自己的战斗。 失去了御妖师亲自操纵的巨狼,完全不是尚云海的对手,哀嚎之中,被他一个腾跃窜上半空,狠狠一拳砸落,轰然将狼头捶入土里。 生死就此不知。 尚云海这才收敛神通,又重回人躯,面容也重新变回温和谦逊之态。 他一纵身落在那御妖师的身旁,将其拎着后领提起,对方尚且有呼吸,只是被一刀砍得无力再逃。 闻一凡随后而至,双指催发剑气,顺着那御妖师的头颅正中一刺。 “啊——”御妖师仰头惨叫一声,随即头颅软软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们自然是要抓活的,她这一指只是将对方神宫刺穿,让他短时间内再难搞鬼罢了。 “第四境的御妖师,就这般厉害了,若是他有第五境修为今日恐怕对付不了。”尚云海稍有余悸地说道。 闻一凡颔首表示认同,又看向梁岳道:“多亏你了。” “就算我不出手,相信你们也可以取胜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梁岳笑道。 这倒也不是谦虚。 御妖师这个传承确实厉害,当初闻姑娘杀第四境武者只需一剑,对付这个第四境御妖师却要费不少力气。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没有任何一只妖兽能挡闻姑娘一剑,那御妖师尽力也只是做到拖延而已。 他想等手下们赶过来,靠人数改变战局。再不济有了一群武者护卫以后,他可以将更多神念放到妖兽身上,也能够增加战力。 可是那真能取胜吗? 梁岳持保留态度。 闻姑娘可是都没出汗呢。 …… 至于此间的那票黑衣人。 他们一开始被凌元宝吸引,跟着御妖师一起追了过去,被人逃脱之后又赶紧折返回来。一溜下来刚刚赶到,就看到自家首领被人光速拿下了。 说实话。 有点儿懵。 人生的转折来得有些太快了。 一群黑衣人持刀围着场间的梁岳三人,虽然他们是包围的一方,却更加得瑟瑟缩缩,不敢上前。 半晌,才有一名黑衣人敢壮着胆子道:“放开柳先生!” 闻一凡瞥了一眼他,淡淡说道:“三息之内,弃刀者不杀。” “这婆娘好大的口气,兄弟们!并肩子上……”另一名黑衣人似乎气不过她如此蔑视的语气,拎刀就要冲过来。 嗤。 闻一凡连眼神都没动,古剑清秋凭空掠过,直接将此人洞穿。 噗通。 那人重重倒地。 若是有大哥带着,这些人跟着还能起些作用。如今前面顶着的人没了,就凭这群武者,哪有人能扛一剑? 而且炼气士又不像秘术师那般短板过于强烈,即使他们靠人数堆到近身,炼气士依旧有神通手段可以脱身。 见到这个下场,在场的黑衣人顿时意识到,现在不是要骨气的时候。 叮啷铛啷之声顿时连成一片,纷纷弃刀求生。 也有人不想战也不想降,转过身就要逃窜。 闻一凡只要看过去一眼,就是飞剑破空,连点三人之后,所有人都停止了任何异心。 这女子看似相貌绝美,下手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飞剑一指,就和阎王点卯有什么区别? 玄门御剑一脉的战斗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太过繁复的神通手段,就是靠绝对的速度、绝对的力量、绝对的锋利。 你修为比我弱,那就是一剑洞穿。 你修为比我强,那再多来几剑。 不过片刻,周围的黑衣人就已经尽成俘虏,梁岳三人在这布庄内算是大获全胜。 不远处也穿来了轰然破门之声。 “梁岳,我来啦——” 凌元宝手持红缨枪的身影飞奔而来,身后还带着刑部的大队人马。 梁岳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时离她脱身也才没有多久,哪怕是再风驰电掣,到刑部衙门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间。 她是怎么做到的? 再仔细一看,来的这些刑部人马腿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箓,朱砂字迹隐隐发光,移动速度极快。 想来就是传说中的神行符箓。 也只有依靠此物,才能如此迅速赶来。 眼看场间情况都已经被控制住,就等刑部来收拾残局的时候,闻一凡突然神光一转,好似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小心。”她出声提醒。 尚云海正提着那昏迷的御妖师,听到示警已经立刻凝神戒备,可还是阻挡不了。 异变陡生! 一小簇不起眼的紫金色火星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地落在那御妖师的身上。 轰—— 偌大一个活人,瞬间就被那紫金色烈焰所笼罩! 尚云海当即催动真气想要压制火焰,却发现这火焰根本无法熄灭,反而稍有牵绊就要燃到他身上来。 情急之下他只得将已成火人的御妖师抛出。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御妖师应该在神火灼烧之中醒了过来,可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根本来不及发出一声悲惨的嘶吼,口鼻眼珠等等五官就都和所有皮肉一起被灼烧殆尽。 甚至都看不出他临死前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悔恨。 人甫一落地,已成焦躯。 闻一凡的古剑清秋倏忽而出,顺着火星来的方向追袭而去,如同流星破空数里!嗤—— 可终究一无所获。 根本没有看到行凶者的身影。 转瞬之间,方才还曾耀武扬威的御妖师就被烧成了一具焦骨,那股紫金色火焰也随之消失,好像有灵一般,只为焚他一人而来。 这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 随凌元宝赶来支援的是刑部提刀司主事杨河,一个魁梧刚硬的汉子,跟随他而来的也都是提刀司的人马。 这些人是刑部衙门里最能打的精锐,平时不太负责破案,而是组建来专门对付棘手的悍匪、修者、邪祟之流,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武道强者。 可即使是他们,面对方才眼前骤然出现的一幕,依旧感到脊背发凉。 方才那一点火星,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不可能活命。 突如其来,无影无形,想到有这样一个人潜伏在暗处,所有人都变得警惕起来。 杨河凑近观瞧了下御妖师的尸骨,深深蹙眉道:“好恐怖的神火!” 第45章 吐银 “将这些黑衣人锁住镇压,戒备四周!”杨河发下号令,然后取出一枚令箭,道:“看来得请动一位老供奉,才能镇住局面了。” “要请动五老中的一位吗?”凌元宝的表情略显意外,“有这个必要?” “谁知道方才那施展神火的凶手会不会再回来。”杨河摇摇头,一脸的神情严肃。 刑部的人既已接手,闻一凡和尚云海便没有再多出声,而是将注意力放到四周,以神识小心戒备。 梁岳则更关注那具尸首,在那里观察良久。 这具焦骨经过方才短短几息时间的煅烧,就化作了一副极平整的骨架,还带着淡淡的紫色光辉。 看起来十分的阴森可怖。 咻—— 杨河将那枚令箭射向空中,伴随着刺耳鸣叫,炸开了一团极醒目的红芒。 见凌元宝似乎有几分讶然,梁岳好奇问道:“你们说的五老是什么人啊?” “是刑部镇衙的五位老供奉,其中有三位是宗师境修为。”凌元宝解释道:“刑部常与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交手,若是没有宗师坐镇,根本不足以威慑天下。五老在衙门里地位崇高,与两位侍郎都差不了多少,只在尚书一人之下。实际办案中,需要请动他们的时候极少,想不到杨主事如此谨慎。” 听她这样说,杨河转过头道:“这令箭各司主事人手一枚,若非情况严峻我岂会轻动?只是这引来神火之人的修为……” “莫非还有宗师境吗?”凌元宝道。 “不好说。”杨河沉声道:“但极有可能。” “啊?”凌元宝诧异道:“可若是有宗师境高手在此,我们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他还为何藏头露尾?” 梁岳从旁答道:“也许他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想暴露行迹。” 多余的话他没说。 这出手的神秘人显然是后到的,他来时那御妖师已经被制伏,此间已然暴露,他除了灭口也干不了什么别的。 这人来得如此之快,可能是接了御妖师的传信,也很有可能……是接了刑部衙门里面传出的信息。 这种猜测自然不好当着刑部人马的面来说。 “没错。”杨河颔首道:“此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杀人灭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除了这个死人之外,其余人等都不知晓背后主使的身份,杀此一人也就够了。”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诛邪司的两人,“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纵然是宗师境,难道就敢杀玄门弟子吗?” 凌元宝露出恍然的表情。 梁岳倒是又长了见识,看起来闻姑娘他们的背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靠。 就连宗师境强者见了玄门弟子,都要掂量掂量敢不敢出手。 毕竟玄门的底蕴在这,打了小的引出老的、打了老的可就要引出神仙了。 “唳——” 令箭发出不多时,半空中便传来一声尖锐鸟鸣,一只通体铁灰、翎羽如箭的大号鹰隼滑翔而来,落地一晃,化作一名身着灰衣短打的老者。 老者连眉毛胡子都是灰白各半,一双眼却依旧亮得吓人,身子看上去瘦小干瘪,却又好似蕴藏着火山般的力量。 “嘿嘿,前脚才看你们出门,后脚就把我老头子叫来,还以为有硬仗要打。”老者笑了两声,“怎么回事?” “鹰老。”杨河上前施礼,而后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那具尸骨,“您请看,若无宗师坐镇,我不敢轻易动这里任何一个地方。” 被称为“鹰老”的老人一双眼如同带着电光,微一转动,立刻锁定了那尸骨,紧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嘶。” 顿了顿,他说道:“你的谨慎是对的,这绝非普通神火。当年我见过火正教的教主出手,他所发出的神火但凡沾染绝无伤者,被烧过以后的尸骨都是这般。” “十六年前我在军中,也曾见过这般场面,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杨河道。 “你们说来说去,这究竟是什么火啊?”凌元宝性子急,见不得卖关子,直接问道。 鹰老缓缓说道:“祝融火。” …… “仙物榜第六,祝融子”。 可催生神火,焚天灭地,不可阻挡,名为祝融火。 听到鹰老的话,周遭一片哗然,闻一凡与尚云海也围拢了过来。 尚云海奇道:“火正教尚存于世?” “当年火正教身为南乡国教,在南乡国破之时已然被尽数剿灭。可教中圣物祝融子却始终没有下落,当时军中就猜测,火正教尚有余孽在世。”鹰老给众人讲述道,“观今日之状,火正教是否有余孽不好说,祝融子绝对是重新现世了。” 梁岳对于什么火正教不大了解,可是他前阵子刚听说过,仙物榜第二的悟道树就是被祝融子的神火灼烧,方才树身损毁、树魂消失。 可见此物虽然排名没有悟道树高,杀伐之力却极度可怕。 未曾想今日居然亲眼见到此物在面前杀人灭口。 这地下钱庄背后的主人…… 到底是什么人? 鹰老又道:“不过也不必风声鹤唳,我可以确定现在周围已经没有宗师境强者,你们可以放心搜查此处。” “是!” 得到他的保证,杨河这才敢带着刑部提刀司的兄弟们,对这座布庄上下进行大搜查。 而那位鹰老则是看了一眼尚云海,道:“老夫没看错的话,你是荒兽原出来的吧?” 尚云海立刻恭敬施礼:“不错,晚辈出自玄门化龙一脉,家师百里穷奇。” “啊,百里的弟子。”鹰老了然地应了一声,道:“我出身西洲飞鹰门,往上查两辈儿也是荒兽原一脉,论辈分伱该叫我一声师兄。” 尚云海轻笑两声,看着对方花白的须发,到底还是没有叫出口。 天下修者、半出玄门。 如今九州大地上的炼气士门派大多数都是从玄门八脉中分出来的,往上一查都是玄门旁系。 这些人往往也最喜欢向玄门靠拢,以证自己的根正苗红。 他们这些玄门弟子在外行走,总是少不了遇见这些,倒是也习惯了。 鹰老又点了点那边的守银妖兽,道:“你有办法让那玩意把银子吐出来吗?” 他见多识广,自然也认得守银,“龙渊城门过不了妖兽,最好是能把藏银取出来装箱,再运回刑部。” “我试试。”尚云海轻轻点头。 那边厢,守银妖兽正老老实实地趴在自己那一栋小楼里,即使周遭围墙破败、铁索断折,它也没有逃跑。 因为刚刚亲眼看过那一场大战,主人又突兀地死在了眼前,它现在害怕极了。 这家伙硕大的头颅趴伏在地上,两只厚厚的肉掌盖在脑袋上,偶尔透过肉肉的指缝儿,用圆滚滚的大眼看一下外面情况。 一旦发现有人看向自己,立刻就要低头装死。 只盼没人能注意自己。 可惜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尚云海走过来,轻轻将手贴在它的头上,然后用自己的玄门秘法向它传递信息。 玄门化龙一脉,修的是身化他物的秘法,体悟诸天万兽,以此感知大道,与妖兽沟通是他们自幼修行的秘法之一。 “呜……” 可是随着他的沟通,守银妖兽却将头颅埋得更深了,好像很不愿意接受似的。 尚云海转回身,道:“它好像不愿意将藏银吐出来。” 鹰老一皱眉:“这畜生的主人都死了,还不肯吐钱?” “它靠藏银的财气修行,一旦吐出来,可能会有损它的道行。”尚云海解释道。 鹰老嘟囔道:“那还真不好办,这玩意现在很稀有了,为了取银杀了实在可惜。可要是它不肯吐银,我们还真不好回去交差。” 梁岳小声建议道:“尚兄,此兽看起来胆子很小,你可以凶一点,吓唬它一下试试。” “凶?”尚云海眉宇间略有不忍,又好像有些茫然。 梁岳见他分明是谦谦君子,压根不知道如何凶人,便又道:“你再变成战斗时那個状态试试。” “嗯……”尚云海点头。 然后催化神通,整个人忽然一震,霎时间化作兽躯人身,体态膨胀、凶焰炽热。 “吼——”他一旦化兽,整个人瞬间变得狂野,双爪恶狠狠拍着胸膛,低吼道:“不把藏银都吐出来,就别怪我了!” 那守银妖兽原本就在瑟瑟发抖,此刻见到他又变成这般凶残模样,当即吓得人立而起,紧贴阁楼墙壁打颤,一双肉爪连连作揖求饶。 看着实在可怜。 “嗷!”随即尚云海又一声怒吼。 守银妖兽原本就小的胆子雪上加霜,再也不敢怠慢,当即肚皮一鼓动,喉咙口发出咯喇喇的怪响,漫天银锭就如同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哗啦啦—— 仿佛天上下了银锭雨,源源不绝的从守银妖兽口中吐到一旁,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梁岳此前在甄常之家里已经算是见过了世面,见到了那一面银墙。可是和这里的银两比起来,那一堵墙都不算什么了。 这里是一座银山! 一直到小山垒得都跟它自己差不多高了,守银妖兽方才住口。 它的体型看起来缩了一大圈,虚虚地哼唧两声,倚靠在墙角,以一个瘫倒的姿势仰首望天,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堪的折磨。 “嚯。”连鹰老见了这座银山,都不由得惊叹。 可是随着守银妖兽喷得越多,他的神情就越来越不对。直到小山垒完,他才走上前,拿起了一块银锭查看。 登时面沉似水,看起来就像是大祸临头了一般。 梁岳看着他面容奇怪,便也偷眼观瞧。 这里的银锭分为两部分。 一小部分看起来新一些,底部印着的字也是有些杂乱,譬如“牧北”、“大胤库银”、“鼎盛钱庄”等等。这些都是市面上流通较广的银锭,底下印的字意义不同,不过都没什么特别。 另一大部分看起来很老,底下印着的字则是统一的两个。 “内帑”。 第46章 那是当然的 梁岳顿时明白了老头儿为何面色凝重,悄悄后退两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所谓内帑,就是皇帝的内库。 是不会轻易被外人看见的。 胤朝皇帝虽然名义上执掌天下,可国库的钱那都是九州税银、是万民血脂,都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皇帝虽然也能动用,可进出款项必须经由户部审批,若是大些的支出,还得文武百官都无异议才成。 如果皇帝能随意决定国库钱财的使用,一座通天塔也不会拉扯好几年才定项。 而独属于皇帝自己、可以随意取用的小金库,即为“内帑”。 这部分钱的来源是宗室的拨给、国库定期的拨银,以及皇家自己的产业经营。可以说即使只算内帑,皇帝也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大富翁。 当今的胤帝牧北在位三十年,从未有穷奢极欲之举,内帑基本只负责皇宫后院的日常开支,绝不可能流出这么大一批存银。 如今,这样一座地下钱庄,藏银却多半都是内帑银锭,看上去得有几百万两之巨,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唉。”鹰老沉凝片刻,叹了口气,道:“通知在场所有人,今日之事绝对不许外传。将这些银两分装,秘藏封箱押运回神都,不可擅动。” 那边杨河带人搜查回来,就见到老人如此面容,忙问道:“鹰老,这是……” “咱们怕是摊上祸事了。”鹰老揉揉脑袋,“今天可真是倒霉,为何非是我来趟这趟浑水?” 听他说得夸张,梁岳也有些疑惑。 就算是内帑失窃,那追查贼人也就是了,又不会是他们刑部衙门干的,何至于这么一副飞来横祸的样子? 莫非此事还另有隐情吗? 不过他虽然有好奇心,可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也是有点数的,这种刑部高层都头疼的事情,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梁岳转身就去找闻一凡与尚云海二人,跟他们站到一处。 反正不管什么事,只要和诛邪司的站到一边儿,应该不至于遭到清算。 此刻闲下来了,闻一凡才问道:“你不止练成了剑域游龙身法,还从中领悟到了剑气外放的法门?” 梁岳一笑:“是啊,运气还算不错。” 尚云海听闻,也略有惊诧,“梁兄你第二境就练成了这套身法?那个在玄门里也算是顶尖功法了!你练了多久啊?” 梁岳被人夸得腼腆,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个月?”尚云海道:“那你这天赋完全不输我玄门弟子了,诶?不对,三个月前你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玄门秘笈。” 他看向了闻一凡,对方轻轻颔首。 尚云海的惊讶再上一层,“你三天就练成了?” 梁岳这才答道:“三次。” 尚云海与闻一凡双双沉默。 他们修的是炼气士传承,没有修炼过这個身法,可任何一部玄门顶尖的功法,道韵繁复程度都是难以想象的。 很少有谁能几次参悟便掌握一门功法。 梁岳不止参悟三次就成功剑域游龙身法,还顺便学了一招剑气外放。 这是什么悟性? 半晌,尚云海微微感叹:“若不是伱修的是武者,我都想直接代师收徒,直接让你做我师弟了。” 闻一凡道:“恰好王师叔要收关门弟子,正在寻觅人选,我想将他举荐过去。” “啊?”尚云海面露忧虑之色,“拜入王师叔门下……” 话说到一半,他又及时住口。 梁岳听他话风不对,便问道:“这位前辈怎么了?” “没什么。”闻一凡摇头道,“只不过这位王师叔在我玄门之中颇为特立独行,可他的修为是实打实的。有这样一位师尊,总好过你现在无师无门。” 梁岳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尚云海是温和君子,不会撒谎,让他感觉这么为难的人,怕不是得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 可是闻姑娘说的也对,那人哪怕有些许瑕疵,也是实打实的玄门大能前辈,总好过自己孤苦伶仃一人。 这样想着,他就又放下心来。 那边凌元宝看到他们三个聚在一堆说话,顿时又想起方才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幕,当即在背后叫了一声:“梁岳!” …… “嗯?” 梁岳回过头,看到凌元宝气鼓鼓的样子,心道一声不好,这位女捕头终究是反应过来不对了。 他赶紧把凌元宝拉到一旁,小声道:“凌捕头,这次收获颇丰,你又立下大功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问你,刚才你是什么意思?”凌元宝凝眉道:“为什么让我引开黑衣人,你们三个留下查案?明明我们两个才是一起来的啊!” “这个嘛……”梁岳回头看了一眼诛邪司的两人,又看了一眼凌元宝,道:“凌捕头觉得他们两个有你能打吗?” “嗯……”凌元宝思忖了下,道:“玄门弟子修为定然高强,他们应该只比我差一点。” “那你觉得他们有你聪明吗?”梁岳又问道。 “这个……”凌元宝又是一阵犹豫,而后道:“诛邪司的人应该都智计超群,与我不相伯仲吧。” “那你觉得他们有没有你这么仗义。”梁岳最后问道。 “当然没有!”凌元宝一瞪眼,“我可是使出十二分力气赶路回去叫人的。” “对了嘛!”梁岳拳头一敲掌心,“他们没有你能打、又没有你机智、还没你这么讲义气,出去找援兵这种最关键的任务当然要交给你来做。换成任意一个人,都未必能杀出重围,也不会像你这么快速地找来援兵,所以当时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让你担当重任!” 听他一阵吹捧,凌元宝逐渐露出飘飘然的笑容,可又有些狐疑地问道:“你不会在骗我吧?” “以你的聪明智慧,我怎么可能骗得到你呢?”梁岳一脸真诚道。 “那是当然的。”凌元宝满意地点点头。 这边刑部又陆续有新的人马赶过来,将一小座银山分装入箱,一车车的运回龙渊城。如此规模的赃银,恐怕几十年罕有,定然要让朝堂震动一下。 那御妖师的尸骨也被小心收好,运回刑部再仔细检查。 祝融子重现江湖这件事,估计也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有这般大杀器在手,修为低些的基本都是无差别瞬杀,实在太恐怖。 可怜那御妖师,朝廷的人都没打算杀他,却惨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们这一脉修行相当不易。 如果说武者天赋百中有一、炼气士天赋万里挑一、秘术师就是百万里也无一个,而能修成御妖师的秘术师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需要自幼便去海外的四方妖地,在妖兽堆里长大,经历千难万险炼化妖兽,才能一步步修行有成。 战力远超同境都是有其付出的。 就这样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不过在他为虎作伥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迟早会付出代价。 刑部还在善后的时候,诛邪衙门的两个人就要先离开了。 他们两个得负责处理那只守银妖兽,将它运到另外的地方看守。尚云海跨骑在守银那无精打采的大头上,挥手向众人告别。 闻一凡则是对梁岳说道:“明天你告一天假吧,我带你去拜师。” 梁岳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应道:“好!多谢闻姑娘。” 闻一凡微笑道:“若是顺利的话,以后你就要管我叫师姐了。” 第47章 拜师云止观 也多亏了从卫的身份,告假这个事情倒是很方便。 如果正卫多日不到肯定是不行的,从卫原本就不在品级内,来一天给一天的贴补。不想来的时候提前知会一声,扣了当日的钱就是了。 随凌元宝进布庄已经请了一天假,如今又请一天,再算上之前的,梁岳这个月当值的日子属实不多,月俸未必能拿到两百文。 不过他现在倒不需要心疼这些了,毕竟怀里揣着二百两的银票。 暖暖的,很安心。 翌日一早。 原本说好了闻姑娘会来找自己,当外面响起敲门声,梁岳出去一看,门外站着的却是凌元宝。 “凌捕头?”他笑着招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凌元宝也穿着便服,不过她即使日常也不穿女子装束,而是一袭湖蓝色长衫,依旧束着长发,永远英气勃勃。 “我刚刚去福康坊驻所找你了,他们说你今天没来,我就打听了一下你家的位置。”凌元宝笑道:“我是来奖励你的。” “哦?”梁岳目光一亮。 之前没好意思提,但是立了这么大功、缴获了这么多赃银,刑部肯定要论功行赏的。 他还一度担心凌捕头情商欠奉,忘了提自己那份儿。 现在看来这小姑娘还是蛮上道的嘛。 “其实依我的意思直接把你召来刑部做捕头,省得窝在那小驻所里屈才。”凌元宝说道:“可是上官看了伱的履历,发现甄常之的案子还没处理完,就暂时把这个提议搁置了。这次的事情是严格保密的,刑部也不能直接让御都卫给你升官……我只好又帮你要了些别的奖赏。” “唉。”梁岳微微叹气。 甄常之的案子就在刑部,他们就是再不在乎,也不能把一個有嫌疑的人员招进去当捕头,那样确实太不谨慎。 认真来讲,凌元宝找自己帮忙查甄常之的案子,已经是说不通的了。只能说她足够信任自己,也懒得讲那些规制。 可是这件案子要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呢? 这一次虽然破了地下钱庄,可那只是他赃银的来源,和这一起凶案应该也没有关系。这下甄常之案所有的线索,都彻底失去了抓手。 要是能当上九品捕头,一个月的月俸就有四五两,还能够带队办案。要是再立功或者熬资历升上八品捕头,那品级上就和老胡平起平坐了。 虽说实权不一定有御都卫一坊主官大,可大家各有专攻,也未必就输给他。 他有些许失望地问道:“那是什么奖赏?” 凌元宝取出一个布兜,道:“主事的意思是奖励你一件提刀司精锐才配的铁罗衣,这是一件带防御阵纹的法器。可我觉得你助我立下大功,这件衣服实在不够,我就自掏腰包给你换成了一件金罗衣。”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薄薄的布衫,看上去是穿在里面的内衬。上面穿插着许多网状的金丝线,交织成复杂的阵纹。 铁罗衣梁岳还听说过,据说御都卫的精锐轻骑就是人手一件,是能扛第三境强者全力一击的防御之物。而且比铠甲轻薄许多,可以贴身穿在里面,驻所里的兄弟们对此都是羡慕不已。 至于金罗衣,他听都没听过了。 “这件衣服你穿在里面,能扛第四境武者的全力一击,对于刀剑内劲尤其有效。水火真气的伤害虽然也能防,可就要打些折扣。” 凌元宝嘴上说着,刚要把衣服递过来,就见梁岳一把握住包裹,脸上的失望一扫而空。 “凌捕头,什么也不说了。”他一字一顿道:“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好兄弟……不,好姐妹!” …… 凌元宝走后,梁岳转回身走入院内,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见娘亲在她屋里向外探头探脑。 “怎么不叫小姑娘进来坐坐?”李彩云含着笑问道。 “人家就是来给我送件衣服,送来就回去了。”梁岳解释道。 “哎呦。”李彩云又笑道::“当初我就是给你爹送了件衣服,我俩才成的。” 梁岳无奈道:“娘,你别多想,这是我帮人家破案的奖励。” “我知道,我当时也说是帮我们家打跑恶霸的奖励。”李彩云目光促狭。 “哎呀,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梁岳道:“人家可是刑部的捕头,比我高着几级呢,不可能的事儿。”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就努努力呗,我看这么标致的姑娘错过了再难遇见……”她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因为门外显露出一个身影,穿着一袭白衣,群袂飘飘,隐约间有倾城之态。 “闻姑娘,你来啦!”梁岳招呼一声,便朝李彩云道:“娘,我先出去啦!” 他一边与闻姑娘说着话,一边从外面掩上了门。 李彩云在窗边怔了一会儿,才自语道:“我的太奶诶,刚才我是见着仙女儿了?” “我家小岳要是能讨这么个老婆……”稍作幻想,她忽然一摇头,“不行,他可配不上人家。” 看自家儿子向来带着无限光环的李彩云,终于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失去了信心。 …… “王师叔住在杏花山的云止观,在龙渊城西南七八里,距你家还不算远。” “那可不错。” “以后你若是真拜他为师,可以学他的本事,但别的东西,也要有自己的判断……尤其要记住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嗯?我现在什么样子?” “一身正气,光明磊落。” “诶?” 闻一凡与梁岳并肩而行,间或淡淡聊上几句,可越说梁岳就越觉得奇怪。 这师父的人品得是多么令人担忧,才会让闻姑娘担心自己跟他学坏? 还真是令人害怕。 就这样一路走出城门。 在城中炼气士不能任意飞行,出了城就没这个规矩了,她直接双指一扬,一卷清风绕着二人,呼喇喇平地而起。 “喔。”离地之时,梁岳忍不住惊呼一声。 但很快他就适应,因为炼气士的御风之法看似飘忽,其实很稳,那感觉有点像是被一只大手攥在掌心。 不出片刻,就已经到了杏花山。 此山因为顶峰开满了彩色杏花而得名,如今正是花开时节,远远看去飞花如雨,颇为繁茂。 一座小小的道观就在半山坡,青瓦白墙,简约净雅。 山顶似乎还有一座建筑,掩映在花林之中,不知其全貌。 二人在道观门外落地,就见此间门户紧闭,里面也没有一丝响动。 “咦?”闻一凡轻疑一声,“先前已经跟王师叔打过招呼了呀?” 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两扇门从里面打开,吱呀声响动,仿佛有灵一般。 门一开就显露出里面的一间小院子,院中一个空空如也的圆香炉,正对着的前方就是正殿。殿上供奉着庄圣祖师的塑像,供桌下坐着个颇为挺直的背影。 闻一凡略有疑惑,带着梁岳走了进去。 随着两人踏入,正殿内传来一阵悠扬的吟诵之声。 “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 “他时功满归何处,直驾云车入洞天——” 伴着殿前青烟袅袅,身着藏青色道袍的人缓缓转过身。就见他古铜色面孔,脸颊清瘦,一双清朗眉眼,留着两撇八字胡,颔下一缕微须,目光温润含笑。 正是一名看上去清风萦怀的中年道士。 这师父的形象上看上去还挺不错,梁岳心中想着,虽然没有那么老,但是一眼就是中年版的仙风道骨。 看起来还蛮靠谱的。 这是他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不错。”对面的中年道士也微微颔首,“小伙子长得很俊朗,符合我们云止观的一贯传统。” “守义真人,开完门了,我们去哪领鸡蛋嘞。”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梁岳回头才发现,原来方才在里面开门的是两名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大娘,容颜苍老,都有些佝偻了,一人一边,此时正站在台阶上问话。 “哎呀,你们急什么?”中年道士有些不悦:“不说在门后藏一会儿吗?” “那不问你又像上次一样赖账怎么办嘞?”另一名大娘道。 “行行行。”中年道士赶紧摆摆手,“自己去后厨拿,一人五个,别多拿!” 两个大娘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中年道士这才又转回头,讪讪一笑:“观内道童近日生病了,临时请了两个侍女,不要见怪。” 他拂尘一摆,搭在肘窝,悠悠说道:“贫道守义,俗名王汝邻。” 第48章 点金兰 “王师叔,这就是我跟你讲的梁岳。”闻一凡开门见山,向他介绍道:“天赋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她又向梁岳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御剑一脉唯一一位弃道从武的前辈,王汝邻王师叔,道号守义真人。” “王真人。”梁岳赶紧施礼。 但同时心里也有些打鼓,这名儿听着怎么不老正经的,有点不扛琢磨。 细想一下就是……姓王的你家邻居? “想必你呢,早已听闻过我在江湖上的名号。”王汝邻一挺胸,又拿起腔调。 “这是必然的。”梁岳连连点头,同时心里补充,完全没听过。 “但这些年呢,我在云止观潜心修行,修为更有精进。可当日闲暇一想,我这闲云野鹤多年,竟无半个人来传承我的道统,难免心中遗憾。”王汝邻悠悠说道,“这才动起心念,想要寻一衣钵传人。”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亲传弟子我只要一个就够了,多了我也没有精力教导,毕竟我的心力还是要用来追寻大道。前日里,已经有一个人来找到我了,她的天赋也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已经打算将她收为弟子。” “王师叔……”闻一凡似乎要说些什么。 “诶。”王汝邻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然后道:“可是为了给我师侄女一個面子,我还是会给你个机会,让你们二人竞争一番。天资更优秀的那个,才有机会成为我的亲传弟子。输的那个,依旧可以作为我的记名弟子。” “是。”梁岳应声道:“若能成为前辈的记名弟子,对我来说也已是一件幸事。” “这是自然,我在玄门中的地位,想必伱也有所耳闻。”王汝邻问道:“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嘛?” “这个……”梁岳茫然。 “师侄女,告诉他。”王汝邻瞥了眼闻一凡。 “好。”闻一凡点头,然后脱口而出道:“玄门第一无耻,人间背刺榜榜首,阴险狡诈小郎君,面壁寺终身禁入之人,四百四十三张江湖追杀令拥有者……” “咳咳咳!”王汝邻连咳数声,打断了闻一凡的话,“师侄女你说什么呢?我那么多好的绰号,你怎么专挑别人对我的污蔑讲……说好的。” “好的?”闻一凡好像有些迷茫,思索一阵才道:“是有一个。” 王汝邻一脸无奈道:“对,就那个。” 旋即,闻一凡又说道:“十丈之内,神仙难敌。” …… 梁岳算是知道为何之前闻一凡与尚云海提起这位师叔时,都是那般一言难尽的模样了。 听那一连串的诨号就知道,这老小子可不像啥好人。 可是最后这一个……也属实有些霸气。 神仙难敌。 别管几丈之内吧,都不可能是一般人扛得住的名号。 看着眼前这个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道士,方才那些不论是好的坏的,梁岳都很难联想到他的身上。 “呵呵,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虚名罢了。”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王汝邻这才如愿以偿地摆摆手,拿出了一副谦虚的做派。 “……”梁岳和闻一凡双双无语。 少顷,闻一凡说道:“师叔你要如何考校他们,就先说明吧。” “很简单,用点金兰就可以了。”王汝邻答道。 “点金兰?”梁岳自是没听说过,将头转向闻一凡。 闻一凡也为他说明道:“那是三清山玉京峰独有的一种灵植,可以测试人与大道的亲和程度,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出人的悟性。不过此灵植乃是十大仙种之一蟠桃花所繁衍出的异种,极为难得,玄门阴阳一脉只有在极为看好的传人身上,才会耗费一株点金兰测试资质。王师叔为了此番收徒,竟然就拿出两株吗?” “我这辈子就打算收这一个徒弟,耗费大点怎么了?”王汝邻傲然道。 闻一凡又道:“玉京峰肯把这两株点金兰给你,也是殊为不易了。” “谁说是他们给我的?”王汝邻又是一仰头,“我自己顺手拿的!” “……”二人再度无语。 偷的就说偷的,还顺手拿的,整的好像这点金兰没人要似的。 而且你那么骄傲干什么啊? 不过能从玉京峰偷走东西,本身也说明了他的实力。那可是玄门阴阳一脉的祖庭,是掌玄天师的居所! 方圆百里连狗都不敢随地乱吠、不小心吐了痰都要赶紧拿手擦干净、再大奸大恶者到了那里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敢在那里做贼,很多人连那个心理素质都没有,更别说身手了。 “不过师侄女说得对,点金兰金贵无比,我确实不能浪费在庸人身上。”王汝邻回过头又道:“之前给你的那部《剑域游龙身法》,你参悟了多久?” 看样子是打算先以此判断一下,梁岳到底配不配用一株点金兰来测资质。 梁岳如实答道:“三次。” “三……嗯?”王汝邻刚要微笑,忽然怔了下,然后一探头:“多少?” “三次。”梁岳再度回答。 “稍等片刻。”王汝邻立马起身。 两人在正殿内等待了一会儿,就见王汝邻单手托着一盆艳丽的花株走了回来。 此花长瓣柔和,嫩黄透白,一枝花只有一朵,层层叠叠的开着一大簇,看起来光泽灵动,隐约间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闻到就让人觉得灵台清明、浊气消散。 不愧是灵植仙株。 只是种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泥烧瓦盆儿里,多少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梁岳心中暗自腹诽,你灵植偷都偷了,干脆再顺个好点儿的花盆儿又是什么大事? 王汝邻将这盆点金兰放在地上,对梁岳道:“把手伸出来。” 梁岳依言照做。 王汝邻将他的胳膊拉过去,右手双指一划,嗤的一下,梁岳的手腕就被划破,一滴鲜血坠落下去。 呲—— 血滴落在点金兰花瓣的正中心,突然发出一阵嗤啦啦的灼烧声,点金兰的所有花瓣都颤抖起来,一片片合拢在一起,转眼变成一大坨闭拢的花苞。 王汝邻将兀自滴血的胳膊递给闻一凡,问道:“师侄女,你会止血吗?” “诶?”梁岳一瞪眼。 您不会止血就给人割腕啊? 反正就要一滴,那你刺个手指尖不是一样的吗? 闻一凡的表情也略有无奈,伸出双指连点梁岳三处穴位,咻咻咻三声,白芒接连闪过。 “丹鼎一脉的医术神通我也不会,只能暂时封住穴位帮他止血。武者的肌体恢复很快,应该一会儿就愈合了。”闻一凡也道。 “还是真气绵密柔和啊。”王汝邻笑道,“我的武道罡气若是打进穴位,只怕就要将他脏腑洞穿了。” 随便吧。 梁岳闭着眼睛。 你俩别给我玩死了就行。 王汝邻又将那盆点金兰搬到院中的阳光底下,回来说道:“等上一时半刻,也就知道结果了。” 梁岳有些紧张,问道:“要如何看出结果?” “点金兰会借助那一滴血中的灵性与大道沟通,生长出属于自己的载道之仙藤。”闻一凡解答道:“它生长出的藤蔓根数越多,就说明你的资质越强。” “寻常凡夫俗子肯定是一根也生不出的,若是生长出一根仙藤,就可谓人才;生长出两根仙藤,可谓地才;生长出三根仙藤,可谓天才。可这也只是进入玄门的门槛而已,我希望我的衣钵传人,能够生长出四根仙藤!那才是真正的天骄之势。”王汝邻重重说道。 闻一凡问道:“王师叔,你所言此前来过的那名弟子,是生出的几藤兰?” “三藤半。”王汝邻叹息一声,道:“她资质上佳、悟性超群,为人也机敏,若是加以努力,未必不能赶上同辈天骄的脚步。可是比起你们这些幼麟榜前列的顶尖天骄,终究还是差了半筹基础。” “天赋也并非一切。”闻一凡宽慰道。 王汝邻又是一笑:“呵,师侄女你天生仙体,说这话可就不合适了。” 闻一凡回头瞥了一眼那边的点金兰,心中盘算着,若是三藤半的话,梁岳的资质不知道能不能赢。 天骄之辈的四藤兰,在三清山上都属数十年难得一遇,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出现。但凡是有三藤兰,已经可以称作是修仙种子了。 梁岳的心情自然要更加紧张,就好像是参加大考以后等待成绩的时间。 王汝邻似乎看出他的不自然,微笑道:“放松点,这个等待的时候,我就先来给你上上课吧。” 第49章 第一堂课 【感谢“宇宙一级退堂鼓演奏家”盟主打赏!】 福康坊、临门街。 祝南音的小酒馆又早早卖完了存酒,关门歇业了。 “大小姐的号召力真是太强了,隔着几坊都有人慕名而来,就要买咱们家的酒。”大虎说道:“再这样下去,咱们可以靠卖酒养活山上的兄弟了。” “那敢情可好,省得大家再打打杀杀的。”祝南音莞尔一笑。 二虎憨憨地问道:“大小姐你不喜欢跟人打架,为什么还千里迢迢跑来拜师啊?” 祝南音答道:“我不喜欢打架,不代表就可以不修炼。恰恰相反,我修炼得越强,才越有可能不打架。” “啊?”这话对二虎来说显然有些绕了,一时有些宕机。 “很简单的道理,就像让你现在到大街上随便寻个御都卫揍,你敢吗?”大虎问道。 “当然敢!”二虎一挺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的是御都卫。 “那让你现在来打我一拳,你敢吗?”大虎又问。 “这个……”二虎的胸膛顿时瘪下去,中气没有那么足地说道:“目前是不太敢的。” 大虎这才说道:“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因为我比你强,拳头比伱大,所以你要打我就得掂量掂量,这样我就可以少打很多架。” “噢……”二虎一阵点头,“这下我就懂了。” “不过我不太懂的是,大当家已经是神仙境下第一人了,为什么你要出来拜师?”大虎纳闷道。 “他是通天榜第一,不代表他会是第一好的师父。”祝南音道:“这个师父是三叔推荐我来的,说他的自创的剑心合道之法惊才绝艳,是最适合我的武道功法。” 大虎点头道:“三当家说的,那应该不会错。” 二虎抱着膀子,蹙眉说道:“不过我总感觉那道士不大靠谱的样子,真会是什么剑道强者吗,不会是装的吧?” “你感觉不到他很强吗?”大虎哼了一声,道:“其实就跟看大当家是一样的,第六境的修为,感受不到他们强;第七境的修为,能感受到些许压迫感。等上了宗师境,才是真正能感觉到这些人有多恐怖的时刻。” 二虎听得一愣一愣,“差距有那么大?” “三尊神仙境,压住了芸芸众生,许多人在宗师境一骑绝尘,也始终不得晋升。宗师境界达到巅峰,可称大宗师。两個大宗师之间的战力差距,可能比大宗师与凡人的差距还要大。我们看他们,有如蝼蚁望高山,不知其貌也是正常的。”大虎沉沉说道。 “正是这个道理。”祝南音也道:“三叔说过,当今人间有四大剑修,皆出自玄门御剑一脉。如今的御剑掌门人登云子自然算一个,三叔自己算一个,四俊三奇的剑王孙算一个。而第四个,就是这位守义真人,而且论战力,他绝对不是最弱;若论天赋,他极可能是最强。” “要这么说,那大小姐这个师尊也还不错。”大虎道。 “还没定呢。”祝南音笑道:“人家也是有甄选的,我前日测了点金兰,只有三藤半。若是遇上四根藤的天骄之辈,我就只能做个记名弟子了。” “他声名不显,又是玄门出身,周围都是些炼气士,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武道天骄?”大虎道:“大小姐放心吧,你这个亲传弟子,是板上钉钉的了。” …… 此时此刻,云止观内。 这位人间四大剑修之一,正在给梁岳传授第一堂课。 “小子,你可知道武者对付炼气士与秘术师,最重要的是什么?”王汝邻老神在在。 “近身?”梁岳试探性地回答。 他本人的战斗经验并不多,与炼气士、秘术师的照面就更少了。认真算起来,应该只有前日里刀斩御妖师那一役。 当时之所以能以第二境修为以下克上,靠的就是趁对方神魂附身妖兽时的近身。 “不错!”王汝邻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要近身最重要的是什么?” 梁岳不假思索地答道:“身法?” 在他想来,靠身法速度硬吃,自然是第一选择。 “不是。”王汝邻这次摇了摇头。 不对吗。 梁岳思忖了下,又道:“防御?” 靠着肉身体魄的强悍硬扛靠近,也是一个常见的办法,可这样终究要挨打。 “不是。”王汝邻又摇头。 “请前辈赐教。”梁岳正色道。 王汝邻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交情。” 噗。 梁岳差点没绷住。 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离谱,可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 王汝邻侃侃而谈:“若是摆明车马对阵,谁都会加以戒备。你要靠近敌人十丈以内,自有千难万难。可如果你们是朋友,说请他吃顿饭,那情况就简单许多了。” 闻一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正殿门外,呼吸了几口院子里的新鲜空气。 “呼……” 她身为太上仙体,本该无情无性、没有一丝情绪才对。可是方才听王汝邻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气血上涌,莫名聚集到了头上。 这种陌生的情绪,莫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生气? 殿内的王汝邻还在兴致勃勃地传道,“在这方面你是占了优势的,因为你一身正气,仪表堂堂,天然就容易拉到人的好感。要说这如何和人处交情,其中的门道就大了,所谓酒色财气……” 梁岳听得大为颠覆。 原来拜入玄门的第一课,学的是这些吗? 他回头看了闻姑娘一眼,闻一凡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念,默默摇了摇头,表情好像在说,不是的。 看王汝邻说到兴头,好像还要再继续讲,闻一凡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道:“师叔,点金兰应该长好了吧?” “哦?”王汝邻闻言起身,走到院中。 突然。 他的身躯一震,竟然有些呆在当场。 “怎么了?”梁岳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结果不好?也连忙走过去查看。 不过他自己看到的时候,竟也一时怔住,“前辈,这是……” 闻一凡见两人神情都有些奇怪,亲身走上前一看,也是双眼瞳孔蓦然一震。 就见那花盆之中,点金兰的花瓣紧紧闭合,已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周遭不知何时窜出了几根细细的、带着大道纹路的藤蔓。藤蔓上带着细细的叶片,每一片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道韵。 如方才所说,一藤兰是人才、二藤兰是地才、三藤兰是天才、四藤兰则是天骄之辈! 可现在,那点金兰周遭的藤蔓,有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整整五根仙藤缠绕在一起,王汝邻的目光逡巡一次又一次,看多少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这是……” “五根仙藤的点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