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搜查 “快,将潘家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急促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同时马蹄声阵阵,为首的几个人在潘宅大门前勒住马,而后从马上一跃而下,飞鱼服上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潘筠眼睛生疼。 几乎在他们下马的瞬间,她闪身躲到了一堵墙后,憋住一口气,确定没人发现她后才缓缓将气吐出。 耳边听到“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然后是婶婶惊慌失措的声音和叔叔的怒斥声。 两个月前的情景再次重现,她捏紧了拳头,压下心中的杀意,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但她并未走远,而是沿着墙角绕过几户邻居,在一个偏巷的小门边停下,门边有一堆木柴。 果然和二哥说的一样,乔家就喜欢把木柴堆在西角门,这里的巷子尽头是一堵墙,平时没人过来。 潘筠矮身躲到木柴下方,盘腿坐下,掐诀默念,似有一道星光落在她的双眼之中,她留在潘家的两只纸鸟同时睁开了眼睛。 通过纸鸟的眼睛,她看清了率先闯入潘宅的三个锦衣卫,站在中间的人面色沉凝,“将这宅子里的活人全都捉来一一查验!” “是!” 潘家人并不多,她父兄被流放后,家里就只有潘老太太和叔叔一家三口,以及桂姨母子两个下人。 潘涛挡在家人前面,一脸黑的怒视锦衣卫,“你们想干嘛?我兄长潘洪的案子已结,这里现在是我家!” 曹业冷笑,“结没结可不是你说了算,给我搜!” 锦衣卫们便如狼一般冲入各个房间中。 锦衣卫抄家,那是掘地三尺的态势,屋里传来器物被砸的声音,潘涛努力忍耐着,一旁的妻子王氏一脸惊恐,紧紧地扶着潘老太太,埋着头不敢抬,生怕锦衣卫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潘家并不大,很快锦衣卫出来,向三人禀道:“千户大人,没有找到。” 曹业眉头微蹙,问道:“人没找到,东西呢?” 锦衣卫就压低声音道:“屋中没有找到小女孩的衣物和用品。” 他怀疑情报有误。 曹业就瞥眼看向一旁的王勇。 情报是他带来的。 王勇还想凭此邀功呢,闻言大声反驳道:“不可能,我的情报不可能有误,有人亲眼在他们家院子里看到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潘老太太一听,眼泪唰的一下落下来,抬头四顾后大声哭道:“囡囡,囡囡是你回来了吗,你也知道你父兄落难,所以回来看他们了吗?” “可你回来晚了,你父兄已经往大同去了,你要见他们还得去大同,你才七岁,哪里去得,还是快快回阴间去,不要再惦念阳间之人了……” 潘涛也目露伤悲,和锦衣卫解释道:“我兄长的确有个七岁的女儿,去年开春得病死了,这件事,亲朋邻里都知道,你们要不信,可以问邻居,也可以问我家亲眷。” 顿了顿,他扭头对儿子潘柏道:“去把去年族长写给你大伯的信取来,我记得上面就有提及。” 潘柏应下,正要去,一个锦衣卫啪的一声丢下一个盒子,手上则抓了十来封信,他奉给曹业道:“千户大人,搜查出来的信都在这里了。” 他从中抽出一封来递给曹业。 曹业接过,快速的扫过,这是潘家的族长写给潘洪的信,其中有一条,他答应将潘洪幼女的名字潘筠记在族谱上,却不答应她葬在祖坟里,理由是,她年仅七岁,是夭折,族中没有夭亡之女归葬祖坟的先例。 曹业仔细查验,确定信上的字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又将信封对着阳光仔细查验,确定上面的戳是各驿站所留,这才沉着脸将信收起。 他脸色难看,强忍着才没瞪视王勇,谁让他认了大太监王振做叔叔,是个有大靠山的人。 他丢下信,虽然搞错了,却不会给潘家道歉,他冷笑道:“你们最好老实些,若有违制之举,我们锦衣卫绝不放过。” 他目光扫过潘老太太和潘涛,警告道:“若有怨言传出,那就是不满朝廷,不满陛下,潘洪是收受贿赂,放脱罪犯,陛下只判其流放已是开恩,你们可不要辜负了皇恩。” 潘家人脸上连怨恨的表情都不敢显露出来。 曹业看得满意,这才转身带人离开。 王勇却不想走,目光阴狠的在潘家人身上扫过,但这里面潘老太太和桂姨年纪老大,王氏也不符合,剩下桂姨的儿子长盛和潘柏是两个少年,性别为男,也不符合…… 他暗暗咬牙,同时唾弃,潘家竟如此寒酸,家中连个年轻的女婢都没有,但凡有一个,管她七岁八岁,还是十七八岁,他都能打得她承认是潘洪的女儿。 不能栽赃,王勇只能不甘的跟着离开。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另一个锦衣卫百户刘敬终于从一堆信上收回视线,目光在院子里一扫,待看到挂在廊下的一只纸鸟时微微一顿。 这只纸鸟的眼睛活灵活现,他有种它正在看着他的感觉。 盘腿坐在柴堆下的潘筠通过纸鸟的眼睛与他对视,彼此都心生一丝异样,戒备起来。 潘筠:难道他能看到她? 潘筠不敢小看这些锦衣卫,这个世界有灵气,虽比不上她来的世界灵气复苏后浓厚,但世上一定有异人。 既有异人,那就一定有异事,作为皇帝眼睛之一的锦衣卫,多半会有所涉猎。 想到她现在的修为,潘筠不敢托大,见王勇也不甘的转身离开,她就立即掐断了和纸鸟的联系。 因此她没看见,刘敬临走前越过潘涛,上前一把扯下廊下挂着的纸鸟,仔细看了看它的眼睛后就把它捏在手心里带着离开。 潘涛心脏剧跳,那是潘筠临走前挂上去的,他当时不知她为何紧急之下还要费心挂上两只纸鸟,却隐约知道这是要紧之物。 他攥紧了手,想上前阻拦他带走纸鸟,却被潘老太太一把拉住,她不动声色的冲他摇了摇头,一家子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刘敬扯了东西离开。 第二章 三玉灵境 潘筠收回视线,丹田里本就不多的气只剩下一丝了,也就能让她行动便利些,是支持不住她一个术法的。 第一次走出家门,又是这样近乎“裸功”的状态,让潘筠很没有安全感。 她沉吟片刻,终于在脑海里主动联系那个存在,【你是谁?】 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我是系统,恭喜你被我选中,只要你听话努力修炼,我便能助你走上人生巅峰。】 潘筠心中冷笑,面上和脑子里却不泄露分毫,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努力修炼就行,先找个洞天福地,灵气浓郁的地方,修炼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潘筠垂下眼眸道:【我家人正落难,我怕是不能安心修炼,你能不能助我把他们解救出来,等我家的危机解除,我就和你去寻找洞天福地修炼。】 机械声毫无感情,【修道之人本就要清心寡欲,你从小体弱多病,可见和家人缘分不深,你刚刚已经为家人去了一桩祸事,也算报恩了,现在可以淡去关系,各自相安。】 见它不见兔子不撒鹰,一直压抑着怒火的潘筠终于忍受不住,在脑子里大骂,【安你爷爷的腿!】 【我体弱多病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我一出生就带着记忆,从出娘胎就开始修炼,先天之气都被我炼化了,炼出来的精气呢?全被你他娘的吞了!】 【别以为这八年你不吭声我就不知道是你,还假装系统,连个系统名字都不取,装都装不像,以为我是傻子,随便糊弄糊弄就屁颠屁颠的听话了?别忘了,你姑奶奶我上辈子还是你的研究员!】 脑子里的东西有些懵,等反应过来它被骗被骂了以后忍不住跳脚,【你早知道我是灵境?】 潘筠一愣,皱眉,【灵境什么灵境,你不是白玉莲灯吗?】 【不要叫这恶心的名字,我叫三玉灵境,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看我有三片玉片连在一起就说我是灯,灯你奶奶的灯。】 潘筠:【成了灵的东西如此粗俗,你因何取名叫灵境?】 【你还成人了呢,不一样粗俗?】它丝毫不想让,并且讥讽道:【你们这群人研究了我十多年,都没弄明白我是做什么用的。】 潘筠:【你不是储存卡一样的存在吗?莲花瓣可以储存信息,据我所知,国博和研究所把信息库里的内容都输入到你身上,天文地理,百科全书,无所不记,除了储存信息,你还能干啥?哦,现在多了一个,还能储存实物。】 她的前世是在26世纪,第五次世界大战之后,地球满目疮痍,人口凋零,许多传承都流失于战争和时光之中,而在此时,一种神奇的能量出现。 不仅人类获得了力量,有所变化,可以在这个艰难的世界生存下去,植物和动物也获得了能量,有返祖的现象。 这种返祖,不是返回更接近现在的23、21世纪,而是返回书中记载的蛮荒世界,拥有一种稀奇的力量,世界将这种现象称为灵气复苏。 她出生于和平后的第一代,她的祖父母和父母都参加过世界大战,在之后和异物的斗争中牺牲,她是国家养大的。 她的天赋在心,可以与世界万物沟通,双目可以看到虚妄之下的真相,和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相似,不过,她只有五窍,能力远不及七窍。 老师说过,只要她努力修炼,将来很有可能成长为七窍,到时候可以勘破一切幻术虚妄,是研究白玉莲灯这类上古时候留下来的宝物的最合适人选。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成长到七窍,研究所就砰的一声爆炸,她的身体瞬间化烟,灵魂被一个东西裹挟着冲进因为大爆炸而被炸开的时空隧道里,来到了这平行的时空,重新投胎做人。 她出生就带着记忆,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世界的家人有过多的牵扯,她是个年满二十的大学研究生,没那么容易感动。 可是……这个世界的父母兄长对她太好了,呜呜呜…… 她爹下衙回家会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脖子上让她骑,她大哥会把零花钱省下来给她买各种东西,她二哥会悄悄抱她到屋顶上看外面的街道,被发现后替她受罚…… 更不要说她温柔体贴的娘亲了,她前后两世,只见过她娘一个这样温柔善良体贴的人。 父爱,母爱,兄弟之爱,她这一世都有了,就是太短。 想到这里,潘筠更加气愤,咬牙切齿道:【我管你是灵境,是灯还是储存卡呢,就因为你一直偷吃我的灵力,害我修炼无成,我爹出事的时候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你赔我!】 【就算我不吃你的灵力,你修炼有成,皇权之下,你能做什么?】三玉灵境道:【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爹是冤枉的吗?皇帝和王振一定要你爹死,你爹能活?皇帝和王振一定要你爹背黑锅,这口锅你爹能丢下?】 三玉灵境冷漠的道:【这里不是26世纪,不是法治社会,你个人的能力没那么好用。】 潘筠胸膛急剧起伏,片刻后压下怒火,冷静地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反正我要救我爹和我哥,你就说干不干吧。】 三玉灵境冷冷地道:【干不了。】 潘筠一听,也冷笑一声,闭上眼睛就调整呼吸,这一次,她没有炼化精气和灵气,而是入定。 她入定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心神便沉入身体之中,瞬息之间她就出现在了自己的泥丸宫中,和一个状似莲花的宝物面对面相视。 它通体洁白,三片花瓣形状的白玉连接在一处,每一片花瓣都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簇拥在一处就好似莲花一般。 蜷缩在玉片中的灵境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潘筠。 潘筠似笑非笑的看着它道:【很惊讶吗?】 【我努力修炼八年却一点成效也没有,炼化的灵气只要走过泥丸宫就会消失不见,我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泥丸宫有问题,你觉得这八年我会一点准备也没有吗?】 三玉灵境无言以对,内心复杂不已,这是它自己选的人,但她这样天赋异禀让它既欣慰又愤怒。 第三章 被发现 潘筠:【你既然帮不了我,那从现在开始,休想从我身上拿到一点灵气,我要修炼,凭我自己,也可以救人。】 灵境很不解,【你带着记忆重生,为什么还会把他们当成你的家人?难道你不想回去找前世的家人吗?我可以带你回去。】 潘筠:【八年,就是养条狗都应该有感情了,何况是人?我一个体弱多病,被你抢夺灵气的婴儿能长这么大,他们付出了多少心力?不算感情,就算是为了报生养之恩,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何况,她前世没有家人了,唯一要报答的是国家。 灵境:【你要报他们的恩,那就先报我的恩,当时实验室爆炸,是我裹着你的灵魂离开,要不是我,你会和他们一样魂飞魄散。】 潘筠冷笑,【我要不是顾念这个恩情,你以为你能在我的泥丸宫里一待待八年?也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你之所以裹着我的灵魂出逃,不过是因为你必须要有一个载体,而我当时离你最近。所以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我们早已经互不相欠。真要算,这八年是你亏欠我的。】 灵境沉默,却一闪一闪的,咻的一下想从她的泥丸宫中冲出来,但才往外一冲,就被一张网兜住,然后有线条凭空出现,刷刷两下紧紧地捆住它。 灵境大惊,【先有炼精化气,再有炼气化神,为什么你能先炼神?】 泥丸宫中的潘筠冲它龇牙一笑,【你猜?】 攻守已变,现在是潘筠占主导了。 灵境能屈能伸,改口道:【你既然是研究员之一,就应该知道,我被封印住了,很多能力都不能使用,你等我解开封印,我就能帮你……】 【太久了,前世国家在你身上砸了这么多资源,十年的时间你也才解封一点点,但也只能录入信息,谁知道等你完全解开封印要多久?】潘筠不相信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先把这些年从我这里抢去的灵气还我一半,让我提高修为,我去找人救我家人。】 【我都炼化,没有了。】 潘筠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儿?你要是没有储存的灵气,你怎么维持自身空间的运转?】 灵境:【……就只够维持那点空间运转,那里面可都是你的东西。】 潘筠:【丢了,把灵气给我。】 灵境:【你不如再等等,等我再解开一点封印,我是境神,曾经封神的灵境,一旦我解开封印……】 潘筠冷笑连连:【神不能自主修炼……】 灵境:【等我解开那部分封印,我就可以……】 潘筠继续:【神还要吃我修炼出来的灵气。】 灵境:【等我重新封神……】 潘筠:【一吃吃八年。】 灵境愤怒:【等我重新封神……】 潘筠:【八年不吭一声。】 灵境气弱:【等我重新封神,我会补偿你的……】 潘筠:【八年啊,我父兄蒙冤落难,就因为我没修为,一点忙也帮不上。】 灵境屈服:【我可以给你一些灵气,但一半做不到,大部分灵气我都炼化了,我还要留一部分运转空间。】 它道:【空间有多好用你应该有体悟,刚才要不是我打开空间让你藏东西,你家人能躲过刚才一劫吗?】 潘筠沉默,空间的确大有用处,刚才也的确救了他们家人一命。 她今天一起床就诸事不顺,喝水呛住,下床摔倒,就连倒一碗水一直坚固的铜柄都断了。 修道之人没有特别倒霉的,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上天在示警,于是她用自己有限的知识为潘家卜了一卦。 大凶! 她爹和两个哥哥都被判流放大同,她问的潘家限定了祖母和叔叔一家,他们怎么会大凶? 潘家现在唯一的把柄就是她。 作为潘洪的女儿,她也应该跟着流放大同,但她爹心疼她身体不好,加上去年开春她差点病死,外面不知道她还活着,潘洪干脆就把她隐匿起来。 收留罪犯是大罪。 所以在算出大凶后,她立刻就想放火后跑掉。 没办法,屋里全是她生活的痕迹,跑得了人,东西跑不掉。 她都不确定放火能不能把痕迹都消除,恰在此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道声音。 她都来不及细问,在知道它那里有空间后,她立刻就把屋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收进空间里,又跑去杂物房里收了许多东西丢在房间里掩盖剩下的生活痕迹,这才匆匆和祖母叔叔见了一面后跑掉。 她刚出门,锦衣卫就到,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它说的没错,今天它救了她和潘家。 潘筠终于退一步,一人一灵暂时达成共识。 灵境给了她一些灵气。 这些灵气本来就是潘筠的,它一释放出来她直接就可以用,但她依旧盘腿坐着引导它运转一个小周天,最后压在丹田中。 灵境等她收功后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潘筠垂眸思考片刻后道:【潘家是回不去了,锦衣卫会一直盯着的,我想去大同找我父兄,来吧,带我疾行千里。】 片刻后,潘筠站在巷子外,沉默,沉默,无尽的沉默。 【这就是你的疾行千里?】潘筠嘲讽道:【一堵墙,半条巷子?】 灵境心虚道:【我修炼的灵气都拿去解封印了,主要是打开空间和功法,刚才又给了你那么多灵气……】 潘筠强调了一句,【是我修炼的灵气!而且你给的不是很多,只有一点灵气。】 算了,一个被封印的灵境,也不能对它指望太多,潘筠叹息一声,正想和它商量一下怎么去大同,突然察觉到一道令人不舒服的注视,她微微蹙眉,抬头看去。 就对上了王勇的目光。 他骑在马上,正在打量她,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他怎么在这里? 潘筠目光一扫,心中大吼,我艹,没用的灵境,疾行千里就过一条巷子,正好到大街上,碰到了刚从潘家出来的王勇。 她面无表情,目光平滑的从他脸上滑过,只当不认识他,扫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瞄准了一道宽阔的背影,拔腿就追过去,“爹爹……” 第四章 追击 王勇眉头紧蹙,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转而去关注街角趴着的小乞丐们。 他正在心中挣扎,这事到底干还是不干呢? 干吧,有可能节外生枝,潘家找不出“女儿”的踪迹,多半如信中所写,潘洪的女儿去年开春就夭折了。 潘洪父子三人已经流放,这时候给他找个女儿按上,也就牵连一下窝藏“她”的潘涛一家,不知能否追加潘洪的罪责,改判斩刑,若可以斩了潘洪,大哥和叔叔一定更解气。 只是风险变大了。 不干吧,他这么折腾一场什么收获也没有,好不甘心。 怎么会看错了呢,他派出去的眼线分明在潘家看到过一个年龄对上的小女孩。 想到眼线交上来的画像,王勇的目光又不由往前追去,却发现目之所及的街道上没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而先前被她叫做“爹爹”的男子刚从酒肆里打了酒出来,和另一个人勾肩搭背的往前走。 哪个男人出门喝酒会带闺女? 王勇悚然回神,心思百转千回,立即打马去追。 落后他一步的刘敬正低头看着手上的纸鸟,看到他打马疾行,背影匆匆,目光微微一闪,想了想,还是远远跟了上去。 他不能从王勇手上抢功,但至少要知道他私底下干了什么,或许将来有用呢? 潘筠在人群中穿梭,遇到拐角就拐,遇到巷子就进,就是想甩脱后面的王勇,她偶尔间回头已经看不见王勇,但她的感官一直给她“危险”的信号,显然她没有脱离危险。 【你还等什么,帮我!】 刚给出一部分灵气的灵境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从她打开的网里伸出灵识。 这是它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灵识观察这个世界,以前为了不让潘筠察觉到自己,它一直只通过她的眼睛看世界。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世界,在它存在的几千年世界里,大半时间的世界都长这样。 它很快看到紧追其后的王勇,还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官差,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没看到潘筠,却还能咬着她不放了。 【往前,过两个巷口右转,跑到底,那里有一片小树林,还没人。】 潘筠依照它的指示跑。 灵境的灵识不由的去观察附近的人,潘筠似乎知道它在想什么,一边跑,一边还在心里和它聊天,【想脱离我,去找别人?】 灵境:到底是谁在谁的脑子里啊? 潘筠:【你觉得你跑得掉?你只要敢跑,我就敢带着你同归于尽。】 潘筠说得斩钉截铁,因为有她织网困住它的先例在,灵境不敢动弹。 虽然前世它被他们研究,但这位年轻的研究员只显露出专业的技能,它并不了解她; 而这一世,虽然它自她出生时就跟着她,但她生活简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母兄长都疼爱她,她每天的生活不是读书识字吃药,就是修炼,情绪就是一条直线。 两次比较大的起伏,一是两个月前她现在的爹潘洪被抓,连累家里被流放;还有一次是刚才,差点连累整个潘家。 就算是去年她生病快死了,心情也没多少起伏,以至于灵境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如此刚烈。 不管她是不是,反正灵境不是。 它存在那么长的岁月,可不想栽在一个愣头青头上。 念头才闪过,潘筠就放缓了语气在脑子里慢悠悠的问它:【而且,你能在这个世界找到比我更天才的修炼天才吗?】 从出生就有修炼意识,能炼化先天之气,在前世灵气复苏时就是个修炼天才的天才,拥有超广博的修炼知识,谁能比得上她? 灵境沉寂了下来,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王勇距离你还有两个巷子,但他不确定你的踪迹,让人散开四处去找了,现在他距离你最近。】 它继续道:【小树林的前面是寺庙,左右不远处是一片田地,离得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房屋,再远我就看不到了。】 潘筠很满意,跑进树林里,这是一片梅林,此时树上长满了叶子,叶间还有小拇指般大小的果实。 潘筠目光一扫,一边往林子深处走,一边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再随手一扔…… 灵境看了眼它们落下的位置,【你现在有灵气足够起阵?】 潘筠已经在一棵树后盘腿坐下,气息一变,整个人似乎和身后的梅树融为一体,她调息练功,【你盯着点,我得恢复一些力气和灵气。】 灵境应下,看到王勇越来越靠近这里,迟疑了一下,还是释出一部分灵气。 灵气出现在经脉中,潘筠立刻就察觉到了,她有些诧异,动作却不慢,立即就引动,将灵气运转起来…… 除了体内的灵气,还有几分是从外界汲取的气,以及体内的能量,一并被她炼化成气,运转周天后被收于丹田之中…… 等将这些气炼化为自身所有,她就睁开眼睛,将气打在各个阵点上…… 树林里水汽渐渐浓厚,慢慢起了雾气,而一直查寻的王勇也找到了这里来。 那小女孩一定有问题! 王勇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他的眼线多半没认错,潘家窝藏了潘洪的女儿,虽然不知道潘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提前做了防备。 一想到他即将立功,还可能抓出锦衣卫里不忠于叔叔的人,他就浑身战粟,激动不已。 他和王振没有血缘关系,地位和他的亲侄子王山比起来差远了,但他能干啊,王山那酒囊饭袋能干什么? 要是王振能看到他的能力…… 王勇眼睛发亮,追到一片树林前,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浅淡的脚印,再抬头看向这片隐隐绰绰的树影,不由露出微笑,以为躲在这里就可以避开他的耳目? 他的手按压在刀上,慢慢走进林子…… 他没有发现,他越往里走雾气越重,最后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潘筠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右手里抓着一颗石子,张开左手,在脑子里戳灵境,【把剪刀给我。】 那是她做女红的剪刀。 灵境没有问为什么,一把剪刀出现在潘筠手中。 第五章 伏杀 潘筠反手握着剪刀缓缓移动,几步便出现在王勇的斜前方,但他看不到她,在他眼中,潘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棵梅树,也的确是一棵梅树,她就站在树边…… 王勇眉头紧皱,按着刀把左右找寻,没在林中看到可疑的人,难道是他找错地方了?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王勇呼吸急促起来,转身就要出去,一道破空声传来…… 王勇猛的一下抽刀,朝着声音的来处劈砍而去,却刷的一下砍掉树枝后猛的扎入树干,与此同时,他右腿腘窝一痛,膝盖一软便扑腾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反应迅速,知道自己被埋伏了,立即双手握住刀柄就要顺势拔出来,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脖子一痛,噗嗤一声,一道血色飚出,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人前,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又反落下来,滚烫的血撒了他一身。 王勇瞪大了眼睛,双手下意识的松开刀柄,去握住扎进脖子的东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身前的小女孩,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他分明没看见她。 潘筠紧紧地握着剪刀,用力往下扎得更深了一些,凶狠的盯着他的眼睛,“我认识你,你叫王勇,是王山的弟弟,王振的侄子,是你们一起栽赃陷害我父亲,因你冤死的人此时都在旁边等着你呢!” 王勇张嘴,想说他不是,他只是跟他们同姓,所以联宗罢了,但他说不出话来,一张嘴,大口大口的血吐出来,身上的力气慢慢消失,他恐慌又绝望的看着潘筠,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是会死的…… 王勇眼里的光慢慢消散,身体渐软,渐倒在地…… 潘筠握着剪刀,身体随着半跪在地上,在确认他死了以后猛的一下拔出剪刀,血喷得到处都是,她的衣服上,脸上,甚至头上都是。 她一脸冷凝的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剪刀,发现擦不干净,很干脆的放弃,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存在几千年,见识不浅的灵境也被她的果决冷酷吓了一跳,小声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这么心狠手辣,将来必有所成。】 【夸我请好好的夸,】潘筠道:【我现在不仅捉过鬼,还杀过人,信不信我下次就杀个灵试试?】 灵境顿时不敢说话了。 一说话,潘筠就镇定下来,理智回笼,她开始想善后的事。 她扫视一圈,很干脆的去扒王勇的衣服,她用剪刀将他的外衣剪开,将两只手缠上,然后开始剥他的衣服,很快把人剥得只留下一件里衣里裤,她把所有衣服都打包收好,这才往后退了十多步,打量起这片区域来,【能不能把尸体打包带走?】 灵境:【你休想,自己背,自己拖,我是不可能把他放进我的灵境空间里的。】 它有三块玉片,其中一片就专门是储存实物的空间,绝大部分被封印了,目前只解封了很小一部分,干净得很。 潘筠也不想,毕竟那里面收着她的东西,所以她就是问问。 见灵境不愿意,她也就不再提,而是开始找能用的工具。 但她一个闺阁千金,连武器都只能找剪刀,能有什么工具处理尸体? 今天收进空间的东西全是她屋里的衣服鞋袜,木盆帐子之类的生活用品,别说锄头,连个尖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她感受了一下空荡荡的丹田,和灵境道:【再给我一些灵气,我把尸体埋了。】 灵境骂骂咧咧,但还是给了。 这是锦衣卫,不处理好,他们要是被查出来,全都玩完,它可不觉得潘筠现在能打得过一群锦衣卫,对付一个都需要借助阵法呢。 潘筠感受到力量重新回到手上,她道:【给我一个挖坑的术法。】 灵境:【咦,你不知道?】 潘筠:【前世挖坑有机器人,再不济还有挖掘机,我一个研究员知道挖坑的法术干嘛?】 灵境道:【以后你每天修炼的灵力分我一半。】 潘筠:【你这时候跟我讨价还价?】 灵境:【知识是有价值的,你们在我身上刻录了多少知识你是知道的,将来你会用不到他们吗?一半的灵力而已,你就当是学费,将来我封印解除后,你还能看到远古时候的修炼功法,到时候你所需的修炼知识,随时可取。】 潘筠垂眸思考片刻后【哦】了一声。 灵境松了一口气,它就知道,一旦暴露,它就不能再无偿从她这里得到灵气了,而它现在有的最多的东西就是记录在它这里的修炼功法和各种知识了。 灵境一同意,潘筠脑海中就浮现一段口诀和手诀,以及灵力运行图。 潘筠眼熟得很,是他们国校教科书上的惯常排序。 为了方便学生们自学,教科书一直做得很详细,从术法的口诀,手诀,灵力运行图,甚至连打架时候哪种姿势最好用出这种术法都有写。 潘筠本来就是个学霸,一眼扫过去就记住了,她垂眸掐诀默念,一股看不见的能量让面前的土地蠕动起来,泥土松软活动向两边分开,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大坑。 潘筠松了一口气,将王勇的尸体推到泥坑里,然后就反向掐诀,松软的泥土立即倾倒,反向运动,很快就把坑填平了。 灵境看见,不由问道:【你知道填坑的术法?】 【不知道啊,从挖坑的术法里倒推的,】潘筠冷淡的道:【这个很难吗?】 灵境:…… 潘筠嘴角微翘,在王勇的一堆衣服里选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将其他的脏衣服都包起来,然后道:【把这个收起来吧,这衣服上的痕迹太多,不能让他们知道行凶的是个小矮子。】 很容易猜出她的年龄的。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不允许有人将这件事和潘家,和潘筠联系在一起,一点可能性也不能有。 这一次灵境没有怨言的将包袱收起来。 潘筠却没有立刻走,她刚杀了人,她年龄小,又身体弱,灵力用了七七八八,这个时候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所以她靠着梅树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修炼。 灵境也不催促,这地方偏僻,轻易没有人来,这个时候外面到处是王勇招呼来的官差衙役,还不如留在梅林里安全呢。 潘筠连着走了两次小周天,虽然运行缓慢,但滋生的灵力却是实打实的落进丹田之中,因为有灵力流转而过,四肢百骸的酸痛和无力开始消解,力气回笼。 潘筠心中稍安,却并未停下,她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将下丹田里的所有灵力都调动起来,继续在经脉中流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泥丸宫。 她的意识也随着灵力猛地降临泥丸宫,灵境猛地看到她意识沉入,戒备心才起,下一刻便见她的灵力幻成一到符箓砸下来…… 灵境爆鸣,【你个蠢疯子,你不要命了,在自己的泥丸宫里封印我,嗷——】 第六章 被撞见 潘筠(yun)脸色惨白,动作却果决,仅剩的灵力全部幻化成封印符箓,接二连三的朝着它砸下去。 灵境左突右击,白玉莲片鼓动,大有爆裂突围的架势,但潘筠毫不相让…… 明明是在她的泥丸宫里,一不小心她就成傻子或者直接丢命,可她却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 境灵沉睡多年,好不容易苏醒,实在不愿意再昏睡,更不敢死,法器成灵万中无一,它能成灵已经把毕生的运气用光,实在不敢冒险。 它只能放弃和潘筠硬碰硬,放弃本体,耗尽能量冲出符箓包围圈,一下从潘筠身体里冲出来。 一道灵光从潘筠的额头冲出,咻的一声没入一旁的梅树中,潘筠唰的一下睁开眼睛,右掌一出,一张灵力构成的符箓出现在手中,快速的朝梅树拍去…… 境灵嗷嗷大哭,符箓落下时从梅树中逃出,看也不看,迅速的投入不远处的一只猫体内。 一进入它就想赶紧跑,却发现这是只死猫,脚都断了,它刚站起来就趴了下去。 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境灵大哭,大叫,“你不讲武德,我们已经说好合作,你出尔反尔!” 潘筠灵力已经耗尽,一边走,一边炼化体内精气,等着灵力诞生再画符,不过她面上不显,而是在它面前站定,和它说废话,“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合作了?” 它喵喵喵的叫着,但潘筠能听懂它的话,“你刚才都应我了!” 潘筠:“我应你是说我知道了的意思,可不是答应和你合作。” 整只猫一僵,一回想,还真是,她只“哦”了一声,没有明确答应合作。 猫,哦,不,是境灵气死了。 精气炼化后化成灵气落入丹田,她立即调动起来,一张符箓出现在手中,她抬掌就要拍下去,整只猫大叫,“你封印了我就得不到我的帮助了——” “前世你在研究所里没有苏醒,我们一样可以使用你,不过是被封印了很多能力罢了,但读取已解印的信息却可以,你醒来太麻烦,还是继续沉睡吧。” 境灵尖利的惨叫,还想说服她,但符箓已经贴过来,它瞬间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声暴喝声传来,“住手!” 然后一道力拍来,潘筠倒飞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猫被一只手捞起来,它瞬间僵住。 潘筠觉得五脏六腑都移动了,但她一点不敢喊疼,刚砸到地上就快速爬起来,满眼通红的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一个身着青灰色道袍的青年男子怀里抱着黑猫,正皱着眉头看她,见她身量瘦小,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不由一僵,“年纪竟这么小?” 然后愤怒起来,“年纪这么小就如此狠毒,真是天生坏种!且让我教训教训你。” 说罢抬手就要打去,却被一只手抓住,“等等!” 潘筠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看到接连出现的第二人,不由的汗毛倒竖,她察觉到了危险。 这第二人也是一身青灰色道袍,却是个青年女子,她一身冷淡,眼睛也极冷,目光扫过潘筠后就直直的看向她身后那片空地,“你杀了人。” 很肯定的一句话,让潘筠心脏剧跳。 青年男子上下打量潘筠,皱眉,“师妹,你断错了吧,这孩子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杀猫都已勉强,能杀人?” 青年女子冷冷地道:“八岁。她身上那么大一片血迹你眼瞎?” 青年男子目光一凝,“那不是虐猫的血……” 他一顿,一只猫哪有那么多的血? 他重新打量起潘筠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好狠毒的小娃娃,这不会是假的孩子吧?侏儒?或者是什么可以变小的功法?” 青年男子也谨慎了许多,抱着猫一步一步上前,轻轻地嗅了嗅,血腥气越来越浓,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血腥气如此重,这是虐杀? 潘筠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挪着后退,疯狂的炼化体内精气,但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腹中饥饿,整个人已经到达极限。 空气中虽然游离着灵气,但极少,她只能拼命抓取才能吸收到一些。 她越来越靠近梅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就可以…… 就在她快要躲进梅树下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冲上来,潘筠心中大惊,挥手一击,仅剩的灵力一分为二,一道化作银白色光刃咻的一声朝青年女子的脖子杀去,一道让她快速后退,咻的一下躲入梅树之中。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她炼化更多的精气和灵气…… 【把我带走……】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本体还留在她泥丸宫里的三玉灵境。 潘筠心中冷哼一声,【带走你再吸收我的灵力吗?】 要不是它,她何至于修炼八年用点灵力还要抠抠搜搜的? 境灵:【万物有灵,草木也一样,你在的梅树中便有精气,比你从外吸收灵气会更快,你要体悟,想象自己和梅树是一体的……】 潘筠心中一动,她沉下心神,感受这棵树,八年来,潘筠修为没有寸进,但她从未放弃,打击着,打击着,她就养出了快速入定的好习惯。 现在也一样,她无限靠近于梅树时,就感受到它正从大地上源源不断的汲取能量,她的脚好像也化做了树根,跟着它一起汲取能量,同时感受到了它的脉动,她“看”到了一些绿色的能量在树中游走…… 潘筠毫不犹豫的去抓取,才抓了一些,树体猛的一震,她半个身体都被震出去了。 正攻击梅树的青年男子大惊,叫道:“师妹,你果然没判断错,她还真躲在树中,没有逃!” 潘筠闪身就要跑,汲取到的能量很少,她便掐诀默念,将空气中的灵气汇聚而来,想要钻土离开,结果脚刚接触地面就被人一把拎起来。 青年女子快速的在潘筠身上一点,她汇聚而来的灵气立即消散,体内经脉被阻,能量也立即溃散。 潘筠:…… 一大一小默默对视。 潘筠:她这不是武功,而是和她一样,会法术,也会打断她的法术。 青年女子也确定了,潘筠就是会异术,刚才凝聚而来的灵气瞬间消散于空中,让周遭灵气弥漫,冲淡了血腥气,让她呼吸都好受了点。 青年男子抱着猫冲上来,从女子手中接过潘筠,就在空中抖了抖。 潘筠被他抖得头都晕了,青年很惊奇的叫道:“师妹,你看她没变,竟真的是人,而非精怪。” 第七章 逃走又抓回 青年女子早看出来了,潘筠一交出去,她就围着梅树边上的空地转起来,不一会儿就转出一个圆圈,正是埋了王勇的那个圈。 潘筠看见,眉眼跳了跳,她被青年男子拎在半空中,和他怀里的黑猫大眼瞪大眼。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出不了声,只能越发瞪大了眼睛,然后在脑子里戳三玉灵境,【咬他。】 黑猫瞪着大眼睛看她,不动。 潘筠好声好气的柔声道:【我要是死了,临死前我一定毁掉我的泥丸宫。】 黑猫眼睛瞪得更大了,胸脯起伏不定,让抱着他的青年忍不住低头看它,忧心不已,“你怎么了?” 他想看猫,但又不敢放下潘筠,两边权衡了一下,头疼不已。 然后黑猫就替他做了选择,爪子猛的一下朝他眼睛抓去,又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 青年男子“嗷”的一声,让它和潘筠意外的是,他没有甩掉黑猫,而是丢掉潘筠,然后用手去抓猫,大有忍痛安慰它的架势。 但黑猫显然不领情,趁着他手放手的机会,它忍痛奋力一蹦,远远的蹦出去…… 潘筠被丢出去后在地上一滚,路过黑猫时手一捞,捞进怀里就朝着林子深处就跑去…… 她可是守信的人,私下再斗,现在暂时同盟。 青年男子再傻也看出来了,这猫和这小孩是一伙的! 他拔腿就去追。 青年女子扭头看了一眼,没搭理他们,她已经找出了范围,熟练的去不远处的墙角里拿来铁锹和锄头,熟练的开挖。 青年男子拔腿去追潘筠,潘筠一边狂奔,一边想要重新聚起灵气,却发现她经脉阻绝,掐的法诀根本就不管用。 忍不住暗骂一声,抱紧怀里的黑猫就闪过眼前的梅树,朝着前面的寺庙后门跑去。 青年咻的一声从她头顶飞过,根本不搭理她借用走位和梅树给他设置的障碍,轻轻地落在她的前方。 潘筠差点刹不住脚撞在他身上。 青年伸手抓住她的后衣领,再次将人拎起来,“你跑啊,你再跑啊,你经脉都被封了还能跑得掉?我这些年都白活了。” 潘筠被他拎在手里,气愤的冲他踢脚,青年抬手一一打掉踢过来的脚,力气不小,疼得潘筠“嘶”了一声。 潘筠被他拎回去,被他在身上点了几下后丢在地上,这一下,别说使用法术了,她连动都不能动了,落在地上是啥样就是啥样。 青年女子已经把坑重新挖出来了,此时正蹲在坑边查验尸体。 青年男子上前看到一坑的血红色,皱眉道:“师妹,报官吧。” 青年女子点头,“你去找衙役来,我在这儿看着。” 潘筠身不能动,暗暗着急,真把外面的官差招来,不仅她,潘家也要受牵连。 潘筠垂下眼眸,入定后调动体内的精气不断的冲击经脉。 所谓的点穴,不过是对方在她的经脉穴道中打入一道气,封住相应经脉的功能。 点穴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是因为那道气会慢慢消散,功力越深厚的人打入的气越多,维持的时间就长; 除了等它自然消散,还可以运用自身的气和力冲击穴道和经脉。 但点穴的人往往不会只点一处,所以调动丹田之气需要一个一个冲,他们却忘了,人的四肢躯体经脉中也是有精气的。 眼见青年男子已经往外走,潘筠来不及调动丹田那薄弱的灵气去冲击,直接压缩躯体上就近的精气冲开一个穴道。 急冲之下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急急地道:“坑里是锦衣卫!” 青年男子停下脚步,惊讶的回头,青年女子也从坑边抬头看向潘筠。 潘筠缓了一口气后道:“他叫王勇,是大太监王振的侄子,两个月前的大理寺少卿薛瑄冤案,两位义士应该听过吧?” 这俩人眉清目秀,一脸正气,一看就是好人。 潘筠改了态度,一脸虚弱,满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道:“家父潘洪,是被牵连的监察御史。” 青年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潘洪?不是被全家流放了吗?” 潘筠听他竟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又喜又忧,打量俩人的神色斟酌道:“是,父亲被冤流放前正值我病重难治,他不忍心我跟着受流放之苦,便将我藏匿起来,只带了我两个哥哥一起去大同。 今日是锦衣卫收到密报,去我家里搜查,为了不连累年迈的祖母和无辜的叔婶,我就偷跑了出来。” 潘筠眼泪汪汪的道:“谁知半路上遇见王勇,他不认识我,但见我独自行走,又长得像我父亲,就想抓我去陷害父亲,争执之下,我不小心用剪刀戳中了他的脖子,他,他就死了……” 青年男子果然心软,面露不忍,却道:“那走吧,我带你去衙门自首,替你求情,你年岁小,衙门应该不会判得很重。” 潘筠:…… 一直冷漠的青年女子反而道:“我相信你,你走吧。” 青年男子大惊,不赞同的叫道:“师妹!” 青年女子饶有兴趣的围着潘筠转了一圈后道:“你或许不是好人,但他一定是恶人,杀恶便是止恶,也算是做好事了。” 潘筠惊讶的看她。 黑猫都忍不住抬起脑袋来“喵”了一声,在潘筠的脑子里道:【这人天资似乎不错。】 所以害怕吧?它也不是非她不可。 潘筠:【那你赶紧走。】 黑猫不吭声了,虽然不错,但和潘筠比还是差了不少,所以它愿意继续冒险留下。 青年女子解开潘筠的穴道,抬了抬下巴道:“走吧。” 潘筠试探性的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见她真的不阻拦,抱起猫就要走,却被一脸黑色的青年男子拦住,又给拎了回来。 “师妹,就算这锦衣卫是恶人,也不该由这孩子来杀,她小小年纪便如此狠辣,刚才还想要杀她的猫,可见其心性。” 青年女子:“王振总有一日会乱国,多死一个他的党羽,就多救下一些人。” 潘筠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青年女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吗,虽然她对古代历史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王振乱国的事,这人有眼光,不愧是能看出她是好人的人。 第八章 一起逃(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奈何青年男子是个顽固,他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就算不送潘筠去衙门法办,也坚持不能放了她。 “这样的人放出去,我心中难安,不知何时就成长为一个大杀器,你说杀恶是止恶,难道纵恶不是作恶吗?”青年男子指着潘筠道:“她现在难道不算一个恶人吗?” 青年女子思索片刻,点头:“三师兄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把她带回去吧,让她修道修心,修好了再放出去。” 潘筠插嘴道:“我的心很善良,我杀人是为自保,是意外,不是故意的,至于杀猫更是无从说起,我们是同伴,你来前,我正在给它治疗,因为痛它才叫得那么惨的。 它身上的伤就是被王勇打的,真的!” 黑猫在一旁尖利的“喵”了一声,冲着潘筠哼了一声。 落在青年男女的眼中就是黑猫在给潘筠作证。 青年男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疗伤啊,那是我误会了。” “我原谅你了,”潘筠打量着俩人的神色,得寸进尺的道:“就是,我能不能有个请求?” 她泪眼汪汪的道:“我许久不见我父亲了,很是想念,我想去大同找他……” 青年男子:“那不行,你这么凶残,我们怎么放心就这样放你出去……” 青年女子嫌他们吵,直接道:“要么与我们走,要么去县衙,你二选一。” 潘筠顿时不吭声了。 她敢跟青年男子讨价还价,却不敢跟青年女子蛮缠。 黑猫突然支起上半身,扬起脑袋看向树林外面,喵喵的叫起来,“有人来了。” 这一次,声音不是从脑子里传出,而是用耳朵听到的。 潘筠忍不住看了它一眼,动作却不慢,立即看向青年女子,“有人来了。” 青年女子也察觉到了,扭头往外看了一眼,“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最好把坑填了,将痕迹抹除。” 说罢往外走去,路过潘筠之前布阵所用的石头时停下,脚一拨就让它们换了位置。 潘筠看见,目光闪了闪,那是很简易的迷阵,困不住人,但会让进来的人不自觉的避开此处。 青年男子撑着铁锹看她,两眼发光,“对啊,你是会异术的,这人埋得这么平实,以你这小身板,是用异术埋的吧?” 潘筠道:“那不叫异术,叫法术。” 一段时间下来,她已经又炼化了一部分灵气,倒没有拖延,直接掐诀,让挖开的土蠕动滑到坑里,慢慢变得紧实,刚才挖出来的痕迹全都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她曾经摔过,踩过的土地也轻轻地蠕动,痕迹逐渐消失,看不出一点端倪。 青年女子回来看到,等她把所有痕迹清除,就立即把她经脉封了。 对上潘筠瞪大的双眼,她嘴角轻挑,“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安全了,你才能安全。” 说罢把她丢给青年男子,“我们走。” 青年男子拎起她就走,离去之前,潘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子外,目光越过梅树,正巧看到一闪而过的人脸。 竟是刘敬。 潘筠顿时老实了,暗藏在袖子里的灵符慢慢消散,她把手掌贴在黑猫的腹部。 黑猫察觉到周身逸散出来的熟悉灵力,立即吸收,可惜黑猫远比不上它的本体,只吸收了不到十分之一,灵符就彻底消散了。 【算你有点良心,】灵境在她脑子里道:【我们才是不能分割的同盟。】 潘筠:【你说的对,合作愉快,黑猫。】 黑猫:【请叫我灵境。】 潘筠里外都没吭声,因为青年男女把她拎到了寺庙里,他们熟练的进到一个院子,开门,进去。 青年女子道:“你收拾东西,我去和主持辞别。” 青年男子点头,把潘筠放在炕上就开始收拾行李。 潘筠抱着猫坐在炕上,小腿一摇一摇的,很乖巧的问:“哥哥怎么称呼?” 青年男子瞥了她一眼道:“请叫我叔叔,在下陶季。” “陶叔叔,那个小姐姐呢?” 陶季将衣服都叠好放在一块大布上,无言的直起腰来看她,“你叫我叔叔,却叫我师妹姐姐?就不怕她回来揍你?” 潘筠:“女孩子都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叫老。” “我师妹不是一般女孩子,而且谁不喜欢做人长辈?”陶季说到这里上下打量潘筠,想到了什么,眼睛微亮,凑上去道:“喂,要不你拜我师妹为师吧,你也会异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看样子天赋不错。” 潘筠自傲道:“我师父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陶季哼道:“我师妹的徒弟才是不是谁都能当的,她可是龙虎山张家的人,玄术一脉相承,你,最多就会些异术。” 潘筠:“你也在龙虎山学艺吗?” “我当然不在了,我乃三清山三清观道人,我师妹也在三清观修习,这次就是带你回三清观修心……” “三师兄!”青年女子拿着一套衣裳进来,不赞同的看着他。 陶季瞬间回神,他这是把自己的底子都给漏了。 于是瞪了潘筠一眼,转身继续去收东西。 青年女子道:“走吧,去我的房间换衣服,梅林的迷阵挡不住那人多久,他要么发现尸体,要么会找到寺庙里来。” 潘筠乖巧的跟着她走。 青年女子拿来的衣裳是很常见的黛青色布料,五成旧,男童装,她穿上后袖子有点长,但挽一挽就好。 潘筠其实不太想穿的,虽然她能闻到衣服上皂角的香气,显然洗过了,可她还是不习惯。 “这衣裳是谁的?” 青年女子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好,把包袱一系背在身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后道:“寺庙善堂里拿的,来上香的香客们有的会捐香油钱,有的会把家中不用的衣物洗干净了送来,以供有需要的香客取用。” 潘筠不再介意,整理好换下来的衣服,用青年女子递过来的一小块布包好,学着她的样子绑在背上。 嗯,她也是有行李的人了。 陶季在外面喊了一声,青年女子就拎上她道:“我叫玄妙,这一路上你最好老实点,我可不像我师兄那么好糊弄。” 俩人汇合,立即抄小路从寺庙的侧门离开。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直在梅林中转圈的刘敬终于绕出来,推开了寺庙的后门。 他皱着眉头在寺庙中搜寻起来,没有看到王勇的踪迹,想了想,他还是遵从自己的感觉回梅林去继续找,不过这次,他抓了一个和尚陪同。 那梅林很显然有古怪,既是寺庙的,当应该知道古怪在何处。 第九章 隐瞒 刘敬是个老锦衣卫了,见识颇丰,见拽来的和尚也在梅林里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去,就知道他也着了道。 刘敬皱眉,手按在刀柄上,“这梅园不是你们寺庙的吗?小小梅园,为何会有迷障?” 和尚冷汗淋漓,忙解释道:“梅园虽归属寺中,但主持说美景当与世人同享,所以只有两道围墙,另两面一直不曾修建,谁都可以进园赏景。 贫僧等也只做些修剪,施肥和浇水的工作,其余时候都是任由梅树生长,从不干涉林中的事,实在不知这梅园何时起了迷障,竟然连贫僧都困住了。” 刘敬冷哼。 和尚略一思索后道:“但凡迷障皆需借助旁物,这些梅树不能移动,林中可移动的多是石头,不如我们将眼睛看到的石头都挪一挪?或许就破了这迷障。” 刘敬心中堵住一簇火,强忍着火去踢眼睛看得到的石头,这个法子未必有用,他知道,厉害的迷阵,连布置所用的东西都是眼睛看不见的。 他踢走了好几块石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梅树根下立着一块大石头,需要手动搬开。 他脸色臭臭的上前挪开,直起腰来便发现刚才看到的梅树根距离这块石头好远了,石头挪开后,前面竟然是一个梅树与梅树之间的大口子。 刘敬眉头微紧,环视一周,看着突然变化的环境,双手按住刀柄缓缓走进去。 豁然开朗,这是两排梅树之间的空地,地面平整无痕,自然,也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有一块地方,连个脚印都没有呢? 刘敬回头看了看刚才他们走过的地方,再看这块地方,怎么看怎么古怪,他用脚碾了碾泥土,再蹲下仔细看了看,很奇怪,这土,是新旧交替。 他趴在地上闻了闻泥土的气息,脸色微变,立即起身来看向四周。 和尚小跑着过来,好奇的问:“施主,怎么了?” 刘敬沉着脸问道:“今日都有谁来过梅园?” 和尚一脸迷茫的看着他道:“施主,这梅园在寺庙之外,平时我们寺庙的后门都是关闭着的,这……今日我们没有僧人到这儿来,实在不知谁来过梅园。” 刘敬四处查看,目光一凝,推开和尚走到一棵梅树下仔细查看。 和尚也看到了,惊叫一声,“哎呀,这是谁砍的,把这梅树砍出好大一个坑来。” 梅树上的伤口很混乱,树皮和树肉翻飞,但颜色很新,可见刚砍不久。 刘敬仔细查看了梅树上的口子,看得出来砍出这一刀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刀口极深,应当是很难拔出来,所以对方是上下摇动着往外拔的,这才让这伤口变得这么混乱。 刘敬找了许久才在梅树根的另一边找到一小片遗落下来的木屑。 他皱眉看着这片土地,觉得它干净得离奇。 这树的伤口便可看出拔刀的人和砍的人不一样,拔刀的人力气不大,甚至身高也不够,所以才需要上下摇动很多次才把刀取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地面应该会遗留很多木屑才对啊。 刘敬团团转,最后对准树上的伤口挖了挖地上的土,不一会儿就从土里翻出不少掉落的木屑和大一点的木块。 刘敬将这些东西拿在手心里,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移向刚才他闻过的地面…… 就在他沉思时,和尚一脸小心的问,“施主,这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刘敬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绪,起身道:“这树被砍成这样显然活不了了,留着无用,你叫人将它伐了,重新种一棵吧。” 和尚看了眼那大口子,想说梅树没那么容易死,虽然这伤口看着大,但还是能活的。 可对上刘敬的目光,和尚嘴秃噜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刘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最好马上就砍掉,这伤口看着太丑了,吓人。” 和尚连忙应下,承诺道:“贫僧一会儿就来砍。” 刘敬最后看了一眼周遭后道:“我一会儿来看。”意思是要在他再回来前砍掉。 和尚无奈的应下。 刘敬再次从后门进入寺庙,这一次,他更留意地面上的痕迹。 但进了后门便有青石铺路,寺庙中来往的人很多,他看不出什么来。 他就去找寺庙的知客僧打探今日进出寺庙的人,“可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进出?” 知客僧想了想后摇头,“今日没有小女客。” 刘敬皱眉,以为自己想错了,于是返回梅园。 和尚已经带人把梅树砍掉了,砍下来的树枝杂乱的堆砌在地面上,现场一片狼藉。 本来就难以找到证据的现场此时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刘敬神色莫名的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和尚小心翼翼的道:“施主,这梅树种了许久,根深蒂固,一时挖不出来,待明日……” “不用挖了,”刘敬道:“我看这梅树根还很好,当可以再发芽,就这样吧。” 和尚:……您倒是早说啊,他多给它留点树枝,这就剩下两个树桩子了。 但和尚不敢反驳锦衣卫,只能应下,向他保证会尽快让它发芽长起来的, 刘敬转身回镇抚司。 王勇没有回来。 王勇一连三天都没有出现,镇抚司终于派人去王家找,得知王勇也三天未归家,镇抚司这才感觉到不对。 而刘敬什么都没说。 他将那几根木屑、小木块和一只纸鸟放在一起,将盒子合起来放在抽屉里,想了想,还是拿起纸鸟去了一趟潘家。 潘家正在打包行李。 三天前的事似乎吓坏了他们,潘家决定举家搬回老家,不在京城住了。 看到锦衣卫再次到来,潘涛脸色很难看,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刘敬在他们家转了一圈,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滑过,问道:“当日挂在廊下的这只纸鸟是谁做的?” 潘涛看到他手中的纸鸟,心脏狂跳,打哈哈道:“大人说什么纸鸟,那日混乱,家人心惊胆颤的,潘某全然不记得什么纸鸟了。” 刘敬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手在刀柄上点了点,一旁的潘柏连忙道:“大人,这只纸鸟是我挂的,我在外面的小摊上看见,觉得有趣,便买回来挂着了。” 他冲进屋里拿了一袋子银钱,塞进刘敬手里,恭敬的道:“大人可是嫌这纸鸟碍眼?要不小子再买回来……” 刘敬收了钱,冲他们哼了一声,没有将纸鸟还给他,转身离开。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来索贿,还是真的从这只纸鸟上发现了什么,只是顺便收一次钱。 不论是哪一种,潘家都耗不起。 他一走,潘涛就道:“我们不能再留了,明日就走。” 王氏:“可是东西……” “带不走的送给邻里,不然就留给下一个屋主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潘涛打断她,“性命要紧,锦衣卫显然已经盯住我们不放。” 王氏忧虑不已,压低声音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她找回来不见我们怎么办?” 潘涛:“噤声,从此以后不准再提,小心隔墙有耳。” 潘涛有些悲伤,心里密密麻麻好似被蚂蚁啃咬一般,三天了,她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潘涛进屋去告知母亲明天一早启程的事。 潘老太太张了张嘴巴,想问,却又不敢问。 锦衣卫无处不在,谁也不知他们此刻躲在何处窥伺他们。 潘涛半跪在她膝前,小声道:“娘亲,我们回老家,到家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潘老太太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此回常州府千里之遥,家资单薄,老弱都有,可怎么走?” 那孩子走时,她惶惶然不知所措,连盘缠都未曾给她准备,他们一家人回故乡尚且艰难,何况她一个小娃娃呢? 潘老太太只能一遍一遍的问:“银钱准备了吗?路引准备了吗?” 潘涛知道她问的不是他们家,而是潘筠,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却只能点头,哽咽的回道:“都准备好了,娘亲,你别忧心,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平安的。” 潘老太太想到流放大同的长子一家,终于打起精神来,跟着一起收拾行李,准备出行的干粮。 第二天,潘家一家人就告别邻里,坐上他们从车马行租来的车朝着南边出发。 他们带的行李多,又有老人,车马走得缓慢,估计要十天到十五天左右才能到达常州府。 相比之下,光靠两条腿,偶尔蹭一下过路车的潘筠三人速度就快多了,只是三天时间就从京城走到了大名府。 此时三人正坐在河边一个小摊子上吃面,潘筠抬头看着不远处热闹的运河,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坐船?” 陶季:“没钱。” 潘筠:“也是,一个道士却要借住和尚的寺庙,想也知道没钱了。” 陶季瞬间觉得碗里的面不太香了,他停下筷子看她,“你还吃不吃,不吃我们就启程了,明天得走到开封府。” 走得两腿酸痛的潘筠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面,她这一辈子就没走过这么多的路。 黑猫蹲在一旁吃完碗里挑出来的面,优雅的用爪子擦了擦嘴巴,然后冲潘筠喵喵两声,伸出爪子。 潘筠面无表情的掏出一张手帕替它擦了擦爪子,见它嘴角泛光,就要去擦,黑猫猛的扭过头去,一脸嫌弃的推开她的手。 第十章 哈哈哈,逃走了 黑猫的两只前爪已经好了,后腿有一条还耷拉着。 陶季竟会给猫正骨,不仅把它的腿骨正了,还用小木枝将它的腿绑起来。 所以这一路上最幸福的是黑猫,它不是被陶季抱着,就是被潘筠抱着,吃饱了睡,睡饱了看风景,窝在人怀里不仅省力,还不冷不热软乎乎的,反正潘筠是羡慕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自己也假装断一条腿让人抱着。 黑猫很黏潘筠,一刻看不见就要叫,玄妙和潘筠一起去方便、换衣裳之类的,它也要喵喵喵的叫,陶季看得眼热,有些嫉妒,明明一路上他对它更好的。 “一直没问你,它叫什么名字?” 潘筠低头看了它一眼后道:“小黑,它叫潘小黑。” 黑猫愤怒的拒绝,喵喵的叫着,“我叫灵境,灵境!” 【别叫了,】潘筠在脑子里回复它,【他们听不懂你的话,而且灵境不是你的名字,那是一个物体的名字,你能叫灵境,将来别人炼铸出一样功能的东西,也可以叫灵境。 这就和他们手上的剑一样,都叫做剑,但要不一样,就要赋予他们名字。】 黑猫一愣,思考了一下后接受了,叫道:“我不要叫小黑,给我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潘筠却微微一笑,将它抱在怀里抬头冲陶季笑,“你看它通体黑色,是不是像龙晶一样黑?” 陶季去看黑猫,点头,“是很黑。” “所以它叫小黑,随我姓,叫潘小黑。” 陶季:“……为什么不叫龙晶?龙晶多好听啊。” 黑猫连连点头,瞪着琉璃一样的眼睛愤怒的看着潘筠。 “因为我就喜欢叫它小黑,”潘筠抚摸它的羽毛轻柔的道:“再好听的名字也难买我欢喜,是吧小黑,你应该不会反对我吧?” 黑猫身体僵硬片刻,而后认命一般靠在她怀里,不吭声了。 潘筠满意的点头,和陶季道:“你看,它喜欢的。” 陶季:…… 玄妙放下筷子,数出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道:“走吧。” 陶季连忙放下筷子擦了一下嘴巴,拖起潘筠就跟上。 潘筠踉跄了两下才稳定身体。 路过一家成衣铺,玄妙抬头看了一下铺面,扭头和陶季道:“你在这儿等着。” 潘筠在她看过来时忙道:“我没有要买的东西,我和他在外面等着。” 玄妙皱了皱眉,想到她现在身上不方便,也的确不喜欢别人知道,哪怕潘筠也是个姑娘。 她看向陶季,叮嘱道:“看好她。” 陶季保证:“师妹放心,你一进去我就点她的穴道,让她动不了,既封经脉又点穴,她再机灵也跑不掉。” 潘筠愤愤,“你们也太小看人了,我都答应跟你们走了,这一路上我跑过吗?” 玄妙直接同意了陶季的做法,转身进成衣铺。 她一走,陶季就竖起两根手指走近。 潘筠冲他哼了一声,并不反抗,只是将头扭到一旁。 她这样顺从,让陶季戒备心放下许多,正要点她的穴道,潘筠突然眼睛大亮,叫道:“等一等。” 陶季停下动作,“干嘛?” 潘筠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道:“我想吃那个,你点穴道把腿点了,把我的手留住,让我吃一根糖葫芦怎么样?” 陶季:“刚吃了面你就饿了?这是什么肚子……” 潘筠情绪瞬间低落,有些伤心道:“我从小体弱,自出生就没怎么出过家门,从来只听说过糖葫芦,还没吃过呢,我二哥答应我,等我身体好了,只要能出去就给我买糖葫芦吃,可他还没来得及给我买糖葫芦就跟着我爹去了大同,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糖葫芦……” 话音未落,潘筠已经红了眼睛,不等陶季反应,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潘筠瞬间泣不成声。 一开始她只是想装一装,但说着说着,想到才十四岁的二哥,自己都还是个淘小子呢,却被锁了拖出去,据说他们流放到大同是要充军戍边,是兵士中最低等的存在。 潘筠哇哇大哭。 路上经过的人都不由驻足看过来。 陶季手忙脚乱:“你,你,你别哭啊,不就是糖葫芦吗,我给你买就是了。” 说罢掏钱就去买。 卖糖葫芦的大叔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见陶季掏钱,立即笑着迎上去,还从草垛上拔下一根最大最红的,“道长,这个甜,糖是最多的。” 陶季看了看,满意,想了想,指着顶上一串道:“再来一串。” 师妹好像也喜欢吃甜的,正好她们一人一串。 陶季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容满面的转身,原来潘筠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他笑脸微僵,瞬间手冷脚冷,转动着脑袋四处看,前一刻还哇哇大哭的人没了人影,往前往后,长长的街道上竟然每一个长得像潘筠的。 “她她她,”陶季着急的回头问糖葫芦大叔,“人呢,她呢?” 糖葫芦大叔也跟着扫视一圈,脸色大变,“糟了,莫非是遇到拍花子了?” 陶季举着糖葫芦冲进成衣铺,铺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根本没有潘筠,“店家,刚才与我站在外面的小姑娘可进来了?” 店家道:“没有啊……” 不等她说完,陶季又一阵风似的冲到大街上,左右看了看,选定一个方向就往前冲,眼睛从路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还是没有潘筠。 他眼眶一下就红了,狠狠的跺脚,冲回店铺,大叫道:“师妹,师妹,你快出来啊,我让潘筠跑了!” 而外面,糖葫芦大叔已经好心的替他宣传,“大家快帮忙找找,那拍花子肯定没走远……” 陶季听到,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拍花子能拍了她去? 她就是自己跑了! 陶季看了眼手上抓着的糖葫芦,气得想要扔掉,但抬起手又觉得它实在无辜,他不该把气撒在它身上。 正痛苦时,玄妙背着包袱拿着剑出来了。 陶季一脸委屈的看她,“师妹,我,我没看住她,让她跑了。” 玄妙面色冷凝,并没有责怪陶季,直接看向他拿的两根糖葫芦,算好数量后直接心算起来,片刻后道:“上卦为坎,下卦为巽,水风井,她既主动跑,那就跑不掉,临水,向南,去码头,我们去开封。” “嗯嗯!”陶季狠狠地点头,亦步亦趋的跟着玄妙往码头去。 哼,他师妹的梅花易数可是出神入化,想跑,门没有,窗也没有! 陶季双眼冒火,气势腾腾的往码头去。 等到了码头,看到数十只船,而已经开出码头,还有等待进入码头的更是数不胜数,他一时呆住,“这么多船,她躲在哪条船上?” 玄妙蹙眉,发现算不出来更详细的了,倒也干脆,“先找一圈,找不到就径直去开封府。” 潘筠此时就躲在一艘大船上。 潘筠是有钱的,因为她总是生病,不仅她爹爱用钱哄她,她大哥和二哥也喜欢,只是…… 基本上是铜板,唯一的一块银子还是因为她好奇,所以她爹给了她一块,不大,五两官制银。 在陶季走向糖葫芦大叔时,她就收了哭声,然后在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陶季的那一瞬间,她就好像一条鱼一样,呲溜一下滑进了人群中。 她飞快的朝码头跑,吃面的时候她都听到了,小船去开封的,人满就走,大船却是官船,定时的,一个时辰走一趟,不管人和货满不满。 还有不到一刻钟正时。 她抱着猫冲到岸边,正好船工正解开绳索,用力的往外推船…… 潘筠闷声不吭,直接冲到前方一跃,稳稳的落在船板上。 “嘿,你这孩子不要命了,船都要开了还往上跳,你家大人呢?” 潘筠急喘气,从袖子里抓出一把铜钱来道:“我家人在开封府等着我呢。” 她交了船费,走到最边上坐定,船开出去不久,她就看到了急匆匆赶到码头的玄妙俩人。 她立刻往后一仰,整个人都躲在阴影处看着他们一艘船一艘船的问过去。 黑猫“喵”了一声,“他们速度这么快,你跑得掉吗?” 潘筠也觉得他们速度快得离谱,除非他们在她丢后很快就找到了她离开的方向,但当时她已经做了遮掩…… 潘筠:“他们要找,也会往北找,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先南下去开封,再转身向北,这就岔开了……” 潘筠说到这里一顿,蹙眉,“你说的对,他们速度太快了,很有可能也能猜出我往开封去……” “小姑娘,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一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奶奶忧虑的看着她,“你年纪这么小,你爹娘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外出?” 潘筠看了她一眼,目光在船舱中一扫,小小声的道:“我娘死了,我爹……出去经商,我家中是后娘当家,她让我来大名府找舅舅拿钱,我舅舅欠了我家好多钱。” 老奶奶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实诚,愣了一下才问道:“那,那你拿到钱了?” 潘筠摇头,眼眶都红了,哽咽道:“没有,舅舅只给了我一些铜钱就让我回家了,我,我拿不到钱,不敢回家……” 第十一章 比演技 “可怜的孩子,”老奶奶抓住她的小手安慰的拍了拍,怜惜的道:“你爹不在家中,纵有再多委屈也无人替你做主。 你这继母这样狠毒,开封到大名这么远的路竟让你一个人出门,你这样空手回去,岂能得好?” 老奶奶眼神越发慈祥,一脸忧愁的道:“老婆子我没什么见识,但走过的路多,见过的人也多,那等狠毒的继母总爱找借口发卖家中的小女孩……” 潘筠在她手上抖了抖,一脸惊恐的表情,老奶奶就握紧她的手,疼惜的道:“好孩子,你不如缓一缓再回去,等你爹回来了,你再回家,如此你继母有再大的火气,也不敢怎么对你。” 潘筠一脸的心动,片刻后为难的摇头,“可这次要债舅舅家很是生气,一定不会收留我,我,我不知去何处……” 老奶奶当然知道她舅舅家不会收留,但凡有点良心的亲戚,也不能放心把这孩子一个人往外派遣啊。 这不是特意往她手上送人吗? 人都到了跟前,她要是不收,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 所以老奶奶轻柔的拍了拍潘筠的手道:“好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走,到我家去住几日,等打听到你爹回来了,你再家去。” 潘筠眼睛微亮,正要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摇头,“不行的,我继母有个族兄在开封码头上做小管事,就是他把我送上船的,我回了开封却不回家,只怕以后都要没脸见人了。 我家是从京城搬来开封的,我那继母在开封认识的人多,我,我一个都不认识……” 老奶奶心中最后那点怀疑全消,她正要问呢,这孩子说家在开封,怎么说着一口京话。 她在内心瞬间补足了潘筠的家世。 亲娘去世,亲爹为了做生意举家搬到了开封,在开封本地续娶,将女儿和家交给继室,他则出去做生意,结果继室容不下先头生下的女儿…… 老奶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轻轻地拍了拍潘筠的小手道:“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们不到朱仙镇,就在下头的交漳口下。” 潘筠一脸迷茫,“那是什么地方?” 老奶奶:“那呀是彰德府的一个渡口,离安阳不远,我家在安阳,你跟我回家去住一段,等过段时日你爹回来了,我让我儿子把你送回去,便利得很。” 潘筠:“船还能中途停在交漳口?” “当然可以,不仅能中途下,也能中途上,一会儿我来和船工说,你只跟着我就行。” 潘筠一脸信任的点头,双眼闪闪发亮的看着她,好人啊~~ 老奶奶也一脸发光的看着她,好闺女啊~~ 坐了好长一段时间,船开始靠边,前方不远处是个用木头修筑出来的很小很小的渡口,岸上站了五六个人,齐齐的向船招手。 等船一靠近,便有船工向上抛射缆绳,船很快被固定住,船工放上踏板,岸上等待的人立刻把东西扛上船,有的人跟着船走,有的不跟,放下东西就走。 见潘筠看得津津有味,老奶奶就解释道:“都要讨生活,船工的工钱低,只能从这些地方找补,也方便我们我们这些穷苦人。” 潘筠笑而不言,别人是穷苦人,她身边坐着的这位老奶奶可不是。 她目光扫过对面的高大男人,嘴角微勾,抚摸着黑猫的手越发轻柔。 黑猫在她手中抖了抖毛,继续安定的趴在她怀里,琉璃般的眼睛满含同情的扫了老奶奶一眼。 老奶奶也看了黑猫一眼,但没往心里去。 虽然出门带一只猫奇怪,但这小姑娘年纪小,这猫看着与她极熟,对一下她的身世也就不奇怪了。 多半是怕她的宠物留在家中被继母虐待,所以走哪儿带哪儿。 一路上,船工只要遇到有人招手就会稍稍停一下,大部分是可以停靠的渡口,有的,连渡口都没有,直接坐着小摇船过来,将东西和人给渡到大船上。 潘筠看了一路,也琢磨出来了,这种不在官方买船票和初始站交钱的渡客,交的船资就是船工们分了,也许还要打点上面的管事。 这条船是大名府衙门的官船,专门为的大名府的商旅准备,一路上只停靠四个官方渡口,收的船资,也只到这四个渡口。 交漳口不在这四个之中。 一直到第二日的中午,船才到交漳口。 老奶奶提前和船工说话,船到交漳口就拐了进去进入渡口,一靠岸,老奶奶就紧紧拽着潘筠的手上岸,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体壮的中年人,大约三十来岁。 潘筠一脸迷茫的被老奶奶拽上岸,走出一段才发现有人跟着他们一起的样子,回头看到中年男子眼中掩饰不掉的凶光,有些胆怯的躲在老奶奶身后,“这是……” 老奶奶笑着安抚她道:“这就是我那儿子,你别看他长得凶,其实人很好的。” 中年男子朝她挤出一抹笑来,整张脸显得更凶了。 潘筠却似乎没发现,一脸放心的放松下来,乖巧的叫道:“叔叔好。” “好好好,我们快走吧,”老奶奶道:“从这去安阳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们得快些,要不然赶不上晚上住驿站。” 交漳口外是个镇,俩人直接领着潘筠往镇外走,一离开有房屋的地方,人渐渐稀少,大道很快变成阡陌交通,待走了一段,田野渐渐消失,狭小的小路两边只有树木和杂草。 见潘筠一直左右张望,老奶奶估计了一下距离,还是决定哄着她自己走,于是解释道:“走小路近,我们落日前就能到安阳外的驿站。” 潘筠小声的应下,见这边树木茂密,杂草丛生,一个人都没有,就凑到老奶奶身边更加小声的道:“奶奶,我,我想方便。” 老奶奶和蔼的笑起来,“好孩子,不必这么拘束,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把包袱丢给中年男子,让他在路边等着,拉着潘筠就钻到林子里去。 潘筠将猫放在肩膀上,满脸通红的看着老奶奶。 老奶奶明白,女孩子都脸皮薄,所以识趣的背过身去。 潘筠表现得太听话,太乖巧了,一路上她说啥就是啥,加上她年纪小的模样,老奶奶根本不设防。 要是换个人,她高低不能把背后暴露给人。 她一转过身,潘筠脸上的笑就消失,一把绣春刀就出现在她手中,刀鞘未拔,她两手握住,朝着老奶奶的后脑勺就狠狠地砸下去…… 老奶奶才转身站定,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脑袋一懵,白眼一翻就往旁边倒。 潘筠伸手接了一下,将她轻轻地放到地上,似乎不太放心,扶着她倒下时还给她翻了一个面,然后用手劈了她脖子好几下,黑猫看着都疼。 见她如此心狠手辣,黑猫更老实了,非常乖巧的站在她肩膀上,一动也不动。 潘筠抱着刀轻轻地往外走,悄无声息的走到背对着他们的中年男子身后,举起刀鞘就往下砸。 这一个她就毫无顾忌了,“砰砰砰”的连砸三下,对方连眼白都没翻,直接砰的一声俯身倒了下去。 潘筠踢了踢中年男子,见他毫无反应,又拿起刀鞘朝着他脖子和脑袋砸了好几下,见他昏得不能再昏了,这才把刀收起来,开始搜身。 这俩人,一个看着慈眉善目,却是媚眼如狐,山根有横纹,心思狡诈,算计的眼神都黏在她身上了,还想让她信她? 另一个则是三角眼,印堂发黑,哪怕她不善相面,也看得出来他不是好人,身上血煞之气铺面,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人命。 潘筠把俩人身上的钱袋子都摸了,可惜俩人身上也没多少钱,就几串铜钱,外加一些碎银子。 她全收了以后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裳,嫌弃不已,但还是把俩人拖到一处,然后全剥了,只给他们留下里衣。 用从男子身上搜出来的匕首在他手臂上一划,等血出来了就用他的手指一沾,在老奶奶的里衣后写上“我是人贩子”五个大字。 写完血的出血量就少了,她毫不心疼的又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这次抓着老奶奶的手指沾了沾血,在男子的里衣后写上“我杀人了”四个大字。 潘筠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幸亏对方是两个人,这要是一个人,还得她拿自己的手指去沾血,这也太污染她了。 把俩人和一棵树绑到一起,打上死结,她就拿上他们身上剩下的东西拍拍屁股走了。 等走到大路上,潘筠认真的对了对太阳和时间,判断出东西南北后就选了一条朝着北面的路走。 夜色降临,潘筠自己找了些木柴,以灵力聚于指,半空中画了一道火符,这才把木柴点燃。 有了火,不仅可以取暖,还有了安全感。 潘筠呼出一口气,折了不少带着大叶子的树枝铺在地上,盘腿坐上,开始打坐修炼。 黑猫挪了挪身子,乖巧的趴在她的腿边,半仰着头面向月亮,一边吸收月华,一边蹭一蹭被她吸引过来的灵气。 呜呜呜,自从它丢下本体从她的泥丸宫中逃出,从前随意攫取灵力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在只能悄咪咪的蹭点灵气了。 好想念它的本体,想念她的脑袋啊。 第十二章 交易 陶季却正在船上念叨黑猫,“潘筠对它这么凶,也不知会不会为了逃命丢下它。” 毕竟带着一只黑猫的小女孩,还是挺显眼的,也更好打听,如果是他,他还真可能为了摆脱追兵把黑猫撇下。 陶季只要想到黑猫就此流落人间,受尽饥寒,瘸着一条腿受苦,将来再见可能毛发打结,浑身脏兮兮,故人故猫对面不相识就心痛。 玄妙瞥了他一眼,“三师兄,你不要只专丹道,平时也学一学术数。 潘筠不会把那只猫丢掉的,虽然我不知根由,但他们命运相连,一人一猫之间的缘分比她和她父亲潘洪之间的缘分还要深。” 陶季:“那等到了开封,我们岂不是和人打听一下抱着猫的小女孩就能打听到她?” 玄妙:“她要是把猫藏起来就不好找了,反正仔细一些,主要打听七八岁左右,独自一人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稍稍一打扮就雌雄莫辨,所以连性别都不能锁死。 可他们没想到,到了朱仙镇一打听,根本就没有一个独自七八岁上的孩子到过码头。 有个人被来回问了两次,烦了,不由生气道:“谁家敢让七八岁的孩子从大名府独自坐船来开封?也不怕被水鬼捉去做了替死鬼。” 被吼的陶季一脸无辜的站着,扭头去看玄妙。 玄妙眉头紧皱,转身道:“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找。” 找了个摊位坐下,玄妙摸出一把铜钱,从中挑出最干净,最没有差别的三枚,放在手心摇动,一连丢了六次,然后排卦卜算。 陶季小声道:“师妹,你不是说同一件事不好反复卜算吗?” 玄妙:“前面无路,自然要卜算。” 玄妙看着排出来的卦象,眉头紧皱,这卦象也太奇怪了,显示她有危难,卦象却又不坏,想了想,她干脆推倒重来。 玄妙算最简单的,只问卦“潘筠现在她的什么方位”。 卦象出来,玄妙道:“吃过饭我们就往北走,卦象显示潘筠在我们的北边。” 陶季:“难道她已经从开封往北走了?那我们走陆路去追会更快。” 玄妙虽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能点头:“反正往大同方向去是不会有错的,她最终的目的是要去大同找潘洪父子。” 吃过面,玄妙和陶季就去车马行里租马。 没错,为了追人,他们终于大方的租马了。 一人一骑,沿着官道往北方跑去,眼睛略过北方的人,直到傍晚才停下。 火堆边,陶季一边往里添柴,一边不可置信,“这一路上竟都没有她,难道她和他们一样租了车马?我记得她身上没钱吧?或是我们找岔了?” 玄妙在排卦,片刻后收起铜钱,沉声道:“她还在我们的北边。” 陶季欲言又止。 玄妙“哼”了一声道:“我不可能算错,她当时就是走水路南下的。” 那她怎么能那么快跑到他们北边的? 陶季瞪大了眼睛,“莫非是异术?缩地成寸,疾行千里?” 越说陶季越兴奋,“还真有可能,师妹,她可是会隐身于梅树中的,这等异术你都不会。可惜这一路上她都凶得很,不好问这等秘事。” 玄妙沉思,也在考虑这种可能。 但不管怎样,她成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拳头紧握道:“我一定要抓到她。” 火光摇曳中,潘筠结束了小周天,将灵气压进丹田使其成为自己的力量,收拢不住的气则散于四肢和躯体,温养各处。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一消而散,她起身动了动胳膊腿,心旷神怡,“八年了,我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健康过。” 趴在树叶上的黑猫沉默不语。 潘钰低头看了它一眼,盘腿坐在它对面,选择和它面对面交谈,“从我们正式见面到现在,我们一直没有空间和时间认真的谈一谈,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为了我们的将来,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吗?” 黑猫抬起前身,学她一样屁股坐着,只是后腿被树枝固定,只能岔着一条腿,显得它很不威严,但它依旧一脸深沉的喵了一声,“可以,我们谈一谈。” 一把绣春刀突的出现在潘筠手上,黑猫吓得往后一仰,咕噜一声翻了个整个,它愤怒的“喵”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潘筠已经将刀横在自己的膝盖上,道:“你看,不用你,我也能从三玉灵境中取出东西来。” 黑猫的愤怒一滞,没说话。 “也就是说,失去境灵的三玉灵境就和前世在研究所里的一样,已经解开封印的部分可以供人使用,”潘筠道:“而现在,它居于我的泥丸宫中,与我神魂一体,自然,除被封印的部分外,其余的,我想用就可以用。” 所以境灵对她来说,反而是弊大于利,除非它能给她带来足够大的利益,不然它很难说服她留下它。 黑猫这一路上跟着她,也知道再和她论情是说服不了她的,她这人心狠手辣,又记恨它吃了她八年灵气的事,不太可能因为这一路的相扶相助就把它又收回脑子里去。 “太久远的记忆被封印了,我记得的不多,”黑猫开口道:“但我还能记得我被创造的初衷。” 它坐起来,望着天上的月亮追思道:“人的躯体只是一件容器,神魂才是根本,神魂永存,人便能永生。我的创造者要把我打造成一个可以容纳神魂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这些意识生命可以延续和超越,拥有超常的智慧。 在我的世界里,他们可以得到永生!” 潘筠惊讶的挑眉,这个发展方向是她没想到的。 她的手指不由点了点刀鞘,沉思道:“超级AI?不,不对,脱离躯体永生,这是超级AI也做不到的事。” 黑猫鄙夷的看她,“这是炼神!” 潘筠瞥了它一眼问:“你和你的创造者做到了吗?” 黑猫脑袋就一低,“不知道,我被封印了。 但我知道,现在解封的这部分东西不过我的区区一角,什么空间,什么储存卡功能,和我的其他东西比起来不值一提。” 见潘筠没反驳它,黑猫更加真诚的道:“这个世界和前世不一样,这里灵气稀薄,修炼比从前更加困难,而且,这里生产技术落后,上面有可以随便定人生死的皇帝,你想要在这里获取修炼资源会比前世难上加难。 可我,就是你的资源!” 见潘筠沉思,黑猫便骄傲的扬起脑袋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世你们修炼的功法一直有问题,修炼出来的气存储率非常低,总是会逸散于身体四周。” 潘筠一脸鄙夷的看着它道:“我知道啊,不仅我知道,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黑猫一肚子的豪言壮语瞬间被堵在喉咙处。 潘筠:“不然你以为研究所为什么把那么多资源堆在你身上,想要你解开封印? 在我们的眼里,你就是个储存卡一样的存在,相当于古人的天书,很多专家学者都认定你身上有先辈记录下来的修炼功法。” 潘筠目光冷漠的看着它,“现在看来,你身上还真有,不仅有,你还记得,只是你躲在我泥丸宫中多年,眼看着我用差一等的修炼功法也不提醒,是因为那些灵气往往还没来得及逸散就能被你吸收殆尽吗?” 黑猫沉默。 潘筠:“好,我同意不封印你,我们现在来谈一谈交易吧,不要再说什么我修炼出来的气分你一半的不成熟的话,目前你手中的筹码不足以拿到这个报酬。” 黑猫肩膀一垮,小小的一团显得可怜兮兮的,“那你说给多少?” 潘筠沉默,许久后道:“五十分之一,就当是租用三玉灵境的成本。” 黑猫胸膛起伏,但触及潘筠的目光,它还是认怂了,这点灵气与其说是租用三玉灵境的成本,不如说是和它交易修炼功法的成本。 毕竟,它现在不在本体之中,她同样可以使用三玉灵境。 黑猫同意了,只是忍不住碎碎念,“这么少,我得多久才能解开封印?” 潘筠:“解开封印不能只靠你吸收灵气自解,你等我研究阵法符箓,到时候想想看能不能从外部解开。” 黑猫:“你的老师,比你厉害那么多的专家学者都没办法,你能比他们厉害?” 潘筠:“我天赋好,你没听说过一句古语吗?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就是那后浪。 好了,废话不多说,把功法给我。” 她得赶紧修炼,她心中总有种不安感,就好像她一直没有逃脱安全,还在人的五指山下一样。 黑猫的本体就在她的泥丸宫中,虽然不能察觉到她具体的想法,却还是有种感觉的,就和心有灵犀一般。 说不清道不明。 所以它也有那种感觉。 黑猫道:“我知道的功法是记录在我的第二玉片上的,这些年解封了一点儿,但我又把它封起来了。” 潘筠:“哦,为了防备我察觉是吧?” 黑猫不搭理这句话,“我现在把它解开,你自己去看。不过在解开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潘筠示意它说。 黑猫一躺,举起它的后腿道:“除了给我灵气作为租金外,你还要保证我的安全,是境灵的安全!” 它强调道:“我守诺,将来一定不会再偷抢你的灵气,而你也要保证,绝对不再想着封印我,也不许别人伤害我。” 潘筠一口应下:“好。” 第十三章 严格 这一次,黑猫谨慎了很多,并不是潘筠应下就可以了,它还要契约。 不管是黑猫,还是潘筠,都知道结契的法术。 沟通天地,以自身的灵力和神魂为媒介,将契约写下,违背契约者将会受到天谴。 就跟举手发誓,说违背誓言会如何如何一样,只不过后者未必会应验,而前者一定会。 一人一猫结下契约,从此刻开始,潘筠只要修炼,留在她泥丸宫中的三玉灵境会自动攫取它应得的那份灵气。 潘小黑终于放松下来,摊着手脚翻了半个身,露出肚皮,长长地“喵”了一声,叹气不止。 灵生艰难啊~~这莫非是上天对它的历练? 潘筠在附近又找来一些木柴,将正在烧着的火堆挪到一边,灰烬也都扫到一旁,然后把旁边铺着的树枝树叶都挪到烧过的地上,从灵境空间里抱出自己的被子,躺在被烘得暖呼呼的树枝树叶上,舒服的喟叹一声。 从潘家离开到今天,她终于睡个安稳觉了。 “你守夜。” 潘小黑没拒绝,它本来就不困,它半个身子钻进被子里,脑袋贴着潘筠的脑袋,仰望着星空发呆。 因为结了契约,潘筠肯定境灵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候回归本体,也信任它能守好夜。 作为见多识广的境灵,这点本事还是要有的。 所以她任由自己睡过去,第二天直到阳光洒下,唧唧啾啾的鸟叫声就在耳边响起,她这才睁开眼睛醒来。 潘筠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把被子收起来塞到灵境空间里,她问道:“你那可以让神魂永存的世界躯体可以进去吗?如果那里自成一个世界,那有吃的喝的吗?还是一切都和数据一样是虚拟的?” 潘小黑回答不上来,它要是知道,还能跟潘筠在这废话吗? 它早解开封印满世界潇洒去了好不好? 看它那一张呆滞脸,潘筠也知道它不知道。 果然一切都是虚妄,只有救她爹和她哥哥们才是真实的。 潘筠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把土把火星子给埋灭,拍拍手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大同。” 潘小黑张开手,潘筠把它捞起来抱进怀里,朝着北方就前进。 她有了一点修为,但离辟谷还远着呢,所以走了一上午后她饿得不行。 因为体弱,少了食物的摄入,她立即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泛白,显然是气血不足之症。 远远的,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她眼睛一亮,抱着潘小黑加快了脚步。 城门口不远处有个茶摊,用几根树木撑着,茅草搭出来的茶寮,除了卖茶水,烧饼、面条和包子馒头也都不少。 潘筠显然是等不及进城才吃东西,连忙抱着潘小黑过去,在边上找了个桌子就坐下,“店家,来两个包子一碗面。” “好嘞,”店家轻快的应了一声,飞快的捡了两个包子放进盘子里正要端过来,抬头才发现叫餐的是个小孩,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稍乱,身上的衣服好像在草丛里打过滚一般,背上背着的包袱看上去轻飘飘的,一看就不是能付得起钱的,他动作就微顿。 但停顿了一下,他还是笑着把包子端上去,“小客官慢用,这就去给您下面条,我们这儿有素面,有鸡蛋面,还有肉面。” 潘筠不想委屈自己,但想到此去大同还很远,她身上没什么钱,要加快速度,后头还得搭车或租车,一路上又要吃住,于是忍了忍馋意道:“来碗素面。” 店家应下,去给她下面。 潘筠在包袱里摸了摸,其实是从灵境空间里把自己原来房间里吃药吃茶的碗拿出来一个,把包子掰开,自己吃一半,一半放进碗里给潘小黑。 店家看见她用自己的碗喂猫,张开的嘴巴又闭上,默默地继续下面。 潘小黑就蹲在桌子上吃,手按住包子吃得很仔细,一点也不狼狈和浪费。 潘筠一边吃一边和它道:“你看,我说我很善良吧,我最讨厌的就是偷瞒一类的事,你以真诚待我,我自回以真诚。只要我有包子吃,必分你一半,面也分你一半。” “喵——” 潘筠满意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店家将煮好的面端上来,看到满满的一大碗面,潘筠扫过其他桌,微微扬眉。 这店家还怪好的,竟多给她煮了面。 潘筠说到做到,给潘小黑分了不少面。 一人一猫仔细的吃着,潘筠把最后一口面汤都给喝尽了。 五谷温养身体,潘筠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胃和心一样舒服,整个人都快乐起来。 她扫了一眼边上木板挂着的价格单,掏出铜板来付钱,“店家,结账!” 站在城门口潘筠还要感叹一句,“果然最不可辜负的是美食。” 她喜滋滋,快乐乐的朝城门口走去,随意的扫了一眼城门上的两字,涉县。 城门口有人排队,共有两队,她随意选了一队站定,好奇的往前一看。 就见每个进城的人都会掏出一张纸交给守门的士兵看过后才进去,带的行李多的还要查验行李。 潘筠沉默了,片刻后扭头问身后的人,“这里进县城还要路引?” 她后面的人一懵,下意识的先越过潘筠看向她前面的人,见那人不回头,他拿不定主意她是不是代大人问的,于是道:“我们涉县这段时日一直要啊,你长辈忘记带来了?还是你不是我们涉县的人?” 潘筠没回答他的问题,郁闷的继续问道:“那要是城外的人想进城买点东西,卖点菜蔬什么的,也要路引?” “带上自己的户籍页便可,本县的人不用路引,出了县城才要。”青年好奇的问道:“外头进出城不要路引吗?” 潘筠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路进出城的情景,出城自然是不要的,他们又不带大宗货品,进城只有两个城池查了一下,但他们三人结伴,守城的士兵也就看一眼陶季的路引,她和玄妙的都不查。 这一路皆如此松弛,她以为能顺利混进混出呢,可往前一看,也有带孩子进城的,年纪稍大一些的,长辈们也都带了户籍出来。 她上哪儿有户籍和路引? 不,也是有的,那两个人贩子的,可……描述不相符啊。 似乎见她太苦恼,青年好意的解释了一下,“近来人贩子猖獗,民间常有采生折耳的事发生,所以我们县城查得极严,不仅入城需要路引户籍,出城也是需要的。 就算是出城务农的人,都要随身带上户籍页。” 好吧,这家县令是个严格的。 潘筠观察了许久,确定自己混不进去后果断的转身离开队伍。 站在他后面的青年张大嘴巴目送她离开,等她走出老远就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兄台,那不是你家孩子吗?”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后道:“什么孩子,我家没有孩子。” 潘筠已经走远,重新回到茶寮。 她在想抄小路,绕过涉县县城往北走的可能性。 她叹息一声,看来今天晚上又得露宿野外了。 潘筠算了算自己和潘小黑的胃口,和店家道:“给我包十个大包子。” 店家已经知道她不是吃不起,只是邋遢而已,高兴的应了一声,拿了两个纸袋给她装了十个大包子,一袋五个。 潘筠接过袋子,付了钱就问道:“店家,从城外往北郊去,是向东走快,还是向西走快?” 店家愣了一下后道:“进城走最快。” 废话,她能不知道吗? 潘筠道:“我不进城,我来投靠我姑姑的,我娘没了,我续弦,我后娘容不下我,但我不记得我姑姑住在何处了,只听她说起过,就在城门口往北郊去的半路上,靠近北城门的就是。” 店家:……谁家好人那么指路啊?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姑娘,你姑姑靠谱吗?要不你进城去找县衙,让县衙的衙役领你去找人吧,现在外头人贩子可多了,你可别拍了去。” 潘筠问:“这里人贩子很多吗?” “多,安阳那头丢了好几个孩子,听说上个月我们涉县也丢了两个,父母哭死了,”店家见她虽脏,但脸色白嫩,那手也是白白嫩嫩的,显然是家中受宠的。 于是劝道:“你爹定是喜爱你的,或许只是不爱说,依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回头大人们找不到你,那得多担心啊?” “我知道,”潘筠道:“我就是吓吓他们,先在我姑家住几日,等我爹来找我我就回去了。” 潘筠坚持问怎么去北郊最近,店家只能给她指路,“喏,沿着那条路向西,要走好远的,然后再向北,那有一条河,是护城河,你顺着河流走,再看到城门那就是北城门了。 不过村子离护城河都远,我估摸着你是记错地址了。” 潘筠坚持,“没记错,多谢店家了。” 她抱着装了包子的纸袋就走。 刚走到小路边,就遇到官差们从城里轰出来一群人。 她不由驻足观看。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被官差们推搡着往外撵,为首的官兵掐着腰怒骂,“你们再敢混进城来,下次便一并拉到矿山里去挖矿!” 潘筠站在人群中听他们议论,“听说是有京城里来的御史巡察,所以县里不允许有一个要饭的。” “唉,只是这些人被赶出来,可怎么活啊,那里头还有那么多小孩子呢。” “走村串户吧,遇到好心的人家给碗米,熬一熬总能活下去的。” 第十四章 我带他走 有乞丐聚在周围不愿散去,就有官兵拿了棍棒出来,直接往人身上打,乞丐们这才一哄而散,朝着四野散去。 混在乞丐群中的孩子也跟着大人们跑,脸上盛满被抛下的恐慌。 他们在城里还能活,到了野外,不仅要跟人争夺生存的资源,还要和野兽争。 潘筠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过了许久,等人群散去,乞丐们也跑远了,她这才转身朝西走去。 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乞丐趴在地上,他是被落下的那一个,被人接连撞倒后就没爬起来,好在也没人踩在他身上。 不然这个小身板,一脚就能把人踩归西。 潘筠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从城外走到北面,不知要不要一天,她回头还得找人打听一下去大同的路。 不能进城,都不能去车马行租车和搭车,光靠两条腿,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大同,所以还是得想办法进一座城,要是能搞个假路引就好了,不,她太小了,路引太引人注目,假户籍更好…… 她想了很多,但眼睛在瞥见他抓了一把土往嘴里塞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 她只停顿了一瞬就转身回去,伸手将地上趴着的小家伙拎起来,拍掉他手上的土,撩起他的破烂衣服一脸嫌弃的擦掉他嘴上的土和石子,拎起来就走。 小孩踢着腿挣扎了一下,但可能是太饿了,不太有力气,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把人拎着走远,等城门口的那些人看不见了,她才把孩子放到地上,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给他。 孩子愣了一下,飞快的接过,张嘴就啃。 潘筠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他吃,黑猫在她怀里喵喵喵的叫,“你为什么给他包子吃?” 【因为我善良。】潘筠看着这个孩子,等他吃完包子而没有被噎死,她起身就走。 那孩子愣了一下,飞快的拉住她的袖子。 潘筠回头看他,道:“我不能带你走,你去找个大点的村镇乞讨吧,运气好能遇到一个好人家收留你,那样你就有家了。” 孩子指着城墙道:“我知道怎么进去。” 小家伙说话很清晰,一点儿也不像是三四岁的模样。 潘筠低头看他,对上他大大的眼睛,沉默了一下后问道:“怎么进去?” 潘小黑在她脑子里嘲笑一声:【从城门走进去。】 出乎意料的,小家伙领着他们沿着城墙走,渐渐有灌木和杂草隔开了他们和城墙,离墙面越来越远…… 就在潘筠快要不耐烦时,小家伙停下脚步,对比了一下附近的几棵树后选中了两棵,埋头就往草丛里钻。 潘筠:…… 小孩愣是用身体爬出了一条道,把杂草压在身下,消失在一片草中。 “在这里!”小孩高兴的声音传来。 潘筠钻进去一看,城墙根下有个洞,不是很大,堪堪可容一个瘦子通过。 左右头顶都是杂草和藤蔓,潘筠直不起身来,干脆把黑猫往肩膀上一放就爬过去。 潘小黑:“喵,是狗洞啊。” 潘筠不理它,仔细看了看洞面,摇头道:“不,这是人挖出来的。” 小孩看她跟上,就手脚飞速的爬进去,坐在洞里道:“这里暖和。” 潘筠跟着爬进去,小孩见她跟着了,就飞快的往里去,领着她往外爬。 这一面也是杂草丛生,洞口还有草垛子堆着,她艰难的顶开草垛爬出去,发现这是一片荒地,地上全是荒草,不远处是田地,再远一些则是零星的房屋和菜地。 潘筠回头看了一眼被掩盖在草垛后面的洞口,重新给它盖起来,拉上小孩就走。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洞?” “坏人带我来的,我躲起来了,他们找不到我。” 说的话乱七八糟,潘筠都没怎么听懂,她把小孩拎远了一点,蹲下去和他面对面。 目光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额头,五官和整个脸型。 她不擅相面,但基础还是会的,之前这孩子太脏了,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看不清五官。 此时把他的头发往后一弄,露出额头,再用帕子一擦,露出精致的五官来。 黑猫也支起脖子,看了一眼后喵一声道:“好面相啊。” 潘筠也喃喃:“真是好面相啊,连我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的好面相。” 这样好面相的人,就不是个会沦落成乞丐的出身。 她的指腹滑过他的眉眼,可惜,似乎是个短命的,出身虽贵,却早夭。 潘筠重新把他的头发撸下来,又抓了一把土往他脸上抹,本来有些清俊的孩子重新脏兮兮起来。 小孩接受良好,因为他混在乞丐堆里的时候,比他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也喜欢往他脸上抹东西。 对涉县县城,小孩比她熟悉多了,他熟练的带着他左转右转,很快就转出了那一片乡村气息浓郁的地方,到了有商铺和往来行人的街道。 但小孩没敢直接过去,而是躲在巷子里东张西望,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带着潘筠快速的穿过街道,在一条条街道的墙角阴影里穿行。 不多会儿,他就钻到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只有一米来宽,其实就是两家围墙的夹道,只容一人通过。 但狭小的巷子里堆积了不少木柴,还有些潮湿,两家都对着巷子开了一道小门,显然是将这夹道当自家的储物空间了。 柴垛里有细碎的声音传出,小孩呲溜一下就钻了进去,然后潘筠就听到里面压低的声音,“切切?” “是我,是我,小花哥哥,大柱哥哥被赶走了。” “你回来就行,你是不是吃包子了,我闻到包子的味道了。” 潘筠轻咳一声,柴垛里的声音瞬间消失,过了许久才传出小孩小小声的道:“小花哥哥,是送我回来的姐姐,她给我吃包子了。” 包子给了对方无限的力量,柴垛终于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脑袋伸出来,看着比她还小。 他一眼看到了潘筠手里拿的纸袋,呲溜一声钻出来,还把趴着的小孩也给拽出来了,拉着他一起站在她面前,像个大人一样道谢,“谢谢你把他送回来,还给他包子吃。好人会有好报,上天必保佑小姐事事顺遂,长泰安宁。” 潘筠掏出一个包子给他,“谁教你说的吉祥话?” 他迅速的接过包子,却没有立即吃,而是塞进怀里收好:“老乞丐教大乞丐,大乞丐教小乞丐,我们受了恩人的恩惠,就要为恩人祈福。” 潘筠心情好好,又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包子来,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和他们两个坐在几根柴上聊天。 “这里怎么只有你在?” 小花,实际上叫小华的孩子道:“只有我跑回来了,他们不知躲在哪里,可能也被赶出城去了。” 从小华这里得知,前几天就有衙役通知他们这些乞讨的人离开县城,至少一个月内不能再进城。 但没人往心里去。 他们不在县城乞讨,出去哪里能讨到东西吃? 所以没人走。 衙役通知了几次,今天见他们还不走,就调了官兵将街上看得着的乞丐都往城外驱赶,还去他们往常住的破庙,破房子都搜了一遍。 小华是动作快,身躯灵活,看情况不对就哧溜跑到这个巷子。 这个巷子深,他们往常也不住这里的,只有被人追赶,躲不过的时候会在巷子里乱转,然后躲到这里来。 这里木柴多,只要他们躲进去不发出动静,总能逃脱,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小孩们的避难所,连大乞丐们都不知道的。 也就潘筠和他们一样大,又大方的分包子给他吃,小华才肯告诉她的。 潘筠点了点头,指着小孩问,“你叫他切切?” “他说他叫切儿。” 一旁的小孩着急道:“锲儿,我叫锲儿。” “对对对,你叫切切。”小华敷衍的点头。 虽然音对了,但小孩总觉得不太对,有些委屈的看向潘筠。 潘筠若有所思,问道:“你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吗?” “他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这个并不是秘密,小华道:“过年前,官府在墙洞附近抓人贩子,他趁乱跑出来的。” “他既然是被人贩子拐卖的,怎么不送去官府?通过官府,他或许能找到父母。” 小华摇头:“三爷爷带他去了,说不好,官府里是有人在找孩子,但看样子不像是要好好带他回家的,就又带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小孩,仰头和潘筠道:“小姐,你是个好人,你愿意要他吗?你要愿意就领他走吧。” 潘筠就笑问他,“我要是不愿意呢?” 小华叹息一声道:“你不愿意,那我就带他走,我已经找好下家了。铜锣巷的张家没有儿子,他们一直想收我做儿子,以前我不愿意,但现在活不下去了,所以我要去给他们家做儿子。” 他道:“你不愿意带他走,那我就带他去做我弟弟,以后我把饭食分他一半,再和张爹张娘多磕头,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潘筠低头仔细看他,真的带这孩子过去,张家未必还愿意收养他,毕竟,这个叫锲儿的孩子比他好看,还比他年纪小。 如果张家只要一个儿子,一定会选择年纪更小,又更好看的。 不过她没说出口,而是笑道:“他长大了知道,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的小孩,道:“我带他走。” 第十五章 画符 小华对县城更熟悉,在确定潘筠真的会带走切切后,他就把一个馒头藏进了柴垛里,自己吃一个。 见潘筠看他,他就不好意思的笑道:“留一个,要是还有人没被抓出去,跑回来了,他们也有的吃。” 潘筠点头,难得善良的道:“我们送你去张家吧。” 小华犹豫,“现在吗,万一被衙役看到……” 要是路上被抓走赶出去那就太冤了,他想躲到晚上再走。 潘筠看着他的脸道:“相信我,现在去更安全,你带路,我送你。” 有潘筠在,他们这一路上都顺利躲过了巡逻的公差,四处抓乞丐流民的官兵和帮闲,转过了三条巷子和两条街到了张家所在的巷子里。 潘筠牵着小孩停住脚步,对小华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小华走到张家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他们,最后眼眶一红,还是伸手敲响了门。 门打开,一个稍上了年纪的妇人站在门口。 一看见她,小华就扑腾一声跪下磕头,哽咽叫道:“娘——” 对方一惊,然后大喜,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高兴的冲里面喊,“当家的快来,我们有儿子了!” 一个中年男子连忙跑出来,看到衣衫褴褛满脸是泪的小华,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他道:“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你爹娘,你就是我们的儿子。” 小华点头应下,叫了一声“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巷口,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两个人都不见了。 小华的眼泪哗的一下又落下来,但才流淌到脸颊就被一只手轻柔的擦去。 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张娘子,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替他擦眼泪。 心中的惶恐和悲伤消失不少,年少的孩子终于有了一丝踏实的喜悦感。 潘筠牵着小孩走到大街上,这一次她不再有意避开衙役。 但很奇怪,她不避,反而遇不着了。 看来他们和官兵不太有缘分。 所以潘筠还特意把小孩牵到县衙门口,在心里默念好几趟,我要把孩子交给县衙,然后去看他的脸。 小孩一脸懵懂的站着,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潘小黑在一旁喵喵的叫着,嘲笑不已,“因为有的人学艺不精啊,还是国校高材生呢,笑死,相面技术竟如此粗糙……” 【闭嘴,】潘筠在脑子里道:【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放下来让你自己走?】 潘小黑动了动自己的伤腿,喵了一声后老实趴着不动了。 潘筠上前牵着小孩从县衙门口离开,没有再想着把他交给衙役,由他们去寻找他的家人。 潘筠:“知道书店在哪儿吗?” “知道!”小孩高兴的应了一声,他终于能帮上姐姐忙了。 潘筠牵着他去找书店。 这孩子知道她的性别不足为奇,孩子都有一种奇特的直觉,不为外物影响。 大人们却不一样。 书店的伙计一看到潘筠身上的男装就自动把他归为男孩,再一看他们身上不是脏,就是乱,锲儿身上衣服还缺个口子,多一条布似得褴褛不堪,就自动把他们归为乞丐。 人才靠近,伙计就不耐烦的挥手,“去去去,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赶紧走。” 潘筠被看低了也不生气,很直接的拿出一块细碎的银子道:“我买东西。” 伙计看到她拿出来的钱,脸色憋红,却依旧不改态度,皱眉问道:“你买什么?” 潘筠牵着小孩走进店里,问道:“有符纸和朱砂吗?” 这东西,还真就是在书店里卖的。 伙计眉头紧皱道:“有,不过贵得很,你要多少?” 潘筠道:“你先拿出来我看。” 顿了顿后道:“各种质量的我都要看。” 伙计没好气的道:“就一种,朱砂贵重,我们也才有一点。” 他很快将一沓符纸拿来,打量潘筠的脸色。 潘筠皱了皱眉,道符纸分为三种,像这种二尺九寸的叫丙纸,但她想要三尺六寸的甲纸,但扫了一眼伙计,她把话咽下去。 问了价钱后定下一刀丙纸,她并不是非符纸不可,世间很多的东西都可用作符节,竹片,玉片,金属片…… 但朱砂却是一定要的。 她没那么多灵力总是空中成符。 “朱砂怎么卖?” 伙计掀起眼皮道:“一两一两。” 潘筠皱眉,就这品质? 潘筠仔细看了看,还是选了,“那就给我一两。” 笔和砚台她都有,收在灵境空间里,只有朱砂和道符纸,因为她一直没有修为,知道自己画不出来,所以在家中时没有想过买。 潘筠将那枚碎银子找出来递给伙计,伙计拿称称了一下,还正好,整整的一两,于是掀起眼皮看她,“承惠,道符纸八十文。” 潘筠在包袱里摸了摸,抓出一串钱来,数了八十文给他。 潘小黑早忍不住了,在他接钱时伸爪子快速往前一挠,却一把被潘筠伸手接住,把它的爪子抓在手里,警告的看了它一眼。 潘小黑喵喵喵的叫,“你这都能忍住?” 潘筠:【我脾气没那么大,无关紧要之人,何必受他情绪影响?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就好。】 “喵,他那么看不起你,那么辱你……” 潘筠毫不在意的将买好的东西收起来,牵着小孩出门,【你错了,他只是看不起我,没有辱我。】 潘小黑:“看不起就是侮辱!这不公平,你对我却那么狭隘和凶狠……” 【那是因为你欺我!】 潘小黑顿时不吭声了。 它再次见识到了潘筠的情绪稳定,似乎除了涉及潘家人的安危外,她真的很少因外物而情绪起伏。 它……有点高兴。 伙伴的心境如此强大,将来修炼必有所成吧? 感觉解开封印之路不远了呢。 潘筠不喜欢麻烦,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能快速买到需要的东西,那就不要节外生枝。 自然,买衣服和住店也是一样的。 这几日和陶季玄妙相处,还是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问了小孩当铺的位置,她就牵着他去当铺买适合他穿的旧衣服。 当铺的衣服比成衣铺里的便宜多了,家境一般的人家都喜欢在当铺挑选东西,而且这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堪比前世的二手市场。 当铺的伙计礼貌多了,并没有因为他们年纪小和衣服差而看不起他们,很周到的带他们去挑选二手衣服。 这些被收起来的二手衣服都清洗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收在一起,除了有点旧,没别的毛病。 潘筠不仅给小孩买了两套,也给自己买了两套适合的男装。 俩人在当铺里当场换上,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脸后才从当铺里出来。 从当铺出来,她就直奔小孩说的,好说话,总是给他们剩饭吃的客栈住店。 店家因为他们的年龄皱了一下眉,问的很详细,“家是哪里的?父母家人呢?” 潘筠谎话张口就来,“祖籍开封,父亲在京城一家商号里当管事,去年带商队出门遇到土匪失踪了,母亲去岁上病死了,我们兄弟在京城实在活不下去,就决定回开封投靠亲属。” 店家一听,同情不已,立即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安静又安全的房间。 一进房,潘筠就检查门窗,确定没问题后就把黑猫放在桌子上道:“今晚你守夜。” 潘小黑趴在桌子上,说得好像昨晚不是它守夜一样。 小孩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黑猫看:“姐姐,猫还能守夜?” “它叫小黑,以后在外面要叫我哥哥,”潘筠叮嘱完才道:“万物有灵,尤其是猫,它不仅能守夜,还能打架呢。” 小孩听得眼睛一闪一闪的,趴在桌子上盯着黑猫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见它不反对,就更进一步的把手放在它的背上… 潘小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扬起脑袋睥睨一世。 它才要赏脸的喵一声,猛地一下就被小孩抱入怀中。 这小孩速度也太快了吧。 潘筠已经整理好行李,顺便把笔和砚台从灵境空间里取出。 见黑猫被抱住,她很满意的点头,正好,把桌子给她空出来了。 她将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抬头看向对面一脸满足的小孩:“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小孩:“我叫锲儿。” 好吧,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潘筠相面是不行,但她阵法符箓强啊。 不然也不会被选去研究被封印的三玉灵境。 符箓是用自身的气引天地间的气聚于符纸之中,将神意具现,于冥冥中佑人达成所愿。 没有任何符箓能比平安符更适合他们当下的情况了。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意外,平安符可以让人避开不好的意外,这是需要极大云运气的。 所以平安符能使人好运。 潘筠对这个符箓熟得很,前世她开始修炼后,外快都从符箓来。 她画得最多的符箓就是平安符和求财符。 所以此时坐在桌前,她沉心静气,提笔一气呵成,,一张平安符就出现在鼻尖。 周遭的气被引着落于笔尖,待她收势,一道灵光闪过,符纸上的符文好似活了一般跃动,片刻后才沉静的立于符纸上。 潘筠惊讶,这符…好得过分啊。 难道她比前世还天才? 潘筠愉悦的翘起嘴角。 第十六章 方法 潘筠一连画了五张,直到感觉运笔艰涩,这才停下。 她将画好的符叠起来,在他身上放了两枚,剩下的她则叠好放自己身上。 三倍加持,她就不信她还能出事。 潘筠瞥了小孩一眼,他至少能躲过两劫,命难改,但运可改,改得多了,命也就变了。 老天爷让他死,她却非要和它争一争,反正她也要救父兄,扶潘家,跟天命作对,多这一件不多。 潘筠不愿在此久留,让小孩去睡觉,她就把所有的钱拿出来清算。 一个五两的银锭,一把从两个人贩子身上搜出来的银角子,以她不太专业的掂量,应该也有个七八两。 她自己钱盒子里的铜板,也就两千三百枚,人贩子身上的铜板更少,只有六串多,一串一百文,她当时没仔细数,今天开始往外花钱她才数剩余的,发现钱还是有点少。 除去她今天吃饭、买包子和住宿的钱,如今还剩下两千五百七十九枚,哦,不算她今天花出去的一两银,那也是从人贩子身上搜出来的。 虽然两个人贩子比自己预想的穷,但换算一下,发现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比她八年来的存款还要多。 不知这钱能不能租到车,没有户籍也是个难题,现在干什么都要户籍或者路引。 车马行并不是拿钱就能租的。 朝廷对人口流动管理很严格,人不能随意迁徙流动。 当然,不进城的野人,流民除外。 可她做不了野人和流民,从这里到大同,她是必须要过城镇的。 潘筠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憨实的小孩,抱上黑猫,轻巧的从窗口一跃而下。 夜色才降临,街道上就没人了,她落地的巷子空落落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房间所在的位置,记下方位后离开。 她得办张路引和户籍页,不强要路引时用户籍页代替,迫不得已时路引也能派上用场。 她计划得很好,但站在街口,她发现她对涉县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去哪儿办这东西。 潘筠想得简单,黑夜正是黑市最好的遮掩,涉县再小,应该也有这东西存在吧? 潘筠沿着墙角行走,整个身形被墙影遮挡,街上匆匆赶着回家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没人发现墙下还走着一个人。 潘筠抱着黑猫将涉县逛了一圈,重新回到客栈所在的街道时一脸茫然,“涉县的治安竟然这么好,大晚上的,一个为非作歹的人都没有,连黑市都没?” 黑猫无声的嘲笑她。 潘筠捏住它的脖子,“你咧嘴笑什么?” 黑猫身体一僵,不敢吭声。 潘筠揉了揉它的毛,压下火气,从窗口回到房间,心情很不快乐。 可惜了,城中的乞丐大半被赶出去,其余也都躲起来,想找都找不到,不然可以从他们那里收买信息。 乞丐走街串巷的乞讨,消息最是灵通不过。 潘筠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孩,叹息一声,现成的乞丐倒是有一个,就是太小了。 潘筠决定明天去车马行走一圈,不再纠结,盘腿坐下先修炼了两个小周天,这才收功上床睡觉。 一觉睡醒,小孩脸上红扑扑的,他高兴的道:“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见他可爱,潘筠脸上便也露出笑容,起身道:“走吧,下去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就去车马行。” 小孩:“我知道车马行,那边不好要东西吃,这条街上最好要。” “那一会儿你领路。” 涉县不大,能被潘筠半个时辰逛完巷道的县城能有多大? 车马行距离这条街不过两刻钟的功夫。 潘筠牵着小孩进去问价。 车马行人很少,就入口处很多人,越往里人越少,但东西也越来越贵重。 口子那里停了许多牛车、骡车和驴,往里是单租的各种车和牲畜,再往里则是包车,最里面则是售卖马匹的。 潘筠只是好奇问了一嘴就不再有兴趣,价格太高了,她这点钱连零头都不足。 她转而去问租车的事。 “从这里到大同?”管事的打量了一下潘筠俩人,问道:“回来吗?” 潘筠垂眸略一思索便问道:“回来是什么价,不回是什么价?” “回来四十两,主家得包车夫一路的饮食住宿,不回三十两,得包去程的饮食住宿。”管事问道:“你家几个人,要租几辆车?” 很好,总共的钱就没超过二十两的潘筠死心了,问道:“有拼车的吗?” 管事:“短途的有,长途的没有,从这儿到大同太远了,去京城的倒是有一起的,小姐要是去京城,我可以算你们十五两。” 潘筠:……她是有多闲,又跑回京城去? 不过管事的话倒是给了她启发,潘筠问道:“从这里到大同,下一个城镇是哪儿?” 管事:“得去大名府的清丰。” 潘筠:“从这儿去清丰多少钱?” 她不介意回大名府去,现在那俩人肯定不在大名府了,回去也行,定能与他们岔开。 管事伸出五根手指道:“一人五十文。” 这个钱她付得起,潘筠笑起来,“何时启程?我们有两个人。” 管事就指着外面的口子道:“看到没,那一排的牛车,骡车和马车,你去问问谁去清丰,一般一天一趟车。” 潘筠一听,立即拽着小孩奔过去,很快找到一辆马车,车上已经坐了六个人。 车没有棚子,敞开的板车,每个人都把行李放在车中间,然后人向外而坐,腿垂下,前面能坐三人,左右两边可以坐四人,后面还能坐两人。 听见潘筠问,车夫立即道:“快叫你家人过来,就要走了,先付钱,后上车。” 潘筠问:“小孩能便宜一些吗?” 车夫皱眉打量她的身板,道:“你不行,你弟弟少十文吧。” 潘筠就数出九十文给他。 车夫一愣,“你父母家人呢?怎么让你两个孩子外出?我这可不负责看人的。” “我就是去清丰找我爹的,等到了清丰他会来接我们的。” 车夫一听,许他们上车了。 潘筠把小孩抱上车,然后自己跳坐上去,俩人选择坐后面,与众人隔了一段距离,倒也安静。 果然,他们一上车便开始走。 车出城,士兵们只检查车上的行李就挥手让他们走了。 让潘筠惊喜的是,傍晚进清丰时,守门的士兵检查其他人的路引,但对这辆车却依旧只查车上的行李,扫视一眼车夫拿出来的路引就放行了。 潘筠目光微微一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些车夫都是走固定线路的,常年奔波于两个地方,城门口的士兵每天都能看见他们,熟悉得很,自然不会详查。 这样好啊,这样好啊,就算她没有户籍页和路引,完全可以一路坐短途车到大同嘛。 从这里到大同是远,但这个县往北的下个县却不远。 找到一条可以实行的路,潘筠咧嘴一笑,开心不已。 她忍不住和小孩道:“这平安符果然有用,我们好运这不就来了?” 潘筠仔细算了算她身上的钱,发现每个县城都要住店的话,这点钱很难支撑到大同。 可如果不住店,只吃东西,车费是够的,毕竟,短途拼车,可比长途包车便宜多了。 于是再进城,潘筠就不去住店了,带着小孩躲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巷子里,吃过东西就找个僻静地方过夜。 小孩对这种生活很熟悉,一点也不叫苦,吃饱就躺下靠着潘筠睡。 潘筠捂住他的眼睛道:“等我给你变戏法。” 小孩一听,紧闭眼睛,潘筠念咒语,“天灵灵,地灵灵,道尊怜我送被子!” 她再松开手,小孩就看到突然出现在他们怀里的被子,他哇的一声,惊喜坏了,大叫道:“显灵了,显灵了,真的显灵了!” 潘筠笑起来,将被子铺在地上,让他躺进去,铺一半,盖一半,这样就很暖和了,“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坐车。” 小孩高兴的应下,呲溜一声就滑进被子里。 潘筠则盘腿坐下,照例打坐修炼。 一直到深夜,她才收工,也躺进被子里,俩人紧挨着一起睡觉。 黑猫被她放在脑袋边,道:“你守夜。” 潘小黑早习以为常,睁着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巷口。 潘筠找到了合适的出行方式,第二天便依旧这样找到车马行,和人一起搭车向北边的下一个县城去。 如此一天换一辆车,第四天的时候,他已经快要靠近京畿地区了。 越往北,城门口检查越严格,第四天傍晚,等他们靠近城门时,车夫招呼道:“大家快把自己的路引和户籍页拿出来了,一会儿进城需要。” 潘筠立即要求下车,她道:“我二叔不住在城里,在那头的村里,我就坐到这里。” 车夫应下,停下让她下车。 潘筠抱着小孩下车,抖了抖酸麻的双腿,看着排队排出老长的入城队伍道:“走吧,我们近前看一看,看有没有入城的便宜方法。” 她牵着小孩上前,城门旁边也有不少人,大多是家人帮着排队,他们站在一旁等着进去的,还有就是城墙上贴了不少的告示,有识字的就站在那儿看最近的告示。 潘筠也牵着小孩上前,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熟悉的人。 那不是我吗? 潘筠瞪大双眼,快速的左右一看,发现没人发现她,这才抬头快速的扫过那种通缉。 上面没写她的名字,只说她和一件朝廷要案有关,一旦有人发现此人,立即上报衙门,可以领十两银子的赏银。 要是能把人抓到扭送官府,赏二十两。 第十七章 抓住你了吧 公告不仅贴于城墙,潘筠眼尖的发现,城门口的桌子上也放有几张。 她知道这座城她进不了了,低下头去,转身就要走,却突然被一把按住肩膀,左右两侧瞬间被人夹住。 “喵——”潘小黑受惊,猛的一下从潘筠肩膀上翻滚而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站在潘筠前面的小孩看见心疼不已,连忙蹲下去抱它。 潘筠脸色不变,在黑猫滚落的那一瞬间已经准备发力,腰侧却突然被一指点住,这熟悉的感觉…… 潘筠瞬间冲开了穴道,却没动作,而是抬头看去,就见她右手边站着玄妙,左手边站着陶季。 与她目光对上,陶季似笑非笑,“是不是很惊奇,你是怎么上的通缉令?” 玄妙皱眉道:“不要废话,快走。” 玄妙拉住潘筠转身就走,潘筠只来得及看小孩和黑猫一眼,陶季已经伸手把他和黑猫拎起来带走了。 四人一猫安静的离开,没有惊动城门口的任何一人。 走到僻静处,潘筠脚步一移,瞬间离玄妙五步远。 陶季见了就想上去把人抓住,玄妙拦住他,对潘筠道:“你觉得锦衣卫是酒囊饭袋,现在大同那里没有人盯着潘洪父子三人吗?” 潘筠胸膛起伏,没有说话。 玄妙:“锦衣卫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们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 一个锦衣卫当街追赶一个小女孩,然后失踪了,他们一天查不到你,五天,十天也查不到你吗?” 潘筠的心不断下沉。 玄妙难得一次性说这么长,这么多的话:“你太看不起大人,也太看不起锦衣卫了。 你应该庆幸,你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邻里从未见过你,所以没人能将你和潘家联系起来,否则,你二叔一家此时已经在镇抚司的大牢里。” 潘筠摸了摸身上戴的平安符,平安符还完整,和今天中午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所以玄妙和陶季此时不会伤害她。 她抬头看向玄妙,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她,“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玄妙沉声道:“这是诺!你既然答应与我们同行,进山修心,那你就要履行你的诺言,而我,明知你杀人却不扭送官府,在你答应改过修心时便已经下定主意将你带回观中修行,将你带回去,方不负我的承诺。” 潘筠:“……这个承诺又不是对着我说的,你只是在心里想,完全可以……” “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就不是承诺吗?”玄妙严厉的看着她,“欺己就不是欺骗了吗?” 玄妙定定地看她,“连自己都欺骗的人,还能对谁守诺?” 潘筠无话可说。 一旁的陶季欲言又止。 潘筠敏锐的看向他,“你有何话?” 对他师妹如此小心翼翼,对他却如此,欺软怕硬! 心中腹诽,陶季脸上也没好气,“没话,快走吧,这一路上为了追你,我们走了多少弯路?” 结果不仅没有离家越近,反而离家更远了,这都拐到哪儿了。 潘筠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回头看向那高高的城墙。 玄妙心微软,走到她身侧道:“总会有机会的,你还太小了,待长大一些便可以去了。” 潘筠:“这张通缉令贴着,我将来怎么去?以后恐怕连正常的生活都困难吧。” “放心吧,一点影响也没有,”陶季幽幽地道:“因为山中生活,根本就不会有几个看见这东西,就是看见了也记不住。” 玄妙则道:“你年纪还小呢,等再长几年就变样了,世间相似的人很多,锦衣卫没有证据证实那是你,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潘筠嗤笑一声道:“锦衣卫真这么遵纪守法,我爹还能流放大同吗?知道我爹怎么进去的吗?知道前大理寺少卿薛瑄为什么差点被砍了吗?” 潘筠瞬间阴沉沉的道:“因为锦衣卫空口白牙说他们徇私,收受贿赂,而都察院王文‘听说’‘不然’,所以他们就被定罪了! 满朝文武,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蠢货外,谁不知道他们是冤枉的? 谁有证据证明他们有罪?” 连为官的薛瑄和她爹都能无证据定罪,对付她,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玄妙却面色平静,再次强调道:“对你,他们不行,此亦为诺。” 陶季虽然皱眉,却也没反对,“你也太小看我们道士了,虽然我们基本不参与国政,却也不是谁都能得罪我们的。 这样吧,你拜我师妹为师,从此以后我三清观都跟你有亲,你二师伯此时就在北京的太常寺钦天监,偶尔还能见到皇帝,那王振也不敢太过得罪他的。” 皇宫里最不可得罪的三种人,一是宫妃,二是太监,三就是会算命的太常寺钦天监官员了。 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不然他们某天来一句,“陛下啊,您身边犯小人,那人属相蛇。” 那皇宫里属蛇的就得清理一遍。 就算皇帝理智,朝臣反对,不被清理,那也会被远离。 人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潘筠这事在玄妙陶季这里还真是小事一桩。 潘筠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个走向。 陶季得意洋洋起来,“怎样,拜我师妹为师吧?” “不拜!” “不收!” 两人同时出声,意思却一样,忍不住一起抬头看向对方。 陶季颇失望,犹豫了一下后扭捏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一下?” 话一出口,陶季就觉得这主意不错,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潘筠,“你天资聪颖,甚有修道的天赋,不学道可惜了。” 他还想问她修炼的异术,哦,不,是法术哪里学来的,到了什么阶段,好生厉害的样子。 但道家对自己修炼的功法,除非主动提及的,不然都很忌讳外人打探。 陶季是个极遵守规矩的人,虽然心里好奇极了,却依旧忍住了深问的欲望。 玄妙站在潘筠面前,让她做出一个决定,“你要不要老实的和我们走?” 潘筠:“我不答应,你就不会勉强我了吗?” 玄妙摇头:“你不答应,那就只能被动守诺。人无信不立,你既应诺,就该做到。” 她顿了顿后道:“潘筠,潘家的生机在你身上。” 潘筠惊讶的抬头看她,玄妙目光沉沉的与她对视,“你好,潘家便好,你坏,潘家的运势便将急转直下,你若死亡,潘家上下,包括你叔叔一家,都将万劫不复。” 陶季连忙打断她,“师妹!” 玄妙却没停止,而是继续看着潘筠的脸道:“你要是死了,你父亲就会紧随其后,然后是你两个兄长,你家被判的是永远流放,不平反,不大赦,就要有人去接你父亲的军籍兵役,先是你叔叔,后是你堂兄,最后甚至会波及到潘家旁族……” 所以,流放充军被视为和杀头一样的重刑,重罚。 甚至在士大夫中,他们宁愿被杀头,也不愿被流放充军。 前者只是伸头一刀,后者却是连绵不绝,甚至牵累家族至亡的刑罚。 前者杀身,后者杀心,分不出哪个更重一些。 玄妙一口鲜血吐出,脸色惨白,陶季连忙丢下手上的小孩去扶她,不赞同的道:“你这人真是,大师兄说的对,你就该学那些和尚练个闭口禅,现在少说话已经禁不住你了,你应该不说话!” 玄妙被陶季扶着盘腿坐下,闭眼调息。 陶季就戒备的看向潘筠,“你不会想趁机逃了吧?” 潘筠:……她又不傻,玄妙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而且看样子是真的,她为什么还要跑? 潘筠只是心里有些失落和难过,她就要靠近大同了呀,按照她现在的速度,再有四天她就能见到她爹,大哥和二哥了。 天杀的锦衣卫,该死的王振和王文,以后别叫她再遇到他们,不然她高低给他们扔个倒霉符。 潘筠心里碎碎念,面上却一点不漏,沉静的走到玄妙对面盘腿坐下,她发现了,他们调息是只内调,没有向外汲取天地之气温养身体。 唉,好歹是因为她受伤的,她就助一助她吧。 想罢,潘筠引动天地之间存在的那点稀薄的灵气,她的呼吸,身体的呼吸慢慢与它们同频,功法运转,这些灵气就被勾引过来在她周身环绕…… 潘筠只吸收一些,剩下的让它们游离于她和玄妙周身。 即便玄妙不主动吸收,灵气一浓郁,她呼吸,皮肤呼吸,也都能将这些灵气吸收入体,有心旷神怡之感。 玄妙又不傻,很快察觉有异,她睁开眼睛看了潘筠一眼,而后闭眼重新调息,周遭的灵气就被他吸收了。 陶季站在一旁看了他们一会儿,见用不着他,他这才看向一直安静缩在一旁的小孩。 小孩抱着黑猫躲在一旁,看到陶季看过来,他下意识的往潘筠那边挪,但他又好像不是很害怕陶季,所以挪了两步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他大眼瞪小眼。 陶季这才有空好奇,潘筠专心逃跑的路上还能顺手搭救个小乞丐? 看来他和师妹果然没看错人,潘筠行事虽亦正亦邪,但心还是好的。 再看这小孩的面相,半吊子陶季皱眉,早夭之相啊,咦,面相有点贵啊,怎么流落在外做乞丐? 第十八章 失物归还 潘筠一睁开眼睛就对上陶季的求知脸。 陶季见她醒来眼睛一亮,为了不打扰玄妙,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这孩子你是从哪儿捡来的?” 已经决定跟他们走了,潘筠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道:“涉县城门口捡的。” “你果然去了涉县,”陶季一言难尽的道:“距涉县不远的交漳口林子里有两个被野兽啃咬过的人贩子是你的手笔?” “你们还找到他们了?”潘筠点头道:“是我干的,他们被什么野兽啃了,死了没?” 她皱了皱眉,“死了不好,我还指望他们被衙门抓住,把拐走的人都招出来呢。” 陶季道:“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陶季和玄妙一路向大同奔去,玄妙的术数也不能时时用,所以他们跑着跑着,总也找不到潘筠就要算一下,这一算就发现她落在了南边。 俩人就又回头去找,就这样试错,寻找,再试错,再寻找。 等找到彰德府一带时就听说安阳到涉县一带出了件奇事。 两个人贩子遭报应,被绑在荒郊野外,夜晚被野兽袭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迎头撞上一队押送犯人回来的官兵。 这些官兵都是底层士兵,难建立功业,没想到还没回到安阳就迎头来了一件功劳。 正好最近汝南府、彰德府、开封府和大名府在联合打拐,这时候别说抓住人贩子,就是有人贩子的消息都算立功,于是看到那俩人衣服后背上的字,士兵们就如狼似虎的冲上去将人按倒。 功劳从天而降,加上他们被野兽袭击,其中那个男子的手臂被撕扯掉一只,半边脸被啃,极具传奇色彩,所以在安阳一带传得沸沸扬扬。 路过的陶季和玄妙听了一耳朵,心中有异,就去县衙打听。 两个人贩子都没看到打晕他们的是谁,但他们都怀疑是他们拐的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带着一只黑猫。 可惜县衙不相信他们。 县令和衙役们都认为他们是路遇劫徒,那小女孩多半也落入劫匪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县衙最近正在那附近找人呢,惊得那里的路匪最近都不敢出来了。 县衙不信,陶季和玄妙却信。 俩人对视一眼,终于找到了潘筠的的踪迹。 一条线,只要找到了线头,它再混杂,也能缕清楚。 他们此时就抓住了线头,然后就一路踩着潘筠的踪迹追到了这里来。 陶季得意的说完他们是怎么追上潘筠的,然后警告她道:“连我们都能找到你的踪迹,何况锦衣卫,所以你最好不要乱跑,让他们抓到。” 一个锦衣卫莫名其妙的在京城失踪,事情可大可小,不仅潘筠,连三清观都要小心一些。 当初王勇骑马当街追赶潘筠,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又有衙役官差帮着搜捕,怎么可能一点踪迹不漏? 好在陶季和玄妙悄悄将她带离了京城,踪迹暂时被切断在京城里了。 潘筠之前没想过这些,现在被他们二人点出,想的便多了,“我们离开的那座寺庙叫什么?” 陶季:“天宁寺。” “锦衣卫不会从天宁寺查到你们身上吗?”潘筠问:“我们离开时看到有个锦衣卫进梅林了,而你们又恰巧从天宁寺离开。” 陶季:“他们是出家人,出家人不参与红尘俗事。” 潘筠静静地看着他。 陶季静静地回望她。 “哦,”潘筠知道天宁寺多半不会把他们招出去后转开话题,对那小孩抬了抬下巴,“你们既然这么会算,那算出他父母来,把他送回去吧。” 回到他父母身边,早夭之相应该可以破了吧? 陶季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只能等玄妙醒来。 玄妙醒来,脸色好转了许多,她低头仔细的端详孩子,与他水润润的大眼睛对上,片刻后道:“天潢贵胄,走吧,回开封府。” 陶季就把那孩子抱上。 潘筠把自己的黑猫抱上,皱眉问:“开封有什么皇族宗室子弟?” 玄妙:“开封有周王。” 陶季见她一脸迷茫,知道她是小孩,一定不知道,于是在旁边详解:“周王是太祖皇帝第五子之子,先周王和成祖皇帝同为嫡子,是当今的宗室叔祖,因同出一脉,算是很亲近的宗室子了。” 就是朱元璋的孙子呗。 潘筠自动换成最简单的关系。 潘筠:“他们家丢孩子了?” 玄妙道:“从去年年底开始,汝南府、开封府、彰德府和大名府就联合打拐,开春之后,追查人贩子的官兵不减反增,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应该是开封的周王府丢了孩子。” 陶季连连点头,点到一半突然顿住,换他两眼迷茫了,“周王不是无子吗?周王府哪来的孩子?” 玄妙瞥了他一眼,“在京城的时候你没听说吗,周王病重,念及从前与嗣子的父子情分,上折请求皇帝将庶人朱有爋之子朱子瑾还予他做嗣子,因为他求得诚恳,去年皇帝就放被圈禁在京城的朱子瑾回开封探望周王。” 陶季恍然大悟,这件八卦他有听说,但没往心里去。 他低头看他怀里的小孩,眼里满是同情,“高门里的生活也不容易啊。” 玄妙点头。 潘筠深以为然的点头。 她和小孩往北走时走得辛苦,但往南去开封则要容易许多。 玄妙和陶季终于大方了些,不再执着于用两条腿走路,先是带她拐着去了一个小码头,乘坐小船顺流而下。 然后在一个城门口管理不是很严格的县城落脚。 玄妙转身看了潘筠一会儿后道:“进开封,你需要一个户籍,还有一张路引。” 潘筠默默地看着她。 玄妙就带她去当铺。 陶季出面和里面的伙计交谈了一下,然后伙计就领他们去了一个小房间,不一会儿拿来一沓纸给他们选,“喏,这都是合适的户籍,六岁到十岁之间的,男孩,女孩都有。” 潘筠张大了嘴巴。 玄妙仔细的挑选出来,不一会儿挑出一张来,问道:“这张的主人呢?” 伙计看了一眼,拿出册子来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来处,“张小妹,开封祥符县人,宣德九年生人,正统五年卖身为奴,六年冬病亡。” 玄妙:“就要她的,再帮我办一张她的路引。” 玄妙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伙计看了一眼后合上册子,“稍等片刻。” 他把东西都拿出去,不一会儿重新拿了三张纸进来,不仅有张小妹的户籍页,路引,还有她的卖身契。 玄妙很满意,这样一来,潘筠想是什么身份就可以是什么身份。 潘筠沉默的与他们走出当铺。 玄妙道:“很多东西都可以向当铺典当,自然,很多东西也可以从当铺里买到。” 潘筠若有所思,“从生到死?” 玄妙点头,“从生到死。” 玄妙将三张纸都递给她,“走吧,在回三清山之前,你都是她。” 潘筠伸手接过。 有了这东西,再要出行就更方便了,他们决定直接租车前往开封。 租车时有陶季和玄妙在,潘筠用不上这东西,但越靠近开封,路上巡察的官兵会越多,有时候他们就会上前盘查,不仅要大人的户籍和路引,也要看孩子的。 潘筠这时候的户籍页就派上用场了。 哦,她旁边坐着的小孩不用,因为他年纪太小了,中国古代社会有一点很奇怪,会延迟性给孩子上户籍。 很多家庭,会等孩子五岁,六岁,甚至是七八岁之后才给他上户籍。 潘筠:“所以,丢的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却要查七八岁以上孩子的户籍,就这么放过最该被怀疑的人,这一场兴师动众的搜查有什么意义?” 其余听懂了的两人一猫沉默,然后一起低头去看小孩,更同情他了。 一行四人一进城就直奔周王府。 潘筠站在周王府前,难得有些忐忑:“你确定这孩子真是周王府的?” 万一不是,他们被打出来事小,被抓起来暴露身份,那可就糟了。 玄妙扫了她一眼后看向陶季。 陶季就挺起胸膛朝着周王府大门走去。 周王府门前空荡荡的,竟然连一个门房都没有。 陶季上前哐哐哐的敲门。 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门房看到个道人,不由皱眉,“你是何人,有何事?” 陶季:“贫道陶季,三清山道人,特来给周王爷送喜。” 或许因为陶季是道士,所以门房耐着性子问“什么喜?” 陶季就侧身,指着站在潘筠身侧的小孩道:“失而复得之喜。” 门房一开始还没反应,待盯着那小孩看了一会儿后便眼睛瞪大,“这这这,这是我们王府的小公子?” 陶季道:“是与不是,请你们府上的小王爷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门房和小公子不熟,毕竟他刚到开封没多久就丢了,门房也就远远的见过他两次,半年的时间,现在人又变了一些…… 可再变,对方还是有点影子在的。 门房门也不关了,跌跌撞撞就往里跑,“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第十九章 嗣子 朱子瑾将朱有炖扶起,从妻子谷氏手中接过药,小心翼翼地喂他,待喝了五勺,朱有炖微微侧头,朱子瑾就停下,喂了他两勺蜜水后仔细擦了擦嘴巴,正要扶他躺下,突然远远听到喊声:“小公子回来了——” 朱子瑾猛的一下抬头,谷氏更是跌了碗,转身就要往外跑,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忙回头看向病床。 朱有炖也坐直了些,紧紧地按着朱子瑾的手,颤声道:“快,快……” 等在一旁的朱子垕(hou)速度最快,转身就往外跑,“大伯,我去接他!” 朱子埅(fang)紧随其后,“我也去。” 俩人一溜烟跑到周王府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潘筠身侧的小孩,眼睛大亮,“锲(qie)儿,真是锲儿回来了!” 朱子垕要上前抱他,小孩就一脸惊恐的躲在潘筠身后,紧紧地抱着她的腿不肯放开。 朱子垕这才转开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他略过潘筠,与陶季和玄妙拱手,“多谢两位道长将我小侄儿送回,我们王府必有重谢。” 说罢请三人进府去。 朱子埅也想上去抱小孩,但小孩与他们不熟,这俩人的感情都来得太浓烈,他实在害怕,所以紧紧地靠着潘筠,躲开他们的手。 兄弟俩这才看向潘筠,好奇的问,“这是?” 玄妙道:“这是我们三清观道童,就是她从乞丐堆里找到王府小公子,将他带回来的。” 朱子垕一听心痛不已,眼眶一红,怜惜的看着小孩,“锲儿受苦了,先进府吧,我大伯和兄嫂都在府中等候呢。” 潘筠挑眉,就伸手牵住小孩跟着俩人往里走。 朱子垕和朱子埅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见俩人举止亲密,便知道潘筠平时对小孩不错,故他才会对她如此依恋。 朱子垕和朱子埅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小孩在外面没受太多的苦,至少有人依赖。 还未走到二门,朱子瑾和谷氏也赶了过来。 小孩看到俩人,眼眶一红,丢下潘筠拔腿就冲过去。 朱子瑾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将人上下检查了一遍,见他手脚俱全就将人抱进怀里。 小孩哇哇大哭,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 谷氏也哭得不能自已,靠在朱子瑾身上怀抱着小孩,母子两个皆像小孩一样痛哭,听得四周的人俱心酸不已。 朱子瑾红着眼睛安慰母子两个,求助的目光看向两个堂弟。 朱子垕素来敏感多愁,此时他哭得比朱子瑾还要伤心,朱子埅便上前宽慰道:“嫂子快别哭了,锲儿年纪小,哭久了伤身,大伯还在屋里等着见孩子呢。” 小叔子都开口劝了,谷氏不好再哭,何况孩子已经找回,她缓了缓心情,停住哭声,只是刚才哭得太厉害,一时止不住抽泣打抖。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给小孩擦干脸上的眼泪,催促道:“快抱锲儿去见父亲。” 朱子瑾应下,顾不得玄妙陶季等人,抱着孩子就去正房。 潘筠三人就这样呼啦啦的跟着一块儿去看热闹,哦,不,是见证亲情。 屋里,王妃巩氏已经在等着了,看到朱子瑾抱着一个小孩进来,眼眶微红,连忙招手,“快带过来我看看。” 朱子瑾连忙抱着孩子上前。 王妃摸了摸孩子消瘦的脸,心疼不已,“瘦了许多,身体可健康?” 朱子瑾道:“好得很,刚才哭得可响亮了。” 王妃开心的笑起来,“健康就好,健康就好。” 床上朱有炖虚弱的道:“抱来我看看。” 朱子瑾忙抱着孩子上前给朱有炖看。 朱有炖对上小孩湿漉漉的大眼睛,一怔,而后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道:“好孩子。”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一双纯真的眼睛了。 朱有炖想要坐起来,巩氏连忙上前扶住他,坐在他身后让他靠着。 朱有炖心中激荡,连说三句“好”,然后与众人道:“这孩子很有福气,不愧是我的孙子。” 朱有炖因为说的话多了,呼吸急促片刻,待缓了缓才道:“将长史请来。” 周王府有长史,朱有炖此时请他,在场的人多少已有了猜测,绝大多数人都很开心。 下人领命退下,有人去找长史,也有人悄悄的离开这里,飞奔而走。 此时祖孙两个见过,朱子埅为免大伯过于情绪激动影响病情,就主动引开话题,“大伯,这是送锲儿回来的两,三位道长。” 他临时加上潘筠,因为刚才锲儿对她很是依赖。 周王这才发现陶季玄妙三人,看到他们一身道袍,眼睛微亮,“两位是方外之人?” 潘筠:……怎么谁都下意识的忽略我呢? 周王很喜欢道士。 当然,道士们也很喜欢周王,潘筠最喜欢。 一得到肯定答复,周王就让人端来两盘银子,一盘给陶季和玄妙,感谢他们送孩子回来; 一盘单独给潘筠,感谢她救了朱同锲。 没错,到现在,潘筠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朱同锲。 潘筠还以为大家都看不到她这个小矮个呢,周王也不怎么提,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 陶季和玄妙都没推辞到手的钱,干脆利落的接了。 但陶季也不白接,看了看周王的脸色后道:“王爷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把个脉?” 周王:“道长修的是?” 陶季:“我修丹道,略通岐黄之术。” 周王一听,立即伸出手来。 陶季就上前给他把脉,只摸了片刻便知道他命不久矣,且药石难医,但…… 他看了看被朱子瑾抱在怀里的小孩,又摸了摸他的脉,微微一笑道:“王爷胸怀广阔,又逢喜事,倒是于病情有大益,我给您留一张方子,您要是信得过便吃,信不过便撕了吧。” 周王笑呵呵的道:“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陶季就去留方子。 玄妙定定地看着周王,同样看出他命不久矣,而且,在场命不久矣的还不止他一人。 潘筠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半屋子的将死之人,这周王府是捅了阎王爷的老窝吗? 境灵自从到了黑猫身上,又开始以黑猫的身体修炼之后,也总能看出些奇怪的东西,它此时就在潘筠脑子里活泼不已,【周王看样子没两日活头了,我都能在他脸上看出死气来了,刚才惊喜之下冲淡了点,不然他今晚就得死,也不知道陶季的药管不管用。】 【这屋里好多死气,我们出去吧,我不舒服。】见潘筠不理它,潘小黑就叽叽咕咕的道:【我查一查,周王府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这屋里就周王一个病人,其他人看上去不像是会病死的啊。】 潘筠扫了一眼后道:【看面相,他们是横死的。】 潘小黑:【真可怜。】 然后就开始在潘筠的脑子里让灵境翻找。 潘筠前世所在的时代距今有一千一百余年,中间经历过几次世界大战,各种文字和数据资料被毁损。 但还是留下不少明朝记载的。 虽然不是同时空下的过去,只是平行时空,可大环境不变,多数发展还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可以寻找曾经的历史,再参考一下这个时代,从而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当然,黑猫此时就是纯属八卦,想凑热闹。 一阵捣鼓,关于前世明朝周王的记载就刷刷刷的显现在灵境玉片上。 境灵一扫,忍不住“哇”的一声,道:“这一屋子伯侄四个,有三个周王,一个曾经的周王世子,备选周王,啧啧啧,朱子瑾真倒霉,摊上了那么一个爹。” 潘小黑这么一说,潘筠立刻也沉下心神去看,这些都是前世专家学者们输入的数据,属于历史类。 境灵搜索出来的周王是从第一代周王的生平开始说起,即现在床上躺着的朱有炖的亲爹朱橚(su)说起。 潘筠也看得津津有味,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小孩的爹,朱子瑾身上。 说起来朱子瑾是幸运,更是倒霉。 先周王朱橚是朱元璋的嫡五子,他生了一个怨种儿子叫朱有爋(xun),名字太难记的话,也可以叫他前汝南郡王。 他不想当汝南郡王,想当周王,但他上面有嫡长兄朱有炖,朱有炖地位稳固得很。 所以他就开始致力于告发他爹图谋不轨,想要越过他爹继承周王的爵位。 当时正赶上朱允炆削藩,于是朱橚和嫡长子朱有炖就被废为庶人,日子过得很艰难,直到朱棣登基后才复位。 但朱橚(su)也从此厌恶这个次子,甚至不惜请求皇帝把他封到云南去,不想在周地看见他。 与之相反的是朱有炖。 朱有炖深受朱元璋宠爱,他爹被贬,被遣到外地,王府就是他管理的。 十岁就能独立管理周王府事务,井井有条,他比燕王世子朱高炽还早四年被立为王世子,算是诸王世子中的头一份。 他只有一个缺点,生不出孩子来。 而朱有爋(xun)别的不行,生孩子倒是可以,他最先生下周王府的嫡长孙。 朱橚不能接受他的长孙出自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就把孩子给抢了过继给朱有炖,还上书给皇帝,明确的说,朱有爋人品不行,不能把孩子给他教养,不然再好的孩子也会给他教坏了。 这个孩子被取名朱子瑾,他还是个婴儿就成了朱有炖的嗣子,一直等到他长大一些,他才知道,他爹不是他亲爹,他娘不是他亲娘。 第二十章 爵位之争 如果说到这一步朱子瑾都还是幸运的,那他之后的人生可以用悲催二字来形容。 朱橚死后,朱有炖继承周王爵位,他依旧没有儿子,于是他热衷于抚养侄子们。 像朱子垕,朱子埅等人都是小小年纪就送入周王府,美其名曰代父在祖父面前尽孝,让先周王享天伦之乐。 但朱橚在朱子垕三岁,朱子埅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之后就一直是新周王朱有炖抚养。 亲爹一死,朱有爋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隔三差五的向上禀报,说朱有炖意图谋反。 朱有炖就不断的自辩。 连续多年下来,朱有炖还是没孩子,朱有爋的思路就打开了,他不再提及朱有炖意图谋反的事,而是开始抢夺朱子瑾的抚养权和归属权。 他撒泼打滚,去皇帝那里哭,闹,去宗室那里哭,闹,反正就一句话,朱子瑾是他儿子,他舍不得他,周王必须把儿子还给他! 朱有爋闹得太厉害,朱有炖坚持了几年,实在受不了他,就把朱子瑾还给他了。 当时朱子瑾十二岁。 朱有爋抢夺朱子瑾当然不是他有多爱这个儿子,而是因为,朱有炖无子,他要是死了,那他这个先周王嫡次子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朱子瑾还当朱有炖的嗣子,那还有他什么事? 不过朱有炖也是有脾气的,他和他爹一样,很讨厌这个弟弟,宁愿把爵位给底下庶出的弟弟,也不愿给这个同母弟。 朱子瑾被抢走后,朱有炖便专心教养府中的几个侄子,和他四弟朱有爝(jue)来往亲密。 朱有爋一看,受不了了,就又搞诬陷一套,诬陷朱有爝和汉王朱高煦来往甚密。 当时在位的是先帝宣宗,宣宗可没有他爹的好脾气,查清是诬告之后,又查出这位叔叔不少的不法之事,很干脆的将他废为庶人,圈禁在北京。 朱子瑾已经由周王嗣子变成朱有爋长子,自然也被牵连,跟着一起被废为庶人,一起被圈禁在北京。 说是圈禁,其实就是被圈养在宗人府圈的一块土地上,是郊外的一个村子。 那里除了犯了事的宗亲外,就是一些皇庄里做事的管事、佃户之类的。 他们没有朝廷的补贴,又被限制自由,只能耕作土地,所以朱子瑾虽然只比两个堂弟大五六岁,此时却看着比他们年长上十来岁。 由此可见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苦。 潘筠翻完她前世时空里有关周王的重要记载,立即便发现了不同。 她的前世时空里,朱有炖正统四年就死了,而在这里,今年是正统七年。 前世时空里,朱有炖至死没有接回朱子瑾,所以他死后是他四弟朱有爝(jue)继承了周王的爵位,一直到景泰年间,景泰帝才把朱子瑾放出来,遣回开封。 这就很有意思了,潘筠抬头看向病床。 陶季已经写完方子回来,此时正和周王谈论养生之道。 先周王是医学大家,周王虽然没有继承他爹的衣钵,但也具备相关知识。 尤其这几年他时不时的病重,在死亡的边沿徘徊,在养生上自有一番见解,所以和陶季谈得不错。 谈得正高兴,王府长史终于赶来。 周王冲他招手道:“元松,我需你写一封奏本。” 赵元松立即上前听命。 周王喘了喘道:“我要请封周王世子,世孙,你替我代笔。” 赵元松连忙应下。 王妃巩氏立即道:“快去准备笔墨纸砚。” 她身边的丫头立即奉命下去,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端上来。 赵元松研磨,照着周王的意思请封嗣子朱子瑾为周王世子,嗣孙朱同锲为周王世孙。 奏本刚写好,赵元松正要用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帘子被猛的撩开,众人不由扭头去看。 一目光冷峻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大哥——” 他目光一扫,从潘筠、玄妙和陶季脸上滑过,着重看了一眼陶季,上前道:“我听说锲儿找回来了?” 周王目光温和,颔首道:“找回来了。” 朱子垕和朱子埅上前叫了一声“爹”,朱有爝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朱子瑾怀里的小孩身上,皱眉道:“这孩子是谁找到的?怎么找到的?可查清楚了吗?这半年我们把中原一带翻过来了都没找到孩子……” 因为朱有爝这一打岔,奏本就在落印这一步骤上停下了。 潘筠目光扫过屋里众人的神色,内心啧的一声,现在屋里有四个周王了,最着急的却是现在的周王妃和她身边的人…… 周王妃巩氏此时就恨不得上前按下印章,立即叫人把奏本送到京城去。 似乎察觉到老妻的焦躁,周王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冲她微微一笑,继续应付着朱有爝,“孩子有福气,遇到了三位道长,他们看出孩子出身不凡,所以把他带回来了。” “所以,那些流言蜚语都是无稽之谈,”周王脸色潮红的道:“我不克子,如今我不仅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 他对长史赵元松道:“落印吧,立即派人把奏本送到御前,我还能再活一段时日,我要看着他们被立为世子和世孙。” 赵元松就“哐”的一下落印,起身肃穆的道:“王爷,下官要亲自去北京面圣,督促宗人府将嗣子重新记回您和王妃名下。” “好,好,”周王眼睛闪亮的道:“你即刻启程,多带些钱财开路,让他们早点记上,好安吾儿心。” 朱子瑾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父亲……” “哭什么,大丈夫岂能轻易落泪?这样怎么保护你母亲,妻儿?”周王训教道:“将来王府上下都要靠你,你要坚强些。” 朱子瑾哭着应下。 朱有爝没想到长史的动作那么快,而大哥的意志竟如此坚定,一时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意味不明的道:“这孩子的确运气好,这一点极似二哥,二哥从小就运气极好,不管闯什么祸都能化险为夷。” 巩氏沉下脸道:“四弟说的什么话,朱有爋已经被废为庶人,这算什么运气?” 她从朱子瑾手里把小孩抱过来,轻轻拍了拍他道:“我们锲儿才不是像他,这样好的福气,一看就是像王爷,王爷,你看他这双眼睛是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 周王笑着点头道:“是,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玄妙微微笑道:“王府双喜临门,有此喜气,王爷要是能谨遵医嘱,仔细调养,病体定能痊愈,王妃也可福寿双全。” 周王喃喃:“福寿双全……借道长吉言,来人,再赏!” 巩氏听着眼眶微红,紧紧地抱着小孩。 朱有爝则是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堵得心口疼得慌。 亲王爵本就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谁能想到大哥会突然想起朱子瑾,还请求把他放出来? 朱有爝最后努力道:“大哥,二哥可还活着,他要是知道子瑾又当了世子,那……” 周王不在意的挥手道:“我都快死了,他还有几年活头?他是犯了事被废,不像我们家子瑾,他想出来可不容易。” 巩氏连连点头。 赵元松见他们说完话,确定王爷的心意后便退出,去召集护卫一起去北京。 他这时候可不敢托大。 如果说以前他从未怀疑过祥符郡王朱有爝,那从朱同锲被拐开始,他则是再不相信祥符郡王。 这封奏本决定周王爵位的归属,他可不敢在半途出事。 周王的身体很不好,今日一早府医就下了定论,可能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他必须尽快将奏本送到京城,要知道,在此之前,朝廷和周王府已经有了默契,周王薨逝后,爵位会由祥符郡王继承。 哪怕周王半年前接回嗣子,王位归属也一直未正式定下,按说应该由嗣子继承了,但朱子瑾至今还记在朱有爋名下,宗人府那边还没改过来呢。 之所以一直没改,就是因为朱同锲才到开封府不久就被拐失踪了。 有说周王天生克子的,也有说朱子瑾刑克双亲的,更有说周王和先汝南郡王一脉互相妨碍的。 朱子瑾父子是先汝南郡王一脉,他们和周王就应该此生不复相见才能相安无事,不然,一旦相见必有一伤。 现在伤的是朱同锲,下次伤的可能就是周王了。 周王……有点相信。 这位周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信。 所以半年了,因为这些流言,他一直没有明确朱子瑾的嗣子身份。 可他又不舍得把孩子赶走。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看到他过得这么苦,周王哪里舍得再把他送到京城圈禁? 而且朱子瑾到开封后极尽孝道,周王身边都是他在打理,喂药,喂饭,甚至沐浴更衣,天天把他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虽然这些事下人也都能做,但他们做的并不细心。 而且他病很久了,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敢说,却难免不耐烦,动作间就没那么柔和体贴。 朱子瑾却把他当孩子一样照顾。 在他照顾他时,周王就不断回想起从前他照顾幼小的朱子瑾的时候。 朱子瑾被抱到他们夫妻这里时还没满月呢,他当时第一次做父亲,和巩氏手忙脚乱的养他,一点一点养到了十二岁…… 因为想到这些,因为朱子瑾的孝心,即便迷信,他也迟迟的不肯把人赶走。 迷信好啊,迷信可以迷互相妨碍说,自然也可以迷互相成就说。 第二十一章 想拉拢 潘筠摸了摸自己的那份银子,觉得还是有点少。 她得给她爹寄一些钱,大同贫寒,当时他们走得匆忙,随身带的东西不多。 后面二叔虽然托人送了一些东西过去,但肯定不够用。 他们那样的身份,要想日子过得好点,钱是必须要有的。 所以钱是多多益善。 其次,她修炼也要银子。 她要变强,目前来说,修炼是最直接,也是她最能把握住的办法。 只要足够强大,她总能把父兄救出来的。 所以,还是得要钱。 潘筠看了一眼得赏的玄妙,特别想上前对周王输出一波封建迷信。 但,上赶着不是买卖,此时没有合适的话头啊。 周王妃见赵元松走了,松了一口气,就对还挤在屋里的众人道:“王爷累了,子瑾,让你媳妇把孩子带下去,他这段时间吓坏了,一会儿请大夫给他看看。 你招呼好三位道长,等王爷休息好了再郑重的谢过他们。” 朱子瑾和谷氏连忙应下,一个上前抱孩子,一个则请陶季三人往外走。 朱有爝也不便多留,和王妃道:“大哥就有劳嫂子照顾了。” 说罢领着两个儿子闷头就走。 朱子瑾退到一旁恭敬的让四叔先行。 朱有爝在他面前顿了顿,偏头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去。 这是朱子垕和朱子埅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父亲对堂兄的不悦,俩人都颇受打击。 朱子埅还好,虽然脸色苍白,却还稳得住,朱子垕却是眼眶泛红,胸膛起伏不定。 兄弟两个匆匆向朱子瑾行礼,然后追着朱有爝离开。 朱有爝平时并不住在周王府,他的封地在祥符县,郡王府也在祥符县。 只是这段时间周王病情加重,都说他没几日了,所以朱有爝才到开封府来。 此时他就住在周王府西角的一个院子里。 来前他正在水榭里乘凉午睡,正院的眼线悄悄来禀报,他便立即起身更衣赶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 朱有爝沉着脸回到水榭,实在压不住火,袖子一扫便将石桌上的水果盘子和茶水全部扫到地上,噼里啪啦吓得四周的下人脸色一变,纷纷躬身退下。 朱子垕胸膛起伏,甩掉朱子埅拉他的手,上前质问,“父亲为何发火?大伯定了堂兄做周王世子不是好事吗?” 朱有爝猛地回头看他,脸色阴沉,“朱有爋罔顾人伦,陷害你祖父,你大伯,还有我,做了那么多不法之事,到头来还是他儿子做了周王,这是上天不公,算什么好事?” 朱子垕强调道:“堂兄是大伯的嗣子,二伯可没养过他一天,堂兄也只认大伯做父亲。” 朱有爝讽刺:“你大伯可是周王,朱有爋成了庶人,他当然只认你大伯为父了。” 朱子垕不赞同的道:“父亲,堂兄不是那样的人。” 就连朱子埅也道:“父亲,堂兄性格虽软弱了些,为人却厚道孝顺,他不是见利忘义之人。” 他顿了顿后道:“不论及爵位,堂兄婴幼时就是大伯和大伯母抚养,他被二伯夺走时已经十二岁,他们亲生父子间没有感情,二伯还是汝南郡王时便对他不好,时常打骂,听说被废为庶人之后,堂兄的日子更艰难,在他们家简直连牛马都不如。 难道堂兄敬爱大伯不是因为大伯对他的教养和疼爱吗?” 朱子埅道:“您怀疑堂兄孝敬大伯是因为周王爵,那我和大哥孝敬大伯又是因为什么呢?” 朱有爝大怒,一巴掌打过去,“放肆!” “啪”的一声,朱子埅低下头去,人却倔强的挺直腰背。 朱子垕上前挡在朱子埅身前,也倔强的看着父亲。 朱有爝怒气上涌,猛的回过神来,这些年,一是为了宽慰长兄,二来他也的确有些想法,所以时常把几个孩子送到周王府来,结果他们和长兄越来越亲近,反倒不服他这个父亲的管教了。 尤其是朱子垕和朱子埅,俩人从两岁开始住在周王府,一年只偶尔回郡王府一两趟。 周王府倒像是他们的家,郡王府成了亲戚家了。 这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朱有爝气得心口疼,他转着脑袋找东西要抽孩子。 朱子埅想了想,还是推了一把兄长,道:“快跑。” 朱子垕犹豫了一下,不肯跑。 朱子埅拽着他就跑,“小受大走,这一看父亲就是想打死我们,为了不让父亲后悔,我们先跑,不然回头他心疼,我们岂不是不孝?” 朱子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跟着他跑了。 朱有爝还在找趁手的工具呢,一回头,兄弟俩携手跑了,他气得跟在后面跑,“混账东西,你们给我回来,哎呦——” 朱有爝脚下一滑,半条腿摔进水里。 朱子垕和朱子埅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而抱着孩子回屋的谷氏正一边让人打了热水给他洗澡,一边问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半年的时间,朱同锲也就记得父亲和母亲,其他的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是怎么走丢的,他也不知道,只记得,“好多小孩,坏人带我们钻洞洞,然后来了好多人,还拿着刀和火把,我害怕,就四处乱钻,三爷爷就把我带走了。” “三爷爷是一个很好的爷爷,他讨到吃的就分我一点,肚子就不饿了。”说到这里朱同锲还冲谷氏伸手,念起他乞讨时的台词,“给个馍,给口汤,祝恁长命又健康~” 朱同锲扬起笑脸,一脸讨好的看着母亲。 谷氏一听,心痛到不能自已,“啊”了一声将人狠狠地抱进怀里,痛哭不止。 朱子瑾将陶季三人安排在客房,才进院子就听到妻子的哭声,吓得拎起衣袍就往里跑,“怎么了,怎么了?” 朱同锲一脸害怕,把小手缩了回去,完全不懂母亲为什么哭。 看到父亲,他也哇的一声哭出来。 谷氏抱着孩子扑进朱子瑾怀里,痛哭道:“夫君,我们走吧,锲儿过得太苦了,我怕,我害怕……” 朱子瑾抱住母子两个,眼眶通红着摇头,“不行,父亲病重,此时离开,岂不是背叛?还有母亲……” 他紧紧地抱住谷氏道:“你放心,我,我会保护好你们的,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谷氏摇头,不相信他。 不是她不信任他的能力,而是他们和周王府中间隔了十余年的时间,他们又拮据,无人可用,朱子瑾便是有心,也难护他们周全。 朱子瑾道:“我去求母亲,你别怕,也别说离开的话,父亲请封世子的奏本都上了,此时走算怎么回事?” 哭了一场,谷氏胸中的悲痛去了一些,理智回笼,她也知道此时再提离开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从他们离开村子,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谷氏擦干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了,待我给他洗好澡就带他去见母亲。” 这个家里,除了王爷会庇护他们,就是王妃了。 而王爷现在病重,没有多余的精力,但王妃可以。 只要求得她的怜惜,她一定会多照顾他们的。 朱子瑾陪她一起给朱同锲洗澡,同时问他三个道长的事。 朱同锲刚被吓了一下,此时就有些瑟缩,小声道:“姐姐是好人,很厉害……” 说了一些潘筠怎么厉害的话。 他记得的不多,却记得玄妙一看他就说他是“天潢贵胄”,要带他回家,然后就果然一路带他回家来。 朱子瑾若有所思,“天下总有异人,虽然骗人者众,却也有不少真才实学的人,看来我们锲儿运气好,遇上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朱子瑾心动,看一眼幼子,又看一眼妻子,终于踏出了那一步,咬咬牙道:“这三人都是能人,我去请求他们留下来,或许是一个助力。” 朱子瑾无人可用,陶季三个虽然是道士,他也不愿意放弃。 而且外来的人更值得信任,尤其他们和锲儿还有这份缘分。 夫妻两个悄悄商量了一下,等给朱同锲洗完澡,又喂他吃了一点东西,谷氏就抱着孩子去见王妃,朱子瑾则去拉拢三道士。 三道士正呈对峙之势坐在一张桌子边,哦,潘筠现在还不是道士。 玄妙认为他们应该走了,“人已经送到,为何还要停留?” 潘筠:“我不放心小孩,要确保他能在这个府邸平安生活下去。” 潘筠抬头看她,似笑非笑:“玄妙道长如此厉害,应该早看出他是早夭之相了吧?” 玄妙:“从他回到周王府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死劫已解。” “是吗?”潘筠一脸怀疑,“我觉得没解,或者说,那一道死劫解了,却又出现了新的死劫。” 玄妙:“……人总有一死,你还能在这里等到他终老?” 潘筠:“那半屋子的将死之人道长没看见吗?这么多将要横死的人围在他周身,这怎么能不危险?” 玄妙蹙眉看她,“那是因为殉葬,周王一死,按制无子的妃妾都要殉葬,贴身伺候的人,妃妾身边的丫头嬷嬷也都要殉葬,但周王请封嗣子为周世子的奏本已上,只等圣旨下来就能救下一半的人。 此劫已过,剩下要应劫的人救无可救。” 第二十二章 迷信 潘筠一愣,一千多年前的历史,潘筠很关注修炼,很少关注历史,只知道明朝有殉葬制度,却不知道要殉这么多人。 潘筠:“王妃是正妃,她也要殉葬?” 玄妙垂眸道:“她无子,按制是要的,但她现在有嗣子了,嗣子亦是子。” 潘筠瞬间明白过来,难怪王妃会那样支持请封朱子瑾。 从前的母子情分是一部分,殉葬的原因也是一部分吧? 潘筠眼睛越来越亮,玄妙一看便知道她在打着什么主意,怕是更不愿意走了。 玄妙就看向陶季,“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 潘筠也扭头目光炯炯的盯着陶季,“陶哥哥,你可是断言周王会好转的,你要是现在走,周王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陶季横了她一眼,“你去三清山是我师侄那一辈,你即便不拜我为师,也当叫我一声师叔。” 说完扭头和玄妙道:“师妹,我倒是不怕砸招牌,但周王这一脉于我丹道有恩,如今他的后人有难,我既见到了,那就不能袖手而走。” 先周王朱橚是朱元璋众多儿子中难得一见的好人和技术人才。 他是医学家,也是植物学家,组织编著了不少医学作品,道家丹道从他这里获益良多,而且,三清山也曾与他有过交集,受他馈赠。 当然,人家可能不记得了,但三清山受人恩惠得记得。 陶季无能也就罢了,既有能力让周王再活一阵,自然要尽力而为。 玄妙一听,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了,然后看向潘筠。 潘筠往后一仰,“看我干嘛?” “周王府和朝廷距离很近,和锦衣卫也近,你住在周王府中最好小心一点。” 潘筠嘴角一翘,问道:“锦衣卫会相信一个犯官之女敢凑到周王府来?而且,潘洪之女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三清山道童。” 陶季:“哟,现在又是三清山道童了?” 潘筠不搭理他,只盯着玄妙,“其他要被殉葬的人真的没办法救吗?” 玄妙:“你想找周王?据我所知,周王从正统三年生病以来,一直向上进言,希望皇帝能免除王府里无子的王妃和夫人们殉葬,这两年,他开始安排自己的丧事,也是要求极简,希望不要有殉葬之人,也不要太多陪葬之物。” 玄妙目光淡漠,冷冷地道:“朝廷多有宽慰之言,却没有答应他。” 潘筠皱眉。 潘小黑在浩如烟海的信息碎片中找到了一句零散的记载,喵了一声,示意她去灵境看。 “朱有炖王妃巩氏及其六位夫人殉葬……” 潘筠哼了一声,起身道:“既然王妃可以脱劫,那说明其他夫人也可以,王妃和夫人不殉葬,其他人自不用陪葬,天道总有生机,我不信做不到。” 只是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方法而已。 玄妙也不阻止,由着她走了。 坐在一旁的陶季张了张嘴,忙扭头去看玄妙,“就这么让她去了?万一惹祸……” “再逃走就是了,”玄妙道:“我们惹的祸还少吗?” 好有道理啊,陶季无言以对。 潘筠走出院子,沉思片刻,还是往周王的正院去了。 周王府的下人似乎不多,一路上就没遇见几个,一直到正院才有个守门的婆子在。 婆子忙拦住潘筠,“小道长是不是找不到回客院的路了?我这叫人领您去。” 潘筠道:“我是来见周王的。” 婆子瞪大了眼睛,在潘筠的要求下,她迟疑了一下,顾及她是小公子的恩人,还是进去禀报了。 屋里有伺候周王的小厮,还有一个常跟在周王身边的长随。 自周王难起身之后,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男仆,因为要搬上搬下,需要力气。 而男仆就是不够细心,王妃也想给周王拨几个丫鬟伺候,或者自己上。 但周王病重之后就不爱用丫头,常发脾气。 朱子瑾回来这半年是他生病期间过得比较舒服的日子了。 婆子也进不去房间,只在门外传话。 隔着一道屏风,屋里伺候的下人四仰八叉的坐着,越过宽阔的院子,潘筠一眼看到了打开的门里的场景。 她嘴角微挑,也难怪迷信的周王听到他们父子相克的传言后也没把朱子瑾送走,因为这些下人让他感受到了嗣子的孝心和重要性吧? 听说有客来访,屋里的下人懒洋洋的起身,心中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挤出笑脸进去禀报,“王爷,送小公子回来的小道长求见。” 床上的周王睁开了眼睛,片刻后淡淡的道:“请她进来吧。” 身旁陪着的长随立即将周王扶着坐起来,向后靠在枕头上。 潘筠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对上周王的目光,微微一笑,上前行礼:“周王。” 周王示意长随搬凳子,态度温和,“小道长请坐。” 长随将凳子搬到潘筠身后,看了周王一眼后退下,将屏风外候着的下人也都带了出去。 屋里一下就只剩下一老一小。 周王笑道:“小道长有什么话就说吧,他们都下去了。” 潘筠纯粹好奇,“王爷说话既然还管用,为什么不把有二心的人清理出去?” 周王微讶,他没想到这孩子找来是跟他说这个,他还以为是为了锲儿,他不由笑起来,“小道长从哪里看出他们有二心?” “要是没有二心,锲儿怎么会走丢,今天祥符郡王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周王脸色一沉,不怒自威,“小道长是来离间我们兄弟的?” “不是,”潘筠摇头道:“我是来救你,救王妃,还有你的夫人们的。” 潘筠要干的是神神叨叨的事,自然不会拐弯抹角,而且她的年龄摆在这儿,拐弯抹角纯属给自己找事。 所以她直直地看着周王的眼睛道:“难得来这世间走一遭,周王要带着遗憾和不甘离开吗?太祖的众多孙子中,您的才能品格可居首位,可现在保护自家的王妃和夫人们只能上书旁敲侧击的恳求,是因为病得太久,还是因为韬光养晦的时间太长,以致在朝上生疏了?” 周王顿了顿,看了看这小孩,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你这孩子……果然少年意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知道什么?” “先周王在时,为争夺亲王爵,父子相残,兄弟相杀,周王你文才武功皆有所成,难道仅仅是因为一个朱有爋就一蹶不振,醉心于杂剧吗?” 潘筠起身,上前一步道:“难道不是因为靖难之后藩王斗争依旧激烈,所以不得不为之的选择?” 周王脸上的笑意渐消,沉沉的看着潘筠。 他曾是朱元璋最喜爱的孙子之一,少年时读书出众,武功也出众。 在北京学习时,皇祖父曾让他和其他王府的世子一起去北边历练,他们领过兵,打过仗,他还到过云南边陲,同样领过兵,打过仗。 跟只会四处诬陷告状的老二不同,周王一直高高在上的注视着他。 在他的眼里,朱有爋从来不是威胁,只是他很烦,周王很厌恶他。 他不惧朱有爋诬陷他谋反,因为他一直谨言慎行,真查,谁也查不出来他谋反。 他惧怕的是皇帝想削藩,怕的是其他藩王想取他而代之,于是认定他谋反。 所以他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的方法有很多种,要么自污,吃喝嫖赌,无所事事,把自己养废; 要么给自己找一个无关紧要的爱好,努力的钻研它,沉迷它,无心于朝政。 他选择了第二种。 可他似乎又有那么一些不甘,所以写杂剧时带入了一些,这孩子背后的人是通过那些东西看出来的? 对上他怀疑的目光,潘筠有些失望,她那么厉害,他却还在怀疑她。 她干脆把肩膀上蹲着的黑猫拿下来,让它黑溜溜的眼睛对上他的,“周王,你不必怀疑我背后有人指使,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能通灵,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周王一脸怀疑。 潘筠:……这人不是迷信吗?怎么现在不迷信了? 难道就因为她年纪小吗? 潘筠面上不显,继续道:“要不是我师兄,周王现在已经死了。” 周王没否认这一点。 不仅府医做出了预警,他自己也是有感觉的。 今日一早醒来他便觉大限已至,也是那时候他决定留个遗嘱,将爵位留给朱有爝,恳求皇帝将朱子瑾记在他们夫妻名下,由他奉养王妃终老。 在接朱子瑾回来时,他是想把爵位留给他的,但朱同锲走丢了。 他既相信朱同锲失踪是因为他们两脉相克,也怀疑这其中有他四弟的手笔。 而不管哪一种,如今朱子瑾弱势,周王爵于他不是好事,他守不住,所以他决定用王爵买他和王妃的平安。 朱有爝拿到了爵位,当不会再为难他们母子。 意外在于朱同锲回来了。 那一瞬间,他有感觉,死亡离自己远了一点儿,所以他还有时间规划。 因为朱同锲的事,他到底不是那么信任朱有爝了,所以在有第二选择的时候,他就又立刻选择了第二条路。 王妃名下有子,才能避免被殉葬。 他也害怕的,害怕朱有爝继承爵位后不肯放过王妃,朱子瑾毕竟不是王妃的亲生的孩子,当中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朱有爝一句,玉碟未改,依循祖制就能杀了王妃。 第二十三章 安排 而在另一个时空里,王妃巩氏的确被殉死了。 皇帝收到朱有炖的死讯,考虑到他不断上书拒绝殉葬,于是决定遵从他的遗愿,下令周王府里无子的王妃和夫人们不必殉葬。 圣旨到达周王府时,王妃巩氏和六位夫人的尸体早凉了。 周王一死,朱有爝就按制命令王妃巩氏及六位夫人殉死了。 因为这是祖制,所以朱有爝的速度虽然快了点,但皇帝和朝廷也没怪他,只能叹息一声,然后追谥王妃和六位夫人。 不过潘筠想,相比于谥号,她们肯定更想活着。 见周王一脸怀疑的看着她手中的猫,潘筠就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肚子,【说句人话。】 潘小黑:“喵——我要是能用猫说出人话来,我还用得着巴着你吗?” 周王对上黑猫琉璃一般的眼睛,突然走神,待它移开目光才猛的一下反应过来,他眼中瞬间迸发出亮光,再看向潘筠时就郑重了许多:“我信小友,小友请坐。” 潘筠:…… 她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抱的黑猫,【你刚才做什么了?】 潘小黑自己都好奇,它刚才不就下意识的怼了潘筠一句吗? 难道…… 潘筠和潘小黑一起目光炯炯的看向周王,难道他也有沟通万物的能力? 潘筠盯着他的胸膛看,很想知道他的心有几窍,或者是别的天赋能力。 她张了张嘴,压下询问的欲望,到底没问出口。 陶季不也对她的法术和天赋很好奇吗? 却基本不提,可见此时的人对此很避讳。 潘筠不断的在内心暗示自己,要礼貌,要礼貌,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于是重新坐回小凳子上。 周王活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而潘筠前世今生,生活的环境都极单纯,前世从出生到死亡,都待在学校里,就是个眼神清澈愚蠢的研究生; 今生,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多少机会耍心眼子。 最近一次是和玄妙陶季两个斗智斗勇。 虽然此时她脸上没多少表情,但一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样,周王略一猜就猜到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竟主动提起,“将死之人,或许能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看它,我感受到了。” 虽人之将死,但周王并不困于此,反而有种从容坦然之感。 他病得太久了,如果说在生病的前期他还挣扎了一下,到后来,他已经躺平摆烂,决定顺从天命。 天命让他何时死,他就何时死。 他只需尽人事就好。 这样想通之后,周王就能感受到更多的东西了。 尤其三年前他便经历过一次死劫,再醒来,看这世间便通透了许多,他能更直白的感受到身边人对待他的真实想法。 怨怼、恨意、爱意、不舍以及算计,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有。 就比如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或许真的会通灵,但他依旧从她身上感受到算计的气息,很淡,却存在。 这孩子想跟他交换什么呢? “还请小友指点迷津,本王要如何做才能免去府中人的殉葬呢?” 潘筠抱着黑猫,以自己浅薄的知识推演了一下,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 当今皇帝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偏听偏信,任人唯亲,吃软不吃硬,所以,哀求比上正儿八经的奏本更奏效。 虽然对他和王振恨得咬牙切齿,但潘筠还是道:“王爷应该亲自写一封祈求信给皇帝,再以王妃之名携重金去求王振,请求他代为美言,此事便成了八成,剩下两成就要看天意了。” 周王脸一黑,胸膛起伏不定,“王振……陛下怎能由一宦官左右?” 潘筠淡淡的道:“皇帝爱重王振,我们这也是不得不为之。” 周王不愿意,这不是助纣为虐,平白给王振树立威信吗? 将来事发,史书上都要记他一笔。 见周王不乐意,潘筠就道:“那您就上一封将死之书吧,就看我们这位皇帝够不够心软了。” 周王认同这个方法,扬声叫来长随,亲自提笔写信。 但他病了很长的时间,也很久没拿笔了,这时候握起笔来打颤,需要很努力才写出字来,笔画还是有些颤抖。 周王看了一眼,很想扔掉让人代写。 潘筠却觉得这样很好,正好让小皇帝确信,他这位叔祖是真的病得快死了。 周王很有逻辑的写完一封信,潘筠觉得他这样写不对。 她代入了一下小皇帝的角色,觉得这封信很难打动他,干脆提笔替他操刀,然后让周王照抄。 周王:…… 他看了一遍潘筠的信,眉头紧皱,“胡闹,这信前后不搭,胡言乱语,既然说我专心修道,恬淡喜静,不想要王妃和夫人们打扰我,怎么又说我对她们情深义重,不忍惹她们殉葬?后面又说什么,百姓困苦艰难,实在不忍家中亲眷和奴仆再受殉葬之苦,三个原因到底是哪一个?” 潘筠:“都有。” 周王:“但这一二相悖,你让皇帝信哪一个?” 潘筠:“他两个都会相信的。” “不可能!”皇帝是傻子吗? 潘筠看着周王叹息道:“王爷,您是写杂剧的,自然注重逻辑,但我们小孩子是不看这个的,我们更注重情。 这一篇文章满满都是您的情义,爱己之情,爱妻之情,同情百姓之情,皇帝是个重情之人,他会理解你的。” 周王表示怀疑。 最后潘筠退一步道:“这样吧,您先抄一遍,回头两封信都封好送到皇宫里去,先递上去我写的这一封,要是皇帝生气,或没有用,再递你写的这一封。” “不行,”周王觉得这封信有辱他的事业,显得他是个写剧本很不专业的人,所以道:“先递上我的,无用之后再递你代写的这一封。” 潘筠暗暗算了算,眼睛微亮,点头:“也行,但我有几句话要叮嘱送信的人。” 周王看了眼她亮闪闪的眼睛,答应了。 于是长随去找来周王的心腹,周王则握笔抄写这封信。 等写完,心腹早在一旁候着了。 潘筠将两封信封好,做好不同的记号交给心腹,叮嘱道:“先递上第一封信,两天后若没有回音,就请长史递上第二封信,就说王爷病危,已经人事不知,周王府已经准备好丧礼,这是王爷昏迷前的最后一封信。” 心腹目瞪口呆,看向她身后的周王。 长随忍不住出口斥道:“放肆!” 周王眼里却满是兴奋,和长随道:“就这么说,和长史说,你出发时我已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了,你现在就走,带人去追赶长史。” 心腹应下,接了信,当即就去。 周王意犹未尽,他平时没少指导人演戏,自己上场演,还是以自己的生死来演却是第一次。 唉,要知道可以这么玩,那他早两年就应该玩起来啊。 周王和潘筠对视一眼,都有种突逢知己的感觉。 潘筠在周王这里陪他,朱子瑾则去了客院,请求陶季和玄妙留下为周王诊治,也让他有机会感谢他们救了朱同锲。 反正,就是拉拢关系,将人留下。 陶季和玄妙对视一眼,之前就已经投好票,所以俩人没犹豫就答应了。 朱子瑾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后问道:“潘小道长呢?小儿一直念着她,他才归家,受了惊吓,日后还请小道长多陪同他,安抚他的情绪,要不,以后就让他们两个一起玩耍吧。” 和小孩玩? 不不不,潘筠的玩伴是他们这年纪的,和小孩玩,那是玩小孩吧? 陶季嘴角一挑,温和的道:“她此时应该是在周王的正院吧?” 朱子瑾一愣,连忙起身告辞,急匆匆的赶往正院。 周王精神不好,大部分时间是昏睡,他睡眠不好,所以最忌吵闹。 小道长别吵到周王才好。 朱子瑾走到一半却被王妃的人拦住,王妃道:“大公子,王妃有事找您商量。” 朱子瑾只能先转身去王妃那里。 谷氏还在喂小孩,所以没带孩子过来,王妃的院子空荡荡的,没多少人气。 朱子瑾知道,这是因为她把很多伺候的人都遣走了,如今身边就只剩下几个伺候的人。 巩氏看到他就交给他几张卖身契,道:“我本想将心娘几个也放出去的,以免她们……可外面日子过得艰难,我也担心她们出去了不好过。 既然王爷将你重新记回我们名下,这几张卖身契你就拿着吧,将来我要是随你父王而去,你就留下她们伺候,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朱子瑾一愣,连忙跪下道:“母亲何出此言?孩儿既然记回父母名下,那就是母亲的孩子,孩儿一定会奉养母亲终老的。” 他们都不敢将殉葬一事坦白说,生怕被人听去,向上告发说他们有怨怼之言。 朱子瑾觉得王妃殉葬一事应该算有结论了,但王妃要比他谨慎。 她眼眶微红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事是固定不变的,谁也不知事情是否顺利,这身契你先拿着,你要记住,我不许要丫鬟仆妇陪葬,你将来好好安顿她们,若是……你再把身契交给她们,由她们自去吧。” 朱子瑾哭着应下。 第二十四章 讨好之言 巩氏继续交代,“你父亲百年之后,朝廷要是没有恩旨,随葬的人就选你父亲现在屋里伺候的那几个小子吧,他们应该也知道自己是随葬之人,这些时日越发猖狂怠慢了,这是人之将死,其行就悖逆起来,你找个机会将他们养起来,另从外院挑些仔细的去伺候你父亲,新来的这些人就不用随殉了。” 殉葬,并不是只殉无子的妃嫔夫人而已,太祖皇帝为了子孙到了地下也有人伺候,还会把主子们身边常伺候的下人也赐死随葬。 像巩氏等人殉死还有个名字在,这些随葬的下人却跟物品一样,只在礼单上记一笔,花瓶几只,奴几个…… 巩氏也害怕恐惧,无心思考这些事。 但周王为他们一遍一遍的上书请求皇帝恩赏,免去殉葬,她就也开始为身边的人操心起来。 她的生死握在上面的人手上,她无能为力,但身边这些人的生死,她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所以她开始有计划的放出她的人。 对于周王要随葬的下人,她做不了主。 因为,她自己就是将死之人,到时候随葬的名单,人数,都是下一任周王做主。 她不觉得她能在朱有爝那里提建议。 而现在,周王终于正式向外承认朱子瑾嗣子的身份,并要做实,那到时候就算爵位继承有意外,但在周王随葬的名单上,作为嗣子的朱子瑾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朱子瑾中间缺席了十余年的教育,尤其十四岁被废为庶人之后,他几乎没摸过书本了,他紧张的记下王妃教他的东西,来回确定了两次才应下。 目送他离开,王妃叹了一口气。 秦嬷嬷给她续了一杯茶,笑道:“王妃莫急,时日还长着呢,以后再教大公子就是。” 王妃忧虑重重,“就怕事情不顺啊,心娘,若最后我还是要陪着王爷走,你就与他搬出府去吧,万事莫管,就只帮他教养孩子就可。” 秦嬷嬷伤心,跪在王妃膝前道:“皇帝既然同意放出大公子,那就是还想王爷有子颐养天年的,重新上玉牒不是应当应分的事吗?既然上了玉牒,王爷终老,爵位应当是大公子继承啊。” 王妃:“坏就坏在他有朱有爋那么一个爹啊,祥符郡王有心,就算不敢对赵元松出手,也会在朝中阻拦。” 秦嬷嬷怨恨不已,“郡王爷也太霸道了,看他这半年来的作为,从前说什么舍不得儿子的话全是假的,怕是舍不得亲王爵,老早就算计着要兄终弟及了。” 周王妃没说话,目光幽深的看着外面。 从朱有爝两次拒绝他们过继孩子的提议之后,她就知道他的打算了,王爷也明白。 因为有朱有爋这个前车之鉴,周王不愿意再勉强兄弟,从他们那里过继子侄。 既然不愿意,那就随缘而去,只是她…… 巩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她不怨恨周王,也不是不愿陪王爷去死,而是不甘。 她胸中有股郁气充斥,让她充满了愤怒,总想要毁坏些什么。 她愿为周王去死,但前提是,这是她自愿的选择,她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不死。 而不是被人强逼着去死。 无子是她的过错吗? 周王八个女人都生不出孩子来,甚至连孕事也没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的问题。 凭什么要她们因无子而殉死? 可周王又太好了,让她恨都恨不起来。 所以她就只能恨这个制度,恨朝廷,恨先祖爷,也恨图谋周王爵的朱有爝等人。 周王妃这里气氛不太好,周王那里气氛却不差。 或许是潘筠的肯定让周王更多了几分信心,心病去了不少,加上他现在喝第二碗陶季开的药,竟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嘴巴苦,他就想吃点甜的。 于是一老一小就凑在一起吃甜甜的珍宝粥,其实就是各色的米熬出花来加上一点糖。 长随很高兴,王爷近来都不太能吃东西,就算大公子怎么哄,也只能勉强吃个几勺。 见他胃口好,长随对潘筠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将粥端上来后又机灵的退到一旁。 周王一边慢慢的吃着,一边和潘筠道:“我府里养着好几个孩子,子垕为人淳朴,性良善,就是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我曾和老四提过过继他,但老四舍不得他。” 潘筠点头,“毕竟是长子,不舍得也是正常的。” 周王点头,“后来我又想过继子埅,子埅聪慧,性温且坚,他又像先父一样爱好医学,正好可以继承先父衣钵,所以相比子垕,我又更喜欢他,可惜老四也没答应。” 潘筠琢磨过味儿来,啧啧道:“他想自己当周王。” 周王笑了笑道:“我底下这么多弟弟中,他的确是较为合适的一个,虽是庶出,但与我关系一直不错。 我虽没有过亲子,但我养育过嗣子,子瑾当年被抢走时,我心痛不已。我料想其他父亲也当与我一般。” 所以朱有爝拒绝过继,他是理解的,他也是真心认为他是舍不得孩子。 直到他又把朱子瑾叫回身边,朱有爝开始急了。 朱子瑾才到开封五天,孩子就因为出门玩了一下就丢了,外面流言甚嚣尘上,他既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怕流言是真的。 但因为朱子瑾的孝心,他也心疼这个孩子,所以不忍将他再次送走。 朱有爝或许慌了,有一天不小心提了一句,想要将长子朱子垕过继给他。 但他很快就又反悔,说自己醉酒说了胡话,心里还是不舍…… 那一刻,周王就知道,他以为的兄弟情深,其实并没有那么情深。 他叹息一声,喝了一勺粥,看向潘筠,“小友你呢,你怎么小小年纪做了女冠?” 潘筠此刻还不是道士,但不妨碍她成为道士。 她道:“我母亲在我六岁那年过世了,父兄劳苦,照顾不了我,我又有修道的天资,于是就成了道士。” 她给自己镀金,“王爷别看我年纪小,我却已经修炼八年了。” 周王忍不住好笑,“你有八岁了吗?” 潘筠:“我生而知之,从出娘胎开始就修炼。” 周王虽然迷信,但不是傻子,基本的判断还是在的,对她的说法充满了怀疑。 “您不信啊~~”潘筠就以指为笔,凌空写符,周王亲眼看到白色的光芒凝于她的指尖,光芒成符,不散。 周王愣愣的看着飘在空中的符箓,潘筠对他微微一笑,手一推,符瞬时飞向周王,咻的一下引入他的胸怀。 周王只觉神清气爽,胸中之郁气消散不少。 他惊讶的看向潘筠。 潘筠骄傲道:“虽然我没有师兄丹道的能力,但符箓讨吉,祝人收康健之气还是可以的。” 其实就是把符箓打入人的体内,让灵气慢慢滋养受者的身体,使其病气消散。 轻症者,可能就此好了,像周王这样的重症嘛,就是让他好受一点,理清经脉,各气略调和。 比如他胃气好了,就能吃更多的东西,消化也更好,补充的能量更强,更多。 这种符一般与医药一起使用,会让病人的身体好得更快,属于辅助符箓。 也是得益于周王刚吃了药没多久,此时身体正在运化药力。 这道符一打进去,药力能更顺畅的游走四肢百骸之间,周王便直观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他眼睛发亮,一把抓住潘筠的手,“原来是个小天才,小友厉害,厉害啊。” 潘筠自得的道:“我不仅会画符,还会算命,王爷,要不要我与你算一算?” 周王笑呵呵的,“你不是都算过了吗?” 潘筠摇头,“那是相面而已,所得信息有限,不及从人的生辰八字上得来的多和精准。” 都算出那么多东西了,还有限啊? 周王心头火热,就告诉她他的生辰八字。 潘筠就拿着笔在一旁写写画画,排出他的九宫图。 周王也能看懂一些,毕竟是迷信人士,也是研究过的,但这能看出什么来? 潘筠掐着手指头算了又算,微微皱眉,就问朱子瑾、朱子垕和朱子埅的生辰八字。 这三个孩子打小放在他这儿养,周王比他们亲爹还熟,自然知道他们的生辰八字。 潘筠又是一通算,不由的皱眉。 周王又怀疑起她的能力和目的来。 没办法,他近来都这样,看谁都一时信任,一时怀疑的。 “怎么,是有人克我吗?” “那倒不是,”潘筠道:“这三人都利您,没有相克。” 周王一听,扬起笑脸,又信任她了。 “可奇怪,朱子瑾明明是您的嗣子,中间又分出去过,怎么与您有这么深的父子缘分,看你们的生辰八字,他合该是您的亲子才对啊。” 潘筠道:“倒像是他天生就应该是您的儿子,只是投生在了别人家而已。” 周王一愣一愣的。 直到潘筠离开,他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长随进来时,他正拿着那四张纸看。 长随忍不住道:“王爷,小的看小道长算的不错,大公子合该是您的儿子,他长得也更像您,不像二王爷。” 那哪里是像他,是像他爹,他们俩都像先周王。 可…… 怎么就他们俩最像父亲呢,老二不也是父亲的孩子吗,他就不像,就这么巧,子瑾也不像他。 难道这孩子说的不是讨好之言,而是真的? 第二十五章 支持or反对 迷信这东西,一直是挑自己想相信的信,挑不想相信的怀疑。 周王本就迷信,潘筠又展现了自己的功力,说出来的话又正好挠在他的心上,本来只有六分信,他一琢磨,就变成九分了。 周王认定朱子瑾就是他的儿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投生到了老二家,他着急的道:“去请王妃来,这事得告诉她。” 长随笑着应下,去请王妃。 周王妃听到周王转告的话,脸上一片惊讶,丝滑的接口道:“竟是如此?” 她捏紧帕子道:“王爷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年子瑾出生时我还做过胎梦呢,原来他应该是我们的孩子……” 周王:“对,对,我也记得,你那时候梦多,夜晚总是惊醒。” 可不多梦吗? 先周王最讨厌的儿子生下了他的长孙,最喜爱的长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时候周王妃压力可大了,几乎每晚都在做梦。 至于是不是胎梦,还不是她说了算? 有了周王妃的应和,周王更确定了朱子瑾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孩子,什么相克完全是无稽之谈。 周王妃趁机提道:“皇帝不喜朱有爋,朝中会不会有人反对子瑾记入我们名下?” “我给其余兄弟和侄子们写个信,让他们催一催宗人府,”周王道:“这是我的家事,要管也是宗人府管,他们都有儿子尽孝,凭什么不给我儿子?” 当然,这些信周王不可能再亲自写,他现在不太拿得稳笔,于是从王府里找了个文书来写。 一连写了二十多封信,给来往比较密切的兄弟、堂兄弟、侄子们一并寄出去。 老朱家除了他都很能生。 文书写得两眼发花,当晚直接留宿正院,第二天又写了一天才写完。 等写完,周王让长随分了分,就让人去送了。 朱有爝也已经知道大哥信中的内容,五内俱焚,“半天的功夫,他怎么突然这么坚持,一定要记名了?” 之前还只是让赵元松去打点宗人府,这个可操作性也很大。 他们打点,他自然也可以打点。 一件事要做成千难万难,但想破坏,却很容易。 只要卡一卡,在大哥病亡之前没有进展,那朱子瑾就是无名无实,他能让他上不了玉牒,连嗣子都不是。 有朱有爋那样一个生父,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当不成这个世子。 所以他才不会去做半路截杀赵元松这样的蠢事呢。 那简直是直接把把柄递到周王手中。 只要他不犯原则性错误,只要朱子瑾不被正式记名,最有可能兄终弟及的就是他。 可如果周王能请动那些宗室王爷说情……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的机构,里面十个有八个姓朱,说白了,就是自家管自家的事。 不过现在宗人府现在也不怎么管事了,大多事移交给了礼部,或许可以从礼部下手…… 周王也在和朱子瑾聊礼部,“自太宗开始,宗人府的事务多交给礼部,但玉牒记名这些事,宗人府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我请了不少宗室子弟说项,你回头把名单记一记,他们要是帮忙了,以后记得还礼。” 朱子瑾应下。 周王道:“明日我让人把庄子的管事都叫来,你见一见。” 朱子瑾惊讶的看向周王,他回来半年了,这是周王第一次提及家事,在此之前,他只有两件事。 照顾周王饮食起居,以及找儿子。 周王温和的看着他道:“锲儿找回来了,你也应该把精力放在其他家事上了,将来王府要靠你支撑。” 朱子瑾眼睛红红的应下。 他扭头看了一眼时间后道:“父亲,我服侍您歇下吧。” 周王挥手拒绝,“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 朱子瑾没吭声,出去端来温水,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他自己拧了帕子细细地给周王擦洗。 他知道周王不喜下人给他擦洗身体,哪怕那些下人脸上不敢表露,手上动作却时重时轻,心里是很嫌弃的。 不止周王,朱子瑾也知道他们不喜欢伺候周王。 朱子瑾怀着感恩的心将周王打理好,换了两盆水,给他换上干净的里衣和裤子,扶着他躺下,又摸了摸被子,确认不冷不热,这才退出去。 昏黄的灯光下,周王幽幽叹了一口气,没错的,子瑾天生就该是他的儿子。 老二才是和他犯冲,相克的那一个。 潘筠三人就这么暂时在周王府住下,每日去看看周王,玩一玩朱同锲,日子很快滑过。 潘筠每日大半时间在修炼,每次去看周王,总能得些赏赐回来。 拿到真金白银她最高兴,拿些玉佩宝石之类的也不嫌弃,她最讨厌拿到一些有皇家记号的东西了。 贵重是贵重,奈何不能变现。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比较困难,这类东西,黑市一类的应该也能卖出去,且问罪不到自个身上来。 潘筠把这些东西都收好,清点了一下金钱,打算找时间给她爹寄一些去。 玄妙似乎看出她的打算,道:“你要寄东西,待离了周王府再寄。” 潘筠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你怕有人盯着我,从我这里摸到我父亲那里,从而怀疑我的身份,再牵出锦衣卫的事?” 玄妙:“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讨好王振,你父亲得罪了他,即便他都忘记他了,也会有人不断的在他耳边提起,再不断的打压你父亲。 之前他们搜查潘家,你误杀锦衣卫一事不都是因此而生吗?” “而现在,周王府权利争夺厉害,我们把朱同锲送回来,截了人家递到嘴边的肉,他岂能不恨我们?”玄妙道:“我们现在是在周王府里,一旦除了周王府,别说会被盯着,说不得连性命都要没了。” 什么事都怕破绽,怕联想。 她厉害,潘筠决定听她的。 这段时间她早看出来了,玄妙虽然话少,能不说的时候不说,但她算计精准,深谋远虑,比那傻憨傻憨的陶季强多了。 而她自小深居内院,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只来源于父兄,实际上出入颇大,所以她决定听玄妙的。 被府医断言要准备后事的周王在陶季的调养下又坚持了两个月,连朱有爝都忍不住先回祥符县去了。 但没几个人知道,两个月的时间快到周王身体的极限了。 陶季认真的和周王谈了谈,最后扎针让他昏睡,保持身体的机能,等京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再让他醒来。 赵元松拿着周王的奏本和书信在京城奔走,但别说请封朱子瑾为世子了,连让他记名都困难。 因为上至皇帝,下至礼部官员都记着他爹朱有爋当年为了抢夺周王爵有多疯狂。 皇帝厌恶他,而礼部官员和宗人府则是不想惹麻烦。 现在遵从周王的遗愿,以后朱有爋要是再冒出来恶心人,皇帝怪罪下来,周王倒是一死百了,他们怎么办? 所以没人愿意冒险去做这件事。 直到其他宗室亲王,郡王来信说情,宗人府那边才松了口,但其中也有反对的。 因此,这件事一直拖着。 赵元松知道,要想请封世子,就一定要先恢复嗣子的记名,如此才名正言顺。 他拿出王爷的最后一封信,咬咬牙,还是请求面圣,将这封信亲自递交给皇帝。 小皇帝现在一看见周王府的长史就心烦,脸色不好看起来。 周王老早就说要死了,却多少年了,一直没死。 赵元松跪在地上哭泣,“陛下,开封府来信,王爷已经昏迷不醒,府医说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来,这是王爷进上的最后一封信。” 小皇帝就看向一旁的锦衣卫,锦衣卫悄悄退下。 小太监从赵元松手里接过信奉给皇帝,皇帝一边拆信,一边同情的道:“周王又昏迷了?” 不一会儿锦衣卫回来,低声在皇帝耳边禀报。 皇帝一愣,认真了些,皱着眉头将信拆开。 那是潘筠捉刀,周王抄写的一封信,当时他已经写过一封了,这第二封信的字迹就更加的潦草和颤抖了。 皇帝看了心中闷闷的,问道:“周王妃无子,周王很爱重王妃吗?” 赵元松应“是”,他隐约抓住了什么,连忙说起周王和王妃平时是怎么相爱,相濡以沫的。 皇帝:“周王和王妃既如此情深义重,王妃为何不愿随殉周王?” 赵元松浑身一震,死死地低着头道:“王妃自然是愿意的,但周王却不忍,加之嗣子懵懂,还需王妃帮扶,所以王爷更不想王妃殉葬了。” 皇帝听了感动,想到了自己,想到父皇对母后的爱重,又想到母后对自己的疼爱,十五岁的小皇帝终于开口道:“既然是周王的遗愿,那就依照他的想法来办吧。” 赵元松大喜,连连磕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有皇帝开口,礼部就开始动作,相持不下的宗人府内部也不争了,大家看着朱子瑾的名字重新记回朱有炖和巩氏名下。 有了宗人府这一张纸,赵元松再上朝时就趁机提出确立周王世子的事。 这两个月皇帝都叫他们烦透了,反正朱子瑾都重新记名了,父死子继,天经地义,皇帝一松口,朝中就同意了。 礼部趁机提出同时下旨免去巩氏等人随葬的事。 宗人府中当即有人提出反对,“说得好像周王死了一样,他都还没死呢,提什么随葬的事?” “就是,殉葬是老祖宗留下的祖制,岂能说改就改?” 皇帝皱眉,“这是周王遗愿,只改他一家,又不涉及其他家,他自家乐意就行。” 第二十六章 图穷匕见 “陛下,周王现在还安在呢,焉知他不会再改?而且这时下这样的旨意也有诅咒他的嫌疑,依我看此事不如先放下,等周王终老后再说。 说不定立世子的圣旨一到周王府,周王惊喜之下病一下好了呢?到时这圣旨岂不是闹了笑话?” 皇帝一想也是,于是就只下了立周王世子的圣旨。 赵元松欲言又止,脸色难看,礼部官员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们想两张圣旨一起下。 但见皇帝不耐烦的神色,不管是赵元松还是礼部官员都不敢再提,这件事很复杂,涉及到祖制, 从太祖皇帝至今,历四位帝王,礼部官员都曾悄咪咪的暗示过当取消殉葬之制,但在位的皇帝不是装听不懂,就是被宗人府群起攻之,往往被罢官贬职。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明着说这件事了。 难得有位亲王三番五次的提及免除殉葬,虽然只提了免除自家的,但这也是一个好的开端呀。 赵元松最后只拿了一道圣旨紧急赶回开封。 知道周王坚持不了太久,怕迟则生变,赵元松把身上剩下的钱都砸了出不去,请随同的礼部官员和司礼监太监一起加快速度。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开封,但比他们速度更快的是住在开封边上的祥符郡王。 他收到周王病重昏迷的消息,立即带一个大夫赶去,直接闯到正院来。 从周王决定暂时性昏睡之后,正院就只朱子瑾和一个心腹长随伺候着,除了王妃和陶季三个,没几人知道周王昏睡的事。 没想到祥符郡王还是得到了消息。 王妃暗暗咬牙,她只要不死,此事后,她一定要把府里的下人全换了。 她急匆匆带着心腹赶往正院。 朱子瑾正满脸通红的挡在朱有爝面前。 朱有爝很愤怒,质问道:“我离开时大哥分明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个多月他就昏睡不醒了? 你既不延请名医,也不上报朝廷,你想要干什么?” 朱子瑾挡在门前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别叫的这么亲密,他且不是你父亲呢,你亲生父亲是朱有爋!”朱有爝冷嘲热讽,“人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那样的人,谁知这是不是你们父子的计谋,为的是这劳什子爵位……” 潘筠抱着只猫和陶季玄妙站在廊下看热闹,听到此处,陶季忍不住了,啧了一声道:“这话说的好有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推之,先周王是庶人朱有爋之父,而祥符郡王是先周王之子,那岂不是说,祥符郡王和庶人朱有爋品德一般?” 潘筠抱着猫连连点头。 朱有爝眼睛一眯,目光阴沉的看向廊下的三人。 “放肆!”朱有爝身后的长随怒斥道:“哪里来的玩意也敢在王爷说话时插话,你们都是死的吗?将人给我拖下去!” 潘筠站直了身体,玄妙也目光冷沉,上前一步。 朱子瑾急得满头大汗:“住手!四叔,这是我们王府的贵客。” 周王府的人不动,但祥符郡王带来的人全都冲向三人。 朱有爝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要不是他们带回朱同锲,他大哥不会想着请立世子,朱子瑾最多是个担着嗣子名声的下人,将来他分他一些田地就可以将人打发走。 朱有爝不吭声,郡王府的人心中一定,如狼似虎的冲上去要拿人,三人同时侧身,人一扑上来就飞快抬脚,当胸一脚,将扑上来的三个人全都踹飞出去。 潘筠暗暗用力,冲向她的人飞得最远,砰的一声砸在祥符郡王脚边。 陶季和玄妙踹的人则落于院中,隔着祥符郡王好远的距离。 这一看就给人的感觉潘筠更厉害啊,尤其她还比玄妙、陶季矮那么多,只到他们脖子前。 另俩人一起低头看她。 潘筠手指轻弹衣角,抱着猫高贵冷艳的回视看向她的祥符郡王,压根不搭理俩人。 玄妙平淡的移开目光。 陶季心中很不服,愤愤不平的指着呆住的众人道:“再来!” 祥符郡王的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陶季:…… 祥符郡王将此视为挑衅,他攥紧了拳头,目光生寒的盯着朱子瑾,“朱子瑾,你要造反吗?这周王府还不是你的呢,你就敢在王府里对你叔叔大打出手,你果然和你那个爹一样……” “喂喂喂,出手的是我们,可不是朱子瑾,”陶季看不惯他欺负老实人,叫道:“有本事冲我们来,少张冠李戴的陷害人。” 见朱子瑾不吭声,朱有爝连连点头,“好啊,好得很,看来这周王府都被这外来的人占了,我要亲自见一见大哥,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些事,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这儿欺到我头上来了。” 他亲自上前一把推开朱子瑾:“滚开!” 朱子瑾踉跄了一下,见他要冲进去,连忙跑上前继续挡在他面前,“四叔,大夫说了,父亲昏睡时不能受惊,您有什么事跟侄儿说,哪怕打我骂杀我都可以……” 潘筠心中啧啧两声,抱着黑猫感叹:【真茶啊~~】 但管用,尤其对男人。 朱子垕终于站不住了,冲上前去拉他爹,“父亲,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何必为难大堂兄?” 朱有爝气得甩开手,抬脚就踹他,“混账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逆子!” 见自家大哥被揍,朱子埅也不乐意了,上前扶住被踹倒的朱子垕,然后跟着上前抱住朱有爝就往后拖,“爹,大伯现在不能受惊,你要看大伯就好好看,等大伯母过来一块儿看,您能不能别这么激动……” 朱子瑾一看,抱着朱有爝的手更用力,将人从房门前愣是拖下了台阶。 看到纠缠在一起的四人,潘筠惋惜的道:“要是动手就更好了。” 话音才落,周王妃终于急匆匆的赶来,看到纠缠成一团的父子侄四人,气得大吼:“住手——” 看到大伯母来,朱子垕和朱子埅下意识的松手。 朱子瑾也立即放手站好,被拖被抱的朱有爝突然失去所有的力,踉跄一下就四脚朝天的跌倒在地。 朱子垕三人没料到,连忙又伸手去扶去拉,好一会儿四人才重新站定。 潘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饶有兴致的看着。 周王妃听到潘筠的笑声,更生气了,她没回头看潘筠,而是怒视四人,“你们在闹什么?” 朱有爝同样很愤怒,甩开三人拉着他的手,怒视周王妃,“大嫂,大哥病重,你就由着他把持王府,救治大哥?” 周王妃冷冷地道:“四弟是听了谁的谗言?我们王府现在不仅住着一个府医,一个道医,开封府内有名的大夫也都打了招呼,近期都不会外出去很远的地方,我们王府只要请,立刻就能把人请来。 子瑾自回府之后就亲自服侍照顾王爷,从不怠慢,王爷决定暂歇以待京城消息以来,他更是贴身侍疾,日夜陪伴左右,就算是亲生的儿子都做不到这点。” 朱有爝沉着脸道:“我看大嫂是被他的表象迷惑,我不信他,我要见大哥。” 周王妃面无表情的道:“王爷现在不能被人打扰,四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朱有爝见她一再拒绝,更加怀疑朱有炖已死,此时只是秘不发丧,等着朝廷的旨意。 但朝廷未必会答应立朱子瑾为世子,此时只要捅破这件事,朱子瑾名不正言不顺,他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朱有爝更要见到朱有炖了。 王妃忍不住怒道:“祥符郡王,这是周王府,是我的家,我们家的事就不劳郡王操心了,来人,请贵客大厅坐着!” 朱有爝眼睛一眯,给了他带来的人一个眼色,站着没动,“大嫂不会是害怕殉葬,所以才隐瞒大哥的情况吧?大嫂,这可是杀头大罪!” “你放肆!”周王妃被如此揣测,气得脸色通红。 朱子瑾也不由道:“四叔慎言,我父亲还好好的呢!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哪怕我母亲有追随之心,我父亲也一直不不答应,多次向朝廷上书免除府中的殉葬。” “无耻小儿,我懒得与你废话,让开,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周王妃:“四叔要怎么不客气?祥符郡王在我周王府喊打喊杀,这是还没当上周王,就已经要做我周王府的主了吗?” 朱有爝脸色涨红,“我是为了大哥……” “你早就图穷匕见了,少拿你大哥做借口,你想做什么,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你总拿朱有爋来说嘴,在我看来,你和他没什么区别,都盯着别人家的东西,想扒拉进自己的口袋,一不如意就喊打喊杀起来。 只不过他不会遮掩,所以是蠢货,是真小人,而四叔你会遮掩,是聪明人,是伪君子!” 朱子垕和朱子埅听得面无人色,纷纷跪下磕头,“大伯母,父亲是担心大伯父,所以说错了话,您打他骂他都可以,万不能这样猜度他呀。” 周王妃许多的脏话就憋在了心口,眼泪滚滚而下,她抱住两个孩子的脑袋痛哭出声,“我哪里愿意这么骂你们父亲,舍得你们受这样的苦,可他都逼到我脸上来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无权无势……” 第二十七章 遗嘱 她捶打两个孩子的肩膀,又心疼又生气,“你们还是我养大的呢,只记得他的生育之恩,怎么忘了我的养育之情,你们大伯父还在里面躺着呢,他就逼问我你们大伯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不愿意殉葬……” 朱子垕和朱子埅听着更伤心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回头又冲朱有爝磕头,求他不要再闹。 朱有爝是真觉得生的这两个孩子还不如生块叉烧,生块叉烧还能吃,生这两玩意能干什么? 正闹着,管家飞跑进来,眼睛闪亮,大声叫道:“王妃,王妃,长史回来了,长史回来了——” 众人一静。 周王妃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急切的问道:“长史是一个人回来的?” 管家喘着气急急地道:“不是,还有礼部的官员,司礼监的太监一起。” 周王妃忍不住捂住胸口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这是要成了吗? 她急忙对朱子瑾道:“快,快去接人。” 朱子瑾应下,连忙朝外跑去。 周王妃一把抹掉脸上的泪,一手一个把朱子垕和朱子埅拉起来道:“快去帮一把你们兄长。” 朱子垕和朱子埅抹一把脸,连忙追上去。 朱子瑾常年被圈禁在乡下,缺失了很多教育,怕是应付不来礼部的官员和司礼监太监。 朱有爝胸膛起伏,压下心中万千想法,深深看了周王妃一眼后跟着离开。 周王妃就守在正房门前,她紧张的握紧秦嬷嬷的手,等着前院报信。 玄妙则是扫了这王府一圈后道:“周王大限将至。” 陶季和潘筠都没说话,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伤感。 这位周王是难得的好人和大方。 潘筠现在拥有的资产,绝大多数来源于他。 很快有下人来报,“王妃,大公子在前院接了圣旨,陛下封大公子为世子,长史悄悄和小的说,玉牒上的名字也改过来了,大公子现就落在王爷和王妃名下。” 周王妃大松一口气,忍不住又念了一声道号。 很快,前面就正式派了下人过来禀报:“宣旨的天使们要过来拜见王爷。” 王妃一听,连忙看向陶季。 陶季掏出自己随身带的针袋,表示没问题。 礼部的官员和司礼监的太监不仅是来宣旨而已,也代表朝廷和皇帝来看望周王,回去后他们要详细禀报的。 朱有爝跟着他们终于进到正房见到了朱有炖。 朱有炖躺着,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与上一次见没多大区别。 但在礼部官员和司礼监太监眼中,这位周王却是瘦得过分,脸色苍白,看着就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俩人确定长史没撒谎,周王的确病重难治,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放下心来,他们最讨厌和害怕的就是藩王搞事情,满嘴编瞎话了。 官员和太监立即调换表情,一脸沉痛的看着周王,问能否和周王说话,亲自传达皇帝的旨意。 周王选择昏睡等的就是这一天,因此周王妃没犹豫,请陶季上前为周王扎针。 陶季先摸了摸周王的脉,让人准备好了药和王爷爱吃的各种食物,这才开始下针。 这一针扎下去,周王醒来就是最后一次清醒了,再睡,那就是永远的沉睡了。 王妃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让人通知王府上下,各夫人,还有可能会叫到的管事都在外面候着了。 待陶季最后一针扎下,轻轻一捻,床上的周王就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眼来。 司礼监太监惊讶的看着陶季,没料到民间还有如此厉害的大夫,竟真的可以做到昏睡以避死。 周王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王妃关切的看着他,低声告诉他,“王爷,陛下派人看您来了。” 周王精神一振,这是朝廷有结论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细小的声音。 陶季缓慢的将他身上的针逐一拔了,道:“给王爷喂些水吧。” 说罢退到一旁。 朱子瑾立即端一碗水上来,轻轻将周王抱扶起来,喂他喝了两口水。 礼部官员见他喂得仔细,不由暗暗点头,大约知道回头封他为周王时要怎么写了。 周王喝了水,说出来的话大家才听得到:“陛下可安好?” 司礼监太监连忙回道:“陛下圣安,王爷可要保重身体啊,来前,陛下还念叨着来日有空,请您到京城一聚。” 周王也就听一听,他醒了,那就说明他就能活到今天而已。 最后一天了,周王也不想浪费时间,现在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很宝贵,多说一句废话,他就少活一句废话的时间,所以他直接问道:“陛下可应允了本王所请?” 面对将死之人,谁都会忍不住心软,所以礼部官员和司礼监太监都没计较,直接将圣旨给周王看。 周王既高兴又惋惜,“陛下隆恩,让我临死还能父子团圆,使我周王一脉得以延续。” 周王让朱子瑾朝着北面磕头谢过皇帝。 朱子瑾依从,特别瓷实朝着北方哐哐哐三个头。 周王这才问道:“只有这一道圣旨吗?本王求上,想免除府内的殉葬……” 官员和太监对视一眼,虽然出发前皇帝松口,已经要拟旨了,但这种事,除非真的写下来盖上玉玺,不然是不成定论的。 俩人都没法给周王承诺,只说皇帝挂念周王,很想依照他的遗嘱来办。 周王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皇帝答应了,但朝中有人没答应,所以写不出圣旨来。 周王咬牙切齿,猜是宗室里有人不答应。 他没有怨言,只是苦笑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在屋内搜寻起潘筠的身影来。 潘筠站在帷幔后面,悄无声息的注视着这一切。 她年纪小,衣服又是常见的青灰色,因此不引人注意,站在那里,一般人还发现不了,发现了也只当是王府里抱猫的丫头。 看到周王目光在人群中转动,她就悄悄一挪,半个身子走出帷幔,让周王看到。 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急,一切都还有回旋之地。 周王就暂时把这事按下,开始操心起他的后事来。 看到朱有爝,他招呼了一声,“四弟也来了。” 朱有爝低眉悲伤,“大哥……” 周王叹息一声道:“不必伤心,人终有这一天的,我们几兄弟中,我与你最要好,我走后,你多关照一下子瑾。” 朱有爝哽咽着应下。 周王看向朱子垕和朱子埅,冲他们二人招手。 兄弟俩立即和朱子瑾一样跟着半跪在床前。 周王觉得精神越来越好了,竟有力气拉住三个孩子的手,放在一处拍了拍道:“我走之后,你们三兄弟要守望相助,子瑾,你比他们年长些,以后多照顾照顾他们。” 朱子瑾应下。 “你们大哥受过很多苦,将来他要是有做错,或是不周到之处,你们提醒提醒他,不要就此生分了。” 朱子垕和朱子埅也连连点头,泪流满面。 周王笑道:“哭什么,我能活到今日已经很满足了,子垕,你爱交友,大方豪爽,这是好事,却又太过心软,以后不要太过轻信人,也要少饮酒水,酒伤身啊~” 朱子垕哭着应下。 “子埅,你既爱医学,以后你就还住在周王府里学习,你祖父留下的典籍手稿要靠你发扬光大了,我和你父亲,叔伯几个都不中用,没一个能继承你祖父的衣钵。” 周王看向朱子瑾。 朱子瑾表示弟弟住在这里,一切照旧,他学习所用,需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弄来。 周王很满意,拉着三人的手道:“好,好,希望你们兄弟三人能一直兄友弟恭,不要学我们这几个老的。” 周王说到这里怅然不已。 交代完这些,他才看向王妃。 王妃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上前坐在床边,握住他伸出来的手。 俩人许久不曾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 半晌,周王叹息一声道:“王妃,我对不住你,这一生让你受委屈了。” 巩氏落泪摇头,“王爷待我很好,我不后悔。” 周王不由握紧了她的手,“以后王府就交给你了,施氏几人……” 巩氏双手握紧他的手,回应道:“王爷放心,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照顾好她们的。” 要是逃不开殉葬,她会好好送她们一程,要是侥幸逃过,她也会好好待她们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 人这一生太苦了,他们都亲眼见过殉葬。 他们的十三弟朱有熼,年仅二十便病亡,当时是朱有炖和王妃巩氏去协理丧事。 弟妹张氏就被自杀殉葬,跟着她的妾室仆妇直接被处死陪殉,朱有炖每次想起都不寒而栗。 人,怎能被当做牲畜一样随意决其生死呢? 就是牲畜,也当是出于有用的前提下才处死,这才是物尽其用,不负天道生命。 可殉葬意义何在? 朱有炖承认自己胆小懦弱,他也只敢请自家免除殉葬,不敢提出废除祖制。 这些,作为他枕边人的巩氏自然知道,所以他最忧心之处,她会尽力而为,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敢保证。 礼部和司礼监见证了朱有炖交代后事,后面这些都是要上报,还有可能记在宗人府的册子上的。 周王精神越来越好,不仅起身吃了自己最爱吃的东西,还到院子里晃了一圈,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就趁着此时,周王招来潘筠说话,“我可把解除殉葬的事交给你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放心吧,我要是不努力,您回头来找我。” 周王忍不住笑起来,“我都死了还能回来?” “人死有灵,只要您想回来就一定能回来。” 周王:“好,那我可盯着你了。” 第二十八章 变成鬼 周王笑着说完就没了动静。 端着冰酪的朱子瑾见父亲突然没了动静,怔了一下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潘筠已经起身,和候在一侧的下人道:“周王薨逝了。” 朱子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院子里顿时哭声震天。 之前贴身伺候周王的人哭得最大声,最伤心,他们坐倒在地,仰天大哭。 他们不仅是哭周王,更是哭自己。 潘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约有十七岁。 两个月的时间,潘筠已经和他混熟了,他做事向来认真,父亲曾跟着周王流放云南,所以他一进府就得到重用,十三岁那年因为表现出色被提拔到周王身边伺候。 他从去年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随葬了,去年他才十六岁。 潘筠转身离开。 正院外的路边更是哭倒一片美人,当中衣着最华贵的是年约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她们都是周王的侧夫人,要是没有圣旨下来,她们也是必须要殉葬的人。 王妃巩氏本也在其中,不过现在不在了。 周王的丧事早有准备,府中的管事立即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灵堂以最快的速度搭建,礼部官员也帮忙,很快就指导朱子瑾为周王穿好寿衣,抬进棺材里放到灵堂。 潘筠绕着灵堂走了一圈,悄悄念着咒经,本来要消散离开的魂魄慢慢凝实,不一会儿就凝成身形坐在棺材头。 他一脸迷茫,潘筠走到他面前,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低声道:“回神。” 周王瞬间回神,清醒过来一眼就对上潘筠带笑的眼睛。 周王:…… 灵堂内外哭声一片,周王僵硬的回头看棺材里躺着的人,眼睛渐渐瞪得老大。 他他他……真的变成鬼了!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认识。 周王慢慢飘起来,兴致盎然的到处乱飘,飘出灵堂,飘出院子……然后就飘不出去了。 他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就又轻飘飘的飘回来,一开始还不够熟练,总是被风裹着飘错方向,但慢慢他就找到了诀窍,就好像孩童学会了走路一样,可以随着心意跌跌撞撞的往前飘了。 他飘到潘筠面前,问道:“我怎么出不去周王府?” 潘筠:“王爷,你只有七天的时间,飘出去,万一找不回来,不能顺利入地府,可就成了孤魂野鬼,很容易被外头的精怪给吃了。这座王府是在保护你。” “喵——”潘小黑提醒有人来了。 它声音才落,玄妙推门进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周王妃请你,祥符郡王请六夫人殉葬……” 玄妙的话音猛的顿住,她瞪大眼睛看飘在半空,正好奇往房梁上探头探脑的周王魂。 她厉眼看向潘筠,压低声音斥道:“你疯了!” 这世上,除了执念特别深的死人,死后会回魂留在人间外,其余鬼魂根本不会凝成人形,而是一团模糊的能量团。 它会慢慢消散于天地间,有道家认为这种消散的过程就是回归自然,也有道家认为,这是转下地府,重新投胎的过程。 只有大怨气,大执念的人不想死,不接受自己的死亡才会自然回神,以人形存在于另一空间,不为常人所见,人们将它称为鬼。 而除了自然成鬼外,还有种办法,就是在人刚死时,引他的魂力重聚,将生前的神唤醒,因而成鬼。 玄妙这辈子抓过鬼,也和鬼魂有过沟通,却是第一次见人为的凝魂成鬼。 她上前一把抓住潘筠的手臂,把她扯到身后,戒备的盯着周王看。 周王:…… 他死前分配遗产时,还顺手送给玄妙一把剑呢,怎么才两个时辰不见,他就被当做敌人来看待了? 潘筠从玄妙身后伸出脑袋来,解释道:“你放心,他记忆全有,这魂魄凝的很瓷实,没有缺一魂一魄。” 周王心中一紧,飘下来问,“还会缺魂魄?” “会呀,学艺不精的人招魂,可能只招来一魂一魄,其他魂魄则散于天地各处,”潘筠道:“这样招来的魂魄性格不全,记不清楚事也就算了,还可能很凶。” “但我不是学艺不精的人,”潘筠道:“我别的虽然一般,阵法、符箓和招魂却是最精通的,所以王爷放心,你现在全乎得很。” 玄妙见周王脸上表情生动,微微放下心来,但见潘筠说的这么轻巧,又一口气堵在胸中。 她正要说话,房门再次被推开,陶季匆匆走进来,“师妹,你们在屋里干什么呢,王妃、世子和祥符郡王吵起来了。” 陶季一边说,一边从周王魂上穿过来,待走过,他打了一个抖,不由皱眉,“怎么阴气森森的,你这里离灵堂挺远的啊……” 潘筠瞪大了双眼,看看陶季,看看周王魂,再看一眼玄妙,眼睛大亮,“你没看见?” 陶季:“看见什么?” 周王正在他面前用力的招手,似乎觉得有趣,还用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陶季眉头一皱,手往身前一打,挤到玄妙旁边站定,左右张望道:“师妹,你感受到了吗,这房间的阴气特别重。” “感受到了,”玄妙无奈的对周王作揖,“还请王爷放过我三师兄,不要再作弄他。” 陶季“呀”了一声,一蹦三尺高,瞬间蹦到了墙角,将距离拉到最长,“他他他,他怎么变成鬼了?” 周王:“我死了不变成鬼变成什么?” 潘筠懒得解释,抱上黑猫就往外走,原来这个世界的道士并不都像玄妙一样可以看见鬼魂的存在啊。 潘筠一下有信心多了。 她笑眯眯的走向灵堂旁边的侧屋。 王妃、朱子瑾和祥符郡王一家都在这里。 现在是夏天,天气热得很,一般只停灵三到七天就要把棺椁另行安顿。 下不下葬另说,肯定不能一直放在灵堂,可以寄放在寺庙、道观等地,等后续的圣旨,或是其他国藩王派人来吊唁。 可在此之前,陪葬的物品和人都要在停灵期间一并弄好,到时候该下墓的下墓,该一起抬到停棺处的要抬到停棺处。 虽然周王死前留下遗嘱,丧礼要尽量节俭,不要陪葬物品,但该有的一些东西还是要有。 不然,不说祥符郡王,在场的太监和礼部官员也要质疑朱子瑾的孝心。 在随葬物品上大家都没意见,但陪葬的人,朱子瑾和王妃一起拒绝了。 朱子瑾道:“父亲生前有遗愿,不愿人殉葬,我不想违背父亲的遗愿。” 祥符郡王:“这是祖制,而且你父亲孤零零一人去了地下,你不想着送人下去伺候,以尽孝心,只想搏宽厚美名,看来,不是亲子,果然不能贴心。” 王妃:“四叔,这也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正如四叔所言,我们夫妻两个没有生养,王爷一直以为是少时巡边打仗杀人太多造下的罪孽。 自有此念头之后,我们宽以待人,行善积德,只希望来世能够求得一亲生孩儿,我和王爷都不想让人殉死,现今礼部的张郎中就在此处,应该知道,我们王爷年年上折请免王府殉葬一事,世子这样做是遵从王爷的遗愿。” 张郎中立即点头:“不错,确有此事。” “那依张郎中所见,世子此举是不是孝道?” 张郎中顿了顿后点头道:“遵从父愿,自是孝道。” 朱有爝冷淡的问道:“那陪殉一事嫂子想要怎么处理?按祖制,为免大哥路上寂寞,受委屈,府上的六位夫人应该早早陪殉,难道大嫂和世子要违背祖训,强压下此事?” 潘筠三人走到侧屋前,她戳了一下站在身侧的陶季。 陶季抖了一下,立即道:“这有何难?周王临终前既然上了奏本,那再请示一番皇帝就是了。” 朱子瑾连连点头,“对,对,是遵从祖制,还是遵从父亲遗愿,由陛下定夺,我这就给陛下上奏本。” 朱有爝看向太监:“只怕时间来不及,耽误了大哥的好时辰。” 太监:“这……” 王妃就看了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立即上前,往太监和张郎中手里塞了一个大红封道:“来得及,来得及,我们王府快马加鞭往京城送,委屈两位多留几日公办。” 这光明正大的行贿让朱有爝青了脸,但……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又给憋了回去。 周王在一旁看了感叹,“老四擅隐忍,要是老二在这儿,被王妃这么一噎,早把我灵堂给砸了。” 或许是因为死了,周王坦诚了许多,当着潘筠和玄妙的面点评起他这个兄弟来。 “其实老四还是可以的,我本来也没想把子瑾再接回来,但王妃突然噩梦连连,派了人去京城打探,唉,那孩子过得苦啊,老二那王八蛋把家里的农活都丢给他也就算了,还动辄打骂,孩子身上都没一块好肉,到底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怎么舍得见死不救……” 潘筠嫌他啰嗦,离他远了一点儿,正好祥符郡王正在攻击陶季,认为他医术不行,又是个道士,弄神弄鬼的,王妃和世子就是被他给蒙骗了,这才行事悖逆。 陶季可不怵他,跟他争锋相对的吵起来,最后还是张郎中出面调停,俩人才停下。 潘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指导朱子瑾写奏本,顺便碰一碰张郎中和太监,给他们下个引子,祝愿他们晚上回去做个好梦。 这奏本,王府送去到底差一点意思,要是两个天使送回去,又能为周王府美言几句,那才算完美。 她把周王凝成鬼可不是让他来看热闹的,他也要为自己的遗愿贡献一份力量好不好? 第二十九章 做梦 周王府今天到底没下令让人殉死,王妃扶着秦嬷嬷的手走出来时,施氏等人已经换好了衣服跪在地上哭。 她停顿了一下道:“刚才屋里的争执你们也都听到了,待世子上奏本请皇帝批下再做定夺,你们这几日就好好在灵前哭灵,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私自殉死。” 她半蹲下身,盯着她们的眼睛看:“我知道你们怕等死,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也怕。可你们现在是六人一体,所以,自己死了不怕,别最后临死还担上别人的性命。” 施氏抖了抖,连忙道:“王妃放心,我们一定不私自殉死。”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自尽殉葬,其他人就会被逼着一起,所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的确有人在此重压下要扛不住了,想着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早点死了解脱,总好过这一天天的担惊受怕。 可她们愿意自己死,却不想担负别人的性命。 平白害了一条人命,万一来世还做帝王家的妾,生死不由己,那得多惨啊? 周王此时就站在王妃身侧,闻言叹息一声,身上的活泼劲一消而散,显得阴气森森起来。 他飘回潘筠身边,“这个制度太伤阴德,也伤人心,不知何时才能取消。” 这不都是你家祖宗做的孽吗? 潘筠没吭声。 周王也是心中不好受,所以想说出来,并不一定要回应。 周王的灵棚已经搭建好,朱子瑾带着朱同锲守灵,朱子垕和朱子埅也默默陪着,等夜色降临,俩人就劝朱子瑾把朱同锲送回去,“他年纪小,不好守一整夜,当以身体为要。” 朱子瑾推辞了两下后就让谷氏把朱同锲抱回去休息。 朱同锲被抱出灵堂时,看到站在门口的潘筠,就指着她身边的空位叫:“爷爷,爷爷……” 谷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哄他,“爷爷睡着了,我们锲儿要乖……” 朱同锲歪着脑袋看站在姐姐身边的爷爷,觉得娘亲撒谎,爷爷分明站在那里,见爷爷看过来,他高兴的挥手。 周王再次惊讶,“他看得见我,难道我这孙子极有修道天赋?” 潘筠见怪不怪,“小孩子眼睛干净,天眼未完全关闭,就能看到些。” 她顿了顿后道:“不过这孩子的确有点天赋在身,要不你把他给三清观吧。” 周王犹豫了一下摇头,他舍不得。 现在朱子瑾只有一个儿子,要是被道家化走了,将来周王府怎么办? 他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们可以常来常往嘛,他做个俗家弟子,等将来再大一点,他要是还有这份天赋,且修道有成,三清观再收他不迟。”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三清观的能力,世界上骗子这么多,找到一个真有本事的很难,这把他幸运的遇到了,自然不愿意放过。 先结个善缘,过后再常来常往,保持联系,将来周王府有难,也可以求助于人。 周王道:“你再帮我给子瑾托个梦吧。” 潘筠:“梦也不是那么好托的……” “我让他再送你一盘银子。” 潘筠:“好说,好说。” 潘筠带他朝客院里去,见张郎中和太监的房间都灭了灯,她这才掐着手诀编织梦境,再让周王到梦境中去。 周王原地消失,站在树下的玄妙看了全过程,她不由眉头紧皱。 潘筠目光精准的看过去,俩人黑暗中对视片刻,玄妙就走上前去。 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此时,周王正在张郎中的梦里痛哭流涕,连连作揖,请他一定要回京帮他办成这件遗愿。 “此事已成执念,办不成,我心中难安,死了也不安宁啊。” 张郎中翻了一个身,好不烦恼,想要把周王赶出梦境,但周王就是在他脑子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张郎中烦到了,翻了一个身猛的睁开眼睛醒来,潘筠下在他身上的梦引瞬间破碎。 周王咻的一下回到潘筠身边,他还有点懵,“他怎么就醒了?” 潘筠道:“没事,梦已经做了,他要是不照做,我明天让他昏睡一天,不停的做梦,逼他相信此梦为真,不得不去达成您的心愿。” 周王点头,“下一个到那钱太监了吧。” 潘筠正要掐诀织梦,玄妙按住她的手,一言难尽道:“你说的托梦是自己编织梦境?” 潘筠:“有什么问题?” 玄妙看了周王一眼,单手掐诀,一道灵光飞入周王的魂体,手一挥,周王就咻的一下飞走,轻飘飘的没入那钱太监的房中。 潘筠瞪大了眼睛,天目一开,就见周王丝滑的进入钱太监的梦里。 周王也立即发现不同,刚才在张郎中那里,他是在他的房间里冲张郎中作揖哀求,那是潘筠编织的梦,而在钱太监这里…… 钱太监正在做着宫廷美梦,周王还算眼熟的王振此时跪在他的脚下伺候他穿鞋子,他双手带满了金戒指,正矫揉造作的捏着一杯茶喝。 周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了钱太监一跳。 但他很快稳下心神,捏着手指道:“周王,你来此作甚?” 周王很讨厌王振,可不代表就喜欢这钱太监。 这东西在梦里对王振如此,想来也是个虚伪造作,嚣张跋扈的,一旦得势,怕是连王振都不如。 于是,他也不求,直接沉着脸道:“有事要托钱太监走一趟。” 见周王在自己梦里都这么嚣张,钱太监下意识的给他加各种劫难,比如皇帝发现他谋反,夺了他的封号以后流放,砍头,抄家,别管逻辑,反正怎么惨怎么做这个梦。 但周王也不是泥捏的,不等他想到砍头执行,梦境一转,周王直接与宗人府合作大杀四方,不仅把钱太监给抓了,还把王振给杀了。 反正这梦自由得很,不像上一个一板一眼,他和张郎中都脱不开梦去,在这里,他们可以随意挥洒,而周王挥洒的好像比梦境的主人更好,于是受虐的成了钱太监。 钱太监隐约知道自己做了噩梦,想要醒过来,却发现眼睛睁不开,手脚动弹不得。 他告诉自己,这是做梦,不必害怕,睁开眼睛就好,却发现他眼睛似乎睁开了,看到了漆黑的房间,但眼皮没掀起来…… 他又想动一下手脚,但半边身子酸麻,身上似乎压着千斤石头,别说翻身,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 钱太监冷汗淋漓,猛的一下想起来,周王已经死了,他这是被鬼压床了。 梦中情景一变,宫廷瞬间消失,变成了钱太监现在住的房间样子,钱太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罪道:“王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放过小的吧,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一定遵从。” 在梦里大杀四方的周王意犹未尽的收手,居高临下的瞥了钱太监一眼后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请你明天回一趟京城,替我和皇帝求情……” 周王逼着钱太监答应,又让他复述了两遍,确认他不会忘记以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梦境。 他一飘出来,钱太监的脚就凌空蹬了一下,浑身一抖,猛的一下睁开眼睛来。 但他浑身是汗,手脚发冷,心率过快,他颤颤巍巍的从床上坐起来,确认了刚才就是被鬼压床和梦见周王了。 他心惊胆战的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四处拜,“周王勿怪,刚才梦里小的不知道那是您,还以为是做梦……” 周王心满意足的飘回潘筠身边,先恭敬的向玄妙一揖,然后道:“潘小友,对张郎中可不可以来一次这样的梦?” 话是对潘筠说的,眼睛却不由的看向玄妙。 玄妙微微一笑,这次都不掐诀了,直接将他挥出,周王在半空中快乐的翻滚,没入张郎中的房间。 张郎中刚睡着,此时梦刚刚开场,是在他的家中,一桌子珍馐美食,咻的一下,周王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看到周王,张郎中经验丰富,就要睁开眼睛醒来,却发现这次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潘筠已经没有表情了,她在心里惊叹,【玄妙好厉害,是这个世界的法术吗?好像比我的织梦更厉害一点。】 “喵——”潘小黑在树枝上走了两步,趴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俩人,回应道:“你前世文明缺失,很多东西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海量的功法和法术到26世纪不知遗失了多少,织梦被号称是复原的古法术,但这里面有多少是自创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很显然,在这里,有比织梦更好,更优等的法术让鬼魂入梦。” 玄妙听得喵喵声不断,抬头看了眼树枝上的猫,难得多话,“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你似乎能与这只黑猫以言交流。 是只限于这只猫,还是其余动物也可以?” 潘筠没吭声。 玄妙道:“你年纪很小,功力却不浅,所知法术也杂,我不知你师从何人,但你很多路都走偏了,我劝你在回到三清山之前最好不要再修炼,以免伤身,留下后患。”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做梦的张郎中,和潘筠道:“令鬼魂入梦,不用在人的身上下引子,鬼本就在第三空间,梦亦是异空间,在鬼魂上下一道引子,便能够让它连通梦境,想去谁的梦境,就去谁的梦境。” 第三十章 真心诚意 这一晚上,周王快乐极了,玄妙打进他魂体的那道光,让他想进谁的梦,就进谁的梦。 要不是离不开周王府,他真想飘到京城去和小皇帝来个梦中相会。 不过他这一晚上也挺忙的,从张郎中梦里离开,确定他答应了他明天一早上京为他请命,他就找王妃去了。 周王雨露均沾,不仅王妃的梦里去了一趟,六位夫人那里也没落下,更不要说朱子瑾兄弟三个了。 他们仨正守灵,即便困极也是半梦半醒,脑袋一点醒一下,他还以为入不了梦了,谁知他念头才起,他就进了三人的梦,还是同时进的。 周王惊讶不已。 同时梦见周王和另两个兄弟的人也很惊讶。 惊讶过后,四人就在梦里抱头痛哭。 周王跟他们聊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聊了挺长,等朱子瑾醒来,三兄弟对视一眼,确认大家都做了同一个梦,兄弟间的感情更好了。 因为中间分离十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消了不少。 雨露均沾的周王还去梦里看了一下他弟弟,潘筠更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反正从朱有爝那里回来后,周王沉默了许多,身上那股自由的欢腾劲轻了不少。 潘筠见他终于消停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来,入个梦。” 周王回神,打量她,“你傻了?” 潘筠正襟危坐,“我要看看,她的法术和我的法术有什么不一样。” 周王:“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她不是你师姐吗?” 潘筠睁眼说瞎话,“同门也有自己的秘密。” 周王:“窥探别人的隐秘可不是好习惯。” 潘筠就静静地看着他。 “行行行,我入就是了,”周王摆出架势,“你睡觉吧。” 潘筠就躺下闭上眼睛睡觉,半天,一人一鬼都没动静。 一直静静蹲在房梁上的黑猫忍不住嘲笑,喵的叫了一声。 潘筠就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周王自己都快睡着了,他道:“这与我可没关系,我都是心里一想就入梦的,我都想了好久都没进你的梦,你自己睡不着不怪我吧?” “不怪,”潘筠道:“你等着,我打个坐。” 潘筠调息打坐,没有修炼,而是放空思绪,而后在脑海中为自己织造梦境,渐渐地,她就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周王还是进不去,只能在屋里溜达。 溜达着,溜达着,天就亮了。 周王似有所觉,他入梦的那个窍门好像消失了,他看向潘筠。 潘筠也睁开了眼睛,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 一人一鬼对视一眼,周王的身形渐渐淡去,他回到了灵堂。 潘筠叹息一声,问房梁上的黑猫:“他为什么不能入我的梦?” 潘小黑:“喵,你意志坚定,泥丸宫坚如磐石,鬼怪难侵,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潘筠就不再纠结此事,她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和玄妙交换这个法术。 这个入梦方式可塑性很强,可比她织梦更自然,也更让人相信是鬼魂托梦。 被鬼压床,与周王面对面深刻交流过的张郎中和钱太监就很相信,天一亮,他们就来和朱子瑾告辞。 他们愿意替周王府进言,说情…… 朱子瑾一听,立即把昨天抄写好的奏本交给俩人,还有昨天晚上周王教他送的礼。 钱太监得到了一盒子黄金小饰品,各式金锞子,金瓜子,黄灿灿的,特别好看。 而张郎中拿到了一本食谱,据说是前朝宫廷食谱。 反正是前朝的东西,送出去不算违制。 俩人对各自的礼物都很满意,拿上奏本立即就出发。 朱子瑾将人送出王府大门,朱有爝匆匆赶来,只看到他们即将消失的背影。 叔侄两个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昨晚的梦。 朱子瑾:父亲诚不欺我,他昨晚一定在梦中打点好了一切。 朱有爝则是半信半疑,竟和昨晚梦中大哥说的差不离,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和鬼魂入梦吗? 今天开始陆续有人到周王府吊唁。 王妃带着六位夫人守灵哭丧,六位夫人每日同进同出,夜里都三个人睡一个房间,一点意外也没出。 来吊唁的宗室不见殉葬的名单,问了一下才知道人还未殉葬,不由对朱子瑾有些不满。 “虽然他不是你亲生父亲,却养育你长大,知道你过得苦,还特意把你找回来继承爵位,就是为了这一点,你也不该不孝。 你父亲薨逝三天了,你竟还未准备殉葬之人,难道反要让你父亲去给一群奴仆探路吗?” 朱子瑾诺诺应是,谦恭的道:“父亲不忍生人殉死,已经上表陛下,现只等陛下圣旨。” 皇帝此时已经收到朱子瑾的奏本。 知道张郎中他们赶得巧,正好见了周王最后一面,就和王振叹息道:“幸而议世子时没拖沓,不然周王岂不含憾而终?” 王振自然笑称陛下英明。 “把周王世子的封赏圣旨出了吧,张郎中既然做熟了,那圣旨还是交给他去宣读。” 张郎中:……真的不想再去一次。 但张郎中也只能应下。 王振阻拦道:“陛下何必着急,现在周王世子要守孝呢,不如等他守过一年再下旨,不然周王刚薨逝,他就继任周王,这些伤心也不是,开心也不是,反而坏了对周王的孝道。” 候在一旁的张郎中:……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先皇一死,新帝还立即登基了呢,难道新帝不孝吗? 但皇帝觉得王振说得对,连连点头道:“好,就如此办,等他守足一年孝再下旨。” 一年以后,小皇帝还能记得朱子瑾吗? 张郎中快速的看了一眼王振,只怕到时候周王世子要继任,得花大价钱请王振出面了。 张郎中就想到自己这次收的礼,连忙提及周王的遗愿,暗示道:“周王府知道陛下想成全周王遗愿,因此按下殉葬一事,只等陛下示下。” 钱太监连连应是,提起周王临终前是如何哀求,如何不安的,“周王心善,见不得杀生,所以临终也念念不忘此事,那赵元松一回去,他就问及此事,知道陛下在朝上要下旨应允,高兴得吃了两碗饭,临走时脸上都是笑呢。” 皇帝一听,立即道:“那快去下旨,不要错过了周王的头七。” 王振眯了眯眼,看了看钱太监,又看一眼张郎中,心中冷笑。 但见皇帝兴冲冲的要亲自写圣旨,便不好再开口阻拦。 在小皇帝看来,这算一件打破祖宗规矩的事,很新奇,且算是好事,所以他很乐意亲自写这封圣旨。 当然,还是得送去给内阁看一看,然后才用印发下去。 这一次小皇帝依旧派礼部和司礼监的人去宣旨。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就提议钱太监,“一回生,二回熟,他去过一次了,再去一次,路上好走。” 礼部一听,也顺势推荐张郎中。 张郎中和钱太监:…… 虽然去宣旨有可能捞些钱,但出这么远的公差还是太辛苦了,尤其,去了以后还可能碰见周王。 要是周王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周王世子的继任书怎么办? 但张郎中和钱太监还是挤出笑容,假装高兴的应下,接了从内阁递回来的圣旨就出宫。 没错,出差就是这么痛苦,别看他们才回来,连家门都没进。 行李都是现成的,虽然脏了点,臭了点,但拎上就可以走。 总比京官外放要强。 今天正好有京官收到外放的消息,他们一拿到公文,立即就坐上驴车出城了,身上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两边在城门口遇见,张郎中和对方眼熟,泪眼汪汪的对视一眼后相继出城。 张郎中等在路上,小声道:“兄弟一会儿回城吧,麻烦你家里给我家里递个信,就说我最多十天就能回家了。” “好说,好说,我决定晚一点,城门快关的时候进,唉,圣旨下得突然,家中没钱,不知张兄能不能借我一些周转?” 张郎中问:“你去哪儿赴任?” “江西广信府。” “好说,好说,你给你手书一封,让我夫人想法为你凑二十两银。” 二十两不算少了,足够安家。 对方应下了,俩人嘀嘀咕咕一阵分开。 钱太监见怪不怪。 太祖留下规矩,为免外放的京官收受贿赂,借贷外放,特别命令,京官只要一收到公文和官印,立即出城。 敢回家的,立即拿了问罪。 但官员总不能真的只拿朝廷给的那点路费就上路,毕竟,不仅路上要吃喝,到了地方也要安家的。 所以上面有政策,下面也有对策。 官员们离京后总是会再偷偷的潜回京,该拿钱的拿钱,该借钱的借钱。 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闹出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司礼监的太监们都知道的事,朝中上下更是心知肚明,就瞒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个而已。 张郎中借出二十两银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心情不是很好。 连续赶路,心情更不好了。 所以重新回到周王府时,他的脸色要多臭就有多臭,让王府里的人忐忑不已,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王妃和朱子瑾领着王府上下的人在灵堂前接旨,待准确的听到皇帝尊重周王遗愿,免去周王府诸人的殉葬之后,所有人都脊背一软。 六位夫人停顿了一下后就大哭出声,拍地嚎道:“王爷啊——王爷,您怎么就丢下我们去了——” 他们身后的王府下人也放声大哭,尤其是周王贴身伺候的人,那跟死了爹娘一样痛哭,没有哪一刻,他们如此真心实意的为周王哭灵。 第三十一章 功德 在震天的哭灵声响起的那一刻,潘筠似有所感,睁开眼睛看向天际。 近来喜欢趴房梁的黑猫猛的一下站起,琉璃般的眼珠子好似放光一样盯着潘筠看。 它喵的一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直扑潘筠的怀抱。 被她抱住后就喵喵喵的叫着,潘筠耳朵里全是它激动的叫声,“你感受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封印打开了!” 潘筠抱紧了它,在脑子里咬牙切齿的道:【你安静些,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果然,因为黑猫不停地叫,不少人正一边哭一边朝她看,张郎中和钱太监更是不满,一旁的朱有爝已经在发怒的边沿。 潘筠抱着黑猫,掀起眼皮来迎上众人的目光,面无表情的道:“黑猫通灵辟邪,它说王爷在此,甚是开怀。”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左右张望,看着虚空微微发颤,尤其是曾经和周王梦中相会的人,忍不住就挤在一起,哭声中带上了两分惊惧。 站在一旁跟着听圣旨的周王:…… 潘筠皱眉:“你们怕什么?周王那样好的人,就算是回来了,也不会吓我们的。” 大家一听,觉得她说的有理,于是不抖了,拍地大哭,“王爷啊,您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啊——” 哭声顿时上到一个高度,连府外的人都听到这震天的哭声了。 周王满意的点头,也给潘筠面子,整个人飘起来飞向他的棺椁。 从人群头顶飞过时,一阵阴风轻动,众人都感受到了。 见不远处的树木动也不动一下,大家便有所猜测。 跪在一旁的朱同锲小朋友被风抚过,好奇的抬头,转了转小脑袋,看到坐在棺椁上的周王就眼睛一亮,拉了拉父亲道:“爷爷,爷爷……” 朱子瑾抬头,连忙按下朱同锲的手,转身面对棺椁连连磕头,“父亲,真的是您回来看我们了吗?” 大家哭得更情真意切了。 张郎中和钱太监心颤了颤,朝着棺椁的方向连连行礼,直到退出灵堂才呼出一口气。 俩人对视一眼,虽然周王是个好人,但……他们以后还是少来开封吧。 朱有爝面色复杂的看着棺椁,也不知道信没信。 陶季悄咪咪的挪到潘筠身边,压低声音问:“周王还在?” 潘筠“嗯”了一声。 陶季忧愁,“今日就是头七了呀,他再不走,难道要留下做鬼?” 王妃和朱子瑾也忧心这一点,哭过一场后就来找三人,希望他们能做法好好的送走周王,“代我们问一问王爷,还缺什么,我们给他烧。” 其实不用做法,周王心满意足,此时魂形已经淡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自己去到该去的地方。 可主家要求,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做。 毕竟,做一下法事,鬼的确能走得更顺畅,更快速一些。 潘筠和周王目光对上,点了点头。 不过她没动,因为来自于26世纪的她只会两个送走鬼魂的法术,一个是直接敲碎,让它魂飞魄散,嗯,这个不适合周王; 另一个就是一段口诀,就一句话,一个手诀,特别简单明了,可以让鬼魂瞬间找到去路离开。 他们26世纪讲究的是效率。 这个时代不一样。 玄妙听到他们做法事的要求之后,光魂幡就要求了好几种,还有桃木剑,香烛、干净的瓶子,山泉水,五牲,周王最爱吃的食物,衣物等等等等 甚至玄妙还要现写一篇祭文,里面要包括招魂、安魂和送魂等等…… 玄妙一边写一边给两眼懵懂的潘筠解释。 潘筠眉头紧皱,问道:“明明一句口诀和手诀就能办到的事,为何要这么麻烦?” 玄妙写罢祭文,抬头看了她一眼后道:“人干干净净的来到这个世界,离开时虽不能如初时干净,至少要清楚。他这一生,是功德居多,还是罪孽居多,当在招魂幡下深省。 法事安魂,不仅抚慰生者,也给往生者指了一条路,让他提前知道应该怎样过阎王殿。” 潘筠:“可祭文上不都是好话吗?” 玄妙似笑非笑道:“谁说祭文上都是好话?能将人一生的过失隐在祭文中,这才是能耐,而且,做法事最主要的是问心,问招来的魂魄,他的内心,使其自省,你若问不到他的内心,那就是你功力不到。” 陶季心有戚戚道:“功力不到,连道士的度牒都拿不到。” 很快,潘筠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法事的功力。 招魂幡一起,本已经清淡的周王身形再次凝实,烧掉的衣服出现在他身上,周王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随着玄妙步罡踏斗和念诵咒文,潘筠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气息,她恍惚了一下,待回神时,周王已然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潘筠不由的屏住呼吸,她感受到了那股金光对她的吸引力,或者说,是对她泥丸宫中灵境的吸引力。 这是什么? 【这是功德金光!】她怀里的黑猫安静得不行,在她脑海里说话都放轻了声音。 【封印打开一定和它有关,潘筠,吸它!】 潘筠没动,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周王沐浴在属于他的功德金光中。 一老一小隔空对望,周王微微一笑,身形渐渐淡化,在最后一抹神魂消失时,一缕金光从他那里飞向潘筠…… 这是周王自愿赠与潘筠的,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被那黑猫如此惦记,想来是好东西。 他这七日过得很快乐,死后还能完成所愿,不负这一生,他很满足。 孑然一魂,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这孩子的,便送一点她和黑猫眼馋的东西吧。 周王渐渐消散,在王府众人的眼中就是,玄妙刚在灵堂前走动,念起咒语,天上的云就慢慢散开,被遮住的阳光一下倾泻而下,整片天空都明朗起来。 白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了颜色,云彩飘动,居于王府上空不远,好似会游动一般原地卷来舒往。 而在玄妙停下步伐,掐诀结束时,一缕阳光正好照在潘筠的脸上,令人一时移不开目光。 虽然就是一缕阳光,但不知为何,朱子瑾就是觉得那是父亲临走时的意志,于是不仅给做法事的玄妙一盘银子,也给了潘筠一盘。 潘筠一脸羞愧的伸手接过,动作甚是干脆利落。 短短两个月,光是银子她就接了三盘,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潘筠把钱端回房间,房门一关,她立即放下托盘,盘腿坐在床上。 黑猫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祈求道:“让我进去吧,等我稳固了解开的封印再出来,我一定不耍赖。” 潘筠睁着眼睛静静地看它。 黑猫知道她多疑,举着爪子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真的,我们合作这么久了,而且我已经习惯在猫的身体里,我绝对不会骗你的,我就是进去稳固一下解开的封印,不然它一直震动,你也很难受吧?” 潘筠伸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小脑袋,轻声道:“我当然相信你,你忘了,我们有契约在。而且我也不怕你造反,大不了再封印一次就是了。” 黑猫身体一僵,对,他们有契约,而且潘筠敢冒这个险,它却不敢,这下好了,黑猫不怀疑自己,怀疑起潘筠来,她这人凶得很,又独,不会是想请君入瓮,等它进去了直接封印它吧? 潘筠收回手,调息入神,道:【进来吧。】 黑猫咬咬牙,豁出去了。 一道灵光从黑猫体内飞出,咻的一下没入潘筠的额头。 重新回到自己的灵体,境灵舒服的喟叹一声,然后才猛的扎进去看被解开封印的部分。 潘筠的神识也正在泥丸宫中,她也在查找它解开封印的原因。 但在她的泥丸宫里,此时最显眼的除了灵境,还有飘着的一团金色的云。 潘筠一眼就认出那是周王给她的好东西,当时她就觉得很舒服,此时神识触及金云,不仅神魂强大了些,浑身上下也极为舒适。 境灵从灵境中飘出,眼馋不已,但在潘筠的泥丸宫内,它不敢妄动。 “是功德,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功德打开了封印,”境灵道:“你发现了没,周王府的那些将死之人命数全都改变了。朱同锲,周王的六个夫人,还有周王身边的那些奴仆,全都向死而生,就连朱子瑾,命数也都改了,上天奖励你功德。” 潘筠:“原来功德才是打开封印的窍门,前世国家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东西全都白费了,还有我那八年的灵气。” 境灵只当自己听不见后半句,继续道:“功德的确比灵气好用,我就被封印这一次,没有解封印的经验,要是早知道……” 前世它就能醒来了,相信潘筠的国家会很愿意把它放在各个好人的身上一起吸收功德的。 潘筠若有所思,“你解开的封印里有什么?” 境灵看了一眼后道:“道家真气十三诀中的七诀,还有符箓修习初册。” 潘筠精神一振,26世纪最缺的是什么? 那就是完整的修炼功法啊,还有符箓,后世很多符箓都是根据现有的研究,但运笔,运功等详细的东西,留存的几乎没有,全靠现研究,现学,现发展。 古法,但凡发现一个完整传承的古法,那都是震惊国家的存在。 她现在一下就有一整册了? 还有修炼功法。 第三十二章 读数条 按照他们的契约,潘筠每次修炼的灵力,分五十分之一给灵境,这段时间,她勤勉修炼,日夜不辍,灵境吃了这些灵力,一点变化也没有。 没想到,今天它突然解开了一部分封印,不仅开出道家真气十三诀中的七诀,符箓初级手册,另一片可储存实物的空间也更大了一些。 功德……救人吗? 潘筠若有所思。 境灵也眼巴巴的看着她,见她回神立即试探道:“或许我们当该修功德?” 潘筠:“你有功法吗?” 境灵沉默。 潘筠冷笑。 境灵道:“多做好事……” 它声音变小,“总是有用的。” 潘筠道:“我等不及,我父兄也等不起。” 境灵还想劝,潘筠就不耐烦的道:“我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修炼耽误我做好事吗?还是做好事会耽误我修炼?” 境灵:……行吧,是它思想不够开阔。 潘筠的思想还能更开阔,“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没空的时候你去做,你做好事的功德直接落在你身上,不比我得到了再分你更强?” 潘筠说到这里眼睛微眯,“说起来,我救人得到的功德,并不在灵力的范围内,灵境为什么能直接吸收?” 境灵:“……我不知道。” 潘筠静静地看它。 境灵大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周王给你的这些功德金光还能化成云飘着吗?” 潘筠看着泥丸宫里那团小小的金云,若有所思,“我们研究研究。” 境灵求之不得,它被封印后失去了很多记忆,它对自己的了解可能还没有潘筠对它的了解。 境灵在潘筠的泥丸宫里待了八年,在这里熟悉不已,灵境又是它的灵体,更是如鱼得水。 泥丸宫虽然是自己的泥丸宫,但潘筠学会内视的时间不长,神识在泥丸宫中也有消耗的。 她和境灵兵分两路,一点一点的在灵境内部寻找,就在她快要维持不住神识时,她突然想起研究院曾经在灵境身上布下一道阵法,专门用以统计投入灵境的灵力和灵境解开封印的进度条。 毕竟,贪污腐败哪儿都有。 灵境就好像是个无底洞,不管投入多少资源,它都很少变化。 如果不做灵力统计和进度条统计,没人有信心一直投入。 别到时候灵境的封印没解开,研究所的人就要先因为猜忌内乱了。 有这个阵法在,不仅方便研究员统计灵力和解印进度的关系,也方便监察人员监察。 国民也更相信阵法表现出来的具体数字。 不然,一块蕴含高能量的玉石,你说喂给灵境了就是喂了? 灵境又不会说话,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潘筠的神识一下出现在三玉灵境的上端,神识具现出来的小人掐诀,她身体的灵力被引导进入泥丸宫,在她指尖游走,待她掐诀完毕,一道流光飞入灵境。 灵境浑身光彩流转,顶上慢慢出现两条线,一条红色,一条蓝色。 当年设计出这一阵法的师兄很骄傲的说,“就和玩古早网游一样,现在喂灵境,是不是有一种喂队友的感觉?” 喂宝物,红条咻咻的往前窜,蓝条则是动也不动,偶尔喂得多了,红条都来回窜满了好几下,蓝条才缓慢的往前动一动。 正是这样的情况让研究院的一部分人反对再对灵境投入,他们认为灵境的封印消耗过大,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 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更坚定了继续投入,试想解开封印都需要这么多宝物和灵气,可见灵境的功能有多强大。 当今世界的痛点就在于传承遗失,断层,他们能将这么多知识放在灵境身上读取,那是不是以前的人也是这么做的? 解开封印,他们就有可能得到过往文明留下的瑰宝,将断掉的修真文明续上。 只是这么一想,他们就觉得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潘筠的老师,既不属于第一派别,也不属于第二派,他自成一派,即俗称的第三派。 他决定走技术流,破阵,解封印。 潘筠是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她自然是赞成老师的。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潘筠的老师在研究破阵时不知触及了什么东西,实验室发生了大爆炸…… 所以啊,技术流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潘筠凌空站在读数条前,心中的情绪复杂不已。 境灵也钻了出来,和她一起复杂的看着这个阵法,“你发现了?” 潘筠:“我师兄凭着这个阵法获得了博士毕业证,现在看来,师兄做的还不够完美,人不能修改它,但境灵可以。” 境灵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没修改,我只是屏蔽了你,这些年它还在工作的,我很烦恼,几次想要毁掉它都找不到办法。” 潘筠:“你是想告诉我,这八年你也过得很忐忑吗?” 境灵不吭声了。 潘筠运转功法,让更多的灵力进入泥丸宫,把灵力给灵境,红条缓慢的进了一点,蓝条动也不动。 潘筠伸手招向金云,金云萦绕在她的指尖,她朝着灵境一点,功德金光飞向灵境,红条未动,但蓝条却往前蹦了一节,境灵激动不已,“我感受到了,有一处封印节点松动了。” 潘筠看着剩下的金云,若有所思,“竟然真的这么有用。” 境灵连连点头,“很有用,很有用。” 潘筠正想说话,门外传来动静,她神识下沉,睁开了眼睛。 境灵也从她的额间飞出,没入呼吸浅淡的黑猫体内,一人一猫同时看向门口。 下一瞬,敲门声响起。 潘筠道:“进来吧。” 陶季推门进来,见她的钱还在桌上摆着,微微蹙眉,“怎么还不收拾?一会儿周王出灵,你不跟着去吗?” 潘筠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去吗?” “去送一程,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三清山。”陶季道:“我们出来太久了。” 潘筠点头应下,“好。” 见她乖巧,陶季离开时忍不住一再回头看她。 潘筠将门关上,把她这些日子收到的钱都收进灵境空间里,然后去送周王。 周王在周地算爱护百姓的,和动不动喜欢吃人脑人肝,喜欢强抢民女民男,喜欢把百姓捆了当沙包揍的叔伯兄弟们相比,他表现出来的爱好就是写杂剧,排杂剧。 而他父亲,先周王给他留下了一大笔医学上的遗产,比如,药庄、药铺和大夫等。 作为宗室,他不能经商,不能与民争利,药铺都是交给衙门半公益性质的,名下的大夫,哪里有大规模的病情就往哪里派。 所以周王很得百姓民心。 周王的棺椁一抬出来,街上都是来送灵的百姓,还有乡绅、官员在路边设祭棚。 曾经受过周王恩惠的百姓更是跟着送葬队伍一路出城,直送出老远才被周王府的人劝回去。 朱子瑾继任周王的诏书没下,但他是世子,依旧是周王府的新主人,王府众人的心安定,并没有出现乱子。 朱子瑾牵着一身孝服的朱同锲将潘筠三人送出门,不由再挽留,“三位道长真的不多留一段时间吗?我母亲很喜爱玄妙道长,小儿又亲近潘道长,陶道长医术高超,我很想请三位道长为门客。” 朱子瑾不是第一次提及了,但三人都坚决拒绝了。 修道多快乐,多自由啊,他们才不要被关在一个府邸里当门客呢。 和他爹不一样,朱同锲一点也不伤感,他挣脱开父亲的手,上前拉住潘筠的手,“姐姐,你先去三清山等我,待我出孝,我就去找你拜师。” 潘筠:“拜我为师?” 朱同锲看向陶季,咧嘴一笑。 陶季也冲他一笑,被玄妙看了一眼后才收敛,小声小气的嘀咕:“这孩子有我丹道天赋……” 朱子瑾额头冒汗,终于不再挽留三人,热情的将他们送走。 他紧紧地牵着儿子的手,哄他道:“你先学认字,等长大了再去三清山玩,不然你出门去,连路都不认识的,万一和上次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从今天开始,周王府正式守孝,大门轻易不开。 潘筠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整个周王府紫气腾腾而上,未有断绝,可见下一任周王也能如这一任周王一样得百姓气的供养。 玄妙也回头看了一眼,就坐到车上道:“走吧。” 潘筠就抱着黑猫跳上车。 周王世子很大方,送了他们一辆骡车,本来想送辆带盖的车,但陶季拒绝了,带盖的装东西不多。 一路往南,陶季一路捡便宜的东西买,有药材,布料,香料,鞋袜,成衣…… 甚至连木盆他都囤了好几个,别问,问就是这里更便宜。 一开始潘筠和黑猫还能半躺在车上看云,赏风,沉下心思研究灵境里的读数阵法。 她想往上加一条功德的读数。 她和潘小黑已经发现它能直接吸收功德的原因了,在境灵离开本体的这段时间,她用灵力滋养着它,失去境灵的灵境似乎把她当成了境灵。 加之它本就与她神魂相连,又有契约在,这下可好,它是真的与她一体了,这意味着,她哪天要是死了,灵境很可能会跟着毁掉,不然就是跟着她的灵魂去投胎轮回。 除非再死一次,不然她也不确定,这个试验没法在这辈子完成。 结果,阵法刚有个头绪,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她只能半边屁股坐在车上,别说看云赏风研究阵法了,她需要很努力才不被颠下车。 第三十三章 旅途不愉快 潘筠面无表情地抓着绳子想要稳定身体,结果车就遇上几个连续的小坑上下颠簸。 在砰的一声落进一个坑底之后,潘筠顺从自然的松开手,然后整个身体被往外一抛…… 她稳稳的落在地上,站起来,眼前银星闪烁,好一会儿才从晕眩中回神,往前一看,骡车已经砰砰走出老远了。 潘筠:…… 她看见黑猫在车顶上上下起伏,看到她落地,惊叫连连,几次想要跳下车来追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着力点。 潘小黑:…… 谁懂啊,它能在房梁上如履平地,能上房下沟,却跳不下区区一辆骡车。 陶季听到黑猫尖利的叫声,一边挥舞着绳子一边大声道:“别叫了,就这一段路,过了前面就平坦了,让你趴我怀里你又不愿意,我都不嫌弃你抓人……” 陶季念念叨叨,玄妙心中一动,猛的探头往后面看,坐在侧后方的潘筠不见了踪影。 陶季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骡子,跳下来往车后一看,大叫:“她又跑了!” “师妹,你不是说已经劝服她了吗,她怎么又跑了?” 玄妙:“你闭嘴,调头,回去找!” “这还能找到吗?”虽然这么念叨,但陶季还是赶紧拉着骡子调了一个头,急急忙忙往回赶,本来就颠簸的车更颠簸了。 好在黑猫已经趁着他停车的功夫跳了下来,然后先往前跑了。 潘筠沿着路边走了几步,觉得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于是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等他们找回来。 陶季急急忙忙的把车赶回来,看到潘筠乖乖的坐在路边,连忙“吁——”的一声拉住骡子,俩人隔着七八个小坑对望。 陶季松了一口气,好声好气的问道:“你怎么下车了?” 潘筠面无表情:“你说呢?” 潘小黑一把跳进潘筠怀里,冲着陶季喵了一声。 潘筠最后抱着黑猫和他们两个挤在了前面,陶季坐在中间被挤成一团,他道:“等到下一个驿站,我重新整理一下车,空出位置来给你坐。” 潘筠哼了一声,问道:“三清山是没东西卖吗?为什么要从这么远的地方买东西?” 陶季叹息一声道:“等你在山上住两年就知道了。” 潘筠有不好的预感,扭头和玄妙道:“到下个地方,我要去给我父亲寄信和钱。” 玄妙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他们走了好几天,又离京城和开封府很远了,这会儿应该没人再盯着他们。 虽然这样想,在潘筠去换钱之前,她还是卜算一把,确定为吉后才带着潘筠去钱庄。 “你要换多少银票?” 潘筠想了想,不确定钱能顺利送到他们手上,于是道:“先换一百两。” 也就是一盘。 银子换成银票,再托钱庄帮忙送去,当然,要手续费的。 潘筠也是生平第一次寄钱,问清楚了要收百分之五的手续费,她就把银票全都交给他们了,然后把回单拿走。 晚上,潘筠就住在客栈里苦恼的思考这封信要怎么写得不让人怀疑,却又要让她爹知道她是她呢? 唉,怪她前面八年都太乖巧了,没有和她爹约定过啥暗号。 潘筠只能写到:老潘,多年不见,再听到你的消息便得知你流放大同,心甚痛之…… 潘筠以旧友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她现在隐于深山修道,吃得好,住得好,身体还一日比一日健康,让他放心,没事可以多给她写信,有事更要写。 潘筠在信中告诉他,她在昌德钱庄里寄了钱,他拿了回单,对上寄语就能去取钱。 至于寄语,潘筠写到:“是我那可怜、可爱、已故的侄女的名字。” 落名时,潘筠顿了顿后写下“三竹”。 她小时候总是生病,又沉迷于修炼,既不能出门,也不愿出门。 她两个哥哥既想带她出去玩,又不敢带她出去玩,如此纠结之下,兄妹三个没少在一起聊,以后等她病好了,要带她如何如何玩。 这个世界对女子束缚极大,尤其是对官家女子,要想在外面玩得尽兴,扮上男装最好。 她二哥不仅给她准备了男孩穿的衣帽鞋子,还给她取了很多名字,因为她行三,名字都带着三,就是都很不好听。 唉,名字太多了也烦恼,不过都这么写了,她两个哥哥不是傻子的话应该能明白。 潘筠将回单也放进信里,将信封封好后在玄妙和陶季的陪同下去民信局寄信。 陶季走在潘筠身侧,叮嘱她道:“信中可写了三清山的地址?三清山下可没有民信局,只有急递铺。” 所谓的民信局就是民营信局,在江南一带很盛行,网点铺设全国,大同那里也有他们的分号,传递信件还是很快捷方便的。 这里是广信府的一处民信局,之所以选择它,而不是官方的急递铺,不过是最后一层试探。 也不知道京城的锦衣卫有没有怀疑上潘家,这两个多月来,为免怀疑,她特意不和潘家联系。 如果顺利,二叔此时应该已经回到常州府老家,要是不顺利,此时可能还滞留京城。 潘筠看向玄妙。 玄妙平淡的回视她。 潘筠就咧嘴一笑,讨好的道:“玄妙仙师,待从民信局出来,我请您吃饭如何?这两月真是辛苦您了,为了我的安全来回折腾。” 玄妙淡淡的移开目光,加快脚步,“走吧。” 一旁的陶季瞪大眼睛,加快脚步走在潘筠前一步的位置,不断的回头看她。 潘筠皱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模样很烦,于是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有话就说,不想说就闭上脸。” “嘿,”陶季从后面追上来,“闭上脸是什么意思?” “脸是拿来看的,嘴巴才是用来说话的,结果你却用脸来说话。” 陶季停顿了一下,运了运气重新追上去,愤愤道:“你为什么只请师妹,不请我?这两个月我同样费心不少。” 潘筠想了想,真诚的问道:“你能帮我打探我二叔一家的情况吗?” 陶季愣了一下摇头,“此距京城上千里,怎么打探?” 潘筠:“那就算了。” 陶季反应过来,半晌无语,搞了半天,她是对师妹有所求啊,难怪又是仙师,又是请吃饭的。 不过师妹还真能帮她探到潘涛一家的情况。 民信局里很忙碌,有一个伙计正在柜台上收件,其余人则在后面分发邮件。 寄信的老太太信封写的不规范,伙计正在帮她重新写,看到潘筠三人进来,立即热情招呼了一声,“贵客稍等。” 等把老太太的信封写好收件,这才招呼三人,“三位贵客是要寄信,还是寄物?” 潘筠眼睛微亮,“还能寄物?” 伙计笑着点头,“我们这儿什么都能寄。” 陶季立即阻止她,“不是特别的东西别寄,很贵的,他们有钱,什么东西在那边买不着?” 潘筠瞥了他一眼,问道:“那要是寄人呢?” 伙计愣了一下后道:“这倒也不难,我们旁边就是镖局,贵客要去何处?” 潘筠心中就有数了,人出门最好找镖局,她拿出信道:“我寄信。” 伙计也热情招待了她。 见她地址写得详细,便给她算钱,“从此往大同,酒力钱五十五文,贵客可要号金?” 土鳖潘筠问,“号金是什么?” 伙计笑眯眯地道:“就是保证贵客的信和物品一定安全无误的送到对方手中,若有缺损,我们民信局要赔的。” 他渴望的看着潘筠,所以寄物品吗? 潘筠不寄物品,不过她还是交了号金。 一封信的号金并不多,收了号金,对方就在信封上盖了一个另一个颜色的戳,被孤零零的放在另一个盒子里。 加了号金的信,会和其他信区别开来,着重保护。 潘筠看得心满意足,问道:“大约几日能到达大同?” 伙计笑道:“最长七日,快的话,五日便可到达。” 潘筠放下心来,待出了民信局,她就四处找饭馆要请玄妙吃饭。 玄妙懒得折腾,知道她的心思后直接道:“你把请我吃饭的钱给我吧,就当是请过了。” 潘筠一脸纠结,“这样不好吧,请客是为联络感情……” “此去玉山县还有一段路程,路上不好走,我不想再耽搁,我一会儿就去帮你打探消息。” 潘筠立即掏钱,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多谢仙师。” 她掏出一串钱塞玄妙手上,见她不嫌少的收下,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陶季没眼看的挪开眼睛,潘小黑也喵了一声后挪开目光。 玄妙不想耽搁,直接转身:“我去找个人,你们自去吃东西和买东西,一个时辰后骡车那里见面汇合。” 潘筠和陶季对视一眼,都不愿意请对方吃饭,于是直接转身去包子铺里买上几个包子,自己吃自己买。 潘筠一边吃一边逛,陶季喂了潘小黑一口,不住的看她,“你这样……是闺阁千金?” 潘筠:“我家没有千金,我爹就是个御史,穷得很,房子是租的,全家就一房下人,每个月还得我那做教书先生的二叔支援,你看我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吗?” 陶季点头,“那确实是一点也不像。” 他左右看了看,问:“我们到底在逛什么,我东西都买齐了,干脆回车上等着吧。” 一直走路,他很累的。 潘筠道:“我要买朱砂。” 第三十四章 贵重的朱砂 潘筠之前在杂货铺买的那点朱砂早用完了,且那朱砂成品很差,以至于她画出来的符也不太好。 广信府是个大城,听陶季他们的意思,三清山那块怕是山偏路远,商贸不发达。 所以她得多囤些好东西。 她和潘小黑已经有了头绪,决定买一些材料加建三玉灵境阵法,加建阵法的同时也要修炼,做好事积累功德。 就算没有具体的数值,做了总会落到身上。 她在心里列出了几件事的轻重缓急,把修炼和打探家人的消息并列为第一条,做好事积累功德第二,加建阵法第三…… 而不管是修炼,搭建人脉关系打探家人的消息,还是做好事积累功德,她都需要用到朱砂。 陶季一听说她要买朱砂,便主动带路,“杂货铺里买的朱砂能是啥好东西,杂质多,运气不好还会买到假的,跟我来。” 广信府是他的地盘,潘筠老实跟上,不过嘴上不让人,“我能买到假的?别的东西还罢,朱砂不可能。” “口气还不小呢,就是我和大师兄,偶尔也会有打眼的时候。” 潘筠哼哼,自信不已,并不解释。 她有五窍心,能通万物,勘破虚妄,一切造假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 假朱砂? 哼! 陶季见她这么骄傲,摇了摇头,觉得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陶季领她去药铺买朱砂。 潘筠恍然大悟,对啊,她都忘了,朱砂在古代属于药啊,自然可以在药铺买到。 陶季瞥眼看她,“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连朱砂在药铺都不知道?” 潘筠:“现在知道了,多谢陶道长。” 陶季惊讶,就听潘筠问道:“陶道长经常来这家药铺吗?那你从这里买药材会不会便宜些?” 陶季就把惊讶咽回去,带她直奔柜台。 柜台的掌柜看见他,便把抓药的事让给药童,他则和陶季去后院,“陶道长许久不来了,这次是下山来购药还是卖药?” 回来的一路上,陶季就常拉着他们去逛那种药街,就是一条街上都是药商、药贩和药农的街道,他已经买了不少,并不打算再买,于是直接问道:“近来可有好的朱砂吗?” 掌柜笑道:“你来得正巧,前两天刚选了一盒极好的朱砂,你选选。” 他转身去取,不多会儿就取来。 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一打开,里面是一堆指头大小的暗红色朱砂。 潘筠就看了陶季一眼。 陶季也看她,俩人一对视他就知道她想要更好的,于是道:“掌柜的,你莫非还担心我没钱不成?这个品相不行。” 掌柜的惊讶不已,“这个还不行?陶道长这是发财了?” 陶季轻咳一声道:“您别管,有更好的都拿来看看。”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后道:“倒是有更好的,但你也知道,这朱砂价比黄金,上好的朱砂更是比黄金贵重。” 陶季:“伱只管取来。” 掌柜的确定了,陶季发财了,于是笑着去取另一盒朱砂,当然,他把正在看的这一盒也带走了。 然后回来时一手一盒,他把先前的那盒放在一旁,打开新带来的。 一打开,连陶季都忍不住心动了。 颜色鲜红,亮丽而沉稳,看着就让人心动啊。 这样好的朱砂不管是画符还是炼丹都是上上品。 陶季也心动了,问道:“怎么卖?” 掌柜就笑道:“一钱朱砂十五两。” 潘筠一把抓住陶季的胳膊。 陶季也觉心痛,连忙道:“这也太贵了……” “这可是上好的朱砂,是我从广西那边的药商手里花重金买来的,回春堂的掌柜想抢都没抢着,”掌柜道:“所以我买来便花了大价钱,要不是陶道长,我还不愿意拿出来呢。” 这就不好议价了,尤其朱砂不是其他的东西,可以直接砍价,谈不拢换一家。 因为,上好的朱砂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家,下次不知道何时才能碰到。 潘筠一直在观察陶季脸色,瞬间明白了。 即便是在26世纪,上好的朱砂也是可遇不可求,这样好的朱砂,说心里话,她也没见过几次,却次次都不在她手上。 这也太好了。 潘筠运转功法,再次凝目去看,发现还真是真的。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买吧。” 陶季冲掌柜的笑笑,将潘筠拉到一旁说悄悄话,“你确定是真的吗?” 好嘛,他也怀疑是假的。 潘筠点头,小声道:“是真的。” 陶季一听,摸了一下自己袍子里的内袋。 因为银子不好拿,之前陪潘筠去钱庄换银票时,他便把一百两换成了银票,那是他给周王续命拿到的报酬,和玄妙分的那五十两,基本上换成了车上的东西,如果花掉一百两,他身上就没多少钱了…… 陶季抠抠搜搜的掏出一百两,道:“我和你分,我,我买六钱好了。” 潘筠垂眸思索片刻后道:“我还要买些另一品质的朱砂。” 陶季立即道:“那個不贵,按照我的经验,一钱大约三两左右。” 潘筠心里就有数了,也开始算身上的钱能买多少。 掌柜的笑眯眯在一旁等候,甚至体贴的不去看他们,而是给他们泡茶斟茶,耐心等候。 陶季回来,“这一盒朱砂有多少?” 掌柜:“只有六两。” 陶季看了潘筠一眼后道:“我们要一两六钱,另外再买些另一盒的朱砂。” 掌柜一听,高兴不已,也愿意在另一盒朱砂上给他们稍稍让利,道:“这一盒我便算你们三两银子一钱,另送一盒朱砂给你们。” 这么大方? 很快潘筠就见到了他送的朱砂。 说是一盒,其实只有拳头那么大的盒子,一打开,里面的朱砂跟潘筠在杂货铺买的差不多,杂质很多,颜色也不够好,一看就是几百文的货。 潘筠买了一两上好朱砂,一两中上等的朱砂,共花了一百八十两,添这添头,陶季说掌柜的太小气了,愣是又让他搭了一些药材。 掌柜的一边给他抓他报的药材,一边打量潘筠,刚才他可是看到了,大部分的钱是这小姑娘掏的。 而且他们还把朱砂分成两份,一份六钱,一份一两,很显然是分开买的。 掌柜的将药材打包好递给陶季,看向潘筠,“陶道长,这位贵客是?” “我师侄。” “他师妹。”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掌柜。 掌柜的尴尬一笑,“原来是三清观的小道长,失礼失礼,小道长下次来我们药铺买东西,报我的名号,我给您少算一些钱。” 因为付出太多而忧伤的心瞬间被抚平,潘筠觉得下次有需要,还真的可以再来找他。 出了药铺,陶季就把药材都塞给潘筠,“这些东西你在山上都能用得上。” 潘筠皱紧眉头,“我虽然不太懂医术,但也知道这些药材都不太搭,怎么能用上?” “再在山上采一些搭配着用就行了,”陶季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这身体,应该修丹道才对,怎么却和师妹一样去学术法?” 他道:“你听我的没错,等上了三清山,你最先就是调理身体,然后炼体,内修外修一起上,不然只专注于术法一道,将来你的身体一定吃不消。” 这次潘筠没反对,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怀里抱的药材,“这是炼体的药材?” 陶季点头,“对,还得去山里采一些药配上,观里应该有,回头我给你看看。” 潘筠便对他和善了些,冲他笑笑,“多谢陶道长。” 陶季叹气,在心里嘀咕,可真是有奶便是娘啊,有事陶道长,无事就是喂。 不过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初识不太愉快,之后的相处也不在信任上,看在她既有孝心,又有义气的份上,他便不与她计较太详细的了。 陶季领着她回去找车。 玄妙已经先一步在车旁等着了,面色淡然,陶季立即解释,“我们买朱砂去了,师妹你看。” 没有任何一个道士能对上好的朱砂免疫,不管是修丹道,还是修符箓一派的。 玄妙也难得看到这么好的朱砂,捻了捻,闻了闻,确认是真的以后就问:“多少钱买的?” 陶季心痛的道:“一钱十五两,我身上现在的整钱只剩十三两了。” 一旁的潘筠默不作声,她也不剩多少了。 玄妙将盒子盖上还给他,道:“回去让师兄把钱给你。” 陶季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 “走吧,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出城。” 陶季今天一早就把车上的东西重新整理过了,留出了一个位置给潘筠和黑猫坐着,她终于不用跟俩人挤了。 不过就挨着玄妙,没有被安排坐在后面了,以免走着走着,她又掉下车去,因为据说,玉山县到三清山那一段路也不好走。 潘筠挨着玄妙坐下,把没吃完冷掉的包子递给她,“玄妙仙师,我托付的事……” “已经办好了,”玄妙道:“近日就会有人去常州府你老家查看,一有消息就会传往三清山。” 潘筠松了一口气,对玄妙大夸特夸,“玄妙仙师果然人美心善,人缘也好……” 玄妙道:“等入了三清山,你就是我师侄了,同门之谊,帮你是应该的,你不用叫我仙师。” 第三十五章 夹道欢迎 潘筠不做声,虽然她承认玄妙和陶季都有比她厉害的地方,但她不觉得他们能做她师父,作为同门师兄妹互相切磋就很不错,她也是会很多东西,可以教他们的。 从广信府往东,赶着骡车晃晃悠悠走了两天,他们就进入玉山县范围,他们从这里去三清山不用过县城,就循着山道往前走上半日就能到三清山。 三清山脚下有个村子,陶季给她介绍,“这叫汾水村,这车上不了山,我们找个老乡家寄存。” 村子不小,依山傍水而建,潘筠可以望见人气顺着河水一直绵延向下,得有好几里。 车一进入村子,便有人热情的和陶季玄妙打招呼,特别是陶季,连小孩都围着他转,叫陶道长,陶仙师,陶叔叔的都有。 陶季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抓了一把用透明糯米纸裹着的糖给他们。 孩子们高兴的叫起来,围着他们的车蹦蹦跳跳的往前蹦。 陶季一边走一边散糖,等散完一袋,也才横穿半個村子,孩子们呼朋唤友,带来更多的孩子。 陶季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从车上一摸,又摸出一布袋的糖,一路发下去。 潘筠坐在一旁愣愣的看着,玄妙脸上也不由带出笑,脸上柔和了不少。 她扭头见潘筠呆呆地看着陶季手中的布袋,就冲陶季伸手。 陶季眼睛一亮,抓了一大把放在师妹手上。 立即有孩子凑到玄妙这边。 玄妙捡了三颗递给潘筠。 潘筠低头看她手上的糖,顿了顿后接过,看她把剩下的糖分给了其他孩子。 前方有横桥,需要过河,陶季怕孩子们不注意翻下河去,就挥手让他们跟在后面。 待过了桥就是山底下了,房屋减少了许多,有一条山道隐在树木之后,沿着山道往前走了一段便可见一栋半石头,半泥土的小房子建在那里。 房子旁边的空地上搭着一个茅草棚子,棚子边用一根竹竿挑高挂着一张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风一吹,一翻,另一面写着食字。 似是知道有客来,本来无风的山间徐徐起风,把幡吹到半空悠悠而转,时不时的撞击挪一下竹竿。 不远处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老人,他看到车就咧嘴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凑在了一起,大声道:“哎呀,陶小子和玄妙回来了,你们且等等,我给你们煮茶。” 说罢就朝茶棚小跑而去,别看他年纪大了,动作可快,可灵活了。 他一边添水烧柴,一边探头朝着一群孩子喊,“小井,小井,快来烧火——” 人群最后,一个人高马大的半大小子应了一声,挤开人群跑出来。 老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你都是十二了,怎么还跟一群孩子玩,要知道干活了。” 王小井一把抹掉脸上的汗,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太爷爷。” 陶季把车停好,近前就听到这话,哈哈一笑道:“王翁,小井他就是孩子,想玩就让他玩吧。” 他拖过来一条长凳,坐在路边等着新来的小孩跟他领糖果。 已经领到糖的小孩也不走,也不伸手,而是围在他身边,问他这次又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陶季侃侃而谈,“我这次去了北京城。” “哇——”孩子们惊呼不断,连连问道:“北京城大吗?比南京城还大吗?” 孩子们的捧场让陶季自得不已,拉着他们就说起北京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繁华,告诉他们进了城要往哪里走,能找到便宜又安全的客店,什么街是卖什么东西的…… 孩子们发出哇哦等各种语气词给陶季助兴,陶季说得更兴奋,更详细了。 王翁笑眯了眼,转身去找茶叶。 潘筠坐在车的另一侧,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糖,剥开,放进嘴里。 是麦芽糖,黄橙橙,甜丝丝的,和她两世吃的味道一样。 甜味似乎渗进了心里,陶季巴拉巴拉不停的声音也不显得烦躁了。 待水烧开,王翁先给陶季冲了一碗茶,才给玄妙端一碗过来,玄妙连忙下车去接。 潘筠偏头看过来,王翁这才发现车的另一面竟还有个孩子,她刚才完全被车上的东西挡住了。 王翁“哎呀”一声,见她身上是和玄妙差不多的青色道袍,顿时笑眯了眼,“这儿还有个小道长,且等着,我给你下碗面吃。” 玄妙连忙拒绝,“吃了茶我们就要上山了。” “对,”陶季端着茶站起身来,笑吟吟的道:“王翁,我们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一时拿不完,先存在您这儿,等有空了我们再下来取。 这车和骡子也存在您这儿,村里要是有人要用,您就给他们用,只要帮我把骡子喂上就行。” 王翁应下,让曾孙子过来帮着搬东西,他则去下面条。 陶季连忙拦住他,“真的不用,我们路上吃过东西了。” “那是你们,”王翁甩开他的手,“你们大人不饿,孩子能不饿吗?此去山上还有好长的山路要走呢,伱们能忍,可不能让孩子忍,你自去搬你的东西吧,我来煮面。” 他舀了面粉就开始和面。 一旁的潘筠默默地吃着糖看着。 王翁说是只给潘筠做面,却揉出来一大盆,最后扯了三碗面,好在水一直开着,丢下去就能煮。 孩子们一边帮陶季他们搬东西,一边吸着鼻子闻香气,不时的吞咽口水。 孩子们对潘筠都很好奇,老早就想凑上去一起玩了,但见她坐在玄妙身侧,整个人和玄妙一样冷冷淡淡的,孩子们就不敢。 此时见她跟着他们一起搬东西,大家就你挤我,我挤你,最后把王小井给挤出来了。 他抱着一个装满药材的布袋冲潘筠傻乐,“妹妹也要上山做道士吗?” 潘筠点头,“对,你对山上熟吗?” 王小井:“还挺熟的,我跟我爹他们上过几次山,你们山上……挺凉的。对了,我家的杏子能吃了,我一会儿摘一筐给你,你帮我带给妙和。” 潘筠还没来得及问妙和是谁,他已经把怀里的布包塞给潘筠,跳着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摘,你一定要等我啊。” 王小井呼朋唤友,带着七八个大孩子拎着两个竹筐就飞奔而走。 潘筠:…… 路过的陶季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抽出布袋,“我说怎么找不着了,这是要带上山的。” 他和王翁借了两个大背篓,一个小背篓,挑拣出最急的塞进背篓里,剩下的全都放在王家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个房间好像是专门放杂物用的,那里面用石头垫着,铺上木板,离地面大约有一掌高,东西放在上面,防潮防寒,可以保存更长的时间。 陶季把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见潘筠打量,就解释道:“这是王翁放茶叶和米面的地方,我们道观也经常借用这间房放东西,将来你要是出山,或者回来,东西带不了,可以寄存在这里。” 潘筠记下。 等把东西都放好,陶季就把小背篓给她,“这是你要背的东西,你身上的行李也放进来吧,山路难行,背着背篓更方便点。” 王翁招呼他们吃面,一直到他们快出发,王小井他们才抬着竹筐飞快跑来。 陶季看到这么多掺着新鲜叶子的杏子头都大了,这么多,他都要背到山上去吗? 他想要拒绝,但想到妙和那张圆胖圆胖的小脸,还有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他又不舍得拒绝。 玄妙道:“放在我这儿吧。” 陶季道:“不,我来。” 他把一卷布料用力塞进玄妙的背篓里,腾出一个空间之后就翻找出一个大布袋,将杏子都装了。 王小井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家的杏树,也不知摘了多少,陶季装满一个布袋还有不少,拎起来掂量了一下,起码得有小二十斤。 陶季认命的把布袋放进背篓里。 背篓凸起好大一块,用绳子绑成网状固定住,这样背篓里的东西也不会掉出来。 陶季背着背篓起身,挥手道:“走吧。” 潘筠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也背上自己的小背篓。 孩子们跟在后头热情的送了他们一段,前面路越来越小的时候才被陶季赶下山。 他承诺过段时间就带着糖下来看他们。 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跑了。 王小井跑回自己家的茶棚,帮着太爷爷收碗的时候在潘筠和玄妙的碗边发现了钱。 他一把抓起来,“太爷爷你看。” 王翁哎呀一声,叫道:“玄妙道长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还有那个小妹妹,她的碗边也放了。” 王翁忍不住嘀咕起来,“和玄妙道长脾气倒相似,哎呀,都付了三份的面钱,倒是我们占便宜了,小井,你记下,回头他们再下山来,一定要给他们煮三碗面还上。” 王小井应下。 王翁还是最喜欢陶季,吃拿从不给钱,跟他很亲近,从不当外人。 王小井:“他们要是不要,我就给妙和多下一点面,两碗当一碗煮。” 王翁:“……你别总是一个劲儿的喂妙和,万一把她胃喂坏了咋办?” “不会的,她医术可好了,怎么会吃坏自己?” 第三十六章 上山 陶季正在嘀咕,“这么多杏子,得藏起来一些,妙和不懂节制,可别吃坏了肚子。” 玄妙走在最后看着走在他们中间,背着背篓,沉默走着的潘筠。 说起来,她比妙和还小呢,也是孩子。 玄妙心中一软,伸手从她的背篓里抽出一个装着药材的布袋。 潘筠回头, 玄妙面无表情的道:“我来拿。” 潘筠看了一眼她抽走的布袋,没吭声。 陶季和玄妙背的东西都不轻,尤其是陶季,基本上重的东西他都放在自己的背篓里了。 沿着山道旋转向上,一度走进山中,又走出来,沿着山边向上走,不知何时,天上的太阳被遮蔽,天阴下来,竟隐隐有落雨的架势。 山中风起,吹得树木哗哗作响,云雾不知从何起,顺着风起的方向翻滚向上…… 水汽弥漫,潘筠神旷神怡,功法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 趴在她肩膀上的黑猫也忍不住抬起脑袋来冲着边上的山谷“喵”了一声,“这里灵气好浓郁。” 潘筠也觉得这一波总算不亏。 跳到潘筠的背篓里趴好,舒服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嘀嘀咕咕:“你早应该找这样的地方修炼了,你有前世的记忆,要是一出生就找个这样的地方修炼,你早不知多强大了。” 潘筠:【一出生,光着屁股从京城爬到三清山来吗?我是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吗?不用吃,不用喝,朝着西北张开嘴巴接风就能活下来了?】 黑猫立刻沉默。 过了一会儿,在心里复盘完了才又重新挑起话题,“那长大一些呢,你身体不好,等长大会说话了,完全可以和你父母提,借出家修道的借口出来修炼嘛,也不必就是三清山,既然天下有三清山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有别的洞天福地。 说不定京城就有,我觉得你就是太懒了,又太依恋家人。” 潘筠冷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八年来的灵气都被伱吃了,我落不着一点。我就应该是孤儿吗,前世是孤儿,这世都父母双全了,我还要主动去做孤儿?】 黑猫又不敢说话了。 陶季猛地回头,缩了缩脖子问道:“你干嘛冷笑?” 跟在他们身后的玄妙若有所思的盯着潘筠和黑猫看,对陶季道:“快走吧,山中天黑得快。” “哦。”陶季回头看了潘筠好几次,见她又恢复正常,便不再关注。 他脚步轻盈,虽然背着重物爬山,却好似不费什么力气一样。 等三人越走越高,云雾也越来越浓,有露珠和水滴结在三人的头发和身上。 潘筠紧跟在陶季身后,却还是只能看到他朦胧的背影,可见雾气之大。 朦胧中,陶季突然轻咳一声唱起来,“那——山中行者——” 潘筠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就听他继续唱道:“群山缭绕生云雾……” 声音击打在身侧的巨大岩石上,反弹而出时顺着山势向上,穿过扎根在岩石上的青苔、草、松,而后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云雾之乡几人修,百岁开山苦传渡,……” 声音落回潘筠身上,在周身萦绕不去,体内的灵气猛的上涨,不仅从口鼻处,她的手,脖颈,身上所有的毛孔都打开来,贪婪的吸收着漂游在周身的灵气。 陶季以舒缓清和的语调唱出:“功满灵远归真途——” 灵力舒缓的从她的泥丸宫流过,留下灵境的五十分之一后顺着小周天的路线沉于丹田之中,爬山的疲累一消而散,微微过快的心率平和,她一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靠近山顶的山腰上了。 她惊讶的停下脚步,向下看去。 就一首歌的功夫,她竟走了这么长吗? 玄妙停下脚步等她,并不催促,而是等她慢慢感悟。 潘筠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能无知无觉的助人收缩距离,还……能助人修炼。 她问活得更长的潘小黑,【这是缩地成寸吗?】 潘小黑道:【算是,同类型的。】 潘筠迷茫了,【唱歌?】 这和她认知的法术相差十万八千里。 潘小黑道:“傻子,给你施展法术的不是陶季,而是神。” 潘筠瞪大双眼,忍不住说出口,“神?” “还不走吗?”前面的陶季见她们站在原处动也不动,就回头招呼,“赶紧的,前面就是三清观了。” 潘筠抓紧背篓带子就小跑着追上去,“陶师兄,你再唱一遍刚才那首歌吧。” 陶季骄傲道:“好听吧?这首歌,我唱得最好听。” “好听,好听,你教教我,我也想唱。” 玄妙默默地跟上。 前面道路越发宽,可以双人并走还留有余地,潘筠挤上去和陶季并肩走,被陶季拎着往内侧放,他自己走在山边,“你竟喜欢唱歌,等回到道观我就教你。” “不能一边走一边教吗?”潘筠道:“反正走路只费腿,又不费嘴。” 陶季:“我怕你记不住。” “我记性很好的。” 潘筠还是第一次对他态度这么好,陶季也不想总是拒绝她,于是点头,“行吧,我从第一句教你。” 玄妙默默地跟在俩人身后,听着陶季一遍一遍的教潘筠,她扭头看向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山谷。 潘筠学了两遍,自己唱了一遍,什么变化也没有,体内灵气也没增加,心里就跟猫爪一样难受,“陶师兄,为何你唱这首歌,我会有种玄而又玄,修炼加倍的感觉呢?” 陶季哈哈一笑,先停下面向四方行了一礼后才道:“因为山神喜欢。” 潘筠:“山神?” “对啊,山神,走吧,道观到了。” 潘筠抬头,就见前方稍高一点的地方一片平坦,浓雾后面隐隐浮现一栋建筑,靠近一些,便看到是石头砌成的道观。 道观两层,前面的香坛里还插着香,只燃了一半,她还想再问一问山神的事,就见道观里哇啊哇啊的冲出一人来,像個小炮弹一样直冲陶季而来。 陶季伸出手指顶住她的额头,止住人才呵斥道:“跑什么?” 潘筠一眼就认出了她,这肯定是妙和,因为她真的是圆胖圆胖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身材敦实,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盯着他们看,脸上全是渴望,“师父,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陶季无奈的应了一声,“带了,你先见过你师叔。” 妙和立即站好,板起小脸和玄妙行礼,“师叔。” 玄妙点点头,问道:“你大师伯呢?” “在后面!”妙和看到一旁站着的潘筠,眼里全是好奇,“师父,这是谁?” 陶季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潘筠,虽然一路上他都让她叫自己师叔,可拜师这事还真得你情我愿。 不管是师妹,还是她,似乎都不太愿意。 那……“这是观里新来的妹妹,她比你年纪还小,你要好好照顾人家。” 妙和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她上来就握住潘筠的手,“师妹,你和我住吧,来,我帮你拿。” 说罢就热情的帮她脱背篓,一侧身就和背篓里的黑猫对上眼。 她一下安静了,嘴巴微张,半天才缓缓的,小声的“哇——”一声,放开背篓,小心翼翼地要去抱黑猫。 “喵——”潘小黑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地上,伸展了一下身体后大摇大摆的朝道观走去。 妙和拔腿就去追,“猫啊——” 陶季要阻止她,那可是潘筠的宝贝,一路上除了给他和玄妙抱,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潘筠却不在意,拉住陶季就问,“陶师兄,你说的山神是真的山神吗?” “是真的山神啊,”陶季有些懵,“这里就在山中,难道还有东西敢冒充山神吗?” “不是……”潘筠憋红了脸,斟酌了一下才问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陶季:“……你修道的,你问是否有神?若没有神,你的符箓是如何画,如何用出来的?” “那是凝灵力而为……” “不,”陶季一脸严肃的道:“那是请神力而为。 不管是符,还是箓,能有效用,皆是请到了神力,炁,只有其形,而无其神,你所谓的灵力凝在那上面有什么用?”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玄妙,“师妹,符箓一道你最擅长,这孩子走偏了,你得教她啊。” 玄妙早发现了,所以在周王府时劝她不要修炼,一切等回了三清观再说。 因为她也闹不明白她的功法,只希望大师兄能替她解决问题吧。 “来日方长,我们先去找大师兄吧。” 他们的大师兄正端着一个盆坐在后院的一块石头上一边赏云海,一边吃饭。 看到陶季和玄妙领着一个孩子走来,他就高兴的招手,“你们两回来了?这就是潘家的小孩吗?” 他上下打量潘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咦”了一声,郑重不少,“这孩子年纪小小,怎么就有如此修为了?” 陶季道:“大师兄,她厉害着呢,还会隐身在梅树中的法术,阵法也会,就是功法不知道跟谁学的,感觉怪怪的,好像练错道儿了。” 他哈哈一笑,摸着胡子道:“我看她心性颇好嘛,就算是功法有缺陷,练了也偏不到哪儿去。” 潘筠立即对他很有好感,直接行礼:“道长。” 第三十七章 出错的功法 大师兄放下饭盆,整理了一下道袍,示意潘筠坐到他对面来,“来,我给你检查检查。” 潘筠挑眉,她运转功法,重新看向他,只见他气血充盈,周身气正而有序,至少是个正直有善之人。 潘小黑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轻巧的走到潘筠脚边趴下。 潘筠低头看了它一眼,就坐到大师兄的对面,盘腿坐好。 她也想知道,她的功法到底有什么问题。 境灵和玄妙都不止一次的提过,却又谈不到根本原因。 大师兄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探查,等她坐下以后就道:“你先入定,走一个小周天我看看。” 潘筠眼帘微垂,沉息吐纳,不一会儿便入定,功法运转。 大师兄惊讶,不太确定的揉揉眼睛,确定她真的入定后震惊的坐直了身体,看着她的目光好似在发光。 他不由看向陶季和玄妙,陶季和玄妙冲他点头,没错,她就是这么天才。 大师兄收敛心神,思考片刻,便手一招,掐诀静待,周遭的气似乎活跃起来,纷纷顺着大师兄的手诀涌向潘筠。 先是他们身边的气,然后扩散出十步,二十步,五十步……山谷里的气也奋勇而上,顺着召唤飞升而起,好似一条白色的绸带一般婉转向上,凑到潘筠身边…… 找猫找过来的妙和一把跌进来,看到好似披着白绸的潘筠惊讶的停住脚步,不敢再闹。 陶季和玄妙回头看了她一眼,妙和立即站直收紧肚子,一脸乖巧。 陶季冲她摆手,妙和转身就跑。 陶季:…… 徒弟怎么还是这么活泼? 发愁。 陶季回头继续看向相对而坐的俩人,潘筠正在吞云吐雾般吸收着围绕上来的灵气。 不仅她的身体在贪婪的吸收,潘小黑也在引动她泥丸宫中的灵境,主动向外吸收灵气,归纳于己身。 也就是说,潘筠的身体此时正运转着两条功法,只不过灵境的吸收藏在她庞大的灵气吸收下,一点儿也不显眼,自然也没被怀疑。 天知道,一人一境有多长时间没碰到过这么浓厚的灵气了? 哦,从这个世界降生之后就没再碰到过,原来,这個世界并不是都像京城那样灵气贫瘠,也是有三清这样犹如秘境一般灵气浓郁的地方的。 就不知道这样的洞天福地还多不多? 潘小黑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将来潘筠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这样的该多好啊。 在场的三个人都没发现灵境,也没怀疑潘筠的泥丸宫,是因为,她吸收的灵气在运转一圈后逸散颇多,最后能压到丹田的是有不少,但散于四肢百骸的同样不少。 明明是不少的吞吐量,却没有达到相应的修炼效果。 虽然大师兄不能直观的内视她经脉内的情况,但根据观察她周身的灵气,再看那朦胧的内视,便能根据经验判断出个七八成。 大师兄静静地等着她走过两个小周天才收诀,让灵气飘散离开。 潘筠慢慢睁开了眼睛,心里惊奇得不行,她看了一眼大师兄的手,不用阵法,仅凭手诀就能引动天地灵气? 大师兄笑眯眯的问道:“小道友的师父是谁?”怎能如此误人子弟? 潘筠摇头道:“我是自己学的,没有师父。” 大师兄一听放下心来,指着玄妙道:“我听他们二人说你擅长符箓一道,那你愿不愿意拜玄妙师妹为师?我们三清观里,玄妙师妹的符箓一道最厉害。” 潘筠和玄妙异口同声,“不愿!” 大师兄虽然惋惜,但并不怪罪,还很快接受了,“好吧,不愿就不愿。” 虽然不愿意,但大师兄还是愿意替她解释功法的事,“虽然我等修道之人,也有自修自得的,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会像你一样,自己琢磨,结果琢磨错了道。” 潘筠一脸迷茫,怎么会错呢,这套功法是前世学校里教的,全国人民都在学。 有人凭借这套功法练到了第二侯,近第三侯,听说只要进入第三侯就可以延年千载,腾云驾雾,跟神仙也不差什么了。 潘筠不敢奢望上四五六七侯那种传说里才有的境界,她的目标就定在第三侯,腾云驾雾,自由自在活他个千百年。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练的功法错了? 潘筠不相信,而且这还是古人,古人还能比她这个未来人厉害吗?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潘筠的脑子里就跟翻江倒海似的,她一下想到国家对灵境的看重和研究的迫切,一下想到前世异变迅猛,不太受控制的动植物…… 她知道,前世国家缺少很多传承,缺失了很多术法,可她却不知道,被大量人修炼的国标基础法竟然也是错的。 它可是唯一一个能修炼到第二侯的功法啊。 如果连它都是错的…… 潘筠还在心里为前世的家国揪心,潘小黑就抬起脑袋喵喵的叫道:“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潘筠立刻收敛心神,反应过来,她震惊之下放松了对灵境的结界,让它窥探到了她的想法。 潘小黑哼哼,还窥探,泥丸宫里现在涌动不停,那声音直接穿透它,它想不听都不行。 分明是她主动制造噪音,一直在打扰它好不好? 潘筠收敛心神,抬头看向对面盘坐着的道长。 大师兄见她泪眼汪汪,一脸茫然无措,连忙安慰她道:“伱也不要怕,错了就错了,好在我们知道的早,改过来就是了。” 他生怕她哭出来,轻声细语的安慰道:“这就和小孩学写字一样,自己学的时候握笔错了,知道后再改过来就是了。虽然手上有了记忆,比较难改,但你这么聪明,一无所知时都能自己修炼,这等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她不是刚修炼啊,这个心理记忆不是八年,而是还要算上前世啊。 潘筠深呼吸一下,挤出笑容道:“道长说得对,我定能改过来。” 再难,还能有比她爹平反更难的事吗? 不就是改修炼功法吗? 她改! 潘筠满眼信任的看着道长,问道:“那我该改修什么功法呢?” “你先告诉我你这套功法是怎么走的?我看看能不能翻出和你这套功法差不多的。” 潘筠立即告诉他。 大师兄一开始还凝眉认真听,片刻后眉头越皱越紧,他总觉得这套功法他似乎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他止住潘筠的话,“你待我想想,你待我想想……” 大师兄就坐在石头上沉思,一脸的纠结,他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 等了好久他都没再有声音,陶季见天都黑透了,干脆道:“潘筠,我先带你去找房间休息吧,等大师兄想到了自会去找你的。” 潘筠恋恋不舍的离开。 黑猫一动不动,依旧趴着,它正在潘筠脑子里嘲笑她,【我还以为你多信任他呢,连自己修炼的功法都告诉了他,却叫我留下来偷听。】 潘筠一脸感动的跟着陶季离开,心中冷笑连连,“有本事你不留,我要是看错了人,咱俩一起完蛋。” 一套前世入学即可学的功法,换一个专属医生的检查和解决方案,这个代价不要太小好不好? 她需要防备的只有,他是否是真心想要为她解决问题。 还有,玄妙和陶季对她一直有些奇怪,虽然玄妙做出了解释,声明她就是为了守诺,可潘筠就是半信半疑。 潘筠从背篓里翻出自己的小包袱,抱着跟陶季往隔壁一个院子去。 他道:“我们三清观人少,前面呢是供奉三清祖师、葛仙翁和李尚书的地方,修炼什么的也都在前面,后面两个院子,这边是男院,那边是女院。 刚才我们过来的地方是厨房,那里没围墙,临崖而建,虽然地方大,但也要小心,尤其天黑的时候,小心别摔下去。” 潘筠就顺着问:“为什么不建围墙?” “为什么要建?”陶季理所当然的道:“地方大,劈柴的时候还能面崖观云海,多快乐。” 潘筠一想也是,点头赞同了。 “今天出来的人少,一定是因为明日是初一,大师兄要检查功课,所以他们临时抱佛脚去了,妙和……估计是坐不住,馋了,我让妙和来带你。” 陶季推门走进女院,掐着腰喊道:“妙和,妙和——” 左侧一处窗打开,妙和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院子里黑乎乎的人影,“师父?” “赶紧点一盏灯出来,带你师……潘筠妹妹去房间休息。” 妙和应了一声,把自己的油灯给提出来,高兴的和潘筠道:“潘筠妹妹,我们早给你准备好房间了,跟我来。” 妙和就推开隔壁一间房,自己先提着灯进去了。 见潘筠跟上妙和,陶季就甩手走了,“一会儿你记得去厨房给潘筠拿些吃的。” 妙和应下。 房间不大,入门左手沿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小床,没有蚊帐,就光秃秃的在那里。 床上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都叠得很好,顺着窗下去是一张桌子和凳子,斜对面靠近后窗的位置则是用屏风隔开了,那里面放着恭桶。 潘筠表示她可以辛苦点起夜。 门边还有一个窗,是前窗,前窗下也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把铜镜。 妙和将油灯放在桌子上,和潘筠道:“这个铜镜是四师姐送你的。” 第三十八章 三清观 妙和口中的四师姐叫妙真,是她二师伯尹松的弟子。 据妙和所说,他们三清观现在一共有九个人,目前住在观里的有六人,“加上你就七个了。” 妙和往潘筠那里挪,和她贴在一起,肩膀靠着肩膀道:“四师姐太好学了,每日除了做功课就是修炼,只有三师兄偶尔陪我玩,好无聊的。” 在陶季他们回来前,观里只有大师伯带着他们三小孩,一个沉迷于修炼,一個是长辈,一个又是忙碌的师兄,妙和做什么事都找不到伴。 哦,潘筠从妙和这里也知道了那位厉害的大师兄的底细,当然,是妙和知道的所有底细。 “大师伯姓王,名讳我哪敢知道,也没人敢叫大师伯名字啊,不过大师伯的号我知道,叫费隐。” 妙和毫无心机,叭叭把她大师伯,二师伯,师父和师叔的底全漏了,“大师伯家就在山下,二师伯现在京城里当大官,二师兄跟着二师伯,我们观里二师伯的徒弟最多,大师兄到四师姐都是二师伯的徒弟,就我是我师父的。” 潘筠一听,眼睛大亮,问道:“什么大官?” 妙和:“不知道,反正是大官。” 大官好啊,她最喜欢大官了,翻案最需要的就是大官了。 “二师兄跟着二师伯,三师兄和四师姐在这里,那大师兄呢?” “大师兄出去挣钱了,”妙和道:“修炼要钱啊,我们吃的喝的穿的,全都要大师兄挣。” 潘筠表情一滞,听着有点可怜。 “光听你说师伯他们,我看他们岁数也不大,师祖一辈的祖师爷呢?” “在这儿。”妙和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地。 潘筠低头看她的脚尖,“哪儿?” 死了? 妙和就压低声音道:“是山神啊。” 潘筠:…… 妙和小小声的道:“山神无处不在,只要我们是在三清山,祖师爷就会一直在我们身边。” 潘筠:“……祖师爷是山神?” “对啊,传说大师伯梦里与祖师爷相见,祖师爷传授了大师伯功法,然后大师伯就上山开观授徒了。” 潘筠虚心请教,“那二师伯、你师父和玄妙道长也在梦中和祖师爷相见传授了功法?” “那倒没有,”妙和道:“我师父他们都是大师伯代师祖收的徒弟。” 潘筠立即察觉到不对,“冒昧问一句,你大师伯今年贵庚啊?” 妙和:“五十八,明年要过大寿了。” 陶季和玄妙看上去就二十来岁,明白了,这是愣是把徒弟给收成师弟师妹了。 但这位王道长看上去还挺年轻的。 妙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问道:“潘筠妹妹,你要拜谁为师?” 潘筠沉默。 妙和倾力推荐她师父,“拜我师父吧,我师父人可好了,他的医术远近闻名,丹道修为只在大师伯之下,连二师伯都比不上。” 潘筠:“我主修符箓和阵法。” “啊,”妙和惋惜不已,“那就只能找四师叔了,不过四师叔不喜欢收徒,她授课很严厉,我们都有点怕她,不过四师姐很喜欢她。” 妙和叹气。 潘筠也叹气。 她对陶季和玄妙实在没有面对师长的滤镜,不想拜。 她倒觉得王道长不错,大师兄,三清观主持,年龄大,有见识,人和善,如果一定要拜师,那自然要拜最大的。 她问妙和,“留在道观里一定要拜师吗?不能只加入,不拜师?” 妙和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师兄师姐们都拜师了,不拜师,我们怎么称呼妹妹呀。” 三清观太小了,人也少,所有弟子都是亲传,而且课程可不单一,每个师长都开单授课。 比如妙和,她除了跟着她师父学丹道外,也跟其他师伯、师叔学修炼、天文、符箓、阵法,以及捉鬼。 学的东西之杂,一点也不比26世纪学校里面开的课程少。 潘筠听得目瞪口呆,还想再问详细一点儿,就听到了黑猫那里传来的声音,王道长出定了。 她立即打了一个哈欠,一脸困顿的道:“我还想继续听你说呢,可我现在太累了,妙和,不然明天一早起床我去找伱,我们继续说。” “好啊,好啊,”妙和跳下床道:“那你先休息,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潘筠把她送出门,将门关上以后将灯吹灭,盘腿坐在床上,心神沉到灵境中,通过它和潘小黑的联系,透过潘小黑看到了王费隐。 此时王道长显得高大很多,他摸着胡子道:“还好,那孩子的功法虽有问题,却只是炁的修炼利用率低,而不是往邪道上走。” 玄妙:“她很有天赋。” 王道长也点头,“她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 他目光看向玄妙,含笑道:“比你还高的天赋。” 玄妙点头,“所以请大师兄多加培养。” 大师兄问道:“还人情的方法有很多种,把她带出京城,遮掩她杀锦衣卫的事,薛家的人情就算还了,大不了,你找户可靠的人家托付也可以,但你偏偏把她带回三清观,可见,你是真心惜才,既如此,何不收她为徒,亲自教养她呢?” 玄妙:“师兄,我是天煞孤星,所有与我走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必去害人?” “这世上的命数都可以破解,正是因为你过于在乎和小心,反而使命数越发牢固,我看她的命也硬得很,你们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命硬似山岩,凑在一起正好。” 玄妙干脆道:“我不喜欢麻烦,不喜欢操心,不喜欢当人师父。” 大师兄胡子翘了翘,气歪了,“那你就把麻烦交给我了?” 玄妙皱眉看他,“我并没有让大师兄收徒的意思,反正就跟妙真妙和她们一样养在道观里,两个人是养,三个人也是养,有多大区别?” 大师兄:“总要有个名分。” 玄妙:“挂在二师兄名下就好了,反正二师兄都有那么多徒弟了,再多一个也不多。” 大师兄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兄妹两个对视片刻,还是大师兄认输,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去吧,我再琢磨琢磨。” 玄妙转身就走,非常的干脆利落。 大师兄默默地注视她的背影消失,黑猫自觉没事了,站起来就要走,潘筠也正要收回神识,就听见大师兄道:“你上来我看看。” 潘筠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到整个身体落入王费隐怀中。 哦,是黑猫的身体。 潘小黑浑身僵硬,和潘筠一起睁着大眼睛看他。 大师兄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眯了眼,“果然天才,果然稀奇。” 要不是她自己走进三清观,又从三清的石像前经过走到后院,他几乎要怀疑她是精怪附体了。 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术法? 大师兄怀疑她曾经有一个老师教导,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往外说而已。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既进了他们三清观,那就是他们三清观的人了。 大师兄笑眯眯地摸着黑猫道:“你是何时被留在这儿的?我竟一直不曾发现,你不要误会玄妙,她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也不要怕她的命相,我们三清观的人啊,除了我都有些毛病,天煞孤星煞不到你身上来。” 潘筠:……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吓唬她? “玄妙以前欠了大理寺少卿薛瑄的人情,你……主人的父亲被流放多少受薛瑄的影响,所以薛瑄回乡时,正好碰见玄妙要还人情,就请托玄妙代为护送你……主人的家人去往大同。 潘洪拒绝了,反请托玄妙代为照顾你家主人,本来只打算暗中护送潘家二房一家回常州府老家的,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找上你家门,就撞见了你家主人杀人的事。” 大师兄感叹道:“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这一人一猫和我们三清观的缘分挡也挡不住啊。” 潘筠和潘小黑:…… 大师兄将它放到地上,笑眯眯的拍了拍它的圆脑袋道:“好了,故事听完,这天又黑又冷,就算是猫也不能受寒生病啊,快去吧。” 潘小黑抖了一下黑猫,拔腿就跑,一溜烟就不见了。 大师兄笑眯眯的,摸着胡子道:“这才对嘛,有事就敞开说,瞒来瞒去的,徒惹忧愁,瞧把好好的孩子逼成啥样了,都主动附神与猫了。” 谁家八岁的孩子这么多疑啊? 大师兄叹气,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潘筠家被流放,以后只能她多操累心神了。 大师兄摇了摇头,背着手回屋,嘀嘀咕咕道:“我以前到底把那半册功法塞哪里了?” 回到屋里,他就开始翻箱倒柜,先是装书的书柜,没找着,然后是装衣服的箱子,最后他连藏在床底下的钱箱子都拉出来仔细翻了翻,还是没找到。 “不对,我肯定是放屋里了,虽然只有半册,但我也不可能往外扔,一定还在屋里,再找找。” 大师兄又原路翻了一遍,最后坐倒在一堆书和杂物上,眉头紧皱,“我现在去找四师妹卜算,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火。” 考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不去打搅玄妙,而是自己跑到前面找了一副龟壳来。 “我的卜算虽然差一些,但还是有一点的。” 大师兄诚心祷告,然后丢出龟壳…… 第三十九章 找呀找 “东边……”大师兄收了龟壳,开始在屋子的东边找…… 月亮正当中,月色正浓时,寂静的院子响起开门声,大师兄散乱着头发,握着一个罗盘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掐算,“龟壳不太准,我早想到应该用罗盘的,怎么还是东边……” “东,东,东……南?” 大师兄转身就对上了一间空房子。 他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对,他有些不用的杂物堆在了儿子屋子。 大师兄收起罗盘,推门进去,也不点灯,直接在黑夜中翻找。 直把人家好好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最后从一个装着玩具的箱子里找到了几本书。 多是机关一类的书,在中间夹着半册残本,要散不散的贴在一本机关书上。 “哎呀,就是它,我就说嘛,我记性这么好,怎么可能记错,我说我看过类似的功法,坤元功,可惜只有半册,也不知道剩下半册在哪儿。” 大师兄翻开仔细的看,他只看了一个开头就急急地翻到最后看,“不错,不错,就是它,虽然只有半册,但这世间也少有能修炼到此境界的,倒是不用心急。” 大师兄把册子塞怀里,一回头看这乱糟糟的房间,摇了摇头道:“太乱了,明天让孩子们来收拾吧。” 说完就回屋睡觉去了。 而此时,隔着一個院子的潘筠也没睡,她正在看从灵境里找出来的零星关于三清山的介绍。 26世纪的三清山她没去过,却知道千年时间里的几次大战和文明发展都让它受到了损伤。 文化自此有了断层,但也能从里面查出不少东西来,比如,三清山的山神长什么样? 潘筠一点一点的翻动,别说有境灵在,搜索关键词就是它一个念头的事,就算没有境灵,她也能精准搜索。 就是搜出来的三清山山神挺多,形象也有不少,她不知道该信哪一个,只能慢慢的查找资料库里的资料,想要找出最合理的形象。 鸡头人身的潘公? 潘筠不由看了一眼黑猫,叹气,为什么山神就是跟猫搭不上关系呢? 夜猫子潘小黑都困了,见她还趴着在脑子里翻动灵境,不由问道:“你到底搜三清山神干什么?” 潘筠:“原来玄妙是为了还人情,既然如此,我拜师就应该拜最厉害的那一个,最尊贵的那一个。 三清山里谁最厉害?那当然是三清山山神了!我要和王道长做师兄妹。” 潘小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你这想法也太跳跃了,行吧,不过三清山里最尊贵的不应该是三清吗?山神也要听三清的吧?” 潘筠沉默了。 潘小黑见她半天不说话,犹豫的问道:“我说错话了?” “不,”潘筠坐起来道:“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太不敢想,太不敢做了。 我的胆子明明还可以更大一点儿,你说的不错,你觉得三清里哪位尊神适合当我的师父?” 潘小黑:“你……认真的?”它就随口那么一说。 但潘筠很认真,她开始结合自身的情况考虑,“我在的那个时空已经发展到26世纪了,远在这个时空的未来,我觉得我和灵宝天尊很配,伱觉得呢?” 黑猫躺倒不说话。 潘筠激动了一会儿就自己放弃了,“算了,天下道友皆信奉三清,也都是三清信徒,如果选这三位,没多少人相信不说,还会扰乱市场,三清山神就很好。” 黑猫这才支起脑袋。 想到今天他们上山时陶季一首歌后的奇遇,潘筠更坚定了想法,“我们这位山神听上去是个很和善,又爱娱乐的山神,跟我也很配,等我拜祂为师之后,我一定天天唱歌给祂听。” 黑猫抖了一下后道:“你高兴就好。” 潘筠放下心事,开始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山神的模样。 有风轻轻地吹动廊下挂着的符包,还有风抚动潘小黑的毛,但无人发现,猫也没察觉。 潘筠一安静下来,一人一猫很快睡着。 可能是临睡前想得太多了,潘筠一晚上都梦见一个身穿甲胄,手持巨剑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长得倒是还行,就是太高大了,梦里的潘筠显得又矮又小,感受到了一股对方身高带来的压迫力。 潘筠很不高兴,梦里的潘筠不远处就出现了桌子,她直接把桌子挪过来爬上去,就这样和那武将一样的男子大眼瞪小眼的瞪了整个晚上。 直到天渐亮,梦里的人化成一只鹤飞走,潘筠才醒来。 她从床上爬起,一脸呆滞的坐在床边发呆,昨晚的梦渐渐淡去,潘筠一下就只记得模糊的一个影子了。 她不由皱紧眉头,问黑猫:“潘小黑,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潘小黑:“鬼神一直被放在一处提起,你既然见过鬼,怎么还问有没有神?” 潘筠:“可前世也有鬼,却从未见过神。” 潘小黑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术法发展难进一步的原因,既要用神力,却又不相信这世上有凌驾于你们的神存在。” 潘筠问:“从前创造和拥有你的人成神了吗?” 潘小黑戒备,“干嘛?” 潘筠掀开被子下床,“没什么,就是想知道能不能走个关系什么的,既然你不提,那多半是没成神。” 潘小黑:…… 潘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不去计较前世的事,要紧的是当下。 她把被子叠好就出门。 隔壁屋,妙和也打开房门,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潘筠立刻放下手,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妹妹你醒了,走,我带你去洗漱。” 潘筠正在点头,斜对面的一间房门也打开,出来一个比她们略高半个头的小女孩,看见潘筠她微微一愣,便上前像个大人一样抱拳拱手,“潘师妹,贫道妙真。” 怎么就叫她师妹了? 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就不是了。 潘筠也抱拳回礼,“妙真道友,在下潘筠,还未正式拜入三清山呢。” 妙真一脸认真,板着小脸道:“既然来了,总会拜入的,早一些叫和晚一些叫区别不大。” 妙和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好玩极了,立即挤进来道:“我也要。” 于是先对潘筠抱拳,“潘师妹,贫道妙和。” 然后笑嘻嘻的冲着妙真抱拳,“四师姐,贫道妙和。” 潘筠:…… 妙真:…… 潘筠回礼,妙真一脸无奈,在妙和的期盼下也回了一礼。 一回神,发现正屋门口的玄妙不知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一看三人面向她要行礼,她就沉着脸挥手道:“去洗漱!” 妙真和妙和就一人抓住潘筠的一条胳膊飞奔而走,“快点,快点,要练晨功了。” 潘筠在她们的带领下洗脸刷牙,擦干以后就往前面去。 俩人抱了一个蒲团,顺便给潘筠塞了一只。 抱到三清殿前的大空地上,陶季和一个少年已经在打拳了。 动作舒缓,但一拳出竟带着气劲。 妙和放下蒲团道:“今天练十二大劲,潘师妹你会不会?” 潘筠:“我会八段锦,五禽戏和太极拳。” “哦,这些也会练到,一会儿我们还要练周天功。” 陶季缓慢收势,回头看向潘筠,笑眯了眼,“潘师侄醒了?来,我教你打十二大劲,以后晨练功都会用到。” 潘筠也不与他争称呼的问题,上前和他学。 等打完拳,调息之后还要练周天功,这个是要坐在蒲团上练的。 潘筠的周天功与他们都不一样,想到他们说的她的功法有问题,她就没敢再运功,而是只调息入定,这也是增长修为的方法之一。 所谓功法,一开始就是入定,呼吸的方法不一样。 不管看多少次,陶季还是会被她入定的速度惊叹。 在心里感慨一番她的天赋,他就闭上眼睛,调息入定,练周天功。 等从定中苏醒,大家不约而同的睁开眼睛时,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摔胳膊的大师兄。 王费隐一边甩胳膊一边回头看他们,“醒了呀,去做早饭吧,潘筠留下。” 大家一哄而散,陶季散前还隐含得意的看了她一眼,再见面,他就可以更光明正大的叫她师侄了。 王费隐没有先提这件事,而是拿出昨晚上他找到的半册功法给她看,“这是坤元功,你别看只有半册,能练完可不容易,你看看,这是不是和你之前练的功法很像?” 潘筠翻到第一层功法看,过了许久才一脸负责的点头道:“对,就是后半式有些修改……是因为后半式运行的经脉穴道不同,所以我的功法才有问题的?” 王费隐想了想后道:“不止,修道之人修的是炁,你将它叫为灵气也没错,但它叫元气要更准确一些。” 第四十章 师兄,我是师妹 他随手拽了一个蒲团来坐下,示意潘筠也坐下。 他就这样在晨雾中告诉她,他们练的是什么,“元气,天地之间有元气,人的身体里也有元气,修道,修身,修神,除了借助天地间的元气,食物入体后化的精气外,还应该炼化身体里的元气。 每一套功法炼化气的方法都不同,而坤元功要求尤为严格,在后半式中,要将吸收入体的天地元气与体内元气相结合,循走周天之后纳于丹田,完全转化为你丹田中的炁,这些炁因为掺有你炼化的自身元气,你对它的控制力更高。 再引丹田之炁游走周身,行周天功,不仅可以强经脉,还可以借它强脏腑。” 王费隐感叹道:“这套功法不仅内练经脉,也外练身体,将来你大成之时,身如铜墙铁壁,内外如一,要杀你可要费大力气,咳咳,当然,我们修道之人很和善的,一般不会做这等违法乱纪之事。” 潘筠沉思,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见她听得认真,王费隐微微一笑,更加详尽的道:“而你现行的这套功法却没有将内外元气结合,运行功法的后半段路径也变了,以至于伱吸收入体的气未到达丹田之前就溃散不少。 这些气有散于四肢百骸,也有向外逸散的,而散于四肢百骸的气虽然能一定程度上滋养和强劲体魄,却远不及你调用已炼化的炁有序的滋养和锻炼。” 潘筠听明白了,她现有的这套功法最大的问题是利用率低,以及,对内锻炼度不够。 王费隐看着她道:“我看你修炼已经有了一些进度,但身量不足,五脏六腑皆弱,比正常人还稍差些,多半还是这功法的原因,所以,你趁早换过来,先把身体练好再进一步。” 这个潘筠就要替这套功法抱屈了,她目光瞥向蹲在一旁的黑猫,心里哼了一声。 要不是境灵,就算只靠逸散出来的灵气,她也能强身健体,更不要说她修炼有成之后身体也会变得更好。 潘筠没有解释,而是收下这半册功法后恭敬的行礼道:“多谢道长,潘筠一定勤加练习,将功法改过来。” 王费隐摸着胡子笑眯眯地道:“好,好,你有问题再来问我,这套功法比别的功法都要难练,也比较霸道,观你昨日吞吐的炁便可知一二。” 潘筠的起式是正确的,这一部分是吸引炁,吸收炁,但入体后却只有一小半正确的运行经脉,后面的功法就走偏了。 王费隐越想越觉得稀奇,“莫非你这孩子被哪个无良的邪道盯上了,知道你天赋好,拿你来试新功法的?” 不然谁这么缺德,专改后半式? 潘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怀疑是前世典籍遗失太多,很可能就留下了一招半式,前辈们想办法补足了后半式,虽然不太好吧,好歹大家能练起来、 唉,想想前世那些前辈也挺可怜的,他们那时候既要打仗,又要应对突变的自然环境,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能补足这半套功法就算不错的了。 “你把以前那個老师忘了吧,我重新给你找个师父,”王费隐热情介绍:“我有个二师弟,为人和善,性情温良,又博学才高,我代他收你为小弟子如何?” 潘筠一听,立即收敛心神坐直,一脸严肃的道:“师兄,我昨晚做梦了,梦见了山神潘公,他要收我为亲传弟子。” 王费隐一脸懵,“什么?” “是真的,不仅梦见了山神潘公,我还梦见了灵宝天尊,他也想收我为徒,可惜他说他的真身不能在凡间多留,最后把我让给了潘公,容潘公收我为亲传弟子。” 王费隐:…… 他几度张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把嘴巴闭上。 潘筠一脸渴望的看着他,叫道:“师兄?” 王费隐无力的抬抬手道:“别,别叫我师兄,你容我想一想。” 他想了一下后语重心长的劝说潘筠,“你年纪这么小,和妙真妙和同辈,正好作伴不好吗?还有这么多师长照顾你。” 潘筠一脸严肃的道:“师兄,我已经八岁了,因从小体弱,所以特别善解人意,我家兄妹三个,特别兄友妹恭,我会好好体贴照顾妙真妙和两个师侄的,我已经长大了,不用师兄师姐们特别照顾,而我一定会像在家里对待兄长们一样,和师兄师姐们兄友妹恭的。” 潘筠一脸认真的冲王费隐点头,“我很善解人意的,师兄,真的!” 你现在提出的要求就很不善解人意。 潘筠见他不太乐意,就道:“师兄是不信我梦见了潘公吗?” 王费隐但笑不语。 潘筠就叹息道:“我也知道很离奇,但这就是真的,灵宝天尊都很喜欢我,还特意赠我神通,为我和师父做了见证。” 好家伙,一句话的功夫就从潘公变成师父了? 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王费隐只能给她面子,主动问道:“灵宝天尊给了你什么神通?” 潘筠立即道:“万物语!” “什么?” “就是与万物沟通,只要是有灵之物,不论是牲畜,还是植物,我都可与之通灵,灵宝天尊说这个神通叫万物语。” 王费隐很确定灵宝天尊没有这个神通,就算他能沟通万物,那也不是叫这个名字。 这名字多半是她自己给取的。 但,就算不是灵宝天尊赐福,未必是没有这个神通,所以…… 王费隐半信半疑的起身道:“那我们去试试你的神通。” 潘筠立即起身,“怎么试?师兄,用我的猫试如何,我让它叫一声,然后我告诉你它在说什么。” 王费隐点头:“好,你试试。” 潘筠就用脚尖点了点黑猫,让它从趴着的地上起来,“来跟师兄打个招呼。” “喵——你个傻子,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潘筠笑容不变的和王费隐翻译道:“它说它很喜欢三清山,也想留在三清山修道,最喜欢的就是周身散发着和气的大师兄了。” 王费隐:“就喵喵喵的几声,说了这么多话?” 潘筠点头,“可不是吗,它很多话,有时候我都嫌它吵。” 王费隐觉得不能按照她的节奏来,主动道:“我们找些别的动物。” 可他们三清观连只鸡都没养,想找动物都找不着,王费隐就带着她往山顶去,那边地势比较平坦,树木茂密,底下是还算松软的树叶腐土。 王费隐一边走一边道:“三清山多是花岗岩,整座山都是坚硬的石头,身边有树木植于山石之间,久而久之就有了落叶,有了泥土,千万年下来,才有这漫山的青绿。 这上面植物比较多,所以常有鸟兽在这里觅食。” 王费隐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往上爬,草丛里,一只雉鸡受惊之下扑扇着翅膀就飞逃,被王费隐一手抓住。 雉鸡“嘎嘎,咕咕”的乱叫。 王费隐就隐含期待的看向潘筠。 潘筠:“……它在叫妈妈,妈妈,救命,救命。” 王费隐沉默了一下,也不能说她不对,于是放飞它。 雉鸡咕咕咕咕的一边叫骂,一边挥着翅膀跌跌撞撞的飞走了。 潘筠:“它在骂你大师兄。” “这个可以不翻译。” 潘筠就转开话题,“师兄,还要试别的动物吗?” “不用了。”王费隐也反应过来了,她是不是能通灵万物他不知道,因为他不能。 他最多能看出昨晚上她的神识附在黑猫的身上跑来偷听。 但那是人的神魂,所以他能发现,动物的,他不太熟。 所以,他怎么确定她翻译的话是真的? 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注视着彼此,王费隐问,“你一定要当山神潘公的徒弟吗?” 潘筠连连点头,“主要是想当大师兄的师妹。” “你拜尹松为师,我便是你师伯,一样教养的。” 潘筠摇头,星星眼看着王费隐,“大师兄,师父祂真的收我为徒了,不信你晚上做梦的时候问一问师父他老人家。” 这师侄哪有师妹亲啊,隔了一层好不好? 王费隐:“行吧,那我就代师收徒,收你为师父的五徒弟吧。” 潘筠高兴的应了一声,叫道:“大师兄!” 王费隐头疼的摆摆手,领她回去。 厨房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一进入厨院,那个跟在陶季身后的少年已经把长桌摆出来,手上正抱着一摞碗筷,看到俩人,立即热情的招呼,“大师伯,小师妹,早食弄好了。” 少年放下碗筷,抱拳道:“师妹,贫道陶岩柏,是你三师兄。” 王费隐道:“别乱叫,这是你小师叔。” “啊?”少年一脸呆滞。 厨房里的陶季听见,举着木勺就冲出来,一脸悲愤的瞪眼问道:“什么?大师兄你刚说什么?” 玄妙等人也从各处走过来。 王费隐道:“你们来得正好,人都齐了,那我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代师收徒的第五个弟子,是你们的小师叔潘筠。 老三,老四,这是你们的师妹,她年纪小,以后你们要多照顾她。” 陶季抖了抖嘴唇道:“师兄,我知道她天赋好,但……也没必要收她做师妹吧?你可以收她为徒啊!” 王费隐:“我不适合做人老师。” 第四十一章 融入 一句话让陶季想到大师侄,沉默了。 玄妙接受得最快,冲潘筠点了点头,“师妹。” 潘筠笑吟吟的抱拳行礼,“四师姐。” 然后笑嘻嘻的对陶季摇了摇抱在一起的拳头,“三师兄。” 陶季憋红了脸,还是叫了一声,“五师妹。” 师长们都认了,剩下的三个小辈更没有话语权了,重新上前与潘筠见礼。 妙和最失落,“还以为我要做师姐了呢。” 她昨晚可高兴了。 和她一样高的潘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丧气,以后有小师叔我罩着你,不比当师姐快乐吗?” 妙和:“小师叔以后和我们一块儿上课吗?” 潘筠也扭头看向王费隐。 王费隐“嗯”了一声后道:“你们年纪还小,多学一些东西,看喜欢什么,将来再选一行专精。虽要专精一行,可其他的也不能一点不会,知道吗?” 潘筠和她们一起应下。 “好了,用早食吧,吃过以后就去前面大殿候着,我一会儿检查你们的课业。 昨晚你们三师叔他们才回来,今日放你们一天的假,等查完课业你们就自去玩吧,明日该上课的上课,该下山的下山。” 众人应下。 潘筠盛了一碗粥,又拿了一个馒头,和妙和妙真坐在一起,“谁要下山?” “我,”陶岩柏冒出来,挨着妙真坐下,叹息道:“实在不爱下山。” 妙和一边吃粥,一边道:“还有我师父,他也要下山,三师兄,伱不爱下山,我爱,可师父都不让我下山。” 潘筠把话题扯回来,“三师兄下山做什么?” 妙和:“带三师兄去行医。” 陶岩柏解释道:“我没有修道的天赋,且我还有父母家人,朝廷有令,军民子弟童奴自削为僧道者,其父母要为朝廷服役,为民种田的。” 井底之蛙潘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以学艺的名义留在观里的,”陶岩柏元气满满的道:“虽如此,但我还是要努力学习,等我年满二十,我就去考度牒,要是能考上,即便天赋差些,我也能留在道观里陪师兄弟姐妹们。” 潘筠:“加油!” “加油?不好吧,这岂不是寓意火势旺,灯芯燃得过快,过犹不及吧?” 潘筠从善如流的改口,“有道理,努力!” 陶岩柏狠狠地点头。 妙和见了,也哐哐把手上的馒头炫完,起身道:“我现在就去交课业。” 说罢就朝大殿冲去。 三人坐着目送她跑远,等人没影了,陶岩柏问妙真,“她的课业做完了?” 妙真:“做完了。” “做得怎么样?” 妙真想了想后道:“得看大师伯今天的心情好不好。” 好的话,或许就抬抬手放过了。 陶岩柏一听明白了,也放心了,他也起身道:“我也去交课业了。” 有妙和对比着,他应该不至于那么惨吧? 潘筠默默地低头吃饭,大师兄今天的心情可能会有点微妙,至少不会很快乐。 王费隐的确不是很快乐,于是罚了课业做得马马虎虎的妙和,以及,虽认真,却做得不够好的陶岩柏,只夸了妙真一个人。 潘筠围观了一下就去逛道观了,她把道观的每一個角落都逛到了,道观后面沿着山势开出来的菜地,还有菜地边上放着的大缸…… 就是没看见井。 潘筠想了想,今天早上王费隐带她去山顶时往下走了一段,那里有个大碧水池子,水看上去不错,难道要去那里打水? 潘筠回到大殿,妙和和陶岩柏已经受罚结束,俩人又快快乐乐起来,邀请潘筠一起去分东西。 就是陶季从山下带回来的东西。 吃的、穿的,还有各种药材,陶季还给两个小姑娘买了一把好看的发带,由她们自由挑选搭配。 就是稳重的妙真脸上都不由带出笑来,叫上潘筠一起快乐的分享。 潘筠也被强塞了两根发带。 她们年纪都小,头发既短又少,所以用不上木簪,都是用发带绑的。 修道之人没那么多束缚,自然是随心所好,所以陶季各种颜色的发带都准备了,让她们可以随心选择。 还有布料,潘筠才知道,她们的道袍都是自己做的,“以前是师伯、师父和师叔帮着做的,但现在我们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做,小师叔你会不会?” 潘筠前八年的时间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吃药,她要是能有精力和闲心走到大门口,她爹得高兴得落泪,自然,女红这些东西也是一点没学。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内向的宅女,真的,她就适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专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 前世是被生活和学业所迫,被迫外向,不仅要学习,要搞研究,偶尔还要去收妖魔鬼怪,相比之下,宅在家里画个符箓赚外快是很幸福的事了; 而这一世,要不是她爹突然被流放,其实她是可以啃爹,啃兄过上前世梦寐以求的生活的。 她二哥早和她说好了,以后她嫁不出去,他就养她,他要是考不上科举,他就带她回常州府老家,她当时就决定长大以后嫁不出去了。 虽然潘筠没想活得那么废物,却也计划好了,等她修炼有了一点成就,就可以重操旧业,平时画一点符箓往外卖,赚的钱也足够自己生活了,就这样依靠父兄专心修炼,说不定等他们老去时,她还能修炼有成,找到回另一个世界的路呢? 潘筠抱着被塞进怀里的布料,泪眼汪汪,过往种种皆成梦幻泡影,人生又要重新规划了。 妙和见她快要哭了,连忙问道:“潘筠妹妹,你怎么了?” 妙真撞了她一下,“叫小师叔。” 潘筠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道:“我感动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布料。” 妙和一听,立即道:“小师叔,以后你会经常收到礼物的,我师父只要从山下回来就会给我们带礼物,还有大师兄,大师兄带的东西最多,我好想念大师兄。” 妙真也点头,小小声的道:“我也想大师兄。” 潘筠压下对父兄的思想,擦掉眼角的泪,好奇的问,“大师兄现在哪儿?” 妙和叹气,摇头道:“不知道,大师兄去经商,每天走的地方都不一样,现在也不知到哪儿了。” “那大师兄一般何时回来?” 妙和:“不一定,有时候生意好,九月十月就回来了,有时候生意不好,就要过年才能回来。” 听着好可怜。 但妙和妙真对这些分离很习以为常,她们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并不觉得分离有什么不对。 她们很快沉浸在分礼物的快乐中,陶岩柏洗了一盆杏子端上来,一边吃,一边和她们分礼物。 陶季选择带上来的东西,除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和布料外,最多的就是一些糖果、糕点了。 三人把它们收在各个角落里,潘筠跟着他们也摸清了观里食物的存放地。 厨房的橱柜里放一点,米缸里放一点,各人的房间再悄悄的藏一包自己爱吃的,剩下的拆开了供在三清、葛仙翁和李尚书的石像牌位前。 烧上香,请他们来享用,但到中午,祂们盘前的糕点就被吃了好几块,还特别均匀,一神盘前都被取了一块。 妙和取了一块,拜了拜以后就咬了一口,见潘筠看着她,就又拿了一块,拜了拜递给潘筠,拉着她坐在蒲团上吃。 “祖师爷们吃过了,现在到我们吃了,”她道:“师伯说过了,祖师爷们看我们吃的高兴,他们也会高兴的,贡品只要诚心贡过就可以食用了。” 潘筠就也捧着糕点和她排排坐着吃,“祖师爷们真好。” 妙和狠狠地点头,“祖师爷们是真的很好,我最喜欢祖师爷们了。” 低头啃糕点的俩人没看到三位天尊的眼眸中似有流光划过。 潘筠成功融入到三清观这个大家庭中,她直到下午才抽出空来,拿出那半册残本琢磨功法。 潘小黑跟她一起看,作为阅法无数的境灵,它比潘筠更能判断一部功法的好坏。 只看一眼它就道:“恭喜你。” 潘筠:“可惜只有半部。” 潘小黑笃定的道:“我那里肯定有记录全册的。” 潘筠精神一振,“在哪儿,找出来!” “那部分还没解开封印,你等我再解开一些。” 潘筠:…… 潘小黑见她不信,连忙道:“真的,我收录有海量的功法,你也不看看我是从哪儿流传下来的,最初是因为什么创造的,只要解开我的封印,别说是区区一部功法的下半册,你就是要更高深的功法都可以。” 潘筠垂眸沉思,片刻后道:“好,我且信你,我们晚上就试着炼阵法。” 潘小黑高兴的遵从黑猫的本性原地翻了一个跟头。 潘筠摊开功法修炼。 人的记忆可以很快改错,但身体的记忆很难。 改修坤元功最大的困难就是修改身体记忆。 两套功法太相近,或者说,它们就是出自同一套功法,只是当中有区别。现在就是要改掉身体早已记牢的记忆。 这就和踏板运动一样,前八年,她都是上踏板时抬起双手,现在却要改成下踏板时抬起双手,身体的记忆很难修改,但潘筠觉得她可以。 第四十二章 祂 沉息入定,潘筠缓慢的引导着进入身体的灵气与本身的元气结合,按照坤元功的功法运行,只取一小段,它果然没有逸散,而是形成一个环,经过泥丸宫后又慢慢顺着经脉落于丹田之中。 灵气与元气相结合形成的炁粗壮不少,落于丹田之后让她空荡荡的丹田处有了一层薄薄的炁。 潘筠兴奋起来,继续修炼…… 最后她出定是因为太饿了。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眨了眨眼,适应了黑之后看到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朦胧月光,她这才发现她这是练了大半天。 她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就往厨房摸去。 厨房里竟然有一点点光。 她推门进去,这才发现是灶里用炭保留的火星。 她点了灯掀开锅盖一看,里面叠着一层蒸笼,上面整齐的码着馒头和菜,底下是水,因为灶里一直留着木炭,所以饭菜都是温热的。 旁边妙和贴了一张留言给她,饭菜都是专门为她留的。 潘筠感动不已,竟然还想得起来给她留吃的。 夜晚太过静谧,天上只有一轮孤月,潘筠吃饭走出厨房一看,就不由自主的顺着月色往前走……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潘筠瞬间回神,低头一看,她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就是黑乎乎,深不可见底的悬崖。 潘筠冷汗直冒,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接住弹跳上来的黑猫,目光戒备的朝四周看去。 “这是什么?鬼怪,还是山中精魅?” 四周清风吹过,没有东西回答潘筠的话,而潘筠也完全看不出异常来。 潘筠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决定不跟这东西一般见识,果断转身回屋。 她把黑猫放在床头,对它道:“干得漂亮,明天奖励你多吃一点灵气。” “喵——我更喜欢功德。” “等有机会出山我就去给你弄。”不就是做好事吗? 她是个好人,最喜欢做好事了。 因为潘小黑救了她一命,今晚的潘筠对它特别和颜悦色,潘小黑也支棱起来,骄傲的走屋里逛来逛去,最后选中一个柜子的顶部做自己的窝。 它早就不想躺在潘筠身边了,但它不敢提,现在终于敢提了。 潘筠就翻开柜子,里面有白天她刚分到的布料。 她先给它简易弄了一個,承诺道:“明天我就去找干净的干草,给你烘的香香的,到时候点上柔软的布料,你躺在上面就好像云朵一样。” “喵——” 潘小黑只是一想就很兴奋了。 潘筠把它抱起来,踩着凳子把它放到柜子顶,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但今晚床还是硬的,所以你再熬一夜,正好帮我看着一点门,要是还有歪魔邪道敢来扰我,你就挠死它。” 潘小黑就知道她不会白献殷勤,倒也不失望。 潘筠总觉得心里不安,想了想,干脆不睡了,拿出她的两盒朱砂就开始调制研磨。 可小孩子怎么可能整夜不睡觉呢? 即便她兴趣再浓厚,临近子时,她还是忍不住眼皮一沉,一沉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就把朱砂合上抱在怀里睡觉。 她决定明天把朱砂调好以后就先写它十个八个驱祟符,什么鬼东西也敢来吓她?! 潘筠渐渐沉入梦乡中,黑猫也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潘筠抱着朱砂睁开眼睛,就又看到那威武的武将模样的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潘筠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她睡着了,这是在梦中。 所以这是……她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还是醒不过来? 潘筠沉默了一下,倒不着急了,终于仔细的打量起对面的这个大人。 如果一个晚上梦见,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两个晚上梦见同一人,那就有点意思了…… 若是她在梦中,还明知是梦却不醒来,那就更有意思了。 潘筠谨慎的盯着他看,见他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她就试探性的叫道:“师父?” 对面的人一挑眉毛。 潘筠大惊,“您真是我师父祂老人家?” 潘筠想要行礼,却发现怀里抱着朱砂,连忙放下,然后连忙抱拳作揖,“徒儿潘筠拜见师父。”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只是嘴角边的嘲笑弧度下去了一些。 潘筠提着一颗星小心翼翼的道:“师父,伱是知道大师兄给你新收了一个徒弟,所以来给徒儿送见面礼的吗?” 祂:…… 不等祂回答,潘筠就连连摇手道:“师父不必如此客气,能拜在师父名下,徒儿已经很满足了,您不知道,一路行来,大家都说三清山风景迤逦,灵气十足,一看就是百善之地,尤其是山下的村庄,多年来受山神庇佑,对师父您的崇敬可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巴拉巴拉……” 潘筠将山神全方位的夸奖了一遍,直到他脸色好转才停下来。 她有点心累,但不敢叹气,只敢维持着一脸崇拜敬爱的表情看着祂,问道:“师父这趟来,是专程来看一看我,还是来教授我功法的?” 祂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潘筠,然后转身离开。 潘筠看着祂又变成一只大鹤飞走,半晌无言,神啊神,您倒是开口说话呀! 第二天,潘筠就顶着一对黑眼圈,特别恭敬的给三清,葛仙翁和李尚书上香,插完香菜反应过来,他们家师父呢? 他们家师父,堂堂三清山山神,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牌位和石像呢? 潘筠震惊了,转身就去找正在门外练剑的大师兄。 “大师兄——” 王费隐的剑势不急不缓,他瞥了一眼潘筠,继续练剑,抽空道:“五师妹啊,你今天练功了吗?先跟着妙真他们练基本功,晚一些我教你剑法。” “修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这事不着急,现在急的是,师兄,我们三清观怎么没有师父的牌位呢?” 王费隐出剑一偏,差点给扎到地上去。 他收势,吸气又吐出,将气息调稳以后才问道:“你怎么想起来这事来?” 潘筠一脸严肃:“我昨晚梦见师父了,今天早上才发现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牌位,您说,他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才托梦给我的?” 王费隐认真的看她。 潘筠仰着小脸,脸上是比他还要严肃的认真。 王费隐就解释道:“师父他老人家的庙宇在山下,受三清山周围百姓的供奉,所以山上没有再另设牌位。” “那不行,除了百姓们的供奉,师父也应该享用徒子徒孙们的供奉,”潘筠一脸严肃的道:“怎么能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能干,赚得多,我们就不孝敬他老人家呢?” 人都不嫌钱少,神又怎么会嫌弃香火多呢? 王费隐找不到理由来反对,关键是,他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那当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没给山神设立石像和牌位呢? 哦,对,因为祂的样子和民间的另一个传说。 他委婉的道:“师父祂老人家可能不喜欢露脸。” “不可能,师父长得那么帅,怎么会不喜欢露脸?”潘筠顿了顿后道:“好吧,也有一些大帅哥不想让人看见,师父祂不爱说话,可能有点含蓄。 那我们可以刻一个神似,不必要形似的石像代替师父啊,反正只要大家知道这具石像代表的是师父,香火就能直达祂老人家那里吧?” 见王费隐还在沉思,潘筠直接拉上他往后院走,站在悬崖边和他道:“师兄,昨晚上师父差点儿把我从这儿带下去与祂作伴,就因为我拜师时只面对天地拜了拜,没有郑重的拜过祂老人家的牌位。” 王费隐张大了嘴巴,“师妹啊,这不好玩笑的,莫非是天太黑了,你不分东西南北,以为这是回屋的方向……” 潘筠就伸手指着侧门那个红灯笼道:“虽然那个红灯笼很鸡肋,照不亮方寸之地,可黑夜里还是很显眼的,一出厨房就能看到,我不至于连这个都认不出来。 昨晚是真的,我就看月色很美,然后咻忽一下就到了悬崖边,要不是我家亲爱的猫猫叫了一声,今天大师兄看见的就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魂了。” 王费隐:…… 潘筠下结论道:“这都是因为我没有拜师父牌位的缘故。” 王费隐一脸纠结,“有没有一种可能,师父祂老人家不满意你这个弟子……” “不可能,”潘筠想也不想的道:“我如此天才,哪个师父会舍得不收我?” 王费隐闭上嘴巴,冲她挥手道:“行吧,你且去,此事我来解决。” 潘筠:“这个怎么解决,不给师父祂老人家做牌位和石像吗?” 王费隐没回答,只是让潘筠先去玩儿。 潘筠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王费隐站在悬崖边沉思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悬崖后转身离开。 未及正午,王费隐就身穿一身法衣出现,手持宝剑出现,手上还拿着一沓符箓。 刚从炼丹房回来的陶季看见惊呆,“师兄,你干什么?” 王费隐看见他就招手,“你来得正好,一会儿我要升坛斋醮,你来助我。” 陶季:“怎如此突然?不要仔细准备准备吗?” “我已经让潘筠他们去准备了。” 潘筠他们手捧野花(鲜花),新打回来的山泉水,花瓶,香烛等默默地看着王费隐。 他们不知道这些是斋醮用的啊,会不会太寒酸了? 第四十三章 召神 王费隐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让他们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再挑一些好的杏子和糕点拿来,我们三清观的祖师爷甚是慈爱,只要是我们诚心准备的,牠们就会很喜欢了。” 潘筠默默地去准备,用道观里最好看的碟子,摆了最好看的盘端上来,然后悄悄问道:“大师兄,牠们的们都有谁?” 王费隐已经把符箓贴好,桌上还放了一沓,闻言看了潘筠一眼后道:“五师妹,潘公是我们的师父,但我们的本事都是从葛仙翁身上学来,所以两位都是我们的祖师爷。” 潘筠恍然大悟,难怪大殿里重之又重的供奉了葛洪的石像牌位,所以葛洪才是真正传道的那个人? 王费隐让潘筠等人退到一旁,他手持宝剑,步罡踏斗,轻声吟咏,请两位祖师爷降临…… 潘筠好奇的看着,在前世,斋醮一类的事已经很少举行,因为灵气复苏后人类获得了不一样的力量,大家的目标是修炼己身,造神。 从前的神少有人提及,似乎在人类记忆里,这些神自动消失了一般。 千百年下来,没有神迹表明世上还有旧神存在,于是人类都默认世上已经没有神仙。 但天道也怜惜他们,让他们这一代可以开始修炼,没有神,他们可以创造神。 这个认知和目标从潘筠开始认识世界时就被输入,所以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此时,看着王费隐周身的韵律引动天地灵气,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玄之又玄的气场降临,她才开始怀疑起前世的种种,不见神仙,神仙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神力就真的消失了吗? 王费隐回身回剑,将剑竖在眼前,猛地睁开眼睛,怒目注视前方,而后跌坐于蒲团上,双眼慢慢闭上。 一阵清风拂过,潘筠体内的功法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气凝于双目,天目之下,周遭的一切都如云雾之中,天边一道虚影出现,一步跨出便到了悬崖边,祂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再一步踏出,便隐于王费隐身上,似乎进入了王费隐身体里…… 潘筠:……我的天啊,真是她师父! 大师兄真的能召唤师父! 啊,不对,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潘筠悄悄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她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是真的! 她一直秉持着宁可迷信,也不罪神的宗旨面对所见的一切异常,没想到竟歪打正着了。 潘筠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天的行为,确定自己没有冒犯过师父祂老人家,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她才发现,天边还有人,哦,不,是神朝这里赶来。 虚影越来越近,是個身着宽袖长衫,慈眉善目的老道。 他慢悠悠的飘到悬崖边,也不靠近,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大师兄和一众人等。 目光从这些徒子徒孙的身上滑过,触及潘筠好奇的打量目光,他微微一顿,也好奇的看回去。 这孩子竟能看到自己? 他正想飘过去仔细看看,王费隐睁开了眼睛,手持宝剑的武将从他身体里飘出,他又看了一眼潘筠,就停下来看那道虚影。 虚影连连冲他行礼,只来得及冲王费隐微微点头,就卷了一份桌上的食气离开,剩下的食气则飘向武将。 潘筠目送两道虚影消失,一收回目光就对上王费隐复杂的目光。 俩人视线相碰,他不仅目光复杂,脸上的神色也很复杂,一言难尽的看着潘筠。 看得潘筠整颗心都提起来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王费隐起身,恭敬地给两位祖师爷又点上了香烛,行过礼后才对潘筠道:“你收拾一下,我一会儿带你下山。” 潘筠愣愣的点头,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听话。 王费隐回屋换下法衣,换上一套轻便的道袍,又用篮子装了一些香烛。 潘筠早早地抱着黑猫在大殿门口等着了。 妙和正在叽叽喳喳的羡慕她,“我都快半年没下山了,你要是下山看见王小井,就替我谢谢他,说他的杏子特别好吃……” 妙真等妙和说完了才道:“你别担心。” 潘筠闻言抬头看向她,笑了笑道:“我不担心啊,师侄为何这般说?” 妙真道:“但你现在很担心啊,虽然我不知你在担心什么,但一切有大师伯在,伱别担心。” 潘筠愣了愣后点头。 王费隐很快提着篮子出来,冲潘筠招手,“走吧。” 潘筠连忙抱着猫跟上,王费隐也只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猫,没有阻止她把这小东西带上。 陶季和三个小弟子站在门边注视俩人走远,四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陶季见三个小东西竟和自己同步,不由拍了一下他们脑袋,“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赶紧练功去。” 三人都不怕陶季,妙和更是直接问道:“师父,小师叔能留下来吗?” 陶季:“我还以为你就光惦记着吃喝呢,怎么还想到了这层?” 妙和:“咱道观收其他弟子从来不问神,只有小师叔,她才入门一天大师伯就问神仙。” 陶季虽然也担忧,却不忧虑这一点,“放心吧,祖师爷们要是不想收你们小师叔,你们大师伯就不是带着香烛领她下山,而是带着行李领她下山了。” 潘筠默默地跟在王费隐身后,一路上沉默不语。 王费隐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倒是沉得住气,怎么,不想知道师父祂老人家传了什么法旨?” 潘筠听他语气亲昵,立刻笑嘻嘻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很满意我这个徒弟,让师兄代为送见面礼?” 王费隐沉默。 潘筠笑脸呆滞了一下,猛的反应过来,“莫不是真是给我送见面礼?” 王费隐就打量潘筠,片刻后道:“不错,师父的确有样见面礼给你。” 他顿了顿,有些忧虑的道:“五师妹,你能得师父喜爱和看重是件好事,有祖师庇佑,不管是修炼,还是在这世间行走都要比别人便利,但,我观你福缘浅,这样的机缘你本不应该得到,你既受之,就要付出代价。” 怕她年纪小听不懂,只一味的沉浸在好处中失去了本心,他细细的解释道:“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今生,修这一世的身体,这一世的德望,这一世的神识魂魄,可这世上最后能得道者,千百年未有一人,所以又会奢望来世。 这世上,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富贵,最后却穷困潦倒,而有的人出生寻常,却一生运气极好,顺风顺水?” 王费隐道:“这就是运,是风水,也是命数。这三样,与现世有关,也与祖荫有关,更与自己的前世有关。 积德之人,运气总要比别人要好一些。而你,看面相,你的运气只当一般人好一点点,不该有今日这样的机缘。” 潘筠咧嘴一笑道:“我知道,因为我前世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嘛,死得又早,还没来得及积累啥名望功德。” 王费隐:“……你连自己的前世都知道了?” 潘筠半真半假的道:“大师兄,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生而知之。” 王费隐道:“没什么信不信的,你不做法都能看到山神,连着两个晚上能梦见祖师爷,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王费隐现在接受良好,就算她这时候说自己是神仙转世,下凡来历劫的,他也会相信几分。 生而知之而已,世上又不是没有过,他师妹已经这么神异了,再添一个怎么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前世功德平平,那就更应该知道,你这一世的机缘太好,反而于你有害,所以你要秉持住自身,”王费隐感叹道:“勿忘初心啊。” “嗯嗯,我不会忘的,所以师兄,师父祂老人家给我送了什么见面礼?” 王费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哎呀,您就现在告诉我吧,从这儿到山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王费隐牵上她的手,一步踏出,两边树木飞快后移,俩人就过了长长地一截山道,再一步跨出,俩人就到了下山腰…… 王费隐一边带着她跨越,一边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等你看到了,不必我多说你便能知道。” 几步之后,俩人就到了下山的那条最快的路,王费隐松开了手,前面就是村庄了,他们不好再走那么快。 俩人缓步走出山林,一眼就看到了王小井家的茶棚。 茶棚里一个人也没有,王费隐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潘筠转弯,顺着山脚下的路走啊,走啊,最后走到了一个石头堆成的小庙前。 第四十四章 功德石 这石头房子很像民间的土地庙,只有半人高,石头和四周的树枝上拴了不少红色的布条,房子前方用石头砌了一个坛,填上土,里面有很多烧完,只剩下底部的香。 从余留下的香来看,这座小庙的香火还行。 潘筠愣愣的看着,不太确定的问道:“这是……咱师父?” “不错,”王费隐道:“潘公是三清山山神,这一片地界皆受祂所管,所庇护,沿着三清山五十里内,这样的山神庙有三个,这一个存在的时间最长,也最大。” 这还大啊? 潘筠:“师兄就没想过给师父祂老人家建個大一点的庙?” “本来是要建的,但我几次祷祝师父祂老人家都拒绝了。” 潘筠不解:“为什么?” 王费隐:“大概是祷祝的人不对吧。” “啊?”潘筠心中一动,手指指向自己,“难道要我来?” 王费隐将带来的香烛递给她,“先给师父上香吧。” 潘筠就把猫放一旁,蹲着烧香烛。 香烛呢,要把头搓一搓再点,可也不好点,潘筠以前点香烛都要点很久才能点上,可这次,火折子一打开香烛就点着了,速度快到她闪神。 潘筠愣了一下将火折子拧好,香烛一插就开始点香。 这次香也燃得很快,很顺利。 潘筠分了一半香给王费隐,自己手持一把站在庙前注视前方,片刻后掩下眼帘,在心里诚心实意的默念:【师父,今日香烛燃得这样顺利,可见您是真心实意喜爱小徒的吧? 您放心,将来我一定常来给您烧香,将三清山山神的威名传扬四海。】 潘筠拜了拜,将香插上去。 见香烟袅袅而起,潘筠露出笑容,放下心来,她扭头期盼的看着王费隐,左边眼睛写着“礼物”,右边眼睛写着“见面礼”。 王费隐就拎起她飞身而起,接连踩了五六棵树飞向山神庙后面的巨岩。 山势缓缓向上,树木渐渐消失,只有一块如同天屏一般的巨岩屏障挡在身前。 王费隐却犹如一阵烟云,借着清风飘飘然而上,手上还拎着一个大叫着“猫猫猫”的潘筠。 他踩着巨岩飞身而上,落于一个岩石的夹层之间,他把潘筠放在一旁,大手一拍,岩石崩裂,他身一侧,崩裂开来的碎石掉下悬崖。 潘筠扭头看去,就见崩裂开来的岩石中间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金白色石头,隐约间还抽动了一下,她眨眨眼,“这是活的?” 可凝神一看,它又不动了。 它整体嵌在岩石之中,似乎与岩石是一体,但又似乎不是。 “总不可能是玉石吧?这不是花岗岩吗?”潘筠去看大师兄的手,觉得他也好厉害,徒手碎花岗岩。 王费隐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和潘筠解释道:“这是香火石,也叫功德石,一百多年前的人要想向山神祝祷,得爬到这儿来上香。” 潘筠就向下看了一眼,眼前晕了一下,她立即收回视线,牢牢地盯着那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石头看,而且努力的贴在最里面的岩石上,“这么高,普通人怎么上来?” 王费隐:“有所求的有心人自然会想办法上来,千百年来,附近的百姓都是这么祝祷的,还有远道而来的道士,信徒等,也都会来此祝祷,一直到我大明建立,山下的山神庙才开始建起来,大家才改而在下面烧香祝祷。 但不管是在哪儿,香火最后都会飘向这块香火石。” 王费隐伸手握住那块玉石,运功于掌,用力一掰,就完整的将它给取下来了,他把玉石递给潘筠。 潘筠伸手接过,入手冰凉,但不过片刻就变得温热。 她很亲近这块石头,抱在手心里有点喜欢,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星星眼和王费隐道:“大师兄,我觉得我和这块功德石似曾相识,很亲近。” 王费隐:“这是功德石,天道的赠与和认可,别说是你,就是个牲畜,猪牛狗羊,看见它都会很亲近的。” 潘筠:“我以为是百姓的念力什么的,竟然是天道的赠与和认可吗?” “自然也包括了百姓的念力,这里头的事情复杂着呢,我也说不清楚。” 潘筠一边摸着石头,一边嘀咕,“怎么会说不清楚呢?” 王费隐:“我要是能说清楚,就说明我想透了这功德石是怎么创造的,想透了天道是怎么想的,我若能与天道想的一样,我现在就不是人,而是天道了。 我们修道之人,毕生所思,所究,不就是何为道吗?” 潘筠若有所思,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浅薄的想要修炼,让自身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深究过,道是什么。 潘筠低头看着手中的功德石,问道:“师父要把这块功德石送给我?” 王费隐点头。 “为什么呢?” 王费隐:“晚上祂会告诉你的。” 也就是说,晚上祂会来梦中找她。 潘筠握紧了手中的功德石,有点小紧张呢。 王费隐见了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师妹啊,你要记住,即便是神赐,也是有代价的,你要看代价是不是你能付得起的,若你不想依从,神也不能迫人。” 他意味深长的道:“不论是神、鬼、妖,似乎都比人厉害,但,世间种种皆在天道之下,天道容人有拒绝之权。” 所以她可以拒绝山神。 潘筠抱紧了功德石,对王费隐点头,“我知道了,大师兄,那您知道这块功德石有什么用处吗?” 王费隐道:“好处多得很,凝神静气,温养神魂,带着能让人,物对伱多有好感,就犹如你现在抱着它不肯撒手一样,别人见你也有可爱之意。” 也就是让她具备万人迷属性? 潘筠:“就这样吗?” “那还有什么?计算携带之人的功德?越得天道认可的人金色越浓厚?”王费隐道:“最后还不是让你更令人亲近而已?” 潘筠已经瞪大了眼睛,一下握紧了怀中的功德石,她知道这玩意干什么用了! 她僵硬着低头看怀里的石头,所以,山神大大祂是什么都知道啊。 也对,三清观就在三清山上,相当于他们就住在人潘公的身体上,她和潘小黑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瞒不过人。 就不知道,祂具体知道了多少。 有种被剥光了被人看到的感觉,潘筠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还没等她想透呢,王费隐已经拎起她又飞出去了,这一次是直接面向山崖下面。 俯空而下,潘筠脚下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震颤,“啊啊——”的大叫起来,风灌进嘴巴里也不肯停。 王费隐飞速下降,一到地上就把她放到一边的草地上,她脚软得使不上力,啪叽一声坐倒在地。 王费隐这下确认了,“你惧高?” 风灌进肚子,潘筠打了一个嗝,她眼角红红的,矢口否认,“没有,我不恐高!是师兄你太突然了,你要飞下来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王费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点头道:“我下次告诉你,走吧,我们上山。” 潘筠一手抱着功德石,一手撑着地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王费隐身后。 潘小黑见她就这样丢下自己,只能喵喵喵的跟上去,一路上吵得不行。 潘筠:“再吵,信不信我不让你进屋?” 潘小黑顿时不敢吵了。 王费隐笑眯眯的,“小师妹,你这只猫好有灵性,它是你从小养着的?” 潘筠点头,“对,我从小养着的,我一出生它就陪在我身边了。” 王费隐一听,不由去打量这只黑猫,蹙眉道:“这只猫有八岁了?” “这是只灵猫,长得比较慢,活得也会很长的。”潘筠转开话题,“师兄,这块功德石是不是可以拿来做阵石之类的?” 第四十五章 师父~ 王费隐脚步一顿,扭头瞪视她,“谁家好人会用这么珍贵的功德石做阵石?你要刻成仙阵不成?” 功德石,只有享有供奉、香火的神仙才有的东西,且还要神仙自愿赠与才有用,王费隐可以用他头上的脑袋保证,普天之下,目前只有潘筠有此殊荣。 潘筠眼睛亮了一下,先问道:“这世上还有成仙阵这样的阵法?” 王费隐:“没有。” 潘筠谴责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兄,您是自己人,所以我告诉您,我想刻一个阵法,我收了多少功德,它就biubiu的显示,这样我能明确的知道,我做什么事能得多少功德。” 王费隐双眼迷茫,“如此功利……山神竟然就把功德石送你了?” 他凝眉看向潘筠,“师妹啊,你这样不行啊,太过功利,怕失了本心啊。” 潘筠眼含热泪,巴巴的道:“师兄,我也想像你似的,住在山上专心修炼,两耳不闻山下事,一心只成天上仙,可我父兄还在边关受苦,我没办法,我必须救他们。” 王费隐心一软,“所以你刻阵法,修功德是为了救你父兄?” 潘筠点头,“虽然我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用,但我知道,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是没有错的。” 王费隐叹息一声,想了想,还是伸手牵住她,密声入耳,“师妹啊,伱要记住,神亦有功利之心,万望谨慎,勿失本心。” 潘筠知道他这会儿密声入耳防的是他们的师父山神大大,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让她谨慎一些了。 潘筠领王费隐的情,冲他点头。 王费隐这才用嘴巴光明正大的叮嘱起其他话来,“功德石的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不要告诉别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潘筠连连点头,小声问道:“大师兄,你不想要功德石吗?我觉得它挺大块的,不然我分你一点?” 王费隐瞥了她一眼后道:“这东西与我无用,我也要不起。” 王费隐再次叹息一声,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当年拜师,我与你一样,是自己上山拜师的。” 潘筠心思一转,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大师兄和她一样,都是强行拜师。 不对,大师兄比她可牛多了,他不仅强行拜师,他还强行替师父祂老人家收了好几个徒弟呢。 所以,大师兄是因此受了什么处罚,所以一直提醒她,拿了神的好处需要付出代价吗? 潘筠抱住怀里的功德石,决定晚上好好的和师父祂老人家谈一谈。 潘筠把功德石藏在怀里带回道观。 妙和他们几个见她又完好的被带回来,都很高兴,妙和直接抱住她的胳膊,“小师叔,你就住在道观里不走了吧?” 潘筠看了一眼她的手后点头:“目前是的,我要留在此处与你们一起修道。” 她看了一圈,问道:“四师姐还没出关吗?” 玄妙昨天下午开始闭关,这都一天了,不吃不喝? 妙和道:“四师叔一般闭关能闭七天左右,她已经能辟谷一段时间,不像我们,年纪还小,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小师叔你饿了吗,我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妙和发现自己好喜欢小师叔,昨天也喜欢,但今天更喜欢。 连一旁的妙真都难得脸上见笑的看着潘筠。 潘筠点头。 妙和就拉着发愣的陶岩柏去帮忙,“快点,快点,我和小师叔都想吃你做的面条。” 陶岩柏回神:“是你想吃吧?” 留下潘筠和妙真面面相觑。 潘筠:“我想回屋。” 妙真立即侧身,垂首道:“师叔请。” 等潘筠离开,妙真不由的皱起眉头,刚才她觉得心旷神怡,好似见高山,见泉水一般心悦神愉。 陶岩柏也在和妙和说悄悄话,“不知为何,我刚才看小师叔,就好像看,看到我亲娘一样……” 妙和“呀”了一声,小声道:“我刚才是觉得小师叔好香,好软,像我曾经吃过的红烧肉……” 所以她觉得她饿了,得吃点东西。 潘筠就跑回屋里,关上门才想起来把黑猫忘外面了,连忙又把门打开放它进来。 潘小黑沉着气走进来,轻盈的跳上桌子,后坐,睁着一双琉璃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潘筠拿出功德石给它看,“你看,用它来做新阵法的基底如何?” 潘小黑进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生她的气,可看到递到眼前的功德石,它一個没忍住,伸出爪子抱住它,将它按在身下,整个猫身趴上去,舒服的舒展开一个懒腰,猫眼里透露出依恋和喜爱。 潘筠一直盯着它看,见它如此,不由喃喃:“看来师兄说的对,这东西还真是个万人迷,不,是万物迷,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忍不住喜欢它。” 潘小黑见她拿自己做试验,心里竟然一点气也生不起,掀起眼眸懒洋洋的看她一眼。 这让潘筠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样看来,功德石对她的影响还算是小的,对大师兄的影响更小,但对潘小黑,妙和等人的影响都很大。 潘筠目光落在黑猫身上,就不知道对它的这份影响,是对境灵的,还是对黑猫本身的影响。 她决定好了,用这东西做阵石时,一定要最小限度的使用,不能用太多,不然三玉灵境与她神魂绑在一起,它有的就算是她有的,她可不想真的成为万人迷。 只是想一下,她就全身恶寒,被人当着唐僧肉盯着,可不是个好体验。 潘筠瞥了舒服的潘小黑一眼,把功德石让给它玩,她则从灵境空间里拿出笔墨纸砚来做阵法构造,以及计算这套阵法的所需的最小功德石含量。 这段时间,她已经把师兄的这套阵法琢磨透了,当年他是做过学术报告的。 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可以识别功德的材料。 前世,可以计量灵气的材料和阵法到处都是,海陆空安全检查都需要用到,所以师兄做这个阵法的材料很容易找到,可功德…… 请原谅她见识浅薄,好像只有佛修们跟功德有一点关系,而前世,佛修并不显眼。 潘公倒是拿捏住了她最紧迫的命脉,这块功德石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也想知道,祂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一入夜,潘筠就早早躺下了,潘小黑难得没去它的窝上躺着,而是蹲在她的床边,一人一猫一起等着山神潘公的到来。 自从知道真的有山神之后,潘筠和它就更喜欢在脑子里交流,而不把话说出口了。 她不信,山神能那么厉害,还能窥探到他们内心的想法不成? 潘筠躺在床上,正在脑子里活跃的和黑猫交流,切剩下的功德石放在哪里,怎么用。 如果放在灵境空间里会不会影响她和潘小黑。 潘小黑给出的回答是不会。 【那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影响不到你我,只有在本体上的功德石才会产生影响。】 潘筠不信,于是把那么大一块功德石丢进灵境空间里,那块石头对他们的影响力一下消失了。 骤然失去石头,差点滚下床的潘小黑:…… 潘筠道:【你是正确的。】却没有再把功德石拿出来。 困意渐渐上袭,潘筠慢慢调整呼吸,很快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潘小黑猛的一下支起身子来,这一次,它终于察觉到,一阵清风从窗户缝和门缝里透过,越过它抚过潘筠的发丝…… 潘筠在梦中见到了潘公。 依旧是一身武将打扮,手持宝剑,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她,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潘筠却好似不受影响一般小跑上前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她干脆利落的跪到地上,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虽然是在梦中,但声音还是清晰可听。 山神:…… 潘筠抬起小脸眼巴巴的看着他,一脸濡慕。 山神面无表情道:“起身吧。” 这是潘筠来到三清山的第三个晚上,连续三个晚上在梦中见祂,祂终于肯开口了。 潘筠起身,躬身而立,恭敬地不行,“师父,徒儿今天拿到您送的见面礼了,徒儿非常的喜欢。” 在梦里,她也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来,感动的抹着眼睛道:“师父,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父兄,只有您会送东西给我,这么巧,我们又都姓潘,莫非我们五百年前,不,是五千年前是一家?” 五千年前肯定有三清山了,但当时有山神了没? 山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见她还要说话,就开口截住她的话道:“东西不是白送给你的。” 潘筠精神一振,问道:“师父想要徒儿做什么?您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徒儿都在所不惜。” 第四十六章 意外,都是意外 “你今日说,要把我三清山山神的威名传扬四海,那以后你就以三清山的化身在外行走吧。” 潘筠直起腰来,纯属好奇,“师父,我以您的化身行走世间,那我是不是可以用您的能力,就好像真的是三清山一样?” 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啊。 她愿意将来做的一切好事,一切功绩皆冠于三清山之名。 这可是一念成神啊,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嗨,道友,你愿意做山神化身吗?像山神一样永寿天年,拥有山神的能力,山神耶,从此山中的植物,动物都为她所用,不愁吃喝也就算了,她还能搞一些神迹吓唬皇宫里的皇帝和那大太监。 就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思绪已经跳到她做了山神之后大杀四方,让皇帝赦免她父兄,毕恭毕敬的把人请回京城供着了。 她的思绪太跳跃,又是在梦里,有些想法就会被具现化,潘公看着一旁凭空出现的小人上演的小电影,不由深吸一口气,强调道:“是化身!你只是山神化身,不是山神本尊!” “所以化身有本尊的能力吗?” 有部分能力,但…… 山神看着兴奋的她,一下就改了主意,道:“罢了,不让你做化身了,这块功德石送你,伱须与我定一个契约,将来你之成就,一半功德归属于我。” 潘筠:“师父,那我要是作孽呢?当然了,徒儿不是说自己是坏人,一定会作孽,但您知道的,人在江湖走多是身不由己的,万一我要是作孽,犯下大错呢?” 山神低头看着双眼诚恳的小人,突然有些后悔,祂怎么就看中她天赋超绝,认为她最后能修道有成,所以选了她呢? 天赋超绝之人,不仅能成神,也能成魔啊。 山神已经不想要好处了,只想说一句,出去以后不要说你是我的徒弟。 反正那功德石于他也没多大用处,不过是功德经过天道认可后沾染上的那块石头变质罢了。 功德并不储存在里面。 每个神仙应得的香火和功德,都是自动回到各神的身上,并不会滞留于功德石中。 只不过,功德总是经过这块石头,天道在这里过滤,权衡得失,它沾染千百年,才慢慢变化,具有可以自动识别计量功德的能力。 还因为浸染功德力多年,有了凝神静气和引人喜爱的特性。 对于人类来说是好东西,对于神仙来说,这东西还真没什么用。 不过这东西也是可遇不可求,毕竟,不是所有被功德沾染过的石头都能有此变化。 就好比,不是所有的石头里都能生出一只石猴子来一样。 山神一下想明白了,这块功德石出现在三清山,不是天道给祂的机缘,而是给这孩子的。 祂转身就走。 潘筠一下扑腾在地,一把抱住祂的大腿,“师父,你别走啊,徒儿不是不愿意,而是怕徒儿压抑不住天性,有一天闯下大祸来连累师父。” 她抬头眼巴巴的看着祂道:“师父,我天性善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将来我在外面……” “你不必做我的化身,我也不要你的功德了,即日起,你带着功德石下山,从此以后不要对外说你是我徒弟。” 他转身要走,腿却被潘筠死死地抱住。 潘筠:“师父,你这就不要徒儿了吗?徒儿怎么能白受您这么多好处?除了先前提的那两样,不管您让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徒儿都在所不惜。” 这话太耳熟了,毕竟刚听过。 潘公也反应过来了,垂眸看她,半晌后道:“你可比你大师兄无耻,脸厚多了,他当年若有你这份心性,也不会被困在这山上许多年。” 潘筠心中一惊,却不敢往下深问,只做一脸天真,听不懂的模样看着潘公。 潘公想了想,潘筠不可控,要是用功德石与她深度绑定,只怕福祸难料,不如另提不会让自己受太多损害的要求。 他道:“你不是许诺要给我重建庙宇吗?你就先完成这個吧,闲暇之时,多在山下做做好事,扬我三清山神之威,出了三清山百里之外,就不要再提你是我徒弟的话,也不要再提我的名号。” 潘筠:“为什么?” 潘公似笑非笑,“我怕威名未扬,冤孽先来。” 潘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潘公动了动腿道:“松开。” “哦,”潘筠连忙松开,撑着地就要爬起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腿猛的一抽,啪叽一声又跪到了地上,身体不稳,手就乱抓。 这一抓就抓住了潘公单手捧着的剑鞘底,潘公脸色一变,伸手抓住,却已经晚了,被潘筠认为是宝剑的剑鞘轻飘飘的,被她一下扒拉下来,她一抬头,就和一手要抓剑鞘,一手拿着断了一大半,只余留一截剑柄断剑的潘公对上了目光。 潘筠就见对方瞬间涨红了脸,羞恼的推开她,抢过剑鞘合上断剑,咻的一下就离开她的梦境。 潘公一出来就看到正浑身僵硬站在潘筠膝盖上的黑猫,就知道是它搞怪,于是平底起风,愣是把黑猫掀下床,而后一阵风似的撞开门离开。 门啪的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潘筠吓得睁开眼睛,她猛地坐起,一低头就对上晕头转向刚爬起来的潘小黑。 她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一脸危险的盯着它看,“是你撞我的?” 潘小黑叫屈道:“我看到有蚊子围着你转悠,我就扑它,一不小心撞在你腿上而已,不信你摸你的脸,好大一个包,要不是我,起码三个包起步。” 潘筠摸了一下脸,果然摸到好大一个包,顿时无话可说。 潘小黑小心翼翼的上前,在脑子里问她:【怎么了,你们谈得不顺利吗?】 潘筠冷笑一声道:【本来很顺利的,就因为那一下,祂恼羞成怒,祂不杀我灭口就算好的了。】 潘小黑整只猫都呆滞了,它做什么了?它不就给她扑了一下蚊子,撞了一下腿吗? 潘筠揉了揉额头,没有多解释,她怎么也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山神大人,手中拿着的宝剑竟然是装样子的货。 所以,她的山神师父是……穷的? 潘筠第二天黑着眼圈去找大师兄。 王费隐看见她这样就忍不住担心,问道:“你这是一晚上没睡?” 他有心想问山神的事,又怕她不好说。 而潘筠已经主动提起他们的山神师父,“大师兄,我们的师父他香火旺盛吗?” “旺盛啊,方圆一百里内,大家有事除了去葛仙观、福庆观、灵济庙外,就是拜我们的师父了。” 潘筠:“三清山周围有这么多观和庙?” 王费隐:“还好,也不是特别多。” “那方圆一百里内,我们有多少户人家?” 王费隐想了想后道:“约有两三千户吧。” 这个人数能供出一个神来?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道观庙宇。 潘筠叹息,问道:“大师兄,如果我要送师父一柄剑,是不是就用纸做成一把剑烧给祂就好?” 王费隐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五师妹,你想什么呢,纸剑到了另一个世界,它还是纸做的,并不会变成铁或者铜。 你不必送师父重礼,心意到了就行,师父祂老人家不会计较这些的。” 潘筠默默地看着王费隐,她隐约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王费隐祝祷要重修庙宇师父不答应。 大概知道,大师兄用心修,也修不了多好吧? 还不如不折腾。 唉,要是没有昨日那一遭,她自然是愿意大师兄一样,心意到了就行。 但她这不是得罪了师父,又白得了那么大一个好处吗? 潘筠要是不回报点什么,心里难安。 她小手一挥道:“我决定了,我要赚钱为师父建一座庙宇。” 王费隐惊叹,“师妹竟如此豪富?” 潘筠问:“建一座庙宇要多少钱?” “那要看你怎么建了,最少的,也得好几百两吧?多的话,上不封顶,几万两,几十万两也修得。” 潘筠:“师兄,你低头看看我,我今年才八岁。” 王费隐:“那就修个几百两的吧,修庙宇要买地,你要是去繁华之地修庙,还得去衙门拿批文,可要是只在村里修,在旧址附近修建起来,那就只要村里答应就行。” “买砖,买木料,请人,再塑造神像,怎么也要四五百两吧?” 潘筠叹息:“再遇到几个老周王那样慷慨大方的人就好了。” 提起老周王,潘筠就忍不住想起她爹,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也不知道我的信到大同了没有。” 大同,民信局的人取了信,熟练的往流放村去,敲了敲一间虚掩的茅草屋,大声问道:“潘相公在吗?” 第四十七章 大同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清俊瘦削的中年男子才开门走出来。 他在门口顿了顿,眯着眼睛看清来人,这才走上前去把虚掩的木栅栏打开。 那木栅栏门只到人的半腰,院墙也很低矮,外面的人扭头就可以看见院墙内的情况。 民信局的伙计显然认识他,见他过来便咧开嘴笑,“潘相公,你家又有信来了,这一次是从江西广信府寄来的。” 潘洪谢过他,接过信时正在努力回忆,他有什么亲朋在广信府? 他照常纠正伙计一句,“以后直呼我名字即可,不要叫我相公,你若不嫌弃,叫我潘叔也可以。” 伙计笑吟吟的应了一句,下次来还是那么叫。 他们掌柜可叮嘱过,对客人要客气,尤其是流放村里这些人,虽然多是犯官及家眷,但只要不是犯了死罪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调回去重新启用? 所以,宁愿多笑笑,多弯弯腰,也不要得罪了人,将来莫名其妙的没了生意,甚至脑袋呀。 潘洪送走伙计,这才边回屋,边仔细打量手中的信封。 他眉头紧皱,觉着信封上的字迹极为眼熟,怎么好似他那小女儿的笔迹? 潘洪不太确定,一边拆开信,一边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字迹相似,不应该是小女儿。 信一展开,从中飘出一张薄薄的银票汇单,他扫了一眼,竟有一百两。 他顾不得细看,连忙去看信。 信一展开,看到更多的字,他的心就一凉,他扫了一眼信的开头,直接翻到信尾看落款。 心沉下,竟真的是筠儿。 待信看完,潘洪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怎么一人去了广信府?还修道……老二一家呢?难道我的事还是牵连了老二?那母亲她……” 潘洪忍不住跺足“哎呀”一声,急得团团转。 偏生小女儿是诈死的状态,不然他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信询问,或是去信问其他亲友。 那孩子在信中多用隐喻,是不是也有此顾虑? 不知老二情况,这事该问谁呢? “三清山修道?莫非是跟着当时见的三清山俩道士走了?”一时间,潘洪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 他的事牵连了老二一家,小女儿逃出来遇到了两道士被他们带走了? 或是老二一家害怕小女儿的事暴露,把小女儿给两道士,让他们带走了? 总不可能是女儿有修道的天赋,被两道士一眼相中给化走了吧? 可当初他只请他们看顾一下潘家,最好护送潘家回常州府去,没让他们把自个女儿化去做修道啊。 潘洪内心煎熬,既担心女儿真的出家做道士去,又希望是第三种,这样潘筠的情况至少不是最糟的状况,至少意味着背后有老二一家做后盾。 他又细细地把她的信看了一遍,再去看那张汇票,想的更多了,她一个孩子,哪来这么多的钱? 还说什么有困难就给她写信,她来想办法。 一时间,潘洪心里想的更多了。 “爹——二叔给我们来信和东西了。”一身短打的潘钰抱着一個包袱就跑进来,后面跟着扛着一个大包裹的潘岳。 潘洪连忙起身,“信呢?” 潘岳将肩上的麻布袋放下,从怀里找出信递上去。 一入手,潘洪便知道这封信被拆过。 他脸色微变,但没说什么。 犯官便是如此,尤其他这样得罪了锦衣卫的犯官,对方会时不时的拆查与他来往的信件和东西。 虽然他们做得隐蔽,可谁让潘洪以前是督察御史,也是干这个的呢? 潘涛回到常州府老家了。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潘洪写信,隐去潘筠,他将这一月来发生的大事都写在信中,并不避开锦衣卫监察。 这些事情一查便知,他不过是如实告知兄长而已,锦衣卫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信中说,自潘洪流放后,他们一家在京城难以为继,本来就决定回乡。 前不久,锦衣卫借口搜查他们藏匿人犯家眷冲入家中……京城实在过不下去,所以潘涛决定携老母亲回常州老家。 潘涛不知要怎么告诉潘洪,小侄女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小侄女身上的神异之处。 因怕他远在大同担忧,他只能违心的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虽然波折,好在内外都安排好,不必忧虑。 看完信,潘洪已经冷静下来,他打开那张汇单看,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是老二,要拿出来也不容易。 筠儿一个孩子,又独自离家,哪来这么多的钱? 潘洪对两个儿子道:“把笔墨拿来,我要写信。” 潘钰看到汇单眼睛一亮,凑上去问道:“爹,这是哪位叔叔寄来的?好有钱啊。” 本来想压着汇票暂时不用,等潘筠回信的潘洪一抬头就看到次子瘦到脱相的脸,他喉咙顿时跟被水泥封住一般,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是一个朋友寄来的,以后告诉你,你不要乱叫,”他将汇单递给长子,道:“你一会儿和钰儿再走一趟,去钱庄把钱取出来,要九十两的银票,全都要小额的,其余的,你换成碎银子或者铜板,先把钱带回来,改天有空了,我们再去置办东西。” 潘岳应下,接过汇单收好。 “取钱的对令是“粉节霜筠谩岁寒”,快去吧,趁着保长没找上门来。” 潘岳听到对令惊讶,潘钰更是直接惊呼,“爹,这不是妹妹的名字吗?” 潘洪冲俩人挥手,“不要废话,快去。” 潘岳就拉着潘钰出去,潘钰总觉得不太对,拽住大哥问,“这是谁啊?怎么用咱小妹的名字做对令?” “出了门伱就少说话。” 这流放村里鱼龙混杂,小妹又是那样的情况,他们还是少提她为妙。 潘钰只能把话都给憋回心里。 俩人怀揣着汇单和对令去钱庄取钱,这是目前为止他们收到的最大一笔汇单。 就算是二叔第一次给他们寄钱也没这么多。 唉,可惜那笔钱他们也没拿到,全便宜了别人,后来就只能告诉二叔,让他只寄东西,不要寄钱了。 虽如此叮嘱了,潘涛给他们寄信和东西时还是会夹上几张小额的汇票或者银票,期望能有一两张落在他们手里。 查信的人似乎也知道不能竭泽而渔,总会漏下一两张给他们,这样好引着他们的故人继续给他们寄钱。 他们和二叔心知肚明,那些钱就是被官差检查后“遗失”的,虽然恼怒,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寄。 流放的犯官连告状的渠道都被堵死了,要是向上揭发,他们得过杀威棒。 不管是他们爹,还是他们兄弟两个,现在的身体状态都挨不住。 只是涉及自身的一点利益,父子三个还是能忍的。 潘钰觉得这人能给他们寄这么大额的汇单,还能到他们手上,不知能量有多大。 “爹竟然有这样的人脉,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潘岳:“你少说些话吧,不饿吗?” “饿,大哥,一会儿取了钱,我们买点包子吃吧,再给爹带一点,再多买一些米面…” 他们一路被押解到大同,一到地方就病倒了,可根本没时间给他们修整,立即就被拉到地里和军中做苦力。 潘钰长这么大,前面十四年没吃过的苦,今年一次性都给吃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屯田种地如此辛苦,更不知服兵役不仅苦,还受气。 只三月不到,本来健壮活泼的少年郎此时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本来肉乎乎的脸上也棱角分明,一摸,全是骨头。 潘岳也心疼弟弟,按照父亲的吩咐取了钱后,他就领着他去买包子吃,又买了不少米面粮油回去。 虽然父亲说明日再来,可他们如今被严密监察,时不时就要被叫到军中服役,或是到地里干活,时间根本不自由,还不如趁着现在有空就先买了。 俩人大包小包的把东西往回扛,潘洪也写好了两封回信。 潘钰立即热情的上前,“爹,我替你去寄信吧。” 第四十八章 认真的赚钱 潘洪拍掉他伸过来的手,“明日我亲自去寄。” 但很快就不行了,保长上门通知他们,“明日辰时,东二里收麦,你们父子三人都被征了,莫要迟了。” 又点了潘岳和潘钰的名字,道:“二营那头叫你们打扫马厩,赶紧的,一刻钟就要到。” 潘岳和潘钰都不敢说话,低头应下。 潘洪看着瘦得都快脱相的两个儿子,心中一痛,见保长目光打量他们才买回来的米面粮油,眼露贪婪,便知道他这条路不好走。 潘洪就没多说什么,跟着应下来,等人一走,他就把他们买回来的包子分给他们两个,“多吃一些,你们先去,我一会儿托人去帮你们。” 潘岳把包子推回去,“爹,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我胃口不好,一会儿煮些粥吃,这个你们就吃了吧。” 想到刚取回来的钱,潘岳没再推,接过来和弟弟分了。 潘钰听他的,见哥哥吃了,自己便也跟着吃,“爹,伱不用担心,那马厩我们都扫习惯了,不用求人也可以。” 他不想他爹去求人。 潘洪笑了笑道:“放心吧,你老子不会受委屈的,这是互帮互助,他们帮我们,我们将来自然也会帮他们。” 只不过,他们刚来,又体弱,之前纵有心寻找同盟,也没有资本开启关系,维护关系。 那些人的手很紧,老二寄来的钱,漏给他们的,也只够他们在这里不死而已,根本没有多余的资本去经营。 筠儿的这一百两可以说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两個孩子一走,潘洪就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然后揣着一百文出门去。 这个村子叫流放村,其实它并不是村子,他们是充军的犯官及家眷,只在军营附近居住,听候差遣。 有人到这里后成亲生子,人数越来越多,建的房子也越来越多,最后有罪的,被赦免的,依旧混居在一处,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村。 说是村,却比一般的村庄大多了,人口众多,几乎成镇。 他们依靠军营而活,独据大同边镇的一角,而像这样的流放村,其他北方边镇也有不少。 本朝律法森严,一人犯罪,全家,甚至全族遭殃,有的罪还会牵连朋友,所以流放充军的人中什么都有。 潘洪来这三个月,不敢说把这一片摸透了,至少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作为御史出身,潘洪自认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揣着钱上门,很快就交到了朋友,再出门时身边就跟着两个青年壮汉。 他们和潘洪勾肩搭背的朝二营马厩去,“潘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别的没有,力气是够多的,以后再有这种粗活交给我们。” 潘洪苦笑一声道:“怎能一直劳烦你们,这是我们刚来,水土不服,之后还是要练好本事,不然难以在此存活。” “这倒是的,现在还好,等再过一段时间,秋收忙起来,要是再碰上北边的鞑子下来,我们这些人既要收割,又要给前头运送东西,身体不好,要死人的。” 他们到马厩时,天边已出现夕阳,潘岳和潘钰两兄弟正拖着一大捆牧草过来。 那牧草约有一百多斤,俩人年纪小,力气也小,就一起拉着一条绳子。 说是打扫马厩,但他们还要铡牧草喂马,再把里面的马粪,弄脏的干草等都清理出来。 保长选择这个时间上门通知,就是想拖着他们用晚上的时间来干活,力气小,速度慢的,怕是要到天亮才能完成。 而天亮之后没多久又要出发去地里收麦子。 用不了几日,铁打的人都能被熬死。 想要脱离这种痛苦,要么买通保长,要么向上找到比保长更大的靠山。 潘洪选择了第三种。 他要换一个保长。 有金家兄弟帮忙,父子三人很快把今日马厩的事情处理完,摸黑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出发去割麦子,直到下半晌收工,潘洪从东二里回到城中,这才脚步一转亲自去寄信。 他没有走民信局,而是通过驿站往外寄。 他不知道暗中盯着他的人有多上心,但为了不给民信局找麻烦,他还是走驿站吧。 别人寄信给他可以通过民信局,他要是往外寄也走民信局,只怕他们就有借口去查民信局了。 大同这边又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是边镇,官府行事又更霸道一些。 潘洪寄完信走出驿站,叹了一口气,只希望筠儿能安全收到信吧。 潘洪不知道,早没多少人盯着他了。 毕竟他就是一个小御史,朝中官员得罪王振的太多了,被贬官,被流放的人皆有不少,锦衣卫要是每个都盯着,哪里盯得过来? 前段时间之所以猛的又着重盯了一下,不过是因为京城一个叫王勇的锦衣卫失踪了。 他失踪之前去过潘家,所以潘家才又被人着重盯梢。 但也主要是盯着回常州府的潘涛,潘洪这边就过问了一下,确认人还在大同老实服兵役,来往信件也不见异常,锦衣卫就不关心了。 倒是盯着潘涛的人还没离开呢。 一个暗哨坐在茶馆里,看潘涛笑容满面的被人送出门,仔细听了听他们的交谈就在小纸上写道:“初四日,潘涛会友蒙春,定好初八日到金台书院教书,月俸银八两。” 八两的月俸,比潘洪当御史时的月俸还高,而且潘涛当教书先生,一定不止这点收入而已。 暗哨一边记录,一边摇头,难怪说潘洪当官时还时常需要弟弟支援。 的确不止,回到家喝了一口水,潘涛就和母亲及妻子汇报,“月俸八两,每季再有两套应季的衣裳鞋袜,节礼糕点也不会少,最要紧的是,书院不拘先生教授时文。” 时文,学生最难制之学问,有的先生为了教学生,除了让他们写,还会自己写来让他们仿写。 所以好的时文价值迫高,有时候一篇好文章能抵得上先生的年俸了。 潘洪以前就没少借他弟弟的名义写了时文往外卖,赚一些外快。 潘涛的时文不比潘洪,卖不出那么高的价钱,但额外收入也高,家里有这些收入,加上地里的出产,日子很快就恢复。 潘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道:“你兄长那边,先小额的寄些钱,余下的多存一点,明年天气好一点了,就让长盛亲自去看一眼。” 潘涛也是这么打算的,总通过驿站寄银票和汇票不是办法,每次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到兄长手中。 兄长没好过多少,倒把那些人的胃口养大了。 潘涛看了一眼妻子,上前去扶潘老太太,“母亲,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潘老太太想说自己不累,但被潘涛按了按胳膊,就顺从的跟他走了。 潘涛和她说悄悄话,“娘,我今天收到消息,筠儿平安无事。” 潘老太太眼睛一亮,抓紧他的手臂,“她现在何处?” 潘涛摇头,“我那朋友只是替人传话,多的一概不肯多说,只说对方若有意来往,自会联系我。我想到筠儿的不同之处,也就没有多问,但听话音,她现在很安全,身边还有同伴。 等过几年风声过去了,她应该会联系我们。” 潘老太太深深地叹气,“也好。我以前就说这孩子有神异,一出生就与众不同,你看我们家四个孩子,其他三个幼时都哭闹不止,就她,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就是尿了也只哼哼两声,乖巧得很。 果然,她就有神异。” 潘涛:“……是吗,我怎么记得当时娘您总念叨说这孩子不吭不声的,怕是个傻子。” 潘老太太横了他一眼道:“你记错了。” 潘涛就笑起来,“是,儿子记错了。” 有了潘筠平安的消息,潘老太太和潘涛的一桩心事放下,开始在故乡认真生活,认真赚钱。 潘筠也在认真的想赚钱的事。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她再没见过潘公。 师父突然不出现在梦中了,潘筠还有些不太习惯。 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说了要给他造庙,自然要认真的开始准备。 第四十九章 赚不到钱 潘筠画了不少符箓,决定带下山去卖,除了符箓,她还翻出了不少相面的书。 三清观里相面的书不多,只有两本而已,倒是灵境上面记载了不少相面的知识。 前八年潘筠都不被生计烦恼,所以从没认真学习过相面之术,但她从玄妙在周王府的经历中得出一个感悟,相面比丹道医术还赚钱。 当然了,她也看到了陶季在周王府中的作用,虽然有大夫做竞争,但会一点丹道医术,和相面技术结合起来,会更赚钱的。 何况,三清观最厉害的就是丹道啊。 每天的课程,相面和符箓就占一节课,其余全是在学丹道和医术。 而且,观里常驻道士王费隐、陶季和玄妙。 玄妙长时间闭关,至今没出过门,他们的相面和符箓是王费隐教的最浅显的,目前为止,他教的符箓她都会画。 陶季隔三差五的带陶岩柏下山行医,偶尔留在山里也是去采药,他们丹道医术的老师还是王费隐。 真是,每天睁眼是大师兄,闭眼看到的还是大师兄。 难怪陶季说拜谁为师没区别,因为都是王费隐在教。 潘筠搅吧搅吧,将饭和菜搅在一起,这样显得饭也有滋味一些,大口大口的吃,每日例行一问:“四师姐出关了没?” 妙真道:“我掐指一算,四师叔今日下午会出关。” 潘筠就道:“我明天跟四师姐下山。” 妙真和妙和一起扭头看向不远处面崖而坐的大师伯。 小师叔这话一听就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对大师伯说。 果然,认真吃饭的大师伯扭头看了她们一眼后问:“下山做什么?” “一,收信,二,为师父祂老人家赚钱。” 一也就算了,下山的陶季等人可以代劳,但二…… 理由太正当了,王费隐一时找不出借口来拒绝。 但一想,这孩子和妙真妙和不一样,早熟,自身会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对她的培养倒不能和妙真妙和一样了,于是点头道:“行,你去吧。” 妙和一听,端着饭碗就挤到王费隐旁边,眼巴巴的道:“师伯,我也想下山,我,我给小师叔引路,作伴。” 妙真没说话,但也端了饭碗上前,和妙和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王费隐。 王费隐:……他就知道,潘筠的出现是对他教育的最大挑战,人世间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对上两个孩子的目光,王费隐咬了咬牙道:“行,都去。” 妙和妙真欢呼一声,捧着饭碗回到自己的位置,挤着潘筠一起高兴的吃饭。 妙真算的很准,当天下午,玄妙果然出关了。 她吃了点东西,然后沐浴更衣,等做完晚课才知道明天她要带三个孩子下山。 玄妙:…… 王费隐道:“玉山县的钱老爷病了,久治不好,三师弟带岩柏去看,这几日都不回山,所以此事就只能交给你了,正好,三個孩子都大了,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玄妙:“我没打算去很远的地方,只到大源坞。” 大源坞是附近最大的一个村落,是乡所在地,逢五,逢十都是大集,明日是初十,正好是大集。 那里有一个急递铺,这附近的信都是寄到那里。 带上潘筠也好,这次下山本就是要收替她打听潘家二房的信。 下山那就要早起,卯时未到,三个孩子就被叫醒了,略一洗漱就背上昨晚收拾好的背篓下山去。 玄妙让潘筠走在最后,她则走在最前面引路,她解释道:“我们是长辈,功夫也比她们好。” “我知道,爱护晚辈,保护弱小嘛。”就和上山时,她被陶季和玄妙护在中间一个道理。 一行四人背上背篓下山。 别看妙真和妙和年纪小,俩人却是早早就习武修炼,功夫并不比陶岩柏差多少,俩人也经常在山中采药,因此在山中行走,俩人的脚力一点不比修炼有成的潘筠差。 她们一路顺畅的跟着玄妙走到山脚下,速度极快。 她们下山时天还没亮,只是村庄里也有人起了,玄妙带着她们穿过村落,鸡鸣狗吠之声不绝。 住在路边的一户人家里就探出脑袋来看,于朦胧的晨光中隐约看到玄妙,连忙招呼,“玄妙道长这是要出去?” 玄妙应了一声道:“去大源坞赶集。” “哎呀,去这么早啊。” 玄妙应了一声,很快带着三个小的穿过村庄。 一旦出现晨光,天就亮得特别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能看清脚下的路了。 等到大源坞,天,完全亮了。 潘筠没来过大源坞,她来时没经过这里。 和他们一样赶着大早来赶集的人不少,他们进村时,集市上已经很热闹了,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挑着担子从四面八方过来。 卖吃的摊子也很多。 这里商铺不多,道路都是平坦的泥地、草地,谁都可以占,所以卖吃食的摊位天没亮就过来占位置,此时卖包子馒头的蒸笼热气腾腾,白面的香气正不断的往人鼻子里钻; 卖面条的摊子汤也烧开了,摊主正在努力揉面; 还有专门卖饼子的摊子,摊大的,直接把卤好的肉拿出来当着人的面剁碎,就等着人上来买肉饼。 妙和经过肉饼摊子就走不动了。 玄妙道:“先吃早食吧。” 她在面摊那里坐下,却抓了一把铜钱给妙和,“你们三一起去买些其他的吃的。” 妙和高兴的应下,放下背篓,一手拉妙真,一手拉潘筠就走。 她还和潘筠分享自己的小心得,“我最喜欢和三师叔和四师叔下山了,三师叔心软,求一求他就会带我们去很多地方,四师叔大方,不管我们想吃什么她都会给钱。” 潘筠:“大师兄呢?” 妙和:“大师伯也好,但大师伯没钱。” 面对潘筠不解的目光,妙真解释,“大师伯没有财运,他手里只要有钱,必出意外破财。” “是吗?”不知为何,潘筠隐隐有些不安。 修道,修道,其实就是让人无限的接近于道,所以道士对于感觉尤其相信,因为觉得这是天道给人的提示。 潘筠抓住了这一种感觉,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吃饱喝足之后,她在妙和妙真的小摊位边摆上了自己折叠好的符箓。 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但也只一眼,然后就走了。 倒是妙和妙真卖的搭配好的药草卖出去不少,一直都有进账。 潘筠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看她们。 妙和大方的把赚到的钱分她一半。 潘筠不至于要两个小孩的钱,推了回去,“这里没人买符箓吗?” 妙真:“无病无灾,又没有鬼怪异常,大家为什么要花钱买符箓?” 潘筠就看向她们卖的药材,“那这药……” “都是祛毒解热的药草,夏天吃着提神醒脑,防止中暑,”妙真道:“我们每年夏天都会这么卖,连玉山县的药铺都会来与我们收购药材,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所以会与我们买。” “而且我们三清山的人会经常下山来行医,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医术好,药材好,”妙和道:“小师叔,我觉得你卖符箓不行,我们三清山附近都没有妖鬼怪物的,用不上这些东西。” 潘筠:“为什么会没有妖鬼怪物?” 俩人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我们有山神庇护啊。” 这个出乎潘筠意料。 前世,鬼怪横行,最好卖的就是符箓了。 潘筠的符箓又好,只要挂到网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售空,结果在这里,竟然卖不出去! 潘筠抬头,将灵力覆于眼睛,用她本身的天赋去看这个村子的人,发现……真的没有一点点黑气啊。 即便有困苦之人,那也不是遭受意外,而本身就是那么困苦,这类人需要一个强身健体符,能让自己因为困苦减少生病和身体损害,连好运符都没用。 因为,这里整体贫穷,运气再好也不可能出门捡到银子,何况,那种好运是建立在别人的厄运上的,她从不画那种符。 她的好运符,只是让人能错过一些带着厄的意外,而不能平地捡到好处。 但,困苦本身就不是意外。 对于符箓,如果不能让人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谁会花钱买啊? 买了也要怀疑它是假的,不信的状态下,符箓产生的效果减半。 潘筠默默地收起她的符箓包,道:“我错了,不该在这里卖符箓的,应该去那种大城,比如开封府,广信府。” 第五十章 赚到钱 妙真妙和都羡慕的看着她,“我们长这么大,从没去过广信府和开封府。” 潘筠闻言难过,为她将来的日子难过,“那你们去过的最大城池是哪儿?” “玉山县。” 听着就不大,潘筠不说话了。 玄妙背着空背篓过来,她带下山的东西已经卖完了,和三个小孩的零碎东西不一样,她直接找这里的商铺或者客商去卖的。 都是熟客,价钱基本上是固定的。 她看了一眼三人的小摊位,妙真妙和身前垫着的麻布袋上还放着不少东西,潘筠身前的麻布袋空空如也,“你的符箓竟能在此卖出去?” 潘筠:“是啊,很神奇吗?” 玄妙颔首,“很神奇,谁买的?” 妙和哈哈大笑,大乐道:“四师叔,小师叔跟你开玩笑呢,她一个符箓也没卖出去,她要去广信府卖,四师叔,我想陪小师叔去。” 妙真:“我也想陪。” 玄妙:“等你们可以从南面山峰下到山脚下,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除了潘筠眼睛一亮,妙真妙和都垮下肩膀,丧气的“哦”了一声。 玄妙对潘筠道:“你随我来,你们两个继续卖伱们的东西。” 潘筠把自己的麻布袋送给妙真妙和摆放东西,追上玄妙,“我们去哪儿?” “去急递铺。” 这里的急递铺是每十五里设一铺,大源坞距离三清山不远,有最近的一個急递铺。 这是朝廷运营,只要是递送朝廷公文和朝廷信件,民间的来往信件,他们只送到村里,然后由本人来领取。 铺子里只有三人,正在整理刚背来的信件和包裹,铺司看到玄妙,皱眉上前,“来干嘛?” 玄妙也冷沉着一张脸道:“收信,可有我三清山的信?” 铺司去架子上找了找,丢出一封信来,“还有个三清山三竹,是谁?” 玄妙快速扫了潘筠一眼后道:“是我三师兄陶季在外的化名。” 铺司哼了一声,还是又丢出一封信,声音不大不小的叫嚷道:“装神弄鬼,不知在外面怎样坑蒙拐骗,还化名……” 玄妙理都不理他,手一扫而过,拿上两封信转身就走。 潘筠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拔腿跟上。 玄妙猛地停下脚步,将她的信交给她,冷着脸问:“认得急递铺的位置了吗?” 潘筠愣愣的点头。 玄妙:“以后取信的事你来。” 潘筠一听,连忙追上去,“师姐,你是因为以后都是我来取信,所以特意得罪他的吗?” “不是,”玄妙冷着脸道:“我从前也如此,他从前也如此。” 潘筠:“就不怕他毁坏我们三清山的信件和包裹?” “他不敢,”玄妙停下脚步,认真的与她道:“你记住,以后来收信的时候,信件若有脏污和异常,记下来,报到玉山县驿站,不用惧怕他的冷脸和威胁,你要是觉得自己本该有信却没收到,就让他一封一封的给你找,找出记录来核对无误。” 潘筠若有所思,“不畏强权的前提是我们拥有比他更强的强权,我知道了,我们上头有人!” 玄妙垂眸静静地看她,片刻后道:“你总给我一种感觉,你不是潘洪之女,倒像是王振的女儿。” “……师姐你羞辱我,王振是太监,怎么会有女儿?” “你不知道他是自阉入宫的吗,或许在未自阉前有呢?” 潘筠哼哼,“我品性好着呢,才不是王振那等人。” 玄妙这才道:“你没有强权,也可以不畏强权。” 然后就会落得跟她爹一样的下场。 潘筠在心里嘀嘀咕咕,低头看手中的信。 熟悉的字迹让她压不住心中的窃喜,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盯着她看,她也没有被窥探的感觉,就立即拆开信来看。 是潘洪给她的回信,他说,他们父子三人已经熟悉了流放的生活,目前都过得很好。 潘筠泪水涟涟。 已经走出一段的玄妙走回来停在她面前,“你爹出事了?” 潘筠摇头,“没有,但我爹就喜欢报喜不报忧。” 玄妙:“倒和你一样,都不爱说实话。” 玄妙也看完了自己的信,和她道:“我的友人回信,你家人已经平安回到常州府,你二叔在金台书院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月俸不少。” “平安就行了,我是不担心我二叔赚钱养家的能力的。”这一点她二叔比她爹强一点。 回到摊位上,妙真妙和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潘筠一见,心中一急,连忙挤上去。 围着俩人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妇和老大娘们,队伍分成了两派,老大娘们大多围着妙和,一个老大娘正在身上比划,“就这儿,就这儿,我站着疼,坐着疼,躺着还疼,妙和小道长,你给我看看我这是啥毛病。” 妙和肉乎乎的小手就去按她的腰,老大娘“哎呦,哎呦”的痛呼,却很开心,“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小道长多按一按,多按一按。” 大姑娘小媳妇们则围着妙真,排着队的冲她伸出手掌,恨不得都挤到她眼前,“小道长,你帮我看看我的姻缘线,我,我今年能不能说到亲事。” 妙真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又看了看她的面相后摇头,“今年不行,明年或许有喜事,你是晚喜。” “这样啊……”对方一脸失望。 潘筠却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挤上前去热情的道:“晚一些好呀,晚一些利你,不仅利身体康健,还利你的财运。” 对方瞬间眼睛大亮,打量了一番潘筠,见她也一身道袍,一看就和妙真她们是一伙的,立即放弃妙真挤到潘筠面前来,俩人双向奔赴,在妙真妙和的中间汇合,“真的?” 潘筠非常肯定的点头,“比金子还真,小姐姐,我再看看你的手相,看你情缘在哪个方向。” 对方立即伸出手来。 潘筠抓住她的手一看,再抬头看她的脸,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这孩子的命相不好啊。 潘筠皱紧眉头,小姑娘一见,心也立即提起来。 潘筠垂眸遮住眼中的光芒,和她笑道:“小姐姐,你的情缘宜近不宜远,且福气在后头,前头苦些,但总能苦尽甘来。” 小姑娘关注点只在宜近不宜远和福气在后头两句话上,又问了两遍,小姑娘就高兴的从怀里掏出一文钱给她,“小道长,你算得好,这一文钱给你。” 妙真妙和干这个都不要钱的,潘筠本意也不是要钱,她早看出来了,这里的人都没钱,除了卖的东西外,妙真妙和就是在做义工。 她挤上来也不过是为了验证这段时间的学习,好积累经验,回头去富裕的地方给人相面赚钱。 此时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文钱,她伸手接过,郑重的道:“善人,将来你若遇到姻缘拿捏不定,那就上三清山找贫道,贫道定尽全力给你算卦、化解。” 又道:“若不好上山,那就在山脚下的山神庙里问一问三清山神吧。” 感受到潘筠的真诚,小姑娘高兴的应下,喜滋滋的走了。 其他人一听,觉得潘筠相面的本事更高一点,立即分出一拨挤到她面前来。 等把这一条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们都看过一遍,三人的嗓子都哑了,当然,妙真妙和的药材也都卖出去了。 玄妙递给她们一个竹筒,让她们喝水。 三人沉默的坐在一起喝水,安静得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也很安静,一点也不像早上出发的时候,三人的嘴巴就没停过。 她们不说话,玄妙却说了。 她看向潘筠和妙真,“为什么骗人?” 潘筠哑着声音道:“我们骗谁了?” “那个问姻缘的小姑娘,她应该今年出嫁的。” 潘筠:“又不是正缘。” 玄妙:“但这是她的命数。” 潘筠:“我们给人相面算命,为的不就是规避不好的命数,抓住好的命运吗?” 妙真连连点头,“我看她这桩姻缘有性命之危,所以才让她等到明年的。” 玄妙蹙眉,“诚如你二人所言,相面算命是为了规避不好的命数,那也该告诉她,我问的是,为何要撒谎,不将实情告之?” 潘筠:“嗨,不好的事情躲过去就行了,何必说出来让人不开心呢?” 玄妙看向妙真,“你呢?” 妙真:“我怕她生气,也怕她家里人来打我。” 潘筠惊讶的扭头,“此地民风这么彪悍吗?算命而已,不必要动手吧?我们三清山谁被打过?” 妙真仰头去看玄妙。 潘筠跟着抬头去看,对上玄妙的目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他们一定打不过四师姐吧?” 玄妙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潘筠好奇极了,连忙拉住妙真妙和,悄悄问道:“四师姐真的被打了吗?他们赢了?” 妙真道:“大师伯和三师叔也被打过,听说我师父也曾被人打出门。” 听着有点不妙啊,难怪我们要着重修炼武功,是要一点武艺在身的。 玄妙回头催促,“还不快一点。” “来了——”三人背着小背篓连忙追上去。 下了一趟山,潘筠赚到了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