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坏了!要被查水表了! 庆天六年,五月初九。 江北道,花州,临县。 现今正是子夜,天黑风高,良民早已安寝,开明街上出现了一个身披斗篷的神秘人,他如幽灵般赶路,脚步轻寂无声,唯有影子在月下摇曳。 此人穿街过巷,熟练地避开了巡街使和更夫,甚至没有惊动栖枝的鸟和守护的犬,最终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敲门。 咚咚,咚咚咚,两长三短。 重复三次。 里头传出推门声,脚步声,而后双开街门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是有人披衣点灯而至,低声确认着夜访者的身份:“谁啊?” 敲门的神秘人默然片刻,答道:“斗破苍穹。”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了激动的回应:“武动乾坤!” 神秘人又问:“天蚕土豆是什么?” 里面的人立刻回答,语速极快,仿佛是背诵了千万遍的答案:“川味小吃,波浪刀切生土豆,以淡盐水焯之,下锅干煸,加盐、五香、胡椒、孜然、辣椒、葱花、香菜、小米椒,拌匀后出锅,很润。”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无疑是保密度最高的暗语,况且如此长篇大论,只要语气语调稍有停顿变音,便能听出端倪。 来访的神秘人确认接头暗号无误,又确定接头人没有被挟持或者逼迫,于是沉声道:“交稿。” 门应声而开,一名披着半旧外衣的富态员外打着灯笼等在里面,见到神秘人后,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了混杂着仰慕和亲近的笑容。 他深深一礼,礼数周全,语气恭敬,就像在迎接一位盖世文豪。 “见过霸天先生!” “……” 听闻这个强而有力的称呼,神秘人虎躯为之一震,甚至连斗篷的袍角都为之颤动。 哪怕已经听了很多次,一种微妙的羞耻感还是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就好比你的家人知道了你在网络上写文的笔名之后,这事儿就如同量子谐振般迅速扩散到了你在现实中的所有交际圈,此后逢年过节、亲朋聚会,无论是年高德劭、慈爱忠厚的老者,还是小你一辈、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你那个充满近未来赛博抽象乐子主义的ID,竟成了他们对你唯一的称呼。 ——别叫我笔名了别叫了也别叫大作家了求求你们还是叫我的小名吧! 被称为“霸天先生”的神秘人似乎翻了个白眼,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毕竟这不是书友见面会。 而是上传章节的现场。 他从斗篷下拿出了一沓装订完毕的厚厚纸张,递了过去。 那员外登时将灯笼丢下,双手将稿纸捧过。 这员外的宝号是本县经营十数年的陈家书斋,作为书店老板,自是久经文墨,经验丰富,手指用力一压,便确定了稿子厚度。 “好家伙!”员外心中叫道,“天爷爷睁眼了!” 这姓陈的书店老板与“霸天先生”合作出书数月,对于“霸天先生”其人,可谓又爱又恨。 爱的是他故事惊艳,种种创想如天马行空,令人读之,拍案叫绝。 恨的是这厮着实奸懒,无论哄骗求恳,总是不肯多写,有时还要拖延交稿,若是催得急了,更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语言暴力和精神羞辱。 谁知今番不仅准时交稿,而且字数之多,远胜以往! 喜事天降,员外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上也变得像调色盘一般——大约有三分惊讶,二分的不可置信,三分如坠梦中的怀疑,以及九十二分的好耶。 后人有诗为证:谁道作者细又短,老贼竟能爆字数! 那惊喜交加的员外捧着书稿,直接蹲在地上,凑着灯笼的朦胧火光,迫不及待地开始追更。 ——记得上次更新还是在上次,短不说,最后还吃了一发大断章斩,难受了他足足一整个月,天天茶饭不思,只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 今日可算好了! 他一边追读,一边又嫌慢了,竟直接张口要求作者剧透。 “霸天先生,学生实在是等不及了,这一月倚门而待,等更新等得浑身难受,终于可以一睹为快——”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表情是这么诚恳,充满求知欲和对文学的尊敬。 而他问出的问题,更是蕴含了“爱情”与“事业”两大人类的至高主题。 只见他挤眉弄眼地问道:“敢问先生,那被下了药的芷彤女侠是否被迫与来救她的龙战天……嘿嘿嘿嘿……还有那为富不仁、猖狂可恨、敢抢龙战天女人的申家,在这一卷中是不是已经被灭门了?” 那“霸天先生”听闻此语,虎躯再震。 就好比你家里人不仅知道了你的笔名,还跑去看了你的文,不仅看了,还看不懂,不仅看不懂,而且还不耻下问,拉着你问一些显然少儿不宜的内容,一脸凝重地审问——你这里表达了作者怎么样的思想感情?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水字数的! ——别问了别问了你们还是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吧! 羞耻感再度涌上心头,这种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霸天先生”只好维持大文豪般的高冷,淡然道:“你自己看吧,只是别误了正事,这一次,记得增刊,向周围城镇发卖,把渠道再打通些!” 谈到正事,那员外总算回过神来。 他珍重地将书稿收好,站起身,现出肃然之色。 “霸天先生放心,小可与先生有约,自当全力以赴,让更多的人看到先生的大作,不瞒先生,旬前我亲自带人去剑州发卖,依照您的指点,先说书,后试读,免费赠送前三十章,然后出售余下内容,您的书,卖疯了!” 听闻此言,“霸天先生”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叹息声蕴含着几分失落,还有几分不解,以及几分不爽。 ——狗屎啊,我认真雕琢充满深刻内涵和富有人文关怀的大作没人看,捏着鼻子忍着恶心写出来的整天杀杀杀草草草的爽文却卖得飞起。 可见这异世界的读者品位不行啊,比起点的爷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员外还以为是霸天先生对订阅成绩不满意,立马打包票道:“先生放心,万事开头难,而今书已经写成了第四卷,咱们的生意正在不断展开,您的……嗯,读者群正在不断增大,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把书卖到京师去!” 啊对对对,你有本事直接卖到皇帝那里吧,殿试时认出我的文风,封我一个拖更大学士,也是一段佳话。 “霸天先生”不吃员外画的饼,冷冷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请留步。”那员外想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事……先生最近,须小心些,学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 斗篷人刚刚转身,闻言立刻警觉转头:“哦?什么风声?” 员外露出愤愤之色:“先生的大作卖得非常之好,三教九流,人人爱看,但这世上却总有那么些道貌岸然、嫉妒心重的家伙,羡慕先生文采斐然,自己却写不出,便对您大肆诋毁辱骂,说您写的书都是些……” 他说到这里,面露尴尬之色,有些说不下去了。 “霸天先生”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懂,都是些垃圾对吧,毫无思想,肤浅,粗俗,教坏小孩子,伤风败俗,胡编乱造,狗屁不通,配角都是弱智,戾气十足,把有教养的名门大派和富家子弟写成卑劣阴暗的恶霸坏人,世上哪有这么坏的人……” 员外听得冒出冷汗,小声道:“原来先生都知道了,但请放心,那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叫嚣,大部分人都是很爱看的……” 斗篷人默然片刻,淡淡道:“人家也没说错什么。” 确实是这样的。 粗俗不堪,戾气十足,教坏小孩子,伤风败俗,毫无价值。 他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员外听他这番口气,“责编雷达”应声而动,侦测出了“驴日的狗作者想太监了”的高能反应,登时急了。 一是怕这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摇钱树要倒,二是这《皇图战天传说》他也非常爱看……比市面上他看过的任何话本都要带劲! 于是立刻劝道:“先生,何必管那些穷酸文人放屁?他们倒是自命不凡啊,整天风花雪月、忠臣孝子,要不然就是歌以咏志、文以载道,大老粗们听得懂吗?更何况他们也不屑于写东西给泥腿子们看啊。” 他与这霸天先生签约有几个月了,也稍微摸清了这位大文豪的心思,对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不仅喜欢赚钱,还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他写的故事”,所以他的劝说也从这里入手。 “我这几个月雇人说书、去市井发卖话本,也与一些人闲聊,问他们为什么喜欢这故事,也好有针对性地去发卖。” 这位员外是在本县深耕多年的书商,谈起业务来,头头是道:“这些人多是市井帮工商贩,说他们一日做工辛苦劳累,休息凑在一起,听一听您写的故事,书里的主角起于贫贱,甚至被权势者欺辱,便如大家伙儿一样,但一朝得到机会,却能够扶摇直上、百折不挠,击溃一切敢于侵犯欺辱他的人,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故事,就是带劲!” “大家听得振奋不已,白天受的委屈辛劳,也就不那么苦了。听完睡觉,还能做个美梦,幻想着能与龙战天一般无所不能,第二天虽然得继续咬牙活着,但第二天晚上还能继续听故事,这也算是个念想。” 他一口气讲完,诚恳地说道:“先生,我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但爱看您的故事的人一定有很多,何必去理会那些穷酸文人的闲屁?说句不过分的,您的故事是在给一些苦命的泥腿子吊着一口气呢,也让他们平时的郁结烦恼有个发泄的地方,以免他们行凶伤人、害人害己,这可是大功德。” “霸天先生”冷笑道:“用这种虚假的东西?这也算功德?” 员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假的东西,那也比没东西好啊。” “霸天先生”再度默然,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还有什么事?” “说的就是这件事。” 员外点头说道:“那些文人虽然穷酸刻薄,可却颇有门路,说话声音也响。他们正在鼓吹叫嚣,说要将您的作品列为禁书,查抄封存……敝店虽小,倒也有些门路,他们拿敝店没有办法,或许会打着釜底抽薪的主意,毕竟您才是作者,只要将您拿下,书的源头自然就断了。” “霸天先生”略一思忖,道:“知道了,他们动不了我。” “小心无大错。”员外劝道,“先生,还是要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他只看到霸天先生猛然回头、看向天空。 黑暗的夜幕骤然明亮。 但见一道号炮冲上云霄,在天空中炸响,夜空放出光芒,清晰可见,也让霸天先生隐藏在斗篷兜帽下的脸庞明亮一瞬。 可惜他此时转身抬头看天,这夜空闪耀下惊鸿一现、剑眉星眸的卓然风姿,只有星、月与夜风得以一见,否则员外一定会惊呼出声。 因为这张脸,临县的人几乎全都认得,因为这个人,花州的人几乎全都知道,因为他的名字,江北道武林与官场的人几乎无不听过! 这隐藏在斗篷之下、以“龙霸天”为笔名写下《皇极战天传说》这种迷之爽文的作者,正是南朝江北道一代武魁、府试剑器术三榜及第大才、被江北武林视为二十年后领军人物的绝世天骄,江湖人称“无缺之月”的李白龙! 随着号炮炸响,喊杀声随之而起,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巨大的声浪。 “临县三班衙役全伙在此!” “休教走了霸天老贼!” 明明是前途无量、江湖仰望的少年英侠,却因为披着马甲写爽文被官府埋伏围剿,在星、月与夜风的注视下,少侠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坏了!要被查水表了! 第二章 断更!我要断更啦! 喊杀声四起,不知有多少人将这片区域团团围住,四下火光起处,火把如萤火般不断挥舞,锣鼓声响作一团,肃杀之意直冲天际,骇得惊鸟乱飞,家犬狂吠,原本宁静的寒夜充满了喧闹吵扰。 附近的民居之中,被吵醒的夫妇将好奇的孩子按回被窝:“不要出去!衙门的公差抓坏人呢!” 显然不是。 因为回荡在夜空的呐喊声,多少带着些私人恩怨。 “活捉霸天老狗!” “把他拘进黑牢里写!” 指名道姓。 而且目的明确。 陈姓员外立刻色变。 毕竟他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小网站老板,还没经历过被旗下的写手连累以导致监〇部门直接空降至公司开展工作的窘境。 以后他会习惯的。 而现在的他只想跑回家里躲着,刚走几步,总算想起“业绩作者”还在门外,连忙回头叫道:“先生,请……” 却发现“霸天先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亡人,跑得倒快!” 他呆了片刻,先把手中的书稿胡乱塞到怀里,急忙去掩住门,倚在门后,按捺惊魂,一时茫然无比,不知道怎么就惹来了三班衙役。 “……是哪个盯上我家的买卖了?还是老贼拖更,搞得天怒人怨,连衙门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陈员外胡思乱想间,突然侧耳倾听,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对……”他喃喃道,“动静闹得这么大,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好像是在故意提醒他们的位置所在……” 与此同时,街道左近。 “你们的人是怎么搞的!” 腰配长刀,脚蹬快靴,墨色披风招展,一名作捕头打扮的年轻女子凤目含煞,正在大发雷霆。 “本人好不容易得来情报,布下网罗,就是为了在今日将那无耻的霸天老贼捉拿当场,因此吩咐诸衙役四散八方,用心潜藏,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们现在敲锣打鼓,岂不是明摆告诉他哪里有埋伏吗?” 另一名中年捕头眯着小眼,八字胡须,一团和气的样子,显然是官府中的老油条,闻言陪笑道:“上峰,临县是个小地方,衙役土兵都是些吃白饭的腌臜货色,不堪大用,怎能与六扇门神捕相提并论?他们贪功心切,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下官回头便狠狠抽他们!” 女捕头望着这棉花包一般的临县捕快头目,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 她发出一声冷笑,二话不说,按着刀快步离去。 “这小娘皮,仗着六扇门的出身,对咱们吆五喝六的。” 一名捕快凑到捕头身边,低声道:“还让咱们抓霸天老贼……呸,江洋大盗,黑道巨擘,魔门邪徒,这些都不敢抓,居然抓写书的,真真不要脸。” 捕头斜睨了一眼部下:“你这事儿办的不错。” 捕快点头哈腰地笑道:“也是那霸天老贼积了福,咱衙门的人都爱看他写的那三两笔故事,若是被枷进了大牢,又去哪里看龙战天扮猪吃虎的爽快故事?便是看在这份上,大家都会手下留情的,在外面敲锣打鼓吵嚷一阵,将他惊得跑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很好。”捕头低声道,“一会儿冲进去装模样的时候,吩咐兄弟们招子放亮一些,仔细一些。进去之后,首先要找到《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 捕快闻言,眼前一亮,双手搓了搓,低笑道:“大人,看完之后,能不能先给属下过过瘾……” “你还是等两天吧……”捕头压低了声线,“县令大人也要看的。” 捕快大惊道:“这县令大人是读书人,风雅之辈,昨天还骂过霸天先生的书狗屁不通……” “噤声……”捕头小声道,“这就是霸天老贼所说的‘傲娇’的意思吧……” 捕快恍然道:“这傲娇二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霸天老贼确实有几分墨水,别的不说,这傲娇二字,真是形象……” “谁说不是呢。” 那捕头叹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女娃子来势汹汹,其实将霸天老贼抓进大牢也是一桩美事。落在咱们手里,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旁边再摆上烙铁和辣椒水,说不定写得更快,他两个月才发一卷,真真是等的人心焦……” 捕快凑趣道:“大人英明,以小人之见,抓到霸天老贼,先得给他饿上两顿,然后锁进柴房里,拴上狼狗,想跑就咬,不写就没有饭吃!” “嘿,言之有理,落在老爷们手里,可容不得这厮躲懒。以咱们公门中人的手段,非让他一天写上足足的一千五百字……不,两千字不可!” 那捕快听到上司如此言说,一来是凑趣,二来同样是苦老贼拖更久矣,积极献策道:“倒也不必一味勒掯,若是这厮犯倔,反而不美。以属下之见,这事儿还得讲一个威逼利诱。” “哦?”今晚的抓捕行动本来就是虚应故事,寒夜值班,苦差中的苦差,与得力的下属开开玩笑,也算作乐偷闲,捕头欣然道,“计将安出啊?” 捕快奸笑回道:“监牢枷锁狼狗之事,乃是威逼,至于利诱……这个简单,譬如他一天能写满……” 说到这里,捕快停顿了一下,一咬牙,一跺脚,大胆设想道:“譬如他一天写满一千字,便给饭吃,写了一千五百字,晚上睡觉,就能多加一床棉被。他要是写了两千字,那好酒好肉,自不必提,他要是一天竟能熬出三千字来……那就可以给他叫个姑娘!” 捕头闻言,畅想此景。 一想到一天竟能看到三千字之巨的更新,不由哈哈大笑,连声称妙。 两个体制内的条子读者嘿嘿嘿地交流了一下催更技巧,连连点头。 想了想霸天老贼被他们拘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乖乖写书的模样,顿觉畅快至极,半点都没有公器私用、拘捕良善的愧疚感。 ——毕竟那贼厮鸟每在关键处都要“且听下卷分解”,卷卷都是这样,简直是狗一般的人,便是遭了天谴,那也是应得之报。 何况只是给他换个创作环境……想想看,让他免费去公家的地方写书,有编制的公务员们伺候着他,这福分难道小了吗!? 两人笑了一阵,那捕头突然迟疑:“一天三千字,会不会有点过分?” 他沉吟道:“我记得他曾在第二卷卷末的‘作者的话’中叫苦,说写书之艰,要耗心竭力,巧思布置,字字誊写,血汗融入字中,方有成果,所以请读者把这本书多多推荐给亲朋……我虽不懂,但仔细想来,应该是真的,写书确是不易,逼他一天写三千字,会不会把他累死?” 捕快与他素来亲厚,只是咧嘴笑:“大人,我们俩在这里大半夜的发白日梦,您倒是替霸天老贼担心上了……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同时看向天空。 “是啊。” “希望这次别吓着他,我还等着看下一卷呢……” “应该……不会吧。” 与此同时,月下小巷,有一人急急而逃。 “断更,我要断更啦!” 第三章 怎么又是女捕头 就好比你拖搞到三更半夜,好不容易水够了今天的最低字数,准备上传章节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你发现了一件事。 ——完蛋!我被查水表了! 这里不是地球,所以情况更糟,因为连夜来堵你的并不是严格执法、公正严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进步文人的部门。 而是一群封建社会的鸟公人。 半夜交稿,忽闻号炮声起,四下喊杀,这是何等的操蛋。 被迫害的进步文人,自然就是本书的主角,笔名叫龙霸天,真名唤作李白龙,是江北道有名的侠士。 “断更!我要断更啦!”此刻他一袭黑色斗篷,沿着墙壁,在黑影中穿梭,一边走,一边口中碎碎念。 “妈的,妖言惑众的不抓,骗钱敛财的不抓,拿北宁五十贯的不抓,勾结蛮夷带节奏的不抓,竟天天盯着写小说的为难,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走了一阵,没发现后面有人跟来,他驻足望向后面,火光熊熊,喊声震天,不知有多少人在放开嗓门大喊,什么“别走了霸天老贼”、“捉住老贼重重有赏”之类的话语此起彼伏。 甚至还混杂着“让这厮写得恁的慢,捉住了须吊起来打”之类的怪话。 李白龙先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难道这些人……”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句断然大喝。 “蝼蚁一般!” 那声音蕴含着极度的霸气:“就凭这些杂碎,也配在你面前喊打喊杀!简直不知死活!放开心神,我把力量借给你,今晚月黑风高,正是立威之时,将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轰杀至渣,让全县的人震惊于你的强大和残暴吧!” “谢谢,不用了,我拒绝。” 李白龙继续赶路,一边说道:“开什么玩笑,还轰杀至渣,现在的罪名顶多是个非法传播出版违禁书籍,袭警杀人是要负刑责的!” “贫弱!贫弱啊!” 脑海中的声音大喝道:“凡间的律法,怎能束缚强者?你身为我的宿主,要有强者的心境与骄傲,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李白龙停下脚步,无所谓道:“好啊,现在就去把他们杀了个人仰马翻,然后惊动州府,六扇门出海捕文书,全天下通缉……” 那声音继续说着强者语:“来多少杀多少!” 李白龙没有理会这杀伐果断的发言,继续道:“六扇门查不到我们的真实身份,但却会封杀笔名,这个马甲算是废了,书以后也休想出版了,陈家书斋的老板就算再爱钱也肯定不敢收我们的稿子了。” “哪怕以后我换个马甲,只要文风和剧情类似,便要被直接下架,没人能看到我们的书,你想收集的愿力,半点都别想得到,你……” 听到这里,孤高的强者立马怂了:“那还是快跑吧,快快快,别被逮到!” 有病。 李白龙翻了个白眼,继续跑路,过了片刻,那声音又喋喋不休道:“不过,如今那些蝼蚁四下围捕,你这般逃跑,被逮住了怎么办?放开心神,借用我的力量,一盏茶的时间你便能逃出生天!” 李白龙不搭理他,继续行进。 “喂!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好意!本大爷愿意把我那令诸天颤抖的力量借给你啊!你就不想感受一下作为强者的滋味吗?” 李白龙叹了口气:“首先,你现在就是一渣渣,最多也就让这县城颤抖一下,其次,我确实对你的力量有一点兴趣,毕竟开挂这件事还挺好玩的……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咱们得省略那些超脑残超有病的步骤……” “什!什么!什么叫脑残!什么叫有病!你这家伙,完全没有强者之心啊!那是开启力量之门、完成共鸣的咒语!” “不,那是羞耻到极点的二逼发言。”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我的宿主,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李白龙吹口哨道:“好啊,那你再去找一个能写小白文的人好了。” “……可恨!可恨啊!想我龙傲天纵横九天十地,杀得漫天仙佛闻风丧胆,如今虎落平阳,竟然被你这竖子拿捏,我!我恨啊!” 听到脑海中败犬般的嚎叫,李白龙心中冷笑不已。 长久的相处,早已让他摸索到了与脑海中这个老爷爷的相处方式——总之,不能让这孙子抖起来。 他刚想继续赶路,却眼神一凝,停下了脚步。 前方街口,闪出了一个人。 大红披风,宝夏绣刀,冷目凤颜,竟是一名女捕头。 女人长刀斜指,眼中射出凌冽寒芒。 “龙!霸!天!” “……” 他妈的好怪!而且好羞耻!好难堪! ——这是笔名啊笔名!哪有线下抓人喊笔名的!上一个这么干的条子还在被周树人耍得团团转啊你这个无能的税金小偷! 虽然当事人在心中奋力吐槽,但女捕头的语气很肯定。 “《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斯文败类,文中痞匪,自甘堕落,写出这种蛊惑人心、粗俗可鄙的文章,叫嚣力量为尊,枉顾伦理道德,你……” 女捕头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他:“你是不是魔门中人?” ——胡说,我他妈是名门正派的好吗,江北道府台认证的杰出少年,刺史大人都亲自接见过我,参加武举都能加分的! 李白龙屈得要死,但却没有回话,他知道六扇门中有诸多秘法,自己若是开口,就会被对方记住发音语调,日后便有暴露身份之虞。 “被我说中了。” 长刀在地砖上划出火星,女捕头一步步向李白龙走去,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正在出鞘的长刀,精气神不断攀升,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气势。 “你那些粗鄙文章,只能蛊惑凡夫俗子,我承认你有些本领,甚至迷惑了那些衙役,让他们甘愿替你通风报信,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纵然你有此等心机手段,也难逃本人的手掌!” 那女子大喝道:“他们替你通风报信,方便了你,也方便了我,如此,我便能推断出你的逃亡路线,并在此守株待兔——龙霸天,束手就擒吧!” 第四章 要被开盒啦! “龙霸天!束手就擒吧!” 冷月凄风,狭路相逢,长街之上,有两人默然对峙。 一边是社会栋梁,是秩序的维护者,是人民群众的守护者,是正在连夜加班、致力于打击低俗作者、净化社会风气的持械警察姐姐。 另一边是低俗作者。 ——要被开盒了! 如果今晚的事儿能有个欧亨利式的结尾,那李白龙希望这个结尾也要有点前苏的味道。 ——龙霸天,你的事儿发了,跟我们回去说明一下情况。 ——同志,龙霸天是隔壁网站的,我知道那小子住在哪儿! 可惜没有这么美的事情,龙霸天毫无疑问是他开的笔名,而且以现在的窘境来说,盒武器确实是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得想个办法混过去! 伟大文学家鲁迅教导我们,想要隐瞒自己的笔名,最好是把真名亮出来,用更高贵的身份地位来掩盖自己见不得光的隐私。 就好比你在地球做网文写手,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开盒,“咦你不是某某某吗”,你心中一震,回头一瞧,对方并不是肤白貌美、明眸皓齿的读者小姐姐,而是有着大学生般聪明笑容、一看就是那种天天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网文面含猥琐时不时发出荡笑的虾头郭楠—— 巧了你也是。 那本着王不见王的原则,你肯定要否定对方的说法吧? 蒙混过关这种事儿放在地球,做起来十分容易。譬如你可以用精湛的演技面露茫然之色,一副“某某某是什么辣鸡完全没听说过”的模样,见你如此,对方肯定会怀疑自己、继而变得唯唯诺诺,死肥宅是这样的。 当然,你也可以用人生赢家的现充之姿直接莽上去,展示更高贵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来否定对方“你是网文作家吧”这种极富冒犯和歧视的无礼猜测。 毕竟只有没工作的社会闲散人员,才会幻想自己是个网文作家。 所以你可以傲然举起手机,并且很强者地质问他,“以我迅雷白金会员、QQ超级会员和〇神大月卡持有者的高贵身份,会写那种下流的东西吗”。 对方中了这种因果律级别的话术,肯定脱口而出“我超,圆”。 于是话题就能被你糊弄过去,你们俩一起发出死肥宅般的恶心笑声,遂加好友。 ……但这些法子在异世界完全行不通啊!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警察姐姐这件事自不必提,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必须得放下兜帽、亮出容貌、自证身份。 这就很蛋疼了。 因为李白龙他……实在过于有名。 武举上考出来的功名,边境上刷出来的军功,师父花钱雇水军帮他炒作的名声,江湖同道们的商业互吹,出身网红门派的流量红利……一切的一切,虽说铸就了无缺之月的赫赫盛名,但也给他带去了沉重的偶像包袱。 以至于不敢冒半点露馅的风险。 更别说把斗篷一掀露出爽朗的笑容说“误会,都是误会,李某也在追查霸天老贼,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堂堂江北武魁怎么会写那种东西啊哈哈哈”。 这么说吧,以他此时的成就、名声、人设和人际关系,一旦被有心人开盒冲塔…… 多半就会立刻陷入“他怎么会写这种下流的东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平时心里指不定有什么恶心的想法呢说不定已经干过了”的社会性绝境。 人设塌房不说,还会让他遭受难以想象的荡夫羞辱和恶毒女凝。 ——譬如届时,合欢妖女们便能公然对他说“你写的书我已经看过了,装什么装,不过是个整天想女人的小浪男罢了”,对他百般骚扰,动手动脚。 如果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并没有立刻公告天下,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李白龙大抵便要陷入“少侠,你也不想让师门长辈和江湖同道知道你在写什么吧”的生理性绝境。 ——面对古灵精怪、风情万种的魔教妖女的这般威胁时,他恐怕只能摆出受辱侠少的表情,含羞忍辱地褪下衣服了。 如此绝境,当然要勇于捍卫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武功不弱的捕头在前方堵路,来意不善,社会性死亡的危机缭绕身周,李白龙身为武人,天然有着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倾向,事已至此,路止两条。 一,打。 即用无上神功将这女人打至跪地,迫她去做运营官。 二,跑。 “这便是我的逃跑路线哒!想跟我龙霸天斗智你还未够班呀!” 但因为某个很尴尬的原因,李白龙现在既不敢打,也不敢跑。 ——李白龙少侠驰名江湖的人设之一,便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因为他成功地逆练了师门传承的至阴功法,将其转成至刚至猛的阳炎奇功,被几位武林大V锐评之后,更是因此名动武林、万众瞩目。 这套逆练功法的效果极为厉害,内息运转,便有煌煌大日气象,用以催动招数武学,更是刚猛无俦、势不可挡。 另外,它还有一个巨大的优点。 ——会让李白龙少侠拥有全服务器独一无二的酷炫技能皮肤。 法克西巴海公牛! 无论是打是跑,都要催动内力,一催动内力,大日气象便要自行显化,一招之后,谁会败北,谁会社死,清楚明白。 绝境,至此。 看样子,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度过难关了! “——傲哥!救我!” 在李白龙观察守株待兔的女捕头、判断出了唯一解时,龙傲天对这位美女捕头的观察也结束了! 脑海中,老爷爷发出了震惊的暴喝:“大事不好!” 李白龙心中一惊,这女人难道比想象中更难缠吗:“怎么?” 龙傲天如临大敌,厉声道:“不对劲,不对劲,这个女人……超级危险!超级危险啊!” “怎么?她难道隐藏修为了?” “不是!” “她身上带着什么法宝法器?” “倒也没有。” “难道有什么隐藏修为的供奉保镖躲在暗处窥视这里,等我快把她打死时便跳出来出手阻我??” “你爽文写多了。” “……你踏马这么说我真的好吗!”李白龙勃然道,“到底哪里危险啊!” 龙傲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仔细看她。” 李白龙定睛看去。 仔细看来,发现这突然杀出的女捕其实挺美,只是出现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便显得面目可憎。 但抛去这些因素不谈,她现在杀气腾腾、冷目霜颜的样子,仔细验看,似乎有些稚嫩。眼神和气度,不像是见过血的样子,倒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但看握刀的姿态气度,显然元功不弱,应有名师教导…… 临县没有这号人物,应该是大城市来的吧……为什么会来抓我? 李白龙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危险的迹象。 “你还是直接说吧。” “……也罢,你还年轻,没经历这些,难怪看不出来。” 龙傲天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看此女眉眼锐利、仪姿如刀,必然是意志坚定、百折不回之辈,她今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你,显然会查你到底。以你的性情和姿色,也必然会吸引到她,届时会跟她产生无穷纠葛……” 两人在精神世界交流,速度极快,李白龙问道:“然后呢?” 龙傲天叫道:“然后?然后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我跟你讲,这种类型的女人,我……我朋友也曾经遇到过的!” ……嚯。 龙傲天咬牙切齿道:“一开始与你纠缠不休,然后情愫暗生,相爱相杀,你还以为你会跟她发生许多故事,可这种女人啊,在她眼里,所谓的原则、正义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从头到尾她都在玩弄你啊,你能想象吗?” 夺新鲜啊。 “当你向她坦露身份后,她表面与你虚与委蛇、卿卿我我,暗地里早就把你偷偷举报到了上级那边,等天罗地网包围你之后,再来一句‘对不起,我是捕快’……呜呜呜呜!坏女人!还带着自己刚刚订婚的未婚夫来抓我!” 不是,弟儿啊,骗不过哥们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龙傲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聊爆了,他情难自禁,甚至声音都为之颤抖,明显是被绽青碧绿的往事勾起了男儿泪。 而后他斩钉截铁道:“听我说!为今之计,你速速凝聚十二成功力,展开突袭,将这女人的脑袋一掌拍碎!只此一道,才能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李白龙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龙傲天不过是老毛病犯了。 ……妈的,又来了。 “你别不当回事!这可是过来人的惨痛经验!” 龙傲天厉声道:“这可是我……我朋友的亲身经历!跟这种类型的女人纠缠下去的话,不仅占不到什么便宜,身份败露后,要被人追砍通缉!” ……嚯。 老龙说到这里,嘶吼道:“被通缉之后,我朋友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也跟我朋友立刻划清界限,不久后就跟一个护院仔好上了,那个护院说是什么从穷山沟里长大的,拿着块破玉佩找上门来,说什么受爷爷之托来保护她三年,淦他妈简直离谱!” ……这身贴的。 “我朋友救过的美女杀手也为了他被抓进大牢里,很快就被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少侠救走了,奶奶滴她胸前还中了一剑!” 要疗伤是吧,这不得淬个毒。 李白龙听到这里,很想穿上白大褂,一脸方唐镜地问龙傲天——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 龙傲天几乎是在嚎叫了:“可恶啊可恶!靠近女人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我……我朋友的惨烈教训就在眼前,这种正义型的顽固女人最麻烦了!还不速速一掌毙了她,以免麻烦的事情发生!!” 唏嘘。 每次听到龙傲天……的朋友的故事,都让李白龙心情复杂。 傲子的情史,不仅很有深度,而且更有广度。 譬如今天这个是船新的故事,以前听过的,也从来都没有重样…… 种种跌宕起伏的情史,使龙傲天在情感方面完全是个癫佬,对于李白龙在江湖上邂逅的所有女人,他的建议是全数轰杀了事,每次询问原因,他都会给出令人不禁泪目的缘由案例,使李白龙倍感怜惜。 但怜惜是一回事,同意对方杀伐果断的暴论,就是另一回事了。 面对龙傲天的杀人催促,他摇头道:“岂能因这种事情而杀人。” 龙傲天断然道:“你这优柔寡断的心性,如何能做强者?我看你整天跟师门中人厮混,心慈手软……杀人算什么?这世上的世族高门,名派正道,皇权官府,富商大豪,天天都在杀人吃人,不吐骨头!他们所制定的律法道德,全都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你我生为强者,何必去遵守他们的规则?” 李白龙淡淡道:“此女年轻,玄功不弱,必然出身高门,又是从未见过的捕头,多半是名门出来镀金的。” “那又如何?二世祖我杀了不知多少,了不起吗?” “倒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在这里打杀了她,她的家门长辈必然要大举出动,来这里来回搜掠,地方官府也被施加压力,三日一寻,五日一考,分分钟把我们牵扯进来,到时候书肯定要被下架,你的愿力……” 龙傲天闻言断然道:“那权且寄下她一条性命!你等什么,还不快跑?” 神魂交流,只在一瞬,而眼前的女捕头已经放缓脚步,却依然步步紧逼,手中长刀已铿然低吟,气机笼罩,刃起只在顷刻之间! 李白龙叹了口气:“走不了的……” 女捕头逼近,气机锁定,几无退避之路,唯有一战。 然而受功法限制,李白龙不敢贸然出手,他的阳炎内劲极为特殊,武林之中只此一例,除非杀人灭口,否则一旦动手,便会立刻暴露身份。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心里不想,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李白龙沉声道:“……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什么?” “——我说真香!” 第五章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显而易见,李白龙是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而龙傲天,则是“有着神秘且牛哔的过往但是被人打爆了只剩下一缕残魂不得不跟在主角身边”的随身老爷爷。 非常经典的网文组合。 这样的老爷爷附体桥段,李白龙在地球时不知看过多少,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老爷爷附体的那一天。 更想不到他与那自称龙傲天的老爷爷竟会有如此复杂的孽缘和关系。 这个龙傲天……着实有毒。 他自称曾是纵横九天十地的绝代强者,只是一朝被小人陷害,神魂俱灭,只剩下一缕残魂,阴差阳错,被李白龙捡到了。 龙大爷虽然没有细说他自己是怎么被打成渣渣、只剩下一缕残魂的,但李白龙私下认为,肯定是这厮太猖狂太欠揍,这才遭了天谴。 毕竟这厮确实……非常欠揍。 譬如此时此刻,他正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道:“你不是拒绝本大爷的力量吗?你不是看不上本大爷的本领吗?怎么又过来求我了?为什么呢?让我猜猜看啊!” 他的语速非常快,但神识内的交流只需一瞬,每一个字李白龙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此更显聒噪。 “因为这个女人来捉拿你了!她的精气神凝练之极,刀法极有火候,虽然在本大爷眼中不值一提,但在此世已经相当了不得了,堪称青年俊杰!” “而你的武功虽然比她强上许多,但你……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龙傲天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你师从百花谷,一个全都是女人的门派,修炼的功法乃是玄阴之属,男子修习,根本成不得气候!是本大爷用我那超卓的见识与深厚的经验为你逆转功图、修改口诀,将那百花谷的武学改成了最适合你修炼的功法!” 听他说到这里,李白龙勃然道:“放你大爷的罗圈屁,功法明明是我自己改的!” “狗屎!明明是本大爷改的!本大爷改了最关键的那一部分!” “哟哟哟,最关键?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了!抢功狗又来摘桃子嗷!你改了项目的哪个最关键部分啊?难道是PPT吗?” “是特效!本大爷改了特效部分!” 龙傲天断然喝道:“特效部分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是逆转后的心法口诀一经运转,便有灼灼如日、正大光明的煌煌气象,你如何能震惊州府、声明远播?如何能被李元康许为当世武学奇才?如何能被正念寺的贼秃青眼有加、评断有大日如来宝相?你之所以名动武林,被视作新一代少年英侠的领军人物,还不是因为你的功法一看就炒鸡叼吗?” “特效叼,大家回去之后吹捧你都有记忆点!有了记忆点,就能造成病毒营销和传播效果!你的声望不就是不断加一百加一百吗!” 这话倒是没法迅速反驳,可李白龙跟龙傲天驳嘴无数次了,很快就抓住了华点! 他勃然道:“正因为你加了特效,踏马的我都没法隐藏身份跟别人打架了!不出三招就要被认出来!” 龙傲天乐不可支,桀桀狂笑:“对对对,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居然是百花谷那名动天下的‘无缺之月’李白龙,哈哈哈哈,妙啊,妙啊!” “妙你妈个死人头!” 神识之中,李白龙怒发冲冠。 精神世界中的交流极其之快,以至于他们还能这样斗口——否则那捕头的长刀早已经砍到脑袋上了。 只听他大喝道:“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 谁知龙傲天立刻沉声道:“是,兄弟,龙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为了我龙傲天能够重聚神魂,笔耕不辍,替我收拢傲天愿力,这份恩情,哥哥我永世铭记在心!今天你陷入险境,也是因我而起,我龙傲天愿意将我的力量借给你,助你度过眼下的难关啊!”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好一个恩仇必报的好男儿。 可李白龙却不为所动,他冷冷道:“但借用你的力量,得吼出一些极其二逼狗血的骚话,对吧?” “……那些不是骚话,而是开启力量之门的强者语,当年我龙傲天纵横九天十地、对战无尽仙佛的时候,喊出强者语,就会让我充满力量,这就叫横扫一切,做回自己!” 龙傲天循循善诱道:“来啊,试试看,喊一喊,超爽的!” 李白龙面色阴晴不定:“你是不是在骗我?借用你力量并不需要喊出那些话,你只是单纯想看我喊而已?” 脑海中的龙傲天居然吹起了口哨:“无所谓啊,你再浪费时间,那娘们就杀过来了,她这一刀劈下来,肯定毫不容情,你若是躲避格挡,一定得用上真功夫,一眼就会被她瞧出来历。” “想想吧,被人窥破行藏,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龙傲天奸笑道:“想想你回到百花谷中,那些平日里巧笑嫣然喊你师兄师兄的小姑娘肯定会用瞧垃圾的眼神望着你,你那师父师姐师伯们又该有多么失望,堂堂白龙公子居然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啊,想不到,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哈哈哈,社会性死亡,对,社会性死亡!” 说时迟,那时快,距离李白龙五丈之远,女捕头已经悍然跨来! 刀锋飒然,带起一片寒寞的光,其势无比凌厉,宛如月落九天,一线杀机,掀起漫天寒芒,女捕头终于出手了! 躲,就会社死! 打,也会社死! 龙傲天在识海中暴喝道:“你还等什么!” 李白龙低着头,握紧了双拳。 深吸了一口气。 内力催动,扭曲声线。 “女人,你这是在——” 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强者之音。 “——玩!火!” 力量之门刹那洞开,沛莫可御的力量从意识海中轰然涌出,刹那间席卷奇经八脉十二重楼,爆炸性的力量在李白龙体内翻涌奔腾! 识海之中,龙傲天宛如公鸭一般大叫道:“爽啊!爽啊!就是这句话!就是这种感觉!啊!啊!老子的大脑都在颤抖啊!女人!你这是在玩火!说的太好了!我当年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啊!” ——烦死啦! 第六章 想解锁战败CG吗! 寒夜长街,女捕执法,长刀掠起寒芒,搅动森寒的空气,直取目标。 下一刻,气浪轰荡。 恐怖的灵压自神秘的斗篷客体内骤然爆发,强大的炁流如潮水般吞吐起伏,令挥舞长刀的女捕头感到极度危险。 可刀势一往无前,轻易退避只会暴露更大的破绽,女捕一声清啸,催动内力,以人御刀,如寒塘夜潮般凶狠压上。 李白龙冷眼注视。 这是他第一次借用龙傲天的力量,两人心神合一,虽只剩一缕残魂,可绝代强者的神魂圣质意味着驾驭一切的知微之境,他感受到一股灵魂层面的升格,仿佛自己已成为更高维度的生命,女捕头那寒锋凌厉的一刀在她看来已无任何威胁,李白龙伸出右手,屈指一弹。 动作轻柔缓慢,却正好拦在刀势进击之途,金铁交鸣,铿锵作响。 女捕头进击受挫,虎口震荡,如鹞子般奋力翻身、向后退去。 下一刻,李白龙从这玄妙的状态里退出。 因为某个聒噪的家伙在神识中大喊道:“力量传输还不稳定!再说几句!你再多说几句强者语!” 女捕头一击失利,反身后退数步,横刀护身:“我果然没有料错,你身怀如此武功,却写此等狗屁文章蛊惑人心,一定另有图谋……好贼子!” 李白龙狂翻白眼,心中更是憋屈,他妈的,这世道,写个杀伐果断的小白爽文都要被当成反社会,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更兼龙傲天催促得急,得自这厮的力量也极不稳定,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暴露,为了自己光明远大的前程,李白龙含恨道:“我不喜欢跟人说废话,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霸天不介意奉陪到底!” 神识中的龙傲天听闻此言,虎躯狂震。 他大赞道:“说得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就是应该这么说,然后引诱对方不知死活地攻上来,再用压倒性的实力将他碾压!你深谙傲天之道,不愧是我认同的好大儿!” 他夸完之后,又开始提建议:“只是你的表情和眼神都苦逼了些,要学会做一下表情管理,要学会邪魅地笑,表情要狷狂一点……” “她根本看不到我的脸啦,我邪魅给谁看啊!” 女捕头再度扑上,刷刷刷连斩三刀,李白龙一边与龙傲天斗嘴,无形真气破空而飞,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神通妙法,那是龙傲天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与武道真意,万般神妙的精义仿佛不要钱一般涌将出来。 他双掌浮现出了道道银白色的符文,凌空虚按五下,虚无中骤然浮现出一道转动的金轮,自内而外,猛然震出无形的波纹。 一声轰响,女捕头卷起的刀光登时破碎,长靴裂地,噔噔噔后退五步,女人的眼中露出了讶然之色:“好武功!” 当然是好武功! 就连李白龙自己也吃了一惊,刚刚那一掌虚空生妙有,幻化转轮辉芒,乃是极为了不得的绝学,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用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 龙傲天在识海中大叫道:“如此强大,如此霸气,如此无敌!这就是本大爷的力量,这就是本大爷的绝学! 他在蛊惑:“想学吗?” 种种令武道强者追索一生的妙法真意不断浮现:“想拥有吗?” 曾经的绝世强者现身说法,掠夺天材地宝,战胜仙佛强敌,天上地下,纵横无敌,诸多史诗般的成就场面掠过脑海,让人不由自主、心向往之:“你想跟我一样,恣肆行事,逍遥自在,睥睨世间吗?” 龙傲天循循引诱,如魔鬼般低语,抛出了他的交易条件:“——只要你好好码字,只要你写出更多的更新,这一切都是你的!” 李白龙喝道:“聒噪,夹了鸟嘴!” 龙傲天的神魂一颤,灌输给李白龙的力量竟然又强了三分,这厮发出了满意的呻吟声,赞叹道:“这句话也霸气外露!学到了,学到了!” 而女捕头被击退之后并未退走,反而倒转长刀,再度扑上。 但李白龙不欲与她纠缠,他只想快点溜掉,免得被人抓到现形,导致羞耻的作品被师门长辈看到、陷入社会性死亡的绝境。 而此刻,龙傲天的玄功武力正在他体内沛然流转,女捕头拦不住他了! 但脑海之中,龙傲天发话:“这就走吗?” 李白龙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对本大爷的力量很有兴趣吗?”龙傲天说道,“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你都已经喊出强者语了,自觉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就不想补偿一下吗?本大爷借给你力量,传授你战斗经验,你多感悟体会一下,对你自身的武学境界就提升越大,这么好的机会,不想试一试吗?” 李白龙面露犹豫之色:“可……” “没什么可是你的,你不用担心暴露行踪,毕竟你现在使用的是我的力量,不会被她看出武功门路!” 龙傲天低笑道:“况且,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李白龙警惕了几分:“……什么礼物?” “我已经说过了,你为哥哥我的事情殚精竭虑、笔耕不辍,哥哥我甚是感激,我知道你喜爱武学,所以这几个月煞费苦心,为你编了两套神功绝学,堪称威力无穷,足以让你终身受用不尽!” “此时你我心意相连、力量相通,正是传授绝学的最佳时机,你不想试试看吗?” 他越是这么殷勤,李白龙心底就越是嘀咕。 但龙傲天却没有给他更多的犹豫时间,直接喝道:“废话不多说,这武功好还是不好,就由你亲自体会一下吧!” 与此同时,女捕头也发出了一声厉叱,寒光凛冽的长刀飒然怒斩,迅捷的刀光幻化成几十道寒芒,拼接成致命的刀网,向他迎头罩去! 李白龙抬手意欲招架,突然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与此同时,庞大的信息流浮现在意识海,两套精妙的武学法门已在他脑海中开始演练! 他不假思索,双手探入那片刀网之中,双臂挥舞,手掌翻飞,按、捺、推、弹、引、旋、震,十指宛如穿花蝴蝶般飞旋,刹那间便封住了数十道锋锐的刀气,将这凌厉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女捕头的刀法显然授出名师、登堂入室,立刻抽刀回退,刀锋斜封,阻住敌人进击之路,望向李白龙的眼神透出极大忌惮之色。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想解锁战败cg吗!” 第七章 把她炼成炉鼎! 这女捕头比想象中头铁。 在进攻受挫、又遭受秘密搜查官之威胁后,居然长刀一扬,再次冲来。 李白龙以新武功对战,交手数合,越发觉得这套招法细腻小巧,又隐藏着无数神妙变化,繁复多变,奥妙无穷。 不愧是龙傲天花几个月推演出来的武学! “怎么样,怎么样?” 龙傲天得意地献宝:“这一套武功,被本大爷命名为‘幻龙千式’,穷究武学变化,比那劳什子‘如来千手法’和‘五罗青烟手’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学会这套武功,练到深处,就算十台暴雨梨花针向你攒射,你也能将几万枚飞针一一接住,除此之外,它还是一套适用性极强的神妙武功,蕴含着诸多武学至理变化,千变万化,无有穷尽!” “简单来说,你以肉掌使用幻龙千式,那它就是一门鬼神莫测、手法多变的拳掌功夫,你若是用剑施展幻龙千式,它便是一门幻化千剑、与日争辉的精妙剑法!用刀便是刀气纵横,用枪便是梨花飞雪……” 傲子说到这里,乐出声来:“更绝的是,如果你用笔来施展这门功夫……” 李白龙一开始还听得极为高兴,觉得龙傲天总算办了一件靠谱的事情,听到最后,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他怒道:“用笔来施展这门功夫,老子的码字速度会一下子提升十倍,你丫是打算说这种话的吧?他妈的,我就知道!” 龙傲天振振有词道:“这不是好事吗?又能打架,又能做工,哦对对对,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幻龙千式还有个极为顶用的大用处!” “什么用处?” “我跟你讲,女人是万恶之源,你以后绝不能娶妻,最好不要跟任何女人有所沾染——所以这幻龙千式盘根拂柱,妙用无穷尽也!” 李白龙闻言大怒:“无耻老贼,给我住口!” 神他妈手艺活儿也有教的! 龙傲天嘿嘿笑道:“再试试另一门功夫吧!” 另一种功法的口诀秘法在脑海中浮现,同样深奥无比、蕴涵至理,李白龙默运心经,触目所及,只觉得天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不远处那女捕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节奏,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清晰,他的洞察力瞬间强大许多,这意味着可以更快地发现破绽。 习武之人有一个习惯,看到破绽就忍不住。 李白龙下意识地抬足跨步,一拳轰出,正中女捕头刀势最脆弱的节点,将她打得倒飞出去。 “如何?这也不错吧!” 龙傲天哈哈笑道:“这心法名叫‘圣龙望气决’……” 李白龙吐槽道:“你的每一门武功都要带一个龙字吗?” 龙傲天傲然道:“那当然!本大爷的每一门武功、每一把兵器乃至每一个部下的名字里都要带一个龙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 “因为我是龙!傲!天!” 龙傲天像献宝一样,继续显摆他这功法的神奇之处:“这心法的好处,你刚刚已经体会了一点,它能放大你的专注,提升你的洞察,让你能够更有效率地战斗,抓住一闪而逝的战机!” “然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功用!” “另一个功用,在于冥想,在于深刻记忆,你凝神潜运心法,回忆往昔,昔日的记忆就会纤毫不错地浮现心头,让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之能!” “懂了吗?凭着这心法,你可以在冥想修行中回顾往日的所有战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你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你可以研究他们的招法,推演最适合的应对之法,从而提升你的武学修为,更妙的是,运用这种心法……” 李白龙的脸色又黑了下来:“运用这种心法,我可以回想起上辈子的记忆,尤其是所看过的那些小白文爽文的细节,对不对?” 龙傲天讪讪笑道:“这不好吗?你可以取长补短,广采那些大文豪的优点,唉,你要是有他们那么会写,哪里用得着我这般费心?” 李白龙怒道:“他们会写,你穿越过去找他们啊?缠着我作甚?” “你懂什么,这叫养成的乐趣!” 龙傲天叫道:“我在陪你一起进步,你写的好了,我便送给你两门奇功,按你的说法,我可是盟主哩!还不快点说多谢傲天哥!” “吔屎啦龙非凡!” 神识交流的速度极快,一瞬间便是一个念头,女捕头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交锋的短暂过程中,眼前这“霸天老贼”已经跟一个真正的老贼交换了上千字的念头,她数次进攻受挫,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武功极为卓绝,明显在她之上,技不如人,她已经有了退意。 “他的书戾气极重,对世界的敌意甚深,宣扬复仇,做派极为跋扈,而今一见此人,言语也邪气凛然,武功极高,怕不是个积年老魔头……写出那种书,也是为了潜移默化地改变人性,蛊惑人心……” 女捕头心中思忖道:“这等魔头,非我所能敌,要禀报上峰,再向姨母求援,好在此地便是花州……” 李白龙也在伺机脱战,两人试探性地交战数合,各自已准备后退跑路,就在这时,龙傲天突然说道:“就这么放过她吗?” 李白龙皱眉道:“我说过了,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杀人。” “当然,我可不想让书下架。”龙傲天回道,“可这女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今晚讨不到好,一定会去找援兵,届时纠缠起来,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进宫啊! 虽说如此,但如果真的进宫伺候太后,那龙傲天肯定天天吵嚷哭叫,可如果继续写,开盒风险依然存在……李白龙一时没了主意:“先走一步看……” 可龙傲天杀伐果决,斗争经验非常丰富,又通晓诸多秘法,立刻给出了一个方案:“那先将她打败擒下,我有一门合欢秘法,且将她炼魄洗魂,让她变成俯首听命、百依百顺的炉鼎,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嗯? 第八章 龙傲天的特殊攻略技巧 炉鼎。 多么令人神往……呸,多么令人唾弃的名词! 傲子,想不到你还懂这个咧! 李白龙精神一振,便要让他细嗦。 “把她练成炉鼎之后……”只听龙傲天停顿片刻,语气凝重道,“然后命令她忘却今晚之事,远远离开花州,再也不准回来。” ……嚯。 “——但记得一定要把合欢秘法解开,否则她的身体对你无法自控、情动不已,心里却可以闯入别人,这样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牛啊? “记得一定要把她的灵识涤荡三遍,彻底消磨掉秘法的痕迹,否则她心里会隐约想你、记挂你,但身体却可以遇到别人,就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老龙,有生活啊。 李白龙听着龙傲天喋喋不休的千叮万嘱,主要的啰嗦集中在“合欢秘法炼制炉鼎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反复强调说明。 他欲言又止。 所谓每一条安全守则背后都凝聚着无数的鲜血和教训,可想而知,“很糟糕的事情”和“更糟糕的事情”背后,一定是龙傲天的……朋友的悲伤往事。 这厮的情史,当真碧如苍海、翠若青山,令人闻之,不由猛男落泪。 不过这与他没有关系就是了。 他对合欢功法没有兴趣,也实在并不想去炼什么炉鼎。 于是李白龙拒绝道:“我不想炼这个。” “怎么?” “害怕遇到你曾经遇到的事情。” “……是我朋友!是我朋友遇到的!我可是对女人没有一丁点的兴趣!有哪个娘们出现在我面前,我直接一拳打爆她!我他妈杀杀杀杀杀!” “啊对对对对。” 李白龙点头附和,将急了的龙傲天哄好,又问:“这女捕头如果纠缠不休,确实不是个事儿,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龙傲天思忖片刻,老大不情愿道:“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有点风险。” “什么风险?” “让你跟这个坏女人纠缠在一起的风险。” “啊这……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朋友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 “行了行了,这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说的也是。”龙傲天勉强道,“移魂术,给她直接下个暗示,让她滚出花州,滚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 “哇哦。” “但这个跟合欢秘法不一样。”老龙说道,“移魂术,是让她潜意识去相信这个暗示,不去怀疑,这需要她对你产生一点好感,以这点好感为基础来施展暗示,她才会深信不疑,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她都来开我盒了!看到她的眼神了吗?把我当成写文字垃圾害人不浅教坏小孩子的社会败类了!怎么会有什么好感!” “那只能现场制造好感了。” “啊?” 龙傲天叹了口气,他显然有一种“把好朋友推向火坑”的愧疚感:“其实我这一身所学,什么都可以教你,但唯独招惹女人的方法,我是半点都不想让你沾上,毕竟坏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唉,为了我的事……” 李白龙的好奇心算是被勾起来了。 虽说龙傲天名为龙傲天,但跟李白龙印象中的龙傲天有点不同——此人明显是和尚流那一挂的龙傲天,不需要女人投怀送抱,只需要娘们被轰杀至渣,极度厌女仇女,平时还整天规训李白龙,教他守男德,下头极了。 但万物有因有果,龙傲天的厌女倒也不是天生,而是后天的碧海压身、翠云盖顶后的应激反应。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这人在发癫前的女人缘是有的,手段也是有的,只是看破绿尘了而已。 而现在,他主张说“我有个技巧,能让现在对你好感度为负数的女角色立刻对你好感度回正”,你问李白龙好不好奇? 作为一个男人,当然好奇了, 来来来,傲天哥指点两句。 “来吧!” 龙傲天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打定主意,只是也思虑周全,到时候给这女人下暗示的时候,一定要加上他想到的共计一百四十七条限制条件,确保万无一失,以免让李白龙也遭遇到悲伤的事情。 他做出决定,便不再纠结,指挥李白龙:“她要跑了,现在上去打!” 李白龙依言逼近,轰拳重击,女捕头横刀封锁,错步后退,心下却一沉——对方追击迫近,今晚恐怕无法善了。 李白龙出招压制,心中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龙傲天沉声道:“我让你动手时,你出三招,劈、拂、推她右臂肩肘方位,就能让她露出破绽,然后你中宫直取……” 李白龙应声蓄势,左手成抱月之势,右臂从月宫穿出,玄功流转,望舒仙华闪现,皎月孤轮一闪而逝,惊得女捕头横刀后防。 龙傲天停顿片刻,断然道:“撕开她的衣襟,最好摸到她露出的身体!” “……??????” 龙傲天语气中有些不忍和叹息:“这样,她就会爱上你了。” “……” “……” “……” “……” 李白龙面无表情地将对方的刀锋拍开。 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跑。 “逼样的把爷逗笑了!”片刻之后,他的大喊在夜风中飘荡,“就这?就这?就这?不是,你他妈有病吧!?” 女捕头一脸懵逼地看着追风少年狂飙而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对方武功之高远在她之上,她还以为今夜必是一场苦战,说不定还要吃亏,没成想这人居然自行跑了,而且,而且还在喊什么? “莫非他有疯病?” 女捕头警惕了一会儿,然后收刀入鞘,喃喃自语:“不管怎么说,此人武功极高,非我所能敌,多半是个赫赫有名的老魔头,自古正邪不两立,我需要正道的支援,幸好此地便是花州,我可以去寻小姨……” 她转身离开。 左近还有衙役们卖力的呼喊。 隐隐约约还有“找到第四卷了”的欢呼声。 然后是“我吊你妈怎么才写了这么点”。 最后是“从犯呢!押上来!给老爷我从实招来!霸天老贼是不是偷偷藏了存稿!通通给我交出来!” 而后便是哄抢、打骂与殴斗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女捕头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哼,龙霸天是吗,果然与你书里的主角一般讨厌……” 第九章 人的命运,不可预料 翌日天明。 昨夜的喧嚣吵闹已是昨夜事,新的一天到来,李白龙睡得神清气爽,推门而出,来到院中。 他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舒展身体,摆开架势,将昨晚学会的“幻龙千式”演练出一套拳法。 此世有“习武先练功、学术须修法”的说法。 功乃武之根基,法是术之始源,今早这一套幻龙千式,是以李白龙赖以成名的逆练版百花心法所催动的,掌风纵横舞动,大日光轮浮现,确实有日火神芒照耀世间的煌煌气象。 有一说一,龙傲天所说确实不夸张,他李白龙能以弱冠之年名动江北,甚至入了几位大宗师之眼,虽说自身资质过硬、天赋异禀,但这特效的营销效果也确实是好,会让见到的人先加三个印象分。 一想到龙傲天,李白龙微微摇头,又想起了昨天的操蛋事情。 交稿时被水表突脸,又差点被警察姐姐开盒,在社死边缘游走,最后险些信了龙傲天的邪……昨晚回来之后,他们哔哔了一整晚。 争论的观点主要是“扯破衣服摸一把就能加好感是吧你他妈脑子简直有问题”。 以及“你又没有这种经验怎么知道不行”。 后来吵得开始人身攻击。 而后演化为互联网六艺的对轰。 不过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李白龙没有拿龙傲天的朋友来说事,龙傲天也没有直接攻击某人整天搞假把式。 吵到最后,反而和谐起来,龙傲天竟先退了一步,论点也很让人唏嘘。 他叹息说:“你不信我这个,其实是好事,总归不会被坏女人缠上。” “……” 泪目了老登。 李白龙一时无话可说,遂睡。 虽然还是对女捕头这事儿有点在意,也有点担心书店老板被衙役们突脸后会遭遇什么,但今晚差点就暴露真身,还是不要冒险乱来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打完拳后,龙傲天也从脑海中幽幽冒出。 “练完了?”他提议道,“要不要先写个几百字休息休息?” “滚。” “好嘞。” 李白龙用毛巾擦擦手脸,然后将一盆水泼到天井,转回书房,照例仔细巡视一圈,没有半点稿子纸笔存留,很好很好。 虽说这个小院是自己平日闲居的私宅,通常并无其他人会来,但小心无大错。 要是某个不速之客在书房里发现大量《皇极战天传说》的废稿…… 一念及此,他打了个寒噤。 网文写手也要学会捍卫自己珍贵的名誉啊! 所以说…… 小学生都知道藏日记本,中学生也知道把闲书的书皮换成课本、才能在课堂上拿出来看,大学生更是知道如何妥善放置学习资料和影像教材。 ——只有不知所谓的丢人玩意儿,才在写网文之后不知掩饰保密,从而被家人轻易窥破行藏,真是笑死人了。 文档上锁有什么用?亲朋问时百般敷衍有什么用?家人进房时切出码字软件有什么用?电脑里整天开着自己小说的后台高频刷新看数据增长然后暗爽是吧,你这虚荣的shake-it,家里的狗都知道你的书是哪一本了。 李白龙这边正在一键无痕,龙傲天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咦,今早就有愿力进账了,是第四卷的,不算那个书局老板,已经有复数个读者开始看了。” “怎么这么快?” 李白龙心下好奇:“稿子交给书局,人家是要排版刊印的,这可是慢工细活——说起来今天得想办法打听一下,陈老板有没有吃挂落。” 龙傲天也觉得奇怪。 不过傲哥格局大,比起“谁先看了更新”,他更关注“谁还没看到更新”。 他肃然道:“还是尽早打听一下,如果这老板被抓到牢狱里,就没人给我们排版刻印发书了,可别耽误我们收集愿力。” 李白龙不说话。 我们…… 这厮倒是一直挺有同伴意识和集体意识的。 他跟龙傲天签的是分成合同,收集到的愿力五五分账,而且龙傲天的猪脑在平日里也有大用。 譬如龙傲天的残魂本源还是顶尖强者级别的,精神力洗练凝实、操纵入微,是个顶好的工业机床,能帮他制作许多有用的物件。 不仅如此,这厮平时还能隔三差五来个盟主什么的,譬如昨晚学到的幻龙千式和圣龙望气诀,在此世也是万金不换的绝艺,乃是黄金萌品质的打赏……作为一个合作伙伴,龙傲天也算做的到家之极。 况且抛开这些不谈,要他自行去收集愿力、帮龙傲天去巩固神魂、治疗伤势……他也不是不愿意去做。 毕竟他与这一缕残魂也不是单纯的宿主与老爷爷间的关系。 作为一个曾经的地球人,他穿越的原因实在是莫名其妙,穿越后的最初经历也刻骨铭心,还好机缘巧合捡到了龙傲天的一缕残魂,这才没有立死彼处,总算在龙傲天的协助下相互扶持、度过了最初的地狱开局。 所以他们俩现在虽然处于共轭父子态,平时相处以揭短、嘲讽、辱骂和互为大爹为主,但说一句是生死之交,其实是不为过的。 虽说在前世时关于“老爷爷阴谋夺舍宿主”这类的网文也看了不少,自己的老爷爷还是有龙傲天之名的名声堪忧、思维异于常人的奇行种,但李白龙却从没有“龙傲天总有一天会夺舍我身体”的忧虑感和防备。 究其原因,他与龙傲天曾经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交情与“他绝不会害我”信任感…… ——大约占了一成左右。 这信任和感情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可以说是情比金坚,所以在得知有了修复龙傲天破损神魂的方法之后,李白龙确实发自真心地为他高兴,并且愿意全力协助。 虽然但是……这法子也太草了。 我,李白龙,堂堂少年英侠,江北道武林之望,名动江湖,天资卓绝,前程远大,我是别人家的徒儿,我是别的门派的弟子,我是别人家的师父揍徒弟时高频率挂在嘴边的人……我怎么就跑去写小白文了呢? 这人的命运也过于不可预料了吧! 想到这里,李白龙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走上网文写作之路的初衷—— 第十章 父与子 李白龙前世是个文学爱好者。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 低情商的说法是“整天不务正业,拿着手机看闲书,能看出钱来吗”。 正如学而优则仕,演而优则导……当然,这里的导是导演的意思。 同理,读而多则写。 很多看闲书看多了的人,都会有一种“也让俺老猪写一写”的冲动。 当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数人写了几章或者几十章就半途而废了——不过没关系,这半途而废也并非全部木大! 是的,即使是写了几章甚至只是注册了个作者号连一章都没写,这些只有几千字的书和零作品的作者号也会被算进统计数据里,最终汇聚成为“网络文学作家数量累计超过2200万人,累积网络文学作品3400万部”这种离谱的牛逼,被不明觉厉的外行发出蒙在鼓里的惊叹。 而李白龙本来也会为这离谱的数据添砖加瓦的……但他穿越了。 穿越之后,地狱开局,挣扎着活下来,遇到了师父。 被师父带着满天下求医问药,最终打听到一线生机,来到临县,寻到百花谷,连师带徒,被掌门师伯全数收入师门,习武修行,治疗暗伤,应对一些人的刁难,取得一些人的认可,回应一些人的期待。 然后在师门站稳脚跟,乃至崭露头角。 直到大概大半年前,终于得了闲暇,可以稍稍停下来,看看这世界。 偶然间他买到了一个流传民间的话本,一眼鉴定为辣鸡故事,毕竟他前世是看过许多网文的——网文这种文字载体更新迭代十数年、各种技法和理念都极为成熟,与这种异世界原始话本的差距是压倒性的。 李白龙看了几章,便嫌弃至极——开头一点都不抓人,男主太圣母了吧,不是这都不报复回去,给我看麻了会不会写女主啊…… 一番锐评之后,闲出屁来的龙傲天便跳出来跟他抬杠。 抬着抬着就抬到了“你行你上啊”的高度。 于是,李白龙前世的“教练我想写网文”的DNA就被狠狠勾动了。 我上就我上。 李白龙咬着笔熬了几天,方知看文容易写文难,口嗨时是“要是我来写不爆杀这些作者”,动笔时就是“嘤嘤嘤怎么没有人看啊网站是不是在打压我”。 如此搜肠刮肚,从致敬到借鉴,总算写了几坨出来。 他自己都觉得写得不太行,奈何龙傲天叫得太嚣张,李白龙一发狠,夜里蒙着脸拘了几个孔乙己过来,给重金勒令他们抄出许多份。 等到白天,就暗中散在各处,看看有没有人会觉得写得不错。 ——龙傲天全程都在不断嘲讽,叫得比“不好的评论我会删”还难听。 然后形式当晚就逆转了。 李白龙写得那几坨有多少人爱看不得而知,毕竟又没有好评反馈,不像这本书总会有带善人和带老板天天投票打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白龙赢了,而且是大赢特赢。 因为龙傲天当晚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哭喊,就像是抱着电线杆子大哭的中年虾头男般大喊:“我的病有救了!” 在这货乱七八糟的激动讲述下,李白龙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愿力,龙傲天感受到了愿力。 准确来说,是李白龙所写的小说所带来的,来自读者的愿力。 愿力在西方似乎可以称之为信仰之力,但在东方,更像是香火之类的、来自众生的信念之力,这愿力是人心中最纯粹的灵光,来源多种多样。 传说中,清官如果受万民敬拜祷祝,就有福灵加身、万邪不侵。 传说中,皇朝统御众生万民,天下敬服,意念汇聚,是为国运。 传说中,圣人著书立说,名垂万古,万世之下,就是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 “……踏马的道理我都懂,怎么写爽文也行?” 龙傲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爽文都行。 ——但为什么不重要,行不行才重要! 这汇聚而来的愿力是纯粹的心灵之光,用途广泛,对于龙傲天来说更是救命稻草——他神魂受损,源质无法补充,早年又因为保护李白龙消耗极多,这两年魂魄每每动荡,甚至都在交代后事了。 而现在,纯粹的愿力汇聚而来,完全可以帮助龙傲天修复神魂、甚至再造身躯! 作为曾经的绝代强者,龙傲天当然有办法利用愿力。 但这里有个问题……这厮胃口有点刁钻。 作为以狂拽叼酷霸著称的奇男子,他能够收集利用的愿力…… ——也得是狂拽叼酷霸的愿力。 那问题是,怎样才能收集狂拽叼酷霸的愿力呢? “求求了,求求你了哥,再写一点吧,再多写一点吧,我感觉我身上有蚂蚁在爬,我大抵是病了,我浑身都在发抖,没有文看我就要死了……” 写爽文,写狂拽叼酷霸的爽文。 扮猪吃虎,装逼打脸,妹子倒贴,配角弱智,神器认主,圣兽俯首,一顿烧烤征服剑圣,虎躯一震小弟来投。 诸如此类的爽文。 让读者看了此类小说,心中升起对傲天行为的向往和期待,心中升起无限的爽感和满足,看得越爽,产生的愿力就越强,就越能为龙傲天所用。 然后,龙傲天就能活下来,他的伤势就会治愈,他甚至可以活出另一世,自由地站在天空之下、微风之中。 感受到了龙傲天的狂喜和期待,一直以来的心事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当晚的李白龙很高兴,很高兴,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是纯粹的、只为挚友感到高兴的、充满了善意和祝福的,最温暖的笑意。 于是他就对龙傲天说出了那两个字。 那一晚,无疑是值得纪念和铭记的一晚。 那一晚,意味着李白龙和龙傲天长久革命友谊迈入了崭新的阶段,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彻底的盖棺定论…… 那一晚,父子名分已定。 终于有爸爸了,龙傲天哭得非常开心。 “你个狗东西啊,趁人之危,你可真该死啊……” 你看,他甚至高兴地胡言乱语。 “你叫我什么来着?”这是老父亲温暖的关怀。 “呜呜呜呜,别烧,别烧书稿,爹,你是我爹,你是我亲爹……” 第十一章 什么?你也看《皇极战天传说》? 既然定下了父子的名分,那就不得不狠狠地写爽文了。 虽然自己来写确实是一坨,但龙傲天只需要狂拽叼酷霸的爽文,那何必要自己去写呢? 毕竟你看,许多网文的主角穿越之后,不是照例要抄诗装逼吗? 他们抄得,我抄不得? ——叫你们抄李白,叫你们抄苏轼,让你们青玉案,让你们两情若是久长时,让你们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也要狠狠地抄你们! 毕竟类似的抄诗装逼桥段看得太多,以至于李白龙抄这些网文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你们整天写这种桥段,被抄也是天理循环! 于是,他凭着前世残存的回忆抄出了很多经典的桥段,看得龙傲天连连叫好,直呼比你自己写得强多了。 ——闭嘴啦,妈的,真烦。 如法炮制,又请孔乙己们来抄书,数量和质量都远胜从前,想必一定大火,龙傲天喜得抓耳挠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只是这次把书稿散播出去后,整整三天时间,居然没有半点愿力进账。 开什么玩笑,难道还有鉴抄小警察跨时空拦截愿力执法吗! 因为是抄的,所以不行? 龙傲天查验一番后,暴跳如雷。 好消息是,抄的也可以,读者们看了李白龙抄的狂拽叼酷霸的傲天爽文,也能产生傲天愿力。 坏消息是…… “愿力都跨越时空跑到【哔——】那里去了!他才是原作者!操!这厮何德何能,愿力给他,他会用吗!?” 啊? 还有这事儿? 李白龙不知道地球上会不会也产生愿力这种东西……大抵是没有的,至少看网文应该是没有的。 ——如果有的话,那网文作者应该会是男科方面的高危职业,毕竟整日价面对短小诅咒,便是天生大器也承受不住。 既然抄过来的爽文全然无用,他便将之后抄的一些存稿全数销毁、替大神【哔——】净了身。 于是,冰冷的异世界又多了一些伤心人。 而意念之中,颗粒无收的龙傲天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被俯冲而下的海鸥叼走了薯条的狗子,此刻正处于最痛的时候。 如果李白龙愿意给他搞到更多的薯条,他看起来甚至愿意多叫一声义父。 没办法了。 只能狠狠地自己写原创了。 事实上,网文确实是有鄙视链的,看多了商业爽白文的读者势必会有更高层次的阅读需求,而且会对之前喜欢看的书抱有否定和鄙视的态度。 李白龙刚好处于这种“网文领域大神”(读者版)的阶段,喜欢锐评,有明确的喜恶偏向,具体表现为对比较基础的商业爽文抱以不屑和批判的态度,简单来说,他认为龙傲天要的那种狂拽叼酷霸的爽文就是一坨狗屎。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有选择喜恶的权力,但你明明极为厌恶这种狗屎,但却不得不去弄一坨一模一样的,这事儿就很要命了。 没奈何,既已自居人父,那就得担起责任,这是男人领域的最高契约——无需纸面协议甚至口头约定,只要我应了你一声爹,那你求我做的事,刀山火海,我都得给你做成了。 ……不然就得双倍地喊回去,好没面子。 抓耳挠腮,万般无奈,搜肠刮肚,回忆诸多名作的经典桥段,李白龙来来回回,拼拼凑凑,终于让大作走上正轨。 书名《皇极战天传说》。 男主角名为龙战天,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爱好是美人与酒,武器是箫,坐骑是圣龙,志向是争霸天下。 发布之后,读者们看得虎躯剧震。 愿力大汇聚。 龙傲天因此稳固神魂、滋养愿质,止住了伤情恶化的趋势。 他将得到的愿力一分为二,另一半如数交给李白龙,还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编纂出两套最适合李白龙的绝艺武功,如此一来,他治疗了伤势,李白龙提升了武功,广大群众看到了爽文,书商赚到钱,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不,李白龙那光明的未来天空上漂浮着一朵乌云。 前三卷的发售情况可以说是稳重向好、开局不错,可随着销量增长,盘子变大,确实吸引到了更多的目光和不必要的关注。 昨晚交稿时女捕头横空杀出,让李白龙心中警铃激荡。 虽然他认为写爽文是给龙傲天疗伤的必要手段,但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敢让师门和江湖同道知道他写这玩意儿…… ——你看,这剧情整天不是杀就是草的,虽然这些表象剧情之下,蕴含着作者对这个荒诞世界的控诉和讥讽,传达了作者深沉的普世主义情怀和对真善美的向往,可读者境界不够,看不出来。 ——所以某些人只能看到粗俗的表象,偏偏不因为自己的境界低而羞耻,却反咬一口指责我的书低俗,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冤屈事,气冷抖,我们无助弱小的写手该如何维护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综上所述,因为担心师门长辈境界不够、读不出他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爱与控诉,所以李白龙只能默默无闻、掩饰自己的才华。 毕竟创作者,永远都是孤独的…… “——我即使是这么说,师伯们也只是会冷笑着清理门户的!” 书越火,就越怕师门知道,就越怕武林同道发现,然而对于李白龙来说,苦恼绝非只有这一点。 还有……妈的这书卖得也太火了吧! 听龙傲天和书商老板的反馈说,而今的《皇极战天传说》不仅风靡花州,甚至开始向其他城市扩散…… 真是见了鬼了,他自己精心雕琢、充满内涵的大作,喜欢的人寥寥无几,而这种简单粗暴、剧情浅白的小白文,爱看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书卖得越火,讨论的人就越多,喜欢的人多,讨厌的人也会多起来,昨天就听说很多读书人对这玩意儿口诛笔伐,然后女捕头都开始介入了。 李白龙完全不敢想象以后书越卖越火、到处都是讨论和批评这本书的声音时……他的马甲在那个时候如果突然就暴露了,会是个什么情况。 届时面对掌门人震惊的目光,他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难道要露出阳光的笑容,大喊:“什么?你也看《皇极战天传说》?” 一念及此,李白龙越发不安,只觉得这个日子何时是尽头? “傲宝,傲宝,我们什么时候完本?妈妈怕。” “别发癫,什么乱七八糟的。” 傲子明显在忙正事,也没关注到李白龙心中的不安,他说道:“对了,最近愿力汇聚,我恢复了一些力量,开创了一门新的神通……” “……什么神通?” 话音刚落,李白龙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幅地图,类似于全息投影,似乎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呈现的——看区域位置,就是临县,地图上标注着许多密集的金点,还有一部分是黑色的。 “这什么?” “愿力分布图!”龙傲天傲然道,“有人读了你的书,对本大爷的傲天之道产生敬仰和艳羡,就会有愿力产生,这就是他们大概的分布位置,这些都是好人啊,我们要不要去给他们发点大米?” 李白龙关注的不是这个:“黑色的是什么意思?” 龙傲天迟疑了一下,有些纳闷:“黑色的是无法汇聚的愿力。” “啊?这是为什么?都产生了愿力,自然是觉得故事好,既然觉得故事好,为什么愿力无法收集利用?”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怎么就收不上来呢?” 龙傲天有些费解,李白龙也纳闷,他想了想:“我们去查一下吧。” 开什么玩笑。 读者老爷想消费,谁在卡这个环节?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正要出发,李白龙突然停下脚步,他抬头看去,天空鸟鸣啾然,一只翠鸟闪电般俯冲,落在他肩头,胸前挎着个小小的布包。 他摸了摸翠鸟毛绒绒、透着热意的胸膛,这鸟既不抗拒也不回应,对待他的态度既不热情也不疏离,只是昂首挺胸,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盯着他,似有催促之意。 李白龙旋即从那小布包中取出一张捆好的纸条,翠鸟立刻振翅,自行飞到厢房侧边墙上挂着的一座鸟栖台前,抬起一只脚扒开抽屉式的鸟食盒,收脚探头去吃。 吃了两口,便不耐烦地用一只爪子将不知何时钻进去的虫子抓出来丢在一旁,继续旋风般啄吃里面的食料。 吃了片刻便饱,然后一脚将抽屉食盒重新踹回去,这鸟旋即振翅飞起,往北面去了,很快消失在晴空之中。 李白龙已经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便说道:“三师伯喊我回去一趟,愿力这事儿放放,回头再处理。” “肯定没好事,你要小心。” “不要胡说,三师伯待我最好。” “最好?她那是没安好心。” “傻哔。” 第十二章 懒如猪狗,淫如蛇蝎 既然师门长辈召唤,李白龙便要动身。 但还是得先把家里收拾停当,将所有的“创作痕迹”完全抹消后,才能出门。 他昨晚睡的房子是他的私宅,两进院子,二三百平的样子,坐落在临县城北的春平坊。 以春平坊这个富人区现今的房价,这块地皮要值四百两银子,贵在地段位置、治安条件、环境优势和暴发户越来越多。 但算上这房子建造所用的高级建材、摆放陈设的名贵家具和各种看不见的附加服务,竟是得四千两起步了。 至于他当时花了多少钱买这房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两年前的江北府试中夺下魁首、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剑器术三榜第一,所以被县政府超级加倍奖励了这一套两进别野? 他将门关好,厚重的铁玄木大门并无挂锁的门栓,李白龙只是按了一下衔住门环的虎首,合拢的大门就发出机械闭锁的铿锵声。 随着大门闭合,环绕的院墙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仿佛有什么机制被启动,两侧院墙有几处标牌同时亮起光芒。 那几块标牌都写着同样的字。 “贵人私宅,内有道门正法护持。本阵图已连入临县武班警讯科,非请擅入者,后果自负。祸福由君,惟自招尔。” 标牌下方,没有留下落款,只有一个印章,印章的外形图案如腾空而起的火云,内有道家云篆,写着飘逸如仙的八个字。 “道法格物,玄元正宗。” ——这几块牌子就值一千八百两。 不过没花钱,这是玄元宗临县办事处在他府试夺魁时送的贺礼。 锁好门后,李白龙转过身,向街道右边看去。 对面的韩府是本县传了六代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登科武进士,做过一任知州,而今却三代没出什么人才。好在家业够大,祖上置了许多良田,城内也有店面若干,甚至还有两个造纸坊,足够子孙胡混几代。 他家那大宅子,自是也比李白龙家阔气许多,高墙飞檐,朱门广厦,深深庭院之中,有竹叶拂风沙沙传出,也有活水引入池塘的潺潺轻响。 府门高阶之下,有四五个门房坐着闲耍,发现李白龙推门出来,纷纷跳起来退到墙边,垂手低头弯腰,状极惶然。 李白龙懒得经过他们面前、去见他们惶恐胆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向着街道左边行去了,眼神随意一瞥,韩府的高墙上也钉着玄元宗的警示牌。 显然这家县中大户也买了玄元宗的安保产品,但是牌子上的文字只写到“后果自负”,也没有玄元宗的印章logo,只能说是青春版产品。 更别说缺少了最关键的“祸福由君,惟自招尔”。 仅这一句话就值八百两——这基本上是道爷们最庄严的承诺,含义为“超级VIP客户,你要是乱闯,我们可能会亲自来干你”。 就这,韩家想买都没有门子呢。 他沿街缓步而走,道路两旁栽着巨大的桑树,冠如华盖,路面由青石板铺就,尚能看到一些水痕,应该是不久前洒过水。 这里是富人的坊区,整洁干净,时值清晨,路上多是一些大户人家出来采买公干的仆役丫鬟,只敢低着头沿着街边墙根急急行走。 像李白龙这样神色自若地行于道间的,只有寥寥少数人,不是身着绸缎的员外,就是身份高贵的武夫,但这些人见到李白龙后,也是客气地退到一边,向他行礼致意。 李白龙客气答礼,寒暄数句,就告辞先行。 沿街徐行,很快到达春平坊东门。 本朝早年实行的坊市制度已在一百五十年前便名存实亡,寻常百姓的居住区已是街市一体,不过富人区依然有安保和隐蔽方面的需求,就如这春平坊一般,依然有围墙、坊门和巡街使。 此时正在坊门处执勤的衙役见李白龙过来,立刻摆出很有精神的样子,原本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小憩的都头也站起身来。 那都头姓丁,身形胖壮,太阳穴鼓起,脖子粗大,双眼湛然有神,外功颇具火候,很符合齐国地方执法机构基层领导的普遍形象。 只是脸上有淡淡的倦色,昨晚怕是没睡好,不过脸上笑意自然,看起来熬了个快乐的通宵。 他见到李白龙后笑吟吟地打招呼:“郎君昨日歇在这里?” 李白龙点点头:“丁捕头看起来没睡好。” 对方哈的一声乐出来,神秘兮兮道:“好教郎君得知,昨晚虽然受上司委派做事,被消遣了半夜,而且还没抓到正主,不过却有了意外收获。小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跟一班同僚狠狠地看到天亮!” “……” 踏马的居然还有你小子! 李白龙心中恼火,但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茫然之色:“什么?” 丁捕头见状恍然,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是俺们这些腌臜人看的下流东西,说出来污了郎君的耳朵。” ——破案了,确实有你小子。 等丁捕头说到“下流东西”时,李白龙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对号入座了。 那被“狠狠看到天亮”的,定然是《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样稿。 也就是说,书斋老板也…… 脑海中的龙傲天开始催促李白龙细问。 毕竟老板没了,样稿落入人手,这就意味着第四卷无法刊印开卖,涉及到愿力收集,老龙已经在识海中杀伐果断地大喊取死之道了。 但询问是需要技巧的。 毕竟作为冰清玉洁、名声远播、正气凛然的名门少侠,他如果对“抓捕身份神秘的低俗爽文作者”这件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和好奇,这事儿落在有心人耳中,说不定就会成为名侦探柯南黑幕背景上的那一道闪光。 于是李白龙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了对谜语人的不满,温和但有力的眼神中表达了“你到底在说什么鸡掰”的疑问。 丁捕头见状,心头一凛,立刻赔笑道:“怪我这张鸟嘴,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不瞒郎君,昨日有州郡来的上峰,差遣我等连夜抓捕一个叫龙霸天的文人,那厮写了本鸟书叫《皇极战天传说》,不知为何惹了麻烦……” 李白龙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演绎出了“我堂堂名门少侠不会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腌臜事只是话题已经到这儿了我还得出于礼貌继续问一句”的随意感,语气轻快地问道:“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只抓到替他刊印的书斋老板。” 李白龙心中沉吟,表面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诸位辛苦……此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丁捕头忙道:“谅龙霸天那老贼,懒如猪狗,淫如蛇蝎,一个臭写字的,何劳郎君动问?我等自行就打发了!” “……” 你再骂! 第十三章 把服务器架到外国去! 万万没想到,大清早的,居然会被读者面刺。 这厮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不过作为一名心胸开阔、宽厚大度的作者,李白龙还不至于跟这浑人一般见识——毕竟这也是他的忠诚读者啊。 不仅不会一般见识,他还要以德报怨,给予对方网文界的最高礼遇。 即,把对方写进书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书里的下一只鸭,便姓丁了! 李白龙一念及此,心中冷笑,拱手道:“既如此,在下还有要事,丁捕头,这便告辞了。” 守门的衙役们纷纷回礼,目送着李郎君走出坊门。 丁捕头回过头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丁次男,他望着附近一直在偷瞧这里的人们,心中涌出得意。 ——他也是能与李郎君谈笑风生的体面人啊。 趁着这股志得意满的劲儿,捕头大人并没有坐回椅子处喝茶,而是昂首挺胸,缓步走上坊门旁边的望台,作忠于职守状、威严执法状。 这望台高有数丈,登高而望,便能见到春平坊鳞次栉比的屋顶延展开来,尽收眼底。丁捕头示意台上替他执勤的衙役下去,自行站了上去,凭栏远望,目光如电,扫视这看了许多遍的临县县城。 而在他左手边的栏杆旁,钉着一排外形精美、用料考究的鸟舍,时不时有八哥从天而降,进入鸟舍饮水吃食、清理羽毛,又重新飞上天空。 所有的鸟舍侧面都有一样的印章,“万物有灵,能者御之”。 这印章属于齐国六大派之一、与玄元宗齐名的灵御派。 李白龙走出坊门,但见头上高门悬着“春平坊”的牌匾,而左手边立着长方形的标牌,上书铁画银钩的大字。 “前方民坊禁飞,轻功限高两丈。” “禁登高远望、窥视民宅。” “禁飞檐走壁、踩踏民居。” “鹰眼监察,莫存侥幸,违者重惩,国法无情。” 龙傲天在识海中逼逼赖赖:“要去劫狱救那陈老板吗?” 李白龙回答道:“倒也不用,临县的吏治被我们梳理过几次,现今的县吏们都是伶俐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陈老板至少不会吃刑讯的苦头。话虽如此,他被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儿,但我出面,得师出有名……”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陈老板有妻儿,寻个机会点一点他的老婆,让他老婆带着儿子来花信楼哭求叫屈、请我主持公道,那我再出面,就合乎情理了,不会让外人生疑……” 但这只是把陈老板捞出来。 众所周知,网站的胆子比写手要小得多,昨天差点被开盒,李白龙自己都吓得头皮发麻,更别说陈老板了…… 经此一事,这商人肯定吓破了胆,多半不再愿意刊印《皇极战天传说》,那就得换一个平台连载了。 但换平台也只能解一时之急,只要这本书持续吸引更多的注意,那批判的声音肯定也会越来越大,类似昨夜的变故肯定会不断发生。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避免来自朝廷力量的干涉…… 那只能去一趟北宁了。 把服务器架在宁国,就不怕南朝这事儿了,反正又没有建墙。 这个big胆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旋即被李白龙记在心里,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先把陈老板捞出来,第四卷先不用急着刊印,先避避风头,这叫做保护性下架。” 他心中思忖道:“昨晚碰上的那个女捕头十分莫名其妙,但明显是有备而来,居然还问我是不是魔门的,神经病。” 从丁捕头这帮人的态度上来看,暂时问题不大,不必慌张。 至于那个女捕头,也得找个机会探探根脚来历。 此事更是不难,毕竟她昨晚直接调遣临县衙役替她抓捕无辜文人,既有痕迹,一定能从县令那里打听到她的底细,至于县令肯不肯说…… 哼哼。 十二年前百花谷在此地开宗立派时,临县的人口算上周围管辖的村镇共计八千余户,而今已然暴涨到三万五千户以上,皆是由于百花谷在此地经营纺织布锦、提振产业规模,从而鲸吸到了大量的外地人口。 人口增长,就是一等一的政绩,况且纺织业是暴利,每年缴纳的税收何止增了四倍。 人口既多,商业也繁荣,带动着其他指数也增长迅猛,至于武童开蒙数量之类的数据也水涨船高,诸多数据加持,十二年间换了四位县令,每一位县令的考评都是极上上,任期一满就是远大前程。 至于私底下的收入,就更不必提。 有这些关系在,百花谷与每一任县令的关系都公私分明——明面上大家各论各的,私底下都是亲孙子。 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请县令帮个小忙不过是小事。 他一边想事,一边闲走,过了前面的拱桥,就是繁华的绫罗巷。 李白龙登了桥,习惯性地看了看河面。 只见河水清澈,水面点缀荷花,几尾游鱼穿梭其中,水质看起来极好,河道两侧建有护墙,隔一段距离就竖着牌子。 这条河也该改名字了吧? 他微微一笑,走下桥去,桥边立有石碑,上面写的却不是桥的名字。 “永禁织染污水入河碑。” 右下角落款。 “县令庞铭携贤弟李白龙勒碑于此,君之功义,在子孙千秋尔。” 背后则是详细碑文,这是上一任县令留下的墨宝,洋洋洒洒介绍了前因后果,当时整顿当地纺织业、规划排污方案的事情意外闹得很大,以至于当时的县令狠狠地蹭到了热度,致使考评好上加好,去年升到花州做别驾了。 而在此事上,李白龙也留下了墨宝。 他的目光越过碑文,转向了河道两旁所树立的标语木牌,那就是他写的。 “滥排污水,绝子绝孙。” 过了桥,才算彻底离开了富人区,市井瞬间热闹起来,小商贩们临街而居,早晨拆了门板,就直接将店面开在街上,开始叫卖。 现在是早晨,做生意的多是卖早点的,光顾的客人也多是薪水不低、懒得做饭、宁愿多睡一会儿的的织户染工。 工人们有男有女,多是夫妻母子一起,或者是姐妹妯娌同坐,并不避讳男人,都坐在街边小店的桌边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吹着。 汤碗里的通常都是临县本地的一种粥,用桑葚干、药材、粳米、山药、红枣等食材熬煮出来的,不仅饱腹暖胃,还有缓解腰痛、清肝明目的功效,深受织工们的喜爱。 人们不紧不慢地一圈圈啜吸着碗沿,时不时夹一筷碟中的凉拌桑菜,在市井的嘈杂和碗中升腾的热气里低声谈笑,并不太在意身边经过的人是谁。 李白龙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穿过繁华的市井,来到一座楼前,匾额高悬,上书“花信楼”三个大字,正是百花谷在临县的办事处。 第十四章 百花谷 春平坊的别野,是李白龙在省竞赛里表现优异、被县政府奖励的,完全是他的私产,而花信楼则是百花谷设在临县的办事处,有属于他的办公室。 如同这个世界绝大多数门派办事处的格局类似,花信楼也一分为二,有两个门户,分为文武两班。 左门为文,右门为武,大厅也是分开的。 左侧一楼大厅是绫罗绸缎的织锦店,展示了百花谷与下属产业出产的绝大部分布料,还有专供女眷出入的侧门和单独的女式成衣店。 右侧一楼大厅则是会客厅堂性质的,可供武夫聚会拜访、切磋比试之用,李白龙平日就待在二楼,他在那里有专门的会客厅与办公室。 因为他是花信楼的坐馆,即是百花谷在临县的门面和代言人。 若有外地的武者第一次来到临县,无论是想定居求职,还是躲避仇家,亦或是寻亲访友,甚至是立派踢馆,都得来拜访他、请他帮忙或者允许。 而李白龙也会在合乎侠理的前提下予以尽可能的帮助和方便。 这可以确保百花谷的弟子行走江湖时,也会受到同样的帮助。 这就是江湖的法则。 他走进武门,一名约莫四十余岁的女子负手而立、等在那里,见李白龙进来,并不行万福礼,而是拱手道:“郎君安好,我已收到卫女侠消息。” “宋婶有礼。”李白龙客气作答,“三师伯召我回去。” “我已备好马匹。”那被称为宋婶的女人径直说道,“不忘楼今早蒸了大馅儿牛肉包子,我已去看过了,确是花糕似的宁英牛肉,用昨日刚到货的银雪面粉发揉好的,记得前日郎君说想吃,我想今天宗门急召,又听不忘楼的伙计说郎君没来,就自行买回来了,已用食盒装好,郎君路上吃。” 李白龙闻言笑道:“宋婶有心,多谢。” “小事一桩,只是我无法在不忘楼买东西,所以一应花费只能挂在花信楼账上,郎君记得平一下。” “这个自然。”李白龙答应下,他在楼梯前停下,以便能平视三步之外的宋婶,“宋婶事务繁多,请自忙去。” 宋婶点头,又问道:“郎君在春平坊的房子需不需要洒扫?” 李白龙心里咯噔一声,不过这纯粹是条件反射。 就好比是你去外地上大学,平时打电话回家闲聊的时候,老妈随口问一句“要不要把你的房间大扫除一下”,哪怕你百分百确定你在上学之前就已经偷偷把自己房间的原力黑暗面全都净化殆尽,但听到这话时还是会咯噔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也没弄脏什么,过几天再说吧。” 宋婶了然,行礼告辞。 她已四十有余,韶华不再,却依然涂脂抹粉,妆容淡淡,只是行走顾盼间姿态洒然,不似寻常妇人,转身离去时露出后脑发髻,人们才能瞧出她的发式与女子嫁人后的盘发有些许不同。 她原是自梳女。 是百花谷开宗立派、荫蔽笼罩临县后,得以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人。 李白龙走上二楼。 一楼大厅以墙壁隔开,布庄是布庄,武场是武场,因为世俗和江湖泾渭分明。二楼则界限模糊,两边有廊道相连,可以彼此通行,这边是高贵武夫们的会客论武之地,那边则是临县织造巨商们的行会所在。 对,临县的纺织业已经出现了行会组织,总部就设在花信楼。 临县县城有七八成的人口从事纺织染坊的生意,城外村镇更是有大片的桑园,这一条纺织产业链中,百花谷占了大概四成的份额,其他六成则分属城中大户和星罗棋布的家庭工坊。 但毫无疑问,整个县的纺织产业都在仰百花谷鼻息,无论是大户还是小户,所有织造染印出的布匹,若是在临县当地店铺中叫卖,则一概不管,但涉及到对外贸易,就要由百花谷统一定价销售,禁止任何私下行为。 这是大约数年前七师叔加盟本派后,与临县大户们谈下来的生意。 谈成之后,各家布庄就能一起享受百花谷在漕帮的超级vip待遇,运费极低,利润空间就会变大. 好处既然拿了,就要以百花谷马首是瞻,谁要是坏了规矩…… ——那就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实际上控制了临县所有纺织产业的百花谷能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商业利润,只此一项,就有数十万两白银的收入空间。 这一大笔钱可以用来扩大生产规模、让钱生出更多的钱,也可以建设门派产业、供养更多的脱产人口。 更可以换成大量的资源,包括且不限于兵器、药材、灵兽甚至功法教材,用以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核心内门弟子。 可以说,健康的财务情况、充足的现金流以及优秀的产业结构,是一个门派能够从无到有、迅速崛起扩张的根本原因。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百花谷每个月要从西川寒山派进口至少二十斤重的冰蚕丝,由门派中巧手如缀星、飞梭如流光的八级织工们织出刀剑难伤、能御内劲的天衣锦。 ——这种奇珍布料在十年前击败了金刚缎和柔云衫,成为兵部指定、殿前龙枪军专用的不动明王甲的内衬原料之一。 每个月织出的天衣锦,会与铁山湖、兽王猎等供应商门派所提供的钢锭铆钉、毛皮革料等物一起交付工部,按照品级,打造出规格不同的铠甲和护身衣,分别配备给名将大帅、陷阵猛将和精英战阵士。 能在这条产业链中占据重要一环,是百花谷的立派之基。 他去二楼处理了一下昨天剩下的一点公务,便从另一处楼梯走下、来到花信楼后院马棚。 一匹骏马果然已经洗刷完毕、备好马鞍,马腹微鼓,马嘴正在反刍,显然已在半个时辰前喂好。 马鞍侧边挂着一个小食盒,打开,腾腾热气与浓郁的肉香一起扑出,甚至马儿闻到都发出了兴奋的嘶鸣。 他推门牵马而出,顺着后街一路行至城门,出城之后便纵马飞驰。 道旁两侧无非田舍,城外的民居以城墙为倚向外延展,再远处就是农田与桑园,再到更远处,农园渐少,唯有桑林与缓丘。 再然后,就能看到山花开始点缀山野,时不时有外来的商队与进城的农车缓缓行进,偶尔也能见到远游的武者捧剑骑马潇洒摇曳而过,斜戴的斗笠挡住升起的日光。 马上相逢,双方点头致礼,交错而过,不留姓名。 再往北,环状的山谷存留暖气,有花儿烂漫如茵,飞鸟游空,下临花海,那便是百花谷了。 第十五章 败犬盟 大齐国祚绵长,国朝以武立世,民间武风盛行。 成千上万的大小门派,数量庞大的武者阶层,共同组成了名为江湖的武侠生态,向国家与社会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 许多年前,皇室与六大派共同议定,将本国门派划分为三等十级。 最低一等的门派,其等级为“一丙”,其规格通常是村镇城乡新开的小武馆。武馆打响名号,招收学徒,经营规模,满足条件后,便可以申请提级至二丙,进而是三丙。 ——到了这个层次,便是一县之中说得上话的角色。 三丙门派升为一乙,便如武者炼精化气、修出内息,乃是鱼跃龙门的质变一关,卡在这个关隘的微小型门派数不胜数。 因为升级条件除了硬性的产业规模、人员数量、纳税额度等要求外,还需要独立的传功版权—— 即至少一门内功、一门轻功、两门外功的自主知识产权传承。 从一乙到三乙的两级,更是一步一个天关,乃至三乙冲击一甲,需要的就不仅仅是门派十数代英才的浴血努力,而是更多只可意会的神秘机缘。 但江湖之所以充满魅力,就是因为充满许多违背常理的神奇事物。 譬如百花谷,从创派的一丙门派,升到现在的一甲门派…… 只用了十二年的时间。 这速度极为离谱,所以成为了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须知大部分武林人士修习武道,最初的动机并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纵马江湖”,而是“万般皆下品、唯有习武高”,是为了改变自己平凡的命运,是为了有更多的钱、吃得更饱、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尊严。 而站在这些芸芸江湖众生之上的,则是故事和传说里的那群人。 或仗剑天涯,游戏人间,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镇守边关,孤城北望。 或路见不平,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为民请命。 这些传说故事中最顶尖的江湖人士,通常被称为……武林神话。 而百花谷当代掌门、创派宗师杨瑛,只能算半个武林神话吧。 不过她的外公,是上上上代的武林神话。 而她的父母,是上上代的武林神话。 被她视为义兄、关系极好的家族世交,是上代的武林神话。 她少女时代游历江湖偶遇相救的小道士,则是当代的武林神话。 都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她毫无疑问是这个江湖上最大的面子果实能力者。 其后台之硬,根脚之叼,交游之广,人脉之多,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这种人想要自创门派,就譬如顶级富二代创业,实在不是大学生与社畜可比。 所以在十二年前,杨姑娘驾临临县,寻得一处鸟语花香、气候温润的山谷准备建立门派时,她带来的是传承自父系、母系还有大哥哥系三派顶级的武学传承,以及这几位武林神话数十年间积累的恐怖人脉。 加上她本身就交游广阔、生性豪爽,行走江湖时也结交了许多集霸和集美,开派那一天赶来道贺的江湖人士都够开一场武林大会,当场让本地的帮会门派全都学会了什么叫人情世故。 立派之后,就是寻访习武种子、建立门派产业,除此之外,掌门还在发挥自己的人脉优势,邀请原始股东加盟。 还真让她拉来人了。 直至目前为止,算上李白龙的便宜师父,他共有七位师门长辈,均与掌门以师姐妹相称,大部分都是掌门行走江湖时结识的集美,给草创之初的百花谷带来了人脉、核心技术、资金渠道、武功术法等多项拼图。 直至今日,百花谷气候已成,现已是一甲级别的州府大派。 这两年已在谋划入京事宜、冲击二甲了。 至于怎么拉来这些集美的…… 那就得谈到创派理念了。 对外宣传的官方说法是杨掌门游历至临县附近时,见到当地的自梳女为抗拒包办婚姻、争取自由独立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心有感触,决定建立一个女子门派,庇护天下想要选择另一种人生的女子,让女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然也有这种原因啦,但是李白龙和他师父私底下咬耳朵说小话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与官方宣传口径有所出入。 在讲这个内幕消息之前,我们得铺垫一个前提。 众所周知,江湖上总有一些可歌可泣的情感故事。 譬如一个古灵精怪、身份神秘的小姑娘,会遇到各种腹黑的小王爷、温柔优雅的大神医、霸道冷酷的老皇子、痴情深沉的中侠客之类,并在这些人的热烈追求下左右为男。 当然也有那种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偶然间遇到了高贵冷艳的名门侠女、古灵精怪的魔道妖女、温柔可人的绝世医仙等等等等——这个逼也很不要脸,居然还选上了,并且苦恼于到底要选哪一个。 然后经历了各种可歌可泣的诸如跳崖、误会、订婚、抢亲、中春药之类的狗血故事,傻小子最终选定了他的意中人,从此双宿双飞。 那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 ——既然傻小子只选了一个,那些落败了的败犬们又去哪儿了? ——就在这百花谷哒! 所以如高岭之花般出身尊贵、天生不凡的杨掌门,其实也是感情生活的失意者,当时是寻找她的“大哥哥”而不得,心中懊丧郁闷,在花州散心时遇到了另外两位同样失意的集美,几位一拍即合,准备建一个了不起的门派。 后续被掌门赚上山来入伙的师伯师叔,除了李白龙的师父是带着李白龙求医问药、自己送上门的之外,其他大多都有着类似的感情经历,因而被替身使者吸引到了。 倒不是说这个门派只收败犬,但很多败犬确实会跑到这个门派……包括李白这一届的二代弟子,固然有一部分是根骨不凡、自小就被百花谷收入门墙的女孩子,也有一部分确实有着有点坎坷的情感经历跑来投奔习武的。 所以这百花谷与其叫百花谷,不如叫败犬盟…… 在这种门派的风气与大环境下,李白龙作为一个男人,早年被他师父带着拜入谷中,这些年的成长经历,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也没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地步。 毕竟人有千面,百花谷里的败犬也是分阵营的。 有“只有柳姐姐那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的守序善良阵营的。 也有“倘若我问心有愧呢”的守序邪恶阵营的。 也有“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这种混乱善良的。 自然也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种混乱邪恶的。 这些师门长辈由于自身的成长经历和情感经历不同,所以性情、观念和对男性的认知态度也不同,于是对这个唯一男弟子的观感也不同。 而李白龙作为一个表面上风光霁月、龙章玉质、浩气长存、男德充沛的名门子弟,被几位不太极端的师伯师叔所喜爱,也很正常。 有喜欢,自然也有厌恶,譬如某位师伯从他入门之初就抱着“此子他日必成大患”的刻板态度无时无刻不女凝着他,把他视为潜在的渣男。 对此,李白龙的态度是……非常理解。 毕竟此刻在他脑海中吠叫的,也是个混乱邪恶的叼毛。 “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龙傲天每次来百花谷都要发癫,李白龙每每遇到一位同门,只要攀谈超过三句,他都要锐评一番,以论证对方一定是个坏女人。要么就无死角地观测李白龙的言行举止,规训他守男德,以免发生悲伤的事情。 “注意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出落得如花似玉,已有十分的姿色,图谋你美色的坏女人想要玩弄你,你是玩不过她们的。若只是要玩弄你的身子,也就罢了,还有那种想要连你的心一起玩弄的,那可就遭了……” 与傲子相识已久,这种鸟话听了千百遍了,若是在几年前,李白龙还会跟争辩一番,现在嘛…… “啊对对对对。” 他随口说道:“全靠你了,挚友,好好捍卫我的贞洁。” 这样说着,他翻下马来,一座小小的村落前方在望,这便是百花谷山门之外的派办村庄。 第十六章 二师姐 百花谷地势特殊,入口只有南向一处。 当年杨掌门从官府申请了开宗立派许可证,便买下百花谷产权,又请来长春门的花匠以万木长春秘法在百花谷周围布下荆棘花墙、以防普通人误闯,并在南侧入口置下驿馆酒家,以待访客。 按照常理来说,大门派的山门脚下会自然而然形成一个村镇,镇中的百姓专门为门派子弟和往来访客服务、获取收益。 门派越强盛,门派历史越久,镇子的规模就越大。 最后甚至会成长为一个与门派关系密切的小城,城中挤满了门派历代长老与真传的远房、近房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百花谷由于建立时间很短,又情况特殊,派中的长老们也颇不喜欢外人,所以只是按照朝廷法律强制规定的一甲门派规格,建立了最基本的官府驿站、杂货店、茶水铺、铁匠铺和医馆,以供路过的武林人士使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用于门派进出口物资的物流中转站,一座用于登记访客的传达室,以及专供来访的男客居住的客栈。 再加上以上这些功能建筑的雇员所居住的房舍,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李白龙策马行至村口,便跃下马来,这小小的村子也有围墙和望台,入口的牌坊上写着笔力虬劲的三个大字。 溪木村。 名字是李白龙起的。 几年前百花谷从三乙门派正式升格到一甲门派时,须按照律例在山门处建立各种功能建筑、形成村落。 既然建村,就得有名字,毕竟要报备的。 而众所周知,涉及到起名事,便要面临“好名字都被狗取了”的困境。 师门长辈们里虽说颇有几位饱读诗书的才女,想个雅致的村庄名字本来是手到擒来,然而这几年门派扩招,弟子激增,由于生源广泛,弟子们的芳名基本为“王二妞”、“张招娣”与“徐大姐”之流,为了这些前途无量的弟子以后能昂首挺胸地行走江湖,给她们改一个好听的芳名便是长辈们的责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江湖上几乎所有出身寒微的大侠都有一个不忍直视的小名,拜师入门之后,师父会给你改一个的,这叫赐字。 但改名不是大事,但要改的名字太多,那就是大事了。 由于百花谷新收弟子极多,外门那种武童开蒙班的弟子暂且不论,列入门墙的数十名弟子都要改名,不仅要改,而且要改得优美雅致、朗朗上口、富有内涵,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硬生生把几位才女逼成了起名废。 于是给村子起名这种问题,就被掌门丢给了李白龙。 李白龙想了想,有了。 考虑到他曾在村子附近的某个前朝墓地附近学到了龙傲天教给他的第一门武学——龙吼功,所以就把村子命名为溪木村。 他牵马走进村中。 百花谷创派尚早,没有很复杂的外交关系,又由于某位师伯所率领的派系的影响,诞生了排外主义思潮,所以村中少有外地的武林人士造访或者停留。 人少,当然就不热闹,整个村落静悄悄的。 现在还是上午,正是修行的时间,所以连溜出来到村里小卖部买东西的师妹都见不到,唯有马蹄踩踏青石板路嗒嗒作响。 在村口歇马的茶水铺外,早有一名挽起袖子、以帕巾裹住头发的健妇等在那里。 看到李白龙牵马走来,那妇人上前两步,含笑接过缰绳:“三郎可算来了,让二小姐好等一阵。” 百花谷二代弟子中,李白龙排行第三。 “劳烦余嫂。”李白龙递过缰绳,脸上早露出笑容,看向茶水铺门。 只见屋檐下的风铃密集摇曳,一道白影越过风铃的声与影闪身而出。 与此同时,李白龙的笑问已经传来:“二师姐怎么在这儿?” 来者是掌门座下的二弟子,姓沈,双名剑兰。 她名中带一个剑字,名如其人,气势沉凝,便如一柄藏锋之剑,而双肩如削、手脚颀长、身形高挑匀称,显然是个天生的剑客种子。 等李白龙定睛看向二师姐的脸时,却微微一怔。 以相貌而论,二师姐确实是个美人,但却是个冷艳的冰美人,如空谷幽兰,亦如青空之剑。她的眼中有师门长辈,有师弟和师姐妹们,有剑和侠义,有家与国,但唯独没有胭脂水粉、蝶衫花衣。 至少入门以来,李白龙好像从未见过二师姐沾过半点胭粉。 而今天确实奇了,二师姐还是那个二师姐,但有些惊艳的不同。 ——她的眉毛显然细细描过,而且描得飞云如鬓、英气十足,眼线也细致勾勒,令这凝神若锋的丹凤眼多了一点冷艳的柔情,薄薄的双唇点染了一抹暗红色的胭脂,但这一切全都是陪衬! 真正的点睛之笔,是双眉间的一点朱砂。 这看似淡写、实则精致的描画点染,将这如剑如兰、空幽冷冽的气质放大了数倍,甚至让见惯了美人、眼界极高的李白龙都生出惊艳之感。 他赞叹道:“难怪听掌门说,二师姐惯会藏锋,非常能藏……” 沈剑兰今日新妆,可谓前所未有,在面对师弟的目光时,虽然有些本能的局促和赧然,但还是保持着镇定。 不过听到“听掌门说、非常能藏”这些个字眼儿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却不可遏制地浮现红晕。 虽然很快就镇定下来、脸色也正常了。 只听她语气镇定道:“这不是我自己画的,说来一言难尽。昨日例行考核,薛雁来师妹进步神速,挡住了我十五剑,我上个月曾经应承过她,假如这个月考核她能挡住十五招,我便遂她一个心愿。”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于是她今天起了个大早,挎着一箱胭脂水粉还背着一个梳妆镜来到我那儿,拉着我坐下便开始胡来。” 此时余嫂已拴好马出来,沈剑兰便向她行礼告辞,李白龙随之致礼,而后便在余嫂的目送下,与二师姐并肩,向着本派山门行去。 小村清幽,石板斑驳,路上无人,唯有村中商铺的店家透过门扉与帘幕,望着两人缓步慢行、低声相谈,偶尔对视一笑,举止从容而寻常。 李白龙转头望向二师姐的侧颜,同门八载,第一次见她盛妆如此,真是绝无仅有,新鲜至极。 ——这般惊艳的容姿,使龙傲天气急败坏的警告就像过耳微风。 沈剑兰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目光对视,表情有些困扰:“师弟之前从未这般盯着我看……真的如此不同吗?” 李白龙收回目光:“二师姐若不自在,我不看就是了。” 沈剑兰摇头,高高竖起的马尾辫微微摇摆,她淡淡道:“我若不愿被瞧,自会找面纱遮脸,没有道理能给师妹们看却不能给师弟看,师弟想看便看。” 李白龙果然又看了一小会儿,方才称赞道:“薛师妹真是国手。” “师弟都这么说,那自然是好的。”沈剑兰淡然道,“不过,画也是我,不画也是我,没甚不同,浪费时光。”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薛师妹武道进步,是好事。” “师弟说的是。”沈剑兰这才点头,“薛师妹胡闹完之后,便拉着我出门,师妹们见我的模样,不知在欢喜什么,跳叫着都快疯了。” “我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兴奋,但见她们果真欢喜雀跃,便告诉她们,下月考核若有进步神速、脱颖而出的,也可以如法炮制。抹些事物在我脸上也好,写字也罢,都由得她们,我绝不擦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李白龙不由自主地以地球人的思维去想,他如果在师姐的脸上涂抹东西、写上字…… 沈剑兰见师弟表情微妙,还以为这位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也动了童心,便微笑道:“师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有这种顽皮的想法。” ——更怪了更怪了! 第十七章 混乱邪恶的败犬来了! 二师姐盛妆加持,更显容颜绝世,冰山幽兰的气质配上淡然的笑意,让人一见难忘,又说出了引人误会的厉害台词,试问谁能顶得住? 即使是正心绝念、自持不动的佛子,也会心生杂念、无法自控吧。 但李白龙不会。 因为有个叼毛在全天候监视着他的男德! 譬如现在,因师姐的容姿、话语和微笑而升起的一丝绮念,便在脑海中龙傲天那“她在勾引你啊!有坏女人在勾引你啊!”的棒喝中烟消云散。 李白龙只是微微一笑。 “师姐多虑了。在人脸上画猪头这种事,只有大师姐会做。” “但你会帮她望风,还会告诉她怎么画最丑,说明你也是会的。” 两人说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李白龙、沈剑兰还有大师姐算是本门二代弟子中最年长的几个。 当年拜入师门的时候,李白龙还是个孩子,所以与两位师姐没什么男女之防的顾虑,关系也更亲密些。 如今大师姐已在两年前新科及第、登临天子堂,进了体制,但少时无猜的趣事,却依然未曾遗忘,只是尘封于记忆中罢了。 李白龙稍微追忆了一下往昔,就听二师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说到这里,我正要问师弟……这般激励师妹们,是否真的有用?” 有用,应该相当有用。 李白龙前世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在全是女孩子聚集的封闭团体里,诸如女校、女性剧团等地方,大家会自然而然地推举出一名最T的女士,默认她作为“男性”的角色。 这事儿不知真假,毕竟他也不认识什么女孩子。 但以李白龙自己的生活阅历和经验推论,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因为男人们也是这么干的。 ——譬如在QQ群之类奇怪的满是男人的地方,大家也会自然而然地抓住一个人缘最好的可怜蛋儿,给他强制安上具有各种属性和黑暗过往的萌妹的身份,并使其成为各路狗群员公用的玩具。 以这样的道理推论,在全员女性的百花谷中,尤其是年少懵懂、天真烂漫的二代师妹们,每天都是繁重的课业和不算精彩的门派生活,而且师伯、师父和师叔们大都有点奇怪——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她们确实会渴望有一个如兄长般、能让她们既敬畏又依赖的人在自己身边。 沈剑兰师姐就是这样的角色。 她沉稳少言、诚于剑道,武功精强又英姿飒然,而且虽是平时甚少谈笑,但对门派归属感极高,认为自己对师弟师妹们天生负有责任,真挚地关照着每一位师妹,这种帅气可靠又潇洒的大姐姐,试问谁人不爱。 所以师妹们今早的疯狂也可以理解。 ——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嘛,你跟她谈奖励,她们也许想要好吃的甜食,也许想要好看的绸缎衣料,也许想要心心念念的一款水彩,但如果你跟她们说,只要好好学习、努力练功,就能把如冷琉璃般不施脂粉、英姿飒然的二师姐随意打扮施妆…… 那她们肯定会彻底疯狂。 他将这番道理说给二师姐听。 二师姐理解得较为费力,但师弟的说辞,她信之无疑、照单全收,只在涉及夸赞的地方稍有动摇:“……我真有这般好处?” 李白龙低笑道:“本派新创,师伯们大多颇不着调,二代的师妹们能够茁壮成长,大师姐和二师姐居功甚伟。” 沈剑兰先是下意识地看看左近,又说道:“弟子岂可言师长之过?” 师弟从善如流,正色道:“本派新创,师伯们敢为人先,大力培养弟子们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独立、自我提升的能力,建立了以‘民主自决’为指导思想的二代弟子管理机制,大师姐和二师姐迅速领会师门深意,积极响应掌门号召,为二代弟子的成长和培养起到了良好的导向作用!” 沈剑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脸上浮现出了“只有在掌门和师弟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无奈之色。 并叹息道:“难怪大师姐而今进了羽林馆,还要写信跟你讨论公文到底要怎么写……” 李白龙只是笑。 片刻之后,他听师姐说话:“师弟。” 看过去,二师姐暂停脚步,正色道:“翼护教导师妹的功劳,也有你的一份……师妹们大多很敬重你,只是平时你住在临县,不曾知晓罢了。” 李白龙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哦。” 他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师姐今日为什么在村口等我?” 沈剑兰刚要作答,突然面色微变,看向前方。 此地已是百花谷谷口,即山门知客亭。 李白龙定睛看去,今日值守的四名师妹正垂手恭敬地侍立,亭上白衣翩然,有女端坐,如一轮孤月悬于清空,散发着森森寒气,永恒而冷寂。 那女子察觉到两人走近,转头一瞥,冷艳如霜的容颜惊鸿而现,却无半点旖旎风情,唯有风刀霜剑般的森然冷意。 她双目如电如剑,目光直射过来,无形的目光竟凭空搅动气流,令李白龙与沈剑兰的衣角向后吹动。 沈剑兰神色不变,拱手下拜:“弟子见过二师叔。” 李白龙跟着拜道:“弟子见过二师伯。” 神色恭敬,动作得体,浑然挑不出一丝错来。 只是他虽然礼数周到,心中却道——坏了!混乱邪恶的败犬来了! 而识海中的龙傲天,也发出了自己的锐评。 “好耶!”他喝道,“这个世界仅存的半个好女人来了!” 一个问题——在一个绿云压身、往事翠然的极度仇女厌女的叼毛眼中,什么样的女人才算是好女人? 当然是仇男厌男、始终与所有男人保持距离与防备之心的女人了! 这人就是李白龙的二师伯,于百花谷创派一代排行第二,在门派中的职务是执法长老、风纪部长、安保队长……以及拳皇。 大名连月遥。 从入门之初就笼罩在李白龙头顶的死亡阴影。 秉持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混乱邪恶的立场。 一直在等他犯错以将他逐出师门、满口极端言论的雌大鬼。 与龙傲天一直未曾谋面的非盟之盟、非友之友。 简单来说,现如今李白龙这一身惊天动地、圆融无漏的男德修为,其中约七成是傲宝数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 另外三成,便是二师伯持之以恒的女凝压迫给他硬生生锤炼出来的反应装甲。 现而今,二师伯的目光只是在沈剑兰的身上停留一瞬,便全数压到了李白龙身上。 她既目光转冷,那方圆数丈之内便寒气森森,这正是寒玉功臻至化境的外相,那几位今日执勤的师妹心中惴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总算被我逮到了。 她心头冷笑。 第十八章 雌大鬼,咬手绢 百花谷拳皇望着眼前的下头师侄,眼中透出玩味之色。 这几日这小子的师父跑去花州公干,掌门又出门云游了,他没了靠山,居然还敢大刺刺地往百花谷跑,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 她刚要发作,好好炮制一下这厮,突然目光一转,转回沈剑兰身上。 冷如寒星的眸子闪过一丝愕然。 她才注意到这掌门师姐的二弟子似乎跟平时不一样……化妆了?居然化妆了? 她先是吃惊,而后目光又转到李白龙身上,目光来回游移,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沈剑兰,打扮成这样,原是要给师弟看的。” 李白龙眉毛一挑,抬头就要说话。 而沈剑兰则语气平静地说道:“回师叔的话,弟子今日好奇,打扮描妆了一番,因不知合适与否,便想给师弟瞧瞧,若是有什么错处,请师伯示下。” 她这般脸色平静、语气从容,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浑然没有半点心虚之感,反而让连月遥不好发作。 虽说二师伯是极端的混乱邪恶,但这种阵营仅限于两性关系。 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她是分得清的。 所以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二师姐,她的炮口便转回李白龙:“你二师姐不通世情、性情忠直,你若仗着她对你的手足之情,便花言巧语哄她骗她、做下禽兽之事,那天上地下,我总饶不了你!” 说到最后,已然是声色俱厉。 “好!” 脑海之中,傲子断喝道:“听到了没有!要听你二师伯的话!不要乱搞!好女人啊!全世界的女人如果都跟她一般想法,那天下就太平了!” ……他妈的。 李白龙打算唯唯诺诺地应是,反正一贯如此。 通常都是他被二师伯刺了几句,表面上服软,回转头便去找师父、掌门以及三师伯告刁状,师父和三师伯每次都会出面撑他、寻二师伯的晦气,掌门有时候也会下场拉偏架,每次都会闹得鸡飞狗跳。 而连月遥这边只是打了个起手式,这叫先声夺人,她坐在亭上俯视李白龙,心头不迭。 ——接下来就把沈剑兰打发了,然后寻这小子一些错处,让他站几个时辰的规矩……得让他在那些弟子们面前丢个大丑才好。 还没等她说话,便听沈剑兰淡淡道:“多谢二师叔回护,只是弟子虽愚,但却不傻,好坏是分得清的。时候不早,师叔若无其他指示,弟子还要将师弟送到三师叔处听遣,回来再听师叔宝训。” 连月遥面色微变:“是三妹召他?” 沈剑兰回道:“正是。” “何事?” “弟子不知。” 连月遥心念如轮。 坏了。 她有些牙痒——中计了! 今日收到探报,说李白龙这厮来了,她考虑到掌门云游,老六跑去花州,李白龙在门中能指望到的,也就只有老三一个。她早早将人截了,寻出错来,逼他站上规矩,即使老三后知后觉、跑来救场,也于事无补。 可老三居然早有准备,提前伏下沈剑兰来接人! 此举无异于提醒她,“我已经提前算到了你的打算,你能算到我之后有什么计划吗”,也就是说,自己如果一意孤行去寻李白龙的麻烦,就一定会落入老三的陷阱里,被她扣上一些黑锅、陷入被动。 然后就会被早有准备的老三将事情闹大、让她灰头土脸。 可恶! 而且老六只是跑到花州公干,过几天就会回来的,见自己宝贝徒弟被为难,一定要来找回场子。 ——老三再如何,总归是出身名门的世家贵女,虽说说话也会夹枪带棒、行些口蜜腹剑之事,但好歹也存了几分体面。 而老六之阴阳怪气,尤胜老三,又是李白龙的亲师父…… 可恶! 她想到这里,已知自家落入下风,便冷着脸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直至寒风般的冰冷气场消失,值守的四位师妹总算松了口气,这才与沈剑兰和李白龙见礼。 李白龙不好当着她们的面吐槽二师伯、让她们难做,便与二师姐走远之后,这才笑道:“多谢二师姐援手,才让我没遭毒手。” 二师伯隔三差五寻师弟麻烦的戏码,沈剑兰见的多了,而今已见怪不怪:“二师叔对你太苛,我们是都知道的,今日护你,是分内之事。”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你若有感激之心,今天的事就不要找师叔们告状了……二师叔对你成见颇深,一方面是她对男人有提防敌视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师弟你半分亏都不肯吃,每次都要寻机报复。” 李白龙笑了笑:“我若不想办法报复,而是一味忍让顺从,那今天见了师伯,就要一直跪着说话了……” 他知道二师姐不通人情世故,便仔细解释:“再者,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寻机报复的,每次都报复回去,会让二师伯下不来台、直接动狠手的,反而不美。我不是让她赢过几次吗?听说那几天二师伯的心情好到不得了……” 沈剑兰是老实孩子,听师弟讲这些玩弄师伯情绪的话,总觉得心惊肉跳、大逆不道。 这边李白龙还在叹道:“师父也说,像二师伯这种色厉内荏、好谋无断的笨蛋最有趣了,如果能看到气急败坏离开的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咬着小手绢生闷气就更好了……可惜可惜……” 沈剑兰面色发虚。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二师叔躲在一边偷听的话…… 李白龙见她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二师伯就算在偷听,也只会自己一个人憋到气炸,而不会跳出来打人,毕竟偷听弟子私下说话,多丢份啊,多不体面啊,二师伯这种要面子的人……” 沈剑兰径直拖着师弟的胳膊,拉着他就走:“别说了,三师叔要等急了!” 谷中气候如春,绿草茵茵,彩花遍地,蝴蝶低飞,有弟子完成课业,正结伴散步休息,便见到盛妆如画的沈师姐拖着李师兄急急而走。 师兄那无奈的样子平时实在少见,师姐那急忙慌乱的样子更是可爱,看得她们掩口低笑,倍感新奇。 她们入门偏晚,平日很少见师兄,只知道门派中有唯一的男弟子,姓李,关于他的事迹,只能从年长一些的师姐们口中得知。 说这位师兄于武学上是天纵之才,已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甚至已然名动朝堂,因为他曾经写过一篇了不起的文章,被计相亲口嘉许推崇。 至于性情如何,这个是不知的,在大家眼里,这样的师兄,一定是严肃沉默、寡言少语的,就像沈师姐那样。 现在看来,似乎跟传言中的有些不一样。 少女目送沈师姐与李师兄离开,突觉脸上触感异样,还以为是飞虫吹到脸上,急忙伸手去拂,却只拈到几条如柳絮般轻柔的丝线。 她以右手笼住衣袖,左手举着这事物,放在阳光下,歪着头去仔细看,只瞧见几条细细的丝线迎风飘浮,看材质,应该是本派纺造的莬素丝。 因为质地柔软,常被织做手帕。 而丝线两端横断,应是被巨力生生扯开的。 “咦……”少女四下看去,“哪儿飞来的?” 这边沈李二人过桥穿廊,绕过花原,已到一处清幽的院落,这院临河而建,水声潺潺,有外门的管事人员进出,见两人来,纷纷行礼。 三师伯姓卫,芳名衡兰,负责本门人事管理。 这里就是她的居所和办公地。 第十九章 锋林火山 三师伯门派事务繁忙,李白龙与沈剑兰被侍女请进偏厅看茶。 二师姐还要照看师妹们的功课,把人送到,便自行告辞离去。 毕竟她与三师伯的关系同样亲厚,倒也不必在乎什么礼仪小节……便留下李白龙自行等候。 吃了些糕点,约莫一盏茶的时分,李白龙便听到脚步声盈盈而来。 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迟了,累你久等。” 李白龙早已站起身来。 只见偏厅侧门,有佳人盈盈步入,裙摆轻摇,步摇微动,摇曳的风情让人想起了秋日的丰收,流苏如水,云绣的胸襟完全笼住了那端庄稳重的风情,只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再往上,就是明媚的绝色。 那是有别于青春闪耀的另一种风致,端庄的女子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未梳起云鬓,眼角虽然平滑紧致,眼中却有很多的故事。 李白龙快步上前,躬身拜道:“三师伯。” 沁香拂来,手臂触感柔软,三师伯纤手轻抬,将他扶起。 她虽然面带笑意,语气却有些责备之意:“你跟你师父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来到我这里,却一板一眼地拿规矩,我可真是有点着恼。” 李白龙也不辩解,叹道:“师父前几天跟我说,‘你这孽徒,在你三师伯那里礼节周到、恭恭敬敬,为何在为师面前却大呼小叫、明嘲暗讽,为师究竟做了什么,使你如此不尊重我’,如此质问,倒跟师伯异曲同工。” 三师伯果然被勾起兴趣,抿嘴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李白龙又叹一口气:“我怎敢忤逆师长?自然唯唯诺诺地认错。为了打消师父心中芥蒂,我便以师父所要求的‘礼节周到、恭恭敬敬’的方式来对待她。” 师伯笑意盈盈:“然后呢?” “然后,师父见我礼数周全、鞍前马后,一开始非常受用,怡然自得,呼喝支使我做这做那,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感觉别扭和不自在,说看着我温顺的笑容感觉有点不习惯和恶心,后来就开始发火……” “怎么又生气啦?” “因为我夸她‘名门贵女,品性端庄,洁如白芷,馥似杜若,心性空灵如皎月’,她便勃然大怒,认为我在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李白龙说到这里,双手一摊:“我只是拿夸三师伯的话来夸一夸她,师父便已受不了,说明其有自愧之心、自知之明,这叫山猪不能食细糠。” 卫衡兰听到这里,捂嘴直笑,还不忘伸手轻轻打了李白龙一下:“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 李白龙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事实正是如此,我若以跟师父相处的态度对待您,您一开始会觉得新奇,可很快就会觉得我轻浮甚至无礼。” 他耸耸肩,一副受不了某人的样子:“就像我以对待您的态度来对待师父时,她一开始会得意,但很快就会觉得我在阴阳怪气,师伯与师父在我眼里都是一般好的,相处方式不同只是性格使然……” 三师伯伸手点了点他:“你从小就是道理多的,我们早已经领教过了,只是你虽如此说,但在你心里,你师父终究是不同的。” 她说到这里,眼中竟闪过一丝隐晦的黯然之色。 ——这黯然伤感,当然不是因李白龙而发。 而是此情此景,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过往事。 毕竟三师伯是标准的“明明是我先来的,我还喂你吃过饼呢”的设定,然后大输特输,最终被一个北宁蛮女给牛了。 李白龙却答道:“师父和三师伯都是不同的。” 卫衡兰没有接话,只是拿眼睛看着他。 李白龙没有打感情牌,没有忆往昔恩情,说什么“授艺照料栽培之恩永不敢忘”,只是摊手道:“不然先前的这些话,我敢跟二师伯她们说吗?” 三师伯还是没说话,小脸板着,但嘴角已经在微微勾动了。 李白龙也板起脸来:“事实上,刚刚那番道理,我也没敢跟师父说。” 三师伯没绷住,终于又掩口笑了起来。 而脑海中,傲子的怒吼再难掩饰。 “你他妈的!” 龙傲天狂怒道:“你竟敢拿我教你的法子逆练来讨好女人!我教你的说话技巧不是这么用的!不能反过来用!那是用来让坏女人认清自己的斤两、趁早滚蛋的!而不是安抚一些傻女人女人让她们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李白龙也不辩解,叹道:“二师伯前几天跟我说……” “——也不许对我用!”傲宝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快夹了鸟嘴!好恶心啊!” 无视了脑海中龙傲天的喋喋不休与愤怒唠叨,李白龙陪三师伯笑了一阵,见她步摇停稳、鬓钗不动后,又与师伯闲聊一番。 百花谷开派一代的长老级人物共有七位,在门中各有职权,卫衡兰是三师伯,主要职责是协理掌门处置门派一应大小行政事务。 在掌门隔三差五出门抽卡、寻找新的集美和弟子的情况下,她基本就是行使着代理掌门的权力。 李白龙一边与师伯聊天,仔细观察她的气色,师伯虽修习有成、容光艳艳,可眉宇之间,总有些淡淡的忧色和倦色,恐是案牍劳神。 他沉吟片刻,说道:“师伯,是还在担心锋林火山的事情吗?” 锋林火山,南朝六大派之一,与玄元宗、灵御派齐名,锻造冶炼之术天下无双,控制了齐国近半数的钢铁产业,宗派山门所在的无光城乃是大齐兵器重镇,与北宁五兵府并称东楼西寨,天下神兵巧器,多出其中。 大齐军士习练的战阵武学,约有四成,可以溯源到锋林火山的传承,朝堂之中,兵部尚书从来都要锋林火山出身的人来做,六大派所谓的“与国同休、共治天下”,并非是皇恩浩荡的荣宠,而是在开国之前便议定的事实。 与之相比,百花谷这种十二年晋升一甲的“传奇门派”,不过是皓月之下的萤火虫豸,渺小的不值一提。 现在的问题是,月前锋林火山遣使来访,带来了丰厚的订单,希望百花谷能为其生产巨量的特种绸缎……酬劳极重,但条件霸道。 百花谷经过数次商讨,最终选择拒绝。 生意讲究你情我愿,谈不拢便拒绝,也是常事,只是被拒绝的对象是锋林火山这种行事霸道的庞然大物,难免让人心中惴惴。 纵然百花谷也有深厚根脚,锋林火山绝无可能恃凶强来,但师门长老们还是如临大敌,平日多有忧思。 “倒也没担心的,只是偶尔想到,难以释怀。”卫衡兰淡淡一笑,“你也不必挂在心上,专心习武,备战武举,也就是了。” 李白龙见状,只得转移了话题。 自开国以来,出身于锋林火山的状元乃至宰执的名字都得念半天,跟这种庞然大物相比,他这个连中四元的青年才俊、江北武魁算得了什么? 于是,两人又讲了一会儿江湖上的趣事,卫衡兰与师侄谈笑甚欢,自觉终日忙于案牍、忧心锋林火山的烦闷无聊消解了许多。 她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来,你平时也很忙?” 倒也不是,主要是傲子整日催更,让他少了些个人时间。 不过第四卷刚刚交稿,又差点被警察姐姐开盒,他这几天便是摸了,谅这鸟人也没话好说。 李白龙见三师伯的样子,就知道她有事托付,于是开口道:“最近县衙没有什么重要的官办活动,临县的大户和门派也没谁家要做寿请客,没什么要紧事要弟子出席,就算有,三师伯的事也更重要,您尽管吩咐。” 卫衡兰不仅待他极好、视他为子侄,更有传艺授业之大恩,无论是从江湖规矩还是个人意愿来讲,三师伯吩咐下来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三师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有一个侄女,是我嫡亲姐姐的女儿……” 话音未落,脑海中的龙傲天便暴喝一声:“坏了!” 第二十章 原来你也…… 大龄而缺乏主观能动性的单身朋友都知道一件事情。 当你的长辈提起“我有一个XX,是我XX的XX”这种陌生的NPC时,用意大致有二。 如果这个NPC已然婚配、人生幸福时,那长辈就是在点你。 如果这个NPC尚未婚配,那长辈就是想点你。 李白龙这种事已经见的多了。 他不假思索,张口说道:“师伯,弟子的婚姻之事全凭师父做主……” 这几年他身体长成,声名鹊起,觊觎他冰清玉洁之男色的宵小之辈也多了起来,总有武林名宿来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婚配情况、试图做媒。 而谷中的某些长辈也瞧他别扭,未尝没有“早日将这厮拉出去配了、以免它把窝边的草地啃秃噜皮了”的念头。 李白龙当然是拒绝的。 他虽然在百花谷这种门派长大,又被龙傲天一直灌输男德,可即使是这种高压的环境下,潜藏的狼子野心也未曾断绝,怎肯在花朵一般的年纪,就把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交出去? 不过,对抗这万恶的包办婚姻制度也是需要技巧的! 最佳的思路莫过于高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核心价值观大旗,把事情全都推到师父的头上,表示我是那种最传统、最古板、最守旧的旧时代师宝男,媒妁之言全由师父做主。 ——师父让我娶几个,我就娶几个!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师父真的强行安排上了一款包办婚姻,那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 这个时候就要灵活地发扬双标精神,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腐朽思想批臭打倒,然后高举“两情相悦、婚姻自决”的百花谷门派核心价值观,去找长辈们哭诉、求他们主持公道,以免误了自己的终身。 掌门师伯和三师伯就不用说了,素来是疼他的,一定会站出来撑他。 而平日里对他不咸不淡、客气疏离的七师叔绝对会站在他这边,甚至直接杀到师父面前,给她来个面唾之。 毕竟七师叔乃是包办婚姻的绝对受害者,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冤了。 卫衡兰见李白龙应对得如此熟练,不由心中好笑,她伸手往李白龙的额头上一点,啐道:“你们师徒狼狈为奸、互相推锅的伎俩,以为我不知吗?再者,谁要给你做媒了?好不知羞!” 李白龙愕然:“啊?” 脑海中的龙傲天听闻此言,幽幽道:“那更糟了……” ——闭嘴啦叼毛,都怪你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真的是相亲局。 卫衡兰白他一眼:“我是说我那嫡亲的侄女要来临县办事。她年纪轻轻,算是刚刚行走江湖,虽然武功火候已成,但经验仍嫌不足。她哥哥也来寄来书信,央我照拂一二……姐姐的儿女,便如我的亲儿女一般。” 李白龙恍然:“原来如此……师侄惭愧。” 三师伯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她行走江湖,乃是磨炼经验的,我若跟在她后面替她暗中扫平一切后顾之忧,反而是害了她。但放任她自己去闯,也并不放心……毕竟她说这次的敌人有点棘手。” 脑海中的龙傲天突然发出一声邪魅的讥笑。 李白龙只当他在放屁。 这厮一贯如此,厌女走火入魔,每次解锁一个新角色,他都要跳出来评头论足、锐评一番,给人贴上标签。 “于是我思虑一番,决定找一个江湖经验丰富、武功高强的门人弟子协助她办好此事。” 卫衡兰缓缓道:“你大师姐已然赴京做官,门中二代弟子,以你和剑兰最为拔尖。只是你二师姐强则强矣,只是不善言谈交际,处世也不如你圆融,而剩下那些已经出师的师妹,虽然都是顶顶出挑的,但跟你二师姐一样,多多少少总有些不足之处。” “说到底,门中二代弟子,能兼具武功、经验、名声、人脉和手段的,也只有你一人了。”三师伯说到这里,诚恳道,“帮师伯这个忙可好?” 李白龙笑道:“师伯有事,吩咐就行,何必戴我高帽?” “我若自居长辈,随意指使你干这干那、做牛做马的,等你师父回来,不堵着我门骂?” 卫衡兰啐了一口,又笑吟吟道:“更何况,今日承蒙你拐弯抹角地夸赞我‘洁如白芷,馥似杜若’,可真让人受用,我也吹一下你,这就叫人情世故。” 明明是长辈做派,但此刻三师伯巧笑嫣然,竟似褪去了如今端庄沉凝的气派,重现了少女时的顾盼流辉,言笑之间,容光绝世,令人不敢直视。 令人隐约窥见十数年前她闯荡江湖时的风姿才情。 李白龙微微偏过目光:“既是师伯嫡亲的侄女,那我当以师妹视之,师伯放心,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话音刚落,龙傲天又发出一声冷笑。 与之前的冷笑不同,这笑声中多了更多的嘲讽。 李白龙恍若不闻,平静地询问:“只是要弟子做什么事?请师伯明示。以及这位师妹何在?还请师伯引见。” “这个先不急。” 卫衡兰摆手道:“今天找你来,实则是有两件事。只是这两件事恰好有所关联,可以一并作为一件事办了。挑你来做这事,除了相信你能照顾好我那侄女之外,也是相信你能替师伯将此事查清。” 李白龙摆正坐姿,来了精神:“请师伯示下。” 他还以为只是带飞一名江湖实习生。 这事儿实在没有什么挑战,而且还伴有“龙傲天叨逼叨”这种全程的副作用,让他提不起精神。 只是三师伯待他极好,恩情也重,情面实在太大,半点推辞不得。 现在看来,还有隐藏任务?哦摩西罗伊…… 卫衡兰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将手边的盒子打开。 她用随意的语气说道:“最近无事,偶然间得了一本闲书……” 哇,好巧啊师伯,最近无事,我偶然间写了一本闲书…… “叫《皇极战天传说》的,不知你看过没?” 当然看过了,这本书甚至就是我…… “……” “……” “……” 纳尼! 第二十一章 这何尝不是一种play 刹那间,李白龙汗毛倒立,只觉得今日师伯与师侄之间温暖悠然的日常对话里似乎充满了杀机! 就好比你突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聊天,你还以为是寻常的学业探讨问询,怎料最后话锋一转,班主任说今天你妈来了一趟…… 是的你妈是同校教师!但作为另一个学部的老师,她跑到你班主任办公室的目的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告状! ——于是阳光明媚的办公室变成了冷藏室,你只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吊在铁钩子上的半扇猪肉! 在“我妈跑来告刁状了!”的大前提下,似乎你跟你班主任全程轻松的悠闲对话都充满了恐怖的伏笔、戏谑的暗示和致命的埋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白龙心思电转。 首先要感谢爱告刁状的老妈! 还要感谢会虚虚实实跟他玩兵法诈他的班主任! 是的班主任有时候甚至会说出“你妈来了一趟”这种假情报来骗李白龙主动交代自己的情况——或者在假的情报之中突然来一波真的! 仰赖于这种校园原始情报心理战,李白龙从小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因为绝对不是我炸的”这种做大事的习惯,以至于三师伯念出《皇极战天传说》这个生草而要命的名字勾动他心境动摇的时候…… 他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迷惑之色,然后说道。 “今早出城的时候遇到了本县丁捕头,说他们昨晚受到上司差遣,追捕一个叫做龙霸天的文人,那人写了本书,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当然不能说自己没听说过这本书! 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虽然三师伯和衙门没有任何交际,但千里之堤本就溃于蚁穴,忽略这种细节的话,这细节早晚有一天就有可能成为狄仁杰转圈说话时的闪回画面的! 他一念及此,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老李,细啊! 卫衡兰听到,只是点头道:“哦,昨晚正是我那侄女调动本县捕快助她抓捕那个龙霸天的,这就对上了。” “……” 哦草草草草草草草! 这他妈也能对上? 李白龙这才反应过来,并且意识到龙傲天之前为什么会如此冷笑。 ——也许他自己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在下意识地逃避。 虽然对上了,但是危机仍在! 不如说更大了! 李白龙心念如轮,口中却说道:“原来那位师妹是公门中人。” 卫衡兰微微一笑:“是,姐夫家里,是六扇门世代相传的能臣。” 捏麻麻的,六扇门世家的二代,刚出道就来抓爽文写手镀金刷资历是吧。 显然昨晚跟他交手的那个女捕头就是三师伯的侄女,昨晚见打不过,便跑到百花谷找外援,这是正常的逻辑。 但主要的问题是,那个女捕头将大量的情报和线索交给了三师伯,以三师伯的见识和智慧,能不能推断出他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李白龙一边疯狂思考自己是不是泄露了什么马脚,一边做出最坏的打算——如果三师伯真的怀疑自己,那么应该如何应对?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没考虑过身份暴露的事,也仔细考虑了“如果是本门长辈发现了自己秘密”的可能性和后果。 如果发现这个秘密的是师父…… 后果约等于没有。 毕竟他和师父之间要命的秘密多了去了,跟那些秘密比起来,披马甲写爽文这事儿简直是个屁,师父要是发现了这个秘密,顶多拿着这个跟他玩玩情景剧,其他后果一概没有。 如果是三师伯的话…… 坏消息是,三师伯虽然对他很好,但是本身心计颇深。 好消息是,三师伯虽然心机颇深,但是还是对他很好。 所以除非被柯南式的以绝对不可辩驳的铁证压在脸上,否则即使三师伯表示怀疑,也应该坚决地断然否定,如果辩无可辩,那就动之以情。 ——三师伯,你也不想让我失去名誉吧! 他这边还在思索应对之策,就见到三师伯从盒子里拎出一本书来,封面上赫然写着《皇极战天传说》六个大字。 书名旁边的“龙霸天著”更是明晃晃地扎眼,烦死了,比考砸了的试卷上的自己的名字还要烦! 只见三师伯拎出这本书后,飞速瞥了李白龙一眼,掩口轻咳一声,吸引了师侄的注意力,随即眉头微皱,显出肃穆与嫌弃的神色。 她缓缓说道:“昨晚,我那侄女夤夜来访,略显狼狈,自承昨日抓捕那龙霸天,却发现对方是个武功精强之辈……” 李白龙微微皱眉,配合三师伯做出表演:“师妹武功如何?” “比起你和剑兰来,自是远远不如,但家学渊源,刀法与内劲已是登堂入室,不然她父兄不会放她出来行走江湖。” 卫衡兰一边把玩着这本书,一边随口答道。 李白龙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那个龙霸天,武功确实不弱……临县何时来了这等人物?” 他面露沉思,语气自然,演技可谓是滴水不漏。 一边说着这话,李白龙一边望着三师伯完美的侧颜。 修长的睫毛、秋水般的明眸和唇上嫣红的胭脂水润都无法拨动他的心弦半分……这并非是他视女色如粪土,而是因为三师伯此刻正拿着他的巨著。 这给了他极大的不安全感和忐忑感。 就好比你日常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点卯,你站在桌边,他坐在椅上,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卷子,那是你们昨晚的作业。 你知道你作业写得不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一场狂风暴雨,但你还是希望它会比2002年的初雪来得更晚。 你小心翼翼回答着班主任的问话,但你的心情已经全数悬挂在这一沓卷子上,你希望等你滚蛋之后班主任再批改作业,可惜他已经开始批阅第一张卷子,不过没关系,你记得你的卷子放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你暗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至少不是个当庭宣判…… 然后你就发现班主任饶有兴趣地看了你一眼,然后开始翻试卷。 他说。 “can-can-need。” 那一刻,你知道。 你恨插队。 你恨搞特殊。 你多么想大声地跟班主任说,虽然妈妈是教师,但我还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同学们相处,跟他们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享受同样的待遇,不需要多余的照顾,不需要额外的优待,不想因为妈妈是同校教师所以挨更多的打! 但你没有勇气大声港出来。 很显然,童年的阴影将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 就像如今的李白龙,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三师伯捏着他的大作。 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嫩如白玉,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油,就像隐隐发着光,可他也无暇欣赏这一幕,因为三师伯此刻正握着他的把柄,可他必须不动声色,要语气平稳地回答三师伯的一切问话,不能有任何多余反应。 因……因为,这种事……这种事情……被大家发现就完蛋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play。 第二十二章 作者の目前读 洁如白芷,馥似杜若的三师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play的一环。 也当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皇极战天传说》,事实上已经成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师侄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遥控器。 她拈着书本,淡然道:“你那师妹说,龙霸天思想偏激、文中多有蛊惑人心之说,她甚至有些怀疑是魔门中人,我倒不以为然。只是正如你所说,那人武功精强,居然一直潜伏在临县之中,却让我有些不安……你明白吗?” 李白龙正色道:“是,弟子会协助师妹、查明此人的身份。” 卫衡兰欣慰一笑:“你那师妹初涉江湖,雏鸟一样,容易钻牛角尖,望你能多多照拂,把握好尺度。二代弟子中,只你和你大师姐最让我们省心,剑兰虽然剑心通明、行事果决,但总少了些权衡考量。” 李白龙恭敬低头,以示谦虚。 然而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一颗权衡考量之心已经开始疯狂运行、布局算计。 片刻之后,他抬头低声道:“师伯明鉴,若说临县有不知根底的高手突然出现,弟子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魔门,而是正道……” “临县虽只是县城,可却有玄元宗、灵御派和漕帮三大正宗名门的分舵,这三大宗门若有高手匿踪于此,也不足为奇。请师伯明示,若是查到此书与三大宗门相关……” 桀桀桀桀桀桀,吃我一记祸水东引! 这三大宗门便是南朝六大派之三,与国同休,何等显赫声势,那二世祖师妹虽说是“六扇门祖传的前程”,但跟这几个超级宗门比起来,那也不过是个稍响的屁,她查爽文作者查到六大派头上,就好比净〇行动扫到了〇〇〇的身上,她父兄怕是要连夜来捉她回家。 是了,就这么干! 李白龙心中计议已定,就听三师伯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你严谨慎重……其实师伯也是这么想的。” 哦……啊? 他愕然抬头,便看到三师伯已经慢慢翻开了《皇极战天传说》。 等……等一下! 师伯师伯师伯!有话好好说,不要看这种肮脏下流的书! 李白龙整个人都僵直了,只见卫衡兰一边皱眉翻页,一边轻声道:“师伯也觉得此书作者并非魔门中人,而是出身名门正派……” 啊……啊哈哈哈,我乱说的我乱说的,可能真的是魔教中人…… “不仅出身名门,而且可能与我有些渊源……”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师伯这种洁如冰雪的高岭之花,怎么能跟这种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低俗作者有关系呢啊哈哈哈哈哈…… “他可能知道一些我以前的事情……”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事情啊哈哈哈哈…… “你看……就是这一段。” 卫衡兰翻至一页,纤指轻点一段,向李白龙的方向微倾身子,将书页展示给他看。 李白龙只觉得诱人的香气浓郁几分,师伯身姿微侧,凝视书页,这专注的姿态更显荣光绝世……可他还是无暇欣赏! 因为美人朱唇轻启,他已经意识到师伯想干什么了! 呀咩罗! 这里……这里不可以! 师伯无法听到他的心声!但见美人执卷,樱唇轻启,声音婉转,如落玉盘,将《皇极战天传说》的精彩段落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只听张玉书深情地说道:‘不错,我今日寻她不见,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小月离我而去,我也十分伤心,我堂妹逝世,我恨不得随她而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丢了……要丢了…… ——脸要丢了!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师伯求求你别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毕竟是李白龙! 江北道武魁的心性修为,使他遭遇了这种惨绝人寰的突袭,依然保持面不改色! 可明月照大江般的如山气质之下,是一颗刹那间沸腾翻滚的煎熬内心,就像寒冬天被丢进了火炉,就像三伏天被扔进了冷库,他端坐于厅上,三师伯如落玉盘的清音仿佛隔了一层玻璃罩,刹那地远去了。 霎时间,天地翻覆,时光倒转,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小学时,第一次拿到了作文的满分。 那是寒假时,年后走亲戚,全家夸赞着他的好成绩,母亲欣快地拿出了他的满分作文,并且开始全文朗读。 那是理想啊,作文的题目是理想,母亲一脸“吾儿有大帝之姿”的欣慰表情,因为他自诩将来要做联合国秘书长。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官了。 他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朗读,以及亲戚们的夸赞,夸赞这孩子从小就文采好,有悟性……这个确实,毕竟他那时不到十岁,便已经完全理解了大文豪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别念了,妈妈,别念了别念了。 他只垂下眼帘,直至妈妈把作文念完,直至大人们的笑声停歇,直至妈妈摸着他的头,笑吟吟地说,想做联合国秘书长啊……真棒。 他只是勉强地笑着,默默无言。 啊,妈妈,你一定不知道吧。 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成为联合国秘书长的理想,已经就此消亡了。 你的儿子,产生了新的志向。 儿子我呀…… ——想做宇航员呵…… 他实在想不到,时隔许多年,还会遭遇相同的暴击! 三师伯那要命的咒语还在继续。 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回忆的厚障壁,传入李白龙的耳中。 可无所谓了,已经全都无所谓了,他坏掉了,他完全坏掉了,被当众朗读作文也好,玩这种“作者の目前读”这种超高校级的羞耻play也好,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血槽已空,你再打一百亿的伤害,关爷球事? “你……你后来这样,我很疼心,也很惋惜,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得能与你再见面,这样的心意,我对你们四人是一般的……” 念吧,念吧,最好都念完,切,还有错字,明明是痛心,怎么就疼…… 李白龙神色微动——三师伯何等才情,怎么会念错字? 他瞥了一眼师伯手中的书卷。 虽然这书是他写的,但他之前根本就没有直视的勇气,毕竟有很多人不太敢直视自己的试卷,尤其是放在老师手里的那种……而现在,他定睛看去,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师伯?” 他双手伸去,恭敬相请。 卫衡兰微怔,但还是将书递过去。 入手,抚摸纸质,翻页,扉页,末页,中间的章节跳跃着翻阅。 手指在颤抖。 大脑在颤抖。 灵魂在颤抖。 李白龙面不改色。 这本书。 这本寻常的书。 这本被师伯寻常读出来的书。 这本带给他寻常的羞耻情绪、寻常的冲击感、寻常的挑战和寻常的大危机的书—— 还! 他! 妈!!!! 是! 盗! 版!!!!!!! 刹那间,心如死灰的枯槁世界鲜活了起来,李白龙就似被人当头劈了一刀,整个魂灵都在战栗,难以言喻的狂怒在心中升腾。 他想起了王司徒的吠,想到了田文镜的妈,想到了乌蝇哥的饭。 耻辱、委屈和怒火交织一处、激荡振动。 这情绪如此浓烈,若能冲破次元壁,必然能引起极大共鸣、余波响彻多元宇宙。 因为这情绪的本质,是李白龙穿越到异世界都躲不开的魔咒,是网文的跗骨之蛆,是朕的钱(嘉靖腔),是无数人喊出来或没喊出来的怒吼,那便是…… 〇趣阁!我〇你〇! 李白龙面沉如水,将书放在桌子上。 决定了。 被查出身份也好,社死也好,马甲笔名暴露也好,被开盒也好……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 我要找到印盗版书的这帮人。 ——然后把他的头盖骨拧下来当碗用! 第二十三章 哄堂大孝 坦白说,李白龙自从踏上码字这条不归路开始,他就设想了诸多可能会发生的风险、变数以及妙妙事件。 譬如被朝廷某部门以“传播低俗物品有伤风化”为罪名捉拿。 譬如被多管闲事的江湖少侠以“你这个文章不够正真气”为由追查。 譬如被扭曲的黑粉以“桀桀桀桀看我把你的笔名告诉你的亲朋”为动机进行开盒冲塔、社死于天下。 譬如被邪恶却美丽的魔教妖女以“少侠你也不想被世人发现这件事吧”为把柄进行要挟,自己不得不摆出受辱侠少的表情脱光衣服。 譬如被格调高雅、审美极佳、慧眼识文豪的纯洁美丽高贵优雅大方可爱的隐藏身份的神秘多金女读者垂青,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一生。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明明穿越到了异世界还要被盗版搞心态! 更可恶的是,还有一个王八蛋在说风凉话。 “我觉得还好吧。”龙傲天明显在憋着笑,又有些认真。 他很无所谓地道:“你又不指望那些稿费,有盗版其实更好——你看,要指望着陈家书铺把这本书卖到全世界,得猴年马月的?但加上盗版,那可快得多了,不管正版盗版,都会贡献傲天愿力给本大爷,有了这玩意儿,盗不盗版有什么打紧的?” 李白龙勃然道:“放你妈的屁!” “怎么就放屁了?” “只要有流量和热度,连妈都可以不要是吧?” “骂谁呢你!”傲宝叫道,“他急了他急了!” 两人开始在精神世界里叫骂。 李白龙虽然极力压抑情绪,但卫衡兰从小看他长大,终于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她望着面色深沉的师侄,疑惑道:“你怎么啦?” 听师爷的话——伊贼,伊贼。 李白龙搁置争议,暂且平复心情,缓缓道:“这种低俗粗陋的书,污了师伯的眼睛。” 卫衡兰低笑,柔声道:“傻孩子,净说些傻话,世间最低俗鄙陋的,却是人心,更恶毒更低俗的话,我以前不知听了多少了,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微风一阵。相比那些,这书里的事和话,反而可爱的多。” ……啊? 李白龙虎躯一震——竟有这种评价? 只见三师伯伸手轻抚粗糙的书页,微笑道:“这书中的龙战天,也许在你我看来,有千万般不好处,可唯有一处是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讥嘲:“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去争去抢去夺。人活一世,也当如此,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要有争竞之心,若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只是在白白浪费天赐的礼物……” 卫衡兰眼波流转,似是想到从前,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那么鸡飞蛋打,失却一切,可半点怪不得别人了。” 李白龙正色敛容,屏息听训。 至于傲子,傲子听了这话,ptsd犯了,连坏女人三个字都喊不出来。 卫衡兰很快从过往的执念中挣脱,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明明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却依然会生出怨怼之心,在晚辈面前失态。” 李白龙站起身来,躬身道:“有朝一日,必让师伯通达念头。” 傲子从PTSD里挣脱开来,还很时髦地用上了地球的名词:“上当了!她在PUA你啊!她在你面前时常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上进、替她报复回去啊!” 李白龙暗中翻了个白眼。 这叼毛,学了个新词就乱用。 PUA? 当年被师父带着拜入百花谷时,三师伯见他体弱,就传了他一篇锻体的口诀以改善武骨。 事后师父发现,才知道这是易筋洗髓、万金不换的绝艺。 在百花谷的前三年,他只是在温养经脉、疗愈暗伤,在此期间,三师伯前后教了他五套武学,乃至今日习练起来,都觉得学无止境、受用不尽。 在他显露天资、将百花谷镇派心法逆练成至阳至刚的阳炎奇功后,三师伯认为之前教的武学已不太匹配现今的功法,来贺他时,居然又教了一门刚猛无俦的顶级外功掌法。 与逆练后的至阳内劲简直是天打雷劈般的合拍。 在他年过十六、有志武举时,三师伯又赐他一本包罗万象的兵法奇书,竟是前朝武王所著的孤本……天知道三师伯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兵书武学,大都是三师伯私人的传承,并没有录入百花谷门派传功典册,也就是说,李白龙事实上已是卫衡兰的真传弟子。 那么问题来了。 一位你刚入门就觉得跟你很投缘的师门长辈,平日鼓励你用功上进,然后源源不断地传给你各种此世顶级的功法、武学和兵书……这叫PUA? 至于“替她报复回去”这种说法就更可笑了。 李白龙既然接受了三师伯的传功授艺,那无论是按照江湖规矩还是个人道德律,就意味着他已然承袭了三师伯的一切因果和过往恩怨。 何须三师伯PUA?等他长大之后,自己都要去替三师伯出口恶气。 至于今日帮带三师伯的小侄女,这种小事,更不必谈,只要三师伯开口要他做的事情,他都是无法拒绝的。 ——如果这件事不是“开自己的盒”就更好了…… 李白龙一念及此,心中怆然,而卫衡兰早已起身扶他坐下。 “我也不用你帮我去寻他晦气。” 只听三师伯柔声道:“你初来百花谷时,咱们就一见如故,我将你视作弟子看待,你待我也没半分差池处,咱们间的亲厚,自是没说的。师伯年轻时遇人不淑,险些托付了终生,实在是毕生恨事,本想着已看破世情,在此了却残生,往事种种,早已不萦于怀……” 龙傲天不合时宜地大喊起来:“扯谎!扯谎!你自己看她的眼神!我敢说她现在还恨得咬牙切齿、一直在伺机报复呢!” “只是昨晚看了这一卷闲书,竟是勾起了我的心事。”卫衡兰握住李白龙的手,柔声说道,“师伯有心亲自去查,只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请你代为查探一二,查一查这个龙霸天的底细……” !!!!!!! 师伯,我还是去跟谢教主火并一场吧。 别查了别查了…… 师伯啊我只是剧情所需写个渣男而已啊,而且下意识拿你遇到的那个渣男做了点参照,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啊,只是一部分参照啊,我还参照了其他人,你看甄嬛她们也没来说什么吧? 而且那几个女角色也跟你一点都不像啊,仅仅是渣男角色有点像吧,你这是无端联想好不好! “我怀疑此人知晓当年的一些端倪,是我行走江湖时的故人,毕竟他书里那个张玉书说的话,简直跟那天杀的一模一样……” 不不不,不是故人。 都是孩子我不懂事,听师父讲过后,在书里乱写的。 李白龙心中暗暗叫苦——别查了别查了,师伯你别查了,再查就查到师父头上了! ……咦? 咦!!!??? 等等! 李白龙心念一动,似乎又想到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毫无疑问,他是怕社死的。 可是有的人明明活着,其实早已经死了,那种人就算社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耶! 再加上,某人在百花谷的声誉实属恶名昭彰,如果被认定为《皇极战天传说》的作者,即使百般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好像真的可以! 李白龙,孝心大作。 第二十四章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都说“有弟子服其劳”,那么师父也应该为弟子的行为买单。 所以,将“龙霸天”的马甲扣在自己师父的头上,李白龙觉得很合理。 他心念转动,正要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便听三师伯低声嘱托道:“此事不大不小,你见机行事,凡事以保全自身、翼护师妹为先,切莫逞强。如若发现重大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师伯……” 李白龙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只能连声称是。 “须提点你的,就只有这一条。”卫衡兰握着他的手,眼波流转,轻笑道,“除此之外,照看师妹,追查缉拿,权衡利弊,如此种种,却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一向办事得力、进退有度,师伯就尽数托付给你了。” 听师伯如此说,李白龙便起身应道:“必不负师伯所托。” 卫衡兰拍了拍他的手,而后说道:“清歌,进来见见你师兄。” 她声音轻柔,却已蕴含真力,如清风徐拂,缓缓送出。 片刻之后,李白龙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喊声急急而来:“来了来了!” 那声音清朗活泼,透着少女式的鲜活。 李白龙转头望去,便见后堂处帘幕微动,幔帐后方,先歪出一个小脑袋,黑白分明、波光如泓泉的明眸在堂中一转,定在李白龙身上。 目光甫一接触,她人便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如弯月,脸颊也堆出了点婴儿肥,小小的脑袋也随着这笑意的扩散而微微摇摆。 是……是条子! ——一刻都没有被甜妹的外表所迷惑,此刻警钟长鸣的,是昨晚差点被开盒拘捕的低俗写手龙霸天!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 没错就是昨晚那个不由分说便迫害无辜写手的凶暴的蛮不讲理的污蔑良善的打压文艺创作的税金小偷! 这厮跟昨晚杀气腾腾的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形同两人!昨晚板着一张脸,又凶又暴,穿着朝廷鹰犬的狗皮,喊打喊杀,拿着人民的血税,迫害着进步文人,简直面目可憎,谁知脱下官服、换上常服之后…… 可恶!现在笑得这么可爱给谁看呢!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这个双面人! 不需傲子提醒,李白龙已在心中构筑了对坏女人的立体防御! 他无视了傲子的大声称赞,对出现的少女致以温暖却虚假的虚伪笑容。 那女孩儿已然从帘幕后跳出。 她不再穿着昨晚那身巡捕专用的黑锦镶红、獬豸纹绣的公务战斗服,而是一身鹅黄配素白的衣裙,上身窄袖修身、便于活动,下身裙摆偏短、美观与实用并存,脚踏白色的素云厚底靴,一派江湖侠女的流行打扮。 李白龙只是目光一扫,便认出她穿的这套是百花谷天衣阁夏季推出的【衔花听香】系列,瞧她选的时装颜色,肯定是高定。 ——另外还加了配饰,一双银灿灿雕纹精美的护腕,还有珠玉绫腰镶嵌金扣饰,这一套在天衣阁的拿货价就得八十两银子。 她是京城人士,这套也是在京师买的,那就是二百两了。 ——李白龙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零就是他添上去的。 正审视间,这少女虽然甜甜地笑着,却在三师伯的注目下摆出大家闺秀的风仪,端庄优雅却步履轻快地向前,活泼地敛衽屈膝、福了一礼,笑容依然活泼,轻快地说道:“小妹沐清歌,京城人士,李家师哥万福。” 若是江湖儿女,萍水相逢,以武人之礼抱拳即可,而少女敛衽行礼,口称小妹,则是更亲近了一层,是以卫衡兰为纽带、兄妹相论。 李白龙神色微动,余光看到卫衡兰只是微笑,心中微叹,立刻回礼作揖:“愚兄李白龙,师妹见礼。” 齐国尚武,以武立国,所以繁文缛节更多。 他与这沐清歌如此见礼,并非客套,而是在卫衡兰的主持下,宣告了某种超越亲缘的关系纽带的结成。 ——他虽然名义上只是卫衡兰的师侄,但实际已是其唯一的真传弟子,承其衣钵,继其传承。 在这个国家,这样的关系代表了“传道”、“授业”、“养育”、“改命”等几大恩情,其含金量之重,在本朝价值观看来,甚至超越了父母血缘。 以这样的身份关系,足可以与卫衡兰的血亲侄女结作兄妹,也受本朝社会伦理观念的认可和支持。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李白龙就正式确定了对沐清歌的翼护与教导义务,沐清歌也要以兄长之礼事之。 更重要的是,沐清歌的家族,那京城六扇门的刑狱世家,也会承认这段关系,将李白龙作为亲近的子侄辈来看待……将来李白龙考取武举功名、入朝为官,沐家会合情合理合法地为他提供助力和提携。 这无疑是三师伯的好意。 有了这份关系为基础,然后他这段时间用心地保护和教导沐清歌、助她完成任务,那此事之后,沐家一定会专程来感谢。 一来二去,两边便能亲近起来,日后进京赶考,乃至登科入朝,这就是天然的人脉和助力。 只能说在事业和前程方面,三师伯对他真的算是苦心孤诣,不遗余力地为他谋划布局、穿针引线,这几年开口吩咐他办的事,都对他或多或少有着这样那样的好处。 甚至连师父都会私下感叹说“你三师伯对你未免太好,说起来有些难为情,我甚至觉得她想吃你的嫩草”。 可惜师徒讨论了许多次,猜测推演,都不得头绪,三师伯也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而傲子提供的诸多“朋友假说”也都完全对不上…… 以至现在,李白龙只是怀着“师伯的恩情还不完”这种心态照单全收了。 他如此想时,卫衡兰一脸“真·姨母笑”的模样,看着自己的血亲侄女与得意弟子相互致礼,便笑吟吟地将他们同时扶起。 “好,既如此,便有兄妹的缘分了。你们要像血亲兄妹一般,互相扶持,互相敬爱,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李白龙看着眼里满是温柔慈爱的三师伯,又看着笑容无邪、娇俏可爱的沐师妹,突然涌现出了“对不起我是卧底”式的羞愧。 唉,师伯好心办了坏事。 这兄妹之礼已成,我便不好哄这个欺压良善的小条子去踢六大派的钢板、好让她父兄直接杀到临县揪着她的耳朵拖她回家了…… 只听三师伯又对他说:“你这师妹初入江湖,一应规矩技艺门道,都要仰赖你多多提点引导照应……” 她转而又对沐清歌笑说:“你生在京城,才情不凡的青年才俊想必也见过不少,可天下之大,不仅仅是京城有人才,你也见见沧海遗珠。非我夸口,我们这名震江北道的风云麒麟儿,绝不比六大派的天骄差上半分。” 李白龙躬身道:“师伯谬赞,别宠坏了孩子。” 卫衡兰掩口轻笑,很满意李白龙此时说出的俏皮话——这意味着师侄已经不把沐清歌当成外人了。 而笑容甜美的小师妹则是一直盯着李白龙看,饶有兴趣,此时笑吟吟地说道:“小姨多虑了,我可是久闻李师兄大名了……” ……嗯? 只听沐清歌望着李白龙,眨了眨眼睛,笑容意味深长。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 第二十五章 《临县调查》 “我可是拜读过李师兄的大作啊!” 师妹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 李白龙心肺骤停。 ——就像是听到了柯南动画片的关门声。 通常来说,等这破哔门再度打开、冒出白光的时候,就有一个考不了公务员的小鬼拿着变声器细数犯人的罪恶了! 所以要在开门声响起之前,把情况搞清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什么大作?怎么突然说出这种没来由的话!给我搞清楚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对社会有益的进步青年,有正经职业和体面工作的!有优良的政治面貌和官方的人才评定,还有很多资格证书和奖状呢! 才不是那种不结婚不工作不出门不社交只知道窝在家里对着电脑屏幕一边敲击一边发出神秘笑声写出可疑文字的无业游民呢! ——这一瞬间,在李白龙眼里,沐清歌那娇俏可爱的面容似乎透出了深沉的黑暗。 果然是个两面人! 摆出这副可爱的样子,其实是个粉切黑吧!难道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还是仅仅在诈我!或者说要摆出一副猫捉老鼠的样子,好好地戏弄我、享受其中?还是要以此做把柄,威胁我做一些屈辱的事情! 不愧是六扇门世传的差佬手段!你这警界的大败类! 李白龙下意识地就想要对抗调查。 但下一刻,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都说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一生……其实童年的教训也是。 一段来自古老过去的心理活动,重新浮现于脑海。 “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我的大作仅仅是摸底考试满分的作文啊不是我流传于班级同学间的小说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咦咦咦班主任我没有露出心虚的表情真的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你要相信我!” 谢谢你,吕老师。 谢谢你的如炬目光,以及你的数学课堂。 如果说严厉的数学课教会了我什么深刻的人生经验的话,那就是经过了大样本统计和复杂计算之后,使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 ——死不认账,收益期望更高! 柯南动画片的大门打开了! 李白龙的内心已经被理智和淡然所充满,慌乱不存,他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之色,并无多余的激动,主打一个死不认账:“大作?” 沐清歌笑容更盛,笑眯眯道:“是《临县调查》啊,我看过的!” ——靠。 妈的还真是我写的小作文? 李白龙仍不放松,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懂事时乱写的,引起好大风波……没想到师妹竟然看过。” 别看他现在是低俗写手,曾经也是写小作文倒逼舆论的一把好手啊! 几年前,由于百花谷的大力扶持和技术推动,临县纺织业发展迅猛,排污日益严重,赤练河臭不可闻,已经到了影响当地居民身体健康的地步。 为了说服掌门推动治理排污的计划,李白龙整理了临县诸多医馆十几年的问诊记录、本县县志的水文纪录和临县染坊织场的生产流程,绘制和总结出了简单易懂的图表和趋势曲线。 除此之外,又走访老中青三代织工们,记录他们的观点和想法,最终整理出了一篇名为《临县调查》的论文。 详实的数据、可靠的来源如钢铁般不可置疑,连小孩子都能看出产业污染程度会极大影响居民健康水平这一雄辩的逻辑关系,并且认可文章中的推测——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临县居民所受的影响会越来越大,潜在的健康风险最终会造成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口损失,以及可预见的名声损失。 再加上文章最后还有极为有效可行的治理计划,条分缕析,还附有专业织工和水利师的献计献策,看起来可行性极高。 于是掌门立刻同意了李白龙的提议。 有了百花谷的强压,无论县衙还是织户都只能听从,治污规划工作就此展开。 迄今县城河道,已能盛开莲荷。 穿越之后,也曾除恶扬善,也曾扶助弱小,可治污治水是李白龙顶着许多人的反对和不理解、最终做成的,而且也确实如上一任县令所说,是功在子孙千秋的大事,算是他穿越之后的生平第一等畅快事。 但这事儿还有个挺大的插曲…… ——那就是《临县调查》这篇小作文被爱嘚瑟的杨瑛掌门拿去跟闺蜜们吹牛逼,说瞧我门下唯一男弟子竟是如此逸才,可见我力排众议收他入门是如此英明神武云云……可惜掌门忘了告诉闺蜜们不要转发。 所以吹着吹着,这篇文章便被吹到了某位朝堂重臣的案头。 之后场面便控不住了。 起先是被这位重臣点赞之后发到朋友圈、分享给了同僚们。 而后开始小范围传播。 最终落到了本朝计相的手里。 计相坐镇经纬局,管理天下统筹事,最重实务,一观此文,如获至宝。 看了数天之后,又传堂下官吏习之,锐评说“调不厌精,查不厌细,如此有益国家,汝辈当效此法,勿惜纸墨”。 意思让公务员们好好领悟其中的方法论,以后公文奏章就照这个来。 作业加了许多倍,官场上肯定很高兴,对李白龙的感激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计相实在过于喜欢,天天在他的朋友圈里狂推。 众所周知,大领导们总是爱折腾的,毕竟他们当年都被折腾过,现在折腾也折腾不到自己身上,那当然更要可劲儿折腾了——毕竟我当喽啰时被折腾,做大哥时却不去折腾别人,那我当年不是白被折腾了吗。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当效此法”的命令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朝堂几乎所有行政部门。 高兴的官吏肯定更多了…… 果不其然,沐清歌眨了眨眼睛,低笑道:“三年前的事啦,那段时间阿兄和父亲天天秉烛至深夜,翻来覆去地看师兄的文章,一边看一边抱怨,说您没事找事,害得他们如此辛苦……师兄肯定不知道吧。” 李白龙无奈道:“惭愧惭愧。” 我他妈当然知道了,否则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敢去考武举? 当然是害怕各大考场上出现考官监察们“穿白袍的便是李白龙!”“竟是此獠?”“苍天有眼!今日送到我手里!”的切齿低语啊! 沐清歌抿嘴道:“我听阿兄抱怨久了,自己寻来《临县调查》看了,只觉内容枯燥、让我昏昏欲睡,但粗略看来,其中记载极为详实,甚至连贫贱丐户的话都会一一记录。当时我就在想,写这文章的一定是个细心善良的人,后来才听说,竟就是百花谷的李师兄……” “这么说来,在三年前已有缘分了。”卫衡兰看了李白龙一眼,瞧他面对可爱师妹的称赞,依然面不改色,心中暗自点头。 她口中笑道:“看来不必担心你们相处生分了……天色既近中午,我们用过午饭,你们便出发去临县吧。” 三人在卫衡兰的居所用过午饭,三师伯又跟沐清歌说了些体己话,李白龙趁机去寻二师姐、聊了聊沐清歌之事,又去师父的院子看了看。 师父未归,房间倒也有人日日打扫,他替师父处理了一些积压事务,无非是天衣阁的订单往来、供需之事。 ——师父在谷中的权职主要有二,对内是主司术法传承教导事,对外是天衣阁的首席服装设计师。 所谓天衣阁是百花谷名下的子品牌,专门负责设计和出售受江湖女侠、世家女眷所喜爱的各种高定服装。 有李白龙这个饱受前世武侠网游荼毒的狗东西的襄助,近年来天衣阁声名鹊起,氪佬顾客的数量节节攀升,品牌价值已经打出去了。 高定成衣业务也渐渐成为了百花谷的重要业务,这业务而今牢牢握在师父手中,也是他们师徒俩在门派中大声说话的重要底气。 李白龙处理好了这些事项,便起身回转三师伯府上,与等候的沐清歌会合,向师伯告辞之后,便带着新认的沐师妹离谷。 至溪木村,接了坐骑,两人乘马离村。 沐师妹毕竟年龄不大,频频回头,颇有不舍之色。 李白龙见状,安慰道:“沐师妹忙完手头的事,可以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谷中气候温暖,景致怡人,派中师姐们大都性情随和温柔、愿意与你结交,三师伯视你如亲女,这里可以成为你第二个家的。” 沐清歌闻言回头,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嗯!谢谢师兄!” 故作可爱,可笑可笑。 李白龙对这种程度的卖萌是拥有完全的抵抗力的! 旋即就听到沐清歌有些可惜地说道:“只是我既入了六扇门,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想要来这里小住,得等几个月后的休假了。” 李白龙随口道:“那也好啊,几个月后,谷中西南的花海就建成了。” 沐清歌眼前一亮,好奇道:“花海?” “对,谷中西南方有一片数十亩的缓坡平原,原本是开垦的良田,后来掌门买下此地,田亩就荒废了。今年本门启动了三期建造计划,已经规划到这片平原,经过讨论后立项,将这片平原命名为奇香原,打算种植一片占地数十亩的花海,规划花种,使其有四时不败之花,引入萤火虫种,使夏日夜晚花海荧光如浪,使百花谷名副其实。” 沐清歌听到这里,面露神往之色,又赞道:“不愧是李师兄,寥寥数语就能勾勒出这花海的风物情致,果然是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呢。” “……” 谢特! 第二十六章 坏女人说谎的味道! “……” 说什么“不愧是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 李白龙又被戳了一下肺管子。 他看向师妹,只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心中不由惊疑不定。 这条子,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到底是我风声鹤唳,还是她在阴阳怪气? 正惊疑不定间,沐师妹却又继续追问道:“这么大的花海,是要派中的师姐们精选花种、一一栽种吗?” 李白龙收拾心情,失笑道:“当然不是,工作量太大,而且如此大规模的花海,得协调植物密度、调和地力,避免长出杂草滋生恶虫,这样的本事,百花谷暂时是没有的。建造花海的工程,万木长春门已经竞标成功了。” “这个门派我是听过的。” 沐清歌奇道:“只听说他们隐居密林,与草木为伴,引导巨木形成腔室、住于树屋之中,平时养护林木,售卖果实取利。我最喜欢吃的果脯和松子,都是从万木长春门在京师的店铺中买的,很好吃呢……他们还做这营生吗?” 李白龙失笑道:“万木长春门确实有林木种植和果园经营之类的业务,百花谷也聘请了十多位出身万木长春门的桑师指导临县的桑树种植,不过仅仅靠着卖松子和果脯可卖不到二甲门派的评级,他们的主要业务还是打灰……我是说营造。” 他见沐清歌茫然不解,便细细讲述起来。 本朝以武为尊,民间门派众多,但凡门派立世,首看财务来源。 小微门派的财源主要是朝廷补贴、接外包和打零工,中小门派就可以授徒收钱、投资实业和开店收租。 至于再大一点的门派,就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产业了。 譬如百花谷就是深耕纺织业、涉及军工领域,并且极力扩展上下游业务。 而万木长春门、登峰造极阁、天工开物坊等大型门派,则是聚焦第二产业,主攻家园系统。 试问荒无人烟、远离村镇的荒郊野岭,为什么会有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的世外高人的豪宅? ——你好,这些门派建的。 试问大侠名宿、世外高人的隐居地,为何居所精致、物资不缺、有吃有喝? ——你好,这些门派建的。 试问名门大派的宗门,有的建在高山之上,有的在荒岛之间,有的在湖心,有的在孤峰,偏偏还亭台楼阁、广厦百十,都是怎么建的? ——你好,还是这些门派建的。 开山造路,引水改道,高峡出平湖,平地起山峦,无论是奇绝的风景,还是恢弘的建筑,只要付得起钱,都能给你造出来。 倒不如说,世上大多数高门大派,其宗门所在的风物,为世人称道的奇景,山门的恢弘景观,基本都是后天生造出来的。 毕竟名山大川就这么多,早就被狗占完了,后发门派想申请一块开山立派的宗门发展用地都千难万难,还想着有什么先天的风景名胜?吃屁去吧。 就好比你门派发迹了,不想住在城里受官府辖制,不仅想把办公大楼建在山上,而且还得是张家界这种砂岩峰林地貌,风景要一等一的好。 不仅如此,人文方面也要紧抓,山下还得有盛产美酒与极多支线的繁华村子,又要有船只直达首都的港口,山上还要有瀑布莲池云山落日,亭台楼阁自不必说,还要引进一群基因突变的巨力丹顶鹤做上下山的短途航班。 除此之外,直通山下的消防速降通道得留一条,至少上冻后能让你的小徒弟哼着《for ya》这首歌一路短道速滑狂飙下去。 比起这些要求来,你想给门派改一个诸如快活山、高兴庄、逍遥派或者自在门的奇怪名字都不算什么事儿了,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你他妈要求这么多,涉及的图纸都够设计院的CAD民工加班三个月了,这么大的工程量,你不给打灰门派来做,难道要让你几个弟子和那个老哑巴亲自去扛大包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洞天福地、仙宗山门? 只有营造门派在替你门默默打灰。 沐清歌虽然出身京师六扇门世家,可父兄属于刑名系统,平时忙于工作,哪怕有时间教导她,也只会讲一些家传的技艺传承、经验教训和江湖险恶事,断不会跟她讲整个武林的运行逻辑和轶事。 今天听李白龙以这种船新的视角去讲解,她只觉得最近行走江湖所遇到的一些奇事和趣事都有了根源和因由,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师兄纵横江湖,果然见多识广,比我们这种生于高门的笼中鸟好很多呢。” 李白龙只是笑笑:“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 沐清歌撇撇嘴:“师兄说话,就跟爹爹一样,四平八稳,不肯轻易展露态度和立场……” 她转而高兴起来:“不过无所谓!我既来到江湖,就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想,看不明白、想不明白时就问师兄,只要师兄愿意答我,那就好了!” 这样说着,少女笑容灿烂,注视着李白龙。 可惜毫无用处。 女孩儿在明媚阳光下所展露的风情,落在李白龙眼中,却涉及到量子力学的高级学问。 ——这条子到底是天性烂漫、活泼可爱,还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真实颜色到底是粉还是黑,难道只有在劈开她脑壳的那一瞬间才能坍缩成可观测的唯一结果吗…… 心中想着这种恐怖的事情,他脸上却微笑道:“师妹但问无妨。” “嗯嗯!”沐清歌用力点头,“以及,虽然小姨一定已经说过了,可还要再说一遍,追捕龙霸天之事,也一并拜托师兄啦!” ——好哒!看在三师伯的面子上,不会让你被欺负得太惨哒! 李白龙心中森然冷笑。 沐清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师妹无能,奈何不了他,只能麻烦师兄,却又无以为报。幸好我们家还算薄有家底,我父兄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假以时日,一定有能回报师兄的地方。” 虽然作为“低俗写手龙霸天”,李白龙对这口莫名黑锅有些牙痒,但这位小师妹说话如此坦诚,倒也有趣。 他想了想,回道:“我本来要说‘师伯对我恩重如山,我助你是天经地义,并不需要师妹报答’之类的客套话,但我知道今日帮你,沐家一定会有所回报,所以我会全力协助师妹,至于回报,那也坦然受之。” 沐清歌微微一怔,笑容又灿烂几分:“师兄真是妙人,难怪小姨如此喜欢……那万事就拜托师兄了!” 李白龙轻勒缰绳,使马速放缓,正色道:“师伯既有吩咐,那师妹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是不消说的。只是在我这里,师妹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师妹的正事却是第二位的,这得与师妹提前说好。若遇要紧事,我以师妹人身安全为先,哪怕放跑了嫌犯,也是无可奈何的……届时师妹勿怪。” 沐清歌点头道:“师兄放心,小妹并非任性之人。我知师兄的顾虑,若遇上要紧危机事,我必以自身安全为先,绝不让师兄为难。” 李白龙举起右手,沐清歌也举起左手,两人的手掌在空中交击三下。 啪啪啪。 相视一笑。 就听沐师妹笑嘻嘻道:“师兄说话行事,条分缕析,内容分明,可见思虑清晰、长于写作,不愧是写出那种大作的人啊!” ……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每次这么夸我都会让我觉得她在意有所指! 究竟是她心机深沉、故作试探,还是我内心肮脏、草木皆兵啊!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啊! ——虽然搞不懂,但李白龙心中又开始变得肮脏起来。 他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要让这个小条子撞块钢板,然后哭唧唧地被沐府的大人领回家。 这样想着,他见话题铺垫得差不多,就开始进行侦查试探。 “让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沉吟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三年以来已是长居临县,可在今日之前,倒未听说过龙霸天其人,师妹既远在京城,怎么会千里迢迢行至临县,专要缉捕一个写书的文人?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 沐清歌似乎已经料定他有此一问,立刻回答道:“说来惭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偶然间发现了这样一本书,只觉得此中内容粗鄙不堪、煽动性极强,自觉作者不是善类,便自告奋勇来查一查这龙霸天的底细!” ——交代了!她已经交代了! 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语气中甚至有些雀跃激动:“我还以为……哼!那龙霸天武功如此高强,却躲在临县写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其中一定有阴谋!请师兄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查清其中的内情,教上司和同僚们也知晓我的本领!” 李白龙爽朗地笑了。 “原来如此,我逐渐已经理解了一切。”他微笑道,“就交给师兄我吧。” 秘密搜查官是吧,我会尽快让你进过场动画的。 与此同时,意识海中,傲子牌男拳雷达发出了警告。 “闻到了。”只听龙傲天阴恻恻地说道,“坏女人说谎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容华阁 两骑并行,比回百花谷时要慢一些,一路上李白龙与小师妹聊了些江湖故事,也听对方说了些京城逸闻。 交谈对话可谓俱欢。 从沐清歌的眉眼目光、肢体动作和语气来看,好感度已经从六十刷到了七十二,人物评价大概变成了“幽默风趣、体贴可靠、值得信赖的好师兄”。 不过不要误会,李白龙虽然出身于百花谷这样的门派,但本身并不是一个游历花丛、身经百战、善于言辞的情圣海王。 毕竟有傲宝这样一个极端厌女的郭楠随身,还被二师伯这种混乱邪恶败犬时刻男凝,他很难有锻炼的机会你知道吧。 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语言速刷沐清歌的好感,是因为他在运用一种船新的、活用傲宝的两性交际技巧,其原则是…… ——每与傲反,事乃可成! 即在与异性交流和相处方面,凡是傲宝不许做的,那么干就完了,凡是傲宝鼓动去做的,那反着来就行了…… 当李白龙意识到这一点并稍微尝试后,惊人的成果就在不断出现。 只是二师伯的死亡男凝实在吓人,他也没有什么很中意的意中人,傲宝察觉到他的小花招后又闹得厉害,所以这绝学并没什么发挥作用的地方。 不过有时候被二师伯连月遥猜忌阴阳、男凝锐评得烦了,确实会有某种咬牙切齿的不爽念头——他麻麻的,要不要把傲子这一套男拳心法逆练起来、全须全尾地用在二师伯身上,看看到底能发挥什么样的效果?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遭掐灭。 ——二师伯确实天香国色,以容颜而论在整个门派都能稳居前三,但人实在太癫了,不敢冲不敢冲。 不过今日,这心法再度建功,短时间内通过对话就刷高了好感! 而且是在傲宝的主动指导下完成的! “这都是为了制裁坏女人!”龙傲天在脑海中叫嚣道,“与她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然后狠狠地拿捏她!狠狠地算计她!” 傲子说完之后,忍不住又叮嘱道:“你要记住,这只是逢场作戏!千万不能当真!我可跟你说,这世上的很多事,坏就坏在逢场作戏,什么假扮爱人,假扮未婚夫,假扮丈夫,作着作着就当真了!而且是自己当真了,坏女人没当真!妈的!我当时就躲在床下,她不知道,就跟她的……” ……别说了别说了。 以及,坏女人是谁? ——当然是小师妹沐清歌! 这不仅仅是龙傲天基于平等仇视每一个女宝的原则所下的定论,连李白龙也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小蹄子需要吃一点苦头。 没有任何客观真相作为佐证,也不依据任何法律条文,仅仅是出于不喜欢某本书的内容、主观觉得书中的思想有问题,还要开盒查一查作者的成分,先入为主地认定此人可能跟魔教有关系…… 这种阻碍文化市场百花齐放的虫豸,当然要被人民的铁拳狠狠地惩罚! 至于傲子之前的断言…… “我怎么知道她哪里说谎了?我只是知道她说谎了!” 龙傲天絮絮叨叨道:“坏女人说谎,本来就是不需要有理由的。以我朋友所遇到的情况而论,大致可以分为几类,有时候坏女人是习惯性地说谎,有时候是隐藏部分事实、说谎对她有益,有时候是她还没做出决定……” 李白龙听着他那没有干货、全是瓜田的讲座,又瞥了一眼身侧笑颜如花的女孩儿,心中阴阴地笑了。 不管你是无端来为难无辜写手、文坛栋梁的镀金二代,还是别有所图、对亲爱的师兄隐瞒撒谎的粉切黑条子,既来了临县,就由不得你了…… 正这时,小师妹欢快的声音响起。 “师兄,看到城墙了!咱们快到了!” 他回过神来。 此地确已在临县郊外,近些年本县发展迅猛,城墙外多了许多依城而居的民宅,而且还在向外圈扩散,已经形成了两个规模不小的集。 此时路上已颇多行人,通向县城的大道两侧已有不少店铺,路边有人拉客,初级的商业活动已在此地颇具规模。 目光放远,稍远处的民居鳞次栉比,宅前的空地上晾晒着各种颜色的布料,从远处看去,连成一片,随风拂动,也算一景。 只是这些大多都是印染与织工差劣的粗布,难以跟城中织户出产的相比,但胜在价格便宜,即谈即买,量大实惠,会在这种城外私户买布的,要么是来自偏远乡下的村人,要么是外地来的小奸商,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一路传到了大道上。 在各式混杂的声响中,李白龙与沐清歌跃下马来,牵绺徐行于市井。 道旁热络,多是运货送货的车马与挑夫,载着生丝、桑叶、布匹、染料与木柴等物运送腾转,百姓与行人夹杂其中,空气里满是鲜活的市井味道。 ——这味道主要有新鲜食物的香气,混杂着货运牲畜粪袋里漏出来的臭气,掺上远处私营纺染工坊里的刺鼻染料味,辅以道旁桑树的独特香气,各家烧火点柴的烟味,经过一整个上午的混合发酵,那叫一个地儿道。 沐清歌身为京中贵女,不说娇生惯养,总是锦衣玉食的,李白龙前世是个地球现代人,穿越过来十几年,新鲜劲早就过了,确实受不太了这种过于鲜活的市井味。两人屏息速行一阵,直至气味稍散,方才出了口气。 临县的县城大门已在视线能及之处了。 大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人车如流,出入有序,有四名县兵维持秩序、引导放行。排队的百姓们或步行或牵驴,挎着包袱,负着行囊,皆左顾右盼、神色自若,或与身边的人低声谈笑。 临县城门很宽,按照朝廷规定的大县规格,最多能供四架大车并驾齐驱,可这些百姓车马进出,只占了中间两个车道。 而左右两条宽道空荡荡的,并无一名百姓去占去走,仿佛有无形的围栏划出一条隔离线,使这些藐视规则又惧怕强权的黎民不敢跃雷池一步。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李白龙与沐清歌一前一后,经过排起的长队,踏过空旷的走道,行向城门。 正在排队的人们的目光既无羡慕,也无敬畏,只有天经地义的淡漠。 城门处摆着一张桌子,有县衙的一名文书站在桌后,正与一名头发花白、身穿黑色短衫劲装的中年武夫说话。 那县吏文书见到李白龙,本来想撇下那武者、过来招呼,但却见李白龙以目光示意,心中了然,便加快了语速。 他抖了抖手中的通行证,说道:“阁下,国法县规,不可轻疏,我再确认一次——尊姓为秦,并山人士,初来临县,是为走亲访友,年齿……” 听他每说一句,那武者便点头应一句。 那文书问完个人信息,又照例宣讲道:“阁下须知,凡外地武人初来本县,须携此证前往县衙,听县尉大人宣讲本县法规、签署知情声明,而后加盖印信,方能在本县自由活动。” “除此之外,县衙也有临县武者手册发放,列有本县基本情报,包括官商正店、医铺药店、驿站、铁匠铺等诸多店铺指引,以及大小门派的收徒、招聘、业务开展等情况。若有所需,请领一本,手册免费,只是要缴纳一百文押金,归还之时,若完好无损,则押金全数退还。” 这些话语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本朝天下各州府郡县都有类似规定,那武人知晓规矩,并无异议,只是耐心听着。 “另,本县以织造闻名,历代县尊劝桑劝织,现今正是招工旺季,本县织造总行诚招精干武者指导生产,阁下若有未来可期的子侄晚辈有闲,尽可推来应聘,每招一人,便有返利,待遇从优,县衙更有每日口粮补贴……” 听到这里,原本态度耐心礼貌的武者神色微动,下意识问道:“口粮?” “口粮。” 那文书语气加重,重复一遍:“补贴以每人修为境界、工时成果而定,县尊亲自作保,招工武者事宜已在临县持续八年,规矩齐全,公平公道,阁下若想为门中子侄寻个短期的差事,详情请去县衙农桑房询问。” 那武者听到这话,表情不变,勉强颔首,只是手掌却微微颤动。 衙役文书说到这里,询问道:“言毕于此,阁下知情否?” 那武者已有些心不在焉:“在下已全部知情,感谢上官解说。” “不敢,证明在此,请阁下审阅,无误后请用印。” 那中年武者快速扫视一圈,旋即从领口拽出贴身挂着的铁牌坠,小心翼翼地将那牌子印在落款处,内力催动,便在纸上留下了印章字样。 “好。”文书检查无误,将证明双手递去,客气道,“劳烦垂听。” “不敢不敢。” 中年武者收好通行证,却转身先向李白龙这边拱手行礼:“世兄久候。” 李白龙回礼道:“前辈慢行。” 那武者只是目光一扫,便从李白龙的气度与沐清歌的衣装上看出了分寸,他甚至不敢再攀谈几句,只是礼数周到地再度行礼,就匆匆进城了。 “李郎君今日回得早些。” 那文书吏将中年武者的入城记录迅速归档,而后绕桌迎上,脸上不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微笑,而是要热情得多。 “师门有事相遣。”李白龙微笑着向沐清歌介绍道,“这是本县李押司。” “不敢不敢。” 李白龙常住临县,沐清歌是六扇门阿sir,进城手续即快且好。 及至牵马入城,沐清歌回头,尚能看到李押司在城门口揣手眺望,笑吟吟地目送。 她是京城名门贵女,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示好和热情,反而觉得李押司与那中年武者一板一眼的问答更有意思。 沐师妹回想着之前偷听到的细节,忍不住询问道:“师兄,之前那押司说织造总行招人,所谓‘指导生产’是什么意思?” 李白龙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就是打工咯。” “打工?” “做工。”李白龙解释道,“百花谷近几年特殊订单激增,一些简单的生产和质检环节需要武者深入参与,门中忙不过来,只好面向江湖招工……” “那怎么叫做指导生产……” “是我的主意。”李白龙闻言叹了口气,“十年锻体,十年练气,十年江湖,练得一身金刚神力,最后进厂做挽花工。虽然倒也赚得多,但太难听了,人家拉不下这个脸,你换个说法,他们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包括说让他介绍‘未来可期的子侄辈’,而不是说‘想赚你就来’,都是给人家留着面儿呢。” 沐清歌这才恍然:“师兄心地真好。” “将心比心罢了。”李白龙淡淡道,“大多数人习武,受限于天资、师资和粮资,是练不出什么名堂的,所求者,不过是想过得更好一点罢了。” 他引着沐清歌转向另一条街道:“走吧,我们先去花信楼安顿一下。” 一路看些县城风物,很快到了花信楼,自有仆役将马收好,李白龙引着沐清歌参观了一番,最后带她上了二层。 “这几日师妹就住这里吧。” 他指向其中一处客房,房门侧边悬挂藤牌,上书“容华阁”三字,字体娟美秀丽:“房间内外相隔,有小厅、卧室和书房,平素只有本门长辈会来小住,偶尔会用来招待百花谷的贵客,都是些名满江湖的侠女,整洁雅致得很。” 沐清歌谢了一声,拎着行囊进去安置,才进门不久就一声惊呼,又将半个脑袋探出房门,露出灿烂的笑:“多谢师兄美意!” 李白龙笑道:“你还是谢谢宋嫂把房间收拾打理得这般好。” “谢谢宋嫂!” 宋嫂作为花信楼的管事侍立在侧,闻言只是淡笑低头,以示答礼。 待到沐清歌咚咚咚的雀跃跑动在房间中响起,李白龙的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转头看向宋嫂,宋嫂也淡然望着他。 “郎君。”她语气平静地询问道,“还是老规矩吗?” 李白龙眼神纯净,表情和蔼:“这可是三师伯的侄女,我情同手足的亲师妹,当然要像招待那些名门侠女们一样好好地招待她呀。” 第二十八章 大齐第一男公关! “师兄,再等一小会儿喔!” 轻快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 沐清歌喊完这句,又咚咚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仿佛这一间被命名为“容华阁”的房间里放满了充满诱惑的邪恶玩意儿。 ——确实是这样的。 也就是沐清歌这小条子初涉江湖,家里又是做刑名的,还不曾接触到本朝武林的名媛圈子,不晓得这容华阁的利害,不知道这是何等要命的地方。 没错,这是李白龙少侠专门用来公关江湖名门侠女的至尊VIP套房! 套房里除了卧室、书房和小厅这些题中应有之义外,最关键最灵魂的,是一个超大型的衣帽厅。 里面摆满了天衣阁自创建以来所推出的包括绝版在内的众多时装、单品和鞋帽,有时候甚至会放进各种概念装和样品。 除此之外,各种冬日时装、夏季专属、节日礼服、新年限定之类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 以及最灵魂的,几个大小不一、位置讲究的见了鬼的超大穿衣镜。 ——这在如今这个时代乃是绝杀。 所有的布置与摆放细节是由李白龙一手设计的,沉浸着了地球现代文明经过一百多年发展的消费主义思潮,处处体现着卑鄙的地球人对心理学和营销学等学问的终极把控,而且还混杂了龙傲天所提供的逆向思维。 ——基本上可以说,在整个世界你找不到比这个房间还要邪恶的地方了。 即使连二师姐沈剑兰这种油盐不进又呆又冷的姑娘进了这房间,也驻足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回过神来夺路而逃。 二师姐尚且如此,更别论其他的女人,基本上只要是被李白龙招待住进花信楼的女侠贵妇,就没有不迷糊的。 来谈商业合作的,一溃千里,来访问交际的,好感刷爆,最次最次的也要被狠狠地爆金币,爆完之后还会想“薅这么狠,百花谷会不会破产”。 而今他把沐清歌安排进容华阁里,其光明的动机可想而知。 ——你这反动腐朽的朝廷鹰犬!不是要用进步文人的鲜血染红你的乌纱帽吗!那就尝一尝正义的糖衣炮弹吧! 事实上,早在百花谷初见时,李白龙就留心了,沐清歌穿的那套【衔花听香】时装是今年推出的流行款,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而且这一套衣服一定是她或者她家里给她买的,而不是三师伯所赠。 因为他看得清楚,她这套衣服配了【云丝缠凤衔银珠】护腕和【仙翎金风扣】腰带饰,这两种配饰是专供京师冤大头的。 只能说还真有大聪明买啊我敲。 再加上这一路闲聊,话题自然而然就能转到天衣阁,沐清歌毫无防备,三言两语就被李白龙画好了用户肖像。 ——这世上有很多女子不爱红妆华裳、自有追求抱负,可沐清歌小师妹很显然不在此列。 那他只好尊重、祝福然后狠狠地公关了。 李白龙在自己的房间里将行动计划又盘了一遍,时间又过去一刻钟,他看了看天色,便推门出去,来到容华阁门前,敲门。 片刻之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拉开一些,门后露出小师妹通红的脸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李白龙,眼中情绪非常饱满。 有喜悦,有满足,也有点不好张口的小羞惭。 李白龙斜眼一瞄,看到小师妹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下方的衣领,还是之前穿的那身【衔花听香】。 再通过门缝看向屋里,小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件海蓝色的衣裙。 很显然,他已能够想象出这半个时辰内发生的情景——沐清歌像快乐的小鹿般在衣帽厅里蹦跳着,拿起一件又一件从未见过的衣裳,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扭动着身体,将衣裙比在身前,想象着自己穿上后的样子。 之所以没有直接穿上身,一方面是出于礼貌教养,不好意思随便试穿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另一方面是忠于职守,惦记着自己还有正事…… 李白龙笑容温和,可道貌岸然的面孔之下,卑鄙的野兽已经露出獠牙。 “刚刚忘记说了。” 他相信在这一刻,沐清歌心目中的自己必然是无比伟岸。 “我怕师妹拘束,里面的衣服,是用来向贵客们展示百花谷取得的人文成就的,有很多是已经绝版的、外面买不到的,小师妹可以尽情试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OK,就是这个眼神。 是好感度上升的表现! 天杀的,李白龙觉得自己可以干礼宾培训了! 他知道这一刻在沐清歌的心中,自己的笑容和样貌一定极其帅气。 “小师妹试穿后的衣服,只需要放进收纳箱就好,宋嫂会安排专人清洗的,毕竟这些只是展品……若有非常喜欢的,尽可以对我说,我会让人找找,若仓库有剩下的,便可以送给师妹。” 哼哼,到时候看看你试穿的衣服,就能归纳出你的喜好范围。 然后精准地向你推送更多类似风格的时装。 ——这叫做“猜你喜欢”,小娘们! 沐清歌的眼神彻底变了。 她虽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锦衣玉食,但有赖于李白龙卑鄙的营销策略,有些东西是她再有钱也得不到的。 她惊喜到甚至变得结结巴巴:“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几件衣服,我还是能做决定的。”李白龙微笑道,“就当是感谢师妹对天衣阁的支持……我们这是在回馈忠实客户啊。” 不要不好意思。 ——我还要把这项支出写进账簿里作为你被双规时的证据呢! 很显然,六扇门的反腐倡廉学习教育工作做得并不到位,以至于沐清歌这种刚刚开展工作的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身陷民营门派的拉拢围猎之中。 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师、师兄太客气了!”沐捕头还在试图维系一名六扇门名侦探的体面,她勉强道,“师兄稍待,小妹马上跟您出门查案,衣服的事情以后再说!” 噫,一个月十几两银子你查什么案啊。 “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李白龙微笑道,“师妹舟车劳顿,昨夜恐怕也没睡好,今天不如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查案?” 沐清歌下意识地向窗外看。 晴空白云,天日高悬中天,正是下午时光,天色显然还很早。 她吞了口口水,白皙修长的脖颈能清晰见到喉处的滚动。 这意味着一名朝廷公职人员内心的挣扎与迟疑。 这就是李白龙想看到的! 第二十九章 我有一个作家朋友 沐清歌,在动摇。 容华阁中琳琅满目,摆满了只存在于京师闺阁口口相传的华美奇裳。 有的已在数年前就成为绝唱,只能在《南方有佳人》这类图册画刊中得见,有的依然在京师正店中出售,可价格高昂,并非她所能轻易负担。 说来惭愧,有几件特别喜欢的,因为实在买不起,她甚至偷偷去买了仿版,但也只是压在箱底,夜深人静时会偷偷穿来看看…… 至于穿出门去,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在京师大家闺秀的圈子中,穿山比买不起更丢人。 既是仿品山寨,质量必然低劣,她今日摸到正版实物,方才知晓织法、设计和款型的巨大差距,更何况款式又如此丰富齐全,几乎让她幸福得晕过去,只想着把自己永远关在这里,再也不出去…… 但是。 这华美的衣裳,这琳琅的珠宝,这精巧的配饰,这梦幻的天堂,真的能让一名光荣的六扇门执法者放弃她的立场、职责和操守吗? ……能。 她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职、职守要紧啊……” 众所周知,当你邀请你的作家朋友去摸鱼玩游戏时,他跟你讲“人家还、还要码字呢”,并不意味着他真是一个守身如玉、坚贞纯良的小作家,他实际上是一个整天想着大游戏的小烧货,只是在嘴硬罢了。 只需要两样东西,他就会乖乖服从。 其一是“就玩一把”的谎言。 让他能催眠自己,“只爽一次,再放纵这一次,就安心做一个认真码字、让读者幸福的贤良作家”,如此一来,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抵消摸鱼玩游戏带来的罪恶感和背德感,给予堕落者以正当的放纵借口和虚假安慰。 其二是“我都上线了”的强硬的既成事实。 人的本性毕竟是倾向于甩锅的,这既定事实会让事情的性质从“诶嘿,大、大游戏,给我大游戏,我要嘛”转变成“就这么想要吗,真拿你没办法,就帮你一次吧,不、不要搞错了,才不是我想玩呢”。 毕竟错的不是我,是勾引我(玩游戏)的那个人,抛开拖更的事实不谈,难道他没有一点责任吗。 至于爽完一把之后,面对“再来一把”的邀请,他虽然会发出“不可以,读、读者还要看更新呢”的悲鸣,但点击“继续游戏”的动作却毫不迟疑,所谓“亲爱的(读者),对不起”的喃喃自语,不过是〇猪堕落于快乐时眼角滑落而下的虚伪眼泪罢了。 眼前的小条子虽然不是网文作家,但已经表现出了与某些网文作家相类似的本质。 譬如热衷迫害进步文人(指将某些码字飞快的勤快同行蔑称为黑暗破鞋)。 以权谋私(指以更新胁迫读者们收集〇图上贡)。 耽于享受、玩忽职守(指什么指我们文化人就是这样的)。 等等等等。 那么适用于网文作者的引诱技巧,想必也可以活用于小条子身上。 撒,让我来细数你的罪恶吧。 李白龙先是给予沐清歌以虚假的谎言来说服和安慰。 “不过半日,打甚么紧。” 他有理有据地劝说道:“师妹,我已经将这事情想了一遍,你昨晚突袭龙霸天,却未得手,已是打草惊蛇。我若是此人,就算不立刻远遁千里,也要潜藏起来,静观事态变化……” 沐清歌不由自主地点头。 ——此乃“你可以先在这里玩玩”的谎言。 “所以,抓捕龙霸天,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即使今日你要去查案,不过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指望今天就能找出重要线索、乃至把他挖出来,实在是白日做梦。所以我觉得,不必徒耗时间,不如养精蓄锐……” 看起来,小师妹已经被这虚假的谎言给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强硬的既成事实了。 “我已经想好了。”李白龙温言道,“抽丝剥茧,追查行踪,搜寻消息,得从本地地头蛇做起……我得整理一下思路,然后请本地官民帮忙。” “等有了头绪和计划后,再跟师妹分说,而在此之前,师妹不如在容华阁小憩,其中珍玩华裳,不过赏玩之用,以免师妹无聊。” 沐清歌现在的注意力倒有四五分在容华阁,但也听明白了李白龙的思路,只是有些赧然:“我怎好在此享受、坐视师兄思虑奔走?” “既是师伯吩咐,师妹不必生分。” 他微笑道:“这些只是准备工作罢了,一些与当地人打交道的繁杂事,师妹只会觉得无聊,不如好好休息、以待用武之时……难道还信不过师兄吗?” 沐清歌闻言,连忙道:“当然不是!我……” “那就好好休息吧。”李白龙说道,“有什么需要,就跟宋嫂说,容华阁万般华裳尽可取用。” 见沐清歌的操守已经摇摇欲坠,李白龙帅气一笑,说出了广告词。 “我听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而除此之外,女人也可以为悦己而容,这就是我和师父创立天衣阁的理由,师妹,好好取悦自己吧。” 啊,听到了。 ——是被朝廷公职人员被腐蚀的声音! 主动替沐师妹关好门,而后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越来越快,最终轻快地奔向衣帽厅,李白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以糖衣炮弹和物质享受笼络和诱惑六扇门公职人员,诱骗对方玩忽职守、放松警惕、沉溺享受,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打着沐捕头的旗号、开展自己的工作了。 脑海之中,傲子大声喝彩。 “好啊!”他赞叹道,“你玩弄女人的样子真是靓仔!就应该狠狠地摆弄她们!” 闭嘴啦弱子。 李白龙自行下楼出门,向着临县县衙的方向走去,嘴角渐渐露出狞笑。 盗版耻,犹未雪,写手恨,何时灭。 ——看我把你们都撒了! “……那你去县衙干什么?”龙傲天不解道,“直接打上门不好吗?” 李白龙冷笑道:“他妈的,我一年在临县,花了这么多银子,养了这么多人,去打个盗版也要自己动手吗?” 当然是喊差佬来做事啦! 捏麻麻的,昨晚还敢开我的盒,真是反了天了! 第三十章 临之城的传奇,大名鼎鼎的吴畏! 临县的县衙的格局,是和别处相同的。 正大门牌匾高悬,左右两侧立着两个大鼓,右边那个叫“堂鼓”,是衙门自用的广播系统。 早晨晚上捶它,那是通知县政府工作人员该上下班打卡了。 有公审案子的时候捶它,那是告诉闲出屁来的刁民过来看热闹了。 这叫做升堂鼓。 审案结束时捶它,那就是诸位从小到大面对喜欢的异性而练得非常擅长的乐器——打退堂鼓。 有时候老百姓要报官告状,可县令可能在后堂跟各位领导讨论工作,又可能在跟县长夫人汇报工作,这个时候,民众便可以自行击鼓。 但此中的含义,并不是“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而是“狗官快来出上这个逼班”。 至于说,有没有电视剧中那种用来鸣冤的登闻鼓……这世界是有的! 就在堂鼓的另一侧! 号称“一响鼓时,合县震动”、“二响鼓时,州郡闻之”、“三响鼓时,上达天听”,是为登闻。 但凡鼓声响起,本县必将记档上报,州郡也会派专门官员下来核实,而且所有审理和处置情况都要汇总上报中枢,由朝廷亲自审核查阅,在此过程中,凡有阻拦、敷衍、弄虚、作假和威吓者,一律重罪论处。 围绕着登闻鼓所设立的法律机制极为完善,执行起来也效果不错,从客观上确保了社会正义的伸张和上级对下级司法机关的督查…… 但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细节问题。 ——登闻鼓的鼓槌重四百八十斤。 这就诞生了本朝的一个著名冷笑话……朝廷下令各州府郡县削减登闻鼓槌的重量,会被武林士人们视为德政。 出身百花谷的李某就是这个笑话的实际发明者。 但正如科目三的发明者当初也想不到这玩意儿能火到国外,他也想不到这冷笑话能传播开来,甚至外销到国外,被北宁蛮子拿来嘲讽南朝体制。 不过他对此倒是毫不担心。 ——因为他递出去的刀子实在是太多辣! 此刻,百花谷李某从衙前广场处走来,目光在登闻鼓上一扫而过,落在西侧院墙旁的亭上,亭上挂着“旌善申明”的匾额,亭中有铁石铸造的碑板,一分为二,刷着红黑两色漆,分别贴着一些文字。 红色部分的最新文字是“百花谷李白龙公子惠赐纹银四十两,五月官戏添增四本三折”。 下一行是“隆盛和武馆十二位高徒四月廿五日救耕牛于北桑乡壕壑,活一户生计,善莫大焉”。 再后面是“铁线门响应县尊号召,协助南桑乡农户采桑收茧”。 这便是旌善了。 后面还有个长的,是三月的大热搜。 乃是“朱家庄朱五郎之母野外遇蛇,朱五郎负母狂奔二十余里至县,手足酸软,兀自爬行,乞求路人相救。灵御派怜其孝,解毒相救,县尊感其孝,赐银赐药,遣车送还。县令曰,圣天子以孝治天下,黎民以孝事师亲”。 这就不是旌善了,是县令要写进政府工作报告的政绩。 黑色部分也贴着文字,对应“申明”,基本就是蓝底微博,乃是对违法犯罪行为的通报。 内容基本都是“叼毛因作奸犯科,被铁拳狠狠地惩罚,你们也要老实老实滴,不然也死啦死啦滴”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东边院墙旁也有个亭子,亭子上写着“敬圣演武”四字。 这亭中的内容乃是武者专享版块,贴着武林大事、武者优待政策调整、各府军卫监征兵通知、县衙外包任务招募和本县武者晋升公告等消息。 有三个身穿贴身短打的少年站在亭前,勾肩搭背,抻着脖子,正吃力辨认着告示上的文字,想象和向往着那个他们从未涉足过的江湖。 李白龙收回目光,走入县衙大门。 临县县衙五进,占地广阔方正,四平八稳,走入大门就是第一进,大路两侧有四处院落建筑,分别是招待所、机关食堂、监狱和三班衙役值班室。 沿着大路直走,便是仪门,仪门平时不开,来往人员通常走旁边的角门,仪门之后的二进,就是县政府的办公区域,道路两侧分布着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尽头则是衙门的断案正堂。 即电视剧里发生“民妇天生神力啊”、“大人你还说你不会武功”的地方。 到了二进之后,人便多了起来,户房、礼房和工房前都有人排队办事,有布衣也有富户,时不时有皂隶出来叫号,现场其实非常热闹。 刚一进门,便遇到一名身穿半旧绸衫、发须皆白的武者昂首走来,一个少年跟在他身后,挑着两个锁住的大箱,沉稳地小跑。 李白龙见到他,拱手道:“吴世伯,晚辈有礼。” 那老人见了李白龙,脸上浮现和煦笑容,抢上两步回礼:“见过武魁。” 这位老者已是七十二岁,乃是临之城的传奇,大名鼎鼎的吴畏。 ——顺便一提,这名字的赛博度不比孙〇克高2077倍。 他的人生可谓是“大齐梦”的典型代表。 父母农家出身,他幼时被当地武师发掘收徒,二十一岁过府试、成为秀才,他的蒙师收了一大笔转会费,把他交易到了州郡上的某个一甲门派。 二十四岁时便通过解试,做了武举人。 次年进京赶考,不第。 之后的六年,被门派重点栽培、倾斜资源——即送他去边军参加武训,作为锐士上阵迎敌、于生死间积累临战经验。 又花费重金,请三甲宗门的名师对他进行一对一辅导。 又让他游历江湖、阅览世情、结识同道。 见他从小打的基础稍有欠缺,还从教培门派买了两次易经伐髓套餐,给他优化武骨、补全根基。 之后,吴畏又进京考了两次,皆不第。 三十岁出头时,便被门派优化、清退出武举序列。 后转入宗门中层管理岗,参与门派产业事务——主要任务是挟枪带刀,与“友派朋宗”们进行商战。 借此机会与三教九流打了很多交道,遍观世情。 三十五岁时立下大功,给友宗带去了重大损失,所以被掌门重赏。 掌门的意思是由门派出钱出面运作,以吴畏武举人的身份,去谋一任州中的巡检,虽是卑职,毕竟官身,已足够后半生安身立命。 他想了一夜,拒绝了,恳求离宗,拿一笔遣散费,带着家小回临县,买了一块地,盖了一间小小的武馆,建立了一个微小型门派。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只知道他筚路蓝缕,起于微末,从抢衙门的外包任务,到培养武童拿朝廷的门派补贴,乃至收购产业田铺,参与本地事务,渐渐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做了起来。 并在五十三岁的时候,用这些年经营积攒的积蓄,从老门派那边买来一门心法和一门身法的传功版权,与他自创的拳法和棍法一起,凑齐了“独立武道传承产权”这一最关键的硬性条件,使他的门派从三丙成功晋升一乙。 门派评级从丙到乙,便如武者炼精化气、修出内劲一样,是鱼跃龙门、登堂入室的标志,意味着功名利禄,源源而来。 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光。 在寻常县城里,乙级已是地方支柱门派,深度参与地方事务,乃是当地武林的参天之木,吴畏从一介农夫之子打拼到一县武林名宿,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临之城传奇……而且是活的那种。 可惜造化弄人,吴畏在临县大名鼎鼎没几年,一个叫杨瑛的小女侠就跑到临县北边开始画圈了。 第三十一章 自知之明 十二年前,一位名叫杨瑛的武三代来到临县创业。 百花谷飞速崛起。 直接就把临县的友商压得喘不过气。 不过还好还好,我大齐的武者,但凡是年纪大些的,因为见过世面,所以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懂人情世故。 所谓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无非是沉住气、看得开、怂得快。 所以百花谷立派之后,吴畏前后打听了一圈,便知道了厉害,根本不用杨掌门教他规矩,他就已经在考虑怎么当狗才能多喝几口汤了。 于是,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吴畏便摆出一副甘附骥尾的模样,处处隐忍退让、伏低做小,百花谷在临县的任何事务都全力配合。 这便是人情世故的好处。 普通的猫头鹰见到凤凰飞过,会以为对方来抢自己的死老鼠,而吴畏看到凤凰飞过,却扔掉爪中的死老鼠,毫不犹豫地跟在凤凰后面、为其护航。 于是凤凰也给了他一点残留的练食和醴泉。 所以,铁线门在他六十五岁时晋升二乙门派。 按照门派发展的客观规律,这本应是他七十三岁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么懂人情世故,他对李白龙的态度自然极好。 ——毕竟吴畏曾在甲级宗门里读过研,还参过军,又做过访问学者,他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两边见礼完毕,李白龙看一眼吴畏身后的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筋骨有力、肩宽背阔,眼神湛然有光,肩上的扁担弯如弧月,他看着却毫不吃力,显然底子打得很好。 只是看着一派单纯无邪,望着李白龙,满眼都是好奇。 一副还没有被这世道欺负过的样子。 李白龙指了指他的扁担,笑问道:“世伯来取皇粮?” “人老力衰,领些嚼谷,胡乱度日罢了。”吴畏抚须道,“我老矣,今生不做他想,儿孙天资有限,只望这曾孙争气。” 他说完,便朝着挑担的少年说道:“阿生,给武魁叩头。” 少年明显有些不太情愿,但碍于曾祖的威权,还是乖乖舍了担子。 “世兄免礼。” 李白龙阻止了他。 少年就坡下驴、顺势没跪,并投来感激的目光,因为自尊得以保留。 而因为没有受这一礼,李白龙自然也免掉了将来照拂一二的道义。 两人都觉得自己赚了。 吴畏老爷子不这么认为,但他毫无办法,不过老人做事讲究火候和分寸,他岔开话题,问道:“武魁是来拜访县尊的吗?” 李白龙答道:“我找冯国忠有事。” 冯国忠乃是本县县尉,总管临县武事,实权在握,乃是县衙二号人物。 尤其本县县尊还是文举出身、熬资历熬出来的吏转官,平素便被功勋武官转业的县尉轻视和压制,这县衙中谁说话最响,那还真不好说。 吴畏刻意结交、着实巴结了县尉大人数月,才让对方对他的称呼从“吴老前辈”变成了“吴老哥”,勉强论上了交情。 而这般出身边军、久经战阵、与县尊分庭抗礼的豪杰人物,在李白龙嘴里,只是轻飘飘的“我找冯国忠有事”。 些许感慨只是升起一瞬,便立刻烟消云散,吴畏客气道:“可有用得上铁线门的?敝派门众武功不成,但跑腿打杂还是得用的。” 李白龙很礼貌地致谢:“若有所需,一定相求。” 吴畏知道这是客套之言,不过江湖嘛,本来就是互相客气客气,对话已至尾声,他又问道:“解元郎,明年便要进京入试了?” 李白龙答道:“大宗师说我武道火候已成,自古无场外的武进士,如不进京考上一考,如何甘心?” 吴畏听得这话有点怪又有点熟悉。 好像是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老白痴才会讲的话,他当年听过许多。 而李白龙自武童试起高歌猛进,至江北道解试拿到魁首,已是连中四元,足见前途无量,说这般暮气沉沉的怪话,真是令人费解。 想不明白,那就说吉祥话吧。 于是吴畏拱手道:“令师姐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当年合县欢庆,犹在眼前,愿解元郎宏图大展,成就姐弟同朝的佳话。” “承前辈吉言。” 言谈甚欢,而后作别,吴畏站在原地,目送李白龙信步走向兵刑工房后方的县尉衙侧门,这才回过头,瞪了曾孙一眼。 “听到了吗,人家明年就去武举了,你今天不磕这个头,他日便是把脑门磕烂,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唤作阿生的少年眼神明亮,摇头道:“我若是个天资有限的无能之辈,今日磕破了脑袋,人家也只会客气几句,不会把我放在心里,既然如此,何必叩头?他日我若功名有成,以同乡后进之身去拜他,人家怎会不见?” 吴畏显然爱极了曾孙,并未真正生气,他本来想再教训几句,但见到这孩子昂扬的少年意气,一时有些怔然。 而后,他伸手弹了阿生一个暴栗:“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这番道理?” 那少年意气风发,骄傲道:“是从一本了不起的书里学的!我这道理,叫做莫欺少年穷!” 少年人讲话,天真又可爱,吴畏本想教训几句,突然想到了自己曾意气风发、目空一切的少年时光,最终莞尔一笑。 罢了,儿孙自有缘法,老贼何必啰嗦。 “走吧,回家,今晚给你炒点聚犀米吃,再给你固一固根基。” “好啊!” 老翁负手,少年挑担,祖孙一前一后,慢慢远去。 风中隐约传来少年郎好奇的询问:“阿爷,登闻鼓槌真的有这么重吗?” 这边,李白龙已来到县尉署的小院。 院子里有四个县兵,有两人赤着上身,正拿着石锁打熬力气,另两个围坐在石桌边,正在聚精会神盯着桌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见李白龙来,健身man撇下石锁,慌忙披衣,两个坐着的听到动静,转头一瞧,便跳起身来,急忙迎上来,唱喏道:“见过云骑尉。” 李白龙亲热地拍拍他们的臂膀,问道:“冯老二呢?” 那几个县兵显然是李白龙的相识,没有什么拘谨之色,七嘴八舌说道:“近日外地武者不少,今天已是第五个了,县尉哥哥正在教他规矩。” 一名县兵搬来石凳,用袖子擦了几回:“云骑尉少坐,我去通告一声,教县尉哥哥快些打发了那鸟人。” “倒也不用,等等也无妨。” 李白龙走向石桌,目光不由投向桌面。 桌面摆着一个汤盆,两只海碗,汤盆里放着大半盆炒黄豆,粘着盐粒,散发着诱人的焦香,一只碗里堆着切好的熟牛肉。 另一只碗里则是金黄色的粉末,乃是牛乳或羊乳熬煮成糊后晒干所得,桌边放着水壶,两只茶碗里满是乳黄色的奶香。 黄豆,牛肉,奶粉,这算是习武之人加餐补气力的经典小食了。 除此之外,这桌上还放着平平无奇的被拆开的一沓书稿。 李白龙随意一扫,入目便是不堪文字,显然非常低俗。 “……” 县兵们如梦初醒,立刻去拢藏书页。 活像是被班主任抓现行的傻哔学生。 李白龙神色淡然,指而问曰:“此为何物?” 一县兵赔笑道:“是本耍趣的腌臜书,云骑尉是不知道的。” “……” ——你他妈都说是腌臜书了,我还能不知道是哪本吗!? 第三十二章 你想对可爱可敬的读者老爷做什么!? 这般说着,县兵们便要去收拢遮掩那“腌臜的耍趣书”。 “一边去。” 进步作家龙霸天先生语气淡淡,伸手去拿稿子,他既如此说,县兵们便不敢再动,只好苦着脸退到一边。 李白龙将桌上的书稿抄在手里,目光一扫,就知这是昨晚被查抄的《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的原稿,用手一捏,便知道只有四分之一的篇幅。 他微微思索,便想明白了原因。 ——好好好,拆成几份换着看是吧! 你们是偷带闲书入校的高中生吗? 今天早晨,他已在丁捕头口中得知,整个衙门的公安系统正在连夜超前点播,但现在亲眼所见,依然觉得十分生草。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县兵一眼:“何什长,此物从何而来?” 被点名的何姓县兵有些臊眉耷眼,闷声答道:“好叫李百将得知,是昨夜查抄得到的,我等趁着县尉哥哥教规矩时,从他桌案上偷偷拿出来看。” 谢特。 李白龙叹了口气:“冯二哥也看这个?” “原是不看的。”何县兵老实回答道,“这书是第四卷了,昨夜查抄时便被抢做四份,今早上,礼房的孔书办还在跟兵房的人争抢吵嚷,还动了拳头。县尉哥哥把他们骂了一顿,说‘我倒要看看这鸟书有什么意趣处’。” 李白龙眼角微抽:“……然后呢?” “哥哥看了一会儿第四卷的残页,便差我们寻来前三卷,已看了半日了,点卯时都要把书夹在桌下翻看。” “……” 这帮差佬的精神生活匮乏成这样吗! 李白龙扬了扬手中的第四卷残页:“……看完了?” “这倒没有,我跟县尉哥哥小时候拜的同一家武馆,同一个识字先生教的,他有不会念的字还要找我问哩。”何县兵说到这里,自己都笑出声来,“他看书跟钻研秘籍似的,得用手一字字指着读,能有多快?” 其他三個撮鸟也噗嗤噗嗤地低笑起来。 就在此时,龙傲天在脑海中说道:“大部分黑色的。” “什么?” “这几个读者的身上有愿力反应,可我只能收取一小部分。” 傲子话音落下,李白龙的视网膜上便浮现出地图投影,整个临县的范围清晰可见。他目光到处,地图自行定位至县衙,放大。 县尉署的区域有四个黑点,黑色中缠着一点金芒。 刚好对应眼前这四个叼毛。 右侧方位,也有两个黑点,其中一个黑中带着一点金,另一个全黑。 李白龙看向右边,那是县尉署正堂。 莫非…… 他正沉吟间,便听到正堂里传出响亮郑重的声音。 “我已知悉并同意以上全部条例……” 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复读机的声音,将这话跟着念了一遍。 县兵们纷纷说道:“完事了,要完事了。” 何县兵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白龙,李白龙略一思忖,心里冷笑一声,将第四卷的残稿递给了他。对方如蒙大赦,慌忙捧着残稿跑进厢房。 想必是要把偷出来的闲书重新放回班主任那里了。 “武者千金一诺,在下愿遵守国法与临县当地法规,助官护民,礼敬同道,若有违例,甘愿受官府之合法惩处,皇天后土,武道先贤,于此共鉴。” 等那复读机又念了一遍,便意味着县尉的“教规矩”走完了流程。 李白龙与县兵们等在外面,片刻之后,便见县尉送人出来。 本县县尉姓冯,大名冯国忠,通常来说,武者叫这种名字的,基本都是军旅出身,或者家世师传有浓郁的军事背景。 冯国忠属于前者。 他也出身寒微之家,原本叫冯二牛的,被下乡搜寻生源的县中武师挑中、收入门下习武。他武骨着实不凡,肯吃苦,进境也快,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很快暴露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人太笨了,悟性根本不行。 打熬力气,锤炼筋骨,刻苦用功,这些都没问题,可涉及到进阶一些的武学理论和知识体系,他便痴痴呆呆,不明所云。 靠着不凡的武骨和力大砖飞的牛劲儿,他倒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可院试考秀才时,除了各项武试之外,便会开始考行功路线图解、大周天几何、拳法赏析、心法阅读理解等理论知识。 而他,连“此条运功路线会引发走火入魔”这种判断题都蒙不对。 从院试考场中出来,冯二牛彻底死了心、明白了一件事——他跟别人不一样,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武举上。 武举这条路走不通,又不肯年纪轻轻去看家护院、打工进厂,留在武馆里做师兄拿工资,又觉得没甚前途,对不起练武的辛苦。 于是冯二牛咬咬牙,径直投了军。 对于像他这种武骨不凡、只是因为脑子太笨被武举淘汰的武者来说,军队是最有前途的另一条阶级上升通道。 毕竟军队不用学太多理论知识,讲究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毕竟懂的都懂,不懂的就下辈子再说嘛。 反正除了投胎率比较高之外,实在没什么缺点了。 冯二牛年轻气盛,没有去厢军混日子,直接去了投胎率最高、前程也最大的边军,签了契文、参加了三个月的军训,便被调到两江防线的核心重镇、北击宁虏,历战十二年,冯二牛也变成了冯国忠。 而今他因积功被恩主举荐,转入地方官员序列,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日常做派和饮食习惯,所以并未发福,依然面容枯黄、眼若鹰隼,顾盼扫视,气势阴鸷,看到李白龙后一怔,眉毛便松解开来。 向李白龙颔首示意后,他依旧送人出门,步伐静慢有度,因为贴身穿着软甲,所以身架雄健、犹如瘦虎,从侧面看,永远都像一张绷紧的弓。 确实如此,他身上永远带着三样以上的武器,解决问题的思路通常直接且粗暴,有一定的战后创伤应激障碍,所以时常散发着独属于边军的“活着就是赚到”的亡命气质。 在官场上,有这样的同僚乃至上司,无疑是一件惨事。 在李白龙私下编撰并大受官场好评的“大齐官吏十大至暗时刻”中,“你的佐贰官是边军重镇出身用北蛮人头堆出官身的老丘八”位列第七。 与这位气场阴鸷的沙场老兵相比,他旁边的复读机,一位初次入城的武者,就显得平平无奇了些。 李白龙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心下有些奇怪。 按照龙傲天给的“优质读者分布图”来看,衙门里的好人属实不多,大多数都是黑点,少部分才是金色。 可就算是黑色读者,也多多少少带点金色,意味着龙傲天好歹能有些愿力能吸,而眼前的外地武者遍体通黑,意味着傲子连一点瓜枣都收不到。 奇怪。 那身材高瘦、表情木讷的外地复读机满面风霜,目光深沉,似是早已失去武者的锐气,也不去看周围人等,只是低眉顺眼地被冯国忠送出,怂怂的样子,很符合下层武师在生活重压下的疲惫模样。 他也看《皇极战天传说》?为什么无法收取愿力? ——李白龙望着对方的目光不由自主流露出审视和沉思。 而在他目光深沉变化之际,正被冯国忠送走的外地武者突然身子一颤,脖颈微拧,步履稍顿,这是心有所感、下意识要回头张望的肢体语言。 可下一刻,他依然小步前驱、头颅微低,居然硬生生压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随着冯国忠走出县尉署。 见此情形,李白龙心下一动。 龙傲天与他形影不离,默契早生,已是阴恻恻道:“我记住他的读者编号了,今晚要不要去找他聊聊,问问他为什么一点愿力都不肯给?” “干嘛!?你想对可敬可爱的读者老爷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你们皇批没有自己的书评区吗? 厉声喝止了傲子的人肉企图,李白龙还在思索。 ——愿力怎么会吸不到? 毕竟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没什么头绪。 傲子也不得其解。 他的“傲天中文网”今天解锁了新功能,居然可以查看读者的IP分布,虽然仅限于一县之地,但也足够好玩。 这厮从早晨一直玩到现在,终于发现了大问题——能够提供傲天愿力的读者固然很多,可地图上的黑点竟也不在少数,每一个黑点都代表着无法收拢利用的愿力,仔细数来,居然占了三成之多。 百分之三十! 看得到,吃不到,这种滋味,简直百爪挠心,对于急需愿力疗伤的傲子来说更是如此,从百花谷回城之后,他便一直在叫嚣,一边查着路人的成分,一边催促李白龙狠狠地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李白龙倒是没这么急切,毕竟对于他来说,重中之重还是防社死。 所以这个“读者IP分布”功能,李白龙没太在意,只是第一时间让傲子查了查百花谷宗门之中是否潜伏着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偷看闲书的坏师妹。 结果让他这个师兄老怀大慰。 ……百花谷暂时还没被低俗小说所污染。 这意味着暴露的风险非常之低!至少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当时的百花谷只有两個人有愿力反应,一个是三师伯,另一个是沐师妹,此是情理之中,只是两人的愿力也是黑色的,这就不知其故了。 “总不能是因为她们虽然觉得书还不错,但是也有自己的忍道,所以并不会认同傲天之路吧?” 李白龙目光扫过四名县兵,这四人也是黑的。 ——三师伯和沐清歌倒也罢了,这四个丘八叼毛,整日饮酒吃肉拿俸禄赌钱逛窑子,自来也一样的货,哪来的忍道。 正思索间,冯国忠已送人出门,回转过来。 这县尉脸上的客气假笑变得真诚起来,脸上的肌肉带动着几条淡淡的刀疤扭动着,看起来较为狰狞。 他大步上前,突然抱拳躬身:“见过少爷!” 李白龙转身作势便走。 冯县尉哈哈大笑,抢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李兄弟开不起玩笑吗?” 说着便顺势搂着他的肩膀,走向正厅,转头叫道:“老何,让小厨房弄些正经吃喝来,粮肉从老子的账上走!” “好嘞!” 李白龙随口问道:“刚刚那人,什么路数?” 冯国忠脚下一停:“他有问题?” 李白龙便将刚刚的情况描述了一下:“……能意识到我的注视,灵觉敏锐,便已不凡,想要转头查看,是武者的警惕本能,顷刻间便控制躯体、抑制本我,这份自控力已算超卓,能看而不看,藏头露尾,必有使命。” “不愧是你,我听将主与夫人讨论,说你金榜题名、高中之后,最好全力打点运作、谋你调任麟台武尉府,说以你的才能资质,一定能在武尉府大放异彩,你看看你刚刚捕风捉影、一叶知秋的样子,确实很合适嘛。” 冯国忠哈哈大笑,用力拍拍李白龙的肩膀:“那人手续完备、证件齐全,路引上更有五处州府的署衙行印,如此便够了。探查他的行迹与使命并非我之职权……毕竟临县这地方,六大派中有三个设了分舵,这暗流下的算计和争斗,还能少得了吗?我拿县尉的俸禄,凭什么要操知州的心?” 李白龙异议道:“伱便是拿宰执的俸禄,也不可以操。” “……你他妈的。”冯国忠笑骂一句,继续解释道,“再者,临县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乃是常事,经常会有隐藏身份的高人过来走上一遭,只要他证件无伪,便是大宗师自称开蒙武童,我也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当然,你要是觉得他不是好人,那咱们就抄抄他的底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白龙自然明白。 他对此也无异议。 大齐领土广袤,人口众多,武者如云,临县这种人口众多的富庶地方,也常有强者游历至此,遇到一个隐藏修为的武者,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说到底,他只是在意对方为什么纯黑。 略过这个话题,两人去了正厅坐定。 冯国忠亲自给倒了茶,而后居然从官府的袍下裤腰处拔出一本《皇极战天传说》,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 ——不干净了!我的书不干净了! 还没等李白龙发作,冯国忠边看边说道:“兄弟稍待,等我看完这一段,你是不知,早些看到兴起处,那杀才便来签通行证,让我憋了几刻钟……” 说着他便开始沉浸式阅读,一边看一边抚须,沉吟点头,状极赞叹,发出了鉴赏名著的声音。 “……” 别看了别看了! 龟孙子你别看了!爷爷怕! 毕竟不久前刚刚在三师伯那里经历了“作者の目前读”这等惨事,李白龙坐在新读者身边,总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就怕这杀胚突然发出不明所以的狂笑,然后横过身来,将手中的书贴向他的脸,指着书中的低俗文字说“你看你看这书真他妈带劲”。 龙傲天居然还在添乱,只听他兴奋道:“看页码,他应该是在看龙战天雨夜破庙英雄救美,救美这一段很没必要,可杀人这一段太爽了!” “住口!” 精神世界中,李白龙按捺不住,勃然道:“为什么要对不感兴趣的人讲书的剧情内容?知不知道这样很影响别人?怎么?你们皇批没有自己的书评区吗?哦,原来没有啊,不过关我什么事!” 辣鸡作者怒喷读者,傲子首当其冲,气得哇哇大叫。 只不过这事儿还没完,冯国忠看这一段时,看到兴起,居然一跃而起,在正堂中走来走去,手脚舞动,眉飞色舞,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李白龙视若无睹。 ——只要对方不过来推书安利,他就觉得是晴天了。 他正在那儿小确幸呢,傲子突然发出惊疑:“这……” “怎么?” 龙傲天凝重答道:“他刚刚看书时,愿力增长明显。” “……这不是正常的事吗?” “是黑色的部分增长了,金色的部分纹丝不动。” “他本来就是黑色的,这也正常吧。”李白龙沉吟道,“只是金色的部分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他看向冯国忠,对方脚下生风,在厅中来回走动,边走边看,手中捧着的书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纸张粗劣的纹路和晕染的墨。 而龙傲天的惊叫声响了起来:“等等——门口那四个夯货……他们提供的金色愿力在增加!” 第三十四章 你看把他给骚的 金色的愿力在增加。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说…… ——订阅涨了! 李白龙眼神闪动,心中巨震。 他并未立刻起身,反而沉稳地舒展身体,顺势站起,踱步至门边,看向门外院里。 只见何县兵他们又从署中偷出了昨晚查抄的第四卷原稿,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时不时发出低俗的笑声,笑完之后各自挤眉弄眼,又互相推搡一番。 活像是在学校里看闲书的好学生们。 视图中,这四人的金色愿力正在微小地增加着。 难道说…… 李白龙转回身,看向近在咫尺、聚精会神看书的冯国忠,抬手。 老冯只眼前一花,书卷便被轻轻夺走,他的大脑甚至慢了两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中空空如也的触感甚至在此之后。 他先是恼怒,然后回过神来,腆着脸笑道:“好哥哥,容我看完,再看一小会儿,马上就好了!” 李白龙略微一翻,又看向尾页,便确定这本书是盗版,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书从何而来?” 冯国忠一边伸手来要,一边说道:“让老何找来的……兄弟,快给我,很急,而且很快就能完事!” 李白龙略一沉吟,扬声道:“老何!老何!” 脚步声迅速靠近,何县兵喊道:“云骑尉有何吩咐?” 李白龙将书一挥:“这书从何而来?” 何县兵是与冯国忠一起参的军,听他认真动问,便条缕清晰地详细答道:“回云骑尉的话,小人一个月前偶然间从街上买的,前后一共三本,分别三卷,乃是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出的钱,哥哥今日讨要,便从箱中翻出来。” 共享账号是吧……不对,踏马的居然还给盗版交钱!你脑子呢! 李白龙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这书是陈家书铺印的吗?” 何县兵瞠目结舌,呆了片刻才答道:“小人实是不知。” 对于他来说,书就是书,买到就行了,管它娘的是哪个书铺印的。 李白龙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至于对他发火,想了想,从荷包里振出一粒碎银,隔空丢给他:“你且去陈家书铺买这三卷书来。” 他不说缘由,何县兵更是不问,捧着银子应道:“是!” 说着便转身小跑离去。 冯国忠这厮书瘾犯了,便在身后小声道:“哥诶,先让我看完?” 李白龙心中已有计较,便不理会他,坐回椅上,装模作样地翻看那本盗版书,淡淡道:“老何已去买了,买回来你再看。” 老冯抓耳挠腮:“你现在容我看完呗?看哪個不是看。” “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白龙并不回答,只是一页一页翻下去。 虽然上午已在三师伯那里接触到了盗版书,但先前气得三尸暴跳、怒气冲天,又在三师伯身边,所以没有认真去研究。 现在看来…… 粗劣的纸张,意味着成本更低,字迹味道很重,说明油墨也不行,同样的字有明显的差别,用的是雕版,经常能发现错字,说明审阅不严甚至没有审阅……可这样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居然也能占据一定市场。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 冯国忠小声道:“哥诶,要不然把书分成两半?” “不。” “怎么大白天跑来消遣我。”县尉无奈道,“为什么啊。” “哪个特意来消遣伱。”李白龙淡淡道,“你非要看,那就来抢。” 冯国忠没了火种,只能闷闷地坐在一旁,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问道:“说起来,二小姐回来了吗?” 李白龙随口答道:“掌门师伯未归,不过五日前有信送来,说在江川访贤。” 冯县尉点点头:“二小姐总是闲不住,爱出去逛。” 这二小姐,自然是百花谷掌门杨瑛。 她家是边军将门,当年冯二牛便是投到了她父亲的辖区,因为人笨、武骨不错又有一股子我他妈练爆的狠劲儿,渐渐名声传出,偶然间被掌门之爹碰上,令其倍感亲切。 所以被收入麾下直属卫率,做了一名低级军官。 作为亲兵,自然亲厚些,能叫杨瑛一声二小姐的。 又由于军功能给武举加分,先前的三年间,李白龙每年都要去两江防线搞假期实习,这几年两国虽然未有大战,但边界上打草谷、走私和武者叛逃事件时时发生,两国武者都将边境冲突作为以战养战的绝佳机会,所以两国国境线龙蛇并舞,可谓是学分遍地都是。 不过师公治军很严,肯定不会帮他刷分,只派了冯国忠传帮带,这就是两人交情的来源。 当时的冯国忠只以为是伺候大少爷郊游,毕竟想想看,一群娘们教出来的小白脸,能有甚血性? 没想到李少侠到了边境,就跟回到家了一样,没有半点不适应,说话又好听,人蛮好的。 后来他发现,不仅人蛮好的,这李贤弟更是能打能杀,手段十分狠毒,最喜欢设伏截杀北宁南下的打草谷的队伍。 最近一年的实习中,冯国忠作为副手跟着李百将轻骑侦查北宁,发现了北蛮子秘密兴建的大仓,军情回报,引得杨军主亲率精锐武者突击群长驱而入,将北宁三年之功烧了个精光,震动边境,捷报飞奏朝廷。 事后论功行赏,李白龙因不在军旅序列,属于假期工,所以军功策勋折半计,即使如此,也累功封了云骑尉。 冯国忠更是因此沾了大光,直接从边军转入地方官序列,杨家运作一番,直接让他来临县做了从七品的县尉,而这只是开始。 因为临县而今还是高速发展的红利期,各种数据迅速增长,当地主官哪怕什么都不做,考功都会是上上,冯国忠在临县做上一任县尉,就能升到正七品的正印县令,成为真正的父母官,一县百里侯。 宗门大派盘根朝野的利益关系,就是这么一点点织出来的。 有这几层关系在,冯国忠在临县地界,肯定是唯杨掌门马首是瞻,第二亲近的,当然是当时的李百将、云骑尉,现在的解元郎了。 所以李白龙从他手中抢书、将他撇到一边,冯国忠也只是小意哀求,并不会生气发火,更别说动手抢回了。 见李白龙不为所动,冯县尉无奈道:“行行行,你是哥,我拿你没辙,今日寻我有何事?速速说来,我马上与你办好。” “一言难尽。”李白龙晃了晃手中的书,“简单说来,就是这事。” 老冯愣了片刻,惊讶道:“谅这龙霸天那鸟厮何德何能,怎么连你都惊动了?他一个写书的……难道是犯了什么忌讳?” 〇〇〇部门的鸟规矩这么多,我他妈怎么知道? 除了盗版问题之外,还有“防止开盒社死”和“打发沐清歌”这两件大事要做,倒不如说后两者更重要些……这就是李白龙来找冯国忠的原因。 他将书放在膝上,直接进入正题,开始询问龙霸天之事。 “这鸟书挺有意思的,写这个的最起码是个妙人。” 作为边军出身的直肠子丘八,冯国忠锐评一番:“杀人不隔夜,报仇报到家,宽恕他妈了个逼,写得真他娘的好。我小时候在武馆识字的课本如果是这个,而不是什么《武训》和《武德》的,那我说不定都考中进士了。” 谁要听你的书评啦!说点有用的! 李白龙刚要发话,便听冯国忠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 老冯挑了挑眉,神秘兮兮道:“不过依我之见,这叫龙霸天的厮必然是个雏儿,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跟发春梦似地写女人,你看把他给骚的。” 第三十五章 要呵护萌新茁壮成长哦 你看把他给骚的……你看把他给骚的……你看把他给骚的…… “……” 语言的霸凌,回荡耳畔。 伴随着龙傲天声嘶力竭的狂笑。 “我早就说了,写什么女人!你看看你,还要被人当面笑!丢人现眼!” 闭嘴啦!和尚文大晒啊。 李白龙在精神世界中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虽然但是,全无卵用。 继三师伯的“作者の目前读”PLAY之后,他又遭遇了贞男羞辱。 还有正义吗!还有底线吗! 当一个纯情自持、洁身自爱的大好男儿因自己的贞洁而遭到羞辱和评议,这难道不是整个社会的道德滑坡吗!? 可惜,哪怕心中有千种悲愤、万种控诉要宣泄,李白龙依然要不动声色。 因为冯国忠这厮是边关打老仗的丘八,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在前线战阵中打杀了十几年都不死的人,一定极端机敏警觉。 李白龙如果在他面前作色,他一定会怀疑这是石砸狗叫。 他白眼道:“说点有用的。” 冯国忠之前给臭外地的教规矩,念了好久的经,嘴巴都说干了,正一杯一杯地灌着茶,闻言转头对着大门,把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啐”的一声吐飞:“什么有用的,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解释道:“昨天有个漂亮的小娘们来找我,拿的是京师六扇门的牌子,说请我配合查案,我瞧她一没有州府公文,二没有六扇门文书,便知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按朝廷律例,拨她捕班差役了事,没想到是要抓写书的。” 冯县尉说到这里,越发不屑。 毕竟边军出身,牢骚多,逼话多,什么都看不惯:“老子们在前线,尸堆里吃饭,血水中躺尸,那才叫吃皇粮的。这些六扇门鹰犬,放着北宁奸细不抓,放着贪官污吏不抓,去抓写书的,也叫吃皇粮的,操!” 骂骂咧咧完毕,又问李白龙:“你打听这個干嘛?” 李白龙叹了口气:“那吃皇粮的漂亮小娘们,是我三师伯的外甥女,昨晚抓那写书的,没想到对方是个硬茬子,没抓到,就跑到百花谷求援。” “哈!” 冯国忠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径直问道:“所以卫女侠点了伱的将?” 李白龙无奈:“对,让我帮那小师妹捉人。” 当年的冯队正乐了:“这可算是知人善任,你可太擅长这个了……抓到了吗?我对这书的作者倒是挺感兴趣,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千头万绪,一言难尽。”李白龙摊手道,“特来与你商量。” “哦……”冯国忠闻言点头,旋即狐疑道,“咦?” 先前说的“知人善任”和“你可太擅长这个了”,说的是军中旧事。 这几年边境未有大战,但私下摩擦极为频繁,走私、寻仇、打草谷、叛逃和刷学分事件经常发生,自然也有军中武夫结成小规模部队驱入敌境搞事,两军高层对此都是默许甚至鼓励态度。 李白龙进杨师公的军中实习,打的就是用北宁军事贵族的脑袋瓜子换武举加分、策勋封转的主意,他管这个叫猎杀对决。 只是边境线极为漫长,少见人烟,想遇到心仪的大鱼,那更是难上加难,常常有猎杀队出去三五日,却两手空空、无功而返。 在这种大环境下,李白龙短时间内就名声鹊起、备受瞩目。 因为这厮的KDA实在是太高了。 每次出门,从不走空,最差都能补掉一大条兵线,宛如开了天眼一般,甚至能从苍茫的野原和茂密的森林中察觉到敌人的蛛丝马迹。 对于这种挂哥,大家对他的态度是分层递进的。 一开始觉得给这厮好狗运,这都能捞到军功。 再然后就觉得这小子居然是个福将,这都能撞上大鱼。 后来就觉得……这家伙会不会是北宁派来的卧底。 最后就麻木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大哥带带我…… 乃至于今天,两江防线依然传扬着李白龙的名号,许多中下级军官和武夫都被他带飞过,这无疑助长了封建迷信之风,有关他的流言越传越离谱。 甚至当地的军旅文化都因此有了一些变化。 譬如有一次李白龙率队归来,有同袍在营中相见,笑问说“李郎君今日又满载而归吗”,李白龙想起前世事,便提起装满脑袋的麻袋,笑说一句“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这话传入伙夫耳中,当晚竟真的做了鸡。 继而猎杀队每有斩获,归来的第一顿饭一定要吃鸡。 再后来,有猎杀队出发,出营前的一餐也要吃鸡。 图个吉利嘛。 又一次李白龙遇到空手而归的其他猎杀队,问起情况,听对方说无功而返,便安慰道:“空军嘛,也是兵家常事,下次组队一起飞。” 虽然不知道“空军”是什么意思,但被军中的文化人解读为“无功而返、两手空空的军士”,倒也合理。 自然而然的,“空军”便成为军营中用来嘲讽或者诅咒同袍的脏话。 然后,便被武夫们用来自嘲了。 后来,边塞诗中居然出现了“今日思李郎,缘是又空军”的诗句。 有这种名声和战果加持,两江边军中关于李白龙的传言,最科学、最理性的,也是“此人极擅求索、游猎、缉杀与追击事”。 最离谱的则是“此人生晓阴阳,能听幽冥鬼事,北宁蛮虏,身负大齐黎民血债,冤魂缠绕,怨哭不绝,李君闻之,追魂索命”这种村愚传闻。 冯国忠作为李白龙的“传帮带”老班长,几乎旁观了李某人的整个军旅兼职生涯,很多离谱流言背后的真相,他都曾是亲眼目睹的。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要比不明真相的路人更加迷信。 “这世上还有你抓不到的人?”他纳闷道,“还是你其实不愿意抓?” “……” 法克! 这浑人脑子不好又封建迷信偏偏能误打误撞一语中的! 冯国忠本能地觅到战机,他本不是个精细人,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径直追击发散道:“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 李白龙还没答话,老冯就跟傻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也喜欢看《皇极战天传说》吧?” ——闭嘴啦皇批! 李白龙沉着迎战,没好气地说道:“今早刚从老丁那里听到这本书,上午师伯说了这事儿,我顺手拿来翻了翻……” 冯国忠挤眉弄眼,嘿嘿道:“怎么样怎么样,觉得怎么样?” “太差了!”李白龙傲然道,“简直太差了!虽然并没有仔细看书的内容,但这本书的读者的素质太差了,由此可见书根本不行!” 冯国忠骂道:“呸。” 听闻此言,冯老二倒也没觉得奇怪,在军中厮混时,李白龙就经常说些不着四六的骚话,他询问道:“那你是要帮那小娘们抓人了?” ——呸。 李白龙早已打好腹稿,便将沐清歌之前所交代的查案动机给讲了,又评价道:“没有律法条例支持,仅仅是主观觉得这书不顺眼、觉得书的内容有问题,便要动用手段去查作者,简直无事生非,我实不喜。” “确实。”冯县尉点头,“狗屁官僚就爱瞎折腾……你不喜,怎不推拒?” 推拒容易,但我还得继续写文啊!一天不把沐清歌打发了,就得一直活在被开盒冲塔的阴影下,我有什么办法! 李白龙心中暗恼,口中解释道:“三师伯恩情极重,近年少有差遣,这次开口,我实在不好拒绝。” 这也很合理,冯国忠不疑有他,问道:“那么,你有何打算?” “我也用不着什么打算。”李白龙回答道,“昨日沐师妹率衙役围堵龙霸天不得,对方受了惊吓,怎肯再轻易现身?说不定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沐师妹在这里一顿折腾,多半还是要无功而返。” 冯国忠与李白龙相熟,了解他的思路,接口道:“可你受卫女侠之托,总要做些事情,以示你已尽力而为,并未敷衍?” 见对方如此上道,主动脑补,李白龙欣然点头:“然也。” “他既然已经躲得远远的,你又不肯真的下力去查……”老冯敲了敲桌面,沉吟道,“那你要做些什么事?” 李白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听说昨晚还是抓到了人?” “一个书商,陈家书铺的老板。”冯国忠随意回答道,“龙霸天每月都要找他交稿付刊,我中午时去探了他,刑房的人守规矩,倒是没有下狱,也没勒掯财物,只是拘在巡捕衙的偏房里,说让他配合问话。” 好好好,作者行为,CEO买单,我看这也很合理啊。 李白龙啧啧两声:“……这人还好吧。” “没受多大惊吓,我问过孩儿们了,巡捕们也觉得他冤,并未为难。”冯国忠笑道,“只是从昨晚到现在,拢共七八波人接连来问他龙霸天的事,他把嘴皮子都说破了,见了我,只央求能让他写服辩,省得再废口舌。” 李白龙闻言,心念一动,故意道:“我瞧经此一事,这老板必然怕了,以后龙霸天就算再度出现、给他交稿,他大概也不敢印了。” 冯国忠一时没明白过来:“那又怎样?” 他毕竟是今天刚刚看网文的小白,对这个新世界缺乏认知,觉得好看的文章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不像本书的读者老爷们,懂得要用投票、打赏和赞赏的评论来呵护刚刚入行的萌新作者茁壮成长。 李白龙不无恶意地说道:“你不是觉得《皇极战天传说》很好看吗?” 老冯呆呆地点头。 “县尉,你也不想以后看不到第五卷吧?” “????!!!!” 第三十六章 给我狠狠地订阅! “县尉,你也不想以后看不到第五卷吧?” 面对李白龙充满善意的微笑,冯国忠猛然打了个激灵,身体后仰。 “你想干什么?”他瞪眼道,“我可不是那些北宁俘虏,由得你胁迫摆弄。” 在军中时,他是见过李白龙的逼供手段的,“XX,你也不想XXXX吧”是此人威震边关的名人名言。 在他手中,无论是北宁武道名家,亦或是战阵勇猛武夫,任由铁骨铮铮不屈,最终都要落个心防崩溃,喊出“大汗/主人/父亲/师父救我呀”的绝叫。 “……”李白龙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第四卷之后,就没有新的了。” 他见老冯一脸茫然,便解释道:“那书铺老板因为印这本书,大晚上被衙役们破门拘押,换做是你,你敢再印吗?” 冯国忠呆了片刻,猪脑方才将这逻辑理清。 按照常理来说,他今天才入坑,第一卷才看了不到四分之一,伱跟他说这本书没有后续了,他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还有三卷呢。 可…… 他颤声道:“那芷彤女侠解毒失败、不得不被龙战天肌肤相贴以内力逼毒之后的剧情,没有了?” “……” 这他妈不是第四卷最后一章的剧情吗!老子亲手断的章! 李白龙心细如发,虽然心中吐槽,但没有流露出半点异色,只是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冯国忠手舞足蹈地描述道:“就……就是第四卷,我今早收上来的,看了一段,都立起来了,草,我敢说龙霸天定是個雏儿,女人哪有他想得那般好……” ——这种有失偏颇的谬论没有必要发表的! 还有你这厮,先看最新一章然后再跑回去看第一章是吧? 这种看书习惯…… 其实也挺好的。 李白龙打断了冯国忠的话,以最残忍的方式。 “不管你已经看到了芷彤女侠被怎么样了,还是说你想看到芷彤女侠被怎么样了,亦或是你想不到但龙霸天想到该怎么把芷彤女侠怎么样了……” 他恶毒地说道:“反正她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老冯如遭雷击。 他看了看李白龙手中的第一卷。 想到了短短半日间,自己竟从书里获得了如斯快乐,里面的情节比起从小到大看过的一切戏文、听过的一切评书都要痛快,而现在…… “不可能!”他突然暴跳起来,厉声道,“狗贼安敢如此!” 李白龙摊手道:“出版行业营商环境这么恶劣,动不动就被拘到巡捕衙,哪个敢再印这本要命的书?” 这官场中的害群之马冷笑道:“他敢不印我就把他拘到监牢里。” “……” 冯县尉,你凶过〇〇〇呀! 所有的对话都按照预想展开,李白龙循循善诱:“你拘他有什么用,就算老板敢印,龙霸天若不愿写,能印出个什么来?” 冯国忠狗躯巨震。 他脑子宕机片刻,如梦初醒。 然后看向李白龙,拱手躬身,口称哥哥。 李白龙拿出军中做派,大马金刀地坐着,拿腔道:“嗯?” “哥哥,不如您辛苦一遭,把那龙霸天拘来可好?” 冯国忠堆出笑来:“今早让老何他们替我找前三卷来看,便听他们叫过苦,说龙霸天一两个月才出一卷,直直让人心焦,想必是那厮琐事缠身、为世俗所扰,这才写得慢了。” 这浑人口沫横飞:“刚巧衙门还有一两间净房,我们请他前来住下,更供他一日三餐,四季常服,又有五刑三木,不在话下,这岂不两便?” 吔屎啦雷。 李白龙在心中的小本本上阴恻恻记了一笔,皱眉道:“为了这种事把人拘来,你良心被狗吃了?” “这不是玩笑嘛?”冯县尉求恳道,“这鸟书写得真不错,若是没了第五卷,实在可惜,好哥哥,你平素最是点子多的,拿个主意可好?” 李白龙假意思忖。 毕竟需要时间来做做心理建设。 ——毕竟计划实行得这么顺利,笑出声就不太好了。 冯国忠便坐到一旁,嚷嚷道:“你要闹出些响动,让卫女侠知道你帮那沐小娘们查案已经尽了力,所以今日找我,肯定是想让我帮忙配合一二,做兄弟的当然义不容辞,只是兄弟也有忙想让你帮,你也不好辞吧?” 听到这话,李白龙叹了口气。 “帮你抓人,有违侠道,你是不要想了。”不等老冯失望,他又说道,“不过这事儿我倒是有个计较……” “计将安出?” “你想让龙霸天继续写书,却又抓不到他,那还能怎么样?”李白龙笑眯眯道,“当然是哄着他,请着他,求他回来写了。” 冯国忠闻言一怔,而后作色道:“呸!这等写字的穷酸,没开荤的淫虫,有多大的脸面,敢让我去哄求延请?” 这无知的畜生!遭瘟的丘八!惫懒的配军! 李白龙暗自咬牙,脸上却还是要笑吟吟的:“你既抓不到他,又舍不得芷彤女侠的艳事,便不要在这里狗叫了。” 所谓军中人物视尊严如性命,那是对外时才这样,在系统内部的交流中,没脸没皮、乱认老子才是常态。 于是冯县尉听了李白龙的嘲讽,龇牙道:“汪汪汪汪汪——狗叫了又怎的?快帮我想个法子,让龙霸天乖乖回来写文!” 李白龙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起。 何县兵去而复返,在院内报道:“云骑尉,小人得书归来。” “进来吧。” 老何快步入内,躬身将三卷《皇极战天传说》放在桌上,另有零散铜钱若干,被麻绳串着,也压在书皮上。 李白龙瞥了一眼冯国忠,见他无动于衷,皱眉道:“你倒是看啊。” 冯县尉不满地嘟囔道:“方才看至兴起,你偏偏打断,平白败了兴致,现在没了鸟性,你偏又要人看,这跟砸窑子踢门有什么区别?” 他见李白龙瞪一眼过来,便不再说话,委委屈屈地抽出新买的第一卷,将身子转到另一边,愤愤然翻到前页,顺着看下去。 龙傲天不待吩咐,已经自觉进入工位,报告道:“已在监控他的后台信息与阅读情况了……还不给我狠狠地订阅!” 第三十七章 盗版,任何时候都要打,不打不行! 冯国忠虽然说“没了鸟性”,可面对《皇极战天传说》这种超越了时代的正能量大作,他还是很快就沉浸进去了。 李白龙瞥了他一眼,将桌子上剩下的铜钱递给何县兵:“劳烦你了。” 何县兵满不在乎地接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打什么紧?只是巡捕房的人惫懒,小人险些没进门!” 李白龙挑眉道:“什么?” “陈家书铺今日没开张,门上贴着封条呢,还有两个撮鸟守着,并不放我进去,说封上官之命暂且查封,让我去韩家书斋买。” 何县兵口齿清楚地描述道:“我想,云骑尉特意点我去陈家书铺买,必有缘故道理,我去韩家买了别家印的书,说不定就误事,于是便搬出县尉哥哥的名头,将那两个贼厮喝退,强闯进去了!” 草,怎么连网站都给封了? 李白龙纳闷地问冯国忠:“……你干的?” 老冯依然背对着他,正渐入佳境,不耐烦道:“关我屁事。” 李白龙思忖片刻,问道:“书铺里有人吗?” “好像都在后院,我在店中喊了几声,方才有伙计出来接待。”何县兵笑道,“那厮不敢要我的钱,说情愿白送,操,他算哪路鸟人,也配白送云骑尉东西?我便教他算账找钱,那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银称都不会用了!” 李白龙心下起疑,又问了几句,便让何县兵下去。 ——因为另一件事已有结果了! 精神世界中,龙傲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到了吗?”他沉声询问。 李白龙也郑重回答:“……这很清楚。” 象征着冯国忠的“读者账号”,一个黑色的光点,其中的金色部分正在缓慢但明确地增长着——因为他现在正在愉快地阅读、 阅读着一本从陈家书铺买来的……正版书。 而且是用李白龙的钱买的!不限时免费了属于是。 “……” “……” 虽然这個对照实验还不算非常严谨。 但以这个猜想为基准的话,所有的奇怪现象都能够被解释。 虽然同为《皇极战天传说》的读者,但阅读着陈家书铺刊印的书籍的人,其产生的傲天愿力以金色形态呈现,可以被龙傲天吸收并利用,而阅读盗版书的读者,其愿力可能就是黑色的,无法被傲子使用! ……这他妈是为什么? ——这他妈也太扯了吧! 李白龙先觉得惊讶,后感到荒谬。 再然后,精神世界中便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源自龙傲天的咆哮怒火。 “那都是本大爷的愿力!本大爷的!三成!三成啊!他〇个〇〇的,我要把他们的〇〇给咬掉!扔给狗吃了!” 傲子暴跳如雷,杀意沛然。 听到又急又破防的狗叫,李白龙反而愉悦了起来。 啊,现在是……回旋镖时间!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之前是谁说的来着?正版盗版其实无所谓,只要传播得够远、能带来愿力就行了?” 龙傲天的叫声立刻哑火了。 李白龙追击道:“你怎么就急了?你不是觉得甭管正版盗版,订阅钱根本无所谓,只要传播广了,愿力就能多,至于这么做有没有屁目,完全无所谓?” “……” “发现不对劲了是吧?觉得这一套不灵光了?急了?现在火急火燎,股东是不是踢你屁股了?是不是发现财报不行……” “……闭嘴!” 龙傲天恼怒道:“别忘了,愿力也有你的一半!” 李白龙阴阳怪气道:“诶哟,您可记得清楚呢,得亏我不指着这个过日子,否则早该饿死了罢!” “……别说了别说了。” 傲子终于讨饶——被回旋镖打,又不占理,自然会被李白龙打得大败亏输,他低声下气赔笑道:“哥,是我错了,以后不敢跟您犟,咱们一门心思打杀这些鸟盗版,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白龙拿捏道:“打杀?怎么打杀?” 龙傲天杀气腾腾地放出了“读者IP定位图”,冷笑道:“凭我对他们的身份位置了如指掌,这不挨个开盒过去,教这些看盗版的瞧瞧我的手段!” “糊涂!” 李白龙厉声道:“盗版读者也是读者,可能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可能看盗版的原因只是不知道正版在哪里,可能在某一时刻便被感召入正、跑来送钱,伱这不加分辨便去开盒,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大计!” 他苦口婆心地教导着:“真正可恶的,是做盗版的这批人,把他们掐了,岂不胜似开万千个盒?盗版读者们无盗版可看,自要跑来看正版,届时再施手段,教他们加倍吐出钱来,也就是了!” 谅龙傲天一介被打得神魂俱灭的叼毛,岂见过这番手段,闻言如听天书,连声称妙,不在话下。 今时今日,李白龙和龙傲天,总算统一了一个核心的思想。 盗版——任何时候都要打!不打不行! 冯国忠那厢看完这段精彩剧情,回头一瞧,便见解元郎凝神静坐,唇角微笑,面藏杀机,眼露贪婪,不由骇了一跳。 “看完了?” “看……看完了。” 李白龙起身道:“走,办正事去。” “……什么正事?” “弄出点响动,让三师伯知道我已在全力协助沐清歌师妹做事,再办些实事,让龙霸天看到诚意,愿意回来安心写书。” 冯县尉眼前一亮:“怎么办?” 李白龙扬了扬手中的第一卷盗版:“先去找苦主……带我去见陈老板。” “得嘞,就在巡捕房,我引你去。” 冯国忠连声答应,面露喜色——他是军人,又数次追随李白龙纵横边峪,早已习惯听云骑尉吩咐,而今李白龙给出方案、指名方向,他根本不加以思索,只顾执行,而且深信一定会有成果。 军旅之中,才是最迷信强者的地方。 所以藩镇军阀,常常横行,历代王朝,时时防备。 两人走出署厅,刚进院子,便有一名书办来访,对方捧着一沓稿纸,正含笑与何县兵等人说话,见两人出来,惊道:“见过李解元!” 李白龙客气地点头,便站在一边,那书办知道分寸,上前躬身笑道:“县尉大人,小人们自清晨赶工手抄,已抄得第四卷七成篇幅,原稿在此,交与县尉,请惠赐第四卷剩余篇目,小人们抄完即还。” ……好狗贼!还敢手打! 精神世界中,龙傲天已在叫嚷血洗临县县衙了。 冯国忠下意识去看李白龙。 李白龙思考片刻,抬头看天。 老冯立刻会意,白眼道:“不给。” 何县兵立刻上前,劈手从书办手上夺来原稿,伸手赶人:“请。” 那书办瞠目结舌,但看到这一院子的丘八满脸的嚣张模样,更兼本省解元就在眼前,他便是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发作,忍气吞声,恨恨退下。 何县兵又将石桌上散乱的残卷收拢好,与刚刚抢下的稿件合起,便是第四卷完整的样稿,整理整齐后,便恭恭敬敬地捧给李白龙。 李白龙伸手接过,望着那书办离开的背影,目光幽然。 半晌,他收回目光,对冯国忠说道:“走吧……话说陈老板没受苦吧?” “没有关在狱里,只是拘在雅间,人没遭罪。”冯国忠面色古怪,“只是精神有些不佳……” “为什么?” “因为一直有人来问他催他逼他吓他哄他。” “……”李白龙看了他一眼,“他跟你说的?” “不,主要是我也催了。”老冯嘿嘿一笑,搓搓铁扇般的大手,“我说我有个朋友,很爱看那种剧情,让他叫龙霸天多写点。” 第三十八章 明明是我先的! 临县县衙的监狱系统,跟别处是相同的。 都是分为轻狱、重狱、女监和死牢,按犯人罪名、身份和性别的不同,分开关押,以免惹出事端。 但若有人涉入案中,却一时没有勾兑上罪名,又因为案情复杂,一时不能放人回家,再加上涉案者身份不凡,种种因素叠加,导致衙门执法者不好直接将其押入轻狱,于是,巡捕衙偏厢就多了几间雅座。 昨日夜间,巡捕房的雅间就入住了一位新客人。 这新客人可了不得。 从天蒙蒙亮到现在,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县丞衙,县尉衙,诸班捕头,甚至两位师爷……县衙大小官吏人物,居然都跑来探视了一遭。 有的人是好奇心使然,就是过来看两眼,有的人则要关起门来,与房中人密谈一番,最长可达半个时辰。 有的人去而复返,居然还带了些吃喝用的物件。 至于家属送来的信件、衣物和吃食,清早就有衙役专门带进来了。 如此门庭若市,对于巡捕房来说实在是一年少有,早晨来当值的杂役看到这盛况,瞧的惊疑不定,忙问同伴说:“莫不是解元郎被拘进来了?” “呸,你这外乡人小看谁呢!” 被询问的同伴乃是临县本地人,很以李白龙这位解元郎为傲。 只听他傲然反驳道:“以我们李解元今时地位功业,若是要被官府缉拿,必然是犯了死罪天条,要钦差携金牌亲处、下天牢死狱,星夜解送至京师三堂会审的,说不得便是个斩立决、再传首天下,岂会拘在这等腌臜地方?” 乡窝宁听得惊疑不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问时才知道,住进雅座的果不是李解元,而是一个书商老板。 老板姓陈,经营的是临县云锦街陈家书铺,名字唤作陈柏棠的,是本县有名的员外。 他的书铺生意印售一体,已经做了二十余年,历经三次扩张,雇有拣字工四人,排版工两人,染印工四人,刻工七人,管事二人,伙计四人,又有本县茶楼酒馆共计一十二名说书人,每月从他那领润喉钱。 企业雇员如此之多,自然是经营有方、生财有道,陈家书铺深耕当地市场,占据了临县出版行业半数份额。 从乡下农家买给孩子的《武蒙要训》、《三式经》和《千字诀》,到大内秘书省编纂的、城中武馆用以教授学徒的《基础武学》系列丛书,乃至衙门的公告和手册,各行各业的传单广告,就没有陈家书铺不接的业务。 更别提各种传奇话本、小说故事,更是卖得极其火爆。 ——近几十年来,有赖于朝廷一直将派遣官吏上城下乡教文识字作为国策推行,以求提升孩童的武蒙率,大齐文艺界也沾了识字率上升的大光,发展得那叫一個百花齐放,民间娱乐产品的需求量日渐增长。 在诸多文艺形式中,陈老板极端痴迷闲书。 都说真正的粉丝不会坐以待更,而是会去主动开他妈一个网站,用以开拓市场、培养受众,他用了十几年的时光,硬是在临县培养出了一个稳固的读者群体,也因此打出了名号。 甚至都有邻近州县的臭码字的捧着自己写的书,不辞辛苦跑来投稿。 陈柏棠毕竟是小县城的乡绅,见识有限,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产业已经悄然间完成了从印刷业到出版业的蜕变。 他只是耐心地审阅每一份投稿,将优秀的内容印刷投放、给予作者润笔,小心呵护着每一个萌新。 投稿的内容良莠不齐,这是常事。 只是有一种感觉一直萦绕在陈老板心间。 ——他不是在针对谁,他只是觉得大齐所有的话本小说,无论是附近州县的投稿,还是从大城市传过来的爆款,似乎全都缺了点什么,让他觉得不太得劲。 终于有一天,长久的守望得到了回报。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份写着《皇极战天传说》字样的书稿神秘地出现在他的案头,作者名居然叫龙霸天。 那一晚,陈老板的虎躯震了又震,根本停不下来。 这本书跟他之前看过的所有的话本都不一样。 ——主角不讲武德,没有半点菩萨心肠,不饶恕,不慈悲,说杀就杀,半点都不婆妈,恩怨分明,各报十分……天杀的,简直就像北宁蛮子一样! 但是好带感!好好看! 陈柏棠几乎瞬间嗅到了这本书的巨大商业价值,以至于他在后续的商谈中一口答应了“龙霸天”提出的分成协议。 ——天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拒绝润笔费,而是会一脸理所当然地提出“利润我要分五成”这种离谱的要求! 他十分不愿意,但还是分了。 因为商人的本能让他意识到,只要这个“龙霸天”能够源源不断产出这种质量的书稿,那他就能在有生之年达成另一个事业上的飞跃…… ——把陈家书铺开到花州城去。 《皇极战天传说》的出版确实带来了预想中的巨大反响和热度,陈老板有条不紊地规划着扩张事宜,再布局一段时间,就可以去花州考察开店事宜了……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 那就是老贼写得恁得慢,着实让人心焦,偏偏还催不得。 上次壮着胆子催了催,对方便勃然色变,厉声叱责。 “我把你这贪心不足的奸商,敲骨吸髓的恶棍,路灯挂着的资本家,木桩串着的吸血鬼,你个拼夕夕杀千刀的,你个挤牙膏的皮衣佬,猪场里卖纹玉的,提瓦特里赌石头的,直播间里演戏的,电视机里弹广告的!” “你怎敢用你这强欲之壶般的大嘴信口干涉神圣的写作事业?我们文人可是有风骨的,岂能容伱红口白牙、争多嫌少!快走快走!再啰嗦一个月连这些字都没有!你这厮催更,竟是连钱都不加,真真该死!” 暴风般的输出骂得陈老板抱头鼠窜、不知西东。 他心中气苦,却又毫无办法,对方明显不是那种读书不成、写点故事来换润笔费的穷酸,难以拿捏,非常难缠。 而且还有更要命的。 当时挨骂,他气不过,壮着胆子回了两句嘴,对方果然骂不过他,陈老板正得意间,便见到老贼擎出拳头,虚空晃了一拳。 恐怖的拳锋便如飓风般吹得他脸上皮肉抖动。 再睁开眼时,作者の反催更铁拳便停在他的鼻尖,再近一寸,便能在陈老板的脸上开一家酱油铺子。 ——小妇养的,竟是个先天武者! 他吓得手脚冰凉,终于熄了催更的打算,只是吃了对方说的“你卖的多了,我自会考虑多写”的饼,开始着手扩大销售面、进行营销事项。 就在一切稳中向好之际…… 他进班房了。 昨夜之事,恍如梦境。 收到新稿的喜悦,提前试读的兴奋,被衙役破门的惊吓,被轮番盘问的恐惧,悲与喜交织在一起,带给他的,是梦一样的时间,是即便被带回衙门、送进班房后也要大声喊出来的委屈…… ——明明是我先拿到书稿的,为什么你们却抢去看了! 所以芷彤女侠到底有没有被……可恶啊!当初为什么不先看那里! 第三十九章 怎么又断在这里! 陈老板自昨日进班房,念了一晚上芷彤女侠,烦恼极了。 而今胡思乱想许久,脑子里居然开始思索书中的剧情,更觉百爪挠心,正苦恼间,便听脚步声靠近,房门被径直推开。 他站起身来,便看到本县冯县尉昂然而入,身后跟着一位目若朗星、风度翩然的郎君,伸手在被推开的门边上敲了两下。 他本想对县尉行礼,见此人后,惊而下拜:“见过李解元!” “员外请起。” 陈老板听到温和的对应,对方语气轻柔,云淡风轻:“陈员外认得我?” 不知为何,陈柏棠听到这问,只觉得脖颈凉嗖嗖的。 他微微打了寒噤,只道是自己惊惧一晚,又见贵人,所以寒毛倒竖。 于是定定心神,回答道:“李郎君解试夺魁,乃是江北道解元,合县欢庆,被家乡父老引以为临县之傲,小人仰慕风采已久,岂能不知?” “原来如此,谬赞了。”解元郎微笑道,“陈老板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两边坐定。 陈老板虽是县中富户,也算名声不小,可面前的两位是本县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远非他所能比,因此只得战战兢兢坐在下首,屁股沾着椅沿而已。 李白龙与冯国忠交换一个眼色,老冯耸耸肩:“你自己问呗。” 从我的同伙口中审问出关于我的消息是吧。 这也太刺激了。 李白龙心中好笑,沉吟片刻,说道:“陈员外……” 见对方慌忙起身,他安抚道:“员外请坐……我并非官身,这也不是审案,只是有事请教而已,只盼员外尽心回答便了。员外昨夜遭遇,本人已尽知,十分同情,一定会全力协助员外脱困、早日与家人团聚。” 一番话听得陈员外感激不已,正要起身行礼,被李白龙按下了。 他坐回椅子,只觉得舒心了不少,便听解元郎问道:“听请县尉与衙门诸公说,陈员外是受龙霸天之事拖累牵连,据说此人在员外宝号写书……” 陈员外倒吸一口冷气,又惊又喜:“解元郎也看这书?” 麻麻的,把你这种见到同好的眼神收起来! 叔叔我啊才不是皇批呢! 还没等李白龙回答,陈员外像是想起一事,惊讶地望向冯县尉,脱口而出:“县尉大人,难道解元郎便是您所说的那个朋友?” ——他妈的当然不是!那是他自己! 李白龙立刻拿出丰神如玉的公子架势,淡然道:“并非如此,此书我只今天看过,只是受人之托,涉入此事,故来相询。” 听闻此言,陈员外心下失望,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小人姓陈,经营云锦街陈家书铺,那人姓龙,叫做龙霸天的,给小人书铺供稿。小人与此人初识,是在……” 他念经般毫无感情地说话,显然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跟形形色色的人讲了不知几遍,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了。 他妈的。 ——就像是在《法治在线》上看到同伙正在以忏悔的口气交代犯罪经过,而且还提到了我这个同伙的名字,“总之非常后悔”结识了我…… 李白龙不动声色地倾听着陈老板的口供。 偶尔问出几個问题,然后满意地点头。 ——很好,这厮什么都不知道,我果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正问答间,李白龙见陈老板有嗫嚅之状、欲言又止,不禁心念一动。 他温声询问道:“陈员外若有疑问,不妨直言,这并非审问,而是商谈,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也尽可直说。” 很显然,李解元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收获了陈员外的感激,也增加了他的勇气,陈柏棠怯声道:“解元郎介入此事,是要抓那龙霸天吗?” “这倒不是。”李白龙坦然道,“以我看来,龙霸天写这本书,既不违反朝廷律法,也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何必与他为难。” 陈老板精神一振,又狐疑道:“那……” “有人怀疑他来历可疑,想要找他出来,问上一问,查上一查。” 李白龙诚恳道:“如果陈老板能做个中人,请龙霸天出来一叙,那再好不过。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人为难和逼迫他……在江北道,我李白龙的话还是有些斤两的,有此一诺,刀山火海也送他离开。” “解元郎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陈老板黯然神伤:“只是龙霸天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他绝不愿意暴露身份……而且经由昨晚一事,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直在听热闹的冯国忠猛然转头:“你也这么觉得?第五卷没了?那……那芷彤女侠脱衣逼毒失败后的剧情再也看不到了!?” 陈柏棠原来十分消沉,听闻此言,如遭雷击。 脱衣逼毒失败? 他愕然抬头,大脑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冯国忠在说什么。 ——这是他那晚所未曾看到的第四卷剧情啊! ——那是他从昨晚到今日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的第四卷剧情啊! 他明明这么惦记,这么珍视,这么想念,盼望了这么久,终于在昨晚即将得到,却十分珍惜的,想要慢慢的,慢慢地去看,去品,为什么…… 为什么被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丘八给捷足先登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还是这种丑陋的、粗俗的、胡须遒张的、皮肤粗糙的、健壮的杀胚!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心神沦丧,苦涩的滋味在心中翻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魂灵,注入致命的毒液,使他痛苦之余,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欢欣感,他一边想要逃避这个事实,一边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的细节…… ——等等。 等一下? 陈柏棠回过神来,瞪着冯国忠:“……脱衣逼毒失败后的剧情,再也看不到?” “是啊。”冯国忠有些莫名。 “您没有看过第四卷吗?”陈老板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想法,“里面没写吗?” 老冯看了李白龙一眼,如实答道:“我今早收来一部分第四卷,正是结尾部分,写龙战天经过苦战,终于解救了芷彤女侠,可惜女侠身中媚药,诸多解救法门无效,龙战天万策用尽,最终只道一声得罪,在芷彤女侠的软弱推拒下褪下她的衣服,要肌肤相贴、以内力逼毒,然而药性剧烈,两人相贴甚近,反而让龙战天也中了毒……” 他说得较为详尽,又点评道:“这部分写得非常香艳,让我遐想万分,最后却戛然而止,让人不悦。” 陈老板默然片刻,勃然色变。 “怎么又断在这里!泼贼!不当人子!怪不得我昨夜问时,他避而不答,让我自己看!原是心虚!” 他跳将起来,大声怒骂。 “无德老贼!丧心匹夫!安敢如此!” 第四十章 角色都有自己的生活! 仿佛是要把昨晚的惊魂不安全都宣泄出来似的,陈员外指天骂地,跳脚不休,大声辱骂着无德文匪和文艺界的大败类。 进班房的惊吓经历已经让这可怜的书店老板情绪失控。 于是这发泄似的辱骂很快变成了细数龙霸天的罪恶。 从狗一样的断章。 到对他这个书店老板的剥削压迫。 从万恶的分成协议,到催更就骂的强凶霸道。 从拖更少更,到对经营模式的指手画脚。 ——更可气的是一些不懂装懂的指手画脚后来发现居然是对的。 一开始用词还文绉绉的,骂出火性来,陈老板便开始叫嚷难懂的乡下俚语。 冯国忠出身军旅,军中最盛行的便是粗口和黄色笑话,是以他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笑,还跟李白龙搭话:“这乡巴佬还挺会骂的。” 是啊,他妈的。 李白龙冷眼旁观。 脑海中龙傲天的爆笑声嘶力竭,更显道德沦丧。 “兄弟诶,不是笑你。”傲子最近屡占上风,非常畅快,他忍笑道,“只是觉得自从你开始写书,有趣的事儿就越来越多,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龙终于绷不住了。 “畜生,笑甚么!”他勃然道,“我正在被万恶的资本家和剥削阶级羞辱,你作为头号皇批,不思为爹分忧,居然还在看笑话!?” 傲子反喷道:“狗屎,我前不久才打赏了两门神功给你,用你的话说,这可是大盟哩,衣食父母!明明我才是你爹,看看儿子的笑话怎么了?” “老东西,伱教的武功最没用啦!”李白龙直接戳他痛点,“你那劳什子幻龙千式,最适合让技师来练呀!” “——操!” 傲子被一击破防,然后就是一些让人听不懂的绿话。 而陈老板的临县雅言也说到了尾声。 也许是心火发泄出来,使人变得冷静,也许是陈老板发现了现在的处境,注意到了解元郎无声的注视,他终于讪讪然停了下来。 只听他惶恐道:“失礼失礼,太过失礼了,解元郎见谅,小人平时并非如此,只是老贼欺人太甚,您实不知,龙霸天恃文逞凶,不当人子……” 不不不,我可太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下次交稿时要怎么消遣你了! 陈老板情绪激荡,兀自叹息道:“唉,芷彤女侠,芷彤女侠……” ——别他妈念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很下头很恶心?别在幻想女角色的肉戏了,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生活! 被这厮当面痛骂,李白龙居然没多大火气,毕竟今日已经挨了两回面刺,这一回的强度属实不行。 以至于他面对陈老板时,甚至会产生一种“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饭”的怜悯。 “陈员外,冷静一下吧。” “是是是,小人……惭愧。” “无妨,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李白龙摆了摆手,继续问道,“那以您之见,龙霸天确实是不会再出现了?” 陈员外迟疑片刻,小声道:“小人也不能全然确定……这种事不好说的。只是如果官差还是像昨晚那样追索,那他多半是要扬长而去。” 李白龙径直问道:“倘若放陈员外回去,龙霸天会来见你吗?” 陈柏棠闻言失惊,慌忙起身,哀声道:“解元郎,小人全家并无武人,只是操持贱业,养活家人而已。那龙霸天实是强横武者,心性难料,我岂敢居中做饵?若事不成,他怀恨报复,只怕小人全家难保。” 李白龙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武者争端,不涉凡俗,这是江湖公理,我还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事情。我只是想见一面那位霸天先生,请您把话带到,仅此而已。另外,还有一事,要请教陈员外。” “解元郎请讲。” “我听说,龙霸天是个身手不凡的武者,此等人物,足以在天下任何一個州府寻到美差,扬名立万,恐怕也不在话下。” 李白龙询问道:“可他藏身临县,写出这样一本书来,所求何事?” 陈员外思忖了一小会儿,这才谨慎开口。 “我不过是升斗小民,不知道武者心中所想,以小人之见,此人写书,看重二事,其一,对钱财看得重,拒绝了小人的润笔费提议,居然要对利润五五分账……看得出来,他很贪财。” “其二,很好名……他与小人交谈时,总是寄予期许,说让小人用心经营,早日将他的书卖到大齐诸境,甚至畅销列国……” “想要赚到更多的钱,也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写的书。”李白龙闻言思索片刻,展颜笑道,“无非名利二字,很正常啊。” ——很好。 他心中暗自得计。 在他披马甲写书时,便考虑到防止身份暴露、开盒社死的事项了。 重中之重是“龙霸天”这个马甲的人设,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与李白龙明面上的身份无有任何相似之处,以使别人没有任何无端联想的理由。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对钱的态度。 作为百花谷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李白龙是不缺钱的——他出师扬名、踏入江湖之后,便不再领门派的月例银子,门派会直接将几处产业划到他名下,其利润任由他支配取用,作为行走江湖、结交朋友的花销。 这是武林门派对待优秀门人弟子的惯例。 另外还有武举解元身份所提供的福利金,云骑尉策勋的俸禄……这一部分的收入也较为丰厚。 但这两种收入相比于最后一种,实在是毛毛雨。 他还是天衣阁的少东家。 天衣阁是他们师徒两人创立的品牌基业,根据与掌门的约定,要将所得之利解送三成至门派库府,剩余两成用于天衣阁发展与师父一脉的弟子培养,剩余五成,便是师徒二人的私产,李白龙可以随意取用。 如此人设,自然跟“贪钱重利”的龙霸天没有半点关系。 “我大概明白了。”李白龙看了一眼冯国忠,又笑着对陈员外说,“此事之后,您还会刊载龙霸天的小说吧?” 陈员外一时语塞。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天人交战,纠结的就是这事儿。 这是个典型的“互联网困局”,即平台要在“内容”和“监管”这两方面做个权衡,《皇极战天传说》无疑可以让他的书铺大赚特赚甚至更上一层楼,但类似昨晚的水表风险也显而易见,这个痛点让他委实难以决断。 不过没关系,李白龙见过猪跑。 “好教陈老板得知,冯县尉虽是军旅出身,却素慕风雅之事,尤爱传奇话本,很赞赏陈家书铺在临县文化事业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李白龙淡淡道:“他认为临县桑种植业规模极大,有原材料产地优势,造纸业发达,对出版行业天然利好,又有深厚的市井文化土壤和人文基础,所以支持并鼓励相关从业人员放心大胆地引进和推广以《皇极战天传说》为首的一系列优秀的文化作品,而县尉署也将予以大力的支持和帮助,维护文化出版行业的合法权益和产业利益……” 说完之后,解元郎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冯县尉在旁边凶神恶煞地问道:“听懂了吗?” 陈柏棠早已目瞪口呆。 好厉害! 他已经逐渐明白了一切。 果然是一省解元、武举之才,天生的做官材料! ——居然能把索贿说的这么正气凛然! 第四十一章 一箭雕雕雕雕雕 被拘到县衙,又被公然勒索,但形势比人强,陈老板只能服从。 他半是无奈、半是哀怨地说道:“小人懂了,愿将小店两成干股,奉送县尉,今后小号生意,就拜托……” “……你乱说什么!”冯国忠大惊跳起,嚷道,“谁要拿你钱了!” 一县官吏权柄惊人,勒掯平民、索要门店股份,确是常事,被勒索的人家若无后台支应,多半都要脱层皮去。 只是冯国忠身为杨家亲兵,受将主恩举、踏入官途,若是在临县勒掯百姓、鱼肉乡里,简直是打二小姐杨瑛的脸面。 借他八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坐在一旁的李白龙说道,“你若能出力,拿钱也是应当的,既拿了钱,出力也会更积极。” 冯国忠很害怕:“二小姐若是知晓,得拿我做御龙拳桩……” “掌门师伯那边自有我去分说。” 陈柏棠只是悲哀地听着两人讲话,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抗议的勇气,哪怕对方讨论的是如何分割他的心血和家业。 他自怜的心情刚一升起,便见到解元郎转头。 “陈老板别伤心得太早,我有一个计较,你听我讲完再做决定。” “……解元郎请说。” 李白龙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封面赫然写着皇极战天传说,看得陈老板心中一惊——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惊疑起来。 “陈员外且来细看,此书是贵店刊印的吗?” 陈柏棠闻言,抢上两步,立刻开始搜检李白龙拿出来的书,只看了两眼,便双手发抖,面色涨红,显然气得不轻。 “两位容禀!”他切齿道,“小号刊印之书,末页书皮上必有【云锦街陈家书铺刊印】字样,此书没有,必是盗印无疑!” 陈老板将这本盗版书翻得哗哗作响:“纸质粗劣,必是最劣的桑皮纸,油墨轻重不一,必是赶工刻出的雕板,还有错字,乃是刻工技艺粗略、检板粗疏所致……我陈家书铺要是印出这种烂纸,小人便自投赤练河去!” 李白龙明知故问:“那此书是自何而来?” “还能从何而来?”陈老板厉声道,“此乃逐利贪婪之徒,将小人独家刊印的图书私自盗印、售卖取利。小人印书售卖,费尽心力,所得之利,且要分润龙霸天五成,这些贼厮印书,却能尽取其利,如此行径,与土匪盗贼何异!?” 他说得义愤填膺,可谓字字泣血。 但冯国忠却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不同的社会时期有不同的社会共识。 在如今的大齐,社会舆论虽然已有了基本的版权意识,但仅限于武者阶级。你抄袭或者盗印别人的武学秘籍,那肯定人人唾弃,而且还是违法行为,一旦受害者报案,麟台武尉府的人便会来干你。 可类似的侵权行为如果延伸到民用领域,譬如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时人便不放在心上,官府更是懒得管——毕竟闲书而已,值什么。 李白龙明知故问:“没有报官吗?” “自然是报过……县尊斥我多事,说我印书所获之利甚巨,不要贪得无厌,让别人赚一些也无妨。又说天下之大,总不能这本书只许我一家来印,天下州县何止千百,天下书铺何止千万,我也管不过来……” 陈柏棠说到这里,一声叹息:“确实,临县不过天下小小一隅,我已是听说,《皇极战天传说》已被路过的商队带到其他州郡,已有书商刊印了,久而久之,天下州县无算,必然到处都是盗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精神世界里,一直在旁听的龙傲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傲天之路上究竟有何等的艰难险阻,一时麻了。 以大齐疆域之广,州府之多,盗版怎么管得过来!? 傲子怔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兄弟,我们去争霸天下吧!” “……伱觉得这事儿难还是打盗版难?” “好像是这事儿更难一些……” “好,非常清醒。” 李白龙称赞了一句,旋即对陈老板说道:“也就是说,盗版每多一本,你就要少赚一本的钱。” “是。” 陈老板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你少赚一本的钱,龙霸天便少拿一本的分润……”李白龙说到这里,看向冯国忠,“盗版如此猖獗,出版市场这么黑暗,官府却不保护作者的合法权利,我要是龙霸天,别说不肯写了,说不定都要反他娘。” 冯国忠若有所思:“你是说……” 李白龙不理他,转向陈老板,说道:“陈员外,我来问你,若县尉署涉入盗版事,为你主持公道,查抄盗版商铺,毁其雕板,驱其刻工,收缴市面上的盗版书籍,你的书铺生意,会涨几成?” 陈柏棠闻言,身子猛然一抖,眼神放出光来,他盘算片刻,飞快说道:“解元郎当面,我不敢说大话,有人只是嫌贵,若无盗版看,也未必会来小店买正版……可终究是有人会来的!三四成!至少三四成!” “若县尉署助你打击盗版,严厉执法,使你生意增长,那你每月利润增长的部分,规出一个定额来,送到冯县尉府上使用,你看如何?” 陈员外张大了嘴,一时以为还在梦中。 平心而论,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正如他不愿意跟龙霸天五五分成。 但成功的商人,往往会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永远选择理性! “小人愿意!” 哪怕会在夜深人静扒拉算盘时唏嘘不已、咒骂某人贪婪无度,但并不妨碍他会将对方那一份的分成一毫不差地算好、分出。 “如此,陈员外就静待佳音吧。” 李白龙取出了一沓厚厚的稿纸,放在桌上,推向陈员外:“此物归还,员外小心保管,再弄丢了,那位龙霸天先生可是会生气的吧。” 陈柏棠认出稿件,一时哽咽。 李白龙悠然看着,心中却冷笑不迭。 捏麻麻的,连稿子都守不住,还得我亲自去找回来,还得负责捞你出去,做CEO做到你这份上可谓丢人之至。 ——还不快说多谢作者哥! 此番事了,两人离开,陈老板千恩万谢相送不提。 外面夕阳斜照,晚风吹来,其声寂寂。 冯国忠多了一条财路,却并无什么喜色,他还没想明白:“不是,不是来办事的吗?怎么就打盗版了?还有那沐清歌的事呢?” 李白龙运筹帷幄,一箭数雕,正得意间:“这不是都办成了吗?” 冯国忠纳闷道:“什么?” “陈老板说了,龙霸天爱名爱利,你打了盗版,一是能让他分到的钱更多,二是让他的正经读者更多,他岂不高兴?见到你们官府着力打击盗版、甚至主动推广宣传他的书,他以为得了知音,岂不会回来继续写书?” 冯国忠将信将疑:“听起来有些道理……这样就行?” 李白龙白眼道:“若是不行,便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来找我,我便直接追索缉查,揪他出来。” 冯国忠对他抓人的本事信之不疑,闻言喜道:“这個好,一言为定!” 他便忽略了这个问题,喜滋滋地又问道:“那六扇门小娘们的事儿呢?他让你抓龙霸天,你只是在打盗版,如何能应付卫女侠和她?” 李白龙摊手道:“我打盗版,便是在抓龙霸天。” “……啊?这是怎么论上的?” “龙霸天昨晚被突袭,按照常理来说,一定远遁千里,可如果他写书是别有图谋居心,便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临县的局面。” 李白龙的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智珠在握地分析道:“你看,现今陈家书铺被官府封了,可市面上依然能买到《皇极战天传说》,你说那是盗版,是逐利贪婪之徒私下盗刻,那我也可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龙霸天假借盗版之名,隐藏在地下,偷偷继续刻印售卖他的书?” 冯国忠瞠目道:“自己做自己的盗版,脑子有病吧?” “通常来说不会,所以有网……有人如果这么做,那肯定有一些没屁没眼的肮脏图谋。” 李白龙深沉道:“陈家书铺被封,依然有书在卖,那我合理怀疑是龙霸天藏匿的小作坊在继续刊印,这也是很合理的怀疑吧?那打击盗版、追查源头,也是很正常的操作吧?能抓到龙霸天,那是最好,若是抓不到,也打击了一帮逐利盗窃之徒,也算他们活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国忠总算听明白了,他喃喃道:“你这么一折腾,便是徒劳无功,卫女侠和六扇门娘们也无话可说……一石二鸟,还利用官府帮你做事,妙啊。” 是啊,还清理了盗版,扩大了潜在正版用户,这意味着更多的傲天愿力,除此之外还把陈家书铺的生意与县尉署捆绑,有你出面站台,就能很大程度避免更多的开盒风险——我都数不过来这一箭射下多少雕了! 李白龙想到这里,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不愧是我。 一念及此,与冯国忠走在县衙内里,而今夕阳西下,衙门下班在即,少闻人声,他忍不住道:“今天的县衙真安静啊。” 第四十二章 你正版爷爷来了! 庆天六年,五月初十。 江北道,花州,临县。 现今正是子夜,天黑风高,良民早已安寝,开明街上出现了一群身穿公服的捕快,他们如丧尸般赶路,脚步狂放,群魔乱舞的影子在月下摇曳。 “各位大人,这条路!” 引路的人身穿绸衫,员外打扮,乃是个白身,提着灯笼,照亮前路,领着一群捕快汹汹而行,脸上满是“轮到三十年河西了!”的快意。 这员外大名陈柏棠,乃是临县陈家书铺的主人。 就在一日之前,此时此刻,他被网站旗下的低俗写手连累,大半夜被一群公人破门而入,还没捂热的稿子被全数搜走,人也被拘到衙门雅座看守。 整整一日,又被各路人马轮流打听狗作者的线下信息,催更之言更是听了无算,甚至还有“我有一个朋友想多看那种剧情”之类的生草书评。 他无数次哀怨地表示,书铺在刁钻惫懒的叼毛作者面前,完全是弱势群体,根本没有议价和议更空间,没想到听的人只露出“你狗日的还装起来了”的神秘微笑,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毕竟以常理而论,书铺确实是穷酸文人们的爹。 臭写字的费尽心血写出一本书稿,投到书铺,要被老板左右挑刺,如果采纳了,书铺便给出一笔润笔,也就是一次性买断,然后就能拥有这本书的后续一切版权。 以后不管印出多少本、卖了多少钱,都跟原作者毫无关系。 分成是不可能分成的,哪个敢跟老板提出这种条件,非得连人带书被扔到臭水沟里,区区码字帕鲁,你不写有的是帕鲁写。 也是陈老板十世善人,命中合该得遇龙霸天这种万年不出的善男子,这龙霸天实在能文能武,不仅书写的好,而且善于商战、敢于商战,在他的大力规劝下,陈老板十分情愿地接受了五五分账的分成合同。 并在《皇极战天传说》大卖了三卷之后,成功被龙霸天连累进了班房。 被拘了一天,又没個罪名,打听不到是谁要整治他,便是想要使银子,也浑然没有思路,陈老板提心吊胆了半日,事情在傍晚迎来转机——名动州郡的本县名人李白龙李解元如天神般降临,解了他的苦难。 李大侠待人宽厚、善解人意,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实非强凶霸道、惫懒刁钻的龙霸天可比。 陈老板迅速被其人格魅力所征服,并答应了解元郎提出的条件。 解元郎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县兵进来放他回家,先前塞进衙门的打点也如数奉还,陈老板如坠梦里,先是回家安抚了嗷嗷大哭的妻儿,又洗浴更衣,要去拜谢解元郎的恩德。 他知道自家是个普通商贾,与李白龙这种宗门天骄、科举武魁身份悬殊,甚至不敢登花信楼的门,思虑一番,便原样回到衙门,打算去拜冯县尉的门子——毕竟按照解元郎的指派,他以后要分红给冯县尉的,多少算个自己人。 到了县尉署,接待他的是个县兵,没想到解元郎居然留在这里与县尉吃酒,听说他来了,便请他进去。 陈老板战战兢兢地陪了末座。 他武骨有限,并没有走武道之路,自然吃不得武飨,只能吃些垫桌应景的凉菜、喝杯淡酒,打算坐一会儿就告辞离去,突然听到李白龙与冯国忠席上闲聊,说起什么时候派人打击盗版窝点的事儿。 陈老板立刻就坐不住了! 常言道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陈柏棠在这临县着实有不少血海深仇。 ——他经营陈家书铺许多年,又是雇人说书,又是让小孩打广告,时不时搞免费阅读日,甚至还资助戏班演故事里的曲目,好不容易在临县培养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稳定读者群体,没想到盗版狗来摘果子了! 那些盗版商公然盗印他的独家书籍,而且用劣质纸墨降低成本、与他打价格战,告官官不管,告民民不究,连一些平素里与他笑脸相迎的友商,私底下都干着没屁没眼的勾当。 陈老板每每思之,恨不得把他们的妈都给杀了。 事实上,若不是怕引火烧身,又怕友商们也如法炮制,陈柏棠真的想去某个服务行业下订单了。 如今,天爷爷开了眼,李白龙大侠急公好义、佛子心肠,见不得书商被盗版欺凌,要出铁拳重重惩戒奸商,陈老板恰逢其会,岂有不公报私仇之理? 他顾不得失礼,在席间站起,长身而拜,请求二位给他一个带路开盒的机会。 李解元慷慨答应,于是陈老板与负责今晚行动的捕头约定好了动手的时间。 然后便有了今晚的猛男夜行。 他一马当先,急急而走,根本不用看路。 因为仇人家的地点和路径,已经在无数个夜晚的梦中走过无数回了! 跟在他身后的众位捕快县兵大多都是《皇极战天传说》的读者,爽文看多了,所以很理解陈老板装逼打脸、念头通达的诉求。 他们又知道陈老板被霸天老贼所累、无故吃了挂落,对他略感怜惜,又指望着这个唯一与霸天老贼有所怜惜的人能够转达他们催更的拳拳之心,因此也着力配合。 反正头儿也有吩咐,只要不弄出人命,今晚由着陈老板来。 不多时,一帮人便横行到了一户临河宅院门前。 陈柏棠抬头看匾额,想起昔日携礼前来、低声下气商量着,请对方不要刊印自家盗版,结果被对方阴阳怪气地顶了回来,一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抬脚猛踹大门:“操!” 这大门闭得紧紧,乃是沉铁木所制,纹路黢黑,用料不凡,后面还插着又粗又大的门栓,陈老板只在十九岁勉强混了个武童的学历,岂能弄开? 作用力反震之下,他的右腿当即被挫了一下:“……嗷!” 身边的丁捕头扶住他,无奈摇头,另一只手按住门,一推一振,粗大的门栓登时断开。 捕快们撞开大门,涌了进去。 陈老板双目赤红,道一声谢,便甩开丁捕头,一瘸一拐蹦了进去,怒声咆哮:“盗印狗!你正版爷爷来了!” “……” 丁捕头示意两个得力下属去护住陈老板,又招呼其他人手,布置任务:“去后院搜检,扣下雕版和成书,缉拿匠人,作为人证物证,把事情做的漂亮些,今晚的事儿,可是李解元吩咐要做的!” 等到手下们依令而行,丁捕头吸一口寒夜凉风,又打了个打哈欠,慢慢向内院走去。 好困,他想。 昨天下午刚下班,还想晚上去哪儿耍耍,便被县尉喊去,给他派了个任务、跟着六扇门下来的捕头去办差,折腾到半宿,竟意外获得了霸天老贼的新稿,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与一班同僚狠狠看了好几遍,等放下书稿时,天已经大亮了。 天亮就要上班点卯,毕竟县衙考评极严,他今天照常去春平坊值班,还偶遇了解元李白龙、顺嘴聊到了龙霸天之事。 李解元果然是个有侠义之心的,还提议要不要帮忙。 ——开什么玩笑,正如他所说的,霸天老贼懒如猪狗、淫如蛇蝎,哪里能劳动解元大驾? 他昨晚通宵一夜,今天便打算下班之后、早早回家睡了,没想到临近下班,便有县兵相召,去请他来县尉署一叙。 去了后,便见到李解元在跟冯县尉吃酒,冯县尉已有三分醉意,见他后笑道:“老丁,你好狗运,解元郎瞧得起你,专要抬举你啦!” 解元郎风度翩翩,温和地笑说:“还要丁捕头答应才是。” 他这才得知,解元郎与冯县尉有商定,要去清扫什么盗版窝点,商定人手时,李解元似乎想到了今早的愉快交谈,居然来点了他的将。 丁捕头昨夜没睡,已是困得要命,可领导都这么说了,哪里能拒绝? 他无奈应下,见天色尚早,本打算回家歇歇,与自己的相好儿亲热一下、放松放松。 没想到甫一回家,就看到他的相好儿在收拾行李——下午月蘅织场遣人过来,说最近订单增长、业务繁忙,请她这个曾经的优秀员工回去指导帮忙一下,短则十余日,多则一个月,便能回来了。 月蘅织场是百花谷在临县开办的大型纺织中心,丁捕头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不放人。 这就很草了。 丁捕头是修炼有成的武者,血气惊人,便是一两晚不睡觉,顶多是很困,但实际也不打什么紧。可相好儿的进了厂,意味着至少十天半个月之内他难近女色,这可真是难捱。 好嘛。 连续两天,加班加到大半夜,何等勤勉,最长一个月难近女色,又是何等清苦。 “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第四十三章 骂不过是有原因的 连夜加班的丁捕头一边自怜,一边走入后院。 捕快们长驱直入,火把的光将黑暗的宅邸照成一片,哭喊和叫闹声不断响起,场面极为混乱。 老丁刚一进来,就看到陈员外在打人。 又听到妙音仙乐,从陈老板嘴中喷薄而出。 “——我把你这杀千刀的獠奴,剐万刃的贼厮,牛顶的臭鳖,马推的亡八,驴压的骚龟!” 陈柏棠骑在一人的身上,老拳如雨点般落下,打一拳骂一句:“昔日乃公上门好商好量,被你这小妇养的羞辱讽刺,料想过今日吗!” 被打的人拼命护住头脸,不住哀叫,听陈员外怒骂,挣扎着喊道:“陈二哥!我等均是街坊邻里,你因这事引公人上门,好不心狠!” “直娘贼!还敢应口!” 陈员外又一拳击下,发狠道:“抄我的盗我的,今日便让你连本带利吐出去!” 今日既是衙门突脸,事情便难以善了,形势比人强,那人便服软道:“陈二哥莫打莫打,小人认赔!再不敢盗印了也!” 陈员外面露狞笑,又一拳正中鼻梁,给他开了个大染坊:“泼杀才,趁着乃公去县衙做客,便上蹿下跳、勾结旁人,甚至上门恐吓我妻,要趁机低价买下活字、侵吞老子的家业,当我不知吗?” 那人连声推脱抵赖,赌咒发誓:“岂有此事!小弟只是担忧哥哥,上门慰问嫂嫂,若有二心,死于天雷之下!” “你这狗一般的人,也配见我浑家?还担忧?”陈柏棠冷笑不迭,刚要张口称颂,神色微动,先伸手揪住对方衣领,“我且问你,令堂现在何处??” 那人不明就里,但见陈员外正要搓招蓄力,当即惶然答道:“老母在乡下老家!” “不在就好,伱听我此言!” 陈柏棠断喝一声,轰出认真一拳。 紧接着是突破天际的怒吼:“——放你娘那和尚走完道士走、招完苍蝇惹臭虫的腌臜混沌乌漆墨黑大开门!” 那人吃打不过,又被骂了许多临县雅言,终于告饶,求着要写服辩。 “写,仔细写!”陈员外活动着手腕,踢了他一脚,“有哪个狗胆生毛的也在偷偷刻印老爷的书,全都招出来,便饶了你的性命!” 众多衙役捕快全程目睹,尽皆欢喜赞叹。 他们见陈老板完事,甚至想鼓掌以示敬意。 丁捕头本来昏昏欲睡,愣是听精神了:“好骂啊,陈老板,看不出来。” “大人见笑。”陈老板赧然道,“小人之前并不是这样,只是这几个月屡屡被龙霸天欺凌羞辱,又不敢骂回去,心中便积压了许多恶言,今番发泄出来,便舒服多了。” “……原来如此。”丁捕头突然觉得,在他的心中,霸天老狗的形象又具现化了几分。 他继而劝道:“话虽如此,憋闷积压心中,实在不好,你对霸天老贼有怨,私底下骂出来又能如何?” 陈员外一听此言,人都矮了三分,下意识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可不敢骂,那人心眼小的很,万一被听到了,他便要寻机报复。” 先前在李白龙和冯国忠面前,他骂过龙霸天,一是因为那是惊惧交加,一时失控,顾不得许多,二是解元郎当面,那可是名动江北的武魁,有他在身侧,谅那霸天老贼也不可能悄然近身、去听他的粗口。 而现在,漆黑夜间,声也寂寂,说不得老贼就在暗中盯梢…… “呵。”丁捕头满不在乎道,“我今天早晨还骂他懒如猪狗、淫如蛇蝎呢,又能怎样?我现在仍是这般骂,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陈老板不敢接他的话,借着灯笼的光看着盗版狗写出来的服辩,说道:“我们可以去抓下一家了。” 一段时间前,县尉署。 李白龙被冯国忠留下吃了晚饭,饭桌之上好办事,便趁着酒劲和高兴,将打击盗版的计划不着痕迹地落实了下来。 可惜他碍于身份,不好亲临现场。 否则盗版狗的末日,真想亲眼目睹啊。 今晚的饭局较为热闹,先是来了陈老板和丁捕头,将两人派出去之后,六房之中户房和礼房的人也来了,还喊了典史相陪。 来做什么?当然是赔罪。 这些小吏虽然位卑,但在临县却是世代相传的铁饭碗,有权但没前途,自然要寻租、涉足一些灰色地带。 昨日陈老板被拘进衙门,有些人眼红书铺的生意,便要使些手段,想低价买下陈家书铺的两副印刷活字,甚至今天礼房的书办忙活了半日,几乎将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全都手抄下来,也是想将其交给外面翘首以待的盗版印刷商,想要抢先印出第四卷,狠狠地赚上一笔。 可惜这些阴谋算计,在李白龙涉入此事的那一刻,全都成了烈阳下的肮脏黑雪、瞬间融化,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解元郎是来干什么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第一时间偃旗息鼓、乃至寻求补救。 李白龙得知前因后果,心中冷笑,只是大庭广众,倒也不好发作,以免显得自己太急,反而暴露出一些马脚破绽。 所以他宽厚地表示没关系,并且向几名衙门官吏透露了自己的来意——奉三师伯之命,协助六扇门捕头探查龙霸天的底细。 龙霸天在暗,李白龙在明,为了将此人勾出来,需要一些计划,而这则需要衙门的人多多配合。 这几名小吏自然唯唯应是。 而后,县令大人也来了一趟,毕竟以李白龙的身份前程,即使一县百里侯也要看重。 县令乃是一县之主,掌管的是民生与武道的大事,什么龙霸天什么六扇门,他是不放在心里的,至于什么打击盗版的过家家,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李白龙的面子他得给。 所以,在听到“打击盗版盗印、规范出版市场、发展优势文创产业”的大旗,县令也捧了捧臭脚,对此事进行了“高度评价”和“大力支持”。 算是给这事儿定了個调子。 有了官府背书,这事儿推动起来会更加顺利。 县令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丁捕头和陈老板早就去清扫窝点了,这顿饭也就进入了垃圾时间。 就像现代社会的聚餐活动到了后半段时,必然演化成大家各看手机的局面,这个世界虽然没有手机,但冯国忠他们已经染上了看闲书爽文的恶习。 看就看吧,不时还发出痴笑声。 或者乐出声来后便四下顾盼张望,不知道在瞅什么——别看了,没人笑你,没人注意你,也没人想知道你在看了什么。 李白龙作为原作者,更是如坐针毡,生怕冯国忠这厮突然挪过来跟他说“来,你看看这段劲不劲”,看天色不早,便选择告辞离开。 出了衙门,夜幕悬天,月光洒下,李白龙漫步一阵,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宵禁时县城涌动火光的方位,判断出了盗版纠察队此刻的位置所在,并悄然潜了过去。 到了附近,便听到陈老板和丁捕头又在说他的坏话。 夜色遮住了李白龙少侠宽厚大度的微笑。 他又跟着盗版纠察队,看他们又开了两家盗版窝点,一开始兴致勃勃,后来便觉得索然无味,那些做盗版的看起来既不穷凶也不极恶,落网的时候只会狼狈求饶,只是一群普通的叼毛罢了。 龙傲天始终兴致勃勃:“好啊!做得好啊!收拾了他们,订阅就涨了,愿力就有了!” 他又很大西王地提议道:“他妈的,要不要把他们的皮都扒了,挂在城门口?盗版贩子就要杀杀杀杀杀,看看以后谁还敢干这个!” 李白龙只当他在日常发癫,根本没有搭话,眼见抓捕现场已没什么好瞧的,他便悄然退去。 不多时回到花信楼,楼中只有几盏孤灯亮着,李白龙推开正门,宋嫂在一楼等候,见李白龙回来,起身见礼。 “宋嫂怎么还没歇?”李白龙看看楼上,“沐师妹吃过了吗?” “傍晚郎君遣人送回消息,说不回来吃饭,我便去不忘楼订了餐,给沐小姐送上去了。”宋嫂一板一眼地回答,“沐小姐一直待在房间里,只出来……嗯,活动了三回,已经待了四个时辰了。” 好,很好。 李白龙心中阴恻恻地笑了。 《临县调查》这篇文章在体制内推动了一场公文革命,甚至六扇门的捕头出任务时,也要条分缕析、认真详实地写报告。 既有报告,当然必有查证。 而这小条子已经陷入了民营门派腐蚀公职人员的物质陷阱中,今晚只是个开始,非得消磨她七八天的时光,等她回过神来,便会知道任务报告已经写无可写。 “师妹,你也不想让你的公务报告里写满‘今日无事,勾栏听曲’吧?” 陷入了那种绝境之后,该怎么做,就不用师兄教了吧? “宋嫂。”他一念及此,恶毒地叮嘱道,“明天您去一趟库房,把之前封存的三大箱玩偶拿来。” 宋嫂眉毛一挑:“是被您称作玲〇贝尔的那些吗?” “对——跟她说,这些是试作品,以后要投入市场的,让她随便挑,随便玩,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宋嫂不问缘由,点头应是。 李白龙安排好了这一切,便悄然返回房间,料理了一些公事,便早早上床睡觉。 傲子今天刚开了读者后台,正在不断地刷新数据、监控读者的订阅情况,看起来,他要玩一宿了。 翌日,天明。 李白龙刚刚睁眼,便听到傲子的叫喊。 “你总算醒了——他妈的什么情况,明明已经扫了盗版窝点,怎么盗版读者的数量还在增加?” 第四十四章 上热搜了! 抄了盗版窝点,结果盗版销量居然还在增长? 李白龙正纳闷间,眼前浮现光幕,标记出了新盗版读者“误入歧途”的时间段和IP地址。 傲子的服务十分周到,甚至还给做了图表。 “我盯了一夜了!”龙傲天斩钉截铁道,“自早晨开始,又陆续诞生了几十个新的盗版读者!” 李白龙一看果然如此,思忖片刻,也不得其解。 ——明明昨晚已经用铁拳狠狠地打击了窝点,怎么盗版贩子在清〇行动后为什么还不收敛、不收手? 见龙傲天焦急,他安慰道:“不慌,既然能借助官府力量抄了盗版印刷窝点,断了来源,盗版便蹦跶不起来,至于还有盗版增加,可能是昨晚没扫完,一会儿就去衙门看看他们抓了多少……” “除此之外。”傲子报完忧之后,也报了喜,“正版的读者也增加了,愿力迎来了小幅度增长,不错不错!” ……这狗头!报忧不报喜是吧! 李白龙看了一眼后台数据,便起床穿衣,下意识看了一眼容华阁的方向:“沐师妹呢?” 龙傲天神魂强横,观听八方,更要防备坏女人夜里摸老李的被窝,因此对沐清歌的动向了如指掌。 只听这忠诚的贞洁哨兵报告道:“她在房间里来回跑动一夜,半个时辰前才安静下来,许是睡了。” 李白龙看看天色,现在是辰时。 也就是说,小条子大概是早晨六点睡的。 我靠。 ——怎么六点就睡了!? 他瞠目作色道:“她居然睡得着?她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的!” 看来糖衣炮弹的吸引力还不够大,还是要加大当量啊! 李白龙眼珠一转,又生出许多善意,打算在这几天慢慢释放在沐师妹身上。 离开房间,在楼中的练武房里做完早课,李白龙动身去不忘楼吃了早饭,清了之前的账,便慢悠悠晃去了县衙。 何县兵他们照例在县尉署天井侍立,见李白龙来,纷纷拜见。 “老何,问你件事。”李白龙招了招手,询问道,“昨日听老冯说,他之前看的盗版书是你们买的?” “是有这事儿,云骑尉。”何县兵伶俐答道。 “在哪儿买的?” “这……”何县兵挠挠头,“是路上推车叫卖的货郎,车上什么都有。” 李白龙若有所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了想,嘱咐道:“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您但说无妨。” “你再寻些人手,只去街头巷尾,替我打听一下,现在还有没有人卖《皇极战天传说》,如果有,他们的货是从哪里来的——昨晚捕快们扫了一批盗版窝点,我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個容易,弟兄们做公人的,认识许多本地泼皮。”何县兵满口答应,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李白龙目送他离开,然后进了屋。 冯国忠刚点完卯,正在县尉署枯坐,竟不像昨天那般手不释卷,而是一副心神不定、恍恍惚惚的样子。 他见到李白龙后,眼神活泛起来,像看到救星似的,急忙滚将过来,纳头便拜:“哥哥救命!” 李白龙皱眉道:“你又作什么怪?” “第五卷……”那冯老二抬头,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要看第五卷……” “……” 他妈的这就看完前四卷了!? 李白龙见他这两眼通红、头发散乱的样子,便知这畜生熬夜了。 ——可悲捏!只有区区大学生才会熬夜看小说吧!杂鱼杂鱼! 见他露出嫌弃之色,冯国忠不以为忤,厚着脸皮说道:“哥哥,难得我爱看书了,你便帮我寻出龙霸天来,催一催他可好?” “昨日不是说好了暂时不抓吗?”李白龙皱眉道,“再者,他前日才写完一卷,短短几日间,如何能变出第五卷来?” “我问过老何了!听他讲那霸天老贼,乃是一头惫懒的奸驴,定是整日闲耍摸鱼,因而耽误了写书,若是任由他的性子,第五卷怕不是要等两个月!” 那冯老二叫道:“不若提前抓了这厮来,以夹棍烙铁好生相劝,教他痛改前非,从此专心写文、再无躲懒之心,那岂不是伱我的一桩功德?” ……这贼配军,催起更来比起点的带善人还要心狠啊! 李白龙心中大怒,倒也不好发作。 这读者老爷欲求不满、需索无度,柔弱的作者不堪伐挞,权宜之计,便是章推某些小浪蹄子的书,以便分担一下火力。 他便说道:“这临县书局,又不止卖这一本书,你不如去看看其他的书。” “已经寻过了。”冯国忠挠挠头,苦着脸道,“太雅了,我看不动。” ——你狗日的能不能别骂了!? 李白龙只得转移话题,问起了昨晚打击盗版窝点的行动成果。 冯国忠好歹知道正事要紧,答道:“老丁他们忙到了五更,好家伙,抓到了许多人呢,几乎把临县的刊印场封了八成,我跟你讲,陈老板真是爽到了,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盗书贼捆住了,吊着打。” 他啧啧道:“若不是每家都抄出了不少盗印的书刊,我几乎都以为是陈柏棠栽赃陷害、趁机清扫竞争对手呢。” “……” 唉,封建社会如此不注重人权,真叫人遗憾。 冯县尉说了一通,转身给自己和李白龙倒了茶,递了一杯过去:“所以,这些人你要怎生处置?全都押在轻狱里,可热闹得很,吵嚷半天了,有人在讨饶,有人在喊愿意赔钱,有人在叫冤,这些人的亲属也在想办法、走关系,今天一大早,就有两个人问到我这里了……” 老冯说到这里,不屑地嗤笑一声:“他们还以为这事儿是我搞的,七拐八扭地来问我要多少钱。” 李白龙沉思片刻,说道:“先关两天再说,让他们吃些苦头,他们公然盗印别人的独家刊物,仔细论来也是个盗罪,关几天也不算冤屈。” 傲子之前提议,对这些盗版贩子直接扒皮充草,这个肯定是不行的,但若要轻轻放过,也对不起“作者の目前读”这种play的耻度。 况且抛开私人恩怨不谈,打击盗版是为了以后不出现盗版,所以对这些人的惩戒和威慑,得确保以后他们不会再印盗版,甚至要让他们主动去抵制和举报盗版,否则惩戒之后,过段时间,盗版多半还会冒出来…… 这需要一个系统性的机制,才能长久地解决这个问题。 李白龙一时没有完善的主意,便打算先拘这帮人几天,以便他细细思量该怎么炮制这群叼毛。 “扣他们几天,倒是容易。”冯国忠对此倒无意见,只是问道,“但如果求情的人多番上门、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应该怎么应付他们?” “这事儿简单。”李白龙闻言冷笑,“昨天县令大人来时,不是把这事儿定过调子了吗?” 有些事儿,没上官方通报,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屁事儿。 但上了官方通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之前盗版泛滥,陈老板也不是没找过县衙告状,可县令大人掌管一县事务,平时忙得紧,又嫌老陈的孝敬不太够,懒得去理这种小事。 所以面对陈柏棠的冤陈,县令大人便予以怒斥:“你身为读书种子,印这些荒唐文字、赚些铜臭钱也就罢了,别的同行为了养家糊口,印了你家的书,多少添补生计,你也要赶尽杀绝不成?” “我知道是你独家的,抛开这个不谈,难道天底下只许你印卖这些书吗?圣贤之学播传天下,你几时瞧见圣人收钱了?劝你思圣贤而内自省,不要做那逐利恶徒,瞧你这满身铜臭,臭不可闻,快走快走,污了我的书房!” 一通乱骂,让陈老板委屈难言,心中更是积压了许多妙语。 而现在,这事儿有李白龙介入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昨天与老冯喝酒时,县令就主动来了一趟,面对“盗版肆虐、挤压出版业与进步文人的生存空间”一事,县尊大人便有了另外的说辞。 “现在有些逐利之徒,太不像话了,作者心血苦熬积累,书商辛苦排版付刊,他们便能轻轻巧巧拿去,这等卑鄙行径若不制止,那岂不是在助长不劳而获的妖风?作者的成果被轻易掠夺,若是心灰意冷、封笔归隐,以至临县文脉受阻,那岂不是我作为县令的罪过?” 同样的事,县令的态度可以因立场风向而无缝转换。 这便是“官字两张口,怎说都有理”的魅力。 “县令大人既这么说了,那昨晚的行动无疑就是打击盗版、整治出版环境的官方行为,若是有人来蛮缠,你就扯出这张虎皮来。” 说到这里,李白龙还是有些牙痒痒。 他以前只是埋头写书,竟不知道盗版肆虐事,也不知道县令大人作为一县父母官,对文艺战线的工作竟然如此不重视! ——此等昏官,比地球上的领导简直不知低到哪里去了! 这回非要给他加加担子不可! 他又与冯国忠说了会儿话,茶水续了两回,何县兵就回来了。 老何先是拜过冯县尉,便对李白龙说道:“云骑尉,那些泼皮还在打听,小人得了些消息,故先回来禀告。” 李白龙给他倒了茶,递过去:“慢慢说。” 何县兵道了声谢,拿杯在手,禀道:“昨晚丁捕头他们做的好大事,今早消息已经传开了,种种流言四散,又说这本书因为一些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事,即将被官府抄禁,很多人感到好奇,就跑去买这本书看了!” ……草。 上热搜了是吧? 第四十五章 小学生的钱,可以骗,但不能抢! 李白龙听到这消息,惊讶之后,再是恍然。 难怪订阅增加了! 原来是上了热搜,所以流量来了! 这事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李白龙恍然之余,复又动念。 等一下。 愿力这种东西,当然越多越好,既能给龙傲天治伤,也能给李白龙提升内力修为,原本以为只要写书发书就能获得,没想到有盗版横插一手,经由龙傲天计算,由于盗版肆虐的缘故,他们至少损失了三成的愿力。 这让傲子痛彻心扉,天天嚷嚷着要把这部分损失找补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提升愿力获得量呢? 已知愿力是正版读者看书之后产生的心灵之光,相当于订阅。 而网文作者想要增加作品订阅,除了努力码字、赢得读者欢心之外…… ——这不是还可以运营嘛! 昨晚之事引发的热搜,无疑就是一场无意识的营销,因为社会治安事件引发了大众对《皇极战天传说》的好奇,从而增加了销量。 李白龙作为从地球而来的穿越者,对这个可是太懂太懂了! 而且他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写手。 他可是高贵的武者阶级,而且还是官武勾结的典范人物,是拥有极大社会影响力和资本实力的乡贤! 想搞一点“高端运营”,那可太简单了。 脑海中的龙傲天也在狂喜乱舞。 只是傲子人笨,还没想到这层。 李白龙脑海中念头起伏,终究没把自己的大胆设想说出来。 须知以他此时的社会地位、江湖地位和武功成就,在临县一地,几乎说一不二,做起“将《皇极战天传说》指定为所有武馆武塾的课外必读读物”这种事来,可谓毫无难度。 但作为一个地球人,他无疑有着自己的底线,那就是…… ——小学生的钱,可以骗,但不能抢! 所以这大胆的想法,就没有必要让傲子知道了,以免他纠缠不休,逼着李白龙去干这种进校签售、向小学生卖书这种没屁没眼的畜生事。 这個决定刚做出来,他便听到傲子的叫声。 “老李,我想到了——” 龙傲天兴奋地说道:“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之前我们总是在想,怎么把书写得更好,好吸引更多的读者来看,其实好像不用这么麻烦的!” ——住口!你竟敢碰这个滑梯! 傲子似乎发现了新大陆般,嚷嚷道:“我们可以去骗,去哄,去炒作,去铺天盖地打广告,去雇一帮人四处讨论炒热度,这样的话,书就算不好看,也能哄骗一批读者过来……” 妈的,之前跟他说了太多地球上的无聊事了! 李白龙适时地浇了一盆冷水:“说得好,但毫无意义,只要盗版还有存在的土壤,你这样搞也只能弄出一群白嫖怪。” “……”龙傲天熄了火,又怒道,“那先把盗版都撒了!” 安抚了这躁动的家伙,李白龙这才转而询问何县兵:“除了陈家书铺之外,市面上是否还有人在兜售皇书的盗版,这个打听清了吗?” “打听清了。” 何县兵乃是冯国忠的老乡兼心腹,办事极为得力,条理清楚地解释道:“还真有,这书在这几个月卖得很火,许多货郎商贩都进过货。” 他这一去,问了几个货郎与地摊商贩,了解得很清楚。 “他们是从临县几个书铺里拿的货,那些书铺开的条件优厚,说如果到时候书卖不出去,允许他们回来原价退钱,所以他们很愿意进货,毕竟不会赔,而且据他们说,霸天老贼那本书卖得很不错……” 6。 这帮盗版贩子还挺懂。 李白龙心念一动,让人去找来盗版贩子们的服辩——昨晚陈老板带捕快一个个开盒过去,连打带骂,有不少人当场吃不住肉体和灵魂的终极羞辱,老老实实写了供状,将自己丧尽天良的盗版行为交代了出来。 他将供状上的交代与何县兵提供的情报说法结合来看,便知因果。 原来这些书局一开始盗印皇书,是直接在本店售卖的,如此明目张胆,自然引来陈老板上门质问,他们便不好这么干了。 一是因为要脸,毕竟同行,总不好做的太难看。 二是因为陈老板的仙音十分悦耳,他们双亲俱全,实在无福消受。 于是权衡之下,便有大聪明想出一套主意,只印不卖。 把印刷出来的盗版直接批发给零售商。 由于盗版的质量差,所以成本低,于是定价也低,足以与正版进行竞争,他们又允许零售商将卖不出去、书封完好的书退回,于是游商货郎们用脚投票,便做起了扩散盗版的爪牙。 于是事情就棘手起来。 陈老板听说之后,也曾气势汹汹地跑到街上抓盗版零售商,可货郎游商们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乃是市井之徒,斗争经验十分丰富,被陈老板揪住之后,未曾聆听仙音宝训,便抢先倒下,在地上打滚哭嚎。 一边打滚,一边叫喊着“陈家书铺的大掌柜打人啦,这是要逼死我家啊,老母还等着米下锅呢”、“我不要卖女儿,求求您啦”之类的鸟话。 于是陈老板这个盗版受害者,便成了为富不仁、与民争利的恶徒,直接从道德制高点跌落,承受着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只好狼狈逃窜。 去找县尊诉苦,也被臭骂一通。 “原来如此。” 李白龙看完之后,便明白前因后果。 今早增加的这些盗版读者,乃是由于听说了昨晚的大新闻,一时好奇,跑去买书,而盗版窝点虽被查抄,但零售商们的存货却没被收缴,所以盗版书还能正常售卖……毕竟断的只是源头,水流一时干涸不了。 这种现象,当然要狠狠扼杀。 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每卖出一本盗版书,收到的愿力便要少上一分。 傲子叫嚣道:“找些捕快上街,一个个游商货郎挨个搜检,勒令他们将盗版存货全都上缴,然后警告他们,谁再敢卖盗版,摊位都给他掀喽!” 李白龙皱眉道:“盗版贩子倒也罢了,这些小商贩,做的是小本买卖,花钱进的货全都被收缴,就相当于本钱蚀了一小半,这是要出人命的。” 老龙毫不在意:“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卖这个,就要有承担风险的觉悟!” “话虽如此,可蚀本之后,他们就要整日价愁云惨淡、唉声叹气,说不定就要卖儿卖女、卖血卖汗的,哭天喊地的动静可吵了。”李白龙淡淡说道,“老爷我心善,听不得这些动静。” “……”龙傲天哼了一声,他与李白龙相处许久,听到这话,便知道对方主意已定,只是悻悻然道,“那就任由他们把手头的货卖完?” “倒也不用。” 李白龙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以县尉署的名义公告,限定他们三天之内将手中的盗版存货交到县衙,县衙会以超出进货价一成的价格收购,钱当然是从盗版贩子的身上出,这样,他们就不会蚀本了,还能赚一点。” 将这个决定说给冯国忠听,老冯自无不可,任由李白龙折腾。 这个习惯是从战场延续下来的,他习惯性地服从李白龙的一切决定,也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对于他来说,服从云骑尉的一切命令,意味着两件事——一,能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活下来,二,还能立下功绩。 所以李白龙大早晨跑过来,还很热心地打击盗版,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些瞎折腾,但冯国忠却没有生疑,毕竟李白龙永远都有自己的计划。 讨论了一下计划细节,李白龙便喊来何县兵,遣他去执行。 “三件事。” 条分缕析,一条条派遣下去。 “第一件事,去寻户房的书办,让他通知本县的几个市监,以最快的速度向各游商小贩通知,令他们停售皇书,并限三天之期,将盗版存货卖给衙门,过期不候,三天之后,再卖就是违法,直接查抄违法所得。” “容易,户房的人昨晚刚刚被云骑尉拿捏过,不怕他们不听话。”老何略略一想,爽快答应,又问道,“既让他们停售,若是他们在这三天偷偷继续售卖,应该如何惩罚?云骑尉须知,这等市井之辈,专爱钻空子的。” 李白龙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先听第二条。” “是。” “找你的市井朋友们放出流言消息,就说衙门正在讨论要不要封禁《皇极战天传说》……”李白龙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它涉黄!很黄很暴力!让人看了想扯旗呀!当然,你们可以再加入一些具体的书里的内容,我没看过,所以不知道,你们可以自己加一些吸引人眼球的那种!” 何县兵听到这话,很认同地点点头,继而赶紧答应。 “第三条嘛,是实际操作,说起来挺麻烦……” 李白龙露出阴阴的笑容:“伱跟我来,我们去街上演示一番。” 第四十六章 中学生的钱,可以骗!也可以抢! 时已上午,日光渐升,街头喧闹,有人急急而奔。 他肩宽手长,猿背蜂腰,目光灿然有神,根基显然极好,只是稚嫩的面庞和唇边散乱的胡茬暴露了他的年纪,这还是个少年郎。 这少年姓吴,乃是临县铁线门的高徒,谁都知道他是吴畏老爷子最喜欢的曾孙儿,整个门派也对他寄予厚望。 他大名本叫做吴敌的,只是吴畏老爷子觉得这名字太招摇,说出去让江湖同道笑,便先叫他小名,唤作阿生,等日后武举出头再说。 阿生今年十四岁,正是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少年心性,总有想不完的想法、问不完的问题,即使日复一日、繁杂辛苦的习武也未能耗掉所有的精力,少年人拥有特权,他当然有自己的小秘密。 譬如,在十四岁的今年,阿生发现了第二个新世界。 迎着风和日光奔跑,少年的心脏砰砰乱跳,胸前贴肉的硬质触感让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满心都是雀跃和期待。 就在今天一早,早课之后,他买到了《皇极战天传说》第三卷。 本来打算把第二卷再看一遍,再去买第三卷的,但今天听师兄私下说,昨晚官府在查抄这本书的书商,怕是要被禁了! 他怕看不到第三卷,只好急急出来买了。 也罢也罢,好在书钱不贵,至于今天,风和日丽,正好读书呢! 少年穿街过巷,一路到了城南,直至一处小河流水、鸟鸣啾啾的树荫,他熟练地翻上枝头,躺在粗大的杈上,忙不迭掏出怀中的第三卷。 寂静幽幽,鸟鸣水流,除此之外,唯有书页翻动。 少年聚精会神,浸入了书中的世界。 那里的每一日都很精彩,有看不完的风景,斗不完的恶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不像现实中,枯燥不变的一日一天接着一天。 书里的故事,实在是精彩太多了。 这里有酣畅淋漓的战斗。 还有大汗淋漓的战斗…… 阿生看到一处,面孔微红,心虚地看看周围,然后在书页上折了個角,翻了几页,跳过了这一部分。 有些内容,更适合在夜晚看,毕竟能一举两得。 他平复躁动的心灵,继续看了下去,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吴世兄。” 寂静的环境,突如其来的问候,宛如轰雷一般在少年的世界中炸响,阿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从杈上跌落地面。 他稳住身形,便觉得枝杈摇动,定睛一看,只见一道人影踩在枝梢末端的细枝上,身形随着摇曳的枝干飘摇起伏,正一步步稳稳向他走来。 阿生看得又羡又怕,手脚一软,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但少年根骨不凡,灵巧地在地上翻了个滚,卸去下冲之力,翻过身来,便发现刚刚来的那人已站在他面前,笑容莫测:“世兄,别来无恙啊。” 啊! 阿生这才看清楚……这是解元李白龙!昨天刚见过的! 昨日他不肯给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解元郎磕头,还被曾祖教训了一顿,今日无人之地,竟被此人寻上门来……他想干什么?难道要打我? 少年一时惴惴,脸上浮现惧色。 “世兄别怕,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眼前的人和蔼地对他说道:“只是想问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糟了! 阿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书藏在身后,心虚道:“没……没什么!” ——蠢材!闲书要藏在袖子里!藏在身后铁被老师发现啊! 李白龙逼近一步,冷笑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啊。” 阿生闻言更是心慌:“我……我不明白!” 解元郎不屑地切了一声,旋即变脸瞪眼道:“给我看看!” 阿生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但以他的年纪武功,岂是一省解元的对手,李白龙伸手一扳他的肩膀,少年便如螺旋般转回一圈,藏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就像主动将手中的闲书递给李白龙一般。 李白龙轻巧地将手拿过,任由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爽咩!欺负初中生真的太爽了! 他翻了翻这书,连看都不用看,果然是盗版……毕竟是由傲子直接从读者后台定位开盒的!岂会搞错!? 阿生一屁股跌在地上,又惊又怒,又见到另一旁人影闪动,一名穿着县尉署公服的县兵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他这才知道怕了。 也不管自己被没收的书了,少年撑手跳起,转头就跑。 但一句话飘来,让他停下了脚步。 “世兄。”身后的解元郎诚恳道,“你也不想让吴老爷子知道,你在看这种书吧。” 少年被拿住死穴,艰难而坚强地回头,眼睛滚动着一点泪光,颤声道:“你……你要怎样?我……我可不会给伱磕头的!” 带人围堵初中生的人渣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书:“谁管你啊,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盗版?” 阿生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喜欢的霸天老师,只跟陈家书铺签过合同,所有的书都由陈家书铺付版刊印,而你买的这个,是别家书铺私下印的,说白了,就是盗书,而你,是购买赃物的帮凶。” 听到了这个指控,阿生的猪脑有些过载,但这个年龄的少年倔强且自尊,让他自承错误,那可比杀了他还难。 于是他便倔强道:“我怎知道?市面上有,我就买,须怪不得我!我又不知道这是偷的!” 他妈的。 小小年纪看盗版,还不知悔改,小心长大后变成网文写手啊! 李白龙不与他辩解,只是将那本盗版书丢给了在一旁观摩的老何。 “这是本县县尉署的何县兵。”他对阿生介绍道,“你买了盗版,应该自悔,需要补救。你既看了三卷,便着你去陈家书铺买三卷正版,还要让陈家书铺给你开个发票、按上手印。” “买完之后,你要拿着购买证明和正版书来县衙找何县兵,这样,衙门便不计较你助纣为孽、购买赃物的罪过,也不通知你的家长了,知道吗?” “……” 阿生听得心中冒火——你当我傻啊!为什么还要花一遍钱? 不过少年狡黠,他见形势比人强,便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事后跑个无影无踪,你还能怎样? “别急着糊弄。”李白龙看穿他的想法,阴恻恻道,“以今日为限,今晚之前你要是没把购买证明拿来,那我便去找吴老爷子,跟他说你在看这个。” 对于孩子来说,叫家长永远是最大的杀手锏。 阿生害怕,但依然嘴硬:“那……那又怎么样!我也要告诉阿爷,你欺负我!再说,看这书又如何?我喜欢看,犯什么王法了?” 李白龙嘿然一笑。 “我会告诉吴老爷子,你偷偷跑到无人处看这本书,一边看,还一边……” 他说到这里,挑了挑眉,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握,上下不断套弄。 何县兵首先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阿生旋即也明白了。 毕竟这是他发现的第一个新世界。 少年涨红了脸。 这个威胁,正中靶心。 这个年纪的少年视尊严如性命,又将那种事视作羞耻之事,被家里人知道在看闲书,无非是被重责一顿,要是家里人以为他看书时在那儿做手艺…… 阿生一念及此,又屈又气,狂怒道:“你胡说!我没有!你说是就是啊!” “对,我说是就是。”李白龙傲然道,“本人乃江北道武魁解元,他日必是朝堂重臣、一代武宗,岂会空口白牙冤屈你?说你导了,你就是导了,你看吴老爷子信我还是信你,小兔崽子。” 话又说回来,由李白龙这个“将来的朝堂重臣、一代武宗”亲自教导阿生江湖险恶、清浊难辨的道理,也算是值回票价啦! 阿生并不知道自己省了多少学费,只气得浑身发抖,转头就走。 李白龙在后面叫道:“今晚之前,否则我晚上就去你家还书啦!” 等少年走得没影,李白龙转回头去,看向一直看戏的何县兵。 “你学废了吗?” 他指示道:“把这一套教一教儿郎们,然后就去街上钓鱼执法,谁在货郎游商们那里买盗版书,你们先别动商人,只去抓读者,抓到之后便逼他们去陈家书铺买一套正版,不然就以购买贼赃之名拘进牢里蹲两天,懂吗?” 何县兵听到这里,人有点麻。 “看什么?这些盗版读者买的正版,属于额外销量,有一部分是要拿出来给县尉署分红的。”李白龙低语道,“你们钓的越多,分的就越多……” 何县兵的主观能动性增加,兴冲冲地去了。 “不得不说……” 一直没说话的龙傲天幽幽出现。 他叹息道:“你比我当年畜生多了。” 第四十七章 经典背刺 阳光晴好,微风吹拂,今日原只是寻常的一日。 只是一张针对盗版读者的看不见的大网,正在临县上空徐徐落下。 第一个受害者已经委委屈屈地去陈家书铺入正了。 冯国忠手下的县兵们已经开始出动,并指挥三班衙役和市井泼皮,开始一系列的炒作与引流活动。 计划已经开始执行,李白龙闲来无事,便登高望远,龙傲天打开他的“傲天中文网”,开始实时监控盗版与正版的增量情况。 这一套盒系统比想象中好用。 但凡兴冲冲去买书的,只要拿到书,必然会先打开看几眼,既然看到了内容,无论正版盗版,都会有极为极为微小的愿力反馈,这极微弱的愿力甚至无法被龙傲天收拢,但是作为IP定位点,就十分好用了! 所以几乎可以做到盗版读者一有动作,便被傲子定位开盒的速度。 既然可以快速定位,就意味着能够快速行动。 于是…… “赵二!把驴车停下!刚刚买了什么,交出来!” “宋三,你的事儿发了!刚刚跟谁眉来眼去的?” “小乙哥,你还看这种书咧!” 无论是积年的惯犯,还是懵懂的萌新,全都中了钓鱼执法的毒计,在“去买正版”和“进班房蹲几天”之间,他们只得选择前者。 毕竟小小县城,熟人社会,街坊邻居俱是相识,如何跑得了!? 李白龙观察了一段时间,听了何县兵的成果报告,点点头。 “果然,市井商贩有天然的叛逆性和对抗性,不会乖乖听话的。” 有关禁售皇书和三日内上缴的限令,虽然已经通知下去了,但是临县的小商贩几乎没有行动,毕竟限期三天,他们便不急。 况且衙门虽然说以高于进货价一成的价格收购,但是这些小商贩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又听说皇书的限售令,便打算私下提价再卖——卖给衙门,利润只一成,我自己买,利润能有两成,那当然是先卖着了! 可惜他们的想法早已被李白龙所料到。 并加以利用。 就有了捕快的钓鱼执法! “盗版读者来买书,虽然没买到生书蛋子,但却被捕快揪住、强令着去补正版,一本书花了两份钱,他们对这些游商岂有好脸色看?这种消息传得最快,用不了多久,人们便不敢在游商这里买盗版书了。” 李白龙得意地解释道:“我固然可以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将市面上的盗版书全都收拢,可一些读者想要看书,还是会去搞最便宜的书买,盗版的土壤还是禁之不绝,以后必然死灰复燃。但我现在放任游商们卖盗版,可读者买一本,便要被逼着去补一回正版,挨了打,就长记性了。” “长此以往,消息传开,他们权衡买盗版被抓的风险,就会用脚投票,届时市面上就算还有盗版,他们也不敢买了……这就叫培养读者的正版意识!” “……”龙傲天听到这里,默然道,“你这个正版意识的培养办法是不是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 “……就是钓鱼执法,诱骗他们,然后狠狠爆他们金币,用这个方法来培养正版意识,好像有点不对吧。” 李白龙闻言,振振有词:“我说过了,盗版读者也有一颗善良的心,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盗版读者明明有善良的心,但还是去看盗版?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他们钱太多,那颗善良的心被金钱蒙住了!” “我狠狠地爆他们的金币,把蒙住他们良心的钱全都爆出来,于是,那颗蒙尘的善良之心就重新焕发光芒,你看,他们被爆金币后就成为了正版读者,这就是心灵变善良的铁证啊!” “……” 老龙一介只会战战战杀杀杀的叼毛,完全被绕进去了。 “再者,他们入正,好处大大的有。” 李白龙嘿然道:“他们多买了一本正版,花了冤枉钱,看书时肯定要看质量更好的正版,而且为了对得起自己多花的这些钱,肯定要猛猛看,认真看,仔细看,产生的愿力肯定也更多吧?” 这话能听懂!傲子变得高兴起来,果断道:“那继续狠狠爆金币吧!” 这样说着,他便再次进入工位,开始更认真地定位盗版读者。 与此同时,陈家书铺。 陈老板折腾了一晚,早晨才睡下,睡了三個时辰便兴冲冲地起床,只觉得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几个月的郁结一扫而空。 一觉醒来,好事临门。 “东家,今天开张之后,便有人来买《皇极战天传说》!”书铺的管事禀告道,“销量比往日此时涨了百十本,只是有些人冤冤屈屈,显得不太乐意。” 陈老板看了看账本,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思虑转动,便喊来两个伙计,命令他们上街打听打听。 又让丫鬟准备了几个果品礼盒,提着上了街,寻了几名刚刚离开的顾客,开始做用户调查。 “原来如此。” 半个时辰后,消息汇总,陈老板也就知晓了因果。 “衙门办事就是爽!” 公告游商,炒作舆论,钓鱼执法,这一套连招在冯国忠与何县兵看来,可能只是云骑尉高深莫测的布局。 但在陈老板这种内行看来,才知道厉害。 “这样一来,临县盗版,短时间内便能一扫而空,也就是说,《皇极战天传说》只有我家能刊印出售了……” 陈柏棠坐在后堂,沉吟盘算道:“好厉害……” 售书营业额增长,按照约定,陈老板要把一部分分红献给县尉署使用,在钱财方面,解元郎是为县尉寻一条财路,可这只是小事,解元郎这两日翻手成云、覆手为雨,肯定不是图这点利润,而是…… “龙霸天……”陈老板喃喃道,“一夜之间打空所有盗版,增加陈家书铺的销量,既是示好,也是示威,因为陈家书铺开张与否,也全在解元郎一念之间。他是想告诉老贼,只要还想在临县发书,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这就是临县乡贤的手段吗? 这种超越了商业规则、仿佛天外妙物的一击,实非陈柏棠这种普通生意人能够想象,他只是稍稍有些担心。 “老贼应该如何应对呢……” 不过他也无能为力。 无论解元郎用意如何,陈家书铺都是彻头彻尾的得益者。 既如此,只能配合一下解元郎了。 陈老板想明白之后,便开始进行商业布置。 首先是每个月从书铺里领润喉钱的茶博士和说书人。 “就说官府要封禁此书,因为有些内容过黄过暴……” 陈老板说的很含糊,可那些说书人却十分了然,毕竟靠嘴皮子吃饭,讲些下三路的事儿实属正常。 这些临县主播拿了钱,各自去了。 然后再通知管事。 很快,书铺外面就挂上了各种标牌横幅。 “《皇极战天传说》大促销,前三卷捆绑出售最低可至七折。” “一次购买三卷、或已买齐三卷者,可获赠第四卷打折券。” “《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已进入刊印阶段,不日将堂堂发售。” 昨晚放出来时,陈老板便紧急安排第四卷排版刊印了。 这消息一传出,买的人更多了。 “愿、愿力更多了!一直在增长!”等到下午,愿力已经开始进一步反馈到龙傲天身上,傲子既惊且喜,“强而有力,强而有力啊!” 盗版读者获得了善良的心,正版读者收获了第四卷即将发售的惊喜,衙门的人得了分红,书店老板得了销量,傲子得了愿力,而其中的一半愿力会化作纯粹的真融,增进李白龙的元功。 所有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其乐融融间,风里却夹杂着某个少年委屈的喊叫声。 “你们……欺负人呀!我刚买的前三卷,你们就打折!” 第四十八章 天生就会赚女人的钱! 繁忙一日,入夜之后,李白龙返回花信楼。 宋嫂照例守在大堂,见了李白龙,先是拱手行礼,而后压低了声音,低声道:“沐小姐下午醒来、用过饭后,出去逛了半个时辰方回。” 李白龙心中微凛,点点头,笑道:“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这样说着,上面传来动静,沐清歌的脑袋从楼梯口探出,表情有些赧然,但还是在微笑:“师兄……小妹实在惭愧。” “师妹说得什么话。” 李白龙对宋嫂点头,以示告辞,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说道:“晚饭吃过了吗?味道还习惯吗?” “很好,宋嫂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两人就在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坐下。 沐清歌这个六扇门调查员在民营门派的糖衣围猎下随波逐流了两天,羞耻心还没有完全消失,面对李白龙,有些坐立不安。 她默然片刻,红着脸道歉道:“我以前不这样的……” 李白龙愕然道:“师妹说什么?” “我是说……”沐清歌小声道,“我这两天沉迷衣裳,有些不像话,以至于误了正事,让师兄一个人在外面奔走……” 别啊,挺像话的,你若不在这里挂机,我哪有空间翻云覆雨? 李白龙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喜欢这個这是人之常情,师妹不必介怀,而且也没误正事,事情在按部就班地进展。” 沐清歌微微抬头,瞥了李白龙一眼,又低下头,细声细气道:“今天小妹出门逛了一番,见有很多捕快公人在办事……” 来了! 李白龙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郑重以待。 在临县的诸多作为,肯定瞒不过三师伯和沐师妹,如何向她们解释自己这些行为的动机,乃是重中之重。 只见他微微一笑:“正要跟师妹说呢,我今天和昨日联合衙门诸部门,断掉了《皇极战天传说》这本书的盗版分销渠道!” 沐清歌闻言,抬眼望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迷茫之色。 李白龙胸有成竹地向她解释自己的思路。 大抵就是四十一章时他解释给冯国忠听的那一套。 将“打击盗版”和“抓住龙霸天”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沐清歌虽然是个图样的小条子,但还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远不如冯国忠那般对李白龙无条件地信之不疑,她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将信将疑,又问道:“那陈家书铺……师兄也把老板放回去了?” 李白龙点头道:“师妹想要调查龙霸天,而敌暗我明,此人又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为了防止他见机不对、远遁千里,所以要麻痹一下他,这就是我放了陈老板、让书铺继续营业的原因。” 他见沐清歌微锁黛眉、还在思虑,便听傲子喝道:“压上去!这种脑子一根筋的面嫩小娘皮,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拖别人后腿!” 李白龙心念一动,便立刻用上了傲子的男拳绝学。 “毕竟师妹那晚布下伏兵去捉龙霸天,却没料到对方本领不小,使得那龙霸天从容逃去,又有了警惕心,没被师妹抓到什么线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临县茫茫人海,找一个武功高绝、了无踪迹的人,何其难也,只能抓住《皇极战天传说》这唯一的明线……” 沐清歌闻言,面色一红,歉然道:“是师妹急躁,连累师兄奔走。” “好,控制谈话节奏,牵着她鼻子走!” 傲子指挥若定,看得出来经验确实丰富。 只是片刻之后,他便露了原形,忍不住殷殷劝诫:“我跟你讲,这种责任心强、又缺乏变通的女人挺可怕的,我朋友曾经遇到过一个差不多的……” 别说了别说了! 你现在已经很周可(joker)了,再说就要再加上一个反字了! 李白龙一边吐槽,一边掌握了谈话节奏,露出可靠的笑容,安抚歉疚的沐师妹:“三师伯待我恩重如山,沐师妹便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龙霸天虽然狡猾,可我们并非毫无办法,他既希望有很多人看到他写的书,那只要我们控制住出版渠道,他就休想一直隐身沉默!” 小条子已被他引入谈话节奏中,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思考。 她喃喃道:“所以……” “所以,断掉盗版窝点,是示威,也是示好,我已拜托陈老板向他传达善意的会面请求,很快他就会知道,在临县这种地方,我让他发书出版,他才能发书出版,我如果不许,他便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里,李白龙都不禁为自己喝彩。 ——他妈的,控制出版,拿捏网站,我简直比广〇还要威啊! 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胸藏惊雷的平静神色,还有小幅度但有力的肢体动作,在傲子详细的演说指导下,李白龙已经让沐清歌极为信服了! 说起来,龙傲天作为老爷爷,实在是很称职,除了武学教授和战术指导外,还提供炼器、口才、音律等生活技能指导,简直全能。 就是挺爱唠叨的…… “我跟你讲,就这一次啊,就这一次,本大爷的演说口才是用来团结和感召无数的好兄弟团结在我麾下、一起争霸天下的,不是用来玩弄和引导坏女人情绪的,这次是特殊情况,你以后一定要把这些技巧用在正途……” 知道啦,男妈妈。 “所以下一步……” 迎着沐清歌信服和期待的目光,李白龙图穷匕见。 他沉声道:“我将允许陈柏棠老板,发售《皇极战天传说》的第四卷。” 沐清歌略微惊讶,可目光中只有静待的聆听,而非质疑。 “先前跟你说过了,我怀疑龙霸天除了陈家书铺外,另有地下作坊印刷皇书,端掉盗版窝点乃是示威,教他知道临县是谁的地盘,可手段激烈,也许会让他知难而走、从此消失,这样反而不美,所以允许陈家书铺发售第四卷,便是缓和龙霸天的敌意和抗拒心……” 这番歪理,听得沐清歌缓缓点头。 而脑海中,傲子的奸笑已桀桀而起。 是的。 封禁盗版,钓鱼执法,炒作引流,一切的一切,最终目的,还是尚未发售的第四卷——这可是一大波愿力啊! 据傲宝说,得到第四卷发售的大量愿力,会让他受损的神魂得到初步稳定,使他能腾出手来做点别的事,而且愿力五五分成,这波愿力能够极大稳固和加持李白龙的元功,使其内力修为更进一大步……所以确保第四卷及时顺利地上市,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沐清歌这回有了些小迟疑。 她是很不喜欢这书的,也先入为主认定了作者不是个好东西,恨不得将他立刻捉住审问一番,而现在,非但没抓住,还要让他发售新卷…… “小妹非是质疑师兄决定……”她犹豫道,“此人若是魔教匪类,写书是为了传播他的极端思想,我们任由他发售第四卷,岂非协助匪徒?” 李白龙失笑道:“他已经发售三卷,满县皆闻,岂是差这一卷?我们如果扣着第四卷不发,他自觉出书无望,肯定跑掉。若是看到第四卷尚能顺利出版,便知道我们其实也是怀着善意的,他至少会放松警惕,至少会去继续跟陈老板接触,只要这样,我们就有抓住他的机会……” 沐清歌被他说服,若有所思,慢慢点头。 “是……”她低声道,“最多一个月,他就要发第五卷了,那时必然要跟陈老板联系,而他也会意识到,第五卷是否能发售,其实取决于师兄……” 李白龙点头道:“然也。” 心里却在狂笑。 最多一个月?桀桀桀桀,愚蠢咩! 杂鱼女捕!太天真了!太小看人了! ——看我给伱拖更到武举结束! 你有本事就在临县一直等到我金榜题名吧! 等我一甲及第,直入麟台,去做了经纬院编修或者武尉府行走,第一件事便是把你这小条子调去守水塘呀! 沐清歌不知师兄的丑恶嘴脸,她已信服了李白龙的安排谋划,但身为公职人员的羞耻心,已不允许她继续摸鱼。 所以她不舍地看了一眼容华阁的方向,而后坚定道:“师兄成竹在胸,小妹马首是瞻,从明日开始,便去协助师兄,总不好在此沉迷。” 呵,想逃? 除了二师姐之外,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过容华阁的硬控! 李白龙故作为难地挠挠头:“这几天都是琐事,一直在跟本县的官绅武民打交道,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协助的……” 沐清歌坚持道:“小妹总要做点什么的。” 李白龙为难了一下,最终无奈道:“罢了,我与师妹直说,这两天我请县兵和捕快帮我处置盗版事,还雇了许多市井泼皮,这些都是要用钱的。除此之外,查抄盗版的收益,陈家书铺的分红,这些利益划分,我与冯县尉可以直接定下,大家做起事来就无顾忌,可如果师妹跟在旁边,那他们可能会觉得别扭和顾忌,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沐师妹听懂了,毕竟是京城人士,这点悟性是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确实不太方便跟着…… ——堕落的摸鱼之心复又萌动。 这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不是我贪图享受…… “还有,师妹毕竟是跟龙霸天交过手的,如果他藏在暗地里窥伺临县变化,发现你一直跟着我,可能会觉得我这一番作为,只是想引他出来……” 沐清歌听闻此言,啊了一声。 好、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师妹且在容华阁练功修行,也就是了,这些琐事,还是由我来办,等到事情进展,师妹再出马也不迟……” “那……”小条子还在挣扎,“那多不好……” “就这么定了。”李白龙阴险地发动了最后的连锁手牌,转移了话题,“师妹,容华阁里的限定时装,都已经试过了吗?” 沐师妹嘴唇颤动,羞赧地说道:“不,只试过一小部分。” 这些衣服极为端丽华美,穿脱也较为麻烦,但毕竟是衣服,最多五分钟就可以穿脱一套。 ——然而女孩子穿上好看的衣服,是要对着那几扇巨大的穿衣镜臭美很久的!这可太耗时间了! 李白龙温柔地问道:“有特别喜欢的吗?” 沐清歌微微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套她先前就心心念念的绝版高定时装。 “哎呀……”卑鄙的营销者故作为难,“这几套却没有存货了,毕竟出得很早,而且做工要求很高,很有收藏价值,仅剩的一些典藏版在这几年被各大门派陆陆续续买走了,容华阁里的是最后的展示品……” 听闻此言,沐清歌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讨要这些,忙不迭说:“师兄无需为难,只要穿一次,小妹也算得偿所愿了。” 李白龙摇头道:“华裳虽好,但只穿一次,此刻惊喜的心情和美好的容姿,也会在记忆中渐渐淡去吧……太可惜了。” 确实。 沐清歌有些哀怨地看向李白龙——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给我。 “我倒是有个计较,虽不能将这几套衣服送给师妹,可却能将师妹穿着华裳的美丽时光存留下来,即使几年十几年后,也能让师妹记起今时的心情。” “啊?”沐清歌呆呆地说道,“什么?” “几个月前,掌门师伯跑来找我,说她想在百花谷的一片荒地上种一片大大的花海,还想弄点萤火虫,让夜里的景色看起来也很叼。” “可在门派会议上被三师伯和七师叔否决了,说耗费钱财,工期漫长,还要招标,收益为零,还得后续维护,非常麻烦,完全没有意义。” “掌门师伯争不过她们,却又不甘心,于是跑来向我问计。” 李白龙说到这里,耸耸肩。 “我便给她出具了一个旅游项目计划,不仅是种植花海,还要打造其他人工美景,然后吸引各大门派和家族的贵妇太太、千金小姐、知名女侠等身份尊贵的女子前来旅游,并参加百花谷的各种游玩体验项目。” “项目的内容之一,便是穿着天衣阁的绝版高定时装,去欣赏百花谷的花海、悬瀑、落崖等绚丽的绝景……” 李白龙露出了温和善良、人畜无害的微笑。 “但美人驻足美景,这惊艳世间的一幕,只有此时此刻的天地才能一见,过了一段时间,也会从当事人的记忆里慢慢褪色消散,这岂不可惜?所以敝派也会提供一项核心服务——” “有从丹青门重金请来的画院师妹们,笔法专攻写实,心思细腻灵巧,画技惊为天人,能将女士们身着霓虹、翩跹于百花谷绝景前的惊艳一幕,完完整整存留于画卷之上、使这一刻化为永恒,虽经历时光而不朽!” ——沐清歌,娇躯剧震! 她身体在颤抖,灵魂在尖叫! 是啊。 虽然得不到这些绝版时装。 但是如果有画师画下来的话…… 那她可以在小姐妹们那里得意几十年啊! 李白龙的话语宛如斧头一样劈在她的脑海中,什么龙霸天,什么皇极战天传说,什么六扇门的任务,全都消散了! 她颤声道:“画……画下来吗?” “是,正如花海计划已经开始招标,我们已经从丹青门招到画师了!” 李白龙得意道:“她们专攻写实,下笔栩栩如生,能捕捉和画出顾客在绝景下的最美丽的一刻,而且经过我的P图……我是说美图指导,已完全能做到‘似真亦幻’的地步!” 似真亦幻,也就是在栩栩如生之余,还能给你P的更好看! 当然,在项目介绍里,当然不能跟各位有钱的女顾客说“P的更好看”之类的话,更加专业、更加体贴的说法当然是…… ——这只是在还原您的美貌哒! 沐清歌听他讲这些细节,已是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岂止是她,当这个项目计划书在门派会议上提交后,所有的师门长辈都一时沉默、无话可说。 甚至出身漕帮身份尊贵、平时对李白龙不咸不淡的七师叔都破天荒赞了一句——你这人,天生就会赚女人的钱啊。 “师妹,这个旅游计划还在准备当中,但已经在小范围测试了,你明日不如带着喜欢的衣裳,回一趟百花谷,替我们测试一下画师的功力技法,然后给一些宝贵的意见?” 这样的低语,就像是在诱骗无辜少女的恶魔。 沐清歌身为公职人员的羞耻心还在对抗这种堕落的冲动。 可惜,她还是太年轻了。 “另外,忘记跟师妹说了,有些衣服,要有特定的妆容,才能匹配哦。” 李白龙絮絮低语:“敝派有位叫做薛雁来的师妹,于妆造一道,乃是国手,明日拍照……哦,画像时,师妹不妨跟她聊聊?” 我再在场地上布置一个美妆博主!就问你该如何应对! 沐清歌,一败涂地。 “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妹,天色不早……哦,你醒的也不早,没关系,夜里漫长,师妹不妨去挑拣一下明天要带到百花谷里穿的衣裳……” 此乃绝杀。 ——我就没见过春游前能睡好的小学生! 沐清歌已全然沦为了傀儡,脚步发飘,走向了容华阁。 去吧,去吧。 李白龙在身后目送。 ——挑衣服挑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兴奋期待到七八点才睡,下午三四点醒来,赶到百花谷,你猜怎么着?已经晚上了! 一日复一日,你便溺死在作息地狱里吧! 这就是敢开我盒的下场! “我觉得……”傲子语气凝重地锐评,“你跟她待一个月,她就要变成你的狗了……之前居然差点被她开盒,也是够搞笑的。” “吾观此人,插标卖首耳!” 李白龙傲然道:“这小条子,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啧。”龙傲天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按部就班,稳步推进,让第四卷顺利发售。” 李白龙看看天色,也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准备,也该睡了。 小条子不过如此,社死的危机眼见就要度过,第四卷也将发售,带来的愿力将稳固龙傲天的伤势、提升自己的修为……一切都很顺利。 毕竟…… “只要第四卷发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四十九章 请给予每一个网文写手以残酷的金钱羞辱 翌日。 作为一个写手,每日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一觉醒来,均订涨了,票也有了,打赏也有了,还能听到读者们的哀求。 “作者大大,少写一点吧,孩子看不过来了,别累坏了身体。” 李白龙虽然还没有到这种令人艳羡的境地,但是他的订阅确实涨了。 “立竿见影,立竿见影啊!” 傲子这回拿出了“读者阅读时间分布图”,显示昨天夜里,有许多读者在挑灯夜读,愿力增长,自不必说。 “其中还有不少,是盗版转正、洗心革面的好读者啊!” 据图表显示,有不少像阿生那样的原盗版读者,被逮了个正着,然后被阳光温柔的捕快哥哥晓之以狱、动之以刑,最后幡然悔悟,主动补了正版。 这些人的愿力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短短一夜之间,不少人的黑色愿力已经逐步转回金色愿力、得以被龙傲天吸收使用。 至于为什么?多半是想着“可恶,竟然多花了这么多冤枉钱,一定要狠狠看回本”,所以拿着正版又从头看了一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白龙若有所思,心中又浮现出许多善意,准备继续大力规劝盗版读者回头是岸、乖乖吐出钱来。 他穿衣起床,又照例问傲子:“沐师妹几点睡下的?” 龙傲天正在继续刷新后台订阅数据,闻言感应一番,不耐烦地回道:“现在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呢。” 好啊,健康的美国作息,就要达成哩! 李白龙轻手轻脚地出门,出去第一件事便让宋嫂安排送信,向百花谷中负责旅游计划的导游师妹细说此事。 并且叮嘱她召集丹青、美妆、女红等各个专业的师妹,一起上阵,专要拿这位从京师来的、身份尊贵的沐清歌小姐练手。 百花谷能不能凭此机会狠狠地爆全国乃至诸国的贵女夫人们的金币,就取决于她们从沐师妹身上榨取的经验值了! “这样的话,小条子一觉醒来,便能看到华丽奢侈的迎宾马车停在花信楼下,吴师妹还要带着四個外门礼宾部的师妹候在这里,抬手就是一堆贵宾礼遇,此等阵仗,能让社恐直接死过去。” 李白龙阴险地想道:“她要是好意思说‘对不起,我不想去了,还要协助师兄做正事呢’之类的话,那我才佩服她呢——给我乖乖去百花谷领教一下资本主义消费陷阱的威力吧!” 将沐师妹要摸的鱼安排好,李白龙便又晃去了县衙。 “陈老板一早来过了,那厮不敢见你,便托我来谢你。”冯国忠笑吟吟地说道,“夸你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昨天书铺的收益便开始猛增。” 李白龙问了几句,得知陈老板趁着皇书的热度,已经开始了第四卷的预热和炒作活动,心中暗自点头。 当初选陈老板来合作,不是没道理的,此人深耕临县市场十数年,在总共三万多户的一县之地中硬生生培养出数千规模的付费读者群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改变了一整个地区的文娱习惯,足见手段。 倘若在别的县城出版这书,卖个一两百本就不错了吧。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愿力堪堪够老龙稳住伤势、保住性命,想要让他恢复力量、重塑金身,所需要的愿力何止天量,仅仅在临县一地守着几千付费读者写,怕是写到《赘婿》完本都搞不定呀! 开拓县外市场,早晚要提上日程。 只是外面的世界譬如黑暗森林,盗版横行,读者也毫无正版阅读习惯,想想真的太难,而陈老板似乎在出版业方面很有一套,要不要…… ——开门,老乡,管理层收购啦! 他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何县兵便来报告行动结果。 共有两件事。 其一,是关于先前被扫荡捕获的那些盗版贩子。 “几乎已经全部认栽,情愿认罪认罚,不过有几个贼厮鸟有暗中藏匿的秘密刊印窝点,并未被我们扫到,所以不肯主动交代窝点所在。小人们未得云骑尉吩咐,所以并没有上刑,陈老板听说亲自去骂了,有个骨头硬的厮挺了半个时辰也不松口——好家伙,连旁听的捕快都受不了了。” 李白龙微微皱眉。 倒也不难理解,这几个盗版贩子应该还存有侥幸之心,不肯交代刊印窝点所在,是不想让窝点的印刷器具被充公没收,毕竟那些可是生产工具,只要能够保全这些东西,就有东山再起、把钱赚回来的机会。 天真。 关于如何惩戒和处置这些盗版贩子,李白龙已有定计。 不过现如今,盗版分销渠道已被行政力量直接切断,那么此事就可以先不管,毕竟现在重中之重是确保皇书的热度、读者的正版意识以及第四卷的顺利上架。 于是老何开始向他汇报第二项工作。 即昨日的钓鱼执法情况。 这些数据,龙傲天手里的肯定比老何的更详尽,李白龙只是略略听了,然后勉励了他们几句,又取了些银子,让他散给马仔们,权当辛苦费。 他妈的,作者自己拿钱去打击盗版,岂有此理。 ——这钱也合该盗版贩子出! 何县兵得了钱,自也高兴,想起一事,继而问道:“有一事要听云骑尉吩咐——兄弟们昨日在街上清扫盗版,遇到有人买了别的书的盗版……” 他看了一眼李白龙,问道:“这事儿该不该管?” 李白龙一怔,然后明白过来。 哦,同行,不,是友作的书! ——正所谓死道友爽到贫道,当然不该管啦!读者giegie只需要看我的正版就足够啦! 这卑劣阴暗的念头刚一出来,便被李白龙掐灭了。 他写书只是为了收集愿力,倒也不是靠稿费过活,表现出贪财特质,不过是为了与皮下的身份划清界限。 而其他写书的作者,都在每天宵衣旰食、辛苦码字,只为了养家糊口、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挣扎求生,他们与本书的作者一样,都需要怜爱的呵护和金钱的羞辱。 管!当然要管! “虽说我决意清扫盗版,只是为了调查龙霸天之事,可盗版肆无忌惮、巧取豪夺,损害的也是无辜者的利益,既是错事,管管无妨。” 先前跟县太爷吹牛逼的时候,定的调子也是“清扫非法盗版刊物,整治出版环境,大力鼓励文艺创作,发展地方特色文化产业”,既然扯上了这杆大旗,那就不能只打击《皇极战天传说》的盗版。 他见何县兵虽然答应,但脸上略带难色,稍稍一想,便知道大范围打击盗版会很大程度增加工作量,一两日也就罢了,长久下来,必然疲惫。 此事易耳。 无非是加钱以及给编制。 “打击盗版,不仅陈家书铺,临县的其他书铺书店都会受益,这样的话,他们增加的营业额划出一部分来作为版权维护基金,我看也很合理。” 李白龙对冯国忠说道:“既是跟县尊说过了,依我看,整治盗版专项行动就可以常态化开展了,甚至可以在县尉署下面再开一个班,专门做这事。” 冯国忠一介粗胚,对文艺战线的重视程度约等于零,但李白龙既然想搞,那他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况且这事儿还对老何有好处。 “就这么着吧。”于是县尉说道,“就当替父老乡亲做一件好事,我去县令那边走一趟,请他正式出具一个公文,着县衙六房配合。” 李白龙点头。 那么,从今天开始,打击盗版就正式成为了一项公务行动。 用行政力量规范文艺市场,梳理出版链条,甚至扶持书商。 这样的话,盗版持续清理,正版大行其道,他就能狠狠地赚愿力了! “……咦。” 在他做出将所有的盗版一视同仁、全都狠狠打击的决定后,一直在监控读者后台的龙傲天,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某种重要的事情悄然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心血来潮一般。” 下一刻,傲子便沉思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那种‘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们都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在悄然转动了’的感觉!” 李白龙的好奇瞬间变成了吐槽:“……在我老家,这种恶心的叙事手法十几年前就没人用啦!” “哪有的事!明明很酷啊!” “龙傲天这种设定其实也过时十几年了!” “胡说!人们心中的龙傲天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只是变成了〇炎而已!” 正驳嘴间,冯国忠哈哈一笑,凑趣道:“说起来,你不是讲究凡事都要师出有名吗,所谓打击盗版专项行动,是不是也得有个名字?” 李白龙闻言,思考片刻。 傲子已经叫起来了:“当然是叫狂龙行动!” 呸。 ——这种事情,当然要叫清〇行动! 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叫这个名字有些危险,像是犯了某些不可直视不可提及的大能的忌讳。 李白龙本不想搞这种形式主义,然而冯国忠倒是来了兴致,一直在催,他思索一阵,便敷衍道:“就叫利剑行动吧!” 于是。 傲子在很恶心地配着旁白:“此时此刻,人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个随便拍脑子想出来的行动,将在这个世界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闭嘴啦!” 这种行动只会产生更多跑到〇的福利姬和被无辜轰杀的网文写手啦! 冯国忠跑去找县令,县令爽快地答应了“利剑行动”的提议,整治盗版专项行动正式开展。 沐清歌去了百花谷,理所当然地陷入了集美特攻的消费陷阱,一时无暇顾及临县事。 临县之中,盗版清空,《皇极战天传说》的热度持续走高,街头巷尾,无聊的人们都在讨论这本书到底有多黄多暴。 日子又过去两天。 在陈老板被放出来的第四日,《皇极战天传说》第四卷堂堂上市! 第五十章 兄弟,你要宝贝不要 今日的临县一时喧嚣。 临县只是个县城,以纺织业为支柱产业,工人们日夜纺织,生活本就乏味,一点新鲜事便是大新闻。 在这种工作单调、收入又高的地方,文娱产业便有天然的生长土壤。 从街头巷尾的传言,到茶楼酒馆说书人的添油加醋,“因为过黄过暴即将被官府查抄”这等谣言,更是直击人性深处对“杀与操”的原始渴望。 种种因素叠加,使得皇书高居热搜榜一。 今日第四卷发售,便是万人空巷的场面,读者们看到内容后自来水地互相剧透安利,更是加剧这一趋势。 今早陈家书铺刚开张,读者便涌了进来,前来买书的人一直都没停过。 有翘首以待的老读者,也有被热搜卷进来的纯路人,还有前不久刚被钓鱼执法的前盗版读者,怀揣着因一口气入正三卷而获赠的第四卷折扣券。 众所周知,打折券不用,便是亏了! 直至接近傍晚时分,铁线门的阿生终于出现在书铺门前。 他知道门中的几个师兄弟也爱看皇书,必然要去排队求购,他少年面嫩,不好意思让门人知道,便苦捱到现在,才偷偷摸摸去买。 摸了摸怀中的打折券,少年想起先前的强买之事,愤然嘀咕。 “亏死你,亏死你,我要大模大样拿出这张券来买书!亏死你!” 排了好一阵子队,终于轮到他了。 可阿生预想中的“陈柏棠看到他手中的打折券,脸一下子黑了下来,露出肉痛之色,旋即眉头一皱,心生奸计,便要赖账,然而阿生大吼一声,怒斥其奸,使得陈老板唯唯诺诺,只好乖乖收钱给书,周围的群众投来赞许的目光,路边的小姑娘见状,双颊晕红,偷偷瞧他”这种剧情并没有发生。 忙碌的伙计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他的折扣券,并且爽快地收钱给书。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阿生有些懵逼,拿着第四卷挤出了人群,心情慢慢被喜悦和期待所填补——不管怎么样,第四卷,买到手了! 他跑向自己的秘密基地,准备立刻追更。 前些天的遭遇,让少年有了别样的人生体悟,对《皇极战天传说》的认可又多了几分,变成了更忠诚的书迷。 他之前觉得,这本书哪里都好,故事带劲,情节动人,书中的世界也自由广阔,令人神往,但却有一点美中不足。 那就是书里的反派,太假了。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坏、这么不讲道理、这么虚伪的人? 阿生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来看,临县里到处都是好人,阿爷对他寄予厚望,父母疼爱他,师兄弟们都对他很好很好,临县的人,都很友善地对待自己,从小到大,他没有遇到什么不平事,没有听过什么不平事,甚至没有见过什么邪恶的人…… 哪像霸天前辈的书里,四处都是自私恶毒、漠视人命、欺压弱小的恶徒?现实中根本没有好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错的很厉害。 因为前几天,他就被一个邪恶的带恶人给堵了! 这個人身份极高,武功卓绝,乃是本省解元,前途远大,居然污蔑威胁他这个小孩子,还逼迫他去买什么正版……蛮不讲理,强凶霸道,几乎是书里反派的真实写照啊! 霸天前辈没有夸张乱说!世上真有这种坏人!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霸天前辈没有教会他的道理,居然被李白龙这个虚伪可恶的家伙给教会了! 他想到本省武魁的嘴脸,不禁啐了一口。 被阿生所惦记的“虚伪邪恶之徒”,正躲在他的别野中静修。 春平坊是富人区,治安极佳,院子里有玄元宗道门正法护持,足以隔绝不速访客,李白龙坐于静室之中,流转元功,大日金轮隐隐浮现。 斗室之中,隐有龙吟阵阵,龙形的虚影盘旋绕转,将虚空汇注而来的神妙力量化为真融元炁,任由李白龙吐纳取用。 第四卷既已上架半日,订阅已如潮水般涌来,算上前几日的大力引流与劝人入正所获的愿力,是时候来一波分账了! 元炁汇聚,融入四肢百骸,周天窍穴吞吐灵光。 这是传习自龙傲天的“龙汲导引术”(傲子命名版),以身为鼎,吞噬周天灵气入体,是来自天外、更高维度的修行方式。 与这个世界的吐纳法有本质上的区别。 因为这个世界的天地之间,并无一丝灵气。 所以龙傲天这效率惊人、极为玄妙的导引术,也只能吸收导引被傲子汇聚而来的愿力,若是自己凭空修行习练,那自是屁都吸不到。 如此修行了两个时辰,李白龙神念一动,收功落鼎。 龙吟消散,虚影无踪。 傲子在精神世界中问道:“怎么样,突破了吗?” “……这不叫突破吧,水到渠成的事。” “你懂什么,这种说法有一种升级流的美!” “总之,成了。” 李白龙双臂一振,功成日轮,虚挥一拳,空气震荡,烈阳灼灼的内劲在体内奔涌如流:“这里没有水晷测量,但我自己估计,已是从五品的规模了。” 大齐以武立国,武者是最大的特权阶级,这个阶级天然掌握暴力性。 为了加以引导、控制和剥削,朝廷和六大派便设计了诸多复杂的体制和系统,对他们进行效率更高的统治和管理。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体系,就是武者的阶序划分和评级系统。 一个武者的社会地位与身份待遇,与评级系统紧密相连,朝廷与社会会对此人的武学成就、功名贡献、门派出身、技艺特长、工作岗位甚至税务情况等,对这名武者进行综合打分,最后的分数就决定了此人在“江湖”这一庞大生态系统中的位置、待遇乃至前途。 对于大部分武者来说,这些评价指标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学成就。 准确来说,是武学成就中的内功修为。 内功是武者的根基,也是“武骨”好坏的最直观表现,一名武者天资高低,首要就看内功修行的速度和成效。 拳法高低、剑法强弱、实战水平高下,这些很难用统一标准来精确描述,但内功修为水平极容易量化,标准统一,绝无模糊界限,即使是乡镇之地,也能用水晷法和悬叶法来进行精确测量,公平公正,难以造假。 所以,本朝习武练武,最看重的就是内功修为,一个武者的社会评价,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其内功评级的九品划分。 ——因为这关系到皇粮武飨的发放量,这是大多数武者的命脉所在。 毕竟这个世界,是没有天地灵气的。 李白龙今日吸纳愿力、转化真融,将自己的内力修为增进到从五品的规模,便已见好就收,剩下的愿力暂且贮存,作为后备。 毕竟在这个世界,修行速度过快是有违元炁守恒定律的,绝非“我是天纵之才”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过于高调招摇的话,真的会有恐怖的利维坦来探查拷问你的秘密。 “还好,老张的速度还是比我快不少,所以不算夸张。”李白龙喃喃道,“但不管怎么说,不到二十岁,从五品内力修为,也算一甲之才了……” 距离武举还有数月,这段时间预先铺垫一番,再存一些愿力,武举之前冲到正五品内力,武举便可拥有巨大优势,再加上这几年他准备的各种实习、军功、专利所带来的加分,以及上辈子小镇做题家的丰富经验,必然会成为殿试夺魁、独占鳌头的大热门。 更何况还有傲子这个外挂。 不对,开老爷爷挂……不算开! 这老爷爷要是药O或者鉴〇之流也就罢了,整日打拳的虾头男,天天精神污染我,影响我的心理健康、身体幸福,他帮我开的挂,是精神损失费哩! 虾头男拳师并不知晓李白龙的心理活动,突然神神秘秘地发声:“兄弟,你完事了吧?” ……操!伱还有脸提起这句从六年前就被封印的禁语! 李白龙没好气地说道:“怎么?” 只听龙傲天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也升级了……兄弟,你要宝贝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