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我暗恋的邻家少年,爱上了一个妓女。 他为她流连风月,为她得罪晋北军阀,最终锒铛入狱。 我着实嫉妒又心疼,“纪凌修,你想救她吗?娶我,我能救她。” 我如愿嫁给他,给他泼天财富,助他青云直上。我以为只要我真心待他,拼命对他好,总有一天会捂热他的心。 可当他策反夺权,提着我爹爹头颅放我面前,“你们葬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人生,该是血债血偿。” 看着他冰冷无情的脸,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再次睁眼,我穿越回了与纪凌修结婚那晚,彼时,他还是官家贵胄之子,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而选择娶我。上一世我掩着红盖头独守一夜空房,十年婚姻,我小心翼翼呵护他,委曲求全迎合他,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我不想忍了。 “姑爷……去那个女人那里了。”丫鬟小心翼翼低声。 我掀开红盖头,“去看看吧。” 不顾众人惊诧眼光,我敛着大红秀禾婚服往孟公馆去了,我和纪凌修结婚这夜,孟晚在公馆闹自杀,成功让纪凌修放下一切去往她身边,上一世我枯等半辈子,也没等来他回心转意。 重活一次,不如成全他俩。 来到孟公馆,便看到孟晚被人从湖里捞上来,虚弱苍白地躺在纪凌修怀里,枯瘦得毫无生气。 纪凌修穿着结婚时的西洋礼服,紧紧抱着她。 包养孟晚的大佬派兵守在这里,周围士兵持枪瞄准他俩,虽如此,纪凌修还是不顾一切,冒死闯进来救人,好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情大戏,孟晚如同被逼上绝路的苦命女子。 而我的存在,俨然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说,“孟晚,我把你凌修哥哥还给你。” 纪凌修听见我的声音,抬头看向我。 看着他漆黑痛惜的眼睛,我声音明亮坚定,“我不要他了,明日我会退婚。” 说完这句,我决绝转身离开,次日一早,我喊纪凌修离婚,他平静注视我,就是这对撩我心神的沉静双眸,将在不久的将来掀起嗜血冰冷的骇浪,灭我家人。 我避开他的眼神,让他签字。 他渐渐目露轻佻,大概不相信我一个商贾之女,怎会放着他这个高枝儿不攀,毕竟我费尽心思得到他,没那么容易跟他离婚。 我补充,“我知道孟晚被金主软禁,你没办法带她走。但是你放心,就算离婚了,我也会帮你把孟晚从金主手里讨回来。” 我曾说过只要他肯娶我,我就捞他出狱,并帮他救孟晚。如今我悔婚,他担心我不肯救孟晚。我怎么会不救孟晚呢,孟晚是被我爹爹送给大佬当玩物的,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纪凌修婚后知道真相以后发疯黑化。 所以,我要把孟晚从大佬手里弄回来还给纪凌修,才能从源头杜绝他后期对施家的憎恨报复。 他伫立许久,将信将疑签了和离书,当天,我就搬离了婚房,并且收回了给予他家的一切财富。我施家富甲一方,而他家虽有权势,论财富不及我家半点,我嫁给他时,给足了他滔天富贵。 如今我尽数收回,包括那些房产和土地。 就连我给他家添置的奇珍异宝,我都给搬空了,全然不顾及纪凌修羞恼屈辱的神情。 不仅如此,我出钱出力帮孟晚,去医院探望她时,我拍着她的手宽慰,“孟小姐,你放心,我不跟纪凌修结婚了,我会把你从金主手里捞出来。” 孟晚惊讶望着我,撑起身子,泪水打转,“施小姐……” “你凌修哥哥也来看望你了,外面有士兵,他进不来。”我微笑将她按下去,转脸看向门外,“纪先生,孟小姐一切都好,你放心。” 纪凌修静静审视我,他似乎疑惑于我的变化。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从孩提时起,我就迷恋他,仰望他,取悦他,像是他狂热的信徒,可我攀不上他家的高枝儿,我也入不了他眼,终于等到他家落难,我才有机会站在他面前。 那时候我卑微入尘,悬殊的家世掐灭我爱情中的底气,我处处照顾他喜怒无常的情绪,愈发小心翼翼。 而现在,我不要他了。 想尽一切办法跟他划清界限,撮合他跟孟晚在一起。 我拎着包离开,无视他投过来的探寻视线。 如果没记错,孟晚背后的金主是大军阀宁乾洲。我对宁乾洲并不了解,这个人神秘且遥远。纵观南北局势,只有宁乾洲拥有压天权势横扫军政,哪怕是上一世,我跟他也没有过交集,只知道孟晚是宁乾洲圈养的金丝雀,想从宁乾洲手里捞人,比登天还难。 上一世,纪凌修跟宁乾洲抢女人,差点被摁死在牢里,我求我爹爹从牢里捞出了纪凌修,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宁乾洲手里弄到孟晚。最终我只得暗度陈仓把孟晚绑走,偷偷送出国。可最后,孟晚自己回来了,才出事的…… 自此,纪凌修认为我欺骗了他,便憎恶于我。 从回忆中抽离,我琢磨片刻,决定找我爹爹商议孟晚的事情。我爹爹身有隐疾,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于我这棵独苗,我爹爹向来百依百顺,就连我看上浑蛋纪凌修这件事,他也从没说一个“不”字,只是背地里偷偷替我扫除一切障碍,成全我的爱情。 回到家,我爹爹正趴在八仙方桌上哭,“我可怜的女儿,从小就没了娘……” 这些日子他总在我面前哭,他为我结婚第二天就离婚的狼藉名声而感到痛心担忧,可他老念叨我那跟人私奔的娘亲,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刚刚死了娘。 见他颤抖瘦弱的身体,我忽而想起上一世纪凌修提着他皱巴巴的头颅扔我脚边的画面,悲从中来,我也扑过去抱着他哭,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 毕竟结婚次日初见他时,我也这么哭。 “我的乖乖,快跟爹爹说,受什么委屈了。”我爹心疼又颤抖,抱着我哄,“是不是想那个天杀的纪凌修了!” 他猛拍案几,怒目圆睁,“爹爹现在就去把他给你绑来!” 彼时我也才15岁,紧紧抓着我爹的胸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有什么……什么办法能把孟晚从宁乾洲手里要回……回来。还……还给纪凌修!” 我爹惊讶望我。 自从他知道我暗恋纪凌修以后,背地里费劲撮合我跟纪凌修,暗搓搓给纪凌修和孟晚使绊子,鼓励我追求真爱。当听说纪凌修被抓入狱,我爹急忙帮我支招,说纪家跟宁家是不同派系的劲敌,宁乾洲不会放了纪凌修,但我爹有办法弄到人,让我以此为条件逼纪凌修娶我。 我费尽心机嫁给纪凌修,如今,又千方百计离婚,我爹一把老骨头都被我折腾散了,他不理解。 我抽泣,“我不要他了,他不好。我要把孟晚还给他……” 我爹的表情从惊讶变凝重,毕竟把孟晚送出去简单,要回来可就难了。 当初孟晚被他酒鬼老爹卖去妓院做雏妓,老鸨把她当头牌培养,还没接客就患了重病,老鸨本打算弃了她,谁知道纪凌修对孟晚一见钟情,刚要给孟晚赎身,我爹抢先一步把孟晚买走送给了宁乾洲。纪凌修跟宁乾洲抢女人,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后锒铛入狱。 我爹疼惜地看着我,许是我的表情万念俱灰,他不忍心责怪我,痛心首肯,“行!爹帮你要!” 我忽然来了精神,“爹爹,宁乾洲还能卖咱面子吗?” 我爹沉默许久,叹息,“他不卖面子,但有人能让他卖。” “谁?” “你娘。” 我爹语重心长,迫不得已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你娘当初跟人跑了,那人……是宁乾洲的父亲。也就是说,你跟宁乾洲,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我正吸鼻涕,听及此,鼻涕猝不及防噗了出来。 我爹急忙帮我擦掉,“吓到我小乖乖了吗?” 可不是嘛?上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辈子骤然听说,吓死宝宝了。 第2章 追求我 要知道还有这层关系,上辈子我还废那周章干啥?难怪上一世,宁乾洲连纪家的面子都不卖,却卖了我爹一个天大的人情,我还以为我爹爹手眼通天呢!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我爹当即跟我娘亲联系,结果被我娘痛骂软骨头,毕竟我爹前阵子才通过我娘的关系从牢里捞出纪凌修,现在又让我娘亲捞孟晚,我娘直接断绝关系,避而不见! 我以为我那跟人私奔的娘亲顶多在宁府做个小姨太,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娘亲这么牛逼,一路过关斩将坐上了宁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治家大权在握,就连大军阀宁乾洲,也要尊称她一声母亲。 最后我爹没辙了,拿我当由头,说我为了这事儿寻死,我娘亲态度才缓和,她跟宁乾洲打了个招呼,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介绍信,让我自己去剧院找宁乾洲要人。 无论是穿越前的那辈子,还是穿越后的这辈子,我爹爹都不愿意让我跟宁乾洲见面,可我爹出面又不合适,只能我出面打亲情牌,我知道宁乾洲想要什么,我能给他。 做好充足的准备,我拿着我娘给的介绍信来到剧院,听说宁乾洲为了一个女明星在这里包场,空荡荡的剧场戒备森严,却歌舞升平。我没见过宁乾洲,这人十分低调,不抛头露面,照片也不登报,他神秘且肃穆。 士兵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跑进去汇报。 隔着昏暗遥远的距离,我看见士兵弯腰凑近坐在VIP主位上的颀长身影,没多久,宁乾洲微微侧目,透过人影绰绰,淡淡瞥了眼我的方向。 我心头惊跳,下意识躲在柱子后。 那样极具穿透力的冰冷目光让我承受不住,仿佛枪林弹雨万箭齐发,十分恐惧。 “施小姐,您请进。”士兵把介绍信还给我。 我从柱子后小心翼翼探头打量宁乾洲。他已然收回了视线,天光倾泻他半肩光影,侧颜朦胧不清,身姿卓越依坐在位子上,浑然天成的自洽沉着,那是上位者目空一切的睥睨感。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爹爹把孟晚送给宁乾洲的。我必须把孟晚讨回来,斩断我和纪凌修的孽缘。我攥紧衣角走了出来,虽然重活一次,可面对这个不可控的大人物,我依然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往后十年,从未跌下神坛…… 宁乾洲并没看我,倒是他旁边的女明星好奇打量我,掩嘴笑出声,“好漂亮的小丫头,洋娃娃似的。” 我也跟着笑,讨巧娇俏,“乾洲哥哥。” 喊他少帅太生疏,喊名字我不敢,就喊哥亲切。 他果然缓缓转脸看我,淡淡犀利的视线移过来,我心跳豁然漏了一拍,这男人好帅! 他鬓边发梢尖尖微白,像是天光流淌于发尖,明明拥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双鬓却是微白的,那抹白像是刻意漂染过似的,特别洋气,整个人有种高级感。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凝视我。 “我娘亲介绍我来的。”我鼓起勇气,晃了晃手中的介绍信,“我叫施微,平京城东一区人,娘亲系京北宗家次女,哥。” 他不言不语,冷淡眼眸渐渐转威,似乎我这声“哥”冒犯了他。 我被他盯得发怵,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真是极品中的极品,许是常年军中淬炼,他眉眼漂亮却十分刚毅,五官立体流畅,下颌线硬朗利落,整个人像是一幅覆满冰霜的兵戈映画,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故作轻松地蹲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乾洲哥哥,第一次见面,我送你一份见面礼好不好。” 虽然我的出现很唐突,可是他既然愿意见我,说明我娘亲提前跟他说过我的事情,并且我娘亲在介绍信里谎称我是她最疼爱的外甥女,让宁乾洲务必善待我。 说完,我摊开手,一张传国玉玺的图片呈现在我掌心,“我知道它在哪里哦。” 如果我没记错,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正在追踪这枚传国玉玺,这东西放在这个时代其实没啥用,但是对他似乎十分重要,我前世通过报纸看到过这枚玉玺的来龙去脉及归宿,自然知道它的下落。 他依然惜字如金,拿出一根烟叼上,旁边的女明星倾身为他点燃。 我对他所有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在未来第十个年头,刊登过他平生事迹,我虽然不了解真实的宁乾洲是怎样的,可我知道他的人生轨迹。 “要孟晚?”他叼着烟,深邃犀利的眼眸透过迷蒙的白雾饶有趣味问我。 我点头,果然我娘亲都告诉他了。 “不够。”白烟从他薄唇溢出,他凝起的眉心几分凌冽,愈发显得他的态度扑朔迷离。 不够?这枚传国玉玺不够交换孟晚? 我疑惑,“孟晚对您那么重要么?要怎样您才能放了她呢。” “你,嫁给纪凌修。”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堵得剧烈咳嗽起来。我千方百计逃离纪凌修,宁乾洲一句话给打回去了?那不就回到前一世的剧情了吗? 我瞪圆了眼睛,惊讶指着自己,“谁?我?嫁给纪凌修?” 宁乾洲审视我,没言语。 我语气嫌弃,“我死都不嫁他!” 两名士兵刚好带着纪凌修走了进来,我没看到纪凌修来,所以我继续口无遮拦,央求宁乾洲,“好哥哥,你别看纪凌修现在是个废物,他以后可厉害了!你这是养虎为患呢。” 上一世,纪凌修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策反夺权,成为足有跟宁乾洲抗衡的大权阀,这男人心思极重。 说完这句话,隐约感受到背后一道凉津津的视线,我下意识回头,便看到纪凌修铁青羞恼的脸,眼神锐利极了。 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刚刚说他是个废物…… 我…… 女明星突然掩嘴笑出声,大概整个平京城都知道我爱纪凌修成疯成魔。毕竟结婚前一天,我登报讲述了我暗恋纪凌修很多年的故事,向着全城喊话:我爱纪凌修。 结果…… 我穿越回来以后,第二天就跟纪凌修离婚了。 纪凌修一定想不明白,曾经爱他近乎疯狂的女人,怎会突然如此嫌弃他。 “宁少帅。”纪凌修不卑不亢,“做个交易如何。” 他怎么还敢跑来这里找宁乾洲做交易?前阵子就是他跟宁乾洲抢女人,才被抓进监狱的。纪凌修的父亲虽然是纵横政坛的精神领袖,可偏偏跟宁乾洲是水火不容的敌对派系,纪父何其刚烈,誓死不肯求宁乾洲放人。加上纪父听说纪凌修为了一个妓女锒铛入狱,使纪家颜面扫地,顿觉奇耻大辱,暴怒切断纪凌修一切后援资源,不准任何人帮助他。 若不是我家出面捞纪凌修出狱,纪凌修估计还在牢里待着。 我本想听听他俩要做什么交易,可是士兵突然把我清出去了,临走前,我从口袋掏出那枚玉玺轻轻放在宁乾洲身边。 我不知道纪凌修跟宁乾洲究竟做了什么交易,纪凌修从剧院回来以后,就开始疯狂追求我。 把我吓坏了。 第3章 缘起 纪凌修跑我家,喊我复婚。 我当时正在啃猪脚,琢磨着怎么讨宁乾洲欢心,想从他手里搞到孟晚,我需要搞定宁乾洲这个人。 乍然听纪凌修说出“复婚”两个字,我整个人直接从凳子上出溜到了地上,猪脚都吓到了。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嫁给我,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如果是上辈子,我可能会因为能嫁给他,而感激涕零。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纪凌修。”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猪脚丢进垃圾桶,“我不爱你了。” 他一脸没所谓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我爱他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纪家在平京城是簪缨之族,你一届商贾之女能嫁给我,应是知足。”他语气很淡。 我气笑了。 他应该还不知道大军阀宁乾洲是我兄长吧?不知道我娘是宁府当家主母吧,不知道宁乾洲是我娘亲养大的吧。 也是,我娘生下我,就跟人跑了。那时候,我爹只是个延边籍籍无名的小摊贩,没人知道我娘亲的过去。 “我不爱你了。”我坚定望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听清楚了吗?” “欲擒故纵玩够了吗。”纪凌修依然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他显然没了耐心。 “送客!”我冷冷出声。 家丁将他请了出去,纪凌修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我捂住耳朵,隔绝他讨厌的声音,他上辈子对我残忍无情的画面历历在目,嫁给他的那十年,我守了一辈子活寡,心酸了一辈子,他宁愿善待不相干的女人,也不愿善待我。 “小姐,你怎么哭了?”小丫鬟递给我手帕。 我用手帕捂着脸,摇了摇头。 擦干了眼泪,我翻着挂历算日子,上辈子这个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件跟宁乾洲有关的大事,他出席音乐会时,被人持枪射击,伤及左臂,当时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 想要拉近我跟宁乾洲的关系,我必须为他做点牺牲,让他欠我天大的人情,从内心深处接纳我这个妹妹,届时,我问他要孟晚,他定会掂量掂量的。 “小姐,为什么纪先生突然提复婚呢?”小丫鬟不解。 我凉凉一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孟晚。宁乾洲大概给出的交易条件是:让纪凌修娶我。 究其原因,我猜宁乾洲想利用我跟纪凌修的婚事,变相跟纪家联姻,拉拢纪凌修的父亲。 毕竟纪凌修的父亲是强硬派,宁死不肯向宁乾洲靠拢。 硬的不行,只能搞裙带关系来软的。 上辈子我不懂这些派系纷争,我爹爹也从不让我插手男人之间的事,更不让我跟宁乾洲碰面。我像个缩头乌龟那样躲在闺房里,被所有人保护着,直到被纪凌修拽出乌龟壳凌迟。 重活一次,很多事情,我才看明白。 我将宁乾洲中枪的时间线进行细细梳理,提前去踩点,确保自己能万无一失救下他。 音乐会举办那天,我让我爹弄了张邀请函,尽管我爹一万个不愿意我跟宁乾洲碰面,可事已至此,他已然拦不住我。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混进太太小姐圈里谈笑风生,远远看见宁乾洲被官员簇拥着站在人群中央,他的身边站着孟晚。 孟晚穿着黑红色裸背鎏金旗袍,像是暗夜里妖娆的刺玫瑰攀附着宁乾洲。她笑容谄媚渴慕,满眼都是宁乾洲。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这是迷恋一个人才有的表情。 孟晚爱上宁乾洲了?上辈子,我只知道孟晚在宁乾洲和纪凌修之间无限拉扯,反复横跳,我一直以为她爱着纪凌修,迫于无奈才委身于宁乾洲。 现在看来,我好像猜错了。 “你不爱我们少爷,怎么还追我们少爷来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转脸看去,迎上纪凌修淡如琉璃的双眸,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燕尾服,领结简约优雅,俊美白皙的脸恃宠而骄,他怎么也来了?他身后的小跟班正伸长了脖子冲我喊话,“全平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爱我们少爷!” 我翻了个白眼,转步走开。 纪凌修移步挡在我身前,“考虑好了吗?” 我看了眼钟表,说,“有时间骚扰我,不如多关注一下你的孟晚小宝贝。” 他轻薄笑了声,“骚扰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我没时间跟他掰扯,时间快到了,我急于走向宁乾洲,可纪凌修总是挡我,我气急,用力推了纪凌修一掌,“你走开!”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和谐优雅的会场格外刺耳。 余光掠过,瞥见宁乾洲的视线似乎睨向我。 就在这个空档!恍然间,我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衣内掏出一把枪,射向宁乾洲。 我不顾一切推开纪凌修,向宁乾洲奔去,在枪手射击的刹那,扑过去挡住子弹的轨迹,那颗子弹精准射进了我的身体,我整个人被劲力带飞,撞向了一旁的香槟塔,躺在了血泊中。 尖叫声此起彼伏,现场十分混乱,一众军官将宁乾洲保护得严丝合缝,无人能近他身,他仿佛远在天边的神祇冷冷注视凡间的厮杀,巍然不动。 弥留之际,我恍惚看到纪凌修震惊担忧的脸出现在面前,他蹲下身子轻轻唤我,“施微。” 我忍不住流泪,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纪凌修唤我名字,这狗男人。 我怕自己活不成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哭着说,“不要伤害我爹爹,不要杀他。” 纪凌修脸色苍白,他双唇动着,似乎在冲我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他将我拦腰抱起,便渐渐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手被人紧紧抓着。 我低头看了眼,是我爹爹。 他趴在床边愣神,枯瘦的手像是藤蔓紧紧包裹我。 “醒了……”丫鬟欣喜的声音传来,“小姐醒了!” 我爹爹乍然清醒,摸着我的脸,老泪纵横,“我的心肝儿,你可醒了。疼吗?哪里疼,快告诉爹爹。” 我疼得说不出话,挤了好久,挤出两个字,“报纸。” 我醒来第一件事要看最新一期报纸,家里人急急忙忙把报纸给我找来,我动不了,丫鬟摊开报纸放我面前,我才看到头版头条的新闻。 那名枪手被当场击毙。 枪击案未造成伤亡,仅一名伤者紧急送往医院。 那名倒霉的伤者就是我。 我当时虽然距离宁乾洲有点远,但是我离枪手很近,那个点位我踩了很久,才能及时挡下子弹。 我艰难开口,“宁……乾洲……” “他没事。”我爹爹听说了现场的情况,叹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他挡枪?那么多人保护着他,你犯什么傻啊!”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让爹爹怎么活啊。” 我爹的眼泪全掉我脸上,滴的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伤得这么重,宁乾洲和你娘都不闻不问。”我爹拍着大腿,“两个没良心的!你是为了谁受的伤!” 那颗本应射进宁乾洲左肩的子弹,此刻洞穿了我的左肩,命运仿佛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此刻有了纠缠的交点,一颗子弹贯穿两个人的命运。 第4章 见他 “倒是纪凌修那臭小子。”我爹感慨,“在你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守在外面,听说是他把你送医院来的,算他小子有点良心。” 说话间,纪凌修带着小跟班儿走了进来,小跟班拎着一个果篮,煞有介事地放在一旁。 我爹爹有眼力劲儿,立刻冲我挤眉弄眼,随后带着闲杂人离开,临走前,他横眉冷对,“臭小子!你再敢让我宝贝女儿掉一滴泪,老子饶不了你!哼!”说完,他把小跟班儿也拽了出去。 我静静躺在床上尴尬望着天花板。 心里暗骂我爹自作主张,他还以为我爱着纪凌修,所以极力撮合我俩。天晓得我现在多憎恶他,只是我伤口疼得说不了话,只能任由他们胡来。 纪凌修站在床边俯视我,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他半晌不说话。 我也倔强不吭声,他才没那么好心来看我。他只是怕我死了,他的孟晚要不回来了。 包括他送我来医院,也都是为了他的孟晚。 果然,他慢条斯理开口,“你跟宁乾洲很熟?” 我闭目不理他。 “还挺拼。”他冷嘲热讽。 我晓得他在嘲讽我替宁乾洲挡枪这件事,毕竟我曾经只为了他一个人赴汤蹈火,而如今我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我本不想搭理他,结果走廊里传来我的小丫鬟跟他的小跟班斗嘴的声音。 小丫鬟:“我家小姐就是为了你家少爷,才受伤的!” “跟我家少爷有啥关系?” “还不是为了帮你家少爷要回孟晚吗?才拼了命讨好宁少帅!这你都看不明白!” “你家小姐也太爱我们少爷了吧?” “……”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恨不得从床上弹出去把这俩翘嘴白给叉飞! “考虑好了吗?”纪凌修微微挑眉,一副“我理所当然为他牺牲”的表情。 这是把我往死里逼啊,怕我死不了是吧? 我索性闭目,转开脸。 “平京城商贾富甲诸多。”他继续气我,“施家只是平平无奇之一,而我们纪家却是高门显赫首屈一指。能嫁给我,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好好好,是是是,你高贵,我低贱。 “如若不然,你与我复婚,等要回晚晚,我们再离婚。” 这狗东西是一点也不考虑我啊,你们的幸福就是幸福,而我,就只配当个工具人,为你一婚……二婚……再三婚? 我没忍住,气笑了。这一笑扯得伤口剧痛,我龇牙咧嘴,疼的嗷嗷直叫。 “呵,这么开心么。”他慢悠悠笑了声,语气轻佻,“你也别太开心,逢场作戏罢了。你出院之日,就是咱俩复婚之时。” 他一副势在必得拿下我的表情,认为我是因为“能与他复婚”而感到开心,我能为他牺牲而感到快乐。 他骄傲且笃定。 说完,他径直离开。 我尴尬的脚趾扣床,我该怎么转变我在他心中的“舔狗”形象,不不不,我该怎么扭转公众对我“舔狗”的认知。 所有人都以为我爱他,所有人都以为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 就连天杀的纪凌修都如此自恋地认为。 曾经的我,确实如此。 可我现在,不爱他了啊。 我憎他,恶他,惧他。 只想逃离他。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扭转我“舔狗”形象,最终我决定还是先搞定宁乾洲,要回孟晚。只要把孟晚还给纪凌修,就能从源头杜绝施家的悲剧,我就能彻彻底底跟纪凌修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我复盘着上一世跟宁乾洲有关的一切,身子能动的时候,小丫鬟扶着我慢慢走动。宁乾洲枪击案以后,下一个发生的跟他有关的事件应该是他组织了一场选拔考试。 考题他亲自出,选拔有军事才能的军校学生。 我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要拥有跟他平等对话的权力,想走进他心坎儿里,成为他信任且亲近的亲人。 “宁少帅真是冷血。”小丫鬟嘀咕,“小姐出事以后,宁家一点表示都没有。冷漠死了。” 我忍痛活动肩膀,“是我一厢情愿,你指望别人表示什么呢?” “要不是小姐替他挡枪,那枪指不定打上他了呢!”小丫鬟愤愤,“总该问候一声吧。” “没到时候。”我在床边坐下,“一步步来吧。” 毕竟突然冒出来一个妹妹又是献宝,又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他总要掂量掂量我的用意,正所谓大恩如大仇,若只是问他要孟晚倒也没什么,就怕我别有所图。 所以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将关于那套考题的记忆抽丝剥茧,上一世,我误听谣言以为纪凌修要去参加那场考试,所以我对那场考试格外上心,结果纪凌修压根没去考,这小子根本不屑于搞这些。 “纪家的小跟班儿这几天经常来转悠。”小丫鬟说,“纪先生是不是发现小姐的好了?浪子回头了?” 我撇撇嘴,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外界看罢了。 医院通知我出院那天,我拉着小丫鬟翻窗跑了。纪凌修说我出院之日,就是他跟我复婚之时,我才不嫁他! 所以我躲得远远的,一早传了口信给我爹爹,我连家都不回,偷偷用假身份报名,男扮女装去参加宁乾洲组织的那场选拔考试。 考题跟我记忆中一样,在宁乾洲平生事迹中提到过他的出题思路,以及想要的心仪答案,这些答案呈现出非凡的战略眼光和爱国思想,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将宁乾洲最心仪的答案洋洋洒洒写在卷子上。 这场考试没有门槛儿,任何一个读书识字的爱国志士都可以报名,宁乾洲会亲自阅卷,考上的人会进入最好的军事学校就读,培养最优秀的军事人才。 成绩公示那天,我以为我会考第一名,可是公示榜上并没有我的名字。 沮丧得一夜没睡好,次日一早,小丫鬟激动地跑进来,“小姐!小姐!来信儿了!” 有军官敲响了别苑的门,亲自来请我去一趟。 我穿着睡衣,披头散发愕然扶着门框,居然派人找来了?!说明那张卷子成功引起了宁乾洲的注意!他注意到我了! “宁乾洲要见我?” 那名瘦瘦的军官有些惊讶看着我,大概没想到那套近乎满分卷子的主人,居然是个小姑娘。 他持怀疑态度跟我核实了姓名,核实了住址信息。 “你等下!”我飞快折返卧室换衣服。 随后穿着麻凡锻面长衫男装,外罩灰马甲,将长发盘起戴着鸭舌帽,像个假小子似的低调跟着军官往政务大楼去了。 大楼里不少公办人员侧目打量我,那些高大板正的军官庄严肃立,凝重夯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空气中有铁屑火药的浓郁味道,我下意识攥紧衣角,从替他挡枪那日起,他就再无半点动静,我不信他无动于衷,该是有些触动的。 我暗暗给自己打气。 那名军官带着我走进一间满是书籍的房间,墙面上贴着地图,挂着枪支弹械,还有军事沙盘。 阳光从窗外洒下蒙白的光影,宁乾洲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身姿威猛挺拔,正低头写着文书,逆光刺白明媚,将他两鬓发梢尖尖的那抹高级白衬托得愈发冷峻,酷帅极了。 “少帅。”军官语气有些迟疑,斟酌道:“那份试卷的考生……带……带来了。” 或许这名军官很少这样犹豫寡断,宁乾洲忽然抬眸,冷冷看他一眼。 军官立刻低下头去,铿锵有力道:“人带来了。” 我总承受不住宁乾洲犀利冰冷的目光,像深渊吸附着我沉沦,在那名军官开口的瞬间,我下意识隐于那名军官身后,挣扎了好一会儿,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走了出去。 宁乾洲眯了眯眼。 我讪讪一笑,抬手晃了晃,“哥。” 那名军官有些汗颜,立刻补充,“少帅,那套卷子是她答的,我核对过。” 宁乾洲神情严肃,威严审视我。 他森然不可测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让所有的虚假无所遁形。那种震慑感,让我瞬间定死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哪怕活了两辈子,面对这个传奇人物,我还是招架不住。可是走到这一步了,我全然没有退路可循。 我需要做点什么证明那套题确实是我答的。 我缓解气氛般微笑,状若胸有成竹样儿,开始背诵那套卷子,从题目到答案,再到我的解题思路,我所有的言辞和情怀全部契合上一世宁乾洲隐秘的心思,几乎戳着他的心窝子答题。 背完以后,我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可是他威严的眼神逼仄我,一点点剥落我虚伪的自信,击碎我脆弱的逞强,似乎看穿了我,我怂得像是乌龟,把头一点点缩回龟壳。 上辈子,我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虽说上过女校读过书,但从未有过职场经验,更没有跟男人如此尔虞我诈的复杂交锋过。 我垂下眼帘,盯着地面。 静等审判。 第5章 摸老虎屁股 好半晌,他气息悠长笑了声,滴水成冰的凝重氛围瞬息荡然,我下意识抬头。 便看见他开始漫不经心翻阅那份试卷,随口提问,“辰化几年兴德变法。” “12年。” “新罗之战的转折点。” “许立叛变。” “景文复兴的根本。” “人性取代神性。” 他似乎不相信那套卷子是我答的,随口用一些逗小孩儿的简单问题考我,见我对答如流,他漫不经心,“靳安之乱,何解。” 我抿唇不答,这道题看似随机却很刁钻生僻,当局对这件事噤若寒蝉。“靳安之乱”明面上是军阀混战的恶果,导致现在三权分立,内战不断。实则是靳安这个土军阀当了汉奸以后屠城,媚外邀功。而后被伪政府洗白包装成爱国大英雄,与宁乾洲分庭抗礼。 见我被问住了。 宁乾洲不疾不徐,“如何收场。” 这句话不明不白,仿佛是在问我的谎言该如何收场。可是我隐隐觉得他意有所指,应是在问当前波云诡谲的局势该如何收场,一语双关。 这是超纲题,卷子上根本没有。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揉搓着衣衫边角,他们这些大佬都身陷囫囵无法破局,岂是我这15岁小姑娘能答得上来的。可是,我上辈子经历了往后十年的重大变局,晓得宁乾洲的雷霆手段以及这个时代的走向。 我悄悄抬头看他。 他一扫威严雷霆形象,波澜不惊淡淡看着我,唇角似笑非笑,手中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如同时间的刻度滴答滴答,等待我答题。 我说,“杀。” 那支笔依然漫不经心地敲着。 我说,“暗杀靳安。” 敲击的笔骤然停下。 我没敢看他,僵直地挺着背脊来到地图前,指着上面的板块,将上辈子即将发生的重大事情转换成我自己的筹谋和判断,分析给他听。 就连如何结束四分五裂的局势,我都点了一下。 毕竟这都是他上辈子一件件做到的。 但我不敢全盘而出,藏一半,说一半。 说完想法,我惴惴看向他,等他回应。 办公室内气氛静谧诡异,凝重到滴水成冰,宁乾洲没吭声,他整个人凝默于光影里,像是披着一层光,一动不动。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从他身上蓬勃而开的潋滟杀意。 我强作镇定。 那名带我来的军官看了我一眼,一脸惊惧震撼的表情。 “谁说女儿身不能从军呢。”我努力维持微笑,眸光促狭,“那套题真是我答的哦。” 窗外的阳光猛烈刺眼,全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那抹若有似无的杀意游离于他周身,宁乾洲微微抬了一下手。 那名军官立刻转身向我,“施小姐,今日面试情况,先到这里。” 不等我回应,军官急忙把我拎了出去,一路将我送回家,回到家,我才发现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内衫凉津津贴着我的后背,全身发软坐在椅子上。 “小姐,怎么样?”小丫鬟用手帕擦去我脸上的汗,“宁少帅说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摸不透宁乾洲的心思,“静观其变吧。” 可是宁乾洲十分沉得住气,我静观他变,他似乎在静观我变。 明明我考了第一名,他没有给我任何名次,甚至没让外界知道那份近乎满分试卷的存在。 亲自面试我以后,再无音讯。 晾着我。 我不服输,抢在他之前,接二连三干了几票大的。 比如,我提前匿名给他报信,阻止了一场战前的内部叛变。 比如,他别出心裁给高层准备的寿诞礼物,我在寿宴上又先他一步送出去了同样寓意的礼物。 比如,他计划拦截的那批敌寇军火,被我带镖局抢先一步找到敌寇军火藏匿地点,趁夜转移。 我事事先他一步,不断向他示好,又不断与他“争竞”。狂刷存在感,积累可以与他等价交换的筹码。我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全依仗我娘亲在宁家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我触了宁乾洲的逆鳞,他也不会轻易对我下死手。 终于,他有动静了,那名军官给我送来了邀请函。 “少帅邀请施小姐共进晚餐。” 我拿着那张邀请函凝神许久,真难啊,想要撼动这尊大佛,我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几乎呕心沥血。 我欣然赴约。 临出门前,我怕自己紧要关头怂了,猛灌了几口酒壮胆。 却被纪凌修堵在了门口。 这厮怎么找来这里了! 他铁青着脸,“晚晚被藏起来了。” 我没吭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外带去。 我说,“干嘛去啊!” 他说,“结婚去。”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我说过,我不爱你了!我不跟你结婚!” “姓施的。”他怒不可解,“你说跟你结婚,你会救出孟晚。你又说跟你离婚,你定救孟晚,我也应了。现在,你又提什么爱不爱呢。”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他眼里跳跃着焦灼的怒火,一字一顿,“晚晚最重要。” 我定定望着他,许是从未见过纪凌修怒颜,我有些晃神,上辈子,他总一副风平浪静的冰冷模样,永远没有多余情绪,那可怕的冷暴力贯穿了我荒唐的人生。 或许是前世我对他言听计从,听之任之。 重活一世,我的叛逆抗拒,让我得以窥察他的喜怒哀乐。 他的恃宠而骄。 僵持间,那名军官缓步上前,挡在我身前,扼住纪凌修的胳膊稳稳拿开,“纪先生,请自重。” 纪凌修眉眼淡淡,抬手拍了拍被军官碰过的袖口,“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宁乾洲的走狗。” 他恢复恃宠而骄的表情,“论官级,宁乾洲低我父亲。论身份,宁乾洲拥兵自重,有割江而治的嫌疑。论立场,姓施的,是我前妻。” 那名军官微微颔首,正要说什么,我先一步开口,“纪凌修,给我五天时间,我把孟晚送还给你。” 我自知理亏,没有辩驳,匆匆离开。 来到晚宴的餐厅,我惊呆在原地,宁乾洲吃个饭都这么高规格吗?又是包场! 豪华餐厅外侍立于两侧,内部士兵把守…… 一个顾客都没有。 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冷清。远远便看见宁乾洲坐在餐厅正中间的位置,看文件。 他今日穿便装,笔挺的深色呢子西装配白衬衫,领带修正,体面里暗含威严。璀璨的流苏灯摇曳倾泻,他如一幅画静坐于明亮的灯光里。 我总觉得他是云端上的人,不肯下凡尘。 第6章 他是神仙 我压下心头的胆怯,落落大方走上前,微笑,“乾洲哥哥。” 宁乾洲叩下文件,慢条斯理,“想吃什么。” 我直奔主题,“来个孟晚吧。” 他抬头看我,不动声色微笑,“还有吗。” 那种冰冷肃穆的压迫感一扫而光,此时此刻,他气息深沉从容,恰到好处的馥郁芬芳,如华贵无暇的璞玉散发着清冷温润的光泽。 冰冷与温醺之间随时切换,变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们这种人真是收放自如啊…… “再来个派送时间。”我微笑,“就今天下午好不好。” 他气定神闲点了单,全是我爱吃的,就连我最爱吃的烤猪蹄都有。我微微凝神,这里明明是全平京唯一一家洋人的西餐厅,宁乾洲却让洋厨子做中餐。 仿佛他来到这里,一切都要按照他的规矩办。看来,他真的暗中摸排过我的底细,就连我的喜好,他都一清二楚。 “谢谢哥哥。”我笑容灿烂,明眸闪闪,“全是我爱吃的!哥哥真疼我。” 他不言不语,不接我的话,安静用餐。 我借着酒劲儿,大胆凝视他。 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此刻真真实实坐在我对面,活的。 他英气入鬓,眉目威严持重,整个人特别精神犀利。漂亮的容颜只是他的附加值,非凡的气度才是他最致命的吸引力。 我很好奇,他满头黑发干净利落,为什么双鬓的发尖尖是银白的呢,好时髦啊。 酷帅极了! “你是神仙吧!”我双手按着桌子,抬起身子,好奇的跃跃欲试。 他意味深长看着我。 “你是神仙。”我笃定,烁烁凝视他。 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以前不敢长时间跟他对视。此刻,我敢接住他深邃犀利的眼神,不躲不避。 “喝酒了。”他说。 “哥哥,你真的很爱孟晚吗?”我好奇。 他眉峰微扬,“喝了多少。” 我没喝多少,就是有点上头。 前一世,我婚后经常借酒消愁,把酒量练挺好。但是我忘了,现在,我只有15岁,还不会喝酒,临出门前那几口酒灌猛了。 此时,酒劲儿上来了。 “神仙哥哥。你下下凡,跟我谈条件成吗?怎样你才会放了孟晚呢?只要不让我嫁给纪凌修,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坐回位子上,神秘笑起,“我是穿越时间的神仙哦。” “那批货呢。”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 我抬手撑住有些眩晕的脸,迷迷望着他,山似玉,玉如君,君是他。这人的一举一动都优雅体面到极致啊,真是个钢铁美人儿。 “哥哥,你把孟晚给我,我把那批货还给你。”我托腮笑盈盈望着他,那批货是截获敌军的先进军火,对宁乾洲十分重要。 宁乾洲慢条斯理擦手,“你父亲这两日在警察厅喝茶,他挺挂念你。” 我保持着托腮的姿势没动,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我酒醒了一大半,我父亲?在警局?他这是威胁我?预料之中,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并没有被我牵着走,他不肯妥协让步。 他认定的目标,不会因我的投机取巧而改变,更不会因我为他所做的牺牲而改变。毕竟就算我不出现,他也会凭借一己之力全部得到。 所以他的立场不会动摇分毫。 但我要定孟晚。 我微笑,“孟晚对你那么重要吗?” 我加持了那么多筹码都交换不了她。这场博弈中,对于我的冒犯,宁乾洲不费吹灰之力强硬回击我。他用孟晚吃定纪凌修。再让我跟纪凌修结婚,以此交换孟晚。如今,利用我父亲震慑我。 一颗棋子,吃定三方局势。 他真的这般在乎那个女人么?无论如何都要留她在身边? “最迟明天早六点,我要看到那批货。”宁乾洲点到为止。 他从容不迫收尾,起身离开,我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宁乾洲淡淡俯视我,犀利的眼眸似乎洞穿我灵魂,冷静到不近人情。他大概一米九的伟岸身姿,有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将我笼罩在夯实的阴影中。 “我不会嫁给纪凌修。”我踮起脚尖凑近他颈项,“但我能帮……” 我一字一顿跟他做王牌交易,纵观他的人生大事件,我此刻跟他所做的交易几乎掐住了他的命脉,让他横扫千军战无不胜,我不信他还会对我无动于衷。 说完,我昂然迎上他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他眼前,既然用那些不轻不重的筹码拿不下他,那我就只能扔王炸了。 果然,宁乾洲冰川巍峨的眼眸危险眯起,他缓缓弯腰,像是一个大人看小孩儿似的,视线与我齐平,神情淡淡调侃地打量,似乎在观察我。 尽管他神情温和疏离,可他身上游离的那丝若有似无的杀意一直存在,视线将我锁定。 末了,他唇角勾起浅笑淡淡,微微抬起掌心,一条闪着银光的项链从他指间垂落,还未等我看清,他暧昧俯身替我戴上了那条项链,附耳低语,“回礼。”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我耳畔,淡淡木调香缭绕我鼻腔,我瞬间僵挺背脊杵在原地,他离我太近了,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薄唇煽动的频率,像是挨着我脸颊。 从没有男人与我这般亲密过。 我瞬间耳根滚烫。 连“谢”字都忘了说,待我反应过来,回首看向他时,他已然离开了。士兵撤离,只留下那名熟悉的军官护送我回家。 宁乾洲说回礼…… 是什么意思?是我送他玉玺的回礼?还是替他挡枪的回礼?亦或者是成交的意思?他同意了?! 那我爹爹…… 我将项链藏进衣领里,飞奔回家,便见我爹爹坐在正厅哼着小曲儿,脚泡在热水桶里,没事人般拎着鸟笼逗鸟。 “老爷回来没多久。”小丫鬟低声说,“进门的时候愁眉苦脸,一回来就让人给他洗脚,听说小姐回来了,老爷这才支楞起来,像没事人似的。” 我爹乍然看见我,用指头一直点头,呵斥我半月不回家,唠叨个没完没了。最后连脚都不泡了,用抹布一擦,拉着我去后院,非让我面壁思过。 我说,“爹爹,你不是被抓了吗?” 我爹爹吹鼻子瞪眼,“什么我被抓了?你邓叔叔在岭南的货被压了,我去岭南帮了两天忙。你竟敢十多日不回家!” 我…… 宁乾洲骗我?他诓我? 我在循序渐进接近他,他在一步步钓我鱼?打亲情牌没用,打谋略牌也没用,各种筹码丢过去,他都不接招。直到我抛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早知道我替他挡什么枪啊!我他娘的直接甩王炸底牌给他交换孟晚不就行了嘛! 我爹把我锁进闺房,命我反省一个月,不准外出。 他前脚锁我门,我后脚爬窗跑了。 一众家丁追在我身后,眼看我要冲出大宅院,迎面撞上纪凌修那尊瘟神,他又来逼婚了! 我被迫爬上院墙,“爹爹!纪凌修!你们能不能别捣乱!我要回孟晚,就再也不闹了!” “爹爹如果不管你,你小命就被你折腾没了!”我爹瞪着眼睛指着我,“你自己说说,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强词夺理,“我要孟晚去了啊!宁乾洲答应给我人了!” 我爹大骇,“我的小祖宗,你犯忌讳了你知道吗?你怎敢抢他的军火……” 纪凌修微微皱眉。 不等我爹说完,我从墙头跳上了一辆路过的驴车,又趁院内混乱之际,跳下驴车钻进了胡同里,几个三叉胡同口跑完,成功甩掉了他们。 转头,再一次被纪凌修堵在胡同里。 第7章 把她还给他了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他晓得我要躲藏的每一个地方,毕竟从小到大我偷偷跟踪他了七八年,他了解我的逃跑路线。 “姓施的。”纪凌修脸色不郁,正要开口教育我。 我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嘴,“别再找我要孟晚了,你回家乖乖等我消息!就差一步了!” 他眉头一皱,嫌恶打开我的手。 “你截宁乾洲的军火?”纪凌修脸色冷寒。 “跟你没关系。”我说。 “你脑子有问题?”他怒声,“抢军火跟他做交易?宁乾洲有千军万马驻守,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支撑,有纵横政坛的幕僚支持。你有什么?有什么资格跟他做交易?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筹码入他眼?你活腻了么!” “你……”我疑惑盯着纪凌修,“在关心我?” 纪凌修皱紧眉头,冷笑一声,“你配吗。”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我不配,我不配。” 他恢复恃宠而骄的矜贵,“你就算为我如此付出,我也不可能动心,这辈子你死了这条心!” 我瞬间乐开花,“那就好,吓我一大跳。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再一次翻墙离开。为了不让他追上我,我全程爬墙头…… 我这些野生技能都是曾经跟踪纪凌修时练出来的,那时候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像个变态跟踪狂,各种极限挑战。 我让镖局把那批货还给宁乾洲,随后落脚在平京大饭店,甩开了那些阻挡我搞事的人,我给宁乾洲寄去了一封信,问他:可否。 我需要明确的答案,而不是如此模糊不清的态度。 夜里,我挑灯细看他送我的那条项链,是全钻质地,钻石纯净透明,带有淡蓝色调。 项链一端坠着鲜艳深蓝色的守护之星,十分明艳高贵,这种整块大颗粒的蓝钻世界上仅有几颗,打眼一瞧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这回礼,也太贵重了! 次日一早,那名军官再次出现在我住所,并把孟晚带来了。 “少帅邀约施小姐三日后一同听曲儿。”那名军官恭敬递给我一封邀请函。 宁!乾!洲!同!意!了! 我的视线全部戳在孟晚身上,孟晚身穿紫黑色旗袍,如娇花照水分外动人,乌黑长发垂落腰间,妩媚极了。 她似乎并不感激我,嘲讽无奈看着我,“施微,能让宁乾洲垂青,你好手段。” 我聘请八抬大轿把孟晚送去纪凌修家里,结果纪凌修不在家。听说他在学校,我又敲锣打鼓把孟晚送去他学校。 彼时,他正在球场上跟一群洋人踢足球,一身西洋运动服,我把孟晚的手隆重交回他手里,“纪凌修,我把孟晚还给你了!” 我招呼记者记录下这历史性一刻。 阳光特别强烈,汗水划过纪凌修白皙脸颊,他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看着孟晚近在咫尺,他眼里闪过一丝愕然的动容,大概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他疑惑看我一眼。 我憋着笑,“你俩终于锁死了,祝你俩白头到老哦。” 我大笑着跑开,只要把孟晚还给纪凌修,我们施家的悲剧就从源头切断了!我爹爹就不会被纪凌修杀了。 我穿越回来的使命就完成了! 下一步,我要从宁乾洲的世界,逐步退场。 然后,带我爹爹过逍遥快活的小日子去! 回到家,我仿佛衣锦还乡,心安理得享受着众人的偏爱和宠溺,全府上下都知道我成功从宁乾洲手里要回了孟晚,纷纷称赞我的胆识。 我爹爹给我准备了满汉全席,满眼疼惜望着我,招呼我吃吃吃。 可嘴里仍旧唠叨我,“这次八成是你娘帮衬,宁乾洲才没追究!否则,依你这鲁莽的性子不知道死几回了!可没下回了!我的小乖乖。安安生生跟爹爹过日子好不好……” 我一手拿猪蹄,一手夹五花肉,“好好好。” 然后,怂恿我爹爹搬家。 我爹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不想跟纪凌修做邻居了,眼不见心不烦,想重新开始生活。” 我爹爹叹息一声,“爹爹理解,真是苦了我乖乖了,是纪凌修没福气!咱们惹不起躲得起!换个地儿住!一切重新开始。” 别人都以为我是受了情伤,才举家搬离。只有我知道,我是在逃命。 纪家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纪凌修的父亲将被捕入狱,他的母亲会被人凌辱致死,纪家一夜间将家破人亡。 上一世,纪凌修将这份灭门之仇记了一笔在我头上,就像我算计他的爱情那样,他将我跟他的仇家归为一类人,一朝腾云起,他大杀四方,灭我家人。 我把孟晚还给纪凌修的次日,我爹爹就带我搬家了。 我算是跟纪凌修彻底划清了界限,再无因果纠缠。 他的爱恨情仇,生死天命,都与我没关系了。 搬入新家那天,我爹爹开怀地挥斥方遒,亲自题匾,与我一起展望未来。 他很欣慰,“以后啊,爹爹努力赚钱,我的小乖乖就给我使劲儿花钱!这平京城的男人,只要是我小乖乖看上的,爹爹就去帮你说媒!” 我们从城南搬来了城北,城北的四合院盛满阳光,我爹专门为我种下满园纯白的笑魇花,他希望我能永远笑逐颜开,我搂着我爹爹的腰幸福地不撒手,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老爷,老爷,外面有军官找。” 说笑间,宁乾洲派人来邀我听曲儿。 我爹爹开怀的表情瞬息凝滞,疑惑看向我。 我说,“爹爹,我就去看这一次,他卖我了那么大个人情,我们总要有所表示。” 我爹面有疑虑,听我这样说,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去谢谢人家,以后咱们不给人家找麻烦了。” 我懂我爹爹的意思,他并不想让我跟宁乾洲走太近,每回提到这个名字,他都一副心事重重的畏惧样子。 可我需要一步步从宁乾洲那里安全撤离,把这场闹剧完美收官。当今局势,军阀混战,宁乾洲虽然雄踞一方,可其他几个军阀头子日渐强势,内乱不断。 前些日子,我用其他几个强势军阀的军火库和粮仓据点当王牌,以此跟宁乾洲交换了孟晚。 那张地图我只给了宁乾洲一半,他一定考证过地图真伪,才将孟晚还给我。有了敌方军火库和粮仓库的具体屯放地点,宁乾洲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掐住敌军命脉,切放敌军后援力量,让他们不战而降。 这些数据信息都是我前一世在未来阅读到的,她让我有足够的底气与这些大佬周旋。 第8章 强吻他 我带着小丫鬟如约而至戏园子,这处戏园子叫茗珍园,叫座的出名戏子很多,开戏费及其昂贵,多是达官显贵来此,却一票难求。 茗珍园今日热闹非凡,名流圈儿的泰山北斗齐聚。听说国内当红戏子慕安枝从海城来平京演出,将在这里唱上一曲儿,仅放出20张珍贵的戏票。 多少权贵粉慕名而来。 “施小姐稍等。”军官恭敬,“少帅这会儿公务在身,片刻就来。” 我点了点头,在戏园子闲逛,初春的花娇嫩欲滴,放眼望去姹紫嫣红,许是办完了孟晚那桩事,我整个人如获新生,惬意放松极了,让小丫鬟去帮我取风筝来。 全然没注意前面一溜踏青的官家小姐。 “真有意思,今儿个不是名流派对吗?”骄纵明亮的女声传来,“怎么还有土财主来啊。” 我循声看去,果真看到了死对头,冯天骄。 她是督察厅厅长的女儿,身边跟着两位小姐分别是狗腿1号督察处处长的女儿崔嘤嘤,和狗腿2号统计处副处长的女儿常香豫。 “可不是嘛。”狗腿1号煽风点火,“狗皮膏药似得,甩都甩不掉,追男人都追这儿来了。” “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狗腿2号阴阳怪气,“怕是钻狗洞进来的吧!” 这三个人是我的冤家对头,以前是我的同班同学,后来我辍学了。她们瞧不起我的出身,也看不惯我曾经病态暗恋纪凌修的样子。尤其是冯天骄,我拂过她面子,她更是嫉恨我。 我转身就跑。 被冯天骄呵斥,“站住!” 我脚步不停,冯天娇追上前两步一把揪住我衣服,“说你呢!你怎么进来的?邀请函呢!戏票呢!” 我用力甩开她,另外两个狗腿子上前帮忙撕扯我,我个子小占不了上风,推搡间,我被一掌推进了旁边桃花酿池中。 这池子里全是戏子酒酿,远近闻名的醉花酿出自于此,乍一眼,别人以为这是人工荷花湖,实则是用来欢好放人醉生梦死酒池子。 传言,这里面的酒水喝上一口,比喝了鹿血还补,许多达官显贵千金难求。 酒池深不见底,好似无边际,我不会游泳,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 瞧我狼狈划水的样子,那三个死对头得意地哈哈大笑,我胡乱地抓着酒池里的花枝,崩溃间,乍然看见纪凌修站在花坛中间,孟晚挽着他的胳膊,宛如一对恋人。 忽而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鼓足勇气接近纪凌修的场景,那是厚厚落雪的隆冬,他为了救一个弃婴而失足落水,我不会游泳,可见他落水,我着急跳下河,拼劲全力将他推向岸边,然而水流太急,他用力将婴儿丢给岸上众人,我俩一起被冲跑。那时候,我从后背紧紧抱住他,唯恐他出事。 我俩被冲至山林深处野滩上,他的头似乎遭到撞击昏死过去。我费劲将他拖上岸躲在巨石缝隙下,漫天大雪,荒山野岭,求助无门。 他昏迷不醒。 我快记不清那些日子,我是怎么一遍遍唤他名字,希望他能醒来,低低泣泣诉说衷肠。又是怎么在恶劣的环境里艰难照顾他,我兜里两颗放炮用的小火石和我自幼跟爹爹走南闯北倒卖药草时积累的浅薄药理知识,维系着他的生命。 后来,我外出寻找食物时,他不见了。 再后来,听说是他的家人找到了他。 自此以后,我就特别惧水。 从回忆中抽离,我倔强不肯向他求救,飞快看向周围,可这里处于戏园子后方,偏僻少人,也无熟识的朋友,我那帮不入流的朋友都是土财主出身,根本没资格来这里,票都抢不到。 汹涌的水灌入我口鼻,我奋力将脸仰出水面,惊恐看向纪凌修,“纪凌修!救……救我!” “你喊凌修干嘛?”冯天娇冷笑,“他才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救你!是吧,凌修哥哥。” “搞什么苦肉计啊。”狗腿子1号挑衅,“我就不信你能淹死。” “淹死怕什么,她就一个土财主的女儿,还能翻天不成。” “……” 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纪凌修眉头皱起,眼底压下一片顾虑,却无动于衷。 孟晚下意识挽紧了他。 我挣扎而不得,水面轮轮淹没我,身体越来越重,随着这颗心渐渐沉入池底,我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完成把孟晚还给他的使命,我就该走了?老天让我来完成心愿的? 岸上传来我的小丫鬟尖叫声,她大声跑出去呼喊救命,意识涣散期间,透过动荡水面我仿佛看见纪凌修攥紧了拳头,向我走来。 下一秒,有人力挽狂澜将我带上岸,用力按压我的胸腔,我五脏六腑差点都吐了出来,趴在地上狂呕,大口大口喘息。 那满池酒水灌得我全身瘫软,天旋地转没了主心骨儿,恍惚间有人将我抱起,我软软趴在他怀里,浑身燥热难耐,身上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我挣扎撕扯自己的衣服,可总有东西包裹着我。 周围传来唏嘘声,我醉眼看去,恍惚看见纪凌修的脸…… 我扬手就要捶他,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他温热的掌心包裹我。 活了两辈子,纪凌修这狗男人第一次握我手……原来他的掌心这么温暖,我心脏瞬间稀巴烂,忍不住痛哭流涕,我爱了他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我仿佛被困在了过去的时间里,那种爱而不得的不甘冲撞在我胸腔里,我抬首就要亲吻他,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脸,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肌肤的摩擦触感像是点燃了我,我像猫一样蹭着他低低叫着,许是那酒的效果,我皮肤上浮现点点红晕斑驳,在阳光下散发桃花色泽。 意识渐渐剥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小丫鬟守在床边,见我醒了,她红着脸说,“小姐,小姐你醒了?!” 头痛欲裂,我愣愣怔怔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我不是在戏园子吗?怎么到家了? “小姐……”小丫鬟羞红了脸支支吾吾,“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拍了拍脑袋,昨天?我只记得自己掉进了酒池子……隐约记得有人把我捞上了岸,后面意识就断片了。 “怎么了?”我不解。 小丫鬟脸更红了,迫不及待跟我八卦,“小姐,是那个瘦瘦的军官救你上岸的,就是那个经常来跑腿的那个军官。” 我屏息,“不是纪凌修救的我吗?” “别提他!”小丫鬟来气了,“自始至终他都袖手旁观!连水都没碰一下!他配不上小姐的一片痴心!” 我木然。 一场酒把我喝得元气大伤,爱与恨都拉出来重演了一遍,明明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曾经对他的痴恨在醉梦里又卷土重来凌虐我,醒来以后,我的心更加荒芜。 “那名军官把小姐救过来以后,宁乾洲来了。”小丫鬟眼里冒光,“宁乾洲把小姐从地上抱起来。” 我瞬间支楞耳朵,瞪大眼睛好奇听着。 小丫鬟兴奋异常,“小姐喝醉了,一直吵着热,把自己的衣服扯掉了一大半,宁乾洲用自己的军装盖住小姐的身体,小姐当时在宁乾洲的怀里,喊纪凌修的名字……” 我??? “还有还有!”小丫鬟吞了口水,“小姐不仅脱自己的衣服,还扒拉宁乾洲的衣服,你还要去亲吻宁乾洲的嘴,被宁乾洲按住头制止了。现场好多人围观啊,冯天骄她们脸都气绿了!纪凌修脸色也不好看……” 我??? 我面红耳赤,心跳莫名加快,声音哆嗦,“没了吧?” “还有呢!”小丫鬟红扑扑,“宁少帅抱小姐,像是抱一只小猫,你躺在他怀里好乖啊,温柔的蹭来蹭去,还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要我看,都这地步了,宁乾洲不娶小姐,很难收场。”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我赤身裸体躺在宁乾洲怀里?喊着纪凌修的名字?又是脱他衣服?又是蹭他?还叫出声??? 我…… 第9章 山如玉,玉如他 我不活了! 我一头扎进被窝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谁喊我都没用,我就是不肯出去。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我就想一死了之。 听见我屋里的动静,一众家仆冲进来,语重心长也罢,哭天抢地也好,没人能把我从被子里拽出去。 我的名声毁了。 如今我清白也没了。 我上辈子白活了。 这辈子也没活头了。 我不吃不喝,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第三日傍晚,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偷偷披着被子到处觅食,像只钻进被子里的老鼠,阴暗爬行。 可我吃不下,一想起我大庭广众之下喊着纪凌修的名字,却强吻宁乾洲的画面,我就难受地想死,吃进嘴里的东西,又“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哭崩了。 娘的! 不活了!活够了! 我用被子裹着头,缩手缩脚找到一条塑腰带挂在房梁上,重生算什么?重活一世又怎样?还有比当众社死更可怕的事情吗?这条命老娘不要了!反正老娘使命完成了!我猛然掀开被子,把脖子挂进绳子里,还没踢掉凳子,就看见乌泱泱的人头围观我。 我幺爷、婶娘、贴身丫鬟、老嬷嬷、还有亲近的家仆全都躲在我房里围观…… 我抓紧时间自杀,迅速踢掉凳子,被他们一拥而上抬下来。 “放开我!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走了!” “你们放开我!” “小姐万万不可啊,老爷去岭南看货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走前千交代万嘱咐,让我们看好你。”婶娘抱着我双腿,嚎道:“听婶娘的话,咱不惦记纪凌修了,不用在意他的看法,他不配。乖,下来好不好。” “实在不行,让你爹去找宁乾洲说媒,让宁乾洲娶你!”我幺爷平地一声雷。 “宁乾洲还带小姐过了夜,就必须娶小姐。”家丁补刀。 “他看过小姐的身子,不娶咱们不行他!” “对!让宁乾洲娶小姐!纪凌修那边,咱不惦记了。” “……” 我“昂”的一下,哭更大声。我还跟宁乾洲过了一夜啊?!我的妈呀!都别拦我,我非死不可。 闹得正凶,门外传来家仆传话声,“宁少帅遣人来问小姐安好,邀小姐看龙灯。” 屋内瞬间静悄悄,所有人都看向我。 哪有脸面再去见他,我慌张摇头。 许是担心我不去,前来邀请我的那名军官在院子里扬声,“少帅说了,施小姐还欠他半张纸。” 军官的话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猛然想起我还未兑现承诺,说好了他放孟晚,我给他另外半张地图,若我毁约,他怕是要收回孟晚了。 地图这种机密东西又不能假手旁人,只能我亲自给。 我憋住慌张的羞耻,飞快巴拉了几口饭,随后硬着头皮静悄悄的崩溃,跟随那名军官走水路绕城而行,今夜有著名的龙灯赛事,花灯繁簇十里长街,明艳艳的灯光如星子闪烁街头巷尾,这是平京城十年一度的大盛事,为了“迎农神,送地煞”特意举办的龙灯赛,相传农神十年一凡间,保佑百姓免受饥荒灭种,祈福连年五谷丰登。 同时,也为了鼓舞士气,给平京城的百姓带来希望盼头。 那名军官带我穿过护城河由水路登上一艘两层的中型商务客船,远远便看见宁乾洲依栏而立,他背靠金碧磅礴的红河岸,手持一枝白玉雕琢的笑靥花,气度从容恣意。 几名军官在他身侧说着什么。 他今日穿规整白衬衣,领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隐约胸膛,修长双腿笔直逆天。威猛强健的体魄有种性感的力量,宽肩细腰,肌肉劲健,线条流畅,不多不少刚刚好。 硬派慎独中又几分风流。 我骤然呼吸发紧,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身边还有这样的尤物呢?那时候好像从未跟他有过交集。而如今,见惯了宁乾洲威严肃穆的军人形象,像是铜墙铁壁不容侵犯。然而今天,宁乾洲好像下凡了,他脱下了神祇铠甲,以人之姿站在我面前。 年轻,鲜活,却又持重性感。 这一年,他28岁。 “少帅,施小姐来了。”那名军官铿锵有力。 宁乾洲转脸看向我。 碎发猎猎纷飞,无与伦比的俊脸神情温淡,双眸撩人心魂。 我的心仿佛被一下击中,愣怔在原地。 他唇角微扬,抬手示意我过去。 我正要上前,忽而脑海里浮现醉酒强吻他的画面,我还是去死吧,我下意识转步逃离,贴身小丫鬟暗中抓住我,悄声提醒我,“小姐别怕,不就是睡了一夜吗!大不了让老爷去说媒!咱讹死他!”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心态又崩了,根本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面对宁乾洲。 “快去,别怂!”小丫鬟暗中推了我一把,“别让他白睡!多少要个名分!” 我面红耳赤走上前,一时间失了语。 “小微微。”他忽而这般称呼我,俯身将那枝白玉雕琢的笑靥花插在我耳畔鬓发间,“好些了么。” 我一阵阵窒息滚烫,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明明是我吃亏了,可我却有负罪感,我为自己对他的冒犯而道歉。我也坚信,他没碰过我。 他双眸幽深沉沦,唇角笑意渐深,“看过龙灯吗?” 我摇头。 龙灯十年一次,十年前我才五岁……跟着我爹爹到处跑营生,没赶上。 他带我上街看龙灯,街上人潮拥挤,车辆寸步难行,他步行带我游街,那些军官便装跟随左右。 我之前走水路而来,远方花团锦簇的朦胧花灯渐渐清晰,大片大片笑靥花的花灯绽放我眼前,它们簇拥在房檐屋角,绚烂于人们指间,孩提手执一枝笑靥花穿街而过,盘踞的卧龙灯由无数枝笑靥花编织而成走街串巷。 就连冉冉升起的风灯都是笑靥花的样子。 我看痴了。 我曾听我爹爹说龙灯用无数朵莲花编织而成,龙灯节那天,数不清的莲花冉冉升天,可眼前我最喜欢的笑靥花正在无限放大。 宁乾洲在一处捏糖人摊铺前站定,微微侧首问我,“吃吗。” 他个子很高,我需要微微仰视他,于是流苏笑靥花灯光溢入我眼眸,让他有种璀璨夺目的绚烂感。我的心仿佛被他骤然拉近,心跳声清晰有力…… 不等我回答,他已然买了一串笑靥花的糖人递给我。 我迟迟未接,这场面让我轮轮震撼。 他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提醒我接糖。 我吃痛捂着额头,这个人,时而威严凌冽,时而玩世不恭,时而严肃冰冷,时而又如此多情撩人……几分风流。 我反应仿佛慢了半拍,接过糖人,长街忽然喧嚣涌动起来,龙灯赛开始了。汹涌的人流骤然将我挤向远方,宁乾洲忽然一把握住我手腕,将我扯回身边。 有军官凑近他说着什么,他只是一个转眸,我像颗小土豆再次被人流给挤没了影子,我喊他,“哥!” 第10章 沸腾的心 宁乾洲转头看我。 我个子娇小,被潮动的人头遮挡得严严实实刹那便推搡很远,等我从人堆里挤出来时,已被汹涌的“巨龙”带至另一条街的三岔口,手中的糖人被挤的四分五裂。 “吆,真是冤家路窄啊。”娇俏的女声传来,“怎么?听说今天纪凌修会来看花灯,你又追来这里了?” 我扭头看去,是冯天骄,她跟那俩狗腿子站在一间挂满花灯的当铺前。但我的视线穿过冯天骄看向了她身旁的纪凌修和孟晚。 除了孟晚,其他几人都是官家子弟,他们是一个小团体,自幼一起玩耍长大。 “真不害臊。”狗腿1号骂道:“抱着宁少帅发骚,居然喊凌修的名字?是个男人你都勾引啊!我要是你死了算了!丢死人!呸!” “怕是喝醉了把宁少帅认成凌修了吧?我就好奇了。”狗腿2号阴阳,“那日,宁少帅怎么会出手替她解围?听说还带她回府上过夜。” “宁少帅八成也认错人了,后来不是又把她送回施家了吗。”狗腿1号酸溜溜,“她一个土财主的女儿,连宁少帅的军靴都不配舔!定是认错人了!” “当然认错人了!”狗腿2号惊讶,“怎么可能瞧得上她?咱们平京首富家的千金都难见宁少帅!一般官员都没这资格!” 纪凌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自从孟晚回到他身边,他便再未靠近过我。倒是孟晚看向我的目光从幽怨渐渐怨恨。 我不想与她们浪费唇舌,调头走开。 “别说军靴了,她连咱们的鞋子都舔不着。”冯天骄冷嘲热讽,“你们见过她爹吗?又土又干瘪的一个老头儿!天天穿着中山袍装读书人,其实大字不识一个,特离谱。” 嘲笑声传开。 我猝然止步,转身看向冯天骄,“你怎么骂我都行,别骂我爹爹。” “你爹本来就猥琐啊。”冯天骄穿着蓬蓬公主裙,装无辜,“又老……又丑……又土……” 我脱下一只鞋子走向她。 “怎么?”冯天骄趾高气昂,“不是吗?你爹就是个倒货的下九流!” 我扬起鞋底狠狠一家伙抽她脸上,“我说了别骂我爹爹。” 她被我一鞋底抽的踉跄摔倒,难以置信望着我,“你……你敢打我?” 另外俩狗腿也惊呆了,我拎着鞋带甩着鞋,“打你我嫌手脏,你的脸只配我鞋底。” “施微!”冯天骄气疯了,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抓起地上的灰尘扬向我。 另外俩狗腿子扑过来帮着打我,“你一个土财主出身,凭什么敢对我们动手。” “土财主怎么了?你们爹爹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几百大洋,还不够我家一顿饭钱!”我冲她们喊,“你们这些穷婢子!吃穿用度都是向我们这些土财主讨来的!臭名门乞丐!” 我的话彻底激怒了她们,她们揪我头发,我就趴在地上抱住她们的腿,把她们全部扳倒。我虽然个子小,但我劲儿大,上次是我被推下湖,所以吃了暗亏。但是这次,我让她们也落不着好!处处往她们脸上挠。 “纪凌修!”冯天骄突然开始搬救兵,“快来帮我!你可是我表哥啊!” 她把我耳朵快撕掉了,我疼得直掉眼泪,狠狠掐向她的脸,谁知,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握住,动弹不了。 我转头看去,纪凌修阻止了我,他神情淡漠冷静,双眸愠怒。 也就是这个空档,那三个臭娘们儿翻身而起,齐齐踹向我的脸。 “够了!”纪凌修忽然怒喝一声。 那三人被喝住,我趁机挣脱纪凌修的控制,从兜里掏出小刀戳向冯天骄的脖子,毫厘之间骤然止住,挟持了她。 “谁敢再动我一下,我就杀了她!”我拽住冯天骄的衣服站稳身子。 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毕竟冯天骄是督察厅厅长的女儿,我惹上她,我们施家都会有麻烦。 “姓施的!”纪凌修一脸怒容,对我步步紧逼,“放下刀。” “我要她给我道歉!给我爹爹道歉!”我气不过,气到发抖,她居然敢侮辱我爹爹! “让我给你道歉,呸!”冯天娇也不示弱,“我爹爹可是督察厅的!你今儿个的行为,足够让你们全家吃牢饭了,走着瞧吧!” 僵持间,我的贴身丫鬟跑了过来,瞧我这副模样,哀嚎了一声,她以为跟纪凌修有关。 “凌修少爷……”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纪凌修面前,“别再逼我家小姐了!她为你付出的够多了啊。她有多爱你,你知道吗!你就不能怜惜一下她啊。” 我“噗”地咳了一口血出来,我这个小丫鬟真是句句都在扎我死穴啊。 “你跪下干什么?快起来!”纪家的小跟班急忙把我小丫鬟往旁边拉,“有话好好说。” “我斗胆问一句,凌修少爷。”小丫鬟跑回纪凌修面前,为我讨公道:“你到底爱那个孟晚什么?让你不惜以伤害我们小姐为代价。她值吗?” 不是……我管他喜欢孟晚什么?我不在乎了啊,可我此刻浑身疼得说不了话,嘴里全是血,勉强撑住身体挟持冯天骄。 纪凌修不置一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他的小跟班一直磨磨唧唧拉开我的小丫鬟,他俩似乎感情挺好。 那小跟班儿小声嘟囔,“孟晚是我家少爷的救命恩人。小时候我家少爷救一个弃婴的时候,被水冲跑过。是孟晚跳河救了我家少爷,当时我家少爷受了重伤,孟晚明明可以自己逃命的,但她却在冰天雪地里守了我家少爷九天,你说她值不值得爱?” 我心中惊雷乍响,这剧情怎么这么耳熟?不是我跳河把他救上岸的吗?怎么变成孟晚了?走错戏台子了?串戏了? 我家小丫鬟惊讶望了我一眼,说,“不是我家小姐跳河把凌修少爷救上岸的吗?我听我家小姐讲过不下一百遍了。” 纪凌修眼里浮起一丝困惑,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都别打了。”孟晚忽然冲出来,惊慌出声,“宁少帅来了!” 我骤然回头,便见宁乾洲从花灯深处走来,他领口的纽扣整齐板正,身形威猛修长,似乎恢复了威严肃穆的样子。 像是看到了救星,我眼光闪闪。 “做什么!做什么!把刀放下。”那名熟识的便衣瘦瘦军官走上前,挡在我身前。 现场混战惨烈,我耳朵被撕裂,蓬头垢面,到处都是血。那三个臭娘们儿也落不着好儿,脸上都是爪子印,她们看见宁乾洲来了,纷纷跑向宁乾洲告我状。 宁乾洲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我面前,我耳朵疼得直掉泪。 “打赢没?”他问我。 我说平手。 他微微弯腰,视线与我齐平,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他唇角微扬,取下我歪斜的笑靥花玉枝,枝尖微微一挑,便将我一头乱发简单盘起。 “没出息。”他说。 周围人全都看呆了,什么情况?纪凌修审视宁乾洲,另外三个臭娘们儿面面相觑,震惊的无以言表。 我的小丫鬟也惊讶张大了嘴巴? “带她去医院。”他的视线锐利扫过另外三个小姐,“送她们也去。” 冯天骄和另外两个狗腿子瞬间白了脸,僵硬杵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再造次。 我一瘸一拐离开时,人群再次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声,我翘首看去,龙舟赛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参赛者们举着花灯簇拥成一条金灿灿的长龙走街串巷,边走边给百姓表演戏目,三条巨龙正在街口斗戏…… “想看?”宁乾洲问我。 我略微犹豫,他忽然将我托起,让我坐在他的左肩头,视线瞬间翻越人海变得辽阔无边,他带我走向花灯璀璨深处。 我耳朵淌着温热的血,撕心裂肺的痛。可我的心开始沸腾!整个人轻轻颤抖不止。 第11章 如此撩我心神 除了我爹爹,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偏爱宠溺。 给了我对抗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龙灯看完以后,宁乾洲让那名军官送我去医院,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能陪同。 上车前,我说,“哥哥,你今天下凡了?” 他说,“下班了。” 这做梦一般的夜晚,清醒在医生的缝针下,被撕裂的耳朵需要缝合,疼得我龇牙咧嘴,小丫鬟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幺爷,婶娘,还有家仆都心疼地守着我,把那三个臭娘们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雀儿,你说宁乾洲为了小姐把龙灯节的节花,从莲花换成笑靥花了?”婶娘八卦。 小丫鬟点头,“我打听过,今年就是宁乾洲换的!” “他对我们小姐有意思啊!”婶娘一拍大腿,“笑靥花可是小姐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花了。” “男人为女人做到这份儿上,就是在讨女人欢心。何况宁乾洲这种军政一把手,根本不缺女人。” 雀儿小丫鬟红着脸,“他还给小姐扎头发,给小姐买糖果,还让小姐坐在他的肩膀上看龙灯。” “我的天啊。”众人瞪圆了八卦的眼睛,“这不是在追我们小姐吗?” 幺爷郑重拍着我,“你放心,等你爹爹回来了,幺爷跟你爹爹商议,多少替你要个名分。” 我躺着没吭声,看花灯时,我已将另外半张地图悄悄塞进宁乾洲衣兜里,算是完成了这场交易。 活了两辈子,在爱情里吃尽了苦头,受够了无望的等待和冷落,我怎敢奢望有人会不顾一切来爱我,更不敢奢望宁乾洲那种男人会给我爱情。 我清楚,我跟他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住院期间,我托人给孟晚寄去了一封信,信件上详细记载了我当初跳河救纪凌修时的细节,希望她能经受住纪凌修的考验,两人永远锁死。 并交代雀儿替我保守秘密。 医院太无聊了,我坚持回家养身体,满园的笑靥花开的正灿烂,微风一吹,花浪翻涌像是我被击中的心。 回家那天,冯天娇和另外两个狗腿子跪在我们宅子外面,就连冯天娇的父亲都登门赎罪。 似乎我不原谅她们,她们就不能起来。 冯天骄的爹爹苦口婆心赔罪,我敬重他是长辈,终是松了口,“我要她给我道歉,给我爹爹道歉。” 冯天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我道歉,她也不过15岁,心智尚小,脸蛋也被我挠花了。 我接受了她的道歉,这事儿才算了结。 “小姐,宁乾洲真疼爱你。”雀儿羞道:“处处偏袒小姐,还给小姐撑腰。” 我闷不作声,整日躺在花园的摇椅上挺尸。明明家人都因我得到宁乾洲的垂青而开心,我却一直闷闷不乐。 脑海里总挥之不去那晚看龙灯的场景,那前所未有的治愈感充盈我的心,我如此贪恋他的偏爱,留恋灵魂滚烫的触感,渴慕他向我倾斜的温暖庇佑。 前一世我有多寂寞枯萎,这一世我对感情便有多抗拒灰心。 可是,缺什么,便贪恋什么,又畏惧什么。 我振作精神,努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为了强化记忆,我将前一世发生的一切梳理清楚,编撰而成备忘册,便于翻阅。 “小姐,小姐,那个瘦瘦的军官又来了。”雀儿开心道,“给小姐带礼物来了,是糖人!宁乾洲惦记着小姐那晚没吃到糖果呢!” “快尝尝。”小丫鬟递给我一个五彩斑斓的糖人。 那糖人儿仿佛照着我的模样捏的,却是我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碎花裙,蓬头垢面,双眸坚定倔强,连那枝白玉笑靥花都歪斜的插在糖人儿头发上都给捏得惟妙惟肖。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噗嗤笑出声。 那晚摔碎没能吃上一口的糖人,如此撩我心神。我舍不得吃,请人帮忙装裱起来。 “宁乾洲真会讨女人欢心。”雀儿感叹,“比那个纪凌修强太多了!对了,那名军官说宁乾洲邀请小姐看马术表演,小姐,咱们去玩吧!” “不去了,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定了定心,“爹爹给我传信,让我老实在家待着,他快回来了。” 我跟宁乾洲已经两清了,他有他的抱负要完成,我有我的人生想演绎,两条原本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再继续交触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 往后的日子,我只想把身边人都顾好,让她们有个好归宿,然后陪我爹爹颐养天年。 这才是我重生的意义。 雀儿不解地点了点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还有一件事,我听说纪凌修跟孟晚之间出问题了,孟晚大半夜拍纪公馆的大门,眼睛都哭肿了,纪凌修也不肯见她。” 纪凌修前些日子为了给孟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孟晚找了一个名门养父母,让孟晚摇身一变成为官家子弟,洗白了她糟糕的出身。还给她豪掷千金买了一栋宅子,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纪凌修对孟晚的感情超越了世俗眼光。 他俩会出什么问题? “你都哪儿听来的。”我顺口训了句,“他们的流言蜚语不值得拿出来讲。” “不是谣言,就……就经常跟着纪凌修的那个小跟班跟我说的。”雀儿红着脸低下头,“他嘴很严的,人也很谨慎,只跟我一个人讲。” 瞧她脸红的样子,我凝神,上辈子这小丫鬟跟那小跟班关系也挺好,但那小跟班死得早,两人的关系无疾而终,当时雀儿偷偷哭了两天,我以为她是舍不得好朋友。 如今看来,雀儿芳心暗许了。 雀儿又好奇抬头,“小姐,会不会是纪凌修爱错人了呀?他爱的是不顾一切跳水救他的那个姑娘,他以为是孟晚救他……所以……” 我心如止水,前一世,纪凌修是我丈夫,雀儿从不敢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爱我,毕竟那时候她沉浸在我新婚喜悦中,对“纪凌修为什么爱孟晚”这种问题没有兴致问。何况,我跟纪凌修结婚没多久,唯一知道“跳河救人”这件事的小跟班就死了。 真相被永远埋藏。 如今,重活一世,我叛逆的做法激发出很多矛盾,也让我有了全新的视角看待新的人生。 很多事情,也就此清晰明了。 “不重要。”我的内心毫无波澜,“他爱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们离这个人远点就是了。” 沉默一瞬,我微微正色,“你……不要再跟那个小跟班来往了,更不要向他们透露当年我跳河救人的事情。就当是孟晚救的,明白了吗?纪凌修这个人,我们惹不起。他身边的人,我们更不要招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纪家即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也没有人比我了解纪凌修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会怎样性情大变,他一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子弟,却能在短短三年间,迅速崛起成为让宁乾洲侧目的劲敌。 这个人很可怕。 小丫鬟欲言又止,失落点了点头。 然而,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第12章 缔结新的因果 我爹爹出差一个月有余,在他回家之前,我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便带雀儿去烟馆挑礼物,我爹喜欢抽旱烟,上次我不小心将他最宝贝的海黄油梨烟斗给弄丢了,虽然后续他换了好几个烟斗,但抽得都不舒心。 我挑最上乘的石楠根烟斗给他,要求老板在那根烟斗上雕刻我和爹爹手牵手的小儿。我趴在柜台上专心画参考图。 “小姐,小姐……”雀儿拽了拽我的衣角,导致我手抖画歪了线条。 我说,“别闹。” 雀儿又拽了拽我,“小姐……往右看。” 我微恼瞪向雀儿,却见雀儿挤眉弄眼向我努嘴,示意我向右看。 我下意识转脸看向右边,只见不远处内堂里,纪凌修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打精致领带,剪裁得体的西裤下袜子搭配考究,他真的是一个连头发丝都精致的人。 此刻,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跟几个朋友正在烟馆里吃茶,我恍然想起来,这家烟馆是他同学的亲戚家开的。 他比我大三岁,早已被纪家送去最好的学府上学,上辈子跟他结婚以后,又逢他家出事,他就弃学了。 视线碰上,我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画小人儿。 “我们进店的时候,他好像就在那里了。”雀儿嘟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吭声,装没看见。 “凌修,那是不是你前妻?”他旁边的朋友似乎也注意到我了,提醒他。 “哈,都追这里来了。”旁人打趣,“如果有妹子这么痴迷我,我定不会辜负她!” “听说她抱着宁乾洲喊你名字?强吻宁乾洲?宁乾洲还带她看龙灯?两人该不会搞一起去了吧?” “哈哈哈哈哈!整个平京城哪个人不知道她喜欢纪凌修?你要不多娶几房,别在孟晚那棵树上吊死了。” “……” 我额角突突跳着,飞快画完小人儿,扔下笔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发现雀儿没跟上来,我下意识回头寻找小丫鬟,视线无意间掠过烟馆,便听烟馆店里传来爆笑声。 “我就说她会回头看你吧!凌修!给钱给钱,我赌赢了!” “听说施微被宁乾洲盯上了。”纨绔子弟开腔,“都当众那样了,这不是昭告天下,这女人是他的猎物吗。你再犹豫,她可就被抢走了。” “施微其实长得也不错,虽说没有孟晚妩媚性感,可施微看着挺干净水灵的。” “……” 纪凌修不言不语,也不看我,他微微转脸望着窗外晃动的春竹。 “雀儿?!”我不理会他们无聊的揣测,环顾四周,喊了声,“雀儿!” 小丫鬟没有回应,八成是跟那个小跟班儿躲远处私会了,我心里窝着火,一个人气冲冲走回家,快到傍晚时分,雀儿才哭丧着脸走回来。 我依着书房的躺椅看书,上辈子婚后,纪凌修常年不在家,乱世狼烟滚滚,内战不断,大多时候,我闭门不出,约三五成群的阔太太们来家里玩,亦或者借酒消愁,看书、读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间。 “小姐。”小丫鬟看出我脸色不好,她率先哭唧出声,“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是被纪凌修的人抓住了。” “他们抓你做什么。”我忍着火。 “他们把我抓回了纪家。”雀儿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问了……我很很很……多事情。” “问了你什么?谁问的。” “纪……纪凌修。”雀儿畏缩,“他问我,你是哪年哪月哪日救的他,给他吃过什么食物,用过什么干草药,说过什么话……” “你怎么答的?”我下意识攥紧书本。 “我说庚庆年12月25日,在兆华河落水,小姐从后面抱住他,两人衣带绑死,一起被冲到荒山野岭的浅滩。”雀儿低着头,“凌修少爷受伤昏迷,我们小姐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去求救,因为那里很多野兽出没,所以小姐一直守着他。” “我还说大冬天小姐挖到了一些柴胡的干枯根给凌修少爷祛热,吃的冻鸟、野鸭、鱼和虫子……野干草,还有小姐口袋里桃子味儿的糖果。还有……还有两颗火石取暖……小姐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回来发现凌修少爷不见了。” 雀儿知无不言,“我听小跟班说,纪凌修当时虽然是昏迷状态,但他听得见声音,有嗅觉,所以他知道你做的一切!” 我攥紧书本的手指节分明,“你都说了?” 雀儿点头,继续道:“凌修少爷清醒以后,曾嗅过很多草药的味道,寻找你曾经给他吃过的那种,最终确定是柴胡。” 雀儿说,“小跟班跟我说,龙灯那晚回去,纪凌修开始怀疑孟晚说谎,跟孟晚核对落水以后的救人细节,孟晚虽说大部分都答对了,但是有些地方答不上来,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纪凌修识破了她的谎言!两人闹掰了。” 我明明给了孟晚救人过程和细节,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了,难道她没记住?或者记错了?被纪凌修察觉端倪了? “他们为什么找你核实这些。”我不动声色。 “因为纪凌修寻找的是当初舍命救他的那个姑娘。”雀儿红着脸,“当初小姐外出找食物时,孟晚的爹爹打猎路过,发现昏迷的凌修少爷,察觉他跟悬赏照片上的失踪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又见他衣着阔气,就把他当摇钱树,放在马背上带回去了。” “小跟班儿说,好巧不巧的,那时候凌修少爷陷入深度昏迷,没有这段记忆。凌修少爷被藏在孟家,孟晚的爹爹亲自前往纪家谈价格,拿到钱以后,纪家去孟晚家找到凌修少爷,连夜将凌修少爷送去医院。” 雀儿继续,“孟晚和她爹为了搞钱,一起编谎话,说是凌修少爷的救命恩人。凌修少爷醒来以后,就一直在找孟晚……后来在妓院找到她,加上孟晚的声音跟小姐有几分相似,她将计就计,承认是自己救凌修少爷的。凌修少爷准备给她赎身的时候,却有人先一步把孟晚买走……” 我冷冷盯着小丫鬟,许是为了颜面,这些年,纪家上下统一口径说是纪家请镖局成立搜救队进山里找到的纪凌修。我嫁给纪凌修没多久,纪家出事,我跟着纪凌修搬去海港城居住,这些过往便淹没在动荡岁月里。 其实,我当初察觉纪凌修虽然退烧了,但病情仍不见好转,等不来救援。我甚至用火石放火烧山,希望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我们所处的方位距离城区千里远,崇山峻岭的险峰,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寒冬腊月的雪天,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活着把纪凌修带回去。 后来,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板,打算把纪凌修放上去一路拖回去。还没实施计划,纪凌修就被救走了。 这些前尘往事早已蒙尘,如今就算知道了曾经我跟纪凌修有那么一点感情渊源,我也心如死灰,内心再无波澜。 我攥紧书本,“我跟你交代过,万不可向他们透露我跳河救人的事情,让你一口咬定是孟晚救的!为什么不听话!” “我……我……”雀儿慌张,“我不想让小姐有遗憾,更不想让凌修少爷误会小姐。小姐既然忘不掉凌修少爷,总该让凌修少爷知道小姐对他的付出。” “我不爱他了!”我纠正。 雀儿不解我的言行,以前她经常为我抱不平。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用猜便知她被纪家的那个小跟班收买了。 既然她什么都说了,怕是连我跟宁乾洲之间的事情也说了大半。 好在,她不晓得我娘亲跟宁乾洲的关系,亦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雀儿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忍着怒火,“雀儿,如果你还想做我们施家的人,就把嘴闭紧点,跟纪家的人断绝来往,不再向外透露我半点秘密。尤其跟那个小跟班!” 鲜少见我这般疾言厉色,雀儿慌张无措。 “那个小跟班快死……”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你们没有结果。” 雀儿眼底泛起泪花,想要说什么。 我先一步出声,“如果你放不下他,那便去纪家做丫鬟,我们施家容不下叛徒!” “我再也不敢了!”雀儿急忙跪下,慌张掉眼泪,“我生是施家的人,死是施家的鬼,我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我这话说得很重,可是不重一些,便镇不住这丫头。好赖话都说倦了,她嘻嘻哈哈听不进去。她全然不晓得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重生而来,首要任务便是跟纪凌修撇清关系。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斩断因果再无干系! 雀儿三言两语便又给我缔结一桩因果! 她观察我脸色,挂着泪珠儿怯生生嘟囔,“可是,小跟班说……凌修少爷昨夜把小姐曾经寄给他的情书,翻箱倒柜全找出来,一封封仔细翻看,说是看了一宿呢,纪凌修可能回心转意了。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五雷轰顶于耳畔。 我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脊窜上来,那种灭顶之感油然而生。 第13章 逢赌必输 我双手发凉,心下忌惮,“雀儿,把门窗都关紧!从今天开始,如无必要不出门!” “宅子的大门全都关锁!”我忍不住喊了句。 我怕这突然冒出来的因果,又将我跟纪凌修绑死,我怕他家即将发生的灭门惨案波及到我。于是我闭门不出,谢绝见客,直想等到纪家的风波过了以后,再出门活动。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到我幺爷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小姐啊,宁府来人了。” 听见“宁府”二字,我心微动。 雀儿捂着嘴偷笑,“又来了……” 婶娘看出我刻意跟宁乾洲保持距离,她叹了口气,“小姐若无意宁乾洲,且去说清楚,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事。” 丫鬟们打趣,“宁乾洲经常遣人来约小姐,隔三岔五给我们小姐送礼物。”家仆私语,“这是看上我们小姐了。” “……” 我没吭声,仍克制拒绝,“替我婉拒了罢。” 这些人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兄妹关系,恐怕那名瘦瘦的军官也不知晓。毕竟当初我母亲的介绍信只给了宁乾洲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宁乾洲不是因为兄妹关系约我,那定是对我的利用价值感兴趣,毕竟我之前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三百六十度展现自己的“先知”技能,以此加持筹码,争取与他平等对话和交易的权力。 幺爷急忙说,“这次不是宁乾洲,是宁府其他人来信。” 说完,急忙递给我一封信。 “该不会小姐总不出门,那边换招数了吧,哈哈。”雀儿捂嘴偷笑。 我心下诧异,打开那封信看了眼,瞬间震惊在原地。 我娘亲的亲笔信! 她要见我! 我震惊得无以言表,自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我娘亲。哪怕是上辈子,至死也没见过她。前些日子托她给宁乾洲写了封介绍信,她也只是寥寥数语介绍了我的身份,并未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亦不肯见我。 然而此刻,这封亲笔信的字里行间都在诉说对我的思念和期盼,希望我能去见见她。 这正中我下怀,给了我不容拒绝的理由。 我想见我的娘亲,想要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我去。”我终于妥协,将信件小心翼翼折叠装进口袋,说不激动是假的,哪个孩子不想见见自己的娘亲呢?听我爹爹说过,我娘亲喜欢喝酒,我特意从杏花树下把我给爹爹酿的酒刨出来带给她当礼物。 我没带丫鬟,独自跟着宁府的人前往,一路忐忑难安,激动的手心微微出汗。听我爹爹说,我娘亲不仅有头脑,还有魄力,名利场上交际能力也是一流。所以,她一手养出来的儿子,定不逊色。 一路上,那名家仆给我介绍宁府的情况,提及我娘亲,言辞之间皆是敬佩。 直到我亲眼见到了我娘亲本人,我才晓得这种敬佩感从何而来,与我想象中和蔼可亲的老母亲形象全然不同。 她优雅斜倚着软椅抽大烟,身穿深红色鎏金旗袍,大波浪长发披散风情万种,美丽不可方物。她也不拿正眼瞧我们,手执黄铜长烟斗磕了磕烟灰缸。 正跟一群人打牌,热闹非凡。 而那些人,全是军政界的大佬,有官太太们,也有声名显赫的政要。 我一眼就看见牌桌上的宁乾洲,他眉心微蹙,神情漫不经心,指间夹着一根烟,有种陌生的肃穆慵懒感。 视线对上那一瞬,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急忙移开视线,今天哥哥又下凡了吗。 “来了?”我娘亲懒洋洋丢出去一个麻将牌,“会打牌吗?” 她似乎全然不讶我的到来,正眼都没给过我,只是懒懒问我会不会打牌。 我站在半撩起的珠帘后,迟疑片刻,点头。 上辈子,我时常约三五成群的阔太们来家里打牌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是我牌技很臭,逢打必输,那时候,就算我把家底都输光,纪凌修也不会侧目于我,他不闻不问。 “陪我打几圈。”她依然不看我。 我缓步上前,牌桌上男男女女姿态各异,贵气十足。视线落定一名卷发阔太身上,天圆地方的长相,我下意识攥紧衣角,纪凌修的母亲……她怎么也在? 纪家跟宁乾洲不是政敌吗?两个派系水火不容,纪父在政坛呼风唤雨,又是百姓视为精神领袖的存在,能够左右国内舆论,是各方权阀拉拢的对象,他一直在国际平台上猛烈抨击宁乾洲。 为什么纪凌修的母亲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宁乾洲换了拉拢手段?之前把纪凌修关进牢里逼纪父妥协,硬的不成,又想利用我这个妹妹联姻。现在开始从纪母入手了?打社交软实力了? “吆,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仅日理万机的宁少帅破天荒地陪咱们打牌,就连纪太太的儿媳妇也来了啊。”太太们打趣,“真是巧了。” “听说,凌修被她甩了啊。”其他政要起哄,“结婚第二天就闹离婚,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今儿个追来这里,是想跟凌修复婚吗?” “小门小户却能攀龙附凤,小姑娘不简单啊,宁夫人,听说这小姑娘最近跟宁少帅走得近嘞,你可要盯紧了。” “宁少帅哪儿能看上二手货。” 调侃的笑声传来,我娘亲面色不变,也不看我,抽着大烟,斜眼看牌。 …… 我尴尬杵在原地,说是喊我打牌,可在座的政要没一个让位子的。大抵是我不配跟他们坐一个桌,他们也没兴趣跟一个15岁的商户之女打牌。 “小微微。”窘迫间,宁乾洲忽然唤我,他一扫肃穆之感,左手搁在牌桌上,指间旋转一枚麻将,淡淡微笑看着我,“替我打两局。” 听见他唤我,我的心仿佛被温柔撞击了一下,莫名有了靠山似的,向他走去。 我坐在他原先位置上,他坐我斜后方的位次,仿佛替我撑腰那般。 我刚落座,便听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妈,您休息,我替您顶会儿。” 纪凌修脸色沉郁,出现在纪母身后。 我微惊,纪凌修怎么也在?他之前坐在哪儿啊?我咋没注意到?打哪儿冒出来的?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 纪凌修视线凉凉戳在我身上,他出的每张牌都在压我。 我本就牌技烂,把把输。可我想在宁乾洲面前表现一番,打起十二分精神依旧没能打破逢赌必输的魔咒,身后传来一声闷笑,我下意识转脸看去。 宁乾洲瞧我一直输,他似乎乐了。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置一词。 我以为他会指点我,会帮我出牌,亦或者替我撑撑场子。可惜并没有,他只旁观。 第14章 亲上了 我输得直冒汗,偷偷瞧了一眼我娘亲,她一直淡定地赢…… 她美丽白皙的面庞光彩照人,哪怕她抽着大烟,一举一动都美得像幅画。她始终没看过我一眼,那她叫我来干什么呢…… “智商没见长呵。”纪凌修冷冷笑侃,“没带脑子出门?” 我灰头土脸看着手中的牌,迫切想要赢纪凌修一把,我刚抽出一张牌要打出去,宁乾洲稳稳按住我手背,将那张牌插回牌间,随后屈指,利落踢出一个幺鸡。 我凝神。 所有人都闪给我一个眼神,我娘亲意味深长看了眼宁乾洲,随后不动声色喂我了一张牌。 众人心领神会。 纪凌修淡漠如霜的脸冷了几分,牌牌摁我。他似乎心里压着火,那牌就差扔我脸上了。 宁乾洲从容不迫,他几个回合便将我一手烂牌打成王炸。我清晰感受到他从斜后方倾身而来身体,散发着浓郁荷尔蒙的温热气息,这气息浓浓笼罩我,让我全身发紧。 他每一次的靠近,都牵扯着我的心跳。 他说,“小微微,加油。” 官太太们瞧出端倪,笑侃道:“宁少帅何时对姑娘这般上心了,该不会真有情况吧。” “我们乾洲对谁都一样。”我娘亲打圆场,“从小到大,没见过他对姑娘不上心的。” “自古风流出少年。”政要们闲说,“看似多情,总无情。” 众人大笑。 “这个女人品德不行,宁少帅要注意。”纪母忽然出声,“我家凌修,就是被她给坑骗了,所幸现在离婚了,撇清关系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牌,上辈子我跟纪凌修关系不睦,很大程度上有他父母的功劳。新婚之夜,纪凌修救完孟晚,就被他父母叫走,只要纪凌修回婚房,他妈势必打电话来闹。 甚至不让他跟我同房,说一旦让我怀了孕,就再也甩不掉我这个狗皮膏药了,说我会害死他们家,逼纪凌修跟我离婚,撇清关系。 我跟纪凌修结婚那天,纪家没有一个亲属到场,他们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是纪凌修力排众议娶了我,这个决定差点把他爸妈气死。 微风透过窗外的绿竹吹进,携来一室青草香,我身子僵住。 宁乾洲摁灭烟灰,没接话。 倒是我娘亲把话头接过去了,“纪太太,凌修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会蠢到被一个小姑娘坑,您说不是?” “是,宁阿姨说得对。”纪凌修接话,“我前妻的品行,确实需要注意。” “是吗。”娘亲深深媚眼微飞向纪凌修。 纪凌修特意把前妻二字咬得特别重,我坚持跟他撇清关系,始终不接他话茬,这牌打得我如坐针毡,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娘亲只替宁乾洲说话。相比之下,宁乾洲这个继子更像是亲儿子,而我这个亲闺女却像个外来人。 那些人你来我往笑着聊天,可话里话外暗藏机锋,这看似简简单单的牌局,仿佛是多方势力谈判桌上的角逐,个中利益谈笑间便表态个明明白白。 有军官进来跟宁乾洲汇报了什么,他中途离场,我的视线跟随他移动,宁乾洲走出厅堂来到院外,那名瘦瘦军官匆匆走过来,递给他一封密件,“少帅,特提。” 特提电报是紧急程度最高级别的件,需要马上办理。 宁乾洲眉头紧锁,气息深沉肃穆下去,专注看着手中的文件。 我借口内急,从牌桌上溜了,委实不想看到纪凌修那张臭脸,于是找了个长廊坐等散场,远远看见宁乾洲挺拔身影,墙头桃枝晃动,零落的桃花流连而过他发尖,侧颜安静严肃,不容侵犯。 这样好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啊。 “你拿什么跟宁乾洲交换得孟晚?”纪凌修声音淡淡,“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乍然回头,便迎上纪凌修隐忍的怒容。 “何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他的怒容里又掺杂着复杂的动容。 这一刻,我曾经对他所有的付出似乎都翻涌在他心间,他依然认为我是为了他才曲意逢迎宁乾洲的。 我…… 我该怎么解释这尴尬的误会。 发现我跟这二傻子无话可说,于是我起身想走,可他又挡在我面前,我转步爬上长廊的围栏,想跳下花园,可谁知,我刚跨过围栏,纪凌修一把拽住我胳膊,“你躲什么。” 将我扯了下去。 我脚一崴,大叫一声整个人从高处扑下去,纪凌修下意识接住我,但他低估了我的冲击力,重重被我扑倒在地。 我的嘴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压着他的嘴唇,像条八爪鱼趴在了他的身上。 亲上了…… 我俩大眼瞪小眼,皆是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我清楚地看见纪凌修的脸迅速蹿红。 大动静引来一些官太太围观,“这……咋还强吻上了。” “我说纪太太,要不让他俩复婚算了,大庭广众的,还亲上了。” “多不雅啊,哎吆,没眼看了。” “成何体统!” 隔着很远的距离,宁乾洲抬头看过来。 我又羞又恼,顾不上磕流血的膝盖,爬起来就跑。边跑边擦嘴,呸!呸呸呸! 尽管他的嘴挺香的,可我像是吃了一口屎,真他娘的晦气! 两辈子没能送出去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宁府丫鬟带我去处理伤口,我又急又气,心里憋着万般委屈怨恨无处发泄,气唰唰掉眼泪。 只想回家。 看明白了,我娘亲并不想念我,叫我过来八成是陪纪凌修这个傲娇少爷玩的,我宛如一个工具人。 牌局散场,那些政要和官太太们热热闹闹地离开,听说宁乾洲去军营了,我一瘸一拐去厅堂跟我娘道别。 她忽然叫住我,“那个谁,你别走。” 我愣了一下,回头确认。 哪个谁?我?确认娘亲在跟我说话,我转步走回厅堂,打我进府以来,她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多大了?”娘亲依着软椅抽大烟,迷蒙的双眸平静看我。 我说,“15了。” “该是找婆家了。”她磕着烟灰,“跟纪凌修睡过没?” 我摇头。 “还是雏儿?”她的问话很直白。 我没吭声。雏了两辈子了,都没男人想要我。 娘亲察觉端倪,吸着大烟老辣问了句,“喜欢宁乾洲?” 我瞬间面红耳赤,急忙摇头否认。 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纪凌修的时候,只有我娘亲看到了我的心。 她忽而笑了起来,“表白了么。” 我哪儿敢啊!这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脸上火辣辣的烫感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咚!咚!咚!这心跳声,我搁这儿都听见了。”她笑得咯咯张扬,婉转又好听,“小丫头片子,该跟他说的,就跟他说。别管结果,不留遗憾。” 我惊愕万分,慌忙摇头。 “为什么不呢。”娘亲笑望着我,“喜欢的东西,就要攥在手里,人就活这一辈子,别亏了自己。” 可是娘亲,我曾经就是将喜欢的人攥在手里才会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辈子,哪儿敢再碰感情呢。 更不会再走进婚姻。 上辈子吃过的苦头,这辈子不敢再吃了。 “他是我哥哥。”我终于憋出了一句废话。 我娘又是一阵覆满风尘的婉转笑声,“怕什么?也许你这辈子就是为他而来的呢。” 怕什么…… 也许你这辈子就是为他而来的呢…… 这些话撞击着我耳膜,我再次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一直以来,我都坚定的认为老天让我重活一世,是为了让我斩断因果,从纪凌修的屠刀下救下我爹爹。 可是救下了以后呢? 我这辈子为谁而来? 不是为了我自己吗? 脑海中忽而浮现那晚坐在他肩头看龙灯的画面,那时候沸腾的血液和颤抖不止的身体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感,关锁的破碎心门仿佛被人重重撞开,温柔疗愈之手将我破碎的心一片片缝合,忽觉这辈子值了。 “别怕。”娘亲吸了口烟,声音寂寞散漫,“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爱一场。” 烟灰散落一地,像是爱情热烈后的灰烬。 娘亲让我留宿,明天一早陪她踏青。 她起身牵住我手腕往内院走去,浓郁的香水味带着颓败的腐朽气包裹我,我曾经憧憬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是,真盼来了娘亲的爱抚,我的心竟如此遥远,感受不到她的爱意,她好像不爱我。 窗外下起了雨,细密的雨滴戳在大地上,簌簌松松的声音爬满我脑海,这一夜,我罕见梦见上一世的场景,满地都是血…… 晃动的人影,晃动的头颅。 有人跪在血泊里低低戚戚,“我没有……微微,我没有,不是我……” 冰凉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我无力睁开眼睛,血水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见纪凌修苍白绝望的俊脸,他满脸泪水慌张失措将我揽进怀里。 骤然,那张脸又变成了我爹爹七窍流血的头颅,漂浮在空中嘶吼着,“想起来!快想起来!” 我尖叫着醒来,长夜里闷热潮湿,我大汗淋漓坐起身,惊恐望向四周,全然陌生的房屋布局,仿佛置身于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第15章 要来吗 “小丫头,做噩梦了吗。”里屋娘亲倦怠声传来,她唤了两声守夜丫鬟。 我如惊弓之鸟,随口敷衍了几句,方才慢慢镇定下来,摸着哭湿的被锦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蹑手蹑脚往外走去,怎会做这种噩梦……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万籁俱寂只剩雨声,我顺着楼梯来到顶楼阳台,站在冷风里想要吹散梦境里悚然难解的场景,前一世发生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楚,从纪凌修屠刀下拯救我爹爹,从未忘却半分。 “小姐,回去吧。”宁府的丫鬟催促我,“夫人挂念你。” 冷静些许后,我转身回房,视线无意掠过院落,却见宁乾洲穿军装大步流星走进雨夜里,五六名军官陪同左右,皆是神情严肃。 他不是去军营了吗?什么时候回得家?大半夜的,又是去哪里? 我按着阳台,向外探出身体,“哥!” 宁乾洲止步,抬首看过来。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深重皱起的眉头松了一瞬,“去睡觉。” “睡不着。”我喊了句。声音穿过密集雨声传到他那里,已经很小了。 他严肃锋锐的视线柔和几分,浑厚的声音穿透雨夜,“要来吗?” 我不知他说的“来”是什么“来”,但我点了点头,一种澎湃刺激的叛逆感使我不顾一切跑下楼奔向他。 军车疾驰在黑夜里,我依稀看见昏黄的风灯下,一个人影伫立在宁府门口,油纸伞遮住了半张脸。 仔细看去……纪凌修? 大半夜的,他鬼一样的站在宁府门口干什么? 该不会等我吧? 搞什么深情戏码啊! 这人不会真因为“跳水救人”那件事,转头喜欢我了吧? 上辈子他瞎了,这辈子又瞎了? 真渣啊。 这魔幻的世界,我骂骂咧咧关上车窗。一转头,便看见宁乾洲看文件的冷峻侧颜,车内打了一盏煤油灯,照亮电报上的文字。他笔如游龙,在文件上做批示。 我激动的心情像是撞上冰山渐渐沉淀慎重起来。 这是属于宁乾洲的世界,铁血,铁律,庄严。 我该是谨言慎行以表敬畏,视线无意间扫过落款日期,觉得日期眼熟,但想不起来这串日期的意义。 我便小心翼翼问了句,“我们去哪儿啊。” 副驾瘦瘦的军官说,“华口城郊。” 天空闷雷滚滚,闪电划过天空,“华口城郊”两个字刺激着我耳膜,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的备忘录飞速翻页,我忽然想起那串日期的含义! 4月28日,大量难民涌入平京城,遭到宁军屠杀。当时铺天盖地的新闻谴责宁乾洲,宁乾洲对此没有过多解释,却让他背上了“暴君”的骂名。但是十年后,宁乾洲的平生事迹中提到过,那次屠杀是敌军栽赃,目的是让宁乾洲失去平京民心。 疾驰的军车像是利剑刺破雨夜往城外驶去,车内氛围如此肃穆凝重,我攥紧衣角想象着该如何开口提醒他。 “为什么要去城郊呢?”我明知故问。 宁乾洲似乎揣摩着密件上的内容,侧颜讳莫如深。这种时候,他总散发着军家威严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换了一个人,全然不似龙灯那一夜的明朗撩人。他没回应,我便不敢再出声。 “那边出了点乱子。”瘦瘦的军官接过话,“需要少帅亲自前去解决。” “我听说有好多难民滞留在城门外。”我看着宁乾洲,试探性提醒,“哥哥,您这样的身份贸然前往会不会有危险呢?比如,难民中有敌军势力丢个炸弹怎么办?再有人开枪怎么办?” 宁乾洲正在做批示的笔尖骤然停下。 那名军官没声音。车内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该不会宁乾洲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的吧?我这样贸然提出这样的猜测很惹人怀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人接我话,我小心翼翼扯了扯宁乾洲的衣角,“哥哥……” 第16章 渴望他的认可 宁乾洲沉沉“嗯”了一声,钢笔在文件上划过潦草字迹,“考虑周全,想过继续上学读书吗?” 他没表态对这件事怎么处理。以长辈口吻,问了我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摇头,“我只想陪我爹爹颐养天年。” 这乱世有几个能顺利把书读完的呢?上一世我跟着纪凌修住在租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不准我外出,亦不让我插手男人的事业,我是名副其实的闲太太。 心中无大爱,也无大恨。 宁乾洲将文件上的一个人名圈起,“挺孝顺。” 语气随意,没什么情绪。仿佛打发小孩子那般,寥寥几个字便结束了对话。 他不跟我讲话,我便不敢触犯他的威严。等到了城郊外,便看见乌泱泱的人头,他让人给我准备了一套合身军装,先我一步下车。 森严的军队排列于难民前,呈对峙状跟难民拉开阵仗。放眼望去,起码有上千人,这是大事件啊。 如果这些人全都涌进城内,会给平京城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难怪宁乾洲会亲自来。 我在车内换了身军装,远远看去,宁乾洲站在军前,仿佛阵前鼓舞士气那般沉喝着什么,声音雄浑如铁,掷地有声。似乎能击碎人的恐惧,给人托底的安全感。 他一人,仿佛能震万军。 而他身后的军政高官们皆是大半夜赶来,陪同处理。 “少帅在安抚难民的情绪。”那名瘦瘦的军官迎我下车,“只有少帅亲自前来视察,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才会重视这件事,谁都推脱不了责任,多部门统筹联动,才能妥善解决难民安置问题。” “这么多难民不可能突然出现。”我低声,“之前没接到消息吗?” “突然出现的,才接到消息。”瘦瘦军官说,“之前是靳军为了获得舆论支持,装模作样接收难民,结果他们今夜途经平良山时,把难民全丢下了,往平京城赶。平良山距离平京城很近,难民们就都往平京城跑了。” “真缺德!”我愤愤,“故意把难民丢平京城门口制造祸端。” 我好奇宁乾洲会怎么处理这波民意危机,没多久,老弱妇孺排着队先进城。难民开始分流,年轻/壮年男人依然被拒之城外接受盘查,其中发生过局部骚乱,但都被镇压。 我盘起长发戴着军帽悄悄来到宁乾洲身边,他穿着制式军装时特别威猛高大,大雨泼天洒下,难民们淋着雨,所有的军人全都不准打伞,包括宁乾洲,也屹立在雨中。 这种钢铁军人的形象在我心中特别伟岸。 “看过烟花吗?”宁乾洲忽然问我。 我说看过。 他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哥哥带你看点不一样的。” 我吃痛捂住额头,每次都用这么大力弹我。我一路小跑跟着他来到百米开外的临时帐篷营地,那里扎着供难民过夜的朵朵遮雨棚。 还未站稳,便听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极致明亮的火焰在雨夜乍现冲天,扬起尘土遮云蔽日,强大的冲击波掀起巨风几乎将我扑倒。 我吓得连连尖叫抱住宁乾洲胳膊,直直往他背后躲。 宁乾洲纹丝不动,他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仰头看他,他好像并没看我,而是注视前方余火。 到处都是哭喊声,尖叫声,那些惊恐绝望的脸晃动逃窜。难民们躲雨的密封帐篷被炸得四分五裂,人群轩然大波,一阵骚乱过后,很快被维稳。 不懂他的用意,但着实吓到我了,我惊魂未定,“哥哥,是不是有敌军混入难民中搞的。他们想嫁祸你屠杀难民呢?” “帐篷里没人。”他往城门口走去,“再猜。” 那两个帐篷里没人?难道宁乾洲及时察觉敌军混入难民中要制造爆炸嫁祸的意图了?并且把敌方安插的人给抓了?那为啥炸两个空帐篷呢?难道是宁乾洲命人炸的?为什么? 我迟疑,“是不是原本敌人想混入难民中搞爆炸袭击,但是被哥哥提前反制,为了顺藤摸瓜抓住敌军各个关节的奸细,你将计就计?静观敌人下一步计划?” 以身入局,以己为饵。让敌人误以为计谋得逞,这样就能搞清楚是谁将今晚的消息透露给敌方,敌方那边又是谁接收消息上报。上报以后,社会上,又是哪些领域的关键人物推动事件扩散发酵。 这样以来,能揪出不少安插在社会各个领域的敌方棋子,还能引出敌人下一步棋的走向,从而预判敌人的预判,关键时刻给其致命一击。 可是,上辈子这件事发生后,国内和国际上就出现了一股势力疯狗一样的咬宁乾洲,各种把他妖魔化和污名化,明明无一伤亡,却说他屠杀难民,疯狂给他泼脏水,动摇他的民心。 他不在乎吗? 宁乾洲低头看我,波澜不惊的深眸浮现神秘动荡,他唇角微扬,“想从军吗?” 我笑,“我行吗?笨手笨脚的,上了战场肯定第一个死。” 小时候虽然跟我爹爹走南闯北倒货,但爹爹从没让我受过穷,也没让我吃太多苦。跟这些难民比起来,我算是生活富足无忧了。心中无大爱,也无大恨的我,哪里想过从军呢。 前阵子为了吸引宁乾洲的注意,参加那场军事人才选拔考试时,我所出之言,不过是投其所好讨他欢心罢了。 “只想跟爹爹过小日子。”我低声。 “没志气。”他以长辈口吻随口说了句,不轻不重的。 我像是被批评了,脸上火辣辣的窘,“哥哥,进城的难民都住哪儿呢,这么大的雨。” “暂时住帐篷。” 我迫切想要获得他的认可,“我家在平京城有很多房产,可以拿出来暂时安顿难民。我爹爹还有好多粮仓,我可以开仓放粮救济他们。” 这样以来,就可以替哥哥分担很多压力了。 宁乾洲忽然止步,再次低头看我。 我眼巴巴望着他。 果然,他漂亮无波的眼眸里有赞许之色,大掌覆我头顶拍了拍,“不愧是小微微。” 他的声音开怀器重,神情耐人寻味。 若我有条尾巴,现在定是摇飞了起来。 第17章 他打了我 我心中激动喜悦,回到家便张罗我幺爷把我家的房产清单和粮仓位置给我一份。幺爷作为我家的财务总管,事儿事儿门清。 他稀里糊涂把清单给我,又向他要了一袋钥匙。 他问我做什么? 我说去熟悉熟悉。 随后风风火火出门,带着那名瘦瘦的军官去执行。由于那些看门的人都认识我,我刷脸便畅通无阻,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唯恐敌人造谣宁乾洲,我提前买报大篇幅宣扬宁乾洲开仓救民的事迹,还将靳安那狗贼接收难民到处投放的不负责任行为全国多家大城市报刊宣传。 抢在他之前,把脏水泼回去。 这一事件徒然拉进了我跟宁乾洲的关系,他开始有意无意带我出席一些活动,让我见见世面,抬高我的眼界和格局,似乎想培养我。 我最初觉得两人完成了交易便不该再联系。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与我相处时,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件事,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会提点我,会激励我,会不经意间引导我走向正途。 他说,“我们要习惯淋雨,但要努力成为替他人撑伞的人。” 他说,“人生就是战场,别惧生死。” 他说,“小微微,要努力。” 无关情爱。 却让我充满奋斗向上的能量。 我想靠近他,想要变得更好。 听说我动了家里压箱底的家业,我爹爹十万火急从岭南赶回来,看了账单,知晓了我近期的壮举,又听说我跟宁乾洲厮混。 他老人家双眼一翻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颤抖地伸着枯手,指着我,“孽……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你是来讨债的吗?翻天了!真是翻天了!” 我坐在椅子上玩头发,嘟囔道:“那些难民小住一段时间就走了,粮仓里的粮食就是给人吃的呀,放那里咱家又吃不完,放久了长虫子,不如给那些可怜人吃。”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我的小乖乖!”我爹爹气的嘴都不利索了,他向来舍不得骂我,这次是真的大动肝火,“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你懂不懂!是谁忽悠你做的?是不是宁乾洲?!” 我不解,“爹爹,我做好事你不高兴吗?” 我爹瞪圆了眼睛,被我怼的哑口无言。他自幼吃了很多苦,过了很多苦日子,所以才将钱财看的格外重。像个守财奴似的,粮仓里的粮食放坏都行,都舍不得拿出来给灾民吃。 爹爹最终一声重重长叹,恨铁不成钢似的坐在椅子上哭,故意背对着我。 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心头一软,磨磨蹭蹭来到他面前,乖巧趴他怀里,擦掉他的眼泪,“爹爹……我知道错了,下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行吗?” “罢了罢了。”他无奈叹息,“我小乖乖开心便好。不可再有下次……”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看见我脖颈衣领里藏着的钻石项链,爹爹怔了一下,细细摸着那条项链观察,眼里渐渐浮起深可见骨的恐惧。 “哪儿来的。”他声音颤抖,无形中攥紧了项链。 我的脖子都快被勒断了,吃力道:“哥哥送我的。” “宁乾洲送的?”我爹爹惊愕万分。 我挣扎,“爹爹你放开我,我呼吸不了了。” 爹爹恐惧更甚,他紧紧攥住项链,眼中暗藏阴毒,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宁乾洲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他竟走到了这一步!” 爹爹力道之大,竟将那钻石项链的白金丝线给生生扯断了,钻石散落一地。 “爹爹你干什么。”我脖颈被丝线勒出了血,急忙夺项链,“这是哥哥给我的,你……” 话没说完,爹爹一记耳光将我狠狠劈倒在地,钻石项链被他攥在颤抖的手中,他忽然拔高声音,“好人?!他竟是好人!你知道什么?你被他算计了你知道吗!他给咱家下套了!难怪……难怪……” 我惊愕捂着脸,难以置信看着我爹爹。 他扭曲的脸隐隐犯青,哆嗦着乌紫双唇,“你跟宁乾洲到哪一步了?发展到哪一步了?他给你说了什么?究竟洗脑了什么?”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爹爹。一时间忘了哭,也忘了质问,呆呆看着他。 他悔不当初,重重将那条钻石项链砸在地上,“我后悔让你们见面!没想到你娘竟把你往火坑里推!” 府上众人也惊呆了,大概他们也从未见过我爹爹这副模样,他一向软弱爱哭。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时,他总会替我撑腰,可最后,他也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这样一个老好人似的爹爹,怎会看到一条钻石项链就勃然大怒扇我耳光,像是全然换了个人。 他曾经连骂都不舍得骂我,却因一条项链打了我。 众人扑上前将我扶起来,爹爹惊怒未消,指着我的鼻子训斥,他让人把我关进房间,门窗都封死,不准我再踏出房门一步。 兴许是听信了外面的疯言疯语,爹爹为了斩断我跟宁乾洲的孽缘,竟说要把我嫁出去。 雀儿给我送饭时,透过小口子带着哭腔说,“老爷说,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宁乾洲毁了。不如早点嫁人,寻个好人家。”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接收难民,我爹爹不恼。 我开放粮仓,救济难民,我爹爹也不怒。 可那条宁乾洲送给我的钻石项链,似乎踩住了我爹爹的痛点,竟让他如此狠得下心肠。 “嫁给谁。”我慌张抓住雀儿的手。 “说是……说是……”雀儿小声,“靳安,岭南的靳安。” 耳畔仿佛响起惊雷声,靳安?就是那个从未见过真人但久闻其名,骂了无数遍的靳安?土匪出身?做了汉奸被洗白成大英雄的靳军头领靳安?上辈子他死于宁乾洲之手。 怎么会…… 上一世的剧情不是这么发展的。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意外事件,是因为我改了“因”,所以“果”都变了吗?为什么爹爹看到那条钻石项链会恐惧惊怒?为什么他要把我嫁给臭名昭著的靳安?为什么他说宁乾洲会毁了我。 第18章 他做了什么 我无忧无虑的生活忽然蒙上了一层雾霾,拨不开的迷雾笼罩着我。我下意识摸着肿胀的左脸,反思这些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家仆们日夜守在门外开导我,她们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爹爹放我出去,事实上我没有。我分得清大是大非,爹爹从没如此反常过,说明我的行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和麻烦。 宁乾洲通过我,无形中做了什么事情吗? 向外界传递了什么信号吗? 他做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我爹爹。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我嫁给臭名昭著的靳安。长夜辗转反侧,我又梦见了上一世那个场景,血光泼天,纪凌修满身都是枪洞,跪在血泊里慌张抱着我,“微微,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 他吐着血,将我抱得那样紧,脸颊埋在我的肩头,“我爱你,我爱你……”肩头耸动不止。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徒然他的脸又变成了爹爹狰狞的头颅。 漂浮在空中怒吼,“想起来!快想起来!阻止一切!” 爹爹张大了皱巴巴的嘴,嘴里只剩下半条舌头!血窟窿般一开一合不停地冲我咆哮,我终于听清了他咆哮的内容,他说,“宁乾洲!” 我于绝望惊恐中从噩梦里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泪流不止,前世的记忆走马灯般从脑海中掠过,深渊般的绝望撕扯着我。 我深深蜷缩起身体,害怕极了。 连哭都不敢哭,呼吸都停了。 “小乖乖。”爹爹苍老和蔼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做噩梦了吗?” 他凉凉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惊恐缩了缩身体。 爹爹干枯的手抚摸我肿胀的脸,疼惜不已,“爹爹下手重了,对不起。还疼吗?” 我惊惊颤颤地将脸放在他掌心,难以名状的悲伤痛楚翻涌心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我说,“爹爹,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挥霍你的血汗钱,不该跟宁乾洲来往,不该给爹爹惹麻烦,你总是爱我的,没有人比你更爱我。” 我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他拥我入怀无奈叹息,“爹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他颤抖地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盒胭脂,胭脂包裹在层层手帕里,“爹爹从岭南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我点头。 当晚,他便解了我的禁足,爹爹走后,我从床上爬起来,翻墙溜出门,深夜去了一趟镖局,找到我最要好的朋友,花重金买下最厉害的武镖替我办几件事。 随后回到家,安分守己。宁府再来人邀约我的时候,我总当着我爹爹的面拒绝,甚至写了封“断交信”寄给宁乾洲,自此,他再没约过我。 爹爹对我的态度很满意,开始有意无意跟我提及那个叫靳安的男人。在爹爹口中,那个男人年少有为,样貌英俊倜傥,是个爱国的大英雄。 若不是活了两辈子,我差点就信了。 爹爹原本要带我去岭南一趟,谁知去岭南的路被军队截断,时局突发动荡,报童满大街吆喝卖报,靳安联合两大军阀突然对宁乾洲的晋北军发动偷袭,大街小巷难民愈发常见。 行程便这么耽搁了。 爹爹时常焦虑地背着手,在家里走来走去。每日报童一来,他就匆匆跑出去了解最新战况。 “前阵子,算命的瞎子给老爷看了一卦,说老爷最近有一劫。”婶娘磕着瓜子,八卦道:“我们都不信,老爷信得很,日夜求神拜佛。今儿个又把那算命的人请到府上了。” “好几次守夜,我看见老爷都没睡。”雀儿说。 我坐在秋千上算日子,远远看着我爹爹坐立难安,那算命瞎子不晓得跟我爹爹说了什么,爹爹遥遥看了我一眼,随后给算命瞎子长磕一头。 那瞎子拜别,经过花园离开时,忽然止步。 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剜我,似是有话对我说。 我遣散了身边人,关切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瞎子说,“施老爷有一劫,恐难躲过。” 我说,“什么劫。” 瞎子说,“原本他暂无此劫,可命数有变,怕是在劫难逃。” 上一世,爹爹这个时候顺风顺水的。我跟纪凌修结婚没多久,纪家就出事了,随后我跟着纪凌修搬去海城居住,而爹爹受不了那边的气候,独自搬去气候宜人的岭南定居。 他隔三岔五给我和纪凌修汇钱,直到数十年后,纪凌修提着他的头颅扔给我。 在此之前,爹爹并未有大的劫数。 瞎子忽然上前,一把扼住我手腕,仿佛洞察天机,“施小姐恐有还魂之迹。” 我心里咯噔一声,像被掐住了命脉,猛然抽出手藏于身后。 “施小姐犯了大忌,泄露天机,便会遭天谴,这后续一系列的业障就来了。”瞎子掐着手指,念着命盘指诀。 我内心惶恐难安,“我想斩断因果孽缘,没有因,便会断恶果,这难道不对吗?” 瞎子说,“施小姐可有斩断因果孽缘。” 我说,“斩断了。” 瞎子说,“那为何你父亲会命数突变,遭此劫难?” 我哑口无言,兴许是我找错了因果,我和爹爹强行拆散纪凌修和孟晚不是“因”,我强迫纪凌修娶我也不是“因”,这些都不是我爹爹惨死的原因。 “这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瞎子放下我的手,“不可更改,倘若一定要逆天改命,命理一乱,一切就都乱了。” 他拄着拐杖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未时发生的事情,你改成寅时发生。酉时发生的事情,将变成未时发生。乱了,全都乱了。” 算命瞎子走后,爹爹便开始慌张收拾东西,“小乖乖,平京不太平,快去收拾行李,我们即日就离开!” 府上众人无一不忙碌,贵重物品统统打包。我便急忙回房整理行李,许是雀儿给纪家的小跟班偷偷传了话,我刚回房,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迎面看见纪凌修铁青的俊脸。 他…… 为什么会在我闺房里! 我大惊,刚要张嘴叫人,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按住了房门将雀儿闭在门外。 我背靠房门,退无可退,瞪大眼睛看着他。 第19章 真相 “你爹把你看守得真严。”他低声,“若不使点小手段,怕是很难见到你。” 我定定望着他,他长得十分俊美,那种俊美斯文里带着书生的干净气息,眼帘一角有颗轻浅的小痣,颜色特别淡,像颗美人痣似的,分外性感。我曾经最爱他那颗痣,仿佛长在我的心上。 忽而想起了梦境里满身鲜血的纪凌修抱着我的场景,我所有对抗的情绪就这么散了下去。 “不要去岭南。”纪凌修气息很沉,“不要嫁给靳安。” 褪去了平日里恃宠而骄的矜贵,也无屈尊的别扭。他神情隐忍迫切,“跟我复婚,留在纪家,不要跟你爹爹走。” 我微微一挣扎,他放下了捂着我嘴的手。 我说,“你不要你的孟晚了?” 他郑重,“晚晚没事,但你有事。” “我怎么了?” “你不好奇?”纪凌修双眸凝重,“为什么你有花不完的钱?普通小商户怎会拥有平京五分之一的房产。为什么宁乾洲会主动接近你?他当众垂青你。” 纪凌修的视线放低,与我齐平,满眼焦虑无法言说,“他很清楚,对你的偏爱,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危险。” 我脸色微白,没吭声。 纪凌修声音低沉,“男人真心爱护一个女人的方式,是将她当宝贝藏匿,而不是将你带进战火狼烟,吸引火力。” 我轻轻战栗。 “还有,你爹爹……”纪凌修瞧我悲戚的神情,他欲言又止,神情不忍。 “我爹爹天下第一最最好。”我忽而接过他的话,岔开话题,“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见我强作镇定,他郑重,“施微,你听我说,只有我能保护你。跟我复婚,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哑然失笑,这臭小子今夜就要被人灭门了,他还保护我?保护好他自己再说吧!话又说回来,上一世,做了一辈子的纪太太,虽说守了一辈子活寡,也算是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避免了乱世流离。 “好好好,行行行。”为了打发他走,我将他往外推,“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去跟我爹爹说复婚之事!” “真的?” “真的!”我笑颜如花,“我多爱你啊!对不对!不会骗你的!” 顿了顿,我没忍住提醒他,“这些日子很乱,让你爸妈都注意安全,加强警卫保护,最好从今晚开始部署!告诉你爸爸,别没事天天在国际上抨击这个,骂那个的,招人恨。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捧起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唇。像是恋人那般毫无顾忌,把我亲蒙了。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绯红俊脸,他睁着眼睛亲吻我的唇,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迈出这一步,就连一向冷静的双眼都闪过慌乱的情绪,紧张观察我反应。 上一世我渴望了一辈子的温存,此刻跨越了漫长的一生贴近我,我却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僵杵原地。 他离开以后,我爹爹催我赶紧走,我们将行李匆匆拎出宅院,便听见卖报的报童大喊着奔过街道,传来宁乾洲前线告捷的消息。 宁乾洲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攻破三方军阀的封锁式偷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靳军、辕军和彦军的后路,炸毁他们的军火库据点,烧毁粮仓。靳军撤离,彦军被围至弹尽粮绝选择投降,并生擒辕军主要将领,进一步将宁军领土扩张至辕东地区。 如此迅猛的势头大获全胜,我赠予他的那张地图该是发挥了些许作用吧。这本该是他多年后完成的功勋,我却提前将敌军致命机密泄露给他,使他提前书写了功勋簿上重要的一笔。 爹爹看完报纸,脸色大变,慌张拉着我往车辆跑去。 “小乖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相信爹爹爱你。”我爹爹颤抖地攥紧我的手,边跑边说,“无论今后,你遇到什么危险,相信爹爹会来救你!为你撑腰!” 他像是说着临终遗言,不断交代我很多事宜。 可是,我们的车辆还未驶出城,一排举枪的士兵便将我们拦下,爹爹让司机冲卡,司机一脚油门下去,便被持枪的士兵爆了头。 车辆失控撞上一旁的商铺,爹爹拉着我跳车钻进人群,我左腿被流弹打中狼狈摔倒在地,爹爹回头沉痛看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觉得我跟他今生的缘分到头了。 我忽然哭出声,“爹爹,不要伤害纪凌修的家人,答应我。放过他!” 爹爹一脸难以置信,混乱的人群将我和他挤散,我只瞧见他沉痛不舍的眼神,下一秒,便被无数路人挡去了视线,他们如洪水过境,尖叫着四散逃离。 我的眼泪不可抑制,惊慌恐惧爬向他,我大声喊他,“爹爹,爹爹。” 爹爹打我耳光那一夜,缠绵的噩梦让我想起了上一世的一切,缺失的记忆在那一晚突然完整,其实这些日子,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爹爹是作恶多端的大汉奸,他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之中。 上一世,他害死了纪凌修的爸爸妈妈。 害死了宁乾洲最重要的人。 而我,是汉奸的女儿。 纪凌修确实爱我,他瞒了我一辈子,保护了我一辈子,却也恨了我一辈子。 直到他拎着我爹爹的头颅回来,我才知道这残忍的真相,决然赴死。 上辈子,我是自杀的。 我想,这辈子,我是来历劫的。 我终于明白算命瞎子那番话的含义,他说未时发生的事情,改成寅时发生。酉时发生的事情,将变成未时发生。 因为我将未来发生的事情,改成了现在发生。那么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将提前发生。 跟宁乾洲相关的时间线,以及他收拾我爹爹的时间线,全部提前了。 没等到纪凌修家里出事,我家先被抄了。 那些士兵将我从地上抓起来,关进了牢里。一名年长的高级将领前来审讯我,只听士兵跟他汇报,“老头子跑了,只留下这个小姑娘。” “审。”年长将领随手指了指我,“既然是亲生女儿,不怕他不出现。” “少帅有令,这个小姑娘先别动。”士兵低声。 第20章 痛不欲生 “别动?”年长将领呵斥,“宁乾洲远在辕东地区,他一年不回来,这小姑娘一年不审?辕东地区可一口吞不下!” 这位年长将领军装宽厚,勋章挂满了肩怀,看样子他资历比宁乾洲老,若论资排辈,宁乾洲都要让他几分。政坛之下风云变幻,宁乾洲年轻掌权,自有资历老的重权者结党营私,设置重重阻力分庭抗礼。 这位年长将领似乎负责这次抓捕行动,却因大意没抓到我爹爹。 反捕了我,于是迫切想以我为突破口立功。 “听我的!审!”年长将领一拍座椅,“你父亲在哪里!花名册上都有谁!” 他们对我用了刑,十八般酷刑用尽,连续酷刑折磨,除了血,我什么都吐不出来。这颗心被砸得稀巴烂,灵魂也被撞得支离破碎,活不得。 “她只是个孩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军官提醒,“再这么审下去,怕是要出问题了,少帅回来不好交差。” “既然不说,那就逼她父亲出来。”年长将领喝了口茶,吐掉茶沫子,“拉她游街,挂在城门上,不出来就放火烧,吓唬吓唬那老家伙。” 我浑噩瘫软,任由他们将我装进一个木笼子里游街示众。他们在木笼前方挂了一个牌子:汉奸之女。 无数恶臭的垃圾丢向我,人群激愤唾骂,纷纷朝我扔东西。我仿佛感觉不到痛,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这样的恶果。 这一刻,我方才体会到上一世,我富足安逸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罪恶。 感受到纪凌修究竟做了多大的牺牲和努力,才能将我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替我遮风挡雨,保我一世无忧。 “施微。”人群中忽然有人喊我名字,熟悉的焦灼,“施微!” 我用力睁开胀痛的眼睛,阳光刺眼如刀,寻声找去,便看到纪凌修挤过拥挤的人潮,向我而来。 我打起几分精神,握住血淋漓的木栏杆撑住身体,看向他,“你爸妈都还好吗?” 一张口,便是沙哑粗糙的血腥气,嗓音粗糙难听。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唇语,眼底压着隐忍疼惜的热泪,“出了点状况,无大碍。”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我如释重负,他家快出事那几日,我去镖局重金请了一批武镖全天候保护他家人,那些镖人皆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根据上一世惨死的情况,我制定了详细的保护计划,看来,确实用上了。 只要爹爹没能迫害他爸妈,他就不会穷其一生去复仇。 “等我!”纪凌修冲我喊,“撑住!” 他欲向我追来,却被几名警卫强行带离,我猜那是他父亲遣来的人,不准他再向我靠近半步。 晌午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我,他们将我双手反绑挂在城楼上,下方堆着木柴,有军官向人群不断喊话,“都瞧瞧,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 “施锐艇!你女儿在这里!太阳落山之前,你还不出现!就烧死她!” 人群欢呼雀跃,就属冯天娇口哨吹得最响,她跟狗腿1号和2号疯狂向我丢石头,“贱人!遭报应了吧!” “大汉奸的女儿!去死吧!” 我无力耷拉着脑袋,想要抬头,却抬不动。只是微微侧着脸,掀起眼皮斜斜瞅了一眼蔚蓝的天,爹爹说过,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他都会来救我。 那名军官一直来回踱步,步子很缓,看着人群不停喊话劝降,太阳快落山时,不断有小兵过来低声跟他私语。 隐约听见他说,“这小姑娘什么情况,这么多势力打招呼,力保她?他们都不怕受牵连?” “几个高层打招呼了,让别弄死了。” “宁少帅的意思?” “不是,少帅远在辕东,暂时没动静。她是纪家的前儿媳,纪家没正面出手,找得上面的人打招呼。还有一些别的高层……” “谁打招呼,谁就有包庇汉奸的嫌疑!不怕被查身份吗!这些人胆子真大!” “……” 我浑浑噩噩没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脚下炙热的火焰烘烤着我,我被热醒了,他们真的点了火,浓烟呛得我咳嗽不止,我惊慌抬头,透过滚滚狼烟,依稀看见宁乾洲的身影,心口骤然堵住。 空旷的场地中央,他慵倦斜倚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左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支着鬓角,闭目养神。 看得出来他很疲惫了。 那名军装宽厚的年长将领正弯腰跟他低声汇报着什么。 一排位高权重的军官站在他身后。 不远处,围观的群众翘首以盼,将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时间像是停止了,所有人站在原地焦急等待,只有宁乾洲坐在椅子上处于静止状态,他保持着同一个慵懒淡然坐姿,侧脸笼罩在昏暗阴影里。 我的视线穿过狼烟凝视他。 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他缓缓掀起眼皮,森冷肃穆的视线射向我。 目光纠缠的刹那,仿佛一支利箭射来,将我破碎的心脏击得更加粉碎。那样无情冷漠的目光陌生得让人恐惧,我忽觉窒息,大颗大颗眼泪落了下来。 从他送我钻石项链那刻起,一切就都设计好了。 那条项链定是涉及爹爹身份问题,才会让爹爹那样害怕。宁乾洲似乎用项链在试探警告我爹爹。 随后他约我看戏,带我看龙灯,利用我娘亲留我在宁府过夜,又带我去处理难民之事。 这每一件事,都在碰触。 在试探。 在诱导。 众目睽睽之下,我与他走得越近,对我爹爹越不利。 除非我能从宁乾洲那里窃取机密送给爹爹,否则,爹爹会被所在的组织怀疑身份,陷入两难境地。 可爹爹并不想利用我。 所以爹爹屡屡告诫我,不要跟宁乾洲来往了。 而我,不仅频繁与宁乾洲相会,还泄露给他敌方致命情报,这足以让宁乾洲认为我是从爹爹那里获取的消息,进一步加剧了爹爹身份的暴露。若是再将“是我告诉宁乾洲这些机密情报”的消息暗中传递给敌方,便能离间爹爹和那边的组织,让爹爹腹背受敌。 所以发现那条项链的时候,爹爹才勃然大怒,一直焦虑地喃喃:难怪……难怪…… 他甚至不废一兵一卒,用我的刀,砍向了我爹。 一石二鸟,无形之中将我们逼上绝路。 大火从下方流窜上来,我被浓烟包裹胸口憋闷窒息,大口大口喘息,却仍旧缺氧,视线消失的刹那,我仿佛听见有人从远方而来,高呼,“施锐艇已被击毙!施锐艇已被击毙!大汉奸被击毙!” 人群挥臂欢呼,震耳欲聋。 宁乾洲薄唇轻启,说了句什么。 便有人向我跑来。 第21章 只能选一个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大梦里无法醒来,记忆呼啸穿梭,从幼年咿呀学步闪过,爹爹疼爱地大笑教我走路,抱我摘果子,我被蚊虫咬个包,他都能心疼地哭半天,可怜我没娘亲没人疼。这样慈眉善目的好爹爹,软弱好哭的糟老头子,怎会是蛰伏的大奸人呢? 恍惚中我看见雀儿趴在床边酣睡,婶娘正在煮我最爱喝的绿豆粥,幺爷插着烤猪蹄从外面走进来,盛夏时节,我爹爹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他说,“小乖乖,做噩梦了吗?” 那些生离死别好像只是一场大梦,我惊然从床上坐起,笑容还未爬上面颊,剧痛便将我重重拉回床上,眼前的画面瞬间灰飞烟灭,医院房间空荡荡的冷,外面重兵把守。 我全身都缠着绷带,动弹不得。 一切都不是梦。 爹爹是坏人,我是坏人的女儿。 他死了。 我没有爹爹了。 我轻轻平复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哭。我没有爹爹了,没有人会来给我擦眼泪了,我要学会自己擦眼泪了。 清亮优雅的鞋底哒哒声由远及近,在我的病床前止步。 娘亲穿着奢华的玫红色琵琶襟短袖旗袍,手执黄铜长烟斗来到我床前,漠然看了我一会儿。 “没抓住老东西,抓到一只幼崽子给折磨成这样。”她冷笑一声,“那帮倚老卖老的老油条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狗东西。” 骂完,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潇洒风流又优雅的坐姿,抽着烟,“还喜欢宁乾洲吗?” 我不吭声。 她笑了声,声音清亮洒脱,“还挺倔。” “行了,别哭了。”她何其聪明,“你爹没死。” 我惊讶望向她。 “乾洲找了一个由头,堵住那帮居功自傲的老家伙的嘴,给外界一个交代。”娘亲依然无所谓的神情,“顺便给你洗白身份。你爹早跑了。” 一丝求生意志在绝望的心头燃起,我释然喘息,像是憋闷了许久的那团气终于散开,爹爹没死,他还活着,还活着…… “别高兴太早。”娘亲深嘬一口烟,“你前夫家完了。” 纪凌修?纪家? 我震惊,“他家不是没事了吗?” 嗓子破了,说不了话。发出的音节模糊不清。 娘亲看明白了,她幽幽,“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挣扎着想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娘亲瞅着我媚笑了声,“这么关心他?”她细眉微挑,“知道什么叫铲除异己,党同伐异吗?” 我缓缓睁大眼睛,党同伐异?纪凌修的父亲和宁乾洲是政敌…… 难道宁乾洲对纪家下手了? 怎么会! 上一世,纪父因知晓了我爹爹的一些事情,而被暗杀。这是我死前,纪凌修亲口告诉我的!为什么这一世宁乾洲会突然出手?难道上一世纪家的惨剧,宁乾洲也是幕后凶手之一? 早知道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上一世,我就不该看到爹爹头颅那一刻绝望自杀。我就该仔细向纪凌修了解事情原委! 但凡我耐心听听来龙去脉,这一世,我就不会事事总少那么一步棋。 难怪,上一世,纪凌修一直咬着宁乾洲不放,我以为他俩在抢女人。 现在看来,跟家仇有关。 可他从没告诉过我! 他表现得像是为了孟晚跟宁乾洲斗得你死我活!我天天都能听到他跟孟晚的八卦!他经常用孟晚气我!那些跟我打牌的阔太们也以为纪凌修在外面偷腥!还经常拿这事宽慰我! “早晚的事儿。”娘亲语气随性麻木,“纪凌修的父亲纪振宇这些年没少给乾洲使绊子,乾洲收拾纪家是早晚的事情。这次,纪振宇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托关系帮你说话。便有了包庇汉奸之嫌。” “纪振宇一向刚正不阿,难得露出点马脚,乾洲自然就这个由头,给他家扣了顶帽子,全抓了。” 我的心深深揪起,忽而想起算命瞎子的话语,天命不可违。 宁乾洲吞并猿东地区应该是两年后要发生的事情。 爹爹是十年后才出事的,所以,当时间线往前提两年,爹爹命数不该绝,才逃过这一劫。反观,上一世,爹爹应该也是在两年后被宁乾洲察觉身份端倪的,且有过类似的一劫。 可纪家每个人物的命运时间线并未发生变化,所以他家还是会出事! 也就是说,我把宁乾洲的命运时间线往前提两年,那么跟宁乾洲“两年节点”有交集的所有人物的命运时间线都将往前提两年。 但是那些命运线不相交的人物时间线依然按照原来的命运在发展,他们并未提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时间线,相交的线便受此影响。平行的线一切照旧。 但是。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成为这些事件突变的“因”。 因为我,爹爹身份暴露了。 因为我,纪家出事了。 他们的命运走向未变,只是推动事件发展的原因变了。 “纪凌修那小子,为了你,还挺豁得出去。”娘亲吞云吐雾,“真没想到啊,纪振宇也有糊涂的一天。他应该没料到乾洲敢动他吧。” “会活吗?”我沙哑出声。 娘亲吹出一口烟,轻飘飘,“活不了。” 纵观国内局势,内阁政府形同虚设,地方军阀各自为政,为扩张领土混战不断。群雄逐鹿的混乱局面,唯有宁派军阀镇守的平京地区稳定太平,放眼望去,一派民富兵强的繁荣局面。可谓是傲视群雄,冠绝当世。 可这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内阁政府忌惮宁乾洲日益丰满的权势,其他派系军阀觊觎宁乾洲地大物博的富饶领土。此外,还有宁派权阀结党营私的内斗纷争,谁不想将宁乾洲拽下神坛取而代之? 纪凌修的父亲便是政府高官里打压宁乾洲的领军人物,上一世,宁乾洲或许借我爹爹之手暗中除掉了纪振宇。这一世,我爹爹失手,宁乾洲便借我的由头,对纪家下手。 想到这一层,我的心寒津津的冷。 “纪凌修和宁乾洲。”娘亲往我脸上吹了一口烟,“你只能选一个。” 第22章 指认他 我被呛得直咳嗽,每咳一声,胸腔仿佛要碎裂开来,痛不欲生。 “瓷娃娃似的。”娘亲一脸嫌弃不耐,“一碰就碎!就你这样的!在这乱世里怎么活!你爹就不教你生存技能?溺子如杀子!糊涂的老东西!” 我喘息着说,“纪家不能有事。” 娘亲磕着烟灰,淡淡道:“你选谁?” 我咳得说不出话,她每吐出一口烟,我的胸腔便像是被挤压了那般痛,咳嗽抽动的力道让我全身痉挛剧痛。 娘亲意味深长地笑,“选宁乾洲,那就去指认纪凌修的父亲是汉奸。知道你的身份是怎么洗白的吗?是因为乾洲对外宣称:是你,举报了你的父亲。你大义灭亲的行为,可是获得不少民众支持,百姓信任你说的话。” 我摇头,宁乾洲可真是把我利用的彻底。 “选纪凌修?”娘亲眼里掠过一丝冷意,笑如毒蜜,“那就去牢里给你的朋友们收尸。” 朋友们?我愕然抬头。 雀儿?幺爷?婶娘?那些待我如亲人的家仆们?抄家的时候,她们也都被抓了!会像我一样酷刑审问吗?她们怎受得起! “乾洲啊。”娘亲叹息起身往外走去,曼妙的身姿如摆动的杨柳,“不是儿女情长的男人,他心中有家国,有大义,有权力,有欲望……” “唯独,没有爱情。” “眼泪对他没用,别跟他闹。”娘亲的声音从楼道里幽幽飘来,“跟他谈利益,谈大局,谈家国。” 娘亲走后,我情绪激动地用力拍着床板,要见宁乾洲。 护士说我嗓子坏了,没办法发出声音,等我能开嗓的时候,就会有人来见我。 门外的士兵说,宁乾洲不在平京。 听说前些日子纪家遭遇入室抢劫,歹人差点得逞。后来,纪凌修的爸妈强行带着他计划逃往海城的路上,被宁乾洲抓获。 我迫切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的朋友们又怎么样了? 娘亲像是一个说客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不知这是宁乾洲的意思,还是我娘亲擅自前来点拨我,劝我顺昌逆亡。 我不懂朝堂纷争,只想保护我的朋友和家人。 接二连三做了几次手术,我的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就像我从感情的废墟里缓过神来,逐渐接受残酷现实后的冷静。 死又没资格死,那么多人因我而受牵连。 就只能想办法活。 救我的朋友和纪凌修。 然后,找到我爹爹,有些事情我要向他问个明白。 膝盖的绷带拆了,我勉强能下地活动。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据说宁乾洲控制住了辕东局势,平定了因纪凌修的父亲而引发的系列内乱,以及内阁政府对他的舆论讨伐。 他终于抽出时间来处理我的事情。 对我而言天大的事,在他那里不值一提。 甚至排在了最后处理。 他来那天,我在睡午觉。其实我知道他来了,可是不想理他。 病房里传来滚轮式打火机的弹火摩擦声,但没有烟味儿,那声音隔一会儿便响一声,仿佛是他流逝的耐心,门外一直有军官来找他,他没动静,门外便噤声。 他宝贵的时间,是用秒来计算的。 一个姿势躺久了,胯骨累。我翻了个身,没闭严实的眼睛便被他捕捉,他双眸似深渊沉沦,将我视线吸附过去,冷冻我心脏。 许久不见,他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威严肃穆,双鬓发尖尖的银白沉淀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他坐在椅子上,穿着白色军衬衣,制式军裤笔直板正。坐姿恣意随性,那样年轻漂亮的一张脸却仿佛戴了张不辨喜怒的面具,无法窥察他的内心。 我的视线落在他左手拎着的本子上,那是我的备忘录。 里面记录着未来要发生的事情,都是凌乱的事件节点和相关联的人,毫无逻辑地圈圈划划,大概率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 看来,他们搜了我的家,连一个本子都没放过。 我坐起身,微杵在原地。 “恢复期。”他随口淡淡问了句,“可还适应。” “挺好的。”我应了声。 不想表现得太激愤,亦不想太虚伪讨好。便这样微微僵硬,略显恐惧。 这些日子我反复揣摩过娘亲的话语,在我羽翼未丰时,想要救出我的家人,对他,只能顺,不能逆。 我说,“娘亲找我谈过了,我爹爹是坏人,哥哥拨乱反正无可厚非,奸人就该被枪毙。” 宁乾洲眉峰微扬。 “大是大非面前,我拎得清。”我勇敢迎上他深冷目光,“其实我早就察觉爹爹有问题,所以我偷偷泄露情报给哥哥,哥哥你记得吗?我给你的地图都是真的,我理解你,也支持你。” 宁乾洲不动声色,“是吗。” 我一副正直纯粹的样子,“我很爱我爹爹,但我不爱卖国贼。谢谢哥哥救我,还我清白。” 宁乾洲波澜不惊的眼底压着晦暗浪潮,他说,“不愧是小微微。” 辩不明喜怒,触摸不到他的情绪。 他漫不经心将那个小本子丢给我,“你的?” 我接住本子,迟疑点头。 “讲讲。” 我随手翻了几页,我说,“这上面都是我自己对未来局势的想法,哥哥拿下辕东地区,下一步该是养精蓄锐。不可再盲目扩张领土,我们国家内乱,便会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现在国际形势不好,我认为哥哥应该拉拢其他军阀巩固政权,一致对外。” “第3页。” 第3页?我翻过去看,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是我记录的宁乾洲未来两年将组织召开什么重要会议,会议上谁会突发心脏病。以及参加了什么谈判,谈判结果如何等等详细信息。 这些句子,我倒是写得通顺。 我信口胡诌,“哥哥,这是我对平京形势的预判,我们必须要组织召开停战会议,一次会议商定不了结果,咱们就多开几次和谈。这个心脏病的人,他他……他……” 宁乾洲深重眉心微松一瞬。 “他心怀不轨,我觉得这个人不能留,就随便给他捏造了一个病除掉。” 事实上,这个人确实不能留。这些全都是宁乾洲计划要做的事情,我堪堪说他心坎儿上。 他深眸浮沉,听我胡扯完,他起身,“有道理。” 我目送他离开,他来我这里,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不曾为他的行为解释只言片语,仿佛他做的那些事情都理所应当,我都该接受。 那名瘦瘦的军官接过我的本子,低声说,“施小姐,纪振宇及其子纪凌修涉嫌卖国,请您移步指认。” 我说,“我幺爷和婶娘都还好吗?还有小丫鬟雀儿?她们受苦了吗?” 瘦瘦的军官说,“只要施小姐在审判庭当场指认了纪振宇及其子纪凌修,您的家人都将无罪释放。” 果然,在威胁我。 见我不吭声,瘦瘦的军官提醒我,“施小姐,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往前走一步,你就能走到少帅身边。这正是需要您站队表态的时候。”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一个男人强势硬派的高压作风里又游走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平和诱惑。 他与我说话时,语气寻常平易,让人顿生亲近之感。可他做的事情却如此强硬逼人,如刀扎向我命门。 第23章 等你长成女人 我不信天命不可违,亦不信命数不可改。 否则,我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我换了身倒大袖白色细腰短衣,下配墨绿喇叭裙,将长发编成两条粗粗的马尾辫垂在肩头,向那名瘦瘦的军官要来我的梳妆品,必须是我家里原装的那些。 “我叫郑褚,叫我小郑就好。”他取来我的化妆品,其中包括爹爹送我的那款胭脂盒,“施小姐的个人物品,我们都有严加保管检查,应该不会有丢失情况。” 我给自己上了妆容,掩住病怏怏的气色。我只有容光焕发,纪凌修才会放心,不至于再为了我做蠢事。 “如果认定了纪家反贼的身份,后面会怎么处理啊。”我涂很淡的粉橘色口红,状若无意问了句。 郑褚说,“审讯后,再公开处决,他们这一派不能留。” “从判决到处决,中间会有多长时间呢?” “不好说,纪家势力盘根错节。”郑褚字斟句酌,“少帅把他家压这么久,不准任何人保释探监,就是敲山震虎。判决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可能会尽快处决。” “所以,施小姐,您是最关键的一环。” 宁乾洲靠着这次吞并辕东的契机,收拾了以纪振宇为首的敌对势力,此时,他军中威望盛高,又有功勋加持,就算撬动一个元老级别的大人物,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下意识握紧胭脂盒,心下忌惮,不敢再用机密情报跟宁乾洲做交易,他的心思如此之深,我将未来掌握的情报泄露给他,不晓得他又会以此做多少文章,又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时间线。 甚至会被他吞掉情报,但纪家依旧团灭。 我掌控不了他。 不是他的对手。 暂时没有跟他做交易的对等条件,之前为了问他要孟晚,我频频泄露情报给他,让我吃尽了苦头,险些就被屠了满门。 我跟随那名叫郑褚的瘦瘦军官来到审判庭,满座旁听。高层派人来督办,会厅里高官云集,宁乾洲没有出席。 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证人席,现场一阵轻微骚乱。 那些审判人员说了什么,我全然听不进去,站在规定位置,视线垂落在地,始终没看向纪凌修的方向。 他们向我确认身份以后。 有人问我,“施小姐,纪振宇、纪凌修二人与你父亲是什么关系。” 我低着头看皮鞋尖尖,没吭声。 庭上有人敲着桌面,提醒我回答。 我方才缓缓抬头,看向审判席。 纪凌修穿着衬衣,西裤一丝不苟。似乎清瘦了很多,有些狼狈的消沉,可见到我的时候,他便神采奕奕,俊美无瑕的面容有了血色。 他深深看着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认定我不会污蔑他。 而他的父亲,不过月余,就已如此苍老。曾经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如今却有种心灰意冷的颓败气息。他问心无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是我前婆家,也是我爹爹的党羽。我听爹爹说纪振宇是他的上线……” 我一字一句构陷他们,每一句话都在迫害,每一件事都涉及一些机密。将汉奸的帽子牢牢叩死在纪振宇的头上,我知道怎么说会让一众官僚信以为真。 在我儿时记忆里,纪振宇沉默寡言,严肃得像国中教导主任。他支持内阁政府,打压一切拥兵自治的地方军阀。他是知名的教育家,也是很厉害的思想家,像是百姓的精神领袖指引着舆论风向。可不知为什么,他尤其痛恨宁乾洲,像个刺头似的,明目张胆反对宁乾洲。 哪怕宁乾洲把他儿子抓进监狱,他都不肯服软。 可他,却也为了他的儿子,破天荒托人替我说情,希望我在牢里少吃点苦。 仅此一次,便被宁乾洲摁住了,借题发挥,用我家的汉奸背景扣上纪振宇反贼的帽子。 想来,当初纪凌修没挡住我爱的攻势,不顾家人激烈反对与我结婚。却又因他家人的强势干预,我跟他婚后亦不安生,在他家出事前,纪凌修都没有与我同房过,他似乎也很犹豫矛盾,徘徊在离婚的边缘。 看来,我父亲汉奸的身份,他家人早就知道了,怕我牵连他们家吧。 前些日子宁乾洲以孟晚为饵,逼纪凌修跟我复婚的原因,就是想用我肮脏的背景拉纪家下水吧。 我口齿清晰叙述完,纪振宇转头看了一眼他儿子,眼里全是犀利可笑的嘲讽。 我转开脸,不肯看纪凌修。 挺直背脊跟随军官离开,我以为纪凌修会情绪激动痛斥我,以为他会行为失控质问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死死盯住我,薄唇抿成了倔强的直线。 我紧紧攥着裙裾边缘,坐上车才轻轻喘出一口气,心脏阵阵痛感蔓延,我却不敢表现出来。 宁乾洲给他家扣了很多帽子,泼了很多脏水,那些构陷的证据链居然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我的言行几乎给了纪家致命一击,舆论倒戈讨伐,他家的宅子被激愤的群众一把火烧了。纪振宇再无翻身可能。 宁乾洲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的所作所为都坚定地站在他的阵营里。很多时候,忠诚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表现的。 我恢复了自由身,他对我的态度温络起来。因爹爹的家产全部被充公,我无家可归,所以娘亲接管了我,让我住在宁府。 我一口一个哥哥唤他,逮住机会就亲近他。娘亲让我跟他聊家国,聊大义,我跟他聊局势,不经意间提醒他事件节点,主动求他带我去见世面。 娘亲说,我天真烂漫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政治敏感度,能预判敌人的预判,这是十分难得的。也是让宁乾洲侧目的原因。 在纪凌修和他父亲处决前几日,我缠着娘亲带我参加高官名流聚会,她被我缠烦了,带我去了几次。娘亲这种身份参加的牌局都是位高权重的主儿,无利不往来,她约的官员大多数是替宁乾洲笼络人心。我终于在牌局上找到了我的目标人物。 就是那个酷刑折磨我,还把我挂在城门上的年长将领,他敢不听宁乾洲的命令,私自做决定,还没被宁乾洲办掉,说明他在军中拥有足够牵制宁乾洲的势力。 这个老家伙我晓得,上一世曾在报纸上见到过他的罪状书。 我晓得他将来会怎么死。 瞅见他独自去入厕,我佯装内急同去,擦肩而过时,我的肩膀撞上他胳膊踉跄摔倒的刹那,我下意识抓住他的军大衣贴上去,踮起脚尖飞快冲他说了几句话。 他老奸巨猾的脸上浮现一丝惊愕,很快眼底慌张嗜血的恐惧划过,杀意凌然剜我。 在警卫上前之前,我又低声补充了几句。 年长将领震惊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我冲他笑了笑,“别动我哦,动我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哦。” 警卫赶来扶住我,我若无其事笑着说,“没事没事,脚下滑了,我如果出事了,这事儿可就要被我的委托人传出去了,哈哈哈。乾洲哥哥还不知道呢!” 我意有所指,稳住年长将领的情绪,他是接近金字塔尖儿上的大人物,重权在握想要偷天换日并不难。随后我回家等消息,五日后,等来了我想要的烟花回应。 第六日,纪凌修及其父亲被处决。 第八日,我收到了一张海城船票、当日份报纸和照片,方才放下心来,那个老将领没敢骗我,他办成了。 许是忌讳我爹爹的身份,又或者我得罪太多势力了,宁乾洲将我看得紧。虽说给我自由,可出行都有警卫陪同,我见过什么人,跟谁说过话,警卫都会汇报给宁乾洲。 他也说到做到,确实放了我的家人朋友。这跟上一世的发展如出一辙,我婚后跟纪凌修去海城,婶娘和幺爷追随我爹爹去岭南,只有雀儿跟着我。 可是幺爷没能挺过去,他死在牢里。 时间线往前提前了,上一世,他病死在两年后的岭南,或许也是死于爹爹这一劫。 雀儿哭着跟我说,“听见小姐日夜惨叫,幺爷爷要跟那些人拼命,混乱中被人用枪托子砸脑袋上,给砸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但是他们对外说幺爷爷是病死的。” 我心口又堵又痛,悲痛却不敢哭。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嘘”声手势,示意雀儿不能哭,想要活命,就不能表现出任何对抗情绪,连眼泪都不能流。 我单薄温室般的人生经历支撑不了我掌握的庞大信息量,虽说上一世我25岁了,可我心智单纯朴实,没有过勾心斗角的经验,不懂狩猎场上游戏规则,这种种劣势会让我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这种情况下,我知道的越多,却又不会运用,也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死的就会越快。 所以,我亟需成长。 可我娘亲没功夫教我,她醉生梦死找乐子,无心管我。 我便亲近宁乾洲,时常守他,请教他。充分展现出了一个十五岁少女强烈的求知欲以及迷茫无措的人生状态。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孩子。 他倒是有耐心,我想学,他便教。 他是一个很惜才的人,洞察我的潜力,便会悉心培养。 他送我去上学,让我努力读书学习。空闲时,带我参加一些政要休闲局。教我人情世故,教我政治规则,教我怎样洞察人心。 他教我的人生第一课是:保护自己。 也教我怎么玩枪,让我强身健体。 我太瘦小了,虽说性子野,可身子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刮倒。 娘亲每每看到这一幕,都会嘲笑我,“没用,他教你的这些屁用没有。”随后她会捏我的屁股,“女人,还是屁股管用。” 我不懂。 娘亲丈量我的胸围,“你要让男人心甘情愿跪在你双腿间,让他们的头脑,权力,金钱都为你所用。让他们去替你开疆拓土……” “而不是把你自己变成一个男人,你跟男人玩心眼?比枪法?会被玩死。”她咯咯笑个不停,“不信咱们走着瞧。” 她说,“乾洲这是没把你当女人,等你长成女人那天,你看看他还这样教不教你。” 娘亲像是一个旁观者清的智者,而我跟宁乾洲都是当局者迷。 第24章 等我长成女人 “宁府的门,进来可就出不去了。”她笑容腐败奢靡,“这不是好事。” 那时候我不懂,只想汲取更多的做人智慧,脱离男人的庇佑,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成为别人的避难所。 或许是娘亲太过失职,宁乾洲无形中承担起了养育我的责任,像是血脉相承的亲哥哥那般关照我。 陪我成长。 我终于拨开重重迷雾走进了他不为人知的核心腹地,他的生活,他的喜好,他沉稳冷静的外表下年轻热血的气息。 前一世神祇般遥不可攀的人物,此刻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爱看书,会多国语言,思想进步,独断专行。 喜茶,淡口。 大男子主义极重。 却惜才。 把我当男孩子养。 总想让我学会保护自己,让我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 曾经爹爹和纪凌修舍不得让我吃的苦,他全都让我吃。 摔跤了磕得头破血流,他只会说,“记住这个痛感,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第二次。” 大街上说书人将我爹爹说成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说他残害同胞,暗杀爱国志士。我听不得这些,但是车子偏偏在说书人不远处停下,宁乾洲让我必须听完。 他总让我直面伤害和恐惧,容不得我半点退缩。 仿佛那些刀子扎我心上还不够,还要用刀剖开我的心扉,直到痛感麻木。 那些政要们开玩笑说,“少帅也在养童养媳啊,最近平京兴这事儿。” 他没解释我的身份。 于是,平京城忽然开始盛行童养媳,前些年宁乾洲坐上平京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后,便废止了童养媳习俗,禁止抱养幼女婚育。可宁乾洲时常带我外出,极致的身高差频频被人误会,像是带出了一种风气,群众纷纷效仿,赶上潮流似的。 我很清楚,宁乾洲是真的把我当妹妹看待,因为我曾见过一个前凸后翘的性感女明星从他面前走过,宁乾洲不经意间投递过去的眼神,那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许是风评很不好,宁乾洲说,“最近你们学校有批出国留学的名额,想去吗。” “不去。” “去见见世面。” 他秘密送我去留学,打发我走。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时间我身高窜很快,像是从稚嫩的孩子瞬间蜕变成了青春期的女人,该有的女性曲线愈发圆润性感。 其实上一世,25岁的我身材挺好的,丰乳肥臀。 不知道为什么15岁的时候,我像棵干瘪的豆芽菜似的。 这三年是国内停战以后,繁荣发展的三年。并未有大事件发生,而我的家人和朋友们也散落各地喜乐安康。 可明年,将发生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洋人炸毁了岭南地区一处军事基地,嫁祸给宁乾洲。偏偏岭南地区的军阀头子靳安的弟弟死于那场爆炸,靳安一怒之下发动战争,短暂的三年太平之后,又是连年内战,狼烟滚滚民不聊生。 而这三年,纪凌修韬光养晦盘踞海城一带,海城是属于彦军管辖地带。虽说他消失了三年,但我晓得他在做什么,亦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的动向。 但是这一世,他的爸妈没有死,我很确定那位将我挂在城楼上的老将领偷天换日成功了,并将纪凌修的家人送出国定居。 这一世,纪凌修的家仇可能不是父母惨死,而是我对他家的构陷,导致纪家的败落。 事件的走向依然未变,只是起因变了。 他要报复的人,可能是我了。 为了让自己拥有独自面对暴风骤雨的强大力量,出国深造这几年,我也没闲着,利用攒下来的钱,根据上一世掌握的市场信息,赚了人生中第一桶金,而后用假名字接二连三活跃在海外股票市场,拥有海外多家新秀巨头公司的股票。 我偷偷变得很有钱,巨有钱。 这一招其实是跟纪凌修学的,上辈子他就是靠疯狂敛财的手段,用资本市场绑架地方军政从而实现权力的膨胀。 我虽不敢做到他那个地步,但我有样学样,还不错。 在明年大事件发生前,我向宁乾洲申请回国实习,他准了。起初他建议我深造经济学,等我研毕,安排我进银行上班。 我不肯,转而选择学医。 越洋电话里,我说,“哥哥,几年没见了,想我了吗?” 他轻轻笑了声,没回答。 回国那天,我穿着高腰蓝色伞裙,头戴贝雷帽,搭配细跟蓝色高跟鞋,打着一把蓝色的伞,十分浓郁西洋风。 站在码头上等人来帮我拎行李。 远远就看见郑褚站在人群里左右张望,我冲他招手,“阿褚哥哥。” 他狐疑看我一眼,下一秒,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随后搓着手尬笑着走来,拎起我的行李,“三年不见,施小姐变化真大,没认出来,等久了吧。” 我笑说,“不久,刚到。我变化很大吗?” “长大了。”郑褚不敢看我,引着我往路边的车辆走去。 我说,“乾洲哥哥呢。” “少帅有个会议”郑褚简短说了一句,便专注开车。 什么会议啊,他就是没把我放心上,懒得来。我兴致勃勃看着繁荣发展的平京城,很多新式大楼拔地而起,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冲去找我娘亲。 娘亲正约了一帮官太太们在家跳交际舞,留声机里浑厚女中音优雅飘荡,欢声笑语不断,我冲进去抱住她蹦跶的时候,她讶了一瞬,似乎没认出我! 我没敢当众喊她娘亲,我说,“施微!我是施微啊!” 娘亲更惊讶了,围着我转了一圈,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哎吆,几年不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掐着我的脸,“这模样真俊!看得我都移不开眼!” “施微?这……该不会是前几年那个大义灭亲的施家小姑娘吧?”官太太们惊讶,“当初还一起打过牌哩。” “不会吧,那小姑娘看着年纪很小啊。”另一个官太太说,“有阵子宁少帅经常带她出门,都以为宁少帅养童养媳呢。转眼间,长这么大了?” 娘亲手执黄铜长烟围着我上下扫,艳羡讶异。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保养得宜。而我继承了她的美丽,遗传了爹爹细挑的身材,散发着青春的朝气。 “见过乾洲了吗?”娘亲用黄铜长烟斗轻轻敲我头,意味深长地笑说,“让他瞧瞧你去。” 第25章 依然被吊打 我笑说,“哥哥日理万机,哪有空见我。不急!” 他没心思见我,我又何必上杆子找不痛快。我联系了实习医院,跟着医院里一位年长的专科教授学经验。 他经常出诊去给政要们做体检,我便拎着包跟在身后。那些政要们听说了我的名字,许是觉得耳熟,先是狐疑,下一秒似乎想起了我是谁。 “施微?”他们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笑侃道:“宁少帅的童养媳,这几年去哪儿了?有些年没见到你了。” 我穿着白大褂,配合张老教授取出医疗仪器,“出国留学了,回来没多久。” 许是我的变化太大,曾经稚嫩软直的性子蜕变出了些许成熟稳重的气息,言辞间有了自信乐观的样子,身高也窜出很高,政要间可能私下里聊过我。 这些日子钦点张教授的上门看诊的政要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个将我挂在城门上的叫董熵的年长老将领,听说我回来了,火急火燎喊张教授上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老奸巨猾的脸抽搐了一下,在我给他量血压的时候,他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我顺势攥进掌心,转身便将手插进衣兜里。 自从他帮我偷天换日救了纪凌修及家人以后,就对我动了杀机,若不是三年前我跟随宁乾洲参加活动的时候,暗中给他塞过几次小纸条,提前通知他宁乾洲在查他,帮他度过几次难关,稳住了他的心神,否则,他怕是早吓疯暗杀我了。毕竟我掌握的他的秘密,够他诛九族的。 他也不敢轻易动我,因为我说过,如果我平白无故地死了,就有人把他的秘密散播出去。 所以他受此牵制,迟迟没敢下手。 这几年,我跟董熵私底下经常联系,虽都是通过中间人传递消息,但他很信任我了,毕竟我给他的情报屡屡帮他渡过难关,还给他巨额资金支持,让他在军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严格意义上讲,自从我跟他联合搞走纪家人后,我跟董熵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因为我想明白了,我掌握的那些“未来信息”对宁乾洲作用不大,毕竟这个时代的走向是他们这些领头人决定的,历史也是由他们书写的。我能想到的,他都能预判到,他并不需要我的情报。 但是他下面的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心怀鬼胎又野心勃勃的重权者,觊觎军政一把手的位置,又忌惮宁乾洲雷霆手段,所以结党营私,上下勾联形成利益共同体对抗宁乾洲的军令,阳奉阴违。 这种人急需我手里的情报,或自保,或指引方向。 我只有渗透宁乾洲底下盘根错节的势力,才能拥有自己可用的人脉资源。关键时刻,给予宁乾洲强有力的回击。 毕竟上辈子,他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回到医院,看了眼董熵给我的纸条,全是下流挑逗的言语。这老家伙以为我跟他玩暧昧呢! 大概有人在宁乾洲面前提过我,他终于想起来见我,给我打来电话,要带我去省城参加内阁官员的寿宴,让我准备准备。 三年未见,开场白便是带我出去玩。 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想穿西洋风的收腰百褶裙,娘亲让我穿青花瓷色对襟旗袍,极具东方女性的线条美,将我丰满的身材勾勒得精妙绝伦,开领低胸曲线隐约,散发着诱人的成熟韵味。 “小丫头片子,胸挺大啊。”娘亲笑我,“吃什么了?长这么快?屁股也不错。” 我不太适应在宁乾洲面前这样穿,娘亲说,“女人的美,要让男人看见。” 她为我搭配翡翠水滴状耳坠,配淡淡红绿渐变宝石项链,娘亲将我打扮得像是名利场上的尤物,每一寸都透着诱惑。 “我不需要让他们看到我的身体。”我捂着开领低胸装挤出的曲线,非常窘迫。 娘亲敲了敲我的脑袋,“用智慧跟他们斗,他们会冷静反击。”她又捏了捏我屁股,“用这里跟他们斗,他们冷静不了,容易上头。” “加把劲儿。”娘亲神秘笑起,“两者结合,才能拿下他们。” 犹豫间,娘亲说,“这次省城那位大寿,各地军阀头子都会去,他们带的女伴儿个顶个得漂亮。乾洲既然说带你去,那咱平京就不能输。” 我心里直打鼓,出发那天,约定时间迟迟没等来宁乾洲,我去办公室找他。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捂着胸口,想回家换衣服。 郑褚看见我来了,眼神飘忽,依旧不敢看我,便匆匆进去汇报。 我急忙转身想开溜,便听见郑褚说,“少帅让你进去等。” 宁乾洲似乎刚结束会议,坐在办公室后看文件,一名文职男秘书站在他旁边,我从包包里拿出针织坎肩飞快穿上遮住暴露的胸口,方才淡定走进去。 他眉也不抬,“临时有事,晚点出发。” 我“嗯”了一声。 他不看我,似乎对我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仿佛我还是当初那个黄豆芽似的小丫头,三言两语便能打发。 时隔三年未见,繁荣太平的日子让他的气场温润不少,他专注地坐在黄昏的晚光里,漂亮深刻的眉目微垂,轮廓线条俊朗流畅,连皮肤都白皙细致地融于冷光里,像极了中世纪的油画,分外惹人注目。 曾经的肃穆之气淡了不少,平添了几分官场上四平八稳的沉着气息。 看来,这几年,他过得不错。 我说,“哥。” 他抬头看我,只那一瞬,他似乎凝默。大概眼前这个女人跟他记忆里的小姑娘不一样,那种极大的反差感让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很快,他不动声色说,“山高路远,行李都准备好了?” 我说,“差不多了,我去买点东西。” 说完,我佯装淡定走出他的办公室后,一路小跑坐回车里等着,虽然过了三年,在他面前,我依然有种被吊打的压迫感。 第26章 他好像把我当女人了 我没跟他坐同一辆车,中途我在开领旗袍外又套了件风衣,心里才稍稍踏实些许。虽说在海外民风前卫开放,但我所有的衣着都是取悦自己,而现在,娘亲的意思是让我取悦男人。 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不愿意。 上辈子被纪凌修冷落了一辈子,我也没用身体取悦过他,顶多是拼命对他好,然后卑微的冷战。话又说回来,那时候他对我的身体好像也没啥兴趣…… 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会气我。 最后把我气死了…… …… 省城那位大人物的寿宴,几乎撬动了国内金字塔尖儿上的大佬前来参加,纸醉金迷的流光晚宴,高官政要云集,名流趋之若鹜。宁乾洲似是有重要行程安排,进入省城的地界儿便没了踪影,让郑褚带我转转。 路过举办寿宴的公馆大楼时,我瞅见那些进出宴会厅的女人们衣着雍容华美,东西方结合的晚礼服勾勒性感傲人的曲线,精细的手工刺绣绽放着珠光宝气的神韵,一团团一簇簇绽放在宴会厅中央。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活色生香惹人怜。 她们像是这个时代最美好的珍宝,一颗颗落入光华流转的玉盘里铮铮作响。 作为一个女性,我被这场面惊艳得移不开眼,一想起宁乾洲经常出入这种场合,我便觉自己成长的速度太慢。 我晓得他是哥哥的样子,但全然不了解作为男人,他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我从皮箱里翻出娘亲给我准备的昂贵精美的旗袍,有些理解为什么娘亲会如此在乎我的表现,在这百花争艳的名利场,谁不想自己成为最鲜艳的那一朵,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的目光全部掠夺。 或许娘亲曾经为谁如此绽放过。 所以她渴望我的绽放。 她为我准备了三件旗袍,一件青花瓷色对襟低领旗袍出门穿,一件性感诱惑的高开叉明红色裸背旗袍宴会穿,还有一件斜襟温婉的明黄唐装会后穿。 迟疑一瞬,我挑出那件分外性感的高开叉裸背旗袍,娘亲说很少有女子能驾驭这种款式的旗袍,需要皮肤光洁白皙,裸背线条优雅流畅,还要腿长。 她说,想要艳压群芳,你要脸蛋儿美,还要敢露! 她说,咱平京的女子怕什么? 我把心一横,换上娘亲为我准备的高开叉裸背旗袍,胸前设计扇面刺绣的保守弧度平添几分大气温婉的庄重之感。还特意戴上宁乾洲曾经送我的那条让爹爹闻风丧胆的蓝钻珠宝项链,赴约去了。 寿宴大厅里官员和商业名流聚集,我拿着手包在礼仪小姐带领下,来到vip会客室找宁乾洲,两侧商务沙发上一溜军政大佬,香烟的白雾充斥房间内,宁乾洲坐在内阁大人物身侧的位置,正与那位大人物交颈低声说着什么。 我轻声喊他,“乾洲哥哥。” 屋内的军政大佬们齐刷刷看向我,宁乾洲正跟大人物低声谈话,视线不经意间扫向我一瞬,又移开,下一秒,他的视线瞬息又移了回来,犀利深重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无声指了指旁边,示意他:我在门外等他。 他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眉头。 我转身往旁边香槟塔走去,忽而察觉一道毛骨悚然的火辣视线缭绕着我,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乾洲已经移开了视线,可是那道充满侵略性的野性目光如影随形跟着我。 总觉得人群中有一对眼睛暗中注视着我。 可我捕捉不到那抹寒意的来源。 宴会正式开始时,我挽着宁乾洲的胳膊例行公事般应酬,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宴会,我尽量表现得大方得体,那套明红色流畅光洁的裸背和侧面高开叉的旗袍设计,搭配高跟鞋的加持,将我美好高挑的身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乾洲似乎是这场寿宴最瞩目的人物,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有名流簇拥而来。 我害怕给他丢脸,所以全程挂着微笑。 宁乾洲例行公事走完该有的礼数以后,便坐在贵宾席沙发上一言不发。有政要走过来与他闲聊。 我小心翼翼问他,“哥哥,喝茶吗?” 他刚刚应酬的时候喝了几圈酒,我想给他取点茶解酒。见他没回应,我便起身去拿倒茶。 身后传来政要闲笑声,“宁少帅在哪儿找来这么个尤物,那边几个都在议论,果然还是平京出美人儿啊。” “这小姑娘我以前看到过,几年不见,变化真大。该长的,都长好了。哈哈哈!” “还是宁少帅会培养,这都是宁少帅的功劳。” “也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有这样的艳福。” “哈哈哈!” 宁乾洲拎着香槟喝了口,淡淡视线投射过来,我从没见过他这种打量式的目光,似乎第一次这样审视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思量。 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将我从俯视的角度,提升到了同等高度的位置看待。 这一刻,我好像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 我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便规规矩矩坐在他身旁。 整场宴会,都没敢动。 直到听见有人唤“靳安”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抬头循声看去,大厅一侧,那名叫靳安的男人拎着香槟,低调靠站在角落里。寒津津的赤裸视线落在我身上,身边围着几名同样制式军装的男人也向我看来。 我瞬间愣住。 靳安? 那个从没见过真人却骂了无数遍的靳安? 那个爹爹一直夸他,想让我嫁给他的靳安? 上辈子我曾在报纸上见过他,可是他的真人似乎更加狂肆。 那个男人双眼如隼,脸型削瘦,板寸利落野性,肌肤呈健康麦色,十分有型。有种常年生活在法外之地的邪肆感,果然是悍匪出身…… 我终于确定,那道一直跟随我的毛骨悚然的侵略视线来自于他。 忽而想起我出卖了他军火库的地形图和粮仓位置,还买报骂他,我下意识往宁乾洲身边靠了靠,这个靳安,不像是个好人。 第27章 被他羞辱 似是察觉了我贴近了他,宁乾洲看了眼郑褚,郑褚意会,将搭在胳膊上的宁乾洲的军外套披在我身上,遮住了我裸露在外的肌肤。 我身子微僵,他的军外套内是淡淡清苦的茶皂味道,掺杂着一丝清酒香。仿佛有几分安神的作用,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交响乐队奏响优雅绵长的音乐,宾客们各自邀约着舞伴走进舞池,许多官家小姐鼓足勇气来约宁乾洲,围了一圈追星似的。 我识趣地往旁边坐了坐,随后视线搜索着人群,不知道今天这种场合,纪凌修会不会蛰伏在暗处。上辈子这个时候,他稳定了基本盘,开始往宁乾洲身边安插眼线了。 脚腕酸痛极了,我低头看着性感的高跟鞋,想要漂亮真遭罪啊。这脚怕是废了吧…… 出神间,两名穿着制式军装的男人忽然同时穿过大厅向我走来,先后来到我面前。 我愣住,抬头看去。 便见靳安高高瘦瘦的样子,十分精神干练。他眉骨处有道非常浅的刀疤,给他清俊的脸平添几分匪气。没戴军帽的时候,像个没所谓的精神小伙儿,特别利落。 别人都是弯腰绅士的伸手,邀请女伴儿。 他没有。 他很随意地单手插裤兜,另一只手随意伸向我,有种爱来不来的不羁感。 在他身边,站着彦军的统帅彦铭,上一世,他跟纪凌修达成合作。一支军队想要正常运转下去,需要巨额资金支持,当地方财政不足以支撑军费开支,就需要外资注入。纪凌修便是通过持续军费投入,与彦铭达成共识,逐渐成为彦军背后最大的资方和实控者。 上一世,他一直坐镇幕后,而彦铭只是名义上的统帅罢了。 我迟迟没选择。 这一幕,吸引众多宾客好奇侧目,贵宾席区域突然有种静悄悄的诡异感,仿佛空气中剑拔弩张的锋锐气息,都知道我是宁乾洲的女人,可靳安和彦铭却同时邀请我。 众所周知,内阁政府无能统治之下,地方军阀如雨后春笋割据自治,其中,属宁派、靳派、彦派三系军阀兵力最为强盛,形成三军鼎立的局面。 此时,三位强军统领似乎在一个女人面前,拉开了没硝烟的战场。 彦铭很绅士地弯腰,戴着白手套的手做出邀请的手势,“施小姐,久闻大名。” 他声音浑厚温润,说“久闻大名”,是听纪凌修说的吗?这家伙提起我的时候,是咬牙切齿地痛骂我呢?还是像上辈子那样闷声闷气一声不吭呢?我爹爹杀了他爸妈,他都能瞒我一辈子,这种至死不吭声的犟种怕是离别之后,只字不提我吧。 我忽然冲彦铭笑了下,向他伸出手去。 可我刚要把手放在彦铭手上,靳安一把攥住我的手,强势将我拉起卷入他怀中,往舞池的方向携步而去。 我大惊,他低头凑近我耳畔,“你不想你爹爹么?” 我猛然僵住,飞快看了眼宁乾洲的方向,他坐在贵宾区沙发上,隔岸观火那般冷冷看着我。 “乖。”靳安的手滑入我披着的军外套之下,托住我的裸背,逼得我踉跄后退。 我惊骇地站不稳身子,想要摆脱他贴住我后背的大掌,越是这样,他将我贴得越紧,情急之下,我飞快将宁乾洲的军外套裹紧,扣上纽扣。 靳安低低笑了起来,他有两颗特别野性的小虎牙,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牙齿分外白皙。 他说,“你会跳舞吗?” 我将手伸进军大衣里,用力拽他的手。 他说,“我不会欸。” 他一只手攥着我左手,一只手托着我裸背,将我整个人按在他怀里,我的身高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越挣扎,他搂的越紧。 我快急哭了,他若无其事说,“你教我好不好?” 他的手特别粗糙,像是砂石那般坚硬,许是他提及了我爹爹,又或许我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还是当着宁乾洲的面,我忽然开始“唰唰”掉眼泪。 只觉得这颗心又伤又痛。 众目睽睽之下,他逼得我连连后退,直到退至钢琴处,我轻轻喘息,“我爹爹还好吗。” 我的声音轻轻颤抖似喘息,靳安冷静的眼底忽然漾起一丝笑意,“你爹爹让你嫁给我。”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跟我爹爹是一伙的! 我轻轻喘息说不出话,眼泪一直掉。 他伸手接住我的眼泪,“为什么哭。” 我想见我爹爹,哪怕他是个大恶人,我也想见他。 很想很想他。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宁乾洲,郑褚急得直搓手,频频向我的方向看过来,他大概想替我解围,可宁乾洲不发话,他便不敢动。 我不敢跟靳安过多接触,冲着宁乾洲唤了声,“哥!” 宁乾洲这才说了句什么,郑褚匆匆跑过来,握住了靳安的臂膀。 靳安猛然扭头看他,那一瞬间彪悍的杀意几乎将郑褚震慑在原地,我趁机推开靳安,往宁乾洲身边跑去。 宁乾洲缓缓起身,淡淡看向靳安那一瞬间,他带来的几名军官忽然抬枪瞄准靳安。 靳安邪邪一笑,一排军官挡在他身前,正要掏枪。 宁派军官这边突然毫不犹豫开枪,吓得现场尖叫声不断,混乱不止,虽然只是嗖嗖几声冷枪,并未瞄准人,但是足够吓得人魂飞魄散。 那些子弹从靳安的身旁飞过,射进他身后的墙壁,碎石飞溅,带着浓浓警告的意味。 宁乾洲向来硬手腕,任何对他的冒犯都会强硬回击,哪怕今儿个是内阁大佬寿宴,他也毫无顾忌。 靳派系军官纷纷掏枪,没得到命令,便不敢开枪。 对峙间,寿宴东道主一声大喝,“够了!今儿个是我大寿!都给我一个面子!乾洲!靳安!都把枪放下!” “年年打!日日打!今儿个好不容易大家伙儿在一起聚聚,又要打!”寿宴东道主用力将权杖戳在红毯上,“在打下去!家将不家,国将不国!” 宁乾洲看了眼靳安,转步向外走去。 “小微微……”靳安侃声唤我。 “砰”的一声,宁乾洲手中的枪便射向了靳安,这一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猩红的血从靳安的脸颊淌下。 下一秒,宁乾洲的枪口便瞄准了靳安的头。他单手持枪,冷冷淡淡看着靳安,却有种蓄势待发的凌厉劲儿。 似乎靳安再多说一句,便不计后果爆了他的头。 我心脏狂跳躲在宁乾洲身后,隐约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了。认识宁乾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亲自握枪!还开枪了!他枪法真准,甚至不用看靳安,便能精准开枪射向他的方向,堪堪擦过脸,避开致命伤。 靳安噤声。 跟随宁乾洲离开时,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些靳派的军官一个个如狼目光锁住我,势在必得的野性侵略气息如触手无形中向我探摸而来,他们不像是正派的士兵,更像是最原始的狩猎者,靳安笑眯眯冲我招了招手,无声说了句什么。 我看懂了,他在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第28章 哥哥有女人吗 许是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我心中忐忑难安,披着军外套跟随宁乾洲上了车。紧紧贴着他…… 自从以前被人误以为是他童养媳以后,他就刻意疏远我,甚至打发我出国留学。我留学回来这么久,他依然跟我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几乎不跟我独处,甚至连一起去省城都没跟我坐同一辆车。 那种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恪守着男大避母,女大避父兄的传统。 上了车,我脱掉高跟鞋,将剧痛的双脚缩在裹紧的军装外套下,全身散架般的酸软,把脸藏在宽大外套里,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小憩。 仿佛只有贴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害怕,才不会被狼叼走的恐惧感。 宁乾洲气息很沉,不辨喜怒,一直没言语。 却无所顾忌抽了一根烟。 闻着那浓烈的烟味儿,我便晓得,今晚的事情他动了怒了。 因为他从不在我面前抽烟,每次看见我,他都会把烟摁灭。 他不是体贴温柔的男人,也不是深情浓意的男人,但他对女性的尊重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又或者,他只让我看到了他的这一面,而属于男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他给了别的女人。 连夜舟车劳顿太辛苦,又逢着受到了惊吓,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经第二天半晌。被丫鬟喊醒,我爬起来看了眼,还睡在军车内,宁乾洲早已离开。 军车停在宁府门口,雀儿趴在车窗口探头探脑,“小姐,你醒了?” 我留学这几年,雀儿在我娘亲身边伺候,自从我被宁乾洲拿家人威胁过,我便不敢再亲近曾经那些家人和朋友,怕哪一天,她们又会成为活靶子。 越是在乎的人,就越要疏远。 暗中守护她们安康便好。 “去省城好玩吗?”雀儿双眼灵动,十分羡慕的样子。 我说,“不好玩。” 她给我拿来一双平底帆布鞋,替我穿上,神秘兮兮,“小姐,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雀儿欲言又止,钦佩地看着我,“还是让夫人跟你说,夫人也在等你睡醒。” 我心里直打鼓,下了车,适逢一个信差从我面前跑过,往我怀里塞了一封信,“施微小姐是吗?你的信。” 那封信没有落款,我将信件收起,抬起头,便看到街坊四邻对我指指点点,似乎都在笑我,我心下诧异,回房换了身舒服的衣裳,去看望我娘亲。 “小姐,你一会儿注意点。”雀儿提醒我,“少帅从省城回来,一早就去找夫人,把夫人气着了,夫人把最喜欢的粉彩天球瓶都砸了。” 我凝神,娘亲那么百毒不侵的人,会气到砸东西? “为什么?” 雀儿摇头,“不清楚。” 推开娘亲的房门,屋内已收拾整洁,娘亲若无其事倚在软椅上抽大烟,瞧见我来了,她唇角梨涡如蜜,起身拉着我的手腕,来到桌边坐下,“去省城,怎么样。” 我避而不谈,“哥哥气你了么?” 她冷笑一声,“狼崽子翅膀硬了,敢给我黑脸了!” 娘亲掐我脸,“不让我带坏你,露点肉就在意成这样,那么多女人露肉的,他还不是看的怪起劲!” 我尴尬笑了两声。 “乾洲让我找你聊聊。”娘亲拍着一封书面电报,“咱们微微可真争气!” “聊什么?” 娘亲笑得分外自豪,“彦派统领彦铭,看上你了!回去就给乾洲发了电报,表示整个彦军愿意无条件归顺宁派!成为宁军下面的分支军队!条件是,让乾洲把你送给他!” 我愕然,瞬息想到纪凌修!下意识捏紧口袋里那封信。 “你哥让我问问你的意见。”娘亲暧昧睨我一眼。 我脑壳嗡嗡的。 “你考虑考虑。”娘亲说,“那个彦铭四十多岁了,丧偶,听说性格不错。” 全身的热血仿佛都在逆流而上,让人头昏脑胀,我问娘亲,“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吗?为了爱情放弃他的雄图霸业吗?” 娘亲果断,“不会。”她老练吸了一口烟,“男人哪有爱情,若真有这样的男人爱我,老娘死都愿意。” 我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将口袋里那封信攥得更紧。 “这张脸比我年轻,比我水灵。”娘亲用黄铜长烟斗抬起我下巴,“花一样的年纪,果然招男人喜欢。” 我披着长发,双鬓用两朵小小的笑靥花别住两抹发辫,长发及腰,容颜干净美丽,左边的笑靥花发夹不知道是不是被靳安给顺走了,从他怀里挣脱以后,左边的头发便散了下来,花花发夹也不见了。 我嘟囔,“哥哥都懒得看我。” “他见过的顶级美女,比你摸过的男人都多。”娘亲婉转咯咯笑,“啥样的他没接触过。那些个官员费尽心思给他塞女人,洋妞都送过。” “哥哥有女人吗?”我随口问了句。属实很久没见过了,以前圈养过孟晚,后来听说是为了利用孟晚钓纪凌修。 上辈子公开的信息里,都没提过他的感情问题,都在吹嘘他如何结束四分五裂的混战局面,如何实现大一统。 “他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没女人。”娘亲磕着烟灰,“他又不是苦行僧,男人的那点爱好,他一样都不少。” 我一副酸溜溜的样子,“他的女人该多美啊……” “你自己没出息,拿不下他。”娘亲横我一眼,“我要是你,早把他搞上床了。” “哥哥会把我送给彦军吗?”我岔开话题。 娘亲深思熟虑,神秘笑起,“大概率不会。” 我问为什么。 娘亲意味深长,“他很自信。” 也很传统。 自信到就算不拿我交换,他对彦海地区也势在必得。 “若你想嫁,不是没有可能。”娘亲用黄铜烟斗敲了敲我额头,“看你的意愿。” 回到房间,我拆开那封信,是纪凌修的字迹,他仅回了一个字:好。 为了稳住他,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给他写了无数封情书。毕竟上辈子,他至死都是爱我的。我不愿意伤害他,更不愿意让我们中间有不必要的误会,不想重蹈上一世覆辙。 我跟他讲清楚了来龙去脉,坦诚相待。 告诉他,我会还纪家清白。 亦对他劝降了三年。 我说:爱我,就归顺宁乾洲。 他从未回过信。 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了,一定在嘲笑我不自量力。 可是,他终是给了我最坚定的回应。 只要彦军自愿归顺,就不会发生流血事件。再抹平纪凌修的家仇,便可避免上辈子他和宁乾洲的厮杀。 搞定纪凌修,我就劝降我爹爹。让他将功补过,一切就可皆大欢喜。 因为,未来大势已定,宁乾洲是最后的赢家。 第29章 我喜欢他 彦军向宁乾洲讨要我的事情,在平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医院的同事们都拿我打趣,我笑笑不接话,趁着热热闹闹的日子,我每日接触大量患者,将我要传出去的情报不经意间传递出去,那些人或是我的患者,或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亦或者是萍水相逢的服务员。 就算宁乾洲有天眼,也无法从大量患者和接触人群中查到我的线人。 如果彦军真的选择这个时候归降,那么历史进程的时间线将大大提前,跟这件事有关的事件都将全部提前发生,我必须做足万全准备,才能抹平相关事件发生时激发的矛盾冲突,引导事件向和平稳定的方向发展。 看似繁荣太平的气象下,我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然而,彦军归顺的事情,仿佛石沉大海。每每跟随张教授出诊,那些政要开玩笑说,“到底是少帅舍不得。” 我说,“家国大事,岂是一夕能定。” 就连那个把我挂在城门上的董熵也在体检时打探,“他什么想法?” “我哪儿知道。”我懒得跟董熵多言。 他怕彦军真的顺利归于宁军麾下,宁乾洲的军权将进一步膨胀,搞不好再提拔几个彦军将领上来,便能削弱宁军内部元老的权力,以后董熵夺权的压力就更大了。他趁我给他贴听诊器的胸件时,又往我掌心塞纸条,仿佛把我当成他安插在宁乾洲身边的眼线。 无论这件事闹得怎样沸沸扬扬,宁乾洲都没有任何动静,他压着不办。 他越是没动静,外界便越是风起云涌。 我给纪凌修写了封信,没写地址,也无落款。但他认得我的字迹,小时候,我给他写过多少情书。搞不懂,他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回信。 如今又是,这三年,我厚着脸皮写信感化他,他挤了三年,就挤出了一个“好”字。 狗憋男人。 信件还未暗中传送出去,便又是一记惊雷传来,据说,靳安也给宁乾洲发了电报,说靳军愿意归顺宁乾洲,让宁乾洲把我送给他,不嫌弃我是个三手货。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气炸了。 纪凌修的彦军是真的要归顺,靳安好端端的,归什么顺?归他奶奶个腿!他就是来搅局的!嫌事儿不够大,生怕彦军真归顺了!所以冒出来把水搅浑!让局面真假难辨罢了! 娘亲听到这个消息,咯咯直笑,“哎呀呀,可真抢手啊。” 我说,“假的!一看就是假的!他就是羞辱人的!他在羞辱哥哥!也在羞辱我!” 我求她,“帮我问问哥哥的意思好不好。” “想嫁谁啊?”娘亲媚眼如丝,故作娇嗔。 我谁也不想嫁,只是需要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海城跟纪凌修促膝长谈一番。平日里不敢去,怕宁乾洲顺藤摸瓜查到纪凌修,所以一直鬼鬼祟祟私信来往,好些年没见了。 “帮我问问嘛。”我摇晃她胳膊。 “你俩不能自己说吗?”娘亲刁眉扬起,不耐烦中透着几分妩媚的嗔怒,“怎么啥事儿都让我传话?宁乾洲是男人,有些女性话题他不方便讲,让我正确引导你一下,这我理解。怎么你也来找我传话?” “我不敢问他。”我说,“他天天那么严肃,我害怕。” 娘亲冷笑一声,“劳什子!” 娘亲替我旁敲侧击,大概听出了我的意愿,宁乾洲终于喊我去他办公室谈这事。 去见他的那天,我衣着规矩,上穿天蓝窄而修长的高领衫,下搭朴素淡雅的黑色长裙,配白色帆布鞋。散着长发,仅两朵笑靥花的发夹将两侧额角乱发别住,不施粉黛。 去办公室找他。 一路上很多办公人员看着我笑,打趣问我:想嫁给谁。 “统帅可舍不得。” “赶紧给咱们统帅生个大胖小子,就不会被狼惦记了!” 看来这些日子,连公办大楼里的人都在看我笑话,他们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兄妹关系,所以胡乱非议,难怪宁乾洲跟我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缭绕香烟的迷蒙感扑面而来,房间里很多政要,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宁乾洲穿着白色军衬衣,袖口挽起一小截,正皱着眉头深思熟虑看一份文件。 他总是一副文山会海的繁重样子。 郑褚托着一沓文件站在一旁,满屋子男人。宁乾洲很爱惜羽毛,懂得避忌讳,所以身边都用的男文职做秘书。 见我来了,那些政要们眼神都暧昧恭维了几分,纷纷起身告别。 等办公室的人都走以后,宁乾洲摁灭香烟,不紧不慢将一份电报丢在桌子上,“看完再说。” 文件上是对彦海地区重要官员的任命要求,彦派那边提出他们归顺以后,要对彦军重要官员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也就是说,全都要提拔,在宁军高层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靳安有样学样,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我说,“如果哥哥觉得他们提的要求不合适,条件可以再谈,不费一兵一卒扩张领土,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妖呢。”我双手按在他办公桌上,身子前倾直视他,“只需要一个我,你牺牲的并不多。” “没必要。”他冷静看着我,眉峰微凌。 娘亲说他很自信,我终于体会到了有多自信。此刻,他冷冷静静回视我,眼波坚不可摧。 似乎在说:他宁乾洲的江山根本不需要用女人去换,他瞧不上。 毕竟用女人换来的领土,没有荣誉感。就算不用我,他也能做到。 那种稳操胜券的样子,让我忽而失了语。 按照国家年龄分段标准划分,31岁属于大好年华的青年阶段,他却稳出了官海沉浮百年的定力。 “我想试试。”我不躲不避,盯紧他的眼睛。 “看上谁了。”他扬眉。 我微微一笑,“彦铭。” 他似乎觉得可笑,罕见笑了声,“彦铭大你30岁。” 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梨涡仿佛有香气似的,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我说,“我就喜欢老男人。” 他淡淡睨我片刻,敲了敲桌面,示意我低头。 我低头看了眼,文件一旁放着一沓照片,照片上全是彦铭跟不同女人出入不同府邸的场景,这人情妇似乎很多,还跟不同情妇有孩子…… 我凝神,宁乾洲这么拍彦铭,不会暴露纪凌修吧?我不晓得宁乾洲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大,至少我跟纪凌修是纹丝不敢乱动的。 似乎处理了一下午公务乏了,他起身去续茶水,顺势靠坐在办公桌边缘,长腿便显得更修长,哪怕是这样随意的姿势,都比我高出很多很多,投射的黄昏阴影将我笼罩。 我站在他肩侧,脸颊似乎能挨着他衣袖,“男人都一个样,我不在乎。” 放下照片,我自然而然拉开两人的距离,笑眯眯来到他身前,“我就喜欢他,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他忽然抬手,屈指弹了一下我额头,“瞎了?” 这一下真重,忽而想起龙灯花事那一夜,他站在笑靥花的璀璨风灯里,也是这样重重弹我额头,提醒我接糖。 我一个趔趄,脑瓜子剧痛无比,下意识捂着额头,“我就喜欢那一卦的不行吗?” 他没言语,眉头紧皱一瞬,又松开,半晌,他咬上一根烟,“自己选的男人,后果自己担着。” 我惊喜,“你同意了?让我去彦海了?” 他说,“让他来平京。” 宁乾洲让彦铭来平京谈条件,我却迫不及待想去彦海。否则,这一来一回,不晓得要耽误多少时间去。 我开心跑出他办公室,又折返回头,在他办公室门口探头,“不准让那个靳安来!我讨厌他!” 第30章 你喜欢他什么 我表现的像是全然不晓得靳安跟我爹爹的关系,尽显天真给他!但我依然担心宁乾洲察觉端倪,毕竟在平京百姓的认知里,我最爱的人是纪凌修。 纪凌修被处决以后,我才跟了宁乾洲。 若是宁乾洲怀疑我的心思,就会联想到纪凌修。纪凌修应该还没有暴露吧?上辈子他不是这个时候现身的。但彦军一旦提前归顺,时间线大大提前,纪凌修便会暴露身份。 他一旦暴露,我跟董熵做的勾当就会东窗事发。 到时候,宁乾洲怕是饶不了我…… 所以,我要赶在纪凌修身份暴露之前,离开平京!刚走出宁乾洲的办公室,便听见郑褚跟宁乾洲汇报,“那个加密电报又来了,暂时没查出是谁发来的,这个人好像能预知未来!” 我加快步子,飞快离开。 彦海地区距离平京三日的车程,接到平京回复那刻起,彦铭似乎就动身了,会议谈了五日,第六日彦铭要回彦海地区。 听说达成了共识。 我要跟彦铭一起走。 说起这事时,娘亲正跟一群官太太们研究最时髦的发型,梳头婆一个个帮她们梳头,上发胶。 她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对镜贴着精美发帖,随口说了句,“决定了?” 我点头。 梳头婆给娘亲盘了一头特别美的发髻,她甚是满意看着镜子,“听说那男人性格倒是不错,就是不怎么省心。上一任老婆上吊自杀的。” 我坚定,“我要跟他走。” 她透过镜子瞅我半晌,喜气洋洋的眼神渐渐冷淡下去,似乎什么兴致都没了,将官太太们打发走,剥掉手指上的翠绿戒指,好半晌没说话。 之前还喜气洋洋怂恿我选一个。如今我真要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她反而不说话了,或许她原以为是个玩笑,没想到这么荒唐的事儿真能谈成。 抽半天烟,她拿起电话给宁乾洲打了一通电话。 “你就这么放弃她了?”娘亲像是历经千帆看穿一切的智者,懒洋洋冷笑一声,“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一整个彦海地区换取一个黄毛丫头?她算哪根葱?配吗?那边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这么让她过去,不是送死吗?” 不知道宁乾洲说了什么,娘亲脸色越来越难看,“放你娘的狗屁!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去狼窝里,会是什么下场!你比谁都清楚!” 她脾气不好,每次一来脾气任谁都骂,就连宁乾洲都骂,但宁乾洲从未放在心上。 她吸了几口烟,没挂电话,转头问我,“你看上那个彦铭什么了?” 我说,“我爱他的不顾一切。” 娘亲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什么叫不顾一切?” “他为了我连江山都不要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爱吗?”我坚持。 娘亲凝住,继而又冷笑,“这你也信!真是猪油蒙了心。” “我信。”我非常笃定,“这世道,谁会为了一个寻常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呢?我只想爱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男人,其他都不重要了。” 娘亲看了一眼电话听筒,随后将耳朵贴近,宁乾洲似乎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冷笑一声,“什么爱不爱的!男人根本没有爱情!” “你过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爱情。”娘亲忽然将黄铜烟斗重重掷在留声机上,“没被男人欺负过!不知天高地厚的瞎眼东西!” 我走上前,她拽住我的手探进衣服内,一把按在她的肚子上,一道刀疤蜿蜒凸起,“这就是相信爱情的下场。” 我诧异。 “拿掉了。”娘亲无所谓的语气。 我说,“孩子?” “生孩子的玩意儿。” 我惊讶,“子宫?谁干的!” 娘亲眼里浮现裂隙的血腥,“宁乾洲的父亲。” 我晓得平京城的江山是宁乾洲的父亲打下来的,宁父死了以后,宁乾洲继承了他父亲的兵权,并镇压了叛乱。所以作为一军统帅,宁乾洲身上没有很重的戾气,肃穆里散发着淡淡书生气,这也是他那么招女人喜欢的原因。 “为什么?”我不解,“是怕你怀孕吗?怕你生下孩子跟宁乾洲争权夺利吗?” 娘亲神情覆满颓败风尘气,“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懂。” “宁乾洲上位以后,我日子才好过一点。”娘亲深深吸了一口烟,“他跟他父亲行事作风大不相同。他……还算善待我。” 我一直很佩服娘亲,听说她嫁进宁府没多久,便将府上的妾室都给收拾了,还在名利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大佬们都卖她面子,去哪儿都能撑场子。我以为娘亲内心强大到百毒不侵,可是我忘了,百毒不侵的前提是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最终对痛感麻木,才能豁得出去。 看见娘亲眼里流露出一抹悲戚,我的心轻轻抽痛。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被束缚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白白荒废着大好年华,仿佛失去了被爱的资格,亦丧失了爱人的能力,永远走不出去。 “我跟你说这么多。”娘亲冷声冷气,“就是告诉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踏出平京的地界儿!就跟宁乾洲再无缘分了!他给过你机会的。” 我轻轻说,“你保重。” 宁乾洲这一方的局,我布完了。 该是转战场了。 我坚定地去彦海,离开平京城的那天,天空闷雷滚滚,黄沙漫天,仿佛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正压天而来。 宁乾洲没有只言片语,亦没有来送我。他养育了我三年,如今,将我放还芸芸众生之中,犹记得在外面留学那几年,为了甩掉宁乾洲安排的警卫,我天天怎样斗智斗勇。 去彦海的路上,他们说着海派方言,以为我听不懂。大多都在谈论这场改变历史进程的归降,这些不明就里的小士兵会背地里痛骂彦铭软弱无能,亦会对这次和谈条件分析利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用整个彦海地区交换一个女人。 他们对我嗤之以鼻,倒是彦铭对我礼遇有加,彦派高级将领都很沉得住气,一个个老奸巨猾,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中那般淡定,全无归降的败馁。 彦铭说,“施小姐,马上就能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了。” 我说,“他来接我了?” “纪先生来了。”彦铭恭敬。 果然,是纪凌修。我轻轻平复呼吸,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讲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子夜时分,军车在一座小县城的政务楼停下,县长亲自接待,彦派军官们下车吃饭休息,我在彦铭秘密带领下,往指定房间走去,中途,彦铭被人叫走,只剩下两名军官护送我,拐过一处楼梯走廊时,忽然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听到两声闷哼,我下意识回头。 便见昏黄的灯笼下,靳安桀骜不驯的脸,我大惊失色,刚要喊人。 他冲我微微一笑,下一秒,我肩窝骤然一痛,双眼一黑,瞬间倒进他怀里,瘫软没了意识。 就在我距离纪凌修还剩一个转弯的距离,再一次被靳安给蛮横劫走,如同上次在寿宴那般,明明我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但他强取豪夺拽我入怀,这人惯是喜欢干横刀夺爱的野蛮事。 我一直以为历史的进程会给我一口喘息之机,可我没想到,几乎在宁乾洲跟彦派达成共识的那一刻,未来的时间线骤然发生改变,所有的巨变潜藏在这看似微小的日常细节里,形成新的龙风眼,如此迅猛裂变而来。 比如,靳安劫走了我。 牵一发而动全身。 新的内战之因仿佛瞬间形成。 第31章 宁乾洲是不是不行 我从混沌里挣扎醒来,睁开眼便迎上一对阴鸷明亮的眼睛,靳安近距离好奇观察我,视线落入我双眸,鼻息相闻的距离。 看着他清俊桀骜的脸,我便晓得不是梦…… 他真的把我抓走了! 我用力推开他,惊慌怒声,“你抓我干什么!你坏我大事了知道吗!” 话音刚落地,我的头猛然被人重重撞在车窗玻璃上,险些震碎玻璃,撞的我眼冒金星。那只从副驾探伸而来的大掌将我的头死死按在车窗上。 “注意你的态度。”那人阴沉。 我越是挣扎,那人按的越紧,仿佛要置我于死地。 靳安好整以暇,“好歹是宁乾洲的女人,你温柔点。” 副驾那人犹豫一瞬,抽回了手。 我惊怒,“你抓我有什么用,不如放……” 不等我说完,靳安的大手便猛地按压在我的嘴上,将我的脸用力钳住,他的手掌真大,仿佛扼住了我整个下颌,我的身体重重贴上车身,瞬间被定死在那里。 “好吵。”靳安淡淡说了句,没什么耐心。 明明他让那个人温柔点,可他的力气比刚刚那个人还大,快把我下颌骨给捏碎了,痛的我眉头狞成了结,泪腺便也忍不住。 我又急又怒,身体轻轻颤抖,却不敢再僭越。他们没有宁乾洲的先礼后兵,没有纪凌修的温文尔雅,他们是穷凶极恶的悍匪,是草菅人命的暴徒。 我无法想象彦铭弄丢了我以后,局势的瞬息万变,亦无法想象纪凌修会怎么走下一步棋!若是靳安悄无声息把我藏起来,这场煞费苦心的和平归降不就是一纸空谈了吗?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宁乾洲是绝对不会为了我挑起战事的!他理智的令人发指! 车辆驶上了一艘大船走水路前往岭南,靳安全程没下车,仿佛有睡不完的觉,大掌却精准扼紧我面颊,不准我发出丁点声音。 然而,到了岭南府邸,他便将我抗下车,我用力踢打他,“放开我!放我下来!我们谈谈行吗!我给你钱!我对宁乾洲没价值,你威胁不了他!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靳安将我抗在肩上大步流星走进院子里,径直带进一间房,重重扔在了床上。 我这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大惊失色,这个人怎会这样! 心忽然就慌了,我呵斥,“你干什么!” 他居高临下坏坏俯视我,利落抽皮带,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趣。 我惊慌失措往床边爬,他抓住我的脚踝拽了回去,全然不顾我的挣扎,倾扎而来。粗暴强势的力量,娴熟蛮横的动作,全然不给我喘息的时机。 我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全然被吓坏了!上辈子被纪凌修和爹爹护着,这辈子又被宁乾洲和娘亲保着,哪里有人敢这样欺负我! 他是我所有计划之外的不确定因素!是我全无打算的意外!我所有的筹谋全都围绕宁乾洲、纪凌修和爹爹,而靳安,只是这盘棋里有利用价值,但不重要的存在! 可是他却长驱直入,成为这盘棋中最大一匹黑马,杀的我措手不及!心态仿佛瞬间崩了,我慌张推开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像是粗糙的石头坚硬无比吸附我皮肤,整个人埋首在我肩颈,血腥味儿流窜在空气里。 门外忽然响起急迫的敲门声,靳安置若罔闻。 他的手一路向下,我绝望拱起身体崩溃极痛叫了声,忽然,他猛然一滞,背部强健肌肉骤然收紧,抽出手,愕然看向我,“你还是雏儿?” 我惊骇的没了魂魄,抖成了筛子。忽然想起宁乾洲总是对我强调的那句话:保护好自己。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如何保护别人! 可这匹黑马,根本不给我自保的机会! “宁乾洲是不是不行?”靳安抽身而起,打量我,“你前夫也不行?” 他似乎理解不了,眼神里全是问号。 在他的认知里,我嫁过人,又跟了宁乾洲三年,都晓得我住在宁府,是唯一一个宁乾洲留在身边最久且公开过的女人,但我……还未经人事…… 我捂着眼睛,蜷缩着身体不敢看他,这种赤诚相待的震撼画面我只在私藏的画册里见过,现实中第一次经历,恨不得把自己变透明,连战栗都小心翼翼。 “我……靠。”他俯视我,眼里浮起一丝戏虐疑虑,似乎认为这件事不正常,不知道是认为宁乾洲不正常,还是认为我前夫不正常。亦或者,认为我有毒…… 他意兴阑珊骂了一句。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靳安随手将被子丢我身上,大步走下床。 “头儿,别玩了!出事了!” 第32章 他亲自来了 靳安转脸看他。 “你抓了这女的以后,我们按照原计划散播消息,说是宁乾洲干的。”那人喘着说,“也散播了是彦铭收了人,出尔反尔想撕毁和谈条约,造谣消息都散播出去了,但是……” “?” “但是宁乾洲刚刚给咱们军部打电话来了!” 靳安眉峰微扬。 听见宁乾洲的名字,我偷偷从被窝里露出头,大概宁乾洲第一次亲自给靳派军这边打电话,靳派如临大敌,军官们甚至有一丝丝“受宠若惊”。 毕竟宁乾洲向来独善其身。而平京城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发展成为区域政治中心和军事重镇,拥有全国最大的经贸区,几乎成为地方军阀马首是瞻的标杆。 靳安忽然看向我,我急忙把头缩回被窝里,缩手缩脚在被窝里穿衣服,隐隐觉得有救了。 便听外面又有人匆匆跑来,“头儿,大事不好了!上面派人来了!判官发好大的脾气!正往这边赶。” “还有!还有!彦军派人过来了!两军交界处他们把炮口对准了我们!” 靳安若无其事提上裤子,猛然关上门,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我衣服还没穿好,尖叫一声,他粗暴将我拎至房间一角的照相机前,让人按住我,拍下我伤痕累累的赤裸身体。 身上的咬痕淌着血,吻痕遍布胸口,任凭我怎么挣扎,他都无动于衷,冷冷拍下照片,说了句,“照片洗出来,寄给宁乾洲。” 我扑上去想把照相机砸毁,被他蛮横拦腰扛起,再次丢上床。 “靳安!”我疯狂厮打他,“你不如杀了我!” 他猛然扼住我下颌将我拉近,眼底酝酿邪肆怒意,“不想裸奔,就闭上嘴,穿好衣服出来。” 似乎宁乾洲这三个字深深刺激了他,明目张胆的怒意散发出来,极力隐忍才没将这些怒意发泄在我身上。 极端恐惧之下,满脑子计划乱成一团,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哆嗦着飞快穿上衣服,可是衣服被撕毁,全然遮不住身体。 他这里没女人衣服,靳安丢给我一件他的白衬衣和黑裤子,我战战兢兢穿上,将衣摆扎进裤子里,嗨长的袖子和裤腿绾起。 门外着急催他,“紧急会议!靳督军!紧急会议!” 无论外面多急,他都不急。等我穿好了,他便嚣张地将我扛上肩头,大步流星往军部走去,我说,“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靳安!”那名叫判官的老头子穿着军装,满怀勋章,大踏步迎面走来,指着他,“你干的混账事!宁乾洲亲自打电话找你!又闯大祸了!赶紧把那女人还回去!混小子!” 靳安一阵风似的从老头儿身边经过,自顾自地带我回军部,像个山匪抗了个媳妇儿回大本营似的,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满座靳派高级将领坐于两排,他扛着我堂而皇之走进会议室,大剌剌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军官们见惯不惯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判官坐于次位,精明的双眼滴溜溜转过我,语气确是训斥,“这怎么收场!听说彦铭正往咱们这里赶!亲自来谈!” “宁乾洲说什么。”靳安将我放在会议桌上,我急忙跳下桌子,往一旁走去,却被靳安一把攥住手腕拉了回来。 判官急忙拿出记录簿,“宁乾洲提醒你,你那三兄弟还在平京地牢里。” “就这?” “就这。” 靳安好半晌没说话。 “宁乾洲这人,向来爱打官腔。”判官低声,“虽没明说,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这女的要是少一根头发,就毙你一个兄弟,这是警告咱们,让咱们三思后行。” “何止爱打官腔,宁乾洲还打得一手好太极。” 另一名军官冷笑,“靳督军抢了这女的,宁乾洲明面儿上没态度,只有彦铭火急火燎往这边赶。两军交界处的炮火都瞄过来了!” “宁乾洲这是等彦铭表忠心啊。”军官们议论,“毕竟彦派刚归降,趁着这次事件,看看彦派反应,让彦派出兵来打,咱们跟彦派打,他宁乾洲坐收渔翁之利!” “宁乾洲做事,只有一个利字!跟咱们完全不是一种人!” “说到底,这女的,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否则,怎么会让宁乾洲和彦铭都亲自出面!” “……” 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靳安长腿交叠放在会议桌上,后靠着座椅,将红头文件盖在脸上,不晓得是不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那些文书,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我悄悄观察他,关于他的情报在脑海中迅速汇聚而来。靳安,19岁。在岭南地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13岁占山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15岁自成军队抢夺军火,将当地靳军打得节节败退。 16岁被靳军招安,成为靳军新一任督军。短短3年,他就带领靳派成为足以跟宁乾洲分庭抗礼的强军。 当然,人们对他还有另一种说法,说他劫富济贫,重情重义。 无论,他有多么出色的军事才能,都无法避开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是个文盲。 不识字,且不爱学。 所以,那名叫判官的老头儿一字一句给他念文书,他脸上盖着文书,睡得呼噜震天响。 “这女人,到底怎么办!”判官用力一拍桌子,怒吼一句,“你拿个办法啊!” 靳安呼噜声骤然停下,半晌没动。随后缓缓拿下脸上的文书,猛然坐正了身子,“当他们放屁。” 他牵起麻绳,往外走去。麻绳另一端捆在我双手上,像是牵着一只小狗。 靳安说,“跟彦军打,宁乾洲休想独善其身,我要把他军部给炸了。” 他不轻易开口,开口的每一句都不按常理出牌。 “这么说,这女人你不放了?”判官惊讶,“你那三个兄弟也不要了?” 靳安在门口止步,回身看向判官,“那三个兄弟回不来了。” 他有种冷静的疯感,会议室内忽然陷入肃穆沉默里。在座的军官基本都是靳安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也有同生共死做悍匪时的兄弟,这些年宁乾洲杀了他们多少手足,岂有一个活着回来。 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在宁乾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让这些悍匪出身的耿直军官受尽血的教训。 “要给上面一个交代!”判官说,“如果激怒了上面,你知道后果。” 话音落地,走廊里忽然响起凌乱脚步声,“来了来了,上面来人了!彦铭也赶来了!” 会议室的军官们立刻起身,判官出去相迎。 靳安扼住我下颌拉近,神情凝重审视,“你到底……何方神圣。” 他应该跟我爹爹很熟悉,在我爹爹口中,我一定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闺房小姐,可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我,却能搅动时局的风向,搬动宁乾洲亲自打电话,还能让靳安背后的大资本出面解决,连彦派军政一把手都来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嗅到浓浓阴谋的味道。 忽然想起三年前,我被挂在城门上,宁乾洲便是用的这一招,将我家背后的势力和纪家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他将我放回人海,那铺天盖地的大网再一次网罗而来。 这三方势力的角逐,我深陷其中,不敢妄动,以至于来到岭南不敢提及我爹爹,亦不敢跟他相见。 靳安转步坐回主位,手腕上的绳子被牵动,我踉跄跟上前,他大剌剌将我按在他的腿上。“确认。”靳安声音藏着诡笑,“你对他很重要。” 我僵着身子,他?指的谁?宁乾洲?纪凌修?彦铭?靳安抓我,是为了试探我的利用价值? 话音落地,一排西装革履的大人物疾步走了进来,步伐仿佛震得地板微颤,大有兴师问罪的凌厉劲儿。顶头的是一名戴着礼帽的洋人,而洋人身侧,我仿佛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呼吸骤然凝住。 纪凌修…… 我好像……看到了纪凌修! 他亲自来了! 我“唰”的一下支楞起身体。 第33章 他不理我 他穿着英伦风的黑色双排扣大风衣,白皙俊美的脸淡漠如霜,虽然风尘仆仆的样子,丝毫不影响他精致到头发丝的腔调。三年不见,高大健壮不少。 有种成熟男人的深沉气魄。 纪凌修的视线瞬间锁住我,瞳孔微缩,有那么一刻动容,很快,他恢复风平浪静的模样,视线下移,似乎落在了我脖颈斑驳的咬痕上,淡淡扫过我穿的衣服。 瞧他视线看了过来,我急忙转开脸,佯装没认出他! 他是为了我现身的吗? 那宁乾洲此刻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怕是第一时间肃清内鬼了。我离开平京城之前,已经用纸条告诉董熵,让他逃。不晓得董熵有没有听进去。 耳边沸反盈天,各执一词激烈争执。无非是靳安被他的“洋爹”痛骂了一番,毕竟靳军是洋人支持赞助的军队,可靳安不听话,不顾大局。 瞧那洋人拍着桌子,骂着侮辱人格的话,我转脸看向靳安。 靳安一脸无所谓地咬着一根牙签,他听不懂,也不在乎。翻译本想英译,靳安冷冷看了那名翻译一眼,翻译便闭上了嘴。 于是一场鸡同鸭讲的谈判开始了,明明靳安听不懂,但他仿佛能get到洋人的点,每一次都能接住他们的情绪点,并让翻译回过去,为他们提供情绪价值。 我暗暗佩服,这个靳安……不是一个简单的莽夫。 没那么容易糊弄。 许是碍于“洋爹”压力,靳安当场放了我,趁着会议室里人来人往的时机,我犹豫片刻,将发卡里藏着的一张小纸条暗中塞进他掌心。 跟他擦身而过刹那,我低声,“靳军3号军事基地会被不怀好意的海外势力炸毁,他们会嫁祸给宁乾洲,别让你弟弟去。” 靳军背后是英派势力,但是其他海外国家见不得我们太平,总想挑起内战。 我将那些人后面的计划泄露给他,他和宁乾洲之间的恩怨很多都是洋人设计的,只要靳安保持冷静,内战就不会轻易打响。 靳安不动声色看我一眼。我坦诚回视他,他微微挑眉,咬着牙签上下打量我。 那种不屑一顾却又充满赤裸调侃的眼神,仿佛将我剥了个精光。这个人满脑子就男女那点事儿吗! 纪凌修将我跟靳安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全程没说话,坐在中间的位置,有种幕后操盘的低调感。他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我记得上辈子,他是不碰烟酒的。 跟随纪凌修离开靳派军部的时候,我小跑两步,拽住他衣袖,“他们没欺负我,我原先的衣服破了,这衣服是他们临时给我找的。” 我言简意赅解释我的窘状,暗示我还是完璧。 纪凌修大步往前走,甩开我的手。我便又拽住他,他又甩开,就是不肯看我。 果然啊,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恃宠而骄的样子。 上辈子傲娇了一辈子,这辈子又来…… 我忽然抱住他胳膊,止住步子,死死拽住他,“我真的没被欺负,你家的冤案我给你们平反了。你看最新一期报纸了吗?” 我离开平京城那天,就开始着手给纪家平反了,先是买报捕风捉影剖析他家的事情,而后找人散播纪家被我污蔑的言论,把宁乾洲摘出来。我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顶下,成为纪家冤案的唯一凶手,这样以来,坏人只有我一个。 他和宁乾洲就会相安无事了。 纪凌修猛然止步,低头看我,眼底恨恼浓郁。 我说,“我是陷害了你们家,但我……不是有意的,我确实以为你爸妈有问题。所以才那样说,后来……后来我查清楚以后,就暗中托人把你和你爸妈都救出来了,送往海城了。你爸妈被送去海外定居了,不是吗。” 我不说这个,他还不气,越说他脸色越难看。 “纪……凌……修……”我托着长长的尾音念他名字,摇晃他胳膊,眨巴着眼睛望他,巴巴盼着他回应我的热切。 纪凌修盯着我,眼眸深不可测。 “你是为我来的吧?”我眼睛晶晶亮,“对吧?对吧?” 他欲言又止,一言不发上了车。 我跟了上去,“你说话嘛……” 许是跟他纠缠了两辈子,我对他格外亲近,哪怕上辈子他伤透了我的心,可他亦不顾家仇保护着我。我清楚记得,临死前,他抱着我:说爱我。 他咬上一根烟。 我一把抢过烟,“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呢!” 他恼怒盯我。 我笑眯眯,“不可以抽烟哦,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施微。”他忽然唤我名字。 “我在。”我眼巴巴点头,“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怎么一点没长进!”纪凌修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想说,我陷害了你们家,伤害了你,怎么还能这样厚着脸皮,若无其事接近你?” 纪凌修不再理会我。 我心里嘀咕,要不是我出面陷害你,你们家哪有机会平反。宁乾洲会找别人把你们灭了。 总之,你家就活不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不敢说出来。 “是不是还想说,我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探头去瞄他的脸,揉他衣角,“因为是你啊,纪凌修。” 我满是真诚的亲近,将大脸凑他眼前时,几乎能嗅到他身上淡淡清爽的香水味,这家伙来见我怎么还喷香水啊。 纪凌修往后靠在椅子上,压着黑色英伦风的圆沿礼帽,盖住俊美绝伦的脸,对我视而不见。 行,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哼!”我将脸转向另一边,也不理他了。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推算,他暴露身份跟宁乾洲正面斗是六年以后,那时候他二十九岁。 现在怎么就如此稳重呢! “施小姐。”彦铭带笑的声音从副驾传来,“纪先生为了你,连夜从外地赶过来,舟车劳顿很疲惫,你就别折腾他了。” “你看看这份报纸吧。”彦铭递给我一份报纸,“解解乏。” 我接过报纸看了眼,瞬间愣住。 平京的报纸! 第34章 恨不上你 我被靳安劫走不过一周时间!平京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前脚买报散播纪家冤案的文章,宁乾洲后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突然对内部开始大清洗,董熵一派被连夜控制,唯有董熵的部下董枫提前带领一支军队逃离成功! 而董熵被部下举报曾私藏龙袍,有复辟之嫌,这是杀头大罪! 我当初就是用这个情报,威胁董熵,让他暗度陈仓,从侩子手下救出纪家的人。用其他死刑犯的尸体瞒天过海。 这么迅速把内部根深蒂固的元老势力给拔了?还甩出了董熵串通监狱长以及侩子手的证据!当初所有帮董熵压住纪家案子的人,全被拎出来了! 宁乾洲到底未雨绸缪了多久?从什么时候掌握的相关情报!是否早就知道我跟董熵的勾当!为什么现在才动董熵?在等时机么? 飞快翻了几期报纸,鉴于民众对纪家平反之事呼声很高,宁乾洲道貌岸然给纪家平反,恢复了纪凌修父亲的荣誉,并向内阁提请恢复纪父官职。 同时,将当年纪家被诬陷的罪名推给了董熵,而我,也被洗白成了被董熵威胁,才做了那些伪证。 董熵成了大恶人? 我再一次被宁乾洲摘得干干净净。 仿佛蓄谋已久!才会如此迅速!宁乾洲的棋局到底下的有多远…… 我微微缩着身子战栗,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纪凌修让车子在一家气派的饭店前停下,彦铭喊我吃。 我看了眼纪凌修,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总有人来跟他汇报事情,他避开我去处理,根本无心搭理我。 我扒拉了几口饭。 彦铭看出我跟纪凌修之间的僵局,便说,“纪先生为了你,放弃了很多很多,听说你被靳安掳走了,他连夜走水路赶过来!一天一夜没合眼。” 我知道啊,上辈子他也是个闷葫芦,为我付出了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怨了他一辈子。 “被宁乾洲当枪使,他也认了。”彦铭宽慰我,“宁乾洲没出面,却逼着我们出面解决,纪先生比宁乾洲更值得托付。” 我咬着筷子不吭声,看着纪凌修坐在另一桌吃饭,这家伙无法释怀我对他的伤害,救了我,却又不正眼瞧我。 吃完饭,一位女干部带着我上楼换衣服,拿了药膏给我涂伤口,还准备了热水澡,说洗完还要继续赶路。 纪凌修似乎有急事往回赶。 洗完澡,我披着长发仅两侧鬓边编了两缕小辫绾在脑后,换了身烟青色长裙,戴着丝巾遮住脖颈上的咬痕,他们走水路返程,看着两侧苍重的山脉,总觉得这不是去彦海的路。 岭南处于山区,崇山峻岭,地势险恶,到了夜晚风凉飕飕的。 我冻得直打摆子,正要回舱室内问彦铭这是去哪儿的路,一回头,就看见纪凌修站在不远处。 “要进来吗。”纪凌修冷鼻子冷眼的掀开风衣,问我要不要进去他怀里躲风。 这家伙终于憋不住了吗? 我转开脸,不理他。 很久没动静,他淡声,“不想吗?” 我就不理他。 他拽我胳膊。 我甩开。 他又把我往他怀里拽,我又甩开,转头看他,“你不是不理我……” 话没说完,他忽然将我拽进了怀里,托起我的脸,滚烫的吻压上了我的唇,浓郁热烈的气息将我淹没。压抑多年的怒意和思念破腔而出,几乎将我揉碎在他的身体里。 “你怎能联合宁乾洲害我。”他气息深沉恨恼。 我沦陷在他热烈汹涌的爱恨里无法自拔,可是脑海中忽然闪过宁乾洲无情森然的眼睛,我猛然惊醒,一把推开纪凌修。 纪凌修眼里压着汹涌暗线,倾身靠近我,“你在想谁?” 我下意识靠着栏杆向后仰着身体,如果跟纪凌修走太近,我很担心重蹈上一世覆辙,担心宁乾洲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这一世,我不该再跟纪凌修厮混…… 我只有离他远远的,他才是安全的。 “对不起。”我慌张推开他,想要走开。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纪凌修忽然怒意凌然攥住我手腕,将我往船舱客房带去。 进了房间,他将我甩向一旁的桌子,我猝不及防扑倒在桌子上,将满桌情书撞翻。 这些年为了安抚他,我给他写了很多情书,说了很多情话。我怕他跟宁乾洲斗,害怕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感化他,看来,他都看进心里去了。 习惯了他对我的冷落,所以我才敢大着胆子招惹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热情回应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那些情书散落在我脚边,不知该说什么!上辈子是我亏欠了他,这辈子依然亏欠,我多害怕他被宁乾洲伤害。 说什么都矫情!末了,甩出一句,“我只想你活着!想你活得好好的!” “可我不好!”纪凌修隐忍克制,薄唇微抿,“很不好。” 他拿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扯开衣服,强健的胸膛布满鞭笞的伤痕,那些可怖的烙伤像是一朵朵铁花绽放他胸口,证明他曾经受过怎样的酷刑摧残! 我惊讶睁大眼睛,轻轻抚摸过那些伤疤,宁乾洲对他们严刑逼供了?!明明审判庭上他们全家都好好的!是我指认他们以后,宁乾洲才下狠手的吗! “没见到你以前,我想过一万种报复你的方法!”纪凌修步步上前,恨声,“我甚至想联手宁乾洲将你千刀万剐!” 我步步后退。 “我爸被他们割去了舌头!挖去了双眼!掰断了手指!”纪凌修隐忍,满眼痛惜,“我妈被吓疯了!施微,我妈疯了!” 我轻轻呼吸,大气不敢吭。 “是宁乾洲下令干的。”纪凌修将我逼至墙角,“可你这三年,给我写信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放下仇恨,为了让我归顺宁乾洲!” “不是宁乾洲下令干的!是我……是我干的!我……” “施微!”纪凌修沉喝,“你没有心吗!” “我爸是为了谁才被捕的!”纪凌修眼神明亮凌厉,“我妈虽不喜欢你,可我决定娶你的时候,我妈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为难你!” 我被震慑在原地,他说的每句话都在凌迟我的心,将我钉在耻辱柱上鞭笞。 “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爸的汉奸身份!他们看着你长大,怜惜你!”纪凌修抿紧薄唇,“我顾及你爸敏感的身份,担心牵连我爸妈,所以你提离婚的时候,我答应了!可是,施微……” 他双手扼住我脖颈,猛然将我拉近,“我放不下你,始终放不下你。” 那种想要掐死我的狠戾,却用着最轻的力道握住我脖颈,我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喘息,“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满满当当的愧疚塞满胸腔,心痛的无法呼吸。 纪凌修怒意凌然盯我许久,似乎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猛然将我按进怀里,崩溃低声,“我该怎么办。” 他宽厚的胸怀裹住我,爱恨交织的浓烈令人窒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恨不上你!我没办法恨你!” 这一刻,我那颗高高吊起的没有安全感的心仿佛有了着落,踏踏实实落在他的怀抱里。 第35章 我多害怕 “我喜欢你追在我后面跑,喜欢你跟踪我的样子,喜欢你给我写的每一封情书,喜欢你喜欢着我。”他覆在我肩头粗重喘息,似乎强力压制内心汹涌的感情,“我根本没办法恨你。” 他的热泪滴落在我肩头,烫伤我皮肤,前程往事纷至沓来,两世彼此折磨的情分似乎被这泪水浇灌,枯萎的心渐渐又丰盈起来。 我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这颗敏感多疑的心又沉又定,抬手紧紧抱住他,将他抱得越紧,我越是害怕失去。 “你们家早就知道我爹爹是汉奸吗。”我轻声,“所以你总跟我保持着距离,总是疏远我吗?新婚夜,也是这个原因冷落我的吗?” 上辈子,他娶我那一晚,除了跑出去救孟晚,还被他爸妈叫回了纪家,他没碰过我,结婚没多久,他家就出事了,从此他恨了我一辈子。 出事那晚,他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他们家到底知道了怎样天大的秘密,才会这样呢? 纪凌修看着我双眼,坦诚,“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确实犹豫过,一旦跟你走到一起,你爹爹的事情就会牵连我家……可我遵循了自己的内心跟你结了婚,那时候我很犹豫,施微,我知道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事事凶险,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是要命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 他没回答。 “所以,你顶着家里的压力冒险娶我,为了你爸妈安危着想又火速同意跟我离婚,你表现得那样冷淡,都是为了跟我撇清关系吗?” 他没逃避,深情沉重,“我那时候确实不坚定,头脑发热娶了你,但我爸妈给我分析了严峻的形势,劝说我跟你立刻离婚。严正告诫我不能碰你,一旦我让你怀孕了,我们家就要做好跟汉奸纠缠一辈子身败名裂的准备。所以,我犹豫不定,直到你爹爹的事情暴露,你被抓入狱,我才看清自己的心,害怕失去你,犹豫不得。” 这就搞清楚了为什么上辈子婚后,他家出事前,他一直不肯碰我的原因。除了他妈总来家里闹,原来……他自己也有离婚的打算……可是他始终犹豫不舍…… 直到他家里出事,我爹爹对他家痛下杀手,自此,他恨了我一辈子。 这辈子,我俩顺利离婚了,却还是逃不掉命运纠缠的网。 我轻轻喘了口气,其实我早已猜到,忍不住向他求证,我明白……也理解…… 他的刻意疏离冷漠,不回应,徘徊,犹豫…… 他是高门名贵,怎会接近一个汉奸之女让整个家族受此牵连呢?可他终究没忍住娶了我,从此家族万劫不复。 他不该跟我扯上关系的,他家也不该跟我家有任何关系的。 “我害怕。”我轻轻颤抖,“我离你远远儿的,你才会安全。” 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如此矛盾反复。 宁乾洲震古烁今的未来功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正因此,我才如此害怕与他正面冲突,于是四处灭火,消解矛盾冲突,他是最后的大赢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纪凌修抬起我的脸,倔强隐忍,“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活着,是因为你。”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一定是为了你。” 我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感动得一直掉眼泪,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这番话呢?上辈子爹爹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灭了纪家满门呢?这个傻子为什么要保护仇人的女儿……为什么要那样保护我…… 死灰复燃的爱意在这一刻泛滥成灾,我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笃定道,“不要说‘死’这个字,我会保护你。” 他一脸不相信的调侃表情,双眸深深,“再嫁我一次,我就让你保护。 我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上辈子他永远强悍冷漠,怎么重活一世,总看见他哭鼻子呢!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说,“好哭包!羞羞羞!不像个男人!”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像不像个男人,你要不要试试!” “不不试!你放我下来!”我蹦哒,“全身都疼!等……” 他风衣的扣子刮得我脖子痛痒难耐,我咯咯躲着脖子直笑,急得直挠他痒痒,他猛然按住我双手。 四目交投间,我笑说,“等得偿所愿,我们一起去国外定居好不好,再也不回来了。” 纪凌修冷静低声,“我还有些事要做。” “找宁乾洲复仇?”我试探。 “不是。” “那你要做什么?危险吗?” 他将我脸上的乱发拨开,“我需要对生意伙伴负责,明白吗。” 这些年,纪凌修依靠爷爷家的势力,在海外投资了很多企业,尤其是他的姑姑是名副其实的财阀大家。作为国内各大阶层竞相拉拢的华侨大资本家,都想拉她在国内办厂。 纪凌修头脑灵活,又眼光独到,十分受他姑姑器重。所以培养他做生意的才能,这些年,纪凌修通过海外房地产和金融市场疯狂敛财,联合海外资本赞助支持彦派军政,达到控制军队的目的。 同时,为了报复宁乾洲,他全面在宁乾洲身边安插棋子,利用华侨身份在平京城办了很多大企业,这些企业俨然成为平京城主要税收来源之一,几乎扼住平京经济命脉。 令宁乾洲为之侧目。 “我需要回平京一趟。”纪凌修说,“宁乾洲控制住了我的生意伙伴,逼我现身。” “回平京?!”我一个机灵,“是你拿彦海地区换我的时候,他开始察觉的吗?” “他一直在查我,只不过近期我现身以后,他才确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安地看着他。 “不会有事。”他安抚我,“你跟彦铭回彦海等我。” “我跟你一起!”我不放心他。 纪凌修说,“事有凶险,你跟在身边不合适。” 我不肯,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跟着,我心惊,“彦海地区不是真的归顺宁乾洲对吗?你们有别的计划对吗?” 纪凌修没言语,看我许久,“早点休息。” 他抽身离开,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如果内战无法避免,我们可以脱离战争一起去海外定居吗?不要参与。” 纪凌修笃定,“我不会卷入战争,你的安危是我首要考虑的条件。” 我整夜惶恐不安,好不容易逃离平京的地界儿,如今又要再回去。我总觉得宁乾洲另有图谋,他不是那种被轻易看穿心思的人。 次日一早,纪凌修下船时,我拽住他的衣角不撒手,“我也要去平京!有困难我们一起去面对,凌修,我要跟你一起。” 那些随从人员拽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让我下船,更不准我踏上平京的地界儿。 眼睁睁看着纪凌修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大喊,“纪凌修,你说你这条命是为我而活。那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也是为你而来!” 他步子一滞,没有回头。 上辈子是我亏欠他,这辈子我不想再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也不想让他独自面对风雨,该是跟他同仇敌忾,并肩作战。这些日子,我又总做噩梦,梦见他浑身是血抱着我的场景。 我死前,他身上是有很多致命枪伤,是谁射杀了他! “生死与共好不好。”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否则,我也白活。” 多害怕这短暂的温情转瞬即逝,只有在他身边守着,我才能放心。 纪凌修回头看我。 隔着茫茫天青色晨曦薄雾,我看见他双眸似皎月,神情十分动容倔强,却用一种含蓄调侃的口吻笑着说,“你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 “来。”停顿一瞬,他向我伸出手。 我飞快奔向他,被他卷入怀中,又是一个深吻。这闷葫芦不会说太多情话,却情不自禁用滚烫的吻回应我。 他以前吻我的时候,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似的!现在吻我都不带脸红了! 纪凌修落脚在平京城纪公馆,安保系数提升至最高,如今他拥有能够牵制宁乾洲的筹码,料定宁乾洲不能轻易动他。 趁纪凌修外出时,我推开窗户,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将银镯子掰开,取出里面一小支细细的烟花点燃,烟花冲上天爆裂成红蓝色花朵。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点燃这支呼唤同伴的烟花。 第36章 与宁乾洲相逢(一) 半个小时候后,我佯装喝咖啡,来到一楼咖啡小店看报。 “微姐,你找我。”一名男顾客戴着鸭舌帽坐我身后,看似与我不相干。 我喝了口咖啡,“靳安给宁乾洲寄了几张照片,是我的私照,务必将那些照片拦截销毁。” “即刻安排人处理。”男顾客低声。 “宁乾洲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按部上班,应酬常有,最大限度摸排到接触的人员名单,我们都已反馈给你。” 男顾客低声,“只是近期平京城不太平,大量工人罢工游街,要求宁乾洲无条件释放被抓的岳阳钢铁厂老板岳韫,宁乾洲通过商会,频繁接触当地买办、实业家,还有爱国华侨,那些华侨在海外都有一定实力,回头我会整理一份名单给你。” 我微微沉思,纪凌修说他的合作伙伴被抓了,应该就是这个岳韫。这几年,纪凌修坐镇幕后出资,以岳韫的名义出面收购或创办实业,产业涵盖轻工业、重工业、机械制造以及金融和交通运输。 毫不夸张地说,纪凌修如果闹点幺蛾子,平京城的经济能一夕间停摆或崩盘半数以上,等宁乾洲察觉端倪,纪凌修布局基本完成,所以宁乾洲才如此强硬逼纪凌修现身。 “当初纪家人在狱中遭受严重酷刑,为什么没有相关消息。”我用咖啡杯掩住嘴巴。 “跟宁乾洲有关的内部机密很难查。”男顾客说,“董熵也不是什么都说,他们有意隐瞒,纪凌修的家人出国以后,保密工作很好,几乎查不到藏匿地点。” “还有。”男顾客翻了页报纸,若无其事说,“宁乾洲在彦铭身边安插了一名叫孟晚的女人。” 我手中的咖啡杯抖了一下。 “你安排的那几件事都办妥了,那名举报董熵私藏龙袍的部下,被宁乾洲破格提拔。另一名部下董枫带兵逃离成功,现盘踞龙城一带,自立门户。这俩都是我们培养的棋子,他们非常信任你,把你当军师。” 这些年我私底下给董熵互通情报,董熵的心腹部下知晓其中利害,非常依赖我的“先知”情报,包括我提前通知他们逃离,以及策反其中一名心腹举报董熵,以此向宁乾洲邀功。 毕竟按照上辈子时间线推进来算,董熵气数已尽,他死于复辟大罪。 利用董熵,辐射宁乾洲身边的棋子,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按照你给的情报,虎门桥、爱国志士段宇非被抓,平昌大爆炸,我们都安排人去提前蹲守,及时阻止事件发生,提前通知相关人士逃离。” 男顾客又翻了一页报纸,“62学生潮爆发前,我们找到了幕后主使以及带头学生,协调相关事件及时得到解决。这次工人罢工运动,我们通知岳韫逃离时,被宁乾洲抢先动手了。” “宁乾洲、靳安以及彦铭,私下设计对方,我们都会根据你的情报,提前防范事件发生,并持续跟进。”男顾客低声,“并用N这个代号,秘密给宁乾洲、靳安和彦铭发电报,警告或安抚他们。” 我续了杯咖啡,琢磨着宁乾洲安插孟晚的事情,没吭声。 那名男顾客说,“微姐,你在维护世界和平吗?” 喝进去的咖啡“噗”地喷了出来,我哪有维护世界和平的能力啊,只是按照上辈子获取的内战导火线和原因,不断注入资金和力量阻止相关事件发生。 我不想连年内战,民不聊生。 更不想纪凌修和我爹爹都走向死亡的结局。 “全力保护纪凌修安全。”我放下咖啡,若无其事起身离开。 这名男顾客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名叫彭昶。 他家祖上开镖局传承至今,小时候,他家没生意快开不下去的时候,都是我用自己丰厚的零花钱资助他家,长此以往,我莫名其妙成为这家镖局的老板之一。 三年前,我爹爹派人暗杀纪凌修家人那一晚,我半夜翻墙便是找这帮镖局里的朋友,让他们蹲守在纪凌修家附近,及时阻止了惨案的发生。没想到,没过多久,纪家人就被宁乾洲抓了。 出国这几年,我大力注资给彭昶,支持他发展扩张。 参照上辈子那些办得好的镖局经验,引导他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镖局门户。 同时,这家镖局也是专业的情报杀手组织。 小时候,那帮镖局里的朋友如今都是我的心腹和战友。 我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力,才能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这就是我在国外参照纪凌修的路子匿名敛财的原因,我在国内也匿名办实业,不断充实自己的家底。 回到房间,我给娘亲写了封信,言辞之间皆是亲昵俏皮的思念,透露了我的现状,想以娘亲为突破口,缓和我跟宁乾洲危险的关系。 纪凌修打来电话,说有应酬,让我不等他吃饭。 我说,“跟谁?” 他没正面回答,便挂了电话。我心下不安,向身边人打听纪凌修去处。 “老板好像去平京大饭店了。” “知道跟谁见面吗?” “听说是……宁乾洲。” 我心头悚然一惊,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乾洲约他酒局?外面工人罢工运动正闹得沸沸扬扬,宁乾洲故意钓纪凌修现身,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我怕纪凌修被套进去,飞快给他回拨了电话,话务员转接给他。 我说,“你跟宁乾洲吃饭?” 纪凌修沉默一瞬,“嗯。” “我也去。”不去我不放心,“我去听着!” “好好待着,十点前我回家。” 我语气坚持,“我要去!” “真要来?不害怕么?” 我晓得他的意思,毕竟我联手董熵在宁乾洲眼皮子底下救了纪家人这事,宁乾洲已经知道了。可是,如果我被纪凌修藏匿保护起来,不就又变成上辈子的剧情了么?最终他和我的结局都是死。 我只有参与其中,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说,“我去保护你。” 他被我逗笑了,宠溺低声,“行,你来保护我。” 我拎起包飞快出门,先是去了百货大楼给宁乾洲和娘亲挑选了礼物,而后去梳头店,让阿姨给我护理长发,仅戴了天蓝色发箍,搭纯白连衣裙,戴着淡紫色丝巾遮住吻痕。 从包里拿出爹爹买给我的胭脂,请梳头阿姨给我上了精美淡雅的妆容,店里的梳头小妹们艳羡看过来,“小姐皮肤好白,会发光似的。” 我微微笑,将自己收拾妥帖,才匆匆赶去平京大饭店,这里是全国规格最高的饭店之一,集悠闲、娱乐、餐厅、住宿为一体,一楼有西餐厅,二楼以上中式包厢,四楼以上有声色犬马百乐门歌舞厅,名流们时常出入这里。 跟随指引,来到三楼贵宾雅间外,走廊里一排便衣警卫,郑褚站在门口。 越是靠近那扇门,我心头越战栗。 以前还能伪装成宁乾洲的乖巧妹妹,像是无害小白兔那样跟他一起生活。仿佛不知道我爹爹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装作不晓得他将我留在身边,是出于报复目的引我爹爹出来。 如今我跟董熵勾当败露,那无害乖巧的妹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 想起他残害纪凌修爸妈的场景,我便不寒而栗。 郑褚看见我来了,眼里浮起一丝讶异,很快恭敬欠身,替我打开门。 便见沙发上坐了一圈高官和富商,他们似乎在交谈,几名漂亮性感的女伴儿陪同。 一眼看到沙发上的宁乾洲,他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色衬衣,坐在沙发一侧,姿态闲适随意,侧脸看着旁边的一名富商,富商正倾身小心翼翼说着什么。 踏进房间那一刻,高官们陆续看向我,惊讶一瞬,纷纷又看向宁乾洲。房间里陷入短暂寂静中…… 宁乾洲缓缓转脸看过来,他没什么表情,浑然天成的自洽沉着。 高,好看,精神。 第37章 与宁乾洲相逢(二) 视线碰上,我转目寻找纪凌修的身影,却没在房间内看到他。 疑惑间,纪凌修从后方单手揽住我腰肢,拥着我往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顺势揽我入怀,暧昧的举止惊呆了在座的各位官员,毕竟我被送给彦派“和亲”一事人尽皆知,似是都在疑惑我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又跟纪凌修厮混。 三年时间,纪凌修高出了我一大截,他大概有一米八八左右,拥着我的时候给我莫大安全感。 “施小姐!”一名高级将领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去彦海了吗?”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压着恐惧看向宁乾洲,尴尬吐了吐舌头,抬手晃了一下,“哥,我又回来了。” 宁乾洲淡淡看着我,没回应。 我微笑,“彦铭把我送给凌修了,我陪凌修回来看看。” 或许外人不清楚我跟宁乾洲之间的关系,但是纪凌修是清楚的。我给他寄去的第一封信便澄清了我跟宁乾洲的桃色绯闻,说明了我亲生娘亲是他养母的事实,是名副其实的兄妹关系。 宁乾洲依然没回应。 纪凌修揽我腰肢的力道微微收紧,拥着我来到沙发一旁坐下。那些官员和富商的眼神暧昧挑事儿,彦铭用一个地区交换我,事后,又把我送给纪凌修,这话里话外都在传递一个消息:纪凌修不一般。 那些官员和富商纷纷上前跟纪凌修攀谈。 我拿着买好的礼物来到宁乾洲身边,“哥哥。” 宁乾洲眉头微蹙,波澜不惊看着我。 眉心的川纹使他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肃穆劲儿,明明眉眼那么漂亮,可总是眉头紧蹙,生生逼得人退让三尺。 “谢谢哥哥救我。”我拿出挑选的礼物放在一旁,若无其事微笑,“这是送给哥哥的礼物,让您费心了。” 他很有时间观念,所以给他挑了一块瑞士怀表,表盖上雕刻着笑靥花的纹路,十分精致简雅。 宁乾洲深吸了一口烟,低眉不急不徐将烟摁灭,“吃亏了吗。” 我不清楚他说的吃亏是哪种亏,忽而想起靳安欺负我的画面,我神情寡淡温顺,“没有。” 他没追问,也没多余的话,转目看向纪凌修,“小纪辛苦了。” 纪凌修穿着黑色英伦大风衣,敞开胸怀露出灰色内衫,气势上丝毫不输,“自己媳妇儿,应该的。” 我给宁乾洲续了杯茶水,随后温顺来到纪凌修身边坐下,低眉顺眼剥着瓜子,听他们说话。 “施小姐跟纪先生佳偶天成,兜兜转转终是又走到了一起。”商会会长笑着恭维,“真是天赐良缘。” 副会长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暗示他说话注意点。 商会会长看了眼宁乾洲,急忙话锋一转,“也多亏宁帅替纪家平反,还帮纪先生照顾娇妻这么多年,宁帅真真是吾辈楷模!” “施小姐绝世美貌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啊!哈哈哈!”一名高级将领笑说,“彦派的彦铭甘愿拿一个地区来换,可见施小姐对于两地和平归顺功不可没!” 听着他们互相恭维,滴水不漏的阿谀奉承,我低着头剥了一堆瓜子吃不下,随后将剥好的瓜子悄悄放进纪凌修掌心,给他吃。 纪凌修低头看我,唇角忍着好笑的弧度,却故作姿态没笑,攥住瓜子,顺带攥住我的手。 他有富家公子的慵懒松弛感,那种恃宠而骄的矜贵与生俱来。哪怕吃着瓜子都散发着超然的气息。 他话不多,惜字如金的,却张弛有度。 这尴尬氛围化解于酒局上,那些官员、富商一波又一波给纪凌修敬酒,有种不把他灌醉誓不罢休的架势,纪凌修带过来的人都被灌得差不多了,宁派这边的人才开始聊核心话题。 一幅幅老奸巨猾的模样。 酒过三巡,便有官员用筷子敲击着桌面,娓娓道来,“商无官,不安。自古便有以官促商的说法,岳阳钢铁、大华钢构、苏舺轻纺、武桥机械,金融业,平京的交通运输业,这些都是平京城纳税大户,若想安商稳商沃商,便要向官看齐……” 我静静听着,终于听明白了,这圈官员说来说去,就是想将这些足以影响平京发展的大企业收归国有亦或者换个老板,逼纪凌修退股。 他们的意思,便是宁乾洲的意思。 那些富商们脸上虽露出为难神色,口中却连连附和着。 我担忧地看向纪凌修,给他倒来一杯醒酒茶,他拎着杯子从容不迫喝了口,视线锐利扫视了一圈。 看着纪凌修微醺冷静的模样,我暗暗惊讶。这家伙!酒量居然这么大!十来圈的酒居然没把他灌醉!不管别人跟他怎么套近乎,他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几分傲慢的自我,真是一副资本家的派头。 他不表态。 “纪先生,您说呢?”官员笑眯眯。 许是察觉我今晚没吃什么东西,纪凌修用公筷夹了一个烤猪蹄放我碗里。斟酌有度,“商无官,不安。官无商,无富。这本是相辅相成共同发展的双赢局面,缺一不可。宁少帅,您说对吗?” 纪凌修将球踢给宁乾洲,所有人都看向宁乾洲,等他讲话。 这场酒局喝到现在,宁乾洲未开尊口,却有种控场的定力,什么都不用说,便有那些官员循序渐进把事儿谈了。 我始终不敢看他,只知道他似乎一个人在喝酒,有他自己的节奏。 包厢里陷入短暂寂静之中,我装作乖巧的样子,啃着最爱的烤猪蹄,这道菜刚刚加上来的,是纪凌修让人上的吗? 迟迟等不来宁乾洲说话,我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宁乾洲拎着酒杯,漫不经心喝了口,他抬眸瞬间,淡淡目光碰触我。 我心头惊跳,急忙低下头。深知他给我自由,是将鱼儿放归大海,让鱼儿寻找属于她的鱼群,届时,他就可以收网,将鱼群一网打尽。 所以他才不动我,任由我活动。 正因此,我才如此恐惧。如今时间线再次提前,新的内战之因不断在变化,纪凌修提前暴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出事。 “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宁乾洲放下酒杯,缓缓开口,“商以致富,过犹不及。” 声线低稳,却莫名震耳欲聋。包厢里再次陷入诡异寂静中,这些话无疑在敲打这些富商们,警告他们不可无序发展,所有的资本扩张都应建立在秩序规则之内,要受官方管控。 “大家放心,平京乃至全国的经济发展离不开各位爱国实业家的辛勤付出和努力,官方会无条件保障爱国实业家的权益,共同打造良好健康的营商环境。” 他频繁提及“爱国”两个字,牢牢叩下这顶帽子,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不失分量。 我再次抬头。 纪凌修忽然按住我的头顶,将我的头按了下去,不准我抬头看。 我只是想看看在场的富商都是什么反应……又不是看宁乾洲……何况,我都不敢看他,亏心事做多了,总怕被宁乾洲算账…… 第38章 与宁乾洲相逢(三) 官员们立刻顺应恭维,话里有话都在提醒富商们守规矩,同时,不忘给这些富商们戴高帽,吃定心丸,场面话一套接着一套。 气氛松懈起来,美女作陪,觥筹交错,荤段子满天飞,让人头昏脑涨。 纪凌修不再碰白酒,那些官员换红酒上,他虽没有宁乾洲那般四平八稳的官场世故,但他拥有资本家的精明城府,那些人套不住他。 我吃饱喝足,听得乏味,便借口上卫生间出去透透气。 第一次参加男人的酒局应酬,亦是第一次见识宁乾洲和纪凌修名利场上的样子,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严肃疏离,总透着暧昧微妙的拉扯感,难怪都喊美女陪餐,这种氛围里最容易搞出男女关系。 还有那些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官老爷们,个个变了副腔调,推杯换盏间尽显老狐狸的奸猾本色。 走出包间,便觉外面的空气都清爽起来,一名服务员从我身旁经过,不动声色将一个小纸条贴我掌心,我顺势将手插入裙摆口袋,依稀记得这里走廊尽头有个露天大阳台。 便转步穿过悠长走廊,一转弯,乍然看到宁乾洲靠在狭窄的走廊里抽烟。 我呼吸一梗,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我埋头吃着纪凌修给我夹的菜,全然没注意宁乾洲什么时候离的席,包厢里太吵了,他是出来找地方抽烟的吗? 惊讶间,宁乾洲转脸看过来。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杵在原地,尴尬笑说,“我去露台吹吹风。” 通往露天阳台的分支走廊昏暗狭窄,目测仅一人宽,他靠着墙壁,微微低着头抽烟,长腿微屈。听见我要过去,他便收回了腿。 我硬着头皮挤过去,与他挤身而过时,仿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站直了身子,让我通过,不言不语。 浓烈的酒味儿缭绕,我侧着脸飞快挤过,夜风习习贯穿走廊,吹起我颈肩的丝巾,露出隐约深紫色咬痕,我下意识用手捂着,匆匆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才稍稍安心。 很奇怪,在军部上班时,宁乾洲肃穆严谨。 在酒局应酬时,他世故不可测。 然而此刻,他一个人抽烟的时候,莫名几分清冷寥落。 一米九二的身高,加上军人精神利落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十分年轻稳健。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悄悄探头看向走廊,他已经离开了。 那股子紧张劲儿随之消散,我跟董熵勾当败露以后,宁乾洲似乎也无心跟我维持兄妹关系了。亦如我不知该怎么若无其事继续扮演他的妹妹。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他不提,我装傻,看谁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将丝巾系紧,打开“服务员”给我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最新消息,宁乾洲一周内两次邀约金融资本家沈清华之女沈玥,沈家有联姻之意。 宁乾洲跟沈家联姻? 我将小纸条碾碎,宁乾洲喜欢沈玥?上辈子我半点没听过这个消息,连绯闻都没有。我死的时候,宁乾洲好像还没结婚。 难道…… 他隐婚?对外没公开?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对舆论管控很严,尤其是他的个人隐私禁止对外公开,原来他喜欢沈玥那种知性类型的? 沈玥儿家是国内垄断资本四大家族之首,把持着国内金融资金盘,名下银行众多。 我曾在刊物上看到过她的介绍,高学历海归建筑师,样貌知性清婉,追求者众多。 “施小姐,老板喊你回家。”纪凌修的随行人员低声唤我。 我将纸条销毁后,转步离开。纪凌修站在楼梯口等我,眼眸醉人却阴郁,似乎情绪不太好,他一言不发拥着我下楼,远远看见宁乾洲站在路边的军车旁,有人低声跟他汇报着什么。 夜风穿街而过,风灯晃动摇曳,我抬手挡风,视线投向宁乾洲的方向,观察着那名情报员的样貌,思索着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纪凌修微怒扳过我的脸,“看着我。” “我……”不等我说完,他忽然扼起我的颌颈,俯身吻上我的唇。 这家伙怎么越来越放肆,随时随地敢吻我…… 路过的富商吆喝起来,起哄声穿过街道传至公路对面,引起宁乾洲的注意,他侧目淡淡看过来。 纪凌修按住我的后脑,吻着我,逼得我连连后退私家车处,他顺势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抬起,倾身上车。 这一定是一个假纪凌修,那个傲娇的,闷葫芦似的纪凌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肆无忌惮的占有欲。 我被迫面对他,坐在他怀里。他一手揽住我腰肢,一手托住我后脑,牢牢吻着我的唇,浓烈的酒味儿扑面而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热情。 当察觉他的手不安分地攀岩而上时,我拼尽了全力,才从他怀里挣脱,怒斥,“你发什么酒疯!” 他大概酒劲上头,微醺的眼眸压着情欲的浪潮,冷冷看着我抗拒的脸,视线掠过我颈项上的咬痕,他粗重长呼一口气,重重靠回皮椅上,闭目。薄唇抿成了介意的直线,似乎满身怒意无处发泄。 他在怒什么? 怒我的拒绝? 怒我颈项上的咬痕? 怒我多看了宁乾洲一眼? “我们该是好好想想对策,怎么在这场纷争里全身而退。”我面红耳赤拉开两人的距离,抬手捂着脖颈,“全然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给别人看。” “施微。”纪凌修突然唤我。 “等你酒醒了再说。” “你还爱我吗?”他抬着手掩住眉眼,薄唇抿紧。 我静静看着纪凌修,他似乎充满不安定的焦灼感,以前他总认为我爱他,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认为我在引起他的注意,那种坚不可摧的自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摇,就像此刻,他怀疑的焦灼。 我对他的伤害似乎在他心里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所以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如此阴晴不定。 我轻轻抱住他,将脸放在他胸口,伸手温柔拍着他,“我爱你,纪凌修。” 这颗心满满当当爱着他。 他的身体很温暖,只是这样抱着他,便觉心安。 这世上,除了爹爹,只有纪凌修真心待我好。 想起他爸妈的遭遇,我的心阵阵抽痛,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如果我早点恢复记忆,早点想起前世的一切,早点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不会落入宁乾洲的陷阱。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再周全一点,就不会让他爸妈遭受那样的虐待。 都怪我。 他说,“别哭。” 许是我的眼泪打湿了他衣衫,他忽然坐起身,有些无措,“对不起,对不起,别哭,微微,我吓到你了吗。” “当时没办法,我想救你们的。去审判庭做伪证,权当缓兵之计。事后想法子把你们从牢里救出来。”我闷声闷气解释当初为什么诬陷纪家,“可是,我少想了那么一步。只顾着救你们命,却忽视了酷刑折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似乎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 他很久都没说话,末了,他语气无波澜,“问题不在你这里,我晓得。” 他心有芥蒂,我亦晓得。 见我不肯抬头,他说,“想弥补我吗?” 我抬身,郑重点头。 他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那就给我爸妈生十个八个孙儿,他俩都等着抱孙子呢!我妈状态好了很多,我爸……也还行。” 看着他淡淡笑容像清风荷露。 我稍稍安心,希望他常笑,天天笑。 因为上辈子,我没见过。 “行了!行了!你俩别腻歪了,天天不是抱就是亲,跟唱戏似的,一副生离死别的肉麻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副驾坐上来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快想想怎么控制局面吧。” “听说那个沈钥好像对宁乾洲很是倾慕,沈家二老也很看重宁乾洲。”副驾丢过来一沓照片,“如果宁乾洲跟沈家联姻,对我们很不利。” 沈玥?我刚刚接到的情报!宁乾洲真跟她有瓜葛?想借沈家之力稳住经济基本盘? 纪凌修翻着那些照片,皆是宁乾洲陪沈玥看画展,参观学校以及看歌剧的场景,沈玥笑容淡雅,明眸一直注视宁乾洲。 “沈玥,很熟。”纪凌修挑眉,“不婚主义,敢爱敢恨,对男人的忠贞要求很高。” “她是你朋友吧?”副驾说。 纪凌修不置可否。 “听沈家的女佣透露,宁乾洲对沈玥也有意。”副驾说,“这可不得了,沈家的财力能让宁乾洲如虎添翼。” “二爷怎么说?”纪凌修问。 “二爷给宁乾洲安排了很多女人。”副驾笑了声,“一个都没成功,宁乾洲这人很难搞,这些年多少官员想在他身边安插女人,几乎就没有成功的,他很自律,也很谨慎。” “二爷还说,实在不行,就给宁乾洲下药。”副驾转头兴致勃勃看向后排,“二爷从国外搞了种药,能致幻!还没试过!哪次饭局,找个陪餐美女,悄悄往宁乾洲酒杯里搞点这种猛药,只要他出轨了,沈玥那脾气,瞬间能翻脸!” 我想插话,又担心纪凌修介意,便憋着。 “宁乾洲官场上摸打滚爬这么多年,疑心深重,他的药不好下。”纪凌修将照片插在车侧的装饰盒里,“这招若是能成,多少官员和仇家利用这一招安插女人了。” “也对,据说,他吃的,喝的,都有严格标准,还有人试毒。” 副驾冷笑一声,“确实不好下,不然他早被毒死了。但是二爷说,他在国外搞到的药,还有香烟款哎,饭局上把他香烟调包,或者塞几根进去,那药贼猛!在国外是禁药!他对香烟应该不会太多提防。一根就能把人放倒!” 我弱弱举手,“我可不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说。” 第39章 脱轨(一) “或许不是联姻呢?我娘说宁乾洲很自信,他大男子主义很重。”我小心翼翼,“所以他应该不会利用自己的婚姻。我猜……” 我观察纪凌修表情。 “他可能另有目的,才接触沈玥。”我说,“当初,他就是这么接近我的。利用我,差点抓住我爹爹。这个沈家,是不是牵连到别的事情里去了?” 毕竟上辈子,宁乾洲如果真跟沈家联姻了,财力上就不会被纪凌修牵制…… “除非,他喜欢沈玥。”我说,“他如果喜欢沈玥,很有可能跟沈玥结婚。” “你说了一圈废话……”纪凌修淡淡。 我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正题上,“我的意思是,不要下药……这很愚蠢,没有必要,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最好不跟他斗,不去算计他,他想收购你名下的产业,就让他收购好了,我们拿钱走人,不行吗?” 纪凌修好半晌没说话,副驾也沉默了。 我解释,“斗来斗去,总有一方死……” “为什么不是宁乾洲死?”副驾笑着说 轮到我沉默了,上辈子这场工人运动,宁乾洲跟纪凌修最后两败俱伤。纪凌修几乎把平京城的经济给搞崩了,社会动荡,彦军趁机联合靳军对宁军发起攻势。 宁乾洲内忧外患,可这一仗仍然打了两年!死伤惨重,最后,彦军内部争权夺利严重,靳军那边好像靳安跟洋人闹掰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宁乾洲重创靳军武器最精良的第九师,并成功策反彦军内斗,瓦解主力军,取得阶段性胜利。 可乱世无赢家,多少人会在这场硝烟里死去,如果内战无法避免,我只求纪凌修能明哲保身。 我手脚冰凉,不知该怎么解释,轻轻说,“恶斗就会有伤亡,我们都可能成为牺牲品,有可能你们都没死,是我死……我不怕死。但我怕你们受到伤害……” 长久的沉默。 似是看出了我苍白的恐惧,纪凌修不动声色握住我冰凉的手,“听微微的,告诉二爷,不准下药,调查清楚再定夺。” 他皱眉咬上一根烟,沉思许久,闷声,“约宁乾洲谈判,只要他肯放了我的合伙人,我全面退出,但不交付重点产业核心技术。剩下的,让他跟另外几个大股东谈。” 副驾没吭声,末了,低声,“布局了那么久,就这么算了?二爷能同意吗?” 纪凌修看着我,“微微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心微动,感动地望着他。 “那彦铭那里……”副驾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彦铭那边的事情,交给二爷。”纪凌修说,“我要退出。你们取宁乾洲性命那天,记得给我留一刀。” 我觉得自己上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才能两世遇上这么好的男人,突然不知道怎么疼爱他好……有种心潮澎湃的悸动感。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呢…… 这一刻,我爱疯了他! 我情难自禁抱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他笑说,“真难得。” “回去收拾东西!”纪凌修揉了揉我头发,“这一单谈成,我带你回彦海!再也不来平京了。” 我狂点头,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总要做点什么报答他。 次日晌午,我让女佣放了很久的风筝,伴随着炮仗冲天的声音,我拎着篮子去女澡堂泡澡,水雾缭绕,人满为患,扫了一眼人群,来到角落里蹲进水中,身旁趴着同样泡澡的姑娘,那姑娘笑盈盈悄声,“微姐。” 我低声,“好久不见。” “上次我就想去见你的,彭昶那家伙抢着要见你。”姑娘嬉皮笑脸,“又有什么重要任务呀。” “第三监狱里我们安插的有人吧。” “花了那么多钱,肯定培养的有几个心腹呀。” “纪凌修有个生意伙伴叫岳韫,今夜寅时之前务必把他救出来。”我低声,“趁着换班的时间,低调搞个劫狱吧,让监狱里的人放放水。注意点,别被宁乾洲查出来了。” “好嘞!” “小跟班明晚给我送来,给凌修一个惊喜。” “ok!” “你跟彭昶快结婚了吧?”我闲谈。 她说,“你跟纪凌修复婚那天,就是我跟昶哥结婚那天,哈哈哈!” 我不动声色划水走开,手指勾起的水后仰,不经意间洒她一脸水。 往另一个方向蹚水过去,请阿姨帮我搓澡。 那位姑娘叫小方,是我闺蜜,她家原本也是土财主,家人因战争死完了,她被镖局收留。亦是我好兄弟彭昶的恋人。自幼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之所以今夜寅时之前救出岳韫,是因为上辈子,岳韫活不到明天,这间接加剧了纪凌修和宁乾洲之间的矛盾。 我曾在宁乾洲的平生事迹里看到过,岳韫之死不是宁乾洲下令干的。而是宁军内部有人不想宁乾洲好,所以暗杀岳韫,激化宁乾洲跟当地实业家之间的矛盾,让宁乾洲不得安生。 泡了一个美美的澡,顺带去逛了百货大楼,自从纪凌修说不再跟宁乾洲斗以后,我连呼吸都顺畅了,心情大好,挑了款他常用的香水当礼物,给自己也喷了喷。 回到家,便开始收拾行李。 女佣递给我一封信,我拆开看了眼,娘亲给我的回信,说家中的绣球花开得美,约我赏花相聚。 我怕纪凌修多心,等他中午回来,我问他,“娘亲回信约我下午去山水廊花园赏花,我可以回去看看我娘亲吗?” 纪凌修看了眼手表,似是在估算时间,“要我陪你吗?” “你有约吗?” “下午有牌场。” “跟谁啊?”我酸溜溜打趣,“有时间打牌,没时间见见丈母娘啊。” “宁乾洲。”纪凌修补了句,“二爷要亲自跟宁乾洲谈,约的牌局,我需要过去一趟。” 我凝神,“那你去,不能耽误你正事,我下午陪娘亲赏花,我早去早回。” 他没言语。 我小心翼翼,“你如果介意,我不去了。” “去吧,这一别,不知你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她一面。”纪凌修说,“毕竟是亲妈,见见应该的,见面礼买了吗?替我备一份,问个好儿。” 他亲自送我回宁府。 由于宁府门口有警卫,没有备案的人员不能随意进出,他安排人在门口等我。 我拎着见面礼来到娘亲别院,却听说她去陈太太家打牌去了,让我在山水花园里等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总是这么不靠谱,我意兴阑珊来到宁家后庭的山水露天画廊,这里又偏僻又远,无边际的花海摇曳漫漫,我把花儿都快薅秃了,都没能等到娘亲来。 实在等不及了,想要离开。 但是一想这是最后一面,便又忍住了离开的冲动,想着给娘亲打个电话就走。距离这里最近的座机电话楼栋起码要走三十分钟。 我盯着不远处的藏书阁看了许久,要不去那里打个电话吧?藏书阁是宁乾洲父亲的书房,也是宁府禁地。自从宁父死后,这间藏书阁就空置了,但里面装有电话,定期有人维护。 宁乾洲下午跟纪凌修打牌,不在家,借用一下他父亲的电话没关系吧…… 完事儿,我就近走后门离开也方便。 我蹑手蹑脚推开藏书阁的门,里面干净如新,飞快拿起墙壁上的挂机,拨通陈太太家电话,娘亲玩得正开心。 女佣把电话递给她,便听娘亲笑声婉转如莺,“好了好了,宝贝儿,我一会儿就回去了,给钱给钱,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不等我说句话,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闷声闷气放下电话,这花怕是赏不了了,见一面,就走算了。 我规规矩矩关上藏书阁门,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耐着性子等,半山花海随风摇摆,这美景要是跟纪凌修一起看,该多好啊。 黄昏的晚光晒得我昏昏欲睡,女佣给我拿来一条薄毯子,我顺势倚在秋千上犯懒,昏昏沉沉打着瞌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个惊雷吓醒。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四周暮色沉沉,天空乌云密布,闷雷滚滚,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天都快黑了!娘亲还没回来! 看了眼怀表,都六点多了! 我气鼓鼓往藏书阁走去!打个电话告别!我一刻都不等了!风雨欲来的天气,书房内显得昏暗无比,我拿着墙壁上的挂式电话拨过去,让女佣传话,说我回家了。 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娘亲!她根本没把约定放在心上! 重重挂断电话,转身离开时,骤然看见书桌后的高大身影,吓得我低呼一声。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屋内光线太暗了…… 是见鬼了?还是遇见歹人了?我屏住呼吸,缓步后退,闪电划过天空,照亮屋内的一切。 定睛辨别,只见那人双臂按在桌子上,吃力撑住身子,仿佛极力克制着体内猛兽,全身止不住颤抖…… 隐约看见他鬓边发梢尖尖那抹白,宁乾洲…… “哥?”我下意识唤了声。 暮色沉沉里,宁乾洲缓缓抬头,沉怒的脸隐忍克制,“滚。” 那么明亮骇人的眼神将我逼退三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儿,他似乎受伤了,闪电照亮了他臂膀,臂膀上好像插着一把刀,鲜红的血顺着桌子滴落在地上…… 第40章 脱轨(二) “你受伤了!”我急忙飞奔上前,托起他的臂膀就要查看。 我的手碰触他肌肤的刹那,他“嘶”了一口气,臂膀上的肌肉骤然贲张,宁乾洲猛然挥臂,将我甩倒在一旁,扑翻了花瓶,碎瓷散了一地。 “滚。”他似乎用最后的理智挤出一个字。 粗重喘息声传来,他有种蓄势待发的压抑感,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我忽然想起那晚车里,副驾说“下药致幻”的事情,他下午跟纪凌修那伙人在一起!心重重一沉,我爬起来就往外跑! 还没跑到门口,长发骤然被人从后面揪出,痛感从头顶麻痹全身,头皮仿佛被掀翻了,重重摔回了书房里,我说,“哥!你醒醒!我是施微!施微啊!” 我慌张往外跑去,再次被抓住后衣领甩回屋内,撞在书柜上,我紧紧贴着书柜不敢动,他双臂撑在我两侧,高大的身躯仿佛倾天压下,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迟迟未动,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那种爆发力隐忍到极致的力量感笼罩我。 像是一头赫赫雄狮咬死猎物前最后的判断,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唇停在我侧颈毫厘,充斥着死亡笼罩而来的游离分裂感,违和危险极了。 他轻轻唤我,“十一。” 我愣住,十一?念数字?人名?代号?密码?机密文件? 他唤这个数字的时候,声音隐忍,温柔,低缓如梦喃,“十一、十一……” 有种刻骨思念的缠绵缭绕。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的昵称,不是沈玥,不是我,而是我从未知晓的另一个陌生遥远的女人的爱称。 或许,只有宁乾洲失去理智这一刻,才会小心翼翼地艰难念出她的名字。 视若珍宝,带着些许臣服于爱情里卑微的味道。 娘亲说他没有爱情,我也以为他心里只有家国,没有儿女情长。原来我们都不了解他,那个不可一世如帝王般的男人,看似不食烟火,其实他早已沦陷于另一个女人的烟火之中。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臂膀上的刀,瞅准时机,我猛然拔下那把刀,避开致命伤,向他穴位扎去。 谁知,我拔下刀的一瞬间,他敏捷攥住我翻转的刀身,痛感似乎没给他带来清醒,反而放大了他另一种感官,下一秒,我仿佛被雄狮吞没,重重摔倒在满地碎瓷里。 我惊慌尖叫,巨大的力量悬殊让我毫无还手之力,碎瓷划破我背脊,我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去,再次被拖回黑暗,那些血花绽放在碎瓷里,拖出长长红色的印记。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有人推开了门,拎着医用箱的军医站在门口,我下意识向他爬起,“救我……” 军医愣了一下,很快又关上门。 我绝望嚎啕,“救我!纪凌修……纪凌修……” 我像是一条鱼翻滚在血泼里,被无情撕裂粉碎。这一世,我残存的所有美好幻想被撞碎在这个雷雨之夜,和纪凌修安稳幸福的未来一起被葬送…… 或许两世,都不会存在。 上辈子没能幸福,这辈子亦是不能。 滚滚惊雷炸响在天际,瓢泼大雨灌溉整个长夜,闪电一下又一下狰狞而来,我仿佛看见纪凌修双眸似皎月,站在雾蒙蒙的晨曦里,满脸动容倔强的神情。 这家伙,这辈子,总爱掉眼泪。 什么时候,能不哭。 浑浑噩噩一整夜,似乎对痛感失去了感知,意识清醒一些,我看着窗外乍亮的天光,麻木苍白的颤巍巍爬起身子,打开大门,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娘亲银铃般的笑声从花园里传来,她宿醉打了一夜牌,醉醺醺赶来,“我宝贝女儿等我赏花呢!宝贝女儿在哪里呀,娘亲来了……” 郑褚虚扶着她劝离,两人路过藏书阁。 我一步一个血脚印走下石阶,血顺着腿间蜿蜒而下,步伐踉跄无力,如行尸走肉恐怖骇人。 娘亲笑意朦胧的醉眸骤然紧缩,视线凝在我身上。 郑褚愣了一下,很快,脸色苍白下去。 细雨如箭矢,似有闷雷滚过天际,我摇摇晃晃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哀嚎,不知是娘亲的哀嚎声,还是我的哀嚎声,随后眼前一黑,瘫软下去,想睁眼却睁不开,可耳畔的声音那样清楚。 “我的个天老爷啊!哪儿来这么多血啊,这是怎么了!要死了,要死了!”娘亲仿佛瞬间酒醒,推开郑褚向我跑来,“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在出血……哪里大出血……”娘亲掀起我的裙子看了眼,又哀嚎了一声。 我努力睁开眼睛,有种死不瞑目的狰狞感,可眼前一片漆黑,我张了张嘴,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不要……不要让纪……凌修知……知道。” “天杀的,谁干的!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枪毙吗!”娘亲聒噪慌张的怒骂声充斥在耳畔,“军医!军医,你正好在这里,快!快给看看!” 仿佛全身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我越来越冷,耳边脚步声凌乱,出了什么大事那般。 意识消失之前,我听见郑褚严肃的声音远远低低传来,“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别睡,宝贝,别睡好不好。”娘亲拍着我的脸,“宝贝儿,娘亲来了,别睡别睡,睡不得。” 我困乏至极,只想缩在纪凌修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忽而忆起上辈子我自杀以后,纪凌修抱着我的场景,门外有人抬起枪,我终于看清了是谁射杀了他…… 万分惊恐中,我仿佛听见娘亲的呼唤,将我从噩梦中唤回现实。 “宝贝儿,醒醒。”娘亲一遍遍唤我,“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过来,外面天都要变了!”她少有的自责懊悔,“这可如何是好!” “宁乾洲那浑蛋怎么样了?”娘亲冲着门外幽怨,“一点风声都没有!都给关在这间房里!出都出不去!” “统帅身体出了点问题。”郑褚凝重,“情况不太乐观。” “不是听说被人下药了吗?”娘亲嗔怨,“这些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刺杀的,枪杀的,搞炸弹的,这点药算什么?能出什么问题。” “不是药,是毒。”郑褚压低声音,“药和毒有本质区别,如果只是药,统帅不至于此。而毒,是要命的东西!还是西方来的毒,能致幻,亢奋,刺激感官神经,若是长期服用会成瘾。下毒的人,冲着要命来的。” “真是防不胜防。”娘亲脸色泛白,如临大敌,“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如果让军队那帮有异心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造反了。” “还有……这两个人同时消失,我怎么跟纪凌修那小子交代。”娘亲急怨,“电话都快打爆了,我还是赶紧给他回个电话,稳住他吧。” “外面是不是有人闹事?怎么那么吵。”娘亲指着前门的方向,“我都听见枪声了!” “有军队维稳,您放心。” 我挣扎着强迫自己醒来,害怕昏迷太久,纪凌修担心。眼瞧着娘亲起身,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张了张皲裂的唇…… 娘亲愣了一下,掀开帷幔,惊喜万分,“宝贝儿,你醒了?” 我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虚盖着一条薄毯,床中央露空了一部分,因为背部被碎瓷磨刮的伤口,涂抹了厚厚的药膏。胳膊上挂着输血的袋子,腿间撕裂般的痛楚一阵阵锥心,腹腔也疼痛难忍,这一切的一切提醒着我,那一夜,黑暗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仿佛瞬间坠落无边的恐惧深渊里,摇摇欲坠。 却还是抓住娘亲的手,吃力地说,“我想照镜子。” 娘亲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拿来一面镜子给我,镜子里,我眼角肿胀青紫,身上除了磕碰的淤青,看不出来暧昧可疑的痕迹,至少脖颈以上是没有的。 “让纪凌修见我。”我吃力。 娘亲讶异。 我说,“告诉他,我从扶梯上摔下来了砸碎了花瓶受伤严重,刚从昏迷中转醒。” “军方封锁了这里,没有统帅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郑褚说。 我看向郑褚,他站在帷幔后,似是来探望我的状况,我说,“送我去娘亲的别院住,如果不让纪凌修来看我,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他进来,才能息事宁人。” 我发了狠,“我必须跟他见面!你们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外面的人越是会怀疑,你不怕军中有异心的人借机夺权吗?只有若无其事,才能瞒天过海!” 话音落地,外面枪声四起,沸反盈天,郑褚问外面,“怎么回事。” 外面士兵答,“游行示威的学生,都堵在统帅家门口,我们不能开枪,只能放空枪驱离。” 另一名士兵跑来,门外汇报,“副统帅求见统帅。” “这个时候来见乾洲,他安的什么心!”娘亲咬牙,“没乾洲压着,这帮王八羔子没一个省心的!” 郑褚神色凝重,“副统帅姜常卿是统帅心腹。” “谁他妈都信不过!要命的时候,谁晓得他是人是鬼!”娘亲攥紧烟管,“乾洲情况……多不乐观?军医怎么说?” 郑褚低声,“军医只传了一句“封锁消息”的军令,就没别的话了。无论汇报什么消息递进去,军医只摇头不回话,连我都见不到统帅。” “真是要变天了。”娘亲脸色愈发苍白慎重,“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仅你,我,军医三人知晓此事。”郑褚低声,“封锁现场士兵四人,他们仅负责安保,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娘亲冷静,“乾洲察觉被人算计,应是走后门回来的,所以才会出现在他父亲的书房,仅让你叫了军医过来,他谁都信不过。” “若是他意识清醒,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娘亲分析,“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 娘亲犹豫片刻,拿起听筒给警卫室打电话,“告诉副统帅姜常卿,宁乾洲不在家。让他顺便把门口闹事的学生赶走!如果不走!把带头闹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维稳工作搞不好,副统帅的位子别他娘坐了!原话传!连脏话也传!” 挂了电话,娘亲说,“郑褚,你在乾洲门外守着,凡事走密道,别现身!” 郑褚点头,往外走去。 娘亲游刃有余处理完棘手的事情,又拿起听筒拨了一通电话出去,“放纪凌修进来,再不让这混小子见媳妇儿,他怕是要把平京城给掀了,让他去我的别院,在府上散播消息出去,就说施小姐从扶梯高处摔下,摔致昏迷,受伤严重。” 我吃力撑起身体,绝望殷切看着她。 娘亲心软看着我,“我懂你。” 她一句我懂你,让我忍了许久的无助恐惧绝了堤,泪水簌簌掉落,痛哭失声。 娘亲将我的头抱进怀里,她也掉了两滴泪,冷笑怨怼,“你经历的这些算什么,若是告诉你,我经历的事情,你怕是活不成了。” 我摇头。 只觉得我跟纪凌修再也没有未来了,这颗心冰凉绝望极了,重活的这一世仿佛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将痛苦放大无数倍,痛更痛,苦更苦。 第41章 上天开的玩笑 老天一定觉得我上辈子活在谎言编织的象牙塔里太安逸了,才把我从地狱里捞回来,让我直面赤裸裸的现实恐惧,接受惩罚。 “你自己把输液袋拿上。”娘亲用毛毯裹住我,将我托抱起,“还挺重。” 她纤细的身子费力托抱住我,一步步往别院走去。 许是对我有愧意,她的笑意几分凉薄的不甘心,“女人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呢!” 走出花园,便有软轿候在鹅卵石密道小路上,我被一路秘密抬至娘亲别院,只是轻微一动,腿间便又开始出血,腹腔刀绞般疼得直哭。 又走地下密道来到娘亲别院内楼,刚在床榻上安顿好,她就给我端来一碗避子汤,让我喝下。 我喉咙梗的厉害,那汤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咽不下去,翻江倒海的难过让我一直呕,她眼看没法了,硬给我往嘴里灌,呕一半咽一半,连喝三碗,她才放心。 纪凌修来的时候,娘亲别院热闹极了,毫不知情的丫鬟们笑着打趣他,府上向往常一样喜气洋洋,雀儿前后跟着纪凌修讨巧。 娘亲原来还想调侃他一下,可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娘亲坐在床边笑盈盈尴尬,“都怪我,贪玩儿,没顾好。这下摔的,一周下不了床了。昨个儿昏迷一天,我没敢跟你说实话,怪吓人的。” 纪凌修铁青着脸,怒意凌然来到我床边。冰冷犀利的眼神触及我背部伤口的时候,他倒抽一口冷气,怒气瞬间消散了。 我趴在床上,露出整片裸背上磨划的伤口,还有很多碎瓷扎出的嶙峋,薄毯盖至腰际。全然动弹不得。 一看见他,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将脸埋在被褥里,全身止不住颤抖。我不想这样的,可是忍不住,克制不了。 他似乎在床边坐下,冰凉的手指颤抖地掠过我背部肌肤,我忽然产生了应激反应,背部骤然绷紧,痛得我叫了声。 纪凌修收回了手,好半天没讲话。 似是气得没话说,我从小就像个假小子满大街疯玩,拉帮结派散财如土,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无论什么时候看我,我都在哈哈大笑。 爹爹总说姑娘家的,要懂得示弱,示弱了男人才会疼爱。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我就是不会哭,喜欢上纪凌修以后,我天天神出鬼没跟踪他,把他吓得连夜路都不敢走。 这样欢脱自在的我,重活一世,却成了一个好哭包。 不停闯祸,让他也安生不了。 “19岁了。”纪凌修终于开口,“还这么三天不挨打,上房揭瓦的。索性这次无大碍,若是摔出个好歹来,让我……” 我紧绷着身体,闷头不吭声。 纪凌修欲言又止,语气风平浪静的。 他一定在外面急疯了,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可他是个闷葫芦,无论内心怎样波涛汹涌,表面上总是淡淡的。 “以后当妈了,你也这么爬高上低么?”他啰嗦得像是我爹爹,语言低缓生硬,竟都是责询。 我闷声趴着,这颗心像是被撕裂了,滴着血痛得无法呼吸,绷紧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怕被他察觉异常,我轻喘了一口气,泪水涟涟看向他,“纪凌修,我差点摔死了……差一点就看不见你了……你还这样怨我!” 我本想表现出委屈的小样子,谁知一抬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吓坏了他。 纪凌修眼波碎下去,神情有点绷不住。他想碰我,又不敢,脸色分外难看。 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我,那股子恃宠而骄的架子终于放下了,最后服软似的,憋出一句,“很疼吗。” “你说呢。”我疼得发抖。 “我不能替你疼。”纪凌修又憋出一句,眼里疼惜更甚,“真想替你疼。” 我又将脸藏起来,愧疚的罪恶感填满心胸,我该怎么面对他?这样欺骗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像是拿刀在切碎他对我的爱,将这份爱践踏在脚底,这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凌迟。 我怎能这样欺骗他。 “我们回家。”纪凌修俯身靠近我,抿唇低声,“能动吗?” 我不敢多问一句,可若真是纪凌修和那伙朋友下的毒,宁乾洲一旦恢复,定是饶不了他们!明明说过不再算计宁乾洲,为什么要冒险毒杀他!今夜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能动。”我抽了一口气,“你出去,我穿衣服。” 我害怕下身出血被他发现,需要垫厚厚的褥子。 纪凌修说,“我不能让你从我眼前再消失一秒,你伤成这样,能穿衣服吗?就这样裹着被褥,我背你。” 我慌忙摇头,沉默一会儿,我拎过被子掩住身体,忍痛侧身抬起,“不背,托抱,轻点。” 他第一次看我赤身裸体的样子,虽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面红耳赤,可深沉的气息散发着属于成熟男人特有的荷尔蒙,他小心翼翼将我抱起,我咬牙不吭声。 他说,“忍一会儿。” 我点头。 谁知,刚走进院子里,忽然厚重的脚步声传来,士兵有序将这间别院围了起来。 娘亲抽着大烟,扭着腰肢来到郑褚面前,柳眉竖起,“这是干什么?造反吗!” 郑褚声音低沉,“统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宁府,全府上下,不得随意走动,原地待命。” “乾洲……”娘亲瞟了眼纪凌修,随后改口,“回来了?” 郑褚点头,“回来了。” 他用“回来了”暗示我娘亲,宁乾洲醒了。我下意识抓紧纪凌修的胳膊,将脸埋进他胸口,抖得更厉害了。 纪凌修用西装外套轻轻裹住我。 “纪凌修带微儿先回去。”娘亲替我说话,“微儿受伤严重,需要去医院就诊。” 郑褚重复,“统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宁府,原地待命。” “微儿伤的那么严重,不去医院有性命危险。”娘亲继续替我圆场,“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担得起吗!” “生死不论。”郑褚神情凝重。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吵死了。”娘亲手执黄铜长烟斗,从我们身边经过,“救不了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纪凌修抱着我回到屋内,我明知故问,“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围起来,出了什么事吗?” 纪凌修平缓将我放回床上,我趴在软褥上,只是动了一下,背部又渗血,纪凌修拎来一把椅子,拿过桌子上的消炎药水,用棉签轻轻沾掉那些血水。 他不动声色,“出了点岔子。” “什么岔子。”我痛得满头大汗,不依不饶追问。 纪凌修若无其事说,“二爷对宁乾洲下了死手,估计失手了,宁乾洲撑过来了。” 我如坠冰窟,声音轻如蝉翼,“你参与了吗?” 他微微挑眉,“没有。” “那你是否提前知晓他们对宁乾洲下手?” “不晓得,事后听他们提及。” “你明明跟他们说过,不要对宁乾洲下手,为什么他们不听。”我控诉。 纪凌修说,“因为我要退出,他们乱了阵脚。一来不同意我退出,二来不同意宁乾洲收购,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放手一搏毒杀宁乾洲。” 他毫无保留告知我。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宁乾洲没死,他会报复你们!原先你们还能貌合神离坐在谈判桌上谈事情,现在,他怕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了!” 纪凌修敞开西装外套,慵懒倚在椅子上,大剌剌的坐姿,“怕什么。” 那股子富家子弟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跃然而上,“走不了,就既来之则安之。” “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纪凌修唇角笑容慵懒,“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我担心你受牵连,在宁乾洲看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不会放过你。” 纪凌修笑了声,“你哪儿那么多担心,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他耐着性子替我上完药,“男人之间的事情,交给男人自己解决,你躲我身后就行了。” “快睡觉。”他拿着蒲扇,轻轻往我背上扇着风,帮我趋热。 初夏的雨天,屋内格外闷热。我整夜睡不着,毫无安全感,闭上眼睛,就梦见那一晚的场景,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见纪凌修踏实平静的脸,拿着蒲扇帮我扇啊扇。 他也一整夜没睡,一直守着我。 察觉我做了噩梦,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别怕,我在这里。” 我抱着他的手,稍稍安心再次昏沉睡去。 次日,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一些,我裹着披风,勉强能下地走动,谎称自己腿摔伤了。 娘亲将纪凌修赶出去,给我拿来薄薄的尿褥子垫在裤子里,又帮我往腿间塞药,抹药。 娘亲说,“过两天就好了,第一次都这样。” 听她这语气,军医应该跟她说了我的伤情,她欲言又止,大概想提及宁乾洲,但看我脸色,她又忍住了,闲坐了会儿,留下雀儿在这里帮衬我,就出去了。 我说,“雀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纯真点头。 我塞给她一串数字,“按照这个数字打电话出去,跟对方说准备‘将军’。” “将军?是下棋的时候,吃掉对方主帅的意思吗?”雀儿多嘴问了句,拿过纸条。 我说,“别告诉任何人,打完电话销毁电话号。” 雀儿郑重点头,“小姐你放心,打死都不说。” 她自幼跟我一起长大,对我有很深的感情,当初我让她跟着娘亲的时候,她哭了好一阵子,可是如今看来,她在宁府比跟着我快活多了。 我这屋没话筒,但是娘亲屋子的客厅是有电话筒的,如果雀儿能把这通电话打出去,我就能在关键时刻保全纪凌修性命,反将宁乾洲一军。 虽然纪凌修一副运筹帷幄,尽在掌控的样子。我总觉得他是为了让我宽心,才表现得异常淡定,毕竟上辈子,纪凌修的大本营在彦海。他如今深入敌军腹地,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我很怕宁乾洲对纪凌修下死手,以此敲山震虎。 若真这样,那我便不能再退缩了,软硬都要跟宁乾洲争一争。 乱世出枭雄,这枭雄若是站在风口上,任谁都可以。 第42章 瞒天过海 这一刻,一种近乎执拗的思想占据脑海。 为了纪凌修,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雀儿出去没多久,便哭丧着脸走进来,“士兵守着,不让我踏出这栋楼,外面戒严了。” 纪凌修倚在外间的藤椅上小憩,如画眉眼恬静懒懒,整个人散发着惬意淡定的光韵,他一点也不急。 只有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显然,纪凌修被变相软禁了。 外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上一世,这场工人运动以后,便是两年内战。难道我让彭昶救出了本该惨死的岳韫,导致内战导火索之一的“岳韫之死”,变成了“毒杀宁乾洲”引起的? 原因一直在变,只是结果始终不变。 连续一周,外面枪声四起,我如惊弓之鸟,忐忑难安,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外面像是变了天。 傍晚时分,纪凌修冲了个澡,穿着白衬衣从内室出来,碎发滴着水,俊脸愈发利落迷人。他很爱干净,这种危急关头,他对生活细节依然很讲究…… 纪凌修像没事人一样问我,“需要我帮你擦身吗?” 我站在床边系衣扣,摇头。由于伤口的原因,我没办法穿护胸,于是身体凹凸的曲线格外显眼,只能背对着他。 他笑说,“不洗,不怕感染吗?” 我说,“雀儿会帮我。” 他说,“雀儿好久没进来过了,指望她,你怕是这辈子都洗不上了。” “雀儿。”我向外间喊了两声,“雀儿。” 雀儿面红耳赤探头往里看,“干嘛啊。” 我说,“帮我擦下背好吗。” 雀儿刚要应下,灵活的小眼睛瞄了眼纪凌修,她把话咽了下去,“我没空。”说完,她就缩回脑袋,再喊都不应声。 我气的不行,扶着墙壁来到外间,却不见雀儿身影,不晓得躲哪里偷懒去了。这闷热的天气,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能用毛巾轻轻擦过没受伤的区域,我够不着后背,汗水划过伤口疼痛难忍。 我不肯纪凌修帮我,他看我忍痛杵在原地,顺势拉着我在他腿上坐下,想要查看我背部伤口,“还是很疼吗?” 我闪了一下身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疼,我能自己来。” “你够得着?这儿就咱俩。”纪凌修说,“我俩有过夫妻之名,你怕什么。” 我岔开话题,“你一点也不担心?” 纪凌修说,“眼下,只需担心你。” 这些日子,外面特别乱。像宁乾洲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他给足了那些富商们和平谈判的机会和条件,可是那些人却暗杀他! 他向来先礼后兵,既然那些人敬酒不吃,那便是吃罚酒,宁乾洲定会使用非常规手段逼那些人交出实业控制权了。 “你的伙伴们可能要遭殃了。”我低声,“你苦心经营的局面,会因此陷入困境。” 纪凌修微微挑眉,“施微,有件事你要搞清楚。” 他再度将我拉入他怀里,迫使我坐在他腿上,指尖沾了蜜脂膏涂抹在我皲裂的双唇上,指腹有意无意抚摸过我唇瓣,“我苦心经营的所有局面,都围绕着你展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他漆黑双眸锁住我视线,“或许我曾经为复仇而布过局。但是,如若你因我的复仇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这场复仇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爸,我妈,我姑姑,所有人都不让我招惹宁乾洲。”纪凌修指尖停留在我唇上,视线流连,“你也不让我复仇,那我便不做了。我爸妈都能释怀,我有什么释怀不了的。” “我说过,你的安危是我考虑的首要条件。”纪凌修说,“而你此刻,平安健康地在我眼前,我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我目光闪躲,藏着脸。 他扳回我的脸,想要有亲昵的举动。 我本能缩起身体,转开脸躲避。再度被他转过脸,他目露疑惑,“为什么躲我。” 这一周多的时间,我跟他朝夕相处,雀儿换班休息时,都是他帮我擦拭上半身涂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氛围就变得很怪,仿佛提供了滋生暧昧的温床。 他是男人,情不自禁流露出暧昧的举止,想与我亲近。尽管被禁足在这一方天地里,纪凌修安之若素。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顺应他的热情。 可是经历了书房那晚恐怖的一切后,我对男女之事充满抗拒和恐惧,不受控制地拒绝他。仿佛内心深处产生了应激反应,只要他靠近我,我就全身僵硬,直想躲。 察觉他想亲热的意图后,我更想躲了。 我说,“被关在这里,没有心情。” “你放心。”他声音笃定,“不会有事。” 许是不想让我担忧,他耐着性子给我分析,“微微你看,宁乾洲这场局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稳住经济基本盘,不让财阀世家控制平京的经济命脉。如今那些财阀狗急跳墙暗杀他,宁乾洲后续会怎么做?” 我看向他,专注听着。 “维稳第一。”纪凌修循序渐进,“他是顾全大局的人,哪怕不甘心,他也会暂时忍下这口气。因为,他一旦动了那些根深蒂固的财阀头子,经济就会乱,经济乱,民生乱。民生一乱,社会就会动荡。他考虑得很长远,你懂吗?” 我点头,“可他又怎会吃这哑巴亏?” “所以,他会采用迂回方式,恩威并施逼那些财阀头子就范。”纪凌修唇角下沉,倨傲道:“比如,软禁,你看看我。” 我被他逗笑了。 他瞧我笑了,目光柔和了几分,“所以,宁乾洲会将平京翻个底朝天,围堵那些涉事的财阀头子,但不会要他们性命。只会心平气和地软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烹饪那些大资本家。此时,宁乾洲再杀一两个不听话的腰部实业家,杀一儆百。吓唬吓唬那些财阀头子,他们受不了了,自然会退而求其次。” 我认真听着,仔细瞧他俊美平静的脸,仿佛第一次认识纪凌修那般。 也确实,他第一次跟我讲男人之间的战场,原来,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在微微发光的啊。 原来,他如此英明睿智。 “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宁乾洲的度量和城府,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纪凌修拉近我的脸,“所以,你说我该担心什么?” “更何况……”他的唇游离在我耳畔,“现阶段,他动不了我。若是动我。那就意味着宣战,彦军的归顺成果会瞬间化为泡影,他拎得清。大概率,他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禁止我离开平京。仅此而已……” 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侵略气息,我全身僵硬。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像极了书房那一夜的前夕,我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紧紧缩起身体,忍不住转开脸。 察觉了我的抗拒,纪凌修缓缓拉开与我的距离,淡淡凝视我,似乎想看穿我。 我抬起袖子飞快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眼底疑虑微盛,“你怎么了?” 我怕被他察觉端倪,忙说,“伤口疼得发慌。” 他下意识看向我后背,“毛料勾住伤口了吗?” 他掀开我背部衣服的时候,我条件反射般将衣服压下,做完这个动作,我自己都愣住了。 急忙岔开话题,“那财阀头子不配合,鱼死网破了怎么办?宁乾洲会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都连根拔除。找人接盘,比如说四大家族之首沈家,沈家的银行只要源源不断贷款给宁军,平京就不会乱。” 纪凌修审视我的神情,好半晌没言语。 末了,慢条斯理,“若真闹到那一步,那大家都别玩了。” 纪凌修语气很缓淡,“宁乾洲不是好战分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稳定’。除非,他被动卷入战争,否则,他不会轻易打破平京难得的太平。” 他这番促膝长谈仿佛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忽然想起上辈子几次战事,确实都是靳军和彦军挑起的,宁乾洲总是处于应战的一方,但是他知己知彼,游刃有余…… “那就好,那就好。”我连连应了声,“那你的合伙人岳韫呢?” “岳韫被神秘人救走了。”纪凌修声音越来越淡,似是没了跟我闲聊的兴致,“宁乾洲抓他,是有杀意的。毕竟岳韫只是个傀儡,宁乾洲杀他,既能搓一搓幕后资本的锐气,又能不伤大雅。但岳韫是我朋友,我必须现身救他。” 我悄悄松了口气。 他深冷淡漠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观察我每一个微表情。 我僵坐在他腿上没动。 他不抱我,也不碰我了,气氛忽然就沉默了。 我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好半晌没动静,我轻轻起身。 “你是在打听局势……”纪凌修缓缓问我,“还是在打听跟宁乾洲有关的一切。” “当然是打听局势!”我条件反射般站起身,解释。 这一下动作太大,扯得伤口痛极,我眉头拧成一团,血液瞬间上头,憋得我脸胀红,额角渗出了汗。 却硬憋着不肯服软,装作自己一点也不疼。 我这小孩子把戏落在纪凌修眼中,似乎被曲解成了另一种暧昧,他淡淡转开脸看向窗外,不再与我说话。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 哪怕我假装痛哭了,他也视而不见。 那熟悉的冷战,又来了。 次日晚上,郑褚突然带兵出现,要把纪凌修带走。 说是牢里有人供述了他。 我挡在纪凌修身前,“郑褚,让我给宁乾洲打一通电话,这通电话打完,随便你们怎么处置都行!” 郑褚为难。 我身上有伤,他不敢强行拉开我,只是低声说,“军令如山,我也难办。” 纪凌修止水般双眸凝视我,似乎在观察我反应,他欲言又止。似是转了话锋,“不要担心,等我接你回家。” 我摇头,或许确实如纪凌修所说,宁乾洲暂时不会要他命,但是去监狱那种地方,不晓得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一想起多年前他爸妈的惨状,我便寸步不让。 打乱了那么多的事件节点,时间线往前提了那么多,我多害怕他突然死去。 第43章 威胁宁乾洲 一刻也不能跟他分开。 郑褚微微摆了一下脸,示意小兵“请”纪凌修离开。 郑褚转身走开时,我一把攥住郑褚胳膊,“阿褚哥哥……” 郑褚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我攥住他胳膊的手,随后缓缓抬头看我。 “帮帮我。”我含泪郑重。 郑褚眼底划过一丝矛盾的不忍,他思想挣扎许久,微微抬手,士兵们停了步子。 纪凌修回身冷冷看着我。 我看着郑褚,气馁低声,“我必须打出这通电话,我有话要跟宁乾洲说。你懂我的心情,你懂的。只有你能帮我。” 郑褚算是看着我跌跌撞撞一路成长,虽然很少与我说话,但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曾经掉进戏园子的酒池,是他跳下去救的我,后来,我第一次去探望娘亲的时候,拿过一瓶爹爹亲自酿的酒送给他当回礼。 从海外回国,也是他去港口接的我,贴心拿过我的行李,送我回家。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都有为我行方便,亦兄亦友。 郑褚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你跟我来。” 我没敢看向纪凌修,他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我任何僭越,而我此刻一举一动都在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我取下腕部的镯子递给雀儿,拉近低声,”镯管里有根紫色的细烟花,帮我放了。“ 随后,我转身跟着郑褚来到有电话机的房间,他眉头紧锁播了一通电话出去,似乎是秘书室,不知那边说了什么,郑褚说,“急事转接统帅。” 我隐约听见听筒那边的人声音拔高了几分,似乎在斥责他,郑褚有些吃瘪,坚持说,“十万火急,请立刻转接给统帅。 原来,郑褚也见不着宁乾洲,甚至打电话还要通过秘书室转接…… 等待期间,我看见那支紫色的烟花冲上天空,郑褚也看见了,立刻看了眼旁边的士兵,示意士兵去看看谁放的。 不知过了多久,郑褚挂了电话,重新划拨了一串数字,接通一瞬间,郑褚肃然起敬,“统帅。”停顿一瞬,他说,“施微,施小姐有要事找您。” 说完,他将听筒递给我,示意我接着往下说。 我通体冰凉,压下心理上的战栗不适,接过听筒。 听筒那边如万丈深渊吸附着我,一想起宁乾洲此刻在电话另一边,那晚发生的一切骤然闪现脑海,我条件反射般挂断电话,郑褚眼疾手快抓住听筒,没让我压下。 我缩着肩膀,直往后退。 一种本能使我退缩,我摇头,再摇头。 郑褚将听筒攥进我手中,悄声提醒我,“趁现在。”他用眼神鼓励我。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努力平复心情,声线依然有些抖,鼓足勇气再次握住听筒,“你的恩师蔡肖生,在我手上。放了我和纪凌修。” 上辈子我曾在他的平生事迹里读到过,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他的恩师蔡肖生,这个人对他十分重要,重要到敌人抓住蔡肖生威胁宁乾洲退兵,他能退出百里开外,割让了一个县域出去。 那是他平生第一个败绩,为了救他的启蒙老师。后来,蔡肖生被成功解救后,宁乾洲才成功反扑,收复失地。 我很久以前便让彭昶派人盯梢蔡肖生,既是保护他,又是用来关键时刻拿捏宁乾洲。 雀儿放出的那支紫色烟花,便是告诉彭昶,确保蔡肖生安全的情况下藏匿他。 听筒那边悄无声息,确认他没挂断,我攥紧听筒,“纪凌修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绝不与他分开!如果你不放他,这辈子别想见你的恩师!” 这是我第一次威胁人,既恐惧又无畏。 听筒对面依然寂静无声。 我害怕他突然挂断听筒,害怕他不接受我的威胁,我始终做不到强硬与他对垒,几分退让,“放他回家,我们不离开平京就是。你别伤害他……否则……”提起一口气,“我真的会杀掉蔡肖生。” 话音落地,听筒被突兀挂断,我愣怔看着听筒,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没多久,听筒响起,郑褚接起电话,似乎是秘书室打来的。 “这是统帅的意思?”郑褚确认。 秘书室说,“是。” 郑褚看向我,“不抓了,放人。” 我轻轻攥紧掌心,跟着郑褚回到娘亲别院,纪凌修站在原地等我,两名小兵持枪守着他。郑褚提声,“放人!” 纪凌修视线盯住我,微微扬眉。 我牵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府外拽,雀儿飞奔回去收拾行李,追出府门递给我。 我与纪凌修往前走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宁乾洲退让百里的画面。 一路都有持枪的士兵护送,路上行人熙攘,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偶有枪声响起,便有警卫满大街抓捕人,整个一副战前戒严的状态。 直到回到纪公馆。 郑褚说,“不得离开平京城,不得擅自与外界私联。” 纪公馆内的佣人都被抓了,外面有士兵把守,公馆内的通话线路被剪断,我坐在沙发上尴尬。 什么都没有…… 吃饭都是个问题…… 他还在生闷气,不正眼瞧我。 郑褚很贴心买来蔬菜和瓜果,甚至买来了我最爱吃的烤猪蹄,他说,“先吃着,需要什么我再去买。” 我轻轻点头,悄声说了句谢谢。我怕又刺激到纪凌修那个醋坛子,没敢太多表示,郑褚看了眼纪凌修,心领神会点头。 郑褚走后,我来到纪凌修面前,手指戳了戳他。 他微微垂眸看着手中怀表上的时间,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冷淡的气息,怀表的盖子内嵌着我跟他的结婚照…… 这照片……我早扔了,他居然还留着…… 内心深处对他的亏欠愈发浓烈,我又戳了戳他,“你饿不饿啊。” 他不吭声。 我歪着头瞅他的脸,巴巴哄他,“修修,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呀。” 他“啪嗒”一声扣上怀表的盖子,低眉顺眼不理我。 我木黢黢拎着郑褚买来的菜往厨室走去,虽然背部伤口隐隐作痛,但控制动作幅度,能自如行动。 余光瞟向纪凌修,他似乎皱眉朝我的方向看来。 我若无其事来到厨室,在海外留学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吃。有段日子没自己下厨了,我闷声生火,背部伤口扯得我弯不了腰,没法拾木柴。 刚尝试弯腰,纪凌修便伸手将那根木柴拾起,他一言不发坐在板凳上生火,一言不发挽起袖子,一言不发准备菜,一言不发煮饭。 没啥激情,也没啥兴致,只是机械地做这些事情。 我从身后缓缓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部,闷不吭声。从不知纪凌修还会做饭啊…… 可是,他都不与我说话…… 一整天都不理我。 上辈子,他跟我冷战到死…… 我说,“纪凌修,你能爱我,真好。谢谢你爱我……” 想起书房那晚发生的事情,我将他的腰抱得更紧,情难自禁闷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身子一僵,好久没动。 我总觉亏欠他,每一次的亲热靠近只会加剧我这种亏欠心理,想要弥补他,想待他好,又不知自己能给他什么,只求他平安健康便好。 眼泪打湿了他后背衣衫,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许久没动。随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准备晚餐。 我俩默默吃完饭,虽然我觉得他做的饭咸到发苦……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吃了两大碗…… 而纪凌修吃饭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咸苦。 瞧他不想理我,我自顾自上了楼,大热的天气,够不着擦拭背部,我蹲在木盆里用湿毛巾往后背撩了撩,敷衍入睡。 他似乎睡在另一间房。 半夜,我被爆炸声惊醒,那些炮火集中轰炸在城区,墙灰扑簌簌掉落,我惊恐万分爬起来,仓皇四顾。 纪凌修突然推开门,大步奔向我,将我卷入怀里,用背部替我挡去震碎的窗玻璃,“没事没事,不怕,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慌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房子晃动得厉害,又一颗炸弹爆响不远处,漫天火焰燃起,冲击波带着掀翻一切的力量破门而入,纪凌修紧紧护我入怀,将我堵在安全的角落,他用双手用力捂住我耳朵。 直到炮火停下,他方才缓缓抬头,锐利双眼看向窗外。 “打仗了吗?”我从他怀里哆嗦钻出头,发现他身上压着立柜,胳膊被碎石划过深深血槽,流血不止。 我心疼地捧起他的胳膊查看。 纪凌修将胳膊抽离,一把推开立柜,来到窗边贴墙而立,查看外面情况,整齐划一的隆重脚步声仿佛从天际而来,军车一辆辆驶入街道,连续不断的枪声开始传来。 “不是打仗。”纪凌修笃定,“有人故意制造混乱。” “你受伤了。”我飞快翻出家庭医用箱帮他清洗处理伤口,他想抽回胳膊,我倔强怒瞪他,“不准动!” 他凝神看我。 给他处理完伤口,我又飞快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我说,“纪凌修,你都多大人了,还跟我冷战,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保护你。” "你永远对,是么?"他反问我。 “为什么你总不能信任我。”纪凌修神色有些受伤的淡漠,声音缓而淡,“为什么你总会注视别的男人。为什么你宁愿依仗别的男人,也不愿意相信依仗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躲我。” 他有很多很多的为什么,亦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 "为什么提到宁乾洲,你会有那么大反应。" 我眼神躲避,无处可藏。 无地自容。 第44章 我的反常 “为什么说对不起。” 似是无法承受这般赤裸裸质问,我步步后退。 他将我逼至角落,双臂按在我两侧身后墙壁上,迫视我,“为什么宁乾洲会听你的话,放我。” 我气馁,“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 “看着我说。” “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我倔强看着他重复。 “你撒谎。” “因为他是我哥!他宠爱我!”我拔高声音,薄唇悲悯,“还要我怎样!” 我情绪快崩了,他脸上浮起一丝不忍,将我一把按进怀里,“说你爱我。” 他总是不相信我爱他,似乎对感情很没有安全感,所以一遍遍求证。 只有听到我爱他三个字,仿佛才安心。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是男人附属品,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有我想要做的事情,眼下,这种身陷囫囵的局面,我有很多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我说过,躲我身后。”纪凌修微恼,“相信我能保护你。” 我倔强摇头。 上辈子我被他保护了一辈子,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那生灵涂炭的乱世,他却能用权力和金钱为我堆砌一个醉生梦死的象牙塔,让我远离战火,我充分信任他,只是这一世,我不想让他独自面对风雨了。 “你躲我身后。”我倔强,“我有能力保护你。” 他被我气笑了。 越爱越珍重,越爱越想保护。 于是两个倔强的人互不相让,都想争抢保护对方的优先权。 他强势抬起我的脸吻我的唇,不允许我丝毫躲避,沉溺的吻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慌慌往下缩,从他怀抱中脱离,我的抗拒躲避激怒了他,他猛然将我提起,我依然缩着身体往地上坐,气馁低声,“等结婚……” 他眼里浮起一丝不解,这些日子,我对他的触碰越来越敏感。对他每一次的亲昵举动都躲避。他气笑,“我们结过婚,你到底在怕什么?” 亲不让亲,碰不让碰。 “或者,你心里藏着另一个男人。”纪凌修锐利视线锁住我。 我沉默以对,僵持间,外面突然传来新一轮炮火,我低呼一声,再次仓皇四顾,“为什么。” 平京城一向繁盛太平,为什么今晚会有连续炮火声!宁乾洲怎会允许有人轰炸他的大本营!他到底在干什么!是谁挑起的战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起身,小心翼翼避开纪凌修,来到窗边,事情似乎不单单是抓捕财阀头子那么简单!这种炮火程度不是那些生意人能制造出来的!遥遥传来老弱妇孺尖叫哭喊声,“这是怎么回事?敌人攻城了吗?” “关城门了,城门关了!谁来救救我们。” “打仗了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隐约看见对面街道上满身是血的幼童站在坍塌的楼栋前大哭,那些声音越来越多。 我飞奔下楼,往外冲去。 被纪凌修一把拉了回来,“去哪里。” 我说,“好多人受伤,我要去抢救伤员!” “会有机构出面处理。”纪凌修冷静。 “我是医务人员!”我坚定,“无论有没有人处理,我都要第一时间抢救伤员!” 我用力甩开纪凌修的手,再次被他拉了回来,“你出得去么?施微,你冷静点。” 纪公馆外被人加派了更多严守的士兵,无论外面被轰炸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一枚炸弹会落在这里。 我隐隐察觉事情不同寻常,想要在纪凌修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他太冷静了。 那种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的心直直下沉,沉得见不着底。却不敢追问,他说过退出,说过不做了。我害怕真相赤裸裸,害怕局面重回上一世…… 似是察觉我的恐惧,纪凌修冷静,“别怕,我在这里。” 他散发出来的笃定冷静感,仿佛为我镀上了一层金钟罩,让我再次回到上一世的象牙塔中,他滴水不漏的细腻使我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政治家的棋局之上,没有任何一颗废棋。 从纪凌修回到平京城那一刻,他和宁乾洲的博弈就拉开了。 或许没有按照上一世的剧本走,可新的内战之因已经形成,他们早已拉开新的棋局序幕。 此时此刻,我跟纪凌修困迹于此,是否亦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对面街道上的碎石飞屑忽然崩裂而来,又一声爆炸震耳欲聋,地面震动不止,纪凌修护着我来到地下室的安全屋,无论外面怎样崩裂,这间地下室有种固若金汤的稳定感,可我却分外窒息。 地下室里只有一张床,长夜漫漫,难以入眠。纪凌修倚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我,微微支着额角小憩。 烛火摇曳在他疲惫的眉间,我心里涌起一丝丝歉意,受伤这么久,纪凌修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整夜守在我床边照顾我,连张像样的床也没睡过。 我满心歉意起身扯了扯他衣角,“来床上睡吧。” “你不是害怕么。”他懒懒睁开止水双眸。 “你来床上,我去椅子上睡。”我说,“我睡地上也行。” “开什么玩笑。”他微微挑眉,“要不,一起睡床上?” 我没吭声,看着他眼角的倦怠,我心头一软,往里面挪了挪。 纪凌修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淡淡看着我。 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躺在了我的身边。两人相安无事,我提心吊胆睡着,熬了大半夜睡不着不敢动,外面枪声渐止时,我才有了昏沉睡意。 快睡着时,纪凌修缓缓从后方揽住我腰身,整个身体贴了过来,将我卷入他怀里。我一个激灵惊醒,身体僵直。 他没有再动,只是抱着我入睡。 我心跳快提至嗓子眼儿,活了两世,我跟纪凌修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体温滚烫炙热,整个人散发着深沉浓郁的男人气息,那气息浓浓将我包裹,伴随着他身上清爽好闻的香水味儿。 看着墙壁上的钟表,紧张僵硬地杵到了天亮,我急忙爬起床,想要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胳膊微微一用力,便揽住我腰间将我拦了回去,重重躺在床上。 我双手僵硬护在胸前,他只是起身,“你睡着,我去做饭。” 我说,“我做!你千万别做!” “嫌难吃?”他居高临下,淡淡睨我。 我本想假意奉承,可又不想昧着良心,“确实……难吃。” 他说,“知足,我第一次做。” 他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原先,我连火都不会生,昨天第一次生火。” 我瞪着眼睛看他,这人在骄傲什么啊,他是怎么面不改色淡定做完了人生第一次的饭?他连火都不会生?那他切菜炒菜有模有样?难怪那么难吃!他根本不晓得该放多少盐!!! 明明难吃,他却眉都不皱一下,吃完了……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顾全他颜面,硬生生吃了两碗…… 纪凌修前脚离开,我后脚飞奔上楼,来到院子里,看着对面楼栋满目疮痍,街道上空无一人,似乎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士兵们正挨家挨户搜人。 一辆辆军车驶过。 我问,“谁干的?伤亡多少?医院床位紧张吗?医护和红十字会人手够吗?” 门口的士兵不回答。 我总觉得局面正在失控,似乎超乎了原本该有的规模,但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对于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彭昶有一阵子没给我传过消息了。 回到客厅,我说,“被困在这里,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不想出去吗?你那么多朋友命悬一线。” 纪凌修阅读菜谱,“不急。” 他专注于研究做美食,连续半个月,日日不重样给我做好吃的,味道日益精进,越来越合我的口味儿,他根据我的微表情,判断自己做的是否好吃,从而调整下次的口味儿。 外面时不时有枪声响起,出于安全考虑,落脚在地下室的安全屋,暧昧滋生的如此浓郁,他拥着我入睡的时候,气息越来越沉,会想要索取更多,手会不安分游走。 会深沉吻我的双唇,他克制着喘息游走我耳畔,“微微,可以吗?” 我全身僵硬颤抖,直往被窝里躲。 他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我忍得很辛苦。” 我转开脸,他扼住我的下颌转面,“你躲什么?早晚的事情,不是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被逼进了情感死角,看着他深情渴望的眼睛,我不知该怎么拒绝他,不忍心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在我心头,尽管拒绝了无数次,可他占有欲极强的偏执性子,越是拒绝就越要证明我爱他,越是想跟我亲近。 他说,我们结婚了。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你给我写的每封信我都看过,从小到大,我每日最开心的时候,便是等你的来信。 他说,微微,别怕。 那张从不会说情话的嘴此刻绵绵不断在我耳畔低喃温柔缠绵的话语。 “我很想你。” “我很爱你。” “我想要你。” 我心脏疼得厉害,总觉得自己脏了,根本配不上他。用这样一副身体欺骗他,让我觉得自己如此卑劣。 可我又害怕他知道,极致的恐惧和爱恋拉扯。 他用深沉忠诚的爱一点点攻陷我的防备,他握住了我遮挡的手,吻我的唇,覆盖而来的时候,我突然崩溃哭出声。 他温柔吻去我的眼泪,“微微,别哭。” 宁府书房里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抗拒,下意识抬手挡住他,想要推开他。 他再次按紧我的手,热情如海浪席卷我,将我紧紧镶嵌于他澎湃的渴望里。 覆于我耳畔,“疼吗?”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忍一忍。” 身下缝针的伤口仿佛瞬间撕裂,我的崩溃溢于言表,心脏仿佛被洞穿,痛不欲生。我痉挛缩起身体,哭着推他。 他一遍又一遍在我耳畔温柔唤我的名字,“施微……施微……施微……” “我爱你……我爱你……”他极尽温柔的深沉声音持续安抚我无助的恐慌,轻轻濡染我耳畔。 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唤都是一次属于他的烙印,都是一次属于他的占有,他将我的崩溃收于眼底,却没有停下。 恐惧和极致暧昧的拉扯缭绕了一夜,许是顾及我初次,他只来了一次。瞧见床榻上大片的红,他说,“怎么出这么多血。” 也没多想,他换了床单,眼角眉梢皆是喜悦。 我罪恶羞耻的恐惧在他眼里是少女初欢的慌张,腿间出血不止,我慌忙去客厅拿药止血,内衬裤里垫上褥锦,擦干净身体后,方才仓皇不安往地下室走去。 刚来到院子里,街道上爆炸声再起,刺眼的火光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院墙上忽见一个黑影,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亦正亦邪的脸。 靳安。 他盘坐在墙头,一条腿屈起,一条腿随意垂落,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神情暧昧不羁,邪肆凝视我。 冲天的大火燃烧在他身后,爆炸声仿佛他赐予这座城市的狂欢。 或许我面如死灰的脸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凝视我许久,张扬的眼神调侃,“破处了?” “街道是你炸的。”我震惊冷声。 他怎么敢直闯平京城!!! 靳安似乎用眼神就能丈量我的变化,瞧我脸上失去了稚嫩生气,曾经那股子纯真灵动的气息荡然无存。 他阴鸷明亮的眼神满是戏虐,“谁干的。” 话音落地,他的视线掠过我,看向我身后。 与我身后的人对视片刻。 我下意识回头,便见纪凌修深不可测的冰冷双眸,他正看着靳安。当察觉我视线看向他,纪凌修那对冰川般阴沉的眼眸瞬间温柔平和,像是换了个人那般恬静如水。 靳安“呵”笑了声,转瞬间消失在墙头。 我心脏跳得异常快,为什么靳安会出现在这里。 他刚刚跟纪凌修对视的那一刻,是联盟者才有的同盟眼神,他们在互相求证,互相质疑,互相问询。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通了纪凌修这盘通天大棋! 第45章 宁乾洲是不是出事了 再回头看向院墙,靳安已经离开。 院墙外的士兵遭到袭击,很快又来了新的一批,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和军官们高喝维稳声。 半个月两次爆炸袭击,宁乾洲全无大的动作,这很不寻常。上一世根本没有靳安轰炸平京城的事情发生,但是上辈子平京城的经济被纪凌修搞崩以后,彦军确实联手靳军发动了攻击…… 我站在地下室入口,莫名抗拒进去。思想挣扎许久,还是温顺跟随纪凌修来到安全屋,仿佛回到上一世的象牙塔中。 我在床边坐下,纪凌修拿着新锦被铺在床上,虽然是初夏时节,但地下室夜晚寒凉清冷。 “宁乾洲……”我颤抖念出这个名字,怀疑地看着纪凌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纪凌修倒茶水的手不易察觉滞了一下,他缓缓抬眸看我。 “这场爆炸,是不是你策划的。”我盯着他,“你是不是跟靳安联手了?” “不是。”他眉目淡静,“你很关心宁乾洲?” “我只关心是谁在挑起战事!”我情绪有些激动,“是谁在制造伤亡。” 我那么努力想要避开战争,消解他们之间的矛盾,那么努力想要解开那些导致恶果的原因,如果这场战火是纪凌修挑起的!我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我基本可以断定宁乾洲一定出了什么事!如果他安然无恙,这场轰炸根本不可能发生!没人敢明目张胆这样挑衅他!除非他出事了,有人趁机制造混乱逼他。 在平京城搞爆炸袭击,相当于在宁乾洲家的客厅里拉屎。 只有认定宁乾洲不在家,才有人敢这么做。 是谁在挑起战事,宁乾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郑褚都不能见他?是否因为他们下毒身体出现了问题,还没有完全恢复!那究竟是什么毒? “你答应我收手的。”我攥紧床沿边缘,痛灼抑低声音,“不要骗我” 纪凌修静静等我说完,正要开口说话。 我倔强望着他,抢先开口,“如果你有一句隐瞒欺骗,纪凌修,我真的会生气。” 他似是连脑子都没过,平静说,“我退出了。” 滴水不漏。 那种缜密细腻的感觉像极了上辈子用谎言编织的网。 我没吭声,定定质疑看着他。 靳安来纪公馆不是来找我的!通过他跟纪凌修的对视,我确信他是来找纪凌修的!若不是纪凌修是谋划者之一,靳安那种狂狷不羁的性格,怎会来找纪凌修!或许,纪凌修去岭南接我时,就暗中跟靳安达成了同盟协议! 那就意味着他当初去靳军大本营救我,只是个幌子…… 表面上彦军归顺宁乾洲,暗中却拉拢靳安对抗宁乾洲。纪凌修回平京以后,这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都是设计好的!所以他才如此淡定。 我愈发觉得宁乾洲出事了。 所以靳安才会肆无忌惮制造混乱,以此试探宁乾洲反应。 如果宁乾洲立时反击,并公开露面,那么纪凌修和靳安会立刻取消计划。如果宁乾洲依然不露面,靳安才会展开第二次爆炸袭击,逼宁乾洲现身。 若是宁乾洲始终不露面,敌军就会确信宁乾洲出事了!迅速出兵!同时,宁派内部很有可能发生兵变夺权事件! 事事如此凶险,要有多缜密的心思才能设计到这个地步。 纪凌修仔细回视我,“你关心宁乾洲。” “我关心的是你。”我语气沉沉提醒他,痛心疾首又难以言说!上辈子他跟靳安这场联手造成三败俱伤的局面,两年战争,最终宁乾洲获得胜利!纪凌修被迫盘踞彦海租界一带养精蓄锐,可彦军被重创,内斗严重,军心涣散。 结果若是不会改变,我不想纪凌修出事。 纪凌修欲言又止,似是压下满腹疑虑和不甘,淡淡回了句,“好。”话锋一转,他唇角微扬,“还疼么?” 我哽住,盯着他看了会儿,闷声睡去。 他无意与我谈局势,亦不想跟我谈政治。 他只想跟我儿女情长,跟我谈情说爱,谈男女之欲。 他不管我是因什么事情生气,细腻体贴照顾我的情绪,耐心哄我开心。这是我上辈子全然享受不到的待遇,可是这辈子,他极尽温柔给我。 我那滋生的疑心融化在他毫无保留的疼爱里,仔细想一想,我这辈子只想好好疼爱他,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该是全心全意。 后半夜,似乎动真格打起来了,炮火声纵横交错!我紧紧躲在纪凌修怀里,直想快点停下,不要打仗,永远不要打仗。 次日晌午,便有报童挥动着报纸跑过街巷,大喊道:“号外号外!最新消息!宁乾洲公开发表重要讲话!统帅发表重要讲话!” 我原本想要一份报纸,可是士兵不允许我跟外界接触,只是看那报童喜悦的心情,便知发生了好事情,宁乾洲稳住了内外局势。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纷纷上街围观。 听路人说,宁乾洲公开处决了数十名敌军细作,以及冥顽不灵的腰部实业家。并扣上反贼的帽子,抄家。 “就在十字口枪决的!”路人左右闲聊,“一大早的事情!宁统帅亲自到现场了!我早上去医院的路上看到的!” “我也看到了,听说被枪决的人里,有靳军高级将领呢!还是靳安的兄弟!” 民众低声,“一下就处决了靳军三个高级将领,那些人都是悍匪出身!另外几个是这些天搞破坏的敌军细作!听说也是靳军搞的!” “对对对还有两个大地主!” “你们看到没?宁乾洲好帅啊!!”路过的女学生们激动地说,“我第一次看到他真人!真的好帅好帅啊!个子很高!超级好看!” “听说他鬓发是白的?” “对!对!就发尖尖那一点,好时髦啊!像是故意漂染的,很酷!” “早上他就坐在十字口的椅子上,戴着白手套,手里好像把玩着一枚玉玺!这种大人物真的散发着漫不经心的肃穆气息,平常人没他那种气质。” “我也觉得!看一眼心跳就加快了哈哈哈!可惜那些人被枪毙以后,他就走了!” “他有女人没?” “不晓得,那种级别的大人物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们啊。” “真想成为他的女人啊。” “别做梦了!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 那些女学生们三五成群路过,我拿着报纸回到客厅,纪凌修正在看今日菜谱,报童高呼的声音他应该都听见了,但没什么反应。 我打开报纸看了眼,都是一些安抚民众的公话以及对敌军的严正交涉。 看来,我错怪纪凌修了,宁乾洲没事…… 或许是我多心了…… 无法无天的靳安就单纯来平京城恶心宁乾洲的。 宁乾洲足足软禁纪凌修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纪凌修只字不提外界情况,他似乎很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日日都想与我欢好。 他对我的身体充满好奇。 像是初经人事的男人对闺房之乐的狂热,可我不敢给他看,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毕竟我下身有缝针的痕迹,怕被他看见。 偶尔被他撩得没办法了,我提出关灯。生硬迎合了他两次,每次都出血,痛得发抖。 他需求量很大,我遭不住。 出血过多,他也心疼。 便问我,“女人都这样么?” 我说,“是吧。” “那什么时候不出血。” “不晓得。” “是不是多来几次,就好了?” “不是!绝对不是!” 我像是被爱情禁锢翅膀的鸟儿,沦陷在他的温柔乡中,恐惧淡了很多,稍稍安稳。 直到郑褚带着我娘亲来找我。 仅仅一个多月没见,娘亲居然瘦成这个样子,她穿着紫黑色性感旗袍,面色暗沉,眼窝微微凹陷,整个人心事重重。 郑褚状态也不好,神情凝重。 但是一瞧见我,娘亲立马活色生香笑起,“一个月没出门了,还习惯吗?” 我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凌修很照顾我。” “看出来了。”娘亲掩嘴笑,掐我脸,“小脸儿都圆了。凌修果然是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纪凌修泡了两杯茶,低眉。他对我娘亲并不亲热,但也不僭越。 我瞧她气色不好,“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难得叹了口气,看了眼纪凌修,又看了眼我,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我意会,“凌修,我娘亲难得来看我,中午炒几个菜好不好?让我娘亲尝尝你的厨艺。” “吆,凌修这种蜜罐里长大的少爷,还会做饭啊。”娘亲打趣,“这么理直气壮使唤男人做饭,看来凌修还是贤夫啊。” 纪凌修看了我一眼,“我不会。” “你会。”我强调,“你必须会。” 纪凌修跟我对视一会儿,将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往厨室楼走去。 当他走远了,我问娘亲,“发生什么事了么?” 娘亲牵住我的手上楼,来到隐秘的房间,她凑近我低声询问,“微儿,你在国外是进修的眼科吗?” 我点头,“我确实跟着国外专家教授修的眼科学。” 回国以后,为了方便接触政要获取情报,特意跟着全科的教授到处跑。 “你哥……”她观察我脸色,忽而改了口,“宁乾洲。” 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抗拒地垂下眼帘,颤抖地攥紧了手。 “我跟你说个事。”娘亲低声,“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眼下,只有我,郑褚,军医知道这件事。” 我静静等她开口。 娘亲低声,“一个月前乾洲被人用毒,差点要了命,人倒是没大碍,但是那毒着实厉害,他……他眼睛看不见了……听说损伤了视觉神经……” 我微微皱起眉头,“早上不是还去十字路口了吗?” “那是为了震慑敌人,平定乱事,没办法必须露面。”娘亲说,“他如果再不现身,平京城可就真要大乱了。只要有他在,平京就乱不了。” 第46章 宁乾洲的态度 “索性,没人发现异常。”娘亲凝声,“你不晓得,宁军内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外面多少敌人想要取他性命!这事儿半点不能传出去,就连副统帅姜常卿都不晓得。” 我没吭声。 “这一个月,多少人算计他。”娘亲说,“内阁逼他参会,宁军内部一些老家伙各种造势逼他露面,又被敌军捕捉到一些风言风语,跑来平京城制造混乱。若被那些人知道他看不见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听说,前些日子,靳军和彦军的军阵都守在交界处了。”娘亲殷切,“微儿……他如果出事,一定会大乱,这仗一定会打起来的。” 我面色寡淡,就算他不出事,早晚也会打仗的。 “军医准备组织专家会诊。”娘亲低声,“一旦这样做了,乾洲眼睛出问题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娘亲似乎难以启齿,又不得不求我,“眼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我下意识攥紧拳头,“经验丰富的军医都救不了,我能做什么。” 娘亲握住我的手,“你先给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治好,行吗?” 我气笑了,兀然站起身,“是宁乾洲让你来的吗?” 娘亲摇头,“是我自己擅作主张来的,他不晓得。” “我斗胆问一问您。”我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您是以怎样的立场来求我做这些事,您到底是他的生母!还是我的生母!” 娘亲说,“我是你们共同的母亲!” “不。”我闷声质问,“你只爱他!你根本不爱我!如果你爱我,你如何开得了口!” 娘亲拿出一包软烟,坐在沙发上沉默抽了起来,半晌说,“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他,你懂吗?”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攥紧拳头,压低声音,“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宁乾洲这人,恩怨分明,你卖他一个人情,他终究都会还你。”娘亲低声,“书房那晚的事情,他也很自责。” 娘亲深吸一口烟,“军医把你伤情都告诉他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定是自责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内忧外患!你以为他不痛苦吗!你以为他好过吗!你以为一军统帅有那么好当吗!”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寸步不让,“他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要承担权力带来的风险!有什么好叫苦的!我不要他的自责!我不需要他任何表示!我只求他放了我和纪凌修,老死不相往来!那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娘亲怒了,“你若是知道你爹爹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你就知道宁乾洲对你有多么仁慈!” 我气的胸脯起伏,娘亲亦气的不轻。 “就算为了纪凌修,你也应该多笼络宁乾洲。”娘亲掐灭烟,“我说过,宁乾洲知恩图报,你卖他一个人情,他日后会还你这份恩情。纪凌修这次玩过火了,宁乾洲没打算留他。” 我脸色苍白下去,轻声,“纪凌修退出了,他没参与。” “宁乾洲信吗?”娘亲冷笑一声,“这么环环相扣的精心设计,还能联手靳派搞事,是那些平京本地的财阀头子能做出来的事儿?就连宁派内部都有人蠢蠢欲动,你说这不是提前设计好的?” “平京连续半个月关闭城门,你以为是堵谁。”娘亲低声,“既然来了平京闹事,谁都别想走。” 我后背发凉,想必靳安还滞留在平京城内。 纪凌修被软禁。 宁乾洲受重伤…… 这种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 “你去给看看。”娘亲软硬兼施,“替纪凌修求个好儿,与其跟宁乾洲撕破脸恶斗,不如跟他好好谈条件,趁他对你有愧,你再施予他恩情,便是明智之举。” 瞧我不吭声,娘亲继续劝,“你若是把他眼睛给看好了,那你以后在他面前就是大恩人了!这份恩情将会成为你的护身符,我了解他,恩情大过天。” 我想起宁乾洲对他恩师的那份情意,退让百里割城池。 “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娘亲幽幽,“为了纪凌修,你好生想想。” 脑海中忽而闪现上辈子临死前的画面,确实看清了射杀纪凌修的那人样貌,可是,那个人如此陌生,我从未见过他。 沉默一瞬,我终是松了口,“我去瞧瞧,但我经验欠缺,未必有用。” 娘亲喜上眉梢,“这就够了。” 我换了身衣裳跟着娘亲下楼,纪凌修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娘亲笑盈盈扬声,“煮的什么吃食,我搁这儿都闻着香味儿了!” “汤。”纪凌修将报纸折叠,言简意赅,“还在煮,要等会儿。” 那油味儿从后院飘过来,闻得我胃里一阵阵翻涌,忽然捂着嘴干呕起来,娘亲笑容滞了一下,惊诧看向我。 纪凌修轻轻蹙眉,起身向我走来。 我胸口堵得发慌,扶着门框干呕,那油味儿半点闻不得。纪凌修拍着我后背,“怎么了?” “恶心……”我喘了口气。 娘亲围着我打量,视线扫过我小腹。 “八成是凉着胃了。”我看向纪凌修,“娘亲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去趟医院……”话没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半点闻不了娘亲香烟和油汤混合的味道。 “她去医院可以享受特权服务。”纪凌修轻抚我后背,“你陪她去什么。” 我说,“她有些难言之隐不好跟医生沟通,我懂这个。” “正好儿,微微身体不舒服。”娘亲帮腔,“让她也去瞧瞧身体,凌修,微微跟我在一起,你放心。” 纪凌修轻轻笑,“正是跟您在一起,才让人不太放心。” “瞧你这话说的,把我当敌人似的。”娘亲婉转低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她亲妈,还能害了她不成?” “因为您是她亲妈,她才毫无保留信任您。”纪凌修声音轻薄,“就算在你面前吃点亏,她也忍了。” “她在我心尖尖上,我怎会让微宝儿吃亏。”娘亲打趣。 “微宝儿。”纪凌修被这称呼惹笑了,“微宝儿脑子不好使,转不过您。希望您念及她是您亲生女儿的份儿上,少动她歪脑筋,她这人实诚。” 我暗中扯了扯纪凌修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娘亲受不住话。 “吆,给我上课来着。”娘亲笑容如蜜,眼神转幽毒。她如蜜目光盯着纪凌修,像是毒蛇滑腻奸毒,“小纪,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她。而你,每一步棋,都在要她命。” 第47章 宁乾洲的态度2 娘亲掩嘴笑起,往门口走去,跟纪凌修擦肩而过时,她停步,“你以为你可以保护她,事实上,是我们微微在保护你。你做了什么,自己清……” “相爱的人,是互相保护的。”我急忙出声打断,“凌修一直在保护我。” 娘亲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视线又扫过我的腹部,有种深沉算计的笃定感。 “我去趟医院。”我对纪凌修说,“晚上就回来了,别担心。” “别当圣母。”纪凌修淡淡睨我,“没好下场。” 我慎重点头。 跟随娘亲上了车,我回头看去,纪凌修站在门口,神色阴沉。我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宽心。 他神情温和几分,也招了招手,让我放心。 车辆径直开往军部办公大楼,娘亲说,为了镇压混乱局势,半个月前宁乾洲现身以后,就一如既往正常办公,不同的是,郑褚如影随形。 娘亲很少来军部,今儿个带着我招摇过市。 郑褚之前将娘亲送至纪公馆以后,便匆匆折回军部。此刻,郑褚往返于娘亲和宁乾洲之间沟通着什么。 娘亲恼了,“我都带人来这儿了!让我回去?我是为了谁?好些日子没回家了,吃住都在军部!我上哪儿找他去!” 娘亲来半天了,办公室的门都进不了。她没那么容易打发,一把推开宁乾洲办公室的门。 此刻,办公室内坐着三名高级将领,副统帅姜常卿正神情严肃说着什么。 娘亲突兀的举动使屋内谈话声骤然停下,宁乾洲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缓缓转脸看向门口。 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他视线投射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受到不小的冲击,被死死钉在原地。他深邃犀利的眼眸波澜不惊,精准捕捉到我们所站的方位。 看起来,全然无恙。 眼眸深透。 那种身居高位的从容自洽,散发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肃穆淡定。 跟那晚疯狂暴力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忽然转身就逃,娘亲一把抓住我胳膊,扬声,“你哥工作繁忙,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跑什么?” 她攥住我手腕,硬生生将我拉进办公室,“乾洲,我把微儿带来了,多少给她一个说法吧。” 副统帅姜常卿见有家务事要处理,便带着另外两个人先行离开。 娘亲反手关上门,来到宁乾洲面前压低声音,“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军医被人盯得紧,没办法自由活动,稍不留神就会暴露。要么组织专家会诊,做好暴露的准备!要么让微儿先帮你看看能不能治。” 宁乾洲看着我。 为了试探他是不是真瞎,我轻轻移动步子,他没反应。我脚步微微重一点,他根据声音方向,不动声色投递视线。 他的眼睛……确实出了问题,看似犀利凝神,但……不那么聚焦……如果有人故意试探他,就会察觉端倪。 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敢在这种绝境中若无其事站在炮火正中央。 稍有差池,他就会万劫不复。 我看了眼郑褚,他时时刻刻站在宁乾洲身后,应该就是提醒他各种突发情况,让他及时应对,不至于暴露。 “微儿还是雏儿!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就被你这么给糟蹋了!”娘亲低斥,“你多少给她一个说法!否则,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宁乾洲眉头不易察觉皱了一下。 娘亲让我很难堪,我不是上门寻说法的,正要开口解释,娘亲一个眼神横瞪过来,不准我解释。 “知道她下面缝了多少针吗?半条命都差点没了!”娘亲似是故意刺激他,“你那么伤害她,她能不计前嫌来救你,你最好想想怎么补偿她!” 这直白羞耻的话语,让我面红耳赤羞恼极了,我恨恼盯着娘亲,娘亲递给我一个眼神,让我继续忍。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似乎很棘手,宁乾洲迟迟没回应,他清瘦了很多,皮肤病态苍白,人依然精神。 他想抽烟,但忍住了。 “让我放了纪凌修是吗?”宁乾洲忽然开口。 语气前所未有的……平和……颓然中几分淡淡温柔,似是怕吓着我。 我怔了一瞬,点头。 “让他不要再插手平京内部事情。”宁乾洲语气平缓稳定,“回彦海好好做他的生意,我不会再动他。” 这是跟我谈条件?补偿?我看了眼娘亲,娘亲冲我点头。 我说,“知道了。” “我的老师。”宁乾洲望定我,“你放人。” “哦,好。”我应了声。 室内陷入突兀的沉默之中,似乎条件谈完了,没话说了。 “这就完了?”娘亲笑了声,“感情女人的清白,只配拿到谈判桌上谈,你们男人爽那一下子,女人的一辈子就完了!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纪凌修?微微差点被你弄死了。” 娘亲似是非常了解男人,揪住宁乾洲极强的责任心,道德感以及人伦纲常不依不饶,无限撕扯他的愧疚感。 就算宁乾洲理智到不近人情,可面对娘亲的道德审判,他十分罕见地开始犹豫不定。 我感觉他那句“还要我怎样”的渣男语录都到了嘴边上了,顾及我的感受,他始终没说出口。 “你听好了。”娘亲说,“以后微微的任何要求,你都要无条件满足!无条件答应!她以后跟纪凌修结婚了!你不仅要保护她!你还要保护纪凌修!别让她守寡了!” 我怔怔看着娘亲,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娘亲的良苦用心。 “不上升家国大事的基础上。”宁乾洲许诺,“都依她。” “纪凌修呢?!”娘亲掐着腰,“你让那小子戴了一辈子绿帽子,却不知道!多惨!” “保。” 我暗暗惊讶,娘亲太了解宁乾洲了吧!若是我万万做不到,我只会跟他对抗,冷战亦或者威胁,偶尔讨好。 但都不在他的“点”上,娘亲将他的“点”踩的准准的! 三言两语,就拿下了宁乾洲。 第48章 是不是怀了 娘亲转脸看向我,“微儿,你有什么要对你哥说的吗?” 我白着脸,摇头。 没想到宁乾洲会不计前嫌,既往不咎。毕竟他这次中毒跟纪凌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正常人被算计到这个地步,定是不甘心的。 但是娘亲无限放大书房那晚的影响力,将对我的伤害持续撕裂、扩大、赤裸给他看,无限激发宁乾洲对我的愧疚怜悯之心。 他大男子主义极重,责任心也极强,无形中会将责任揽于自身。只要能补偿我,他能最大限度做出让步。 将“纪凌修”视为对我的“补偿”条件。 相当于一种赦免。 宁乾洲不轻易许诺,跟了他那些年,无论用什么法子,他都没有给过我诺言,甚至不太好说话。 今天既然开了尊口,自是一诺千金。 这个“保”字有他的分量,就够了。 “我们乾洲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是好器量!那成,你俩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娘亲笑着来到他皮椅的扶手上依坐,胳膊撑在他肩膀上,笑说,“乾洲,微儿在国外进修了几年的眼科学,让她给你看看,你总信得过她吧。” 宁乾洲没言语。 娘亲又看向我,“微儿,来,给你哥看看,眼睛能不能好。” 我站在原地没动,宁乾洲也没发话。 像是平行线的两端点,谁都不愿靠近对方。 娘亲瞪着我俩,“没出息!郑褚!把病历本拿给微儿看看!” 郑褚看了眼宁乾洲,见宁乾洲没表态,他一时迟疑。 “行,那就让军医组织国内最顶尖的医生搞专家会诊。”娘亲说,“再开个座谈会讨论一下病情,拿个解决方案。若真走到这一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做得多保密,都会被敌人察觉风向。微儿,我们走。” 娘亲带着我离开。 “夫人……”郑褚抢先开口,“统帅五分钟后,有个紧急会议,你们等会儿。行吗……” “吆,郑褚都成乾洲的发言人了。”娘亲打趣呛他,“胆儿不小啊,我寻思他长得有嘴啊。” 郑褚尴尬站在原地,他不确定宁乾洲的不表态是拒绝,还是默许。最终权衡利弊后,揣测是默许。 适逢外面秘书室的人敲门,提醒会议的事项。 宁乾洲淡淡丢下一句,“再议。” 便径直往会议室去了。 他熟悉军部一砖一瓦,熟悉每一个台阶的数量尺寸,还有楼梯的长度及拐角。全凭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和第六感行动自如。 “你们等一会儿,统帅说再议的意思,就是可以商量。”郑褚说完,飞快跟上前去。悄声提醒他前方的遮挡物,宁乾洲根据他的暗示,转步自然避开。 “这……”娘亲凝神,“这没出息的!就不能把话说明白!拐弯抹角的,让谁猜心思呢!” 我来到会议室外,透过门窗往里看了眼。 大型红枣木长方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清一色军官。宁乾洲坐于主位上,军装威严肃穆,微微垂目,翻看手里的文件。 郑褚站在他身后。 那些军官似是在汇报剿匪情况,以及敌军动向。 宁乾洲泰然自若,眼角眉梢凌厉又不失风度。 全然看不出任何异常,这样一个绝处逢生的人……拥有这种胆量和魄力……真的很可怕。有他在,宁军内部谁敢翻天呢。 回到宁乾洲办公室,娘亲坐在沙发上抽烟,“以后别让郑褚那小子给你办私事儿了。” 我不解。 娘亲提点道:“你让他通融,借用府上电话打给乾洲这事儿,害得他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若不是乾洲念及旧情,又是特殊时刻,还用得着他。否则,他要被追责的!轻则开除!重则入狱!” “是我考虑欠妥。”我低声,“回头我把俸禄给他补上。” “不是俸禄的问题。”娘亲焚烟,“你别跟他走太近。” 她剜我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让我教你做人?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关系吗?你单纯跟他交朋友,他心思有你单纯吗?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你俩私通!你什么立场!他什么立场!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听懂意思了吗?” 我视他为兄长,没想那么多。 但是会给他惹麻烦这事,我确实晓得。那种情况下,我也是没办法,能帮我的人,只有他。 “你如果继续接近郑褚。”娘亲冷笑一声,“他早晚被你害死。” 我没接话,但我明白娘亲的意思。 在办公室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会议才结束。宁乾洲大步流星走进办公室,郑褚紧张地一路小跑跟着他,生怕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提前为他规避风险。 三四名工作人员进来汇报工作,一堆文件需要他签批,他听完工作汇报,一一给出指示,所有签批文件让副统帅姜常卿代签。 高效处理完所有工作,办公室闲杂人都离开以后,宁乾洲眉头紧皱,森然的双眸泄露一丝丝深重怒意。 那些官员似乎让他很不省心,许是有什么事惹恼了他,他气场很沉。 娘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宁乾洲罕见的怒容。 便知军中那些掌权的老家伙们又翘台子了,拔除一个董熵,还有其他势力不安分。 娘亲掰着手中的护甲没吭声,这种时候,她也不敢惹他。 讲真,我也是第一次公众场合看见宁乾洲的怒容,上次在省城,他公然开枪打靳安时,还喜怒不形于色。 我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没时间慢慢等,纪凌修在等我回家, 我说,“病历本可以给我看看吗?” 郑褚看了眼宁乾洲,随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没有姓名的病例资料递给我。 我在沙发上坐下,一张张翻看。这毒…… 居然是这种高违禁化学物!这在国外也是违禁品!这种毒会让人精神上持续亢奋,产生强烈性冲动,导致幻觉、幻视、幻听、幻嗅。国外很多富豪派对上会玩这种东西,从而发生聚众淫乱等事件,穷人还吃不起。 根据军医对宁乾洲抽过的烟头进行化验检测,那些剂量足够杀死一个人,或许是察觉味道不对,那根烟他没抽多少,所以捡回了一条命。 可终究受到了影响,视觉神经受损了。 如果我是宁乾洲,我八成要把下毒的人碎尸万段,这么重的剂量,其心可诛。眼下,我只希望纪凌修真的没参与。 军医的报告单上记录得很详尽…… “这里有医用箱吗?”我低声。 郑褚急忙去套间里给我取,大概这个医用箱是军医留下的,里面有一支瞳孔笔。我拿起笔来到宁乾洲面前。 他心里有事,暮色沉沉的。 “配合一下。”我言简意赅,凑近他。 他下意识后靠,拉开距离。 我凑上前,“别动,放轻松。” 他很高,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还需我扬起身体,才能堪堪与他眉眼齐平。 用笔灯光线的直射,观察他瞳孔光反射。 “一会儿就好了。”我低声,“别担心。” 或许是医者仁心,这一刻,我一点也不怕他。声音温柔安抚,希望他平复怒气,放松下来。 宁乾洲沉默应对,不拒绝,但也没多配合。 虽然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我的影子,但我比想象中勇敢淡定,没那么慌张。 他从军多年,皮肤却特别好,像是天生的细腻明朗,多年没打仗了,风吹不着,日晒不了。长相优越的男人,气度滋养得也愈发优越。 娘亲说他眼光很高,像他这种自身条件很好的男人,从不缺女人,只缺感兴趣的女人。或许,婚姻也会被拿来当作实现政治目的的附庸品。 他发茬很硬,根根利落有型,我手轻轻托着他鬓侧,做进一步检查。 其实,我没想救他,跟母亲来这一趟,我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况有多严重,以此判断纪凌修的局面有多少胜算。 现在看来,没有胜算。 做好了检查笔记,我估摸着时差,用办公室的电话给我海外的教授级别的老师打了一通越洋电话,用流利的英文跟他说明了病情以及病历本上的诊断数据,以及毒药种类和剂量。 根据老师建设性意见,我做了详细记录。 挂断电话,我把病历本交给郑褚,“拿给军医看,他能看懂。” “怎么说?”娘亲追问。 “暂时性的。”我说,“能治好。让他按照上面的法子治疗试试,用药剂量我都写好了,如果你们不放心,拿给国内的专家们看看,评估治疗方法是否安全。” 娘亲松了口气,对我办事效率赞不绝口。我看了眼时间,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去海外留学,是宁乾洲斥巨资买来的机会。他几乎年年给那栋顶流名校捐钱,就为了搭建沟通交流的桥梁,向那所学校输送国内一批批的学生去接受最好的教育。 由于他为我又单独捐赠了一大笔钱,学校的教授精英们对我很是青睐,各种珍贵的实践机会都愿意带我,给了我很多接触全世界最顶尖的医学专家的机会。 这个渠道的人脉,我是占优势的。 我兀自收拾东西离开。 娘亲来到跟前儿,“不多玩会儿?” 我说,“纪凌修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回去晚了他担心。”许是娘亲靠近时吐出来的烟味儿太浓烈,我胃里一阵翻涌,忽然干呕起来。 娘亲放下烟看向我,眼里浮起一丝笃定算计,“上个月来月事了吗?” 我拿纸巾捂住嘴,心中千头万绪。 “该不会怀了吧。”她笑了声。 我没回答,想起上个月没来月事,莫名一阵心慌。 第49章 怀了 “该是不会。”娘亲自顾自扬声,“喝了三碗避子汤,不可能怀。若是怀了,也是纪凌修的。” 她故意说给宁乾洲听。 我说,“只是胃不舒服,昨夜着凉了。” 说完,我拿起东西,径直往外走。娘亲抓住我手腕,“回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晓得,能自己摆平的事情,就别让他再起风波,这也是为小纪好。” 我晓得娘亲是警告我,在纪凌修面前谨言慎行,我用力挣脱她的手,匆匆离开。 宁乾洲视线追随我,虽然他看不见,但我总觉得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魂魄,使我落荒而逃。 我没坐安排的车辆,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去,后面有士兵开车护送。 我中途去了趟医院,让值班的医生朋友帮我检查一下身体,她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的欣喜,“施微,你这是怀了啊,你怀宝宝了!” 耳边闷雷炸响,我的心直直下坠,半点喜悦也无,通体冰凉。 我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 “能查出胎儿天数吗?”我轻轻低语。 朋友凑近我压低声音,“你上个月没来月事,孕反这个月有的,我刚刚给你做基础测试,确定怀孕。月份自是还小,医院哪儿能给你精确具体天数,也就上个月的事情。只有胎儿再大点,才能估摸个月份来。” 我脑壳嗡嗡响,似乎失去思考能力,分外恐惧,上个月的事情…… 宁乾洲跟纪凌修之间,差不多间隔了半个月。现在过了一个半月…… 我态度坚决,“这会儿能做手术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要啊。”朋友好奇低声,“是谁的?”她神秘笑,“该不会是宁……” “不是。”我立时打断她,“现在能拿了吗?” “做不了,主治医生下班了,我一个人不敢接这活。”朋友说,“就急诊科还在值班,你好好想想啊,实在不想要,你明天再来。” “给我开点药。”我低声,“我回去吃,也能流掉吧。” 她诧异看我一眼,“你想好。” 我半点不犹豫,点了点头,“替我保密,谁都不要说。” 虽说喝了三碗避子汤,可我不敢赌。 拿了药,我心事重重坐黄包车回家,到家时,天色很晚了,纪凌修坐在客厅里等我,满桌美食香喷喷,还有我最爱的猪蹄肉。 我失魂落魄站在门口,客厅里烟味很重,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纪凌修抽烟了。可是,客厅里干净明亮,半根烟头都瞧不见,在我回家之前,他将烟头都处理了。 看见他那一刻,我飞快扬起笑容,“我回来了。” 他视线锁定我,静静观察我的变化,“吃饭了么?” 我摇头,将药藏进包里,去洗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快到家了。”我喜道,“菜都是烫的,刚刚热过吗?” “凉了就热。”纪凌修说,“热到你回来为止。” 我感动,“谢谢你凌修。” 我饿坏了,飞快往嘴里扒拉饭菜,可是没吃两口,油味儿带来的恶心感又袭上胸口,我捂着嘴匆匆跑去卫生间,刚刚吃下去的饭全呕了出来。 孕反严重。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纪凌修靠在门口,淡淡看着我。 我说,“昨夜凉着胃了,吃不下东西。” 他好半晌没吭声。 再开口,语气很缓淡,“今天去见宁乾洲了?” 我下意识看向他,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办公大楼?忽而意识到纪公馆外可能有纪凌修的眼线,时刻保护着他的安全,所以我出门那一刻,便被纪凌修的人盯上了,恐怕我今天去医院的事情,纪凌修也是知晓的。 我说,“娘亲劝我哥成全我俩,她一个人说不作数,喊我一起去哭,求我哥放我们走。” 这句辩白像是糊弄傻子,把纪凌修气笑了,“是吗?微宝儿。” “是的。”我坚持,“只要你不在插手平京内部的事情,他就不追究我们犯的错。” “你信吗?”他淡淡笑出声,“我认识的宁乾洲不是这样的。” “那是你认识的。”我说,“他是我哥,我跟他一个娘亲。一家人自是好说话。” “你那个娘亲……”他欲言又止,细细观察我的表情,似是没忍心说。 便话锋一转,“宁乾洲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立时反驳,“你可以再离谱一点吗?” “你给他打一通电话,他就不抓我了。”纪凌修挑眉,“你去一趟他办公室,他就要放我走,你是他什么人?你对他有多重要?” “我是他妹妹。”我用纸巾抹了把嘴,往客厅走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家人自是重要。” 他继续说,“他带你看龙灯,让你骑在他肩膀上。还为了你,把龙灯节的节花换成了笑靥花哎。” 他阴阳怪气酸我。 我不理他,看着满桌子佳肴我吃不下,只喝了点温热的白粥,纪凌修真的很细心,晌午发现我反胃,晚上便准备了白粥…… “你跟冯天娇她们打架,宁乾洲为你撑腰。”纪凌修喋喋不休翻旧账,“给你买糖人儿,带你看戏,隔三差五给你送礼物,还喊你去府上打牌。” 他翻的这些旧账,我一句也没法解释,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偏要往感情上扯。 我看出来了,纪凌修这醋坛子又开始找事了。 喝完粥,我自顾自洗了自己的碗,不停给自己找事做,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没完没了,“你那时候在宁府住了一夜,下那么大雨,我在府外等了一夜,大半夜,你还跟他一起出去快活。” “不止呢。”我终于忍不住怼了他一句,“他还把我挂城门上放火烧呢!引我爹爹出来枪毙了,我差点被折磨死在牢里呢。” 纪凌修忽然闭上了嘴。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利用我。”我说,“你钻什么牛角尖呢?” “他自始至终力保你。”纪凌修说,“你看不出来么?将汉奸之女留在身边,你晓得他力排众议顶着怎样的压力吗?虽说给了你一顶大义灭亲的爱国帽子,但他依然承担着舆论风险,为什么。” 因为我爹爹没死,他将我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引他出来! 这句话我没说,自顾自收拾行李。 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将旧账都翻烂了,我就是不理他。 全然没办法解释的事情,让我怎么解释。 “你跟他有事。”纪凌修一针见血。 我吓的立时反驳,白着脸斥责,“他杀了我爹爹!” “真杀吗?”纪凌修不依不饶。 他可能知道我爹爹还活着。 当初宁乾洲为了救我,瞒天过海说是击毙了我爹爹。 我佯装不知,胡编,“真杀。” 纪凌修说,“既然有杀父之仇,你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看上他了?宁乾洲在女人堆里可是相当受欢迎。你是不是喜欢他那张脸啊。” 他又酸又呛。 我极力解释,“留在他身边,当然是为了活命,也为了复仇!” “你怎么复仇的。”纪凌修咄咄逼人,“跟他扮演兄妹情深的戏码?不是他的童养媳吗?宁乾洲那种人有闲心跟你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这句话把我呛住了,很显然,我跟宁乾洲经历的一切都被他翻了出来,原来他全部耿耿于怀,从未释怀过。 连“童养媳”这件八卦都没放过。 我泡了脚,闷声上床休息。 他站在床边看着我,“施微。” 我不理。 他沉默好一会儿,冒出一句,“你到底还爱不爱我了。” 我用被子闷住头,跟他住在一起这一个多月,这句“爱不爱”他问了无数遍,无论回答他多少遍,他都不满意。 “不爱了是么。”见我不回答,他淡淡呛了句。 不爱?这人如何面不改色说出来的?不爱,我义无反顾再次选择他?不爱,我对他有求必应?除了不让他开灯看我的身体以外,他那些热血青年的旺盛好奇心,我都尽量满足他。 痛死老娘了,都没敢吭一声。 我感觉他在逼我。 “好好好,施微。”纪凌修继续作妖“你如今……” 我忽然掀开被子,看着他,“爱爱爱!我爱你行了吧!” 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抿唇好久,又憋出一句,“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纪凌修今晚真的啰嗦得令人发指…… 我瞪着眼睛看他。 他该不会知道我怀孕的事情了吧…… 昏黄的灯光下,他突然面红耳赤。 我??? 他莫名脸红什么? 偷摸喝酒了?抽烟过敏? 亦或者……以为自己要当爹了……知道羞耻了? 我瞪他,他瞪我。 大眼瞪大眼。 我根本没打算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只想偷偷流掉…… 他情报信息来得太快了吧?我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线该不会就在门外猥琐地偷听吧?除了宁乾洲的办公室他进不去,他的眼线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我舌头打结,“你都都都知道了?” 纪凌修脸更红了,连耳朵都红了,红到了脖子根儿。 他舌头也打结,“我是不是要要要当当爸爸了?”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没怀,我就是胃不舒服。” 他抿唇看我。 我说,“你要是想当爸爸,你当我爸爸,我缺个爹。”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故意瞒着我,是不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不是,这传话的人……怎么只给纪凌修传了一半?我不想要这孩子的消息,他是一句都没传给纪凌修啊?难道我朋友第一句恭喜我怀宝宝的声音太大了,后面几句压低了声音门外听不见? 我憋不出来一句话,没吭声。 纪凌修似乎陷入了一种置顶开怀的情绪里,他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坐起身想跟我说话,见我闭着眼睛睡着了,他又躺下。 闷葫芦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我说。 卷我入怀,又坐起,大半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总想跟我说话,又忍住了。 这一夜,他仿佛将这辈子的谋划都做完了,甚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的未来全都打算好了。 那种异常兴奋开怀的气息充斥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我起床,纪凌修穿着睡袍站在床边,似是敲定了什么,以拳击掌,“叫纪星野!” 我愣了一下,“什么?” “我儿子的名字叫纪星野!”纪凌修双目炯炯,唇红齿白,“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他越是兴奋开怀,我越是沉默冰凉。 半个月的时差,我很难判断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避子汤效用不好怎么办?若是失效了怎么办?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不敢留。 “若是女儿就叫……”纪凌修思索,“我叫纪凌修,你叫施微,取我俩名字中的一个字,叫纪微!” 我讷讷看着他,他有种生命力旺盛的鲜活张力似乎一点点濡染我,这一刻,他仿佛在我眼里闪闪发光。 而我木讷杵立在冰冷阴影中,脸色惨白。想要强颜欢笑,笑容在脸上流失的那样快。 从未看见过纪凌修这样开心的时刻!全然不加掩饰的开怀兴奋。 他高兴得一夜睡不着。 等他碎碎念着去做饭,我慌忙从包里掏出医院拿回来的药,一颗颗倒在掌心,喂进嘴里。 等药效发作,我佯装摔跤弄掉了孩子,便好。 第50章 生吗 我刚把药递到嘴边,纪凌修突然推门进来,我急忙将药攥进掌心,放下了手。 “施微。”纪凌修说,“我全面从平京撤离,不再插手平京任何事宜,我们回彦海。” 我下意识将药攥更紧,“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纪凌修望定我,“这孩子不能生在平京。” 我怔住。 他攥住我的手,牵我下楼来到客厅,客厅的桌面上摆着很多合同,他当着我的面一一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受益人全都是宁乾洲。 我心中微微抽痛。 “回彦海。”纪凌修俊美的脸生动明朗,双眸笃定熠熠生辉,“我要给我们的孩子最安全的环境!给他们最好的生活!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积累最多的财富!我要让他们生无忧,活不愁。” 他筹谋了一整夜,满桌的合同和文书,是他对我腹中骨肉的最大诚意。 他攥紧我握着药丸的手,仿佛知道我掌心那些小小要命的药丸那般,他每句话,每个举止,每个眼神都在告诉我:生下来。 像是求生的信号。 他似乎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拼命表现他的决心,表达他的爱意,拼命证明他能给我更安全的生活。 他以为我为了宁乾洲,不想要他的孩子。 他的欣喜若狂抑着卑微的恐惧,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不敢坦然面对我的感情,他以为我爱宁乾洲,才连续三年劝降他,又逼他将名下平京的产业都给宁乾洲,以为我为了宁乾洲,才不让他跟宁乾洲斗。 他以为我怕他伤害宁乾洲。 可我明明害怕他受伤害啊。 我心如刀割,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看着他满是希冀的双眼,我又如此矛盾。 “平京这块市场不要也罢。”他洒脱淡声,“等我善后所有的事情,我们移民海外,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之前我无论怎么劝说,他都敷衍应答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有种倾其所有带我离开的勇气。 仿佛金钱、权力、仇恨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我和腹中的孩子最重要。 我轻轻,“我还没想好怎么做一个妈妈,凌修,我们……” “有我。”他将我拿药丸的手攥得非常紧,接住我慌张的眼神,“我会是一个好爸爸,我会教你如何做一个好妈妈。” 他笃定地认为,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我轻轻散了一口气,避开他的眼神,那么多的不忍心左右在心头,一丝丝矛盾的侥幸罪恶滋生,或许真的是纪凌修的。 娘亲给我喝了三碗浓郁的避子汤,不会怀孕的。 这一个半月,纪凌修血气方刚,也并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该是纪凌修的。 忽而想起上辈子我爹爹屠了他满门,这辈子我又害得他们家入狱,内心的愧疚满满当当,不忍心看他伤心。 我终是点了点头,忍不住落下泪来。 莫名心痛难忍,“好。” 他心细如发,会敏锐捕捉到我微妙的情绪变化,我难以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擦着眼泪说,“我很怕,还没准备好,害怕做妈妈,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他,害怕打仗,害怕生离死别,我很害怕,所以……” 我以此解释自己异常的反应。 纪凌修无懈可击,“有我。” 要有多爱,他才会为我退让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他,紧紧攥着他的手。 纪凌修向宁乾洲提出交涉,我不知他们之间是怎样谈判的,纪凌修回来以后,没有泄露丝毫情绪,让人搬行李,带我离开平京城。 而他几个核心朋友亦被释放,除了参与下毒的那几人被宁乾洲扣下了,宁乾洲没杀他们,但以“谋逆”为罪名,借题发挥,对平京城的财阀头子大整顿,逼他们交出名下实业公司。 出城前,许久不见的彭昶佯装路人,人群中跟我擦肩而过,我俩交换了纸条。我让他查“十一”这个数字到底是机密代码,还是人名。他递给我的纸条上写着:你爹在彦海码头疑似出现过。 我和纪凌修还未踏上彦海的地界,便听说宁派和靳派两军交火了,据说是宁乾洲先开战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慌的不行,紧紧抓住纪凌修的手。 这场仗终究是要打!谁都抵挡不了历史的洪流,只希望纪凌修别卷入战争便好,索性彦派消极应战,保持中立观望状态。 彦海位于东部地区,接陆临海。海城作为租界,经济发展超前。曾经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如今再次回来这里,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分外紧张。 细细计算着每一步棋,生怕行差踏错重回上一世的宿命里。尤其是回到我跟纪凌修共同赴死的那栋房子,我坚持不住,要换地方。 纪凌修让我自己选,反正他在海城大把的房产,我选了一处风水好的洋楼,位于繁华街市正中央,斜对面有警局,正对面便是纸醉金迷的豪华歌舞厅,每日俊男靓女出双入对,让人赏心悦目。 越拥挤的地方,越觉得踏实,何况距离警察局一步之遥。 上辈子我们住的地方太清静了,歹人若闯进洋楼,怕是连目击者都没有。 纪凌修笑说,“住这里,不吵吗?” 我说,“踏实。” “安胎不合适。” “合适。” 他没与我争。 纪凌修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围绕我展开,他对我腹中孩子的重视程度,像是命根根那般紧张,事事亲力亲为,虽说请了三个保育阿姨,但他一点也不放心。 尤其是月份大一点,医生说我怀了双胎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可由于我身子吸收不好,双胎偏小,他便从国外请来洋人营养师悉心照料,几乎不让我出门,就让我安心养胎,生怕出什么意外。 若不是我坚持出去走动,他怕是连路都不让我走。尤其是我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他急得差点外聘家庭医生守着我,我没那么娇气,全给驳了,图个清净。 稀罕得不知怎样才好。 纪凌修是一个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人,几乎到了穷奢极侈的地步,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没有什么事情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花得不够多。 宝马雕车,镶金器玉。 他本身就是一个俊美精致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一丝不苟的体面样子,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尤其是他眼帘一角那颗轻浅的小痣,颜色特别浅淡,像颗美人痣似的,分外性感。他面色冷峻的时候,像个冰山美人儿赏心悦目。 娘亲听说我怀孕了,隔三岔五从平京城给我寄补品,时常打电话给我传授孕期经验,她那喜悦殷勤的样子不比纪凌修少。 但是她给我寄来的补品,都被纪凌修当我面扔进了垃圾桶,他不准我跟宁家那边再有任何联系,连电话都不准我接。 他说,“你这个亲妈,心眼子太多,你玩不过她。” 我觉得纪凌修就是个闷声闷气的控制狂,他没有宁乾洲的家国大义,纪凌修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凡事个人利益排第一,不那么有原则,但他能在这贫瘠的乱世里坐拥金山银库,全然不受半点战争影响,洋人求着他做生意。 爱上我,是他这辈子最亏本的买卖。 或许,这辈子,我真不应该跟他走到一起。 每每想到这里,我心情就格外低落,依在沙发上看不进小人儿书。抬眸看一眼纪凌修,他忙着选婴儿棉衣款式,助理站在一旁说,“内阁调停,调停会议设在咱们海城。” 此时,我腹中胎儿九个月了,宁乾洲跟靳安打了九个月,内阁政府终于不再装瞎,出面调解。 纪凌修在一款粉粉的小洋装上画了一个对勾,这是给他女儿挑的。 助理接着说,“宁乾洲有阵子不是经常接触沈家长女沈玥吗?最近才知道,宁乾洲看上的不是沈玥,是沈玥的妹妹,沈家小女儿沈静姝。只是每次约不出来沈静姝,便约沈玥,醉翁之意不在酒,沈玥晓得他心意以后,便带妹妹沈静姝赴约,凑个好儿。” 纪凌修在杂志上画勾的手一停,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