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少年刀客 天光微熹,晨雾轻笼。 此时刚过小满,谚语称“小满小满,麦粒渐满”,长江以北冬小麦开始灌浆,逐渐饱满,却未完全成熟,谓之“小满”。 关中平原,千年的风霜血火、鼓角争鸣,早已隐没黄土沟壑中,此刻唯有晨风吹拂麦浪,摇落露珠,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白鹿原,李家堡。 村外农田中,两名少年正缓缓行走。 跟在后面的精瘦干练,一身粗布黑衣短打,裹着绑腿,肩上还扛着一根木柄长枪。 少年皮肤黝黑,微微一笑便露出满口大白牙。 这是常年田间劳作的表现。 农家的娃,打小便跟在大人屁股后下地,风里来,雨里去,日头底下三斤汗,黑一点再正常不过。 而走在前面的,个子明显高出一截,腰杆笔挺,皮肤白皙,五官清秀,随意扎了个发髻。 同样的黑布衣衫,扎着绑腿,却是背弓挎刀。 这少年算不上英俊,只是五官清秀,一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眼角狭长,是标准的丹凤眼,但黑瞳却如同悬珠,若与之对视,便能感觉寒光灼人,隐有威势。 这叫龙睛,又称龙瞳,《观人经》云:龙瞳精神与世殊,光芒不动若玄珠,凝然秋静寒潭水,自是人间天下奇。 凤眼带龙睛,更是少见的眼相。 少年名叫李衍,并非此界之人。 走到田垄间,他忍不住轻抚麦穗,感受着那一粒粒饱满,眼睛微眯,慑人的寒光隐去,嘴角也露出笑容。 眼前的麦子,都是他亲手所种。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衍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当前世的灯火辉煌从记忆中渐渐淡去后,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大地,可包容万物。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前世的那些不安与浮躁,早已被眼前这黄土大地掩埋,又被一次次丰收的喜悦冲散。 “衍哥。” 后面的黑瘦少年打断了他的思绪,东张西望开口道:“‘瞎老三’说不定早跑了,咱们回去吧。” 李衍扭头一撇,“瓜怂,不给二妞报仇咧?” “说的甚话!” 黑瘦少年像被踩了尾巴,涨红了脸,拧着脖子道:“二妞是我妹子,此仇不报,我黑蛋拔根毬毛,把自己勒死!” “只是鸡上架狼吃娃、爷端咧狼欢咧,咱们晚上不出,中午不转,这大清早的,咋能找到么?” “小词一套一套滴,你娃要考举人啊!” 李衍骂了一句,看向远处山脉摇头道:“‘瞎老三’,可不是一般的狼啊…” 关中有狼害,自古以来就不绝。 尤其是这二年,秦岭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时常钻出恶狼,下山到各個塬上祸害。 这些狼,比以往的更大,也更加凶残狡猾。 它们不仅祸害牲口,更喜欢吃小孩。 “鸡上架”是指傍晚,“爷端咧”是指日当午。 “鸡上架狼吃娃、爷端咧狼欢咧”,说的是狼最喜欢在这两个时辰出没。 有人或许会好奇,晚上还好说,这大中午的,狼怎么也敢进村害人? 却是不知,老百姓一日劳作,起早摸黑,要避过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狼也正好此时出没。 它们格外狡猾,会趁着中午大人熟睡,将夹在中间的小孩偷偷抽走,叫“抽蒜薹”。 它们甚至还会躲在麦地里,呜咽着学婴儿哭,小孩们若是好奇钻进麦地,就会被叼走。 “瞎老三”,便是一头从秦岭下来的狼。 它比其他的狼,还要粗一圈。 这二年白鹿原各村为防狼,都弄了陷阱,“瞎老三”初来乍到,掉入陷阱,被射瞎了一只眼睛,便怀恨在心,逮着李家堡祸害。 一次次围剿,都被其逃脱。 自此,“瞎老三”的名号开始流传。 有人说,这“瞎老三”和其他的狼不一样,乃是在钟南山长大,得了山中灵气,有了道行。 也有人畏惧,甚至要弄个庙供奉,让其不再来村子祸害,还好被李家的族长阻止。 总之,“瞎老三”已成了李家堡的某种恐惧。 每年夏收前后,也是狼祸最甚之时。 二妞是黑蛋的妹子,刚满两岁,他爹娘下地时,怕孩子放在家不安全,便背在身上带着下地。 干活一半,因为不方便就放在地头。 地头靠近官道,还有不少村民往来,想着比较安全。 没曾想,就这一转眼的功夫,“瞎老三”便窜了出来,叼起二妞就跑。 李家堡的百姓,拎着镰刀锄头追了几里地,但当找到时,只剩下一圈破破烂烂的血盘子。 黑蛋他娘哭得死去活来,他爹更是暴脾气,拉着同族兄弟,漫山遍野找了几天几夜,可惜一无所获。 后来有人劝道,毕竟是个女娃子,加上正值农忙,搜捕也就停了下来。 但黑蛋却没能忘,找了李衍帮忙。 李衍也有心除掉这祸害,便寻思了一番。 他猜测这“瞎老三”着实狡猾,或许会和军队偷袭一样,不在晚上和中午出没,而是趁着天尚未亮,人们最熟睡时现身,于是这几日便带着黑蛋早起两个时辰搜索。 然而,连续几日,连根狼毛都没找到。 这让李衍,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就在二人说话间,远处天边已显鱼肚白,映照蜿蜒的山脉一片漆黑,李家堡也有炊烟冒出。 “走吧。” 李衍摁着腰间刀柄,摇头道:“明个继续。” 黑蛋虽说失望,却也点了点头。 关中的娃有股倔劲,他已做了打算,什么时候弄死“瞎老三”,这事什么时候才算完。 二人没走大路,而是顺着山坡往村里赶。 黑蛋是偷偷出来,他要趁着爹娘没发现,从村子后墙翻回家中,否则这事被发现,就别想再出来。 越靠近村子,黑蛋就越低落,一言不发。 李衍瞥了一眼,“咋咧?” 黑蛋嘟囔道:“过些日子,爹要带我去做麦客。” 李衍闻言眉头一皱,“自己家的地不收,出外头作甚?” 黑蛋道:“听我爹说,去年津门和江南开了很多厂子,很多年轻人都跑去挣钱,如今各个塬上人手都不够。” “今年几家大东家早已放出话,给的工钱不少,我爹要带我转一圈,攒点钱给我娶媳妇。” 麦客是个古老的职业。 关中大地由于气候差异,小麦一般从南到北,自西向东依次成熟。 所谓“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每当芒种开镰,夏收小麦时,比之打仗也差不了多少。 虽说这个时候,干旱炎热、雨水稀缺是关中气候常态,但龙王爷也指不定会打个喷嚏。 小麦最怕雨淋,一旦被淋湿,就容易发芽或霉变。 民间有谚语: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 所以关中大地每到这个时候,到处都有帮人割麦挣口嚼谷的人,谓之麦客。 以往挣不了多少钱,东家若心善,用白面馍馍尽力招待,已让麦客们心存感激。 年景不好时,连杂粮饼子都给不了多少,工钱更是别提。 即便如此,麦客也络绎不绝。 原因很简单,吃别人家的,自己家的粮就省下了。 民生艰难,卖把子力气又算什么。 李衍知道,黑蛋不是怕累,怕的是忙完夏收后,“瞎老三”又跑到别处,或钻入秦岭,此事就不了了之。 想到这儿,他拍了拍黑蛋的肩膀,正色道:“放心吧,吃了你一只鸡,就算拿了定钱。‘瞎老三’的事,我一定办了!” “衍哥,我信你!” 黑蛋认真地点了点头。 关中八百里秦川,自古游侠之风浓郁。 如今也有关中刀客,一诺千金。 李衍他爹,曾是关中闯出名号的刀客。 村里很多人都相信,李衍今后也会走上他爹的路。 似乎放下担忧,黑蛋又看向远处山脉,眼中闪过一丝憧憬,“听说去年外出做学徒的后生们,年前都给家里寄了钱…” “衍哥,你说山那边,会是啥模样?” 李衍嗤笑,“能有甚,终究还是山,还是人。” 话音未落,他就面色微变,一把摁住了黑蛋,对着空中嗅了嗅,压低声音道:“黑蛋,有没有闻到什么?” 黑蛋也嗅了嗅,疑惑道:“没有啊。” 李衍没有多说,面色逐渐凝重。 田野田间地头,有些故事传得玄乎,例如“鬼遮眼”、“撞客”、“虎姑婆”等。 村子里没啥娱乐,只有过节或社火庙会时,族里才会请长安城的戏班子来,到时十里八村的百姓都会聚集。 而在平日里,黄昏老树下,村里老人们嘴里的故事,就成了孩童们的消遣,一代代传下来。 那些故事,王侯将相有,但更多则荒诞离奇。 有人笃信不疑,口口声声说哪个村子,就发生过这类事,但却没亲眼见过。 有的人则嗤之以鼻,认为是笑话。 而李衍,却隐约觉得,一些事可能真有。 原因很简单,一年前,他的嗅觉便开始出现变化,不仅异常灵敏,还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气味。 比如村头土地庙,即便没烧香,他也能闻到某种淡淡的香火燃烧味…… 比如村里王寡妇家,每次路过,都能闻到某种香火味,却带着一股子腥臊…… 现在,他又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腥臭、冰冷、还带着某种血腥气。 而这股子腥臊味道,在当初找到二妞残骸时,他曾闻到过… 第2章打狼! 是瞎老三! 李衍心中已有了猜测。 普通的野兽身上,可没闻到过这种味道。 莫非真如人们所说,“瞎老三”有了道行? 李衍心中警惕,反手将弓卸下,抽箭虚搭,示意黑蛋弯腰,压低脚步跟着自己前行。 仅这一下,便看出了差距。 关中素来多游侠,加上千年来大小战争,各地习武之风不绝,如李家堡,就是曾经的军堡,不少孩子就从小习武。 仅一个红拳,各村都有自己传承和架势。 黑蛋也是从小练武,农闲之时唯一的消遣,便是抖大枪和练拳,身后的枪杆子,早被他磨得光亮如瓷。 但他这走起路来,还是先脚跟,再脚掌,即便轻手轻脚,自身重量压在杂草上,也会发出少许声音。 而李衍则不然。 他是以前脚掌着地,手中弓稳箭平,动如灵猫,游走间脊柱始终保持平衡,没发出一丝声音。 稳重与轻灵,两种相反的状态,此刻竟完美统一。 身后黑蛋看到,一阵羡慕。 习武要下苦功,但也同样讲究天赋,仅这轻身步法,便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村里人对李衍多有赞誉,不过是看在其老兵爷爷,和曾经身为刀客,早已死去的父亲。 毕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但黑蛋却不然,他曾偷偷见过李衍练功,惊为天人,因此出事后,才第一时间找其求助。 胡思乱想间,前方李衍突然停下。 黑蛋也连忙止住脚步,探头一瞧,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家堡村后还有不少土墙,那是前朝时的军堡,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黎明前最为昏暗,光线不佳。 只见断壁处,一大团黑影正在蠕动。 却是一头浑身杂毛的赖皮巨狼,正在偷猪。 它用锋利牙齿咬着猪耳朵,大尾巴甩来甩去,好似马鞭一般抽打,那口肥猪便跟着行走。 猪这牲口,十分聪明,过年时被屠户一抓,便知大限将至,凄厉嘶嚎,但现在如着魔一般,满头是血,却连哼哼一声都不敢。 这狼只剩一只眼,正是“瞎老三”! “瞎老三”竟真的在大清早入村。 还有,村里养的狗为啥不叫? 眼前这诡异的场景,让黑蛋心中发毛,但仇恨很快战胜恐惧,红着眼,缓缓卸下背后长枪。 李衍也有些诧异,但却越发冷静。 他示意黑蛋别轻举妄动,随后缓缓抬弓。 然而,这一箭却并未急着射出,而是拉弓的同时调整呼吸,眼睛微眯,瞳中寒芒凝聚。 来到此界几年,他最大的爱好便是习武。 这个世界的武学更类似国术,没什么灵气真气一说,但与气相关的口诀却不少,比如这呼吸,就异常重要。 气不乱,一身的劲力才能集中。 就像他方才潜行,心神稳定,呼吸不乱,筋骨和肌肉的劲道如臂指使,才能动如灵猫,和谐统一。 别小看这一点,习武入门精髓全在于此。 普通人即便每天抡石锁、抖大枪,练就一身的气力,也知晓不少招式。但与人对战时,仍旧呼吸不稳,心神激荡,脑中一片空白,打出来的还是王八拳。 弓箭的技巧也在于此。 再强的弓,再多的练习,也要射中才算。 而对于身体劲道的控制,呼吸就是开关! 恶狼“瞎老三”,或许确实有些不同,但其误中陷阱,被射瞎一只眼睛,说明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他们此刻在下风口,所以先闻到“瞎老三”的气味,压低脚步潜行,再加上对方正在偷猪,距离已拉近到百米。 李衍相信,只要射中,一箭就可将其毙命! 嘎吱吱…… 弓弦迅速紧绷,箭头稳定的惊人。 但就在这时,“瞎老三”突然炸毛抬头。 被发现了! 李衍不清楚,自己哪儿出了错,也或许是对方感受到了杀气,但已来不及细想。 嗡! 箭矢飞出,快若光影。 李衍瞄准的,乃是狼颈。 狼这玩意儿,素有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只因其臀部和肋骨之间,只有一条脊椎相连,没有多少骨骼防护,相对柔软,且分布着重要器官。 很少有人知道,在其眼睛和鼻子之间的区域,骨骼最为脆弱,凿击可令其昏迷,中箭更能致命。 但这個区域极难命中,再加上“瞎老三”非比寻常,因此李衍的目标放在颈部。 噗嗤! 箭头刺入皮毛。 瞎老三终究是躲了一下,弓箭并未刺入要害,而是将其右侧前肢贯穿,血光炸裂。 李衍二话不说,再次搭弓,准备补箭。 虽说没有一箭毙命,但横贯的长箭会让其行动力下降,只要动作快,对方还是难以逃脱。 但令他惊讶的事发生了。 这“瞎老三”并未急着逃走,而是纵身一跃跳到墙后,并且用其锋利的牙齿撕咬,试图将箭咬断拔出。 特娘的,狡猾成精了! 李衍直接将弓扔下,快步冲了出去。 身如利箭,同时摁住刀柄。 他的刀,长约三尺,宽不到二寸,制形特别,本用于护手的刀颚特别狭小。 这是产自临潼那边关山镇的快刀。 关山刀子,亦是关中刀客的标配和象征。 百米的距离,李衍越冲越快,脚下步步尘烟,咔嚓一声,左手拇指推出刀颚,右手虚摁刀柄,却始终不曾拔刀。 家传快刀,腰击式。 看起来有些像前世东瀛拔刀术,却完全不同。 快刀“腰击式”,乃是用于偷袭的刀法,法可横冲中杀,挥刀宛如迅雷。 与敌交错时,杀机不露,出刀收刀,人走尸留。 恶狼“瞎老三”是血肉之躯,但表现出的灵性和智慧却极其惊人,不可以常理视之。 刀刃出鞘,杀气随寒光流动,必会引其警觉。 李衍选择腰击式,正如猛兽扑击,最后时刻亮出利爪。 而如他所料,“瞎老三”也绝非凡类。 就在李衍冲出之际,这头恶狼已咬断箭头,并且从后方抽掉箭杆,处理方式与人一般,最大程度减少损伤。 箭矢贯穿,普通人难以承受。 但这“瞎老三”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龇起獠牙,鼻头形成一条条褶皱,血红的独眼瞳孔紧缩,嗖得一下跳上土墙,又纵身越出。 这一蹦,竟有五米之高,时机也把握的恰到好处,从空中落下,正好扑向冲来的李衍。 野兽厮杀,乃荒野中锻炼的技巧。 作为顶尖猎食者,狼群包围猎物时,往往嘶吼对峙,不停试探,另有最强壮者扑击袭喉,一击致命,随后群狼冲上撕扯。 独狼扑击,也注重偷袭,往往偷藏于道路旁,在行人或猎物经过时,突然窜出袭击。 如同本能,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 如今也是这样。 “瞎老三”借着土墙从空中跃出,寻常猎物无论是扭头奔跑,亦或是惊慌抬头,都会露出颈部破绽。 狼吻破喉,任你体型再大也白瞎。 然而,它面对的也非常人。 感受到空中的腥风,李衍越发冷静,一对丹凤眼微眯,悬瞳龙睛寒意炽盛,在瞎老三落下的同时,瞅准要害,侧身弯腰,同时右臂一抖。 锵! 双方交错之际,关山刀子斜撩而过。 寒光乍现,血花崩裂。 “瞎老三”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颈部好大一条口子,鲜血喷射,呜咽着挣扎四肢。 而李衍也来到五米之外,背对着恶狼,反手甩掉刀刃血渍,收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 “好刀法!” 远处观望的黑蛋心潮澎湃,一声叫好。 这一番人狼对决,只在须臾之间,却看得他浑身发抖,额头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另一头,李衍收刀后仍未转身。 并非装模作样,而是另有原因。 他面色阴沉,摸了一下脖子,同样出现一道口子,虽只是蹭破皮,却也渗出鲜血,距动脉血管只有毫厘之差。 “瞎老三”确实是血肉之躯,但动作反应远超寻常野兽,被他斩开颈部的同时,竟也顺势勾了一爪。 “衍哥,你没事吧?” 身后,黑蛋已拎着长枪跑来,紧张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 李衍回了一句,缓缓转身。 奇怪的事发生了,在他转身的同时,颈部伤口竟瞬间消失,残留的少许鲜血,也好像只是被狼血溅到。 黑蛋根本没看到,松了口气,望向地上的“瞎老三”。 这头恶狼果然凶悍至极,即便鲜血满地,气若游丝,难以动弹,也依然龇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李衍。 眼神充满怨毒,似要将他记在心里。 “你个畜生,还不死!” 黑蛋火起,长枪一抖,噗嗤一声,枪头灌入“瞎老三”尚好的那只眼睛,直接入脑。 即便如此,“瞎老三”也是挣扎了几下,才没了动静。 就在这时,李衍似有所觉,眉头一皱。 这“瞎老三”已死得不能再死,但身上那股独有的腥臊味,却越来越大,并且向着周围扩散。 好似无形之风,浓郁到极点,又骤然消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衍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冰凉。 但仔细看,周围又什么都没有。 “黑蛋,你闻到什么臭味没?” “啥?没有啊……” 第3章李家堡的难缠鬼 咣咣咣! “瞎老三死了!” 铜锣声,伴着呼喊声,打破了李家堡的宁静。 不是每个人都受过狼害,但热闹却人人爱看,尤其是在村里,邻里之间撒泼打架,都能引来一帮人围观。 此时不少人已拎着锄头准备去地,听闻“瞎老三”死了,顿时纷纷跑来。 “啧啧,这就是‘瞎老三’?” “就是这畜生,我见过!” “还以为是啥咧,也没三头六臂么,看把你们吓得…” “富贵,你放的什么屁,有本事不捉住‘瞎老三’,等死了才在这儿说风凉话。” “我不没时间么…” “我的猪啊,被吓破胆死了,呜呜…” 黑蛋他娘跑来了,看着“瞎老三”的尸首,之前压下的悲伤又涌上心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黑蛋他爹李宝全也来了,问清缘由后,脸憋得通红,直接挥手,啪的一声,狠狠给了黑蛋一耳光,怒骂道:“你个兔崽子,谁让你自作主张…” 他似乎极其愤怒,看着周围村民,咬牙道:“虎子哥生前没少帮我,衍娃子万一出个事,我…我怎么交代啊。” “算了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旁边的人连忙劝说。 但李宝全还是一脸怒色,要揍黑蛋。 李衍抬手拦下,淡淡一瞥,“钱已收了,一只鸡。” “鸡?” 李宝全一愣,停下了手,随即不好意思搓着手道:“这…你看这事弄的。” 不怪黑蛋他爹这般做派。 刀客虽以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为原则,但敢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人,又有哪個是善茬? 行侠仗义者有,收钱杀人的更不少。 而且要价,从不会便宜了。 当然,李衍他爹李虎为人豪气,村里有人求上门,多半会拍着胸脯答应,因此没少被人用话将着占便宜。 但李衍,名声却没那么好。 原因很简单,观念不同。 原本就是现代人,又死过一次,哪还在乎什么宗族礼法、君君臣臣,更不会被别人的眼光所束缚,做事只求个心中顺气。 该出手时,绝不会收刀。 该得的钱,一分也特么别想少。 谁都甭想占我便宜。 在他看来正常,但在别人眼中,就是个难缠鬼。 没想到这次,竟也做了回好汉。 “我就说,还得是衍娃子出手!” “跟他爹一样,以后也是条好汉!” 周围人纷纷竖起大拇指,七嘴八舌夸赞。 李衍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族长来了!” 就在这时,有人一声高呼。 只见打村里土路上来了几人,年纪都不小,为首者乃是一名清瘦老者,留着山羊胡,还带着一幅老花镜。 李家堡虽说外姓不少,但唯一的大族只有李姓,所以历代李家族长,也同时担任村长。 这一代的族长叫李怀仁,村里唯一的地主,历代耕读传家,考了个秀才,做事极其讲究脸面,口碑还算不错。 他来到近前,围着“瞎老三”尸首转了几圈,又听得众人讲述经过,抚须点头道:“不错,时值农忙,这祸害一除,乡党们也能安心务农,好事。” “有功当赏,周橛子,你家的猪死了,我做主买下,送给李衍他们家,也算村里的一点心意。” 李衍嘿嘿一笑,“那敢情好,多谢族长。” 习武消耗不少,跟饭桶一样,这些天肚里正缺油水,一口大肥猪,怎么都能撑一阵子。 这便是凶名的好处。 村长知道他难缠,平日里什么劳役苦活,从不会摊到李衍他们家,该有的好处,也从不会少了。 更高兴的是周橛子,他养的这口肥猪,就等着过年卖个好价钱,自己可舍不得吃。 族长的决定,简直是意外惊喜。 为免意外,他当即就要拉着李衍离开,要把猪先杀了,一是现在杀了肉还新鲜,二是趁机把此事做实。 “看把伱急的!” 李衍嘴上笑话,但还是叫上黑蛋去拉猪。 他们走后,村长李怀仁也稍微松了口气。 村里有闲汉一脸羡慕,咂着牙花子笑道:“族长,衍小哥除狼有功,那自然是当赏,但这瞎老三尸体扔了也白扔,不如扒皮吃肉,既解馋,也解恨…” “你个讨吃鬼!” 话音未落,便有人黑着脸怒骂,“这瞎老三吃了多少人,你还能下得去口?依我看,烧了了事。” 黑蛋他娘闻言又是大哭,其他人跟着唏嘘。 族长李怀仁抚须,若有所思道:“老年间,关中狼也不少,那时还活着的老兵多,杀了之后全都掉在村口歪脖树上作为震慑,也能安稳一阵子。” “柱子,带几个人,把这瞎老三吊到村口!” “是,族长!” 当即便有几名汉子上前拖动狼尸。 “别!千万别!”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弱弱的女声。 众人望去,只见一中年妇女站在人堆后,脸色蜡黄,蓬头垢面,满身臭气,熏得人避退三尺。 正是村里的王寡妇。 说起来,这王寡妇也是个可怜人。 他男人是外姓,再加上从小就偷鸡摸狗,不学无术,在村里从不受人待见,就连王寡妇也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媳妇。 但即便成了家,男人也安稳不下来,时常去长安城内,找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喝醉了就回来打老婆。 后来醉酒与人厮打,去年这时候死在长安城外官道上,只留下王寡妇和一个四岁的女娃子。 按说这种情况,王寡妇若改嫁,村里人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乐见其成。 毕竟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村里还有几个光棍没着落。 然而,这王寡妇在他男人死后大病一场,醒来后就浑浑噩噩,家里也不收拾,和猪圈一样,人也是臭气熏天。 可怜她那女儿也跟着遭罪,整天被关在家里。 宁找丑婆娘,不找懒死鬼。 这下村子里那几个光棍汉也没了心思,甚至私底下没少笑话。 整个村子,没人愿和王寡妇打交道。 见众人目光,王寡妇缩了缩头,但仍低声道:“这瞎老三的尸体不干净,身上有晦气,要烧了,再请人做场法事…” “住口!” 话未说完,族长李怀仁就就面色一变,厉声呵斥道:“别在这妖言惑众,你自个整日烧香就罢了,若是敢信什么白莲老母,连累村子,休怪老夫无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脸色难看。 民间巫婆神汉不少,各地城隍庙观香火也旺盛,朝廷在一些重要节日,更是会大操大办,由太玄正教道人亲自主持祭祀仪式。 然而,对一些淫祀密教,却绝不留情。 最出名的,就是弥勒教,门下分支众多。 前年一个村子百姓暗中传教,朝廷得知后,直接派兵绞杀,放火屠村。 上千口人无一存活,至今还是鬼村。 王寡妇平日邋里邋遢,神神叨叨,还每天在家里烧香,像极了那些入教的愚民,即便没找到证据,李怀仁也对王寡妇十分提防。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有些阴沉。 王寡妇见状,也不敢再说话。 族长李怀仁哼了一声,命人将“瞎老三”的尸体拖走,便急匆匆带人离去。 他这个族长兼村长,也没那么清闲,过了小满就是芒种,夏收在即,不仅村里和自家一屁股事,还要应付长安城里来的巡粮官。 “瞎老三”的事,对他来说只是小插曲。 没了热闹,众人也一哄而散,去地里忙碌。 唯有王寡妇立在原地,呆呆望着被拖走的狼尸,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快步往家跑。 回到小院,她立刻咣当一声紧闭木门。 房间里阴暗浑浊,王寡妇眼神一变,哪还有方才懦弱,点了三根香,顶在额头,跪在地上不停对着正堂祭拜,喃喃道: “三姑,祸事来了…” ……… 周橛子的动作很利索,不到一个时辰,一口大肥猪便宰杀干净。 李衍给黑蛋硬塞了几斤,又让他跟着跑腿,给村里相熟的街坊邻里送一些。 忙完这些后,李衍才扛着大半扇猪往家赶。 他的家,在李家堡村东头。 这是一个典型的关中农家小院,院子很大,夯平的土地上并未种菜,而是摆着石锁、石球等物件。 李家堡原本是军堡,还有几家保留着老传承,务农习武,李衍家便是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在他家大门上,悬挂着一幅木匾额,上写“百战威武”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门槛旁,蹲着一名老汉。 老汉白发苍苍,身子佝偻,满脸的橘皮褶皱,双目浑浊无神,端着一根大烟杆子喷云吐雾。 而其右腿裤管里,空空荡荡。 正是他这一世的爷爷李圭。 李衍见状,咧嘴笑道:“爷爷,族长赏了口猪,中午想吃肉臊子面,还是油泼面?” 然而,李圭看都没看他,黑着脸一口口抽烟。 李衍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直接扛着猪进院放在灶房。 这半扇猪,他爷俩一时半会儿吃不完,该腌的腌,该熬猪油的熬猪油,处理起来挺耗时间。 李衍也不着急,放下猪后便来到院子里。 眼下日头已经升起,他脱了衣衫,只穿个褂子,露出一身流线型虬结的肌肉,做了一番热身运动,调节呼吸后,双拳猛然置于腰间,身子笔挺犹如标枪。 随后,单掌上撑犹如举鼎,又缓缓向下。 红拳十大盘功:霸王举鼎。 关中红拳,传承极其古老,分支众多,各个村镇,各个武馆都有自己的传承和杀手锏。 他练的是家传老红拳,乃李家前朝先祖,在军中得一武将传授,有诸多关窍和妙处。 那位武将,是茶馆评书话本中,经常提到的人物,有万人敌之称,所传自是不凡。 他爷爷李圭乃军中悍卒,生死里搏杀,经验丰富。 他父亲李虎乃关中刀客,江湖上混饭,走南闯北,又融入了不少江湖黑手,使其更添一分凶悍。 但无论如何,红拳的十大盘功都是基础。 红拳讲究“撑补为母,勾挂为能,化身为奇,刁打为法”,各种打法变化无穷,但基础不扎实,全是白瞎。 十大盘功又有软硬之分,李衍无论刮风下雨,酷暑寒冬,都不曾有一日中断练习。 而他的练法,又与常人不同。 练武的都知道,“拳家的身,贵如金”,因此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就是一身毛病。 但李衍,似乎突破了这个境界。 他单掌上撑,身躯拉到极限,好似真举了一尊青铜大鼎,又如同弓弦紧绷,体内竟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同时,李衍也平心静气,集中心神。 在他体内丹田处,一尊石像正缓缓悬浮… 第4章替身神像 丹田之中,是尊道人雕像。 身坐莲台,年代古老,五官模糊难以辨认,就连身上道袍褶皱也已磨平。 看上去普普通通,和那些荒郊野外的古代遗迹没什么两样,但在其头顶与双肩,却各有一团蓝色幽火。 此物,便是他穿越的元凶! 李衍前世工作经常要出差,每到一地,必然要去博物馆和古玩市场逛一逛,算是业余爱好者。 当然,他自知自事,虽懂一些,却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从来只是看,不出手购买。 唯独此物,摆在摊子上,稀松平常,怎么看都是做旧的假玩意儿,他却鬼使神差被吸引,买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觉醒来便魂穿此界。 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 此宝来历诡异,却已弄清作用,类似替身娃娃。 头顶双肩三把火,可以替命。 每当遭劫身死,便会熄灭一把火。 也就是说,他还有三次重生的机会。 而雕像的另一个作用,便是换伤。 无论内伤、中毒,还是刀兵之伤,都能在呼吸之间,转移到雕像身上。 简单点说,类似能力有限制的死侍。 如今雕像颈部,赫然多了一小道爪痕。 李衍敢狩猎瞎老三,也因有此宝托底。 不仅如此,这些年他练武如疯魔,不惧内伤外伤,一次次越过身体极限,都是用这替身神像换伤。 所谓久病成良医,他对自己身体的强横掌控力,也是在大大小小的伤势中积累而成。 而他这白皙皮肤,也是换伤时的副作用。 如今雕像看着完整,实则内里已全是裂纹。 李衍知道,他今后要小心使用,不能太过依仗,否则雕像伤势积累的多了,说不定会熄掉一把火。 当然,以他现在对身体的掌控力,已能在极限之间轻松徘徊,十大盘功更是如呼吸般熟悉,根本不会受伤。 热身后,李衍又动了起来。 看似套路,却招招变化多端,难以揣测。 这些,全是他家传真正的打法,三十六云手、九路腿法、三十六把拿,以撑斩为母,组排为形,零招散打,汇集成串。 真正的打法,远没编排的招式套路好看,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衍这看似简单难看的动作,却杀机炽盛。 当初黑蛋也算村里同龄少年中的最强者,尾巴都翘上了天,但正是偶然看到李衍练拳,才惊了一身冷汗,晓得人外有人。 他一招一式雄浑有力,舒展身躯便有噼啪之声。 大筋震颤,筋骨齐鸣。 按照《武备总经》上划分,已达到明劲巅峰。 别小看这一点,能达到此境界,已非普通人,到了江湖上任意哪个镖局,都有资格拿钱吃饭。 更何况,李衍才十四岁。 下一步,便是气膜鼓荡,裹筋成圆,练成暗劲。 这世界武学昌盛,暗劲在江湖上也称得上三流好手,能带着趟子手走镖,也能和他爹一样去闯出个蔓儿。 而且以李衍的年纪,若被长安城内的一些武馆知晓,定会提着礼物前来,收入门下,说不定会成为将来顶门柱。 然而,院子里却传来一個不和谐的声音。 “哼,练这些有什么用!” 声音苍老,正是李衍的爷爷李圭。 这老头已不知什么时候,已拄着拐杖回到院子里。 李衍收拳后笑了笑,“爷爷,气性咋这么大,一头畜生而已,还怕我对付不了?” “畜生算什么?” 李圭在脚上磕掉烟灰,仍旧黑着脸,“当初就不该把拳传下,练了武,杀心自起,就要招惹是非。” “你爹不听话,跑去当什么刀客,死球了,你也是个不省心的,真要断我李家香火啊!” 李衍跟着赔笑,没有反驳。 这世界和前世有诸多相似,却又有不同。 比如武学,前世什么抱丹成罡、逆反先天,只在小说中有,但在这个世界,却是真实存在。 地理和前世基本相似,但历史朝代却不同。 现在是大宣朝,元亨九年,立国已有百年。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个人武力极其惊人,一些出了名的宗师高手,可万军之中取人首级,更是胆量十足,动辄潜入宫中刺杀。 乱世盘踞一方,改朝换代时更是呼啸风云。 他爷爷曾是军中悍卒,功夫练至暗劲巅峰,距离化劲一步之遥,前途光明,就是在平定边疆之乱时,废了一条腿。 再加上得罪了当时的上司,数年军伍,只得了一些田地,还有兵部赏赐的一块“百战威武”匾额。 就是门外悬挂的那块。 “百战威武”匾额可不是人人能得,借助这玩意儿,他父亲原本能进县衙当个捕头,却选择混迹江湖成为刀客,让他爷爷李圭心中始终有根刺。 当然,长辈要尊敬,话不一定要听。 如今世道还算安宁,爷爷想的是让他安安稳稳当个庄稼汉。 但李衍却清楚,任何世道,拳头都要硬。 有刀子不用和没刀子,完全是两码事。 见李圭还在生气,李衍便眼珠子一转,坐到门槛上,嘻笑道:“爷爷,再给我讲讲冰原上的事吧?” 李圭冷哼道:“你都听了多少遍了,还讲!”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点上了大烟杆子,抽了几口,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当时北疆大将作乱,还和外族勾结南下,我们奉命剿灭,又在张总兵带领下进入极北冰原,势要将残党尽数诛杀…” “那地方入眼皆冰雪,密林中不论猛虎熊罴,还是恶狼,个子都大的吓人,你打死的瞎老三,真不算啥…” “最可怕的还是天气,冰雾茫茫,隔着十几步外,什么都看不清,路上就冻死了不少人…” “除去那些个逃亡的叛党余孽,林子里还有人,白皮红毛蓝眼睛,穿着兽皮衣服,看见我们就跑。” “听随行的秀才说,那是更北方的罗刹人萨满,真没想到这鬼地方也有人…” “随后的时间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总是做噩梦,一觉醒来,就冻成了冰雕,脸上还带着笑容,可瘆人了…” “我们终于追上了敌人,但就在双方厮杀时,忽然起了白毛风,很多老伙计都死了,剩下的余孽也被冻死,只有我们挖了冰洞,才得以苟活……” “虽说废了条腿,但比起那些葬在冰原的老伙计,已算幸运…” 听着老人诉说,李衍沉默不语。 这世界地理与前世相似,按照他爷爷所说,他们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西伯利亚。 只是,似乎比前世更加凶险。 这些故事,他已听过许多遍,再缠着爷爷讲一遍,无非是转移视线。 虽然嘴上骂的凶,但李衍知道,父亲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给爷爷带来了多大的创伤。 老年人喜欢回忆过往,冰原之旅算是爷爷这辈子最大功勋,多说道说道,就不会想起那些伤心事。 过了一会儿,老人的故事终于讲完,但迷糊劲又上来了,似乎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两眼浑浊呆滞,看了李衍一会儿,忽然开口:“衍娃啊…” “爷爷您说。” “记得娶媳妇,要找屁股大的。” “屁股大有点丑。” “你懂啥,屁股大,好生养。” “行行,您说了算…” 李衍面带微笑,眼中却有些黯然。 这二年,爷爷越发健忘,身子也不好。 父亲在的时候,每年会回来那么几趟,给他讲江湖风雨、春典暗语,还有那些诡谲与传奇。 虽说有趣,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一辈子窝在小山村,也要爷爷多活几年… ………… 村口老槐树上,瞎老三的尸体已被吊起。 李家堡的大人们路过时看了几眼,便匆匆去地,毕竟狼这玩意儿,他们没少见。 “瞎老三”活着的时候再凶残,只要一死,那些传说都会变成笑谈,终究还是地里的活更重要。 而村里的顽童却有了乐子,纷纷捡起石头。 “打瞎老三喽!” “砸,砸死它!” 伴着嘻嘻哈哈声,乱石飞出,瞎老三吊在树上的尸体血肉模糊,被砸得左右乱晃… ……… 夜幕降临,月光清冷如水。 今晚却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虫不鸣,鸟不叫,就连河沟里的青蛙也闭上了嘴。 村口土路旁的大槐树上,“瞎老三”的尸体静静悬挂,被一番蹂躏后破破烂烂,一身污血也早已发黑。 远处麦田里,窸窸窣窣钻出几道影子,月光下抬头观望,正是数头体型较小的狼。 村长李怀仁的想法完全错误。 狼可合作狩猎,同样会猎杀同类。 老年间能吓走狼群,只因李家堡还活着的老兵众多,悬挂的狼尸密密麻麻,产生足够的震慑。 而独狼尸体的味道,反倒会引来附近的狼。 然而,望着远处“瞎老三”的尸体,这群狼盘旋几圈,却明显有些畏惧,始终没有靠近。 忽然,它们像受到了惊吓,呜咽着四散钻入麦地,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随后寒风乍起,大槐树沙沙作响,黑暗中影影绰绰,好似一头摇曳的猛兽… 第5章夜半敲门声 关中的美食,源远流长。 作为几代国都,四面八方的厨子汇聚长安,九州山珍海味齐聚,不仅种类繁多,还吃得讲究。 主食除去汤饼、胡饼,还有南方传来的青精饭,以“南烛”捣汁浸泡,九蒸九曝后,制成的青精饭米粒紧小、黑如瑿珠,能强筋益颜,久服变白。 还有团油饭,配料达十几种。清风饭清暑生凉,玉井饭蒸藕相伴,更别提什么槐叶面冷淘、樱桃饆饠(bì luó)。 猪羊牛马各种牲畜,制作方式更是眼花缭乱。虽说如今京师北移,但一些个传承却未断绝。 李衍前世就是个馋鬼,手艺自然不差。 如今天气转热,有些吃食不适合制作,又没有冰窖,大半扇肥猪处理起来,还是要以保存为主。 关中熏肉寒冬腊月制作最佳,现在这时候做,一个弄不好,就会生蛆发臭。 但李衍显然有的是办法。 猪油熬炼,一部分用于炒菜,另一部分则将大块的五花肉油封,保存时间足够长。 剩下的,做了把子肉和卤肉,还有干炸丸子。 当然,一盆上好的肉臊子不可少。 满院飘香,引得村里土狗在门外不断徘徊。 “滚!” 李衍笑骂道:“瞎老三进村,一個个吓得不敢叫,都是没出息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疑惑。 村里的这些土狗,就算是狼群来了,也照样敢上,为何偏偏让“瞎老三”钻进了村子? 可惜,事已过去,也没人晓得原因。 中午肉臊子面,晚上米粥馍馍猪油炒菜,爷俩吃了个肚饱肠满,蹲在门槛上吹着凉风,啥忧愁都没了。 乡村的生活,安宁却又枯燥。 等到夜幕降临,除了几家汉子还在床上折腾婆姨,剩下的百姓,便已早早熄灯睡觉。 农忙时节已到,明日还要早起下地干活。 不多时,整个村子已一片寂静。 …… 王寡妇家正屋内,烛火昏黄。 屋内一方供桌,摆满祭品。 在其前方空地上,插着十几根红木棍子,又以红绳缠绕,围成一个圈,里面躺着个女童。 这女娃只有四岁,和蓬头垢面的王寡妇不同,身上衣衫干净,因常年不见阳光,显得白白嫩嫩。 女童此刻好像陷入梦魇,蜷缩着身子,满脸通红,双目紧闭,眼皮不停颤抖,额头全是汗水。 正是她的女儿。 一旁的王寡妇正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担忧地望着女儿,又不时瞅向门外。 似乎,她感受到了什么,三根香举在头顶不停叩拜,口中喃喃不停: “三姑保佑,三姑保佑…” …… 厢房内,正熟睡的李衍忽然睁眼。 他猛然起身,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后背。 入手一片冰凉,周围却发烫,好似大热天接触到寒冰。 怎么回事? 李衍眼中阴晴不定。 他常年习武,虽因年龄和缺少对战经验的原因,始终无法突破暗劲,但对于身体的感知和控制力,却远超常人。 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便能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在斩杀恶狼“瞎老三”后,曾出现过一次。 但没多久就迅速消失,让他以为只是幻觉。 怎么又出现了,还如此明显? 莫非那畜生身上不干净,让他染了疫病? 李衍并未惊慌,而是尝试着使用替身神像。 他这宝贝,只要肉身的伤,无论中毒还是刀兵所伤,甚至疾病,都能第一时间替换,三把命火没有熄灭之前,近乎不死。 但古怪的事发生了, 神像竟没发挥作用! 背后依旧是一片冰凉,甚至越来越冷。 奇了怪,莫非是心理问题? 咚!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个声音。 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敲击木板。 虽然微弱,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十分明显。 李衍剑眉一凝,连忙从床上起身,随意将裤子一套,从墙上摘下关山刀子,缓缓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 动作无声无息。 关中这地方,乡村生活安宁平淡,却也不是没有危险,狼害只是其一,更可怕的是那些个土匪。 虽说李家堡唯一的地主李村长,都不一定能刮出多少油水,但也说不定有穷疯了的家伙。 还有一些个混江湖的下三滥。 听他爹说过,江湖之中五花八门、五行八作,有老实做买卖的,但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更多。 比如这八门,又分明八门和暗八门。 明八门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暗八门是指蜂、麻、燕、雀、花、兰、葛、荣。 明八门中,有替人算命看相看风水的人,一些有真本事,但大多数都是半吊子,在街面上吃张口饭。 而暗八门中的“麻”字一脉,则是单枪匹马的骗子。 其中一些人,会装成道士和和尚,有能耐的去骗富贵人家,没能耐的就跑到乡间村里糊弄百姓。 他们会在你大门上涂抹黄鳝血,使得夜间蝙蝠撞门,弄出鬼敲门的假象。 还会以水硝、硫磺碾粉,藏于桃花纸中,替换掉你家灯芯,使得烛光摇曳,弄出鬼吹灯。 总之,先吓你个半死,然后再装作高人上门骗钱。 各种江湖手段,可谓是千奇百怪。 但糊弄到他身上,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李衍心中暗笑,向外查看。 然而,月光昏暗,院子内什么都没有。 咚! 就在他疑惑时,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次听得分明,是在院子大门外。 声音很微弱,莫非是耗子或猫? 即便如此,李衍也不敢大意,眼睛微眯,龙睛寒光灼灼,缓缓抽刀,轻手轻脚向着大门处走去。 他这刀,锋锐无匹。 若真是啥毛贼或土匪,隔着木门,就能将其捅个对穿! 但靠近院门后,李衍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能感觉到,门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却能闻到一股腥臭味,血腥而又冰冷。 味道很熟悉,正是“瞎老三”! 这家伙不是死了么?! 李衍只觉心中发寒,鸡皮疙瘩直冒。 他不敢确定,再次仔细感受,明明空无一物,但那浓郁的腥臭味,却比之前更浓烈,满含恶意。 鬼魅? 眼前的事,已超出他的理解。 虽说当时也觉得“瞎老三”有些古怪,但终究是血肉之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宰了便是。 但现在又该怎么办? 为啥连畜生都会冤魂索命? 咚! 那声音再次响起。 李衍一愣,抬头观望。 这一次听得更清楚,乃是来自院门上方,按位置推断,正是他爷爷的那副“百战威武”匾额。 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另一股气味。 那是金属和木头的味道,还带着一丝香火气。 这是种古怪的感觉,金属和木头没有味道,但李衍闻到后,脑中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 “瞎老三”身上的腥臭,带着一股冰冷。 而百战牌的味道,则莫名有股灼热。 咚! 两股味道相撞,再次发出声响。 李衍顿时恍然大悟。 没想到自己家这匾额,也是件宝贝,只不过平时不显山漏水,只有那阴邪之物上门时,才被激发。 还有他这古怪的嗅觉,能够闻到不寻常的东西气味。 如今可以肯定,和替身神像没关系,而是来自于前身。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衍手心冒汗,面对这种未知的诡异玩意儿,他第一次生出毫无办法,命不由己的感觉。 似乎感受到他的气息,门外“瞎老三”的那腥臊味越发浓郁,与匾额撞击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咚、咚、咚! 声音微弱,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但在李衍耳中,却如同催命的鼓声。 他一动不动,想起屋里熟睡的爷爷,不敢退后,更不敢推门而出,手中锋利的关山刀子,也不能给他丝毫安全感,只能寄希望“百战威武”匾额能够挡住。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响起。 李衍能感觉到,背后越来越冷,如同放了一块坚冰,寒气四溢,与此同时,“瞎老三”死时怨毒的目光,也不停在他脑中回荡。 诅咒? 李衍心中有所猜测,但也不能确定。 幸运的是,他能感觉到,随着两股力量撞击,彼此的味道都在减弱。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咚! 终于,在最后一次撞击后,门外“瞎老三”的味道缓缓消散,无影无踪。 汪汪汪! 黑夜中,一声声犬吠响起。 那股寂静的阴冷气氛,随之被打破。 李衍松了口气,脸色依旧阴沉。 他背后的那股凉意,仍旧没有消散…… 第6章文王鼓声响 雄鸡一唱天下白。 伴着村里一声声鸡鸣,天边出现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线,阴气沉落,阳气回升,村子里也渐渐有了人声。 “你这娃,咋这么懒?” “快去把猪喂了,待会儿还要下地…” 李衍一夜没睡,持刀守在院中,听着远处邻居呵斥孩子的声音,这才轻轻推开木门。 嘎吱~ 老旧的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李衍出门抬头一看,眼中满是骇然。 上方悬挂的“百战威武”匾额,漆皮掉了不少,边角也有明显的腐朽,甚至右侧还出现了一道裂缝。 李衍不清楚,这宝贝能够镇邪的原理是什么,或许和朝廷有关。 但他却能看得出来,经过一夜后,这匾额损失不小,说不定再坚持一晚,便会失效。 而那“瞎老三”,明显只是被暂时逼退。 该怎么办? 就在李衍思考对策时,爷爷李圭拄着拐杖从房里出来。 老头端着大烟杆子本要抽几口,但看到他衣衫不整,持刀立于门外,顿时骂道:“你这娃,练刀练得饭也不吃,怎么衣服也不穿好?” “别杵在门口,大清早的吓着人,我去给你弄饭。” 说罢,便拄着双拐向灶房而去。 他年事已高,昨晚动静根本没听到。 李衍张了张嘴,本要阻止,但此刻哪有心思做饭,匆匆进屋,将衣服穿好。 农家的衣衫,本就没那么讲究,大多都是黑粗布制作,现在天气转热,更是只穿单衣。 只是这裤子通常很大,也没什么款型,直筒筒下来,若不打绑腿,行动着实不方便。 穿好衣服后,他出了门,匆匆往村口而去。 “瞎老三”尸体被吊在村口大槐树上的事,他也知晓,只是懒得去瞧,没曾想昨晚便出了幺蛾子。 临走时扭头看了一眼,望着灶房外升起的炊烟,拳头狠狠一握。 爷爷还在家,他走不了。 管那玩意儿是什么,必须想办法解决! 此时暖阳初升,黄土麦田,蓝天白云,百姓扛着锄头来往,一派悠闲的乡村田园风光。 和昨晚的诡异,简直是两个世界。 “瞎老三”的尸体,就吊在村口大槐树上,昨日被顽童砸的破破烂烂,如今路过的闲汉,还嬉笑着拿锄头顺手来一下。 李衍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在空中嗅了嗅。 他此刻正处在上风口,相距不过五十米,但之前“瞎老三”那股独有的腥臊味,却根本闻不到。 好像,只是一具普通的狼尸。 李衍眉头微皱,靠近观看,同样没发现什么蹊跷。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路过,见状啧啧叹道:“可惜了,我就说吃了算球,吊在这儿几天就臭了。” 李衍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 汉子名叫李栓柱,光棍汉一个,平日里就没個正形,不仅嘴馋,还出了名的嘴贱,喜欢抬杠,不受人待见。 吃这玩意儿,恐怕昨晚倒霉的就是他。 李栓柱浑然不觉自己惹人厌,自顾自说道:“王寡妇还说这东西晦气,要烧了做法事,我看也没什么嘛…” 李衍闻言一惊,连忙询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能说什么正经话?” 李栓柱摇了摇头,“家里跟茅坑一样臭烘烘,还整天神神叨叨的,可惜了…” 说罢,便扛着锄头扬长而去。 李衍也不在意,若有所思看向村子,随后二话不说,向着王寡妇家里走去。 没多久,就来到了王寡妇家附近。 这是一座老旧的院子,大门紧闭,土胚墙下长满了野草,还堆了很多杂物,满布尘灰。 此刻百姓大多数都已去地,因此附近没什么人,看上去如同一座荒弃的老宅。 李衍刚靠近,就是眉头紧皱。 村子里蹊跷的地方,除了土地庙,就是这王寡妇家,但那股腥臊味加上臭味,对他的鼻子简直就是折磨。 再加上寡妇门前是非多,怕村里人说东道西,因此即便好奇,也很少来这附近。 但现在却由不得他。 “瞎老三”必须解决,王寡妇或许知道些什么…… 吱呀~ 就在他刚准备抬脚时,木门忽然打开,蓬头垢面,满脸苍白的王寡妇探出头来。 她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看李衍身后,眼中满是警惕,随后才颤声道:“进来吧,仙家要见你。” 李衍闻言,有些错愕。 王寡妇竟然知道自己要来! 还有…仙家? 李衍心中提起警惕,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轻轻摁住刀柄,阔步走入小院内。 刚进入其中,熏人的臭味便扑面而来。 李衍嗅觉远胜常人,这一下却是遭了罪,连忙屏气凝息,皱着眉头看向周围。 只见小院周围墙角,依次堆放着一圈烂木头,还有咸菜缸子,里面不知什么液体已经腐败,飘着一层白沫,还有密密麻麻的苍蝇飞来飞去。 这地方的味道,简直堪比茅坑。 李衍实在忍不住,直接捂住了鼻子,刚要说话,却目光一凝,发现了蹊跷。 这些盛放污秽之物的罐子,看似凌乱,却有讲究,分明是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方位放置。 他习练武艺刀法,对这东西也略有了解。 如此布置,莫非另有隐情? 不等他多想,王寡妇便轻轻打开房门,示意他跟上。 其开门的方式也很古怪,从侧面拉开一条缝,还挂起布门帘遮着光,好像怕风吹进去。 好家伙,坐月子都没这么严实… 李衍心中疑惑越发浓郁,跟着走进屋子。 出乎意料,屋内味道,远没有院子里大,但光线昏暗,十分闷热,那股带着香火味的腥臊,也越发浓郁。 李衍的目光,顿时被屋内摆设所吸引。 正中靠墙放着一面四方供桌,摆着四盘馒头、三盘瓜果、还有烧鸡、肥肉和酒坛。 香炉内插着三根香,两侧烛光昏暗。 而在贡品后方,则供奉着一座木牌,正中贴着红纸,上写胡三姑之位,两侧还有副小对联: 在深山修真养性,出古洞四海扬名。 出马仙? 李衍微微一愣,许多淡去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前世除去各种古物,对民俗亦有涉猎。 这东西源自原始萨满巫教,东北地区比较盛行,有保家仙和出马仙,在关中地区,则相对较少。 仔细想来,王寡妇是他丈夫从人牙子手中买来,隐约听谁说过,正是来自东北。 但更吸引他的,则是供桌前方。 那里的地面插满红木棍,又用红绳围了一圈,一名穿戴整齐,容貌干净的小女孩正躺在地上。 其双目紧闭,好像已经昏迷,眼皮不停颤动。 更诡异的是,从头部到肩膀甚至手臂,一些穴道所在的区域,皮肤都在微微颤动,如同鼓面。 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一切,让李衍觉得有些荒诞。 但从昨晚开始,他的许多认知已经被颠覆,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简单,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力量。 王寡妇也没和他多解释,而是掀开供桌旁边架子上的一大块红布,里面赫然放着一面鼓。 鼓皮上画着八卦,后方有八根弦,四根朝北四朝南,还悬挂着一些铜钱,拿起来后叮当作响。 而鼓锤的手柄下,则系着五彩红布条。 文王鼓,武王鞭? 李衍眼睛微眯,来了兴趣。 这个世界,或许不只是民俗那么简单… 只见王寡妇拿起鼓和鞭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晃动肩膀,抖动脑袋,一边敲击,一边绕着地上红绳旋转。 咚!咚!咚咚! 鼓声轰鸣有节奏,王寡妇的气质也逐渐改变,从原先的唯唯诺诺变得神情肃穆,口中开始吟唱: “日落西山么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么虎归山。鸟奔山林么有安身处,虎要归山得安然……” 唱词一起,口音也随之改变。 李衍前世也曾见过这场面。 场景还是那般,但异常的嗅觉,却让他察觉到不同。 他能闻到,随着鼓声震动,四周空间中,那带着香火味的腥臊,好似有了归属。 伴着韵律跳动,不断向中央汇聚… 第7章阳六根与神通 光线昏暗,鼓声急促。 香炉两侧烛火,似乎有了灵性,随鼓声跳跃。 王寡妇眼睛微眯,摇头晃脑,神情逐渐变化。 先是肃穆,随后癫狂,额头也冒出汗珠。 她的脑袋不停摇晃,神调唱词不断加速。 “套仙锁,捆仙绳,马后捎带拘魂瓶。三宝往你弟子身上扔,抓的不牢用脚踹,捆的不紧用足蹬,心明眼亮一盏灯…” 而地上的女童,四肢颤动也越发激烈。 伴着神调鼓点,她的身躯弯曲,打着哈欠,撑着懒腰,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直挺挺立了起来。 起来后,双目仍旧紧闭,脑袋一下一下抖动。 李衍瞳孔微缩,不自觉摁住了刀柄。 若是以前,他会觉得这母女俩在装神弄鬼。 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他能明显闻到,那股带着香火味的腥臊,从四面八方收缩,汇聚于女童体内。 两者结合,气质随之改变。 咚! 最终,鼓声停歇。 而那女童,眼睛也猛然睁开。 她抖了抖脑袋,捡起旁边放着的拂尘,左右一甩,好似在驱赶什么。 随后右腿搭在左腿上,以脚尖撑地,向后倚靠,竟如同虚坐在一张椅子上。 李衍面色平静,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自幼习武,借着替身神像,练出强横的身体掌控力,刚才那些动作也能做到。 但一个四岁的女童,却绝不可能完成。 还有对方的神情,眼睛微眯,似笑非笑。 慵懒中带着冰冷,哪有什么天真烂漫。 莫名给人一种狐狸的感觉。 面对李衍的警惕,女童并不在意,手中拂尘一甩。 唰! 供桌上的酒坛子,直接被其卷到手中。 李衍看得又是眼皮直跳。 拂尘作为武器,并不稀奇。 其手柄可作短棍匕首,崩、拦、点、撩、插,马尾也可当做软鞭,缠、扫、裹,软硬结合,恰似阴阳交融。 会用这玩意儿的,都是高手。 那酒坛子开了封,至少五斤重,能用马尾缠劲卷起,而且还滴水不溅,力道用的是恰到好处。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 请了仙家上身,一个四岁女童都能做到这些,他们辛辛苦苦练武,又是为了什么… 女童自然不知他所想,右手拂尘缠着酒坛,左肘托底轻轻一抬,仰着脑袋,咚咚咚灌了起来。 嗝~ 一坛子酒下肚,女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才满意地扔掉酒坛,又擦了擦嘴,这才眯着眼看向李衍。 她眼中幽光闪烁,似乎在审视。 随后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声音尖锐,还带着一股子沧桑。 更诡异的是,一句也听不懂,好似野兽嘶吼,又像人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十分急促。 听到这声音,李衍反倒稍微放心。 这东西他听人说过,名叫上方语。 说白了,就是精灵之间交流的语言,类似母语。 但若对方口出人言,那就完全是两個概念。 说明这仙家的道行一般。 一旁的王寡妇,状态也有些古怪,眼神迷离,恭敬地凑在一旁倾听,随后对着李衍说道: “仙家说,你惹了大麻烦,被冷坛猖兵盯上了,昨晚只是试探,等镇宅之物破了,便大难临头!” 她们果然知道不少! 李衍眼睛微眯,“冷坛猖兵是什么?” 那女童嗤嗤一笑,又是叽里咕噜。 王寡妇则继续翻译道:“你还不是玄门中人,说了也不懂,懂的时候自然懂,仙家问你,通的是哪条根?” 什么哪条根? 李衍听得越发迷糊。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王寡妇直接解释道:“人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对应六识,视、听、嗅、味、触、意。” “六根又分阴阳,阴六根大部分人都有,但也有一些,能觉醒阳六根,察觉到灵界之物,也是真正踏入玄门的关键。” 李衍来了兴趣,“像阴阳眼?” 王寡妇点了点头,“没错,有些东西,凡人只有在即将死亡、冲撞煞气、霉运盖顶时才会看见,通了阳六根,却能直接感受到。也有人称之为神通。” “但有了神通,是福亦是祸。” “比如有些孩子通了阴阳眼,常被吓得丢了魂,有人通了耳通,时常听到鬼魅之语,疯疯癫癫…” “更麻烦的是,通阳六根之人,亦会被邪祟之物所窥视,若无人引路护持,难得平安。” 原来如此。 自己的古怪嗅觉,果然和替身神像无关。 李衍恍然大悟,也不隐瞒,开口道:“我能嗅到不一样的气味。” 王寡妇脸色有些发苦,看着女童,眼中满是爱怜,开口解释道:“你无需防备,我等没有恶意,对你直言相告,自有原因。” “我家祖上开了香堂,可惜我命浅福薄,虽通了灵根,却迟迟入不了门,便被母亲封了灵根,过普通人的日子。” “后来仇家上门,只有我躲过一劫,却被人贩子拐来关中,又遇人不淑,活得没个人样。” “可怜这妮子,跟着我遭殃,在她父亲死时又受了惊吓,通了意根,被山上的孤魂野鬼盯上。” “为救孩子,我只得重修法门,幸好家里的三姑始终跟着,这才护住孩子,但妮子太小,要渡过二十四节气,一年的轮回,才算摆脱劫难。” “那瞎老三身上跟的东西,叫冷坛猖兵,失了束缚,极其嗜血,我们也斗不过,更不敢招惹。” “伱若只是个普通人,毁了它的肉身,那东西只会散去,重新找个身子依附,但你偏偏通了灵根,便被它盯上,下了咒。” “不吞掉三魂七魄,占了肉身,不会罢休!” 听到王寡妇诉说因果,李衍心中发寒,却依旧冷静,问道:“前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女童闻言,又是叽里咕噜,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王寡妇无奈道:“我道行不够,弄得防护法子不行,你若被占了肉身,那东西也会察觉到妮子,到时我们也逃不过。” 原来如此。 李衍沉声道:“可有解决之法?” 王寡妇开口道:“长安城中庙观无数,不乏玄门中人坐镇,你若能在天黑之前到达,找到高人庇护,说不定可逃脱劫难。” “但你爷爷,恐怕会遭其报复。” 李衍一听,摇头道:“此法行不通。” 以现在的交通,别说根本到不了长安城,即便能走,他也不可能丢下爷爷不管。 王寡妇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同意,和那女童嘀嘀咕咕一番讨论,又开口道:“还有个法子,或许能成功,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李衍正色道:“请讲。” 事到如今,他已没了选择。 这王寡妇和仙家,或许有所隐瞒,但双方的目的暂时一致,都是要消除劫难,只能选择相信。 王寡妇开口道:“你去准备两只大公鸡,用自己的血泡米,随后再找些桃木渣子,还有自己的头发灰,搅和一番,让公鸡吃下。” “那东西会在子时作祟,你用红绳将鸡绑在门外,然后在地上挖个三尺土坑,把自己埋在里头。” “那猖兵找不到,就会把鸡当成你,次日天亮后,剖开死鸡的腹部,看看内脏有没有流黑水。” “若流了黑水,就在正午之时,架柳木将死鸡焚烧。” “若不成呢?” “若不成,第二晚继续放。” “记住,此法有忌讳,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小心藏好,切不可破土而出!” 说罢,那女童便打了个哈欠,鼻涕眼泪横流,就像那泄了气的皮球,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看得出,说这几句话,已让她疲惫万分。 李衍自然是要告辞回去准备。 刚出门,那股子臭味又扑面而来。 李衍捂住鼻子,望着那些臭气熏天的陶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东西,能挡住鬼魅邪物?” 王寡妇表情有些发苦,摇头道: “挡不住鬼魅,但能挡住更恐怖的东西。” “还有,也能挡住闲人…” ……… 在村里,大公鸡并不难找。 李衍家就养了几只,但为了防止爷爷疑心多问,他还是找村里其他人家买了两只。 皆是红冠彩羽,器宇轩昂。 公鸡司晨,克五毒,民间传闻可驱邪避凶。 但李衍望着这两只鸡,根本闻不到特殊味道,王寡妇那边给的法子,也用不到什么法器之类。 其中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虽说不解,但李衍还是严格执行。 桃木枝捣碎,剪下头发烧成灰,混了黍米和鲜血,先是饿了公鸡一天,又在太阳快要落山前,喂给它们。 而土坑,他在白天趁爷爷外出晒太阳时,早已在房内地下挖出,又铺了油布,用浮土掩盖。 没多久,夜幕降临。 子时未到,整个李家堡已陷入黑暗,一片寂静。 马上快到十五,月光明亮,洒在地上犹如白霜。 李衍一身短打,裹好了绑腿,用沾了血的红绳,将鸡绑在门外小树上。 随后,他紧闭大门,回到自己房中。 挖出的浮土,全堆在坑道两侧,将下方的油布一抽,顿时哗啦啦落下,将他掩埋。 李衍则握着关山刀子,只用一根竹管通气。 这种被活埋的感觉很不好,虽只有薄薄一层土,却像是溺水,黑暗、无力、恐惧,不由自主涌上心头。 更别说,还要面对那未知的冷坛猖兵。 还好李衍常年练武,心智坚韧,屏息静气安静等待。 埋在土中还有一个麻烦,便是听觉也会受到影响,像昨晚那种轻微叩击声,根本听不到。 李衍能做的,也只是等待。 不知不觉,便是一夜过去。 过了后半夜,等到隐约听到鸡叫时,李衍当即双臂发力,推开油布,破土而出,持刀冲向门外。 天光未亮,但门外的景象却一览无余。 正如王寡妇所说,门外拴着的大公鸡,已经死的不能再死,鸡屎满地,脖子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扭曲。 李衍二话不说,破开鸡腹,脸色顿时一沉。 雄鸡肚子内,五脏六腑已绞成一团。 血肉模糊,却并未流出什么黑水…… 第8章骗鬼! 失败了! 李衍虽说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昨日白天准备仪式时,他已隐约琢磨出味道,大致猜出这个方法的原理。 说白了,就是欺骗鬼神。 此法源远流长,种类繁多。 民间最常见,便是生了男孩或女孩,因犯了某种忌讳,怕养不大,就改变方法,男的当女孩子养,女孩则养成假小子。 王寡妇传授的方法,便是如此,甚至更进一步,趁着那冷坛猖兵困入鸡腹内,正午时焚烧化劫。 更加深入的原理,李衍不知晓。 但显然,那玩意儿没上当。 望着鸡腹内搅成浆糊的内脏,李衍心中微寒。 被那东西附身后,竟如此恐怖。 替身神像,恐怕也挡不了几次。 他不敢大意,直接将那公鸡焚烧填埋,再一次按照那方法进行准备。 依照王寡妇所说,此法要连续两晚。 或许今晚就能成功。 等待的时间,总是有些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李衍又将一只公鸡绑在门外,折身回到房间钻入土中。 这一晚的月光,更加皎洁。 与昨日不同,子时临近,李家堡内忽起阴风。 这股阴风忽左忽右,裹着尘沙落叶,从村头而入,避开那里的土地庙,打着旋向李衍家靠近。 王寡妇家中,烛光昏暗。 那女童已经醒转,却仍旧待在红圈之内,架着拂尘,做出一个古怪的动作,似乎在侧耳倾听。 忽然,她两眼猛然张开,死死盯着门外,口中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一旁的王寡妇脸色瞬间惨白。 “不好,那孩子危险!” ……… 阴风旋转,很快来到李宅前。 这股风,平地打旋,裹着飞尘。 寻常百姓若看到,不会奇怪,因为天气骤变刮风时,这种带着灰尘的小旋风实在常见。 但拴在门口的大公鸡,却似感觉到了危险降临,浑身羽毛耸立,扇着翅膀上下蹦跳,想要挣脱。 然而,被那阴风一冲,直接倒在地上。 没多久,这只雄壮的大公鸡就猛然飘起,似乎被一只无形大手托着。 咔嚓一声,鸡头鸡脚全部扭曲歪斜,尸体伴着鸡粪掉落在地,周围阴风又平地而起。 只不过,气息明显弱了一些。 似乎因为连续被骗,这股阴风十分愤怒,在空中一個盘旋,卷着落叶,从侧墙向李宅飞去。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弹开。 咚! 门口悬挂的“百战威武”匾额,发出一声闷响。 这动静,可比前两晚要响得多。 咚!咚!咚! 连续三次碰撞后,“百战威武”匾额上,咔嚓一声又出现一道裂纹。 这次裂缝更深,漆皮哗啦啦掉落。 而那股阴风,似乎也变弱了许多,不再强闯,而是绕着李宅左右盘旋。 黑夜中,阴风呼呼作响。 侧房地下土中,李衍持刀凝神戒备。 他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却能感受到,那东西已经到来。 因为后背的冰凉感,越发明显。 今晚怎么回事? 似乎有点不同…… 就在他疑惑时,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娃,你去了哪儿?” 模模糊糊,略带沧桑,正是他爷爷李圭! 糟糕! 李衍寒毛倒竖,心中惊慌。 他这两晚也不是毫无准备,熬粥时放了茯神和五味子等养心安神的药物。 有段时间,他爷爷身体不好,失眠多梦,便按照郎中给的方子抓了一些,每次服下,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老人家年轻时虽是军中悍卒,但父亲死时心神受创,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根本受不了惊吓。 要对付邪祟的事,他自然不敢多说。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就在李衍心慌时,忽然想起王寡妇的告诫。 此法有禁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贸然现身,否则就功败垂成。 到底是真是假? 李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聆听。 终于,他发现了蹊跷。 这声音模模糊糊,不断在耳边回荡。 按理说爷爷如果起来,看他不在,定会推门而入,在屋里寻找。 他挖的土坑很明显,就在床前,一眼就能看到。 而这声音左右回荡,却始终没有动静。 是假的! 李衍当即有了判断,同时心中暗凛。 这冷坛猖兵,竟还有这能耐? 没过多久,那声音渐渐散去。 哗啦啦! 忽然,剧烈的门槛抖动声又响起。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摇门。 随后,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谁啊?” “啊啊,快救我!” 声音凄惨,像是遭遇到了不祥。 李衍听得额头冒汗,同样不能确定。 这种事,他哪里敢赌?! 而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嘴巴向上一努,将用来吸气的竹管,顶到了鼻孔上。 幸好铺着油布,尘土才未落入口中。 通过竹管,李衍深深一吸。 他的嗅觉异常灵敏,不仅能闻到那些特殊玩意儿,就连寻常东西的气味,也能轻易分辨。 土腥味、老家具的腐朽味、桌子上的干炸丸子味… 各种味道,被一一分辨。 “瞎老三”那股独有的血腥腥臭味也有,却十分淡薄,显然并未进入院子。 而爷爷的味道,也不在院子里。 李衍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心中暗骂。 这东西还会迷惑人,真狡猾的令人心寒。 若非他通了灵根,否则真会上当! 各种声音来来回回,李衍依靠着惊人嗅觉分辨,始终不曾上当,但也折腾的他够呛,心力憔悴。 终于,那声音渐渐消失,不再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鸡鸣声传来。 李衍松了口气,破土而出。 但脑袋刚露出地面, 便心中一寒。 房间里一片黑暗,透过纸糊的窗户缝隙,能隐约察觉天色。 虽说已过了子时,但明显还不到鸡叫时分。 上当了! 李衍心中满是懊悔。 没想到,最后时刻还是着了道。 咚! 就在这时,院子门外一声巨响。 这次他听得清楚,并非幻觉,而是有东西撞击匾额。 李衍不再犹豫,破土而出,拎着刀冲出房门。 按照王寡妇所说,这东西丑时末、寅时初,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会离开。 时间已经差不多,凭借替身神像或许能撑过去。 咚! 又是一次撞击,声音更加响亮。 就连院子的木门,也哗啦啦震荡。 李衍横刀而立,眼中杀意不断凝聚。 老话说,鬼魅畏惧恶人,他多年习武,或许凭着胸中一口恶煞之气,能对这玩意儿造成伤害。 “喔!喔——!” 就在这时,家里的大公鸡跳上木架,伸长脖子,一声响亮鸡鸣,声音回荡四方。 门外的撞击声,也戛然而止。 同时,邻居家的鸡也开始打鸣。 隔着门缝,李衍都能闻到,“瞎老三”的那股味道,正在迅速远去。 或许是与“百战威武”匾额冲撞,这“瞎老三”的气味,变得极其淡薄,所过之处,村里的狗全部炸毛,汪汪乱叫。 即便如此,李衍也没轻举妄动。 等到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这才推门而出。 不出意料,拴在门口的大公鸡再次嗝屁。 死状比昨日还惨,显然那东西连续上当,很是愤怒。 李衍面色阴沉,毫无逃脱生天的喜悦。 这东西的狡猾和可怕,他昨晚算是见识到了。 下一次,该怎么应对? 咔嚓! “百战威武”匾额终于撑不住,从下方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同时那股香火味,也迅速散去。 李衍心中哀叹。 镇宅的宝物也毁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就在这时,从“百战威武”匾额裂缝内,掉下些东西,叮叮当当滚落在地,赫然是三枚铜钱。 李衍一一捡起,仔细查看。 只见这铜钱,圆形方孔,纹路却和平日所用完全不同,一面阳刻着图案,乃是位身着铠甲的神将,周围还有细小符文。 另一面,则分别刻着日月星…… 第9章三才镇魔钱 花钱? 李衍看着手中铜钱,眉头微皱。 他前世喜欢古物,这东西自然知道。 这种花钱又叫“压胜钱”、“民俗钱”,种类繁多,作用也各不相同,多用于驱邪禳灾、祈福迎祥等,不具备流通价值。 但手中的钱币,显然不简单。 李衍只是握在手中,便能闻到一股强烈的味道,好似尖锐的冰凌,还带着股血腥味。 之前匾额所拥有的香火味,则彻底消失。 这东西气味十分浓郁,杀气腾腾,宛如凶刃。 之前的“百战威武”匾额,似乎只是其刀鞘。 如今刀鞘损毁,利器方才显露。 吱呀~ 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 却是他爷爷李圭醒来,从屋里走出。 李衍看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当初平定北疆之乱,冰原追击,虽然让爷爷丢了条腿,但也是其一生最大的功绩。 他可是知道,爷爷对这“百战威武”匾额,有多么重视,平日时常擦拭,每逢过节都要上香供奉。 如今看到匾额受损,恐怕受不了。 果然,看到开裂掉皮的匾额,李圭呆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只是微微一叹。 李衍小心问道:“爷爷,你…” “没事。” 李圭摆了摆手,随后又点燃大烟杆子,抽了几口,摇头道:“想必是这些日子干燥开裂,找人补一下就是。” 说罢,拄着拐杖,哼起小曲儿,出门去溜达。 看这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 李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中称奇。 爷爷自父亲死后,心情一直不好,气性颇大,碰到什么不顺眼的事,总会骂骂咧咧。 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当然,他也顾不上多想,把东西收拾一番后,便向着王寡妇家匆匆而去… …………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王寡妇开门看到他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衍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进来说。” 王寡妇关上院门,将他领进屋内,也不废话,直接解释道:“昨天我们也失了算。” “那冷坛猖兵现身时,道行又长了一截,应该是将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全都吞了,更加棘手。” “本以为你会丢掉小命,没想到还活着…” “失算了?!” 李衍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那玩意的手段,比那仙家所说的不知凶狠了多少,看王寡妇的意思,即便自己没有失误,也抓不到对方。 玩命的事,怎么也能弄成这样? 王寡妇脸色发苦,却也没多说什么,再次敲起文王鼓,唱着请神调,请胡三姑现身。 看到他后,胡三姑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王寡妇解释道:“仙家让你将昨晚的事细述一番。” “还有,你身上带的什么法器,凶煞之气过盛,让仙家很不舒服,稍微离远点,切莫靠近红圈。” 李衍点了点头,退后几步,将昨晚的事讲述了一番,又取出三枚铜钱,询问来历。 那女童伸长脖子一瞧,眼中有些惊疑,气急败坏甩着拂尘,示意他再远点,随后才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王寡妇则在一旁边听边翻译。 “仙家说,那冷坛猖兵嗜血狡诈,来头绝不简单。” “还有,你家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李衍微愣,“什么意思?” 王寡妇解释道:“花钱是很重要的一种法器,各个法脉教派,甚至朝廷,都会花大力气进行炼制。” “你手中花钱来头不小,可曾听过杨易?” 李衍点头,“当然,杀神的名头如雷贯耳。” 前朝大兴年间,金帐汗国入侵,占据半壁江山,与大兴南北对峙,百年征战,死伤无数,更是涌现出不少武道宗师。 杨易,便是其中一。 其擅用双刀,已逆反先天,成就宗师境界。 甚至有民间传闻,对方已超脱世俗,体悟真道,摸到大宗师的境界,成为那個时代的武林巅峰。 其留下的两仪六合刀法,至今还有不少人习练。 当然,更出名的还是其杀神称号。 他是大兴朝的将军,曾率孤军进入草原,杀得血流成河,晚年又率军镇压冀州叛乱,连屠三城。 在民间传说中,简直是恶神般存在。 胡三姑叽里咕噜,王寡妇也继续说道:“民间传说多有失真,一些事,只有玄门中人才知道。” “那杨易虽是宗师,但也不足以力压群雄,于是便请了憋宝人四处查探,找到一天地灵宝,又耗费不少人力,锻造祭炼,弄出一对魔刀,神鬼辟易。” “其当时与太玄正教合作,打散了金帐狼国草原萨满一脉,才为后来的江山一统打下基础。” “但这魔刀极凶,杨易晚年也受其影响,嗜血残暴。在其死后,大兴朝便将魔刀融化,铸就一百零八枚符咒花钱,又于泰山神庙香火供奉,消弭魔气。” “此钱名叫三才镇魔钱,背面刻日月星,正面除去杨易画像,还刻了咒文:天清地宁、杀鬼灭精、斩妖驱邪、急急如律令。” 李衍听罢心中一喜,“这么说,是件好宝贝?” “当然是好东西。” 王寡妇听着胡三姑所说,解释道:“此符咒钱虽不是上品,但只要凑够日月星三才,便可镇邪杀精。” “但藏在镇宅匾额中,却是种恶毒手段!” “那匾额,乃是朝廷赐给有功之人,即便要放置花钱,也多是赐福安宅一类,还要香火供奉开光。” “但三才镇魔钱是以魔刀炼制,凶煞之气镇邪,藏在匾额中,以香火之气掩饰,就好似绵里藏针,三柄凶刃悬于门头,算是种高明的压胜法。” “如果没猜错,伱家必人丁稀薄,自你爷爷之后,三代气运受累,皆有横死之象,直至血脉断绝!” “什么?!” 李衍听罢,一脸难以置信。 这种关乎气运,玄之又玄的事,换在以前,他肯定不信,但这些天的遭遇,已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玄妙力量。 胡三姑所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他家一脉单传,据爷爷所说,曾连生几子却全都夭折,只有父亲一根独苗。 他父亲是刀客,更是浪子。 家中有老婆,在外头也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却同样只有他一个独子,死的时候也有些蹊跷。 仔细想来,前身小时候莫名半夜死在坟头,才被他魂穿,何尝不是横死之象。 想到这儿,李衍心中一股杀意回荡,“前辈可知道,这手段是何人所用?” “别说不知道,知道了你也没办法!” 王寡妇摇头劝道:“这三才镇魔钱,普通的术士看到后都会眼红,却被人用来害你家,还能在朝廷所赐之物中捣鬼,岂是你这娃儿能招惹?” “报复?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说着,又侧耳倾听仙家诉说,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开口道:“不过,原本机会渺茫,但有了此物,却能消除劫难!” “前两日所用之法,那猖兵虽未上当,但吞了雄鸡腹中桃木,又与你那镇宅之物硬碰硬,已经伤了神魂。” “之前的方法,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那猖兵今晚再来,必然直接找你。” “你今晚,就躲到村头土地庙旁,那里香火旺盛,猖兵想要靠近,必须找个肉身,还会被土地神压制。” “仙家会将这三才镇魔钱,以秘法制成刀穗,到时直接斩掉其肉身头颅,便可一战功成!” 说罢,那仙家附身的女童,让王寡妇取来红绳。 先是用李衍的鲜血沾染,随后又满眼心疼,从手中拂尘上,扯下十几根白色长丝。 王寡妇按照其吩咐,将白丝和红绳,编织成一种古怪的绳结,三才镇魔钱则被串于其中。 一边编制,一边还解释道:“这拂尘所用马尾毛,乃是有了道行的灵马所留,我家香堂遭劫,也只剩这么一个了…” “此结名叫驱邪如意结,与三才镇魔钱编制作为刀穗,可引动加持你刀中凶煞之气,斩杀猖兵,普通的邪物,也根本不敢靠近,算是让你得了好处…” “但你并非玄门中人,此物不可时常佩戴,不用之时,便放在红布口袋中,初一十五香火供奉,以免反受其害…” 王寡妇絮絮叨叨,李衍听得仔细。 经此一事,他哪敢粗心大意。 一个时辰后,绳结终于做好,李衍将其系于关山刀后,眼中顿时一丝异色。 他能闻到,三才镇魔钱的那股血腥凶煞之气,竟顺着刀柄蔓延至刀刃,握在手中如同寒冰。 不仅如此,这把关山刀原本就是他父亲留下,名匠打造,刀下亡魂不少,似乎刀中凶气也被引出。 微微一晃,寒光刺目生疼。 李衍心中凛然,连忙将刀穗小心摘下,接过王寡妇给的红布袋,放于其中。 再次仔细询问注意事项后,李衍才告辞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离开没多久,那胡三姑附身的女童,便又忽然睁眼,开口道: “那猖兵来的蹊跷,或许是对头所派,此事一了,道路通畅,咱们就立刻离开。” 语调虽尖利,但哪里还是模糊的兽语。 仙家之言,名曰上方语,需弟子翻译。 但能说人言,已是道行深厚的老油条。 王寡妇一愣,小心询问道:“三姑,那小子通了灵根,是否要收入门下?” 女童脑袋甩了甩,“不过是个嗅神通,况且年纪不小,早已错过时机,勉强入道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由他去吧,灵根一通,鬼神窥视,还有高人算计…” “啧啧,即便渡过此劫,也活不了多久…” 说话间,上下眼皮打架,声音越来越小,再次呼呼大睡。 第10章夜拜神 “爷爷,今日瞧着心情不错啊。” “那倒是,不知咋回事,今日胸也不闷,气也不憋,许多事突然想开了,真是奇了怪…” “人这一辈子啊,就那么回事!” 爷爷李圭今日的状态很奇怪,看到匾额坏了没有生气,还到村口地头转了几圈,不再像往日一样,蹲在门口抽闷烟。 李衍自然心里明白。 牌匾损毁,里面的三才镇魔钱掉落,针对他们家的压胜恶咒被破,头顶三柄利刃消失,人心自然畅快。 这种影响并非明面。 老人家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 似乎是心情不错的原因,爷爷李圭吃过晚饭后,蹲在门口抽了几口烟,又吼起了好久未唱的老秦腔: “头戴金圈缠索帽,身穿九宫八卦袍。腰系丝绦还阳草,登云山鞋足下着……” “玄玄玄来妙妙妙,三山五岳咱游到。要问吾当名和姓,扭头裂项申公豹!” 秦腔,黄河阵。 此界亦有封神传,且广为流传。 《黄河阵》更是关中老少喜爱的曲目。 房间内,听着爷爷吼的秦腔,李衍蹲在凳子上,手持关山刀子,在磨刀石上一下下打磨。 锵!锵! 粗犷的秦腔、磨刀声融为一处。 夕阳西下,李衍持刀细看。 寒刃锋芒闪烁! …… 土地庙,又称福德庙,源于古代社神信仰。 《礼记.春官》称,大祇之外,有土祇、地祇,此后代土地神之所名也。五土之祇,即社也。 可以说,从古至今贯穿于民间信仰。 即便是当今朝廷,也颁布了法令,规定每里一百户,立坛一所,祭祀五土、五谷之神。 因此土地庙,几乎遍布整个九州地界。 当然,规模不同,香火旺盛程度也各有高低。 关中地界百姓大多在土里刨食,不怕苦不怕累,最怕的是天有不测风云。 因此,土地和龙王庙香火很是旺盛。 李家堡的土地庙同样如此。 这里的土地庙不大,只是在路边用青砖黄泥砌墙,建了个一人多高的土房子,长宽皆不过五步。 说是庙,却更像是个神龛,只能勉强遮风挡雨。 里面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奶奶,虽笑容慈祥可掬,但因彩绘斑驳脱落,月光下莫名有些阴森。 神坛前香灰残烛堆积如山,周围树木上还绑满了祈福的红布带,显然平日香火极旺。 今日明月如霜,周围夜雾氤氲。 一点火光自村中而来,由远及近。 来人正是李衍。 他一身粗布黑衣,打着绑腿,腰佩关山刀,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打着灯笼。 为防被人看到,还带着一顶遮雨的斗笠。 黑夜独行,莫名有股神秘感。 来到土地庙前,李衍微微抬头,斗笠下目光如炬,寒意慑人。 下午磨刀,何尝不是在磨炼杀意。 确定周围没人后,李衍才卸下手中篮子,从里面取出瓜果祭品和香烛,甚至还有块烧肉和一坛子酒。 依次摆好,点燃烛火。 李衍揉了揉脸,绽放出個灿烂的笑容,拍开酒坛子泥封,低声说道:“土地爷爷,咱来看你了。” “要说起来,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说,都算个长辈,以前没来烧香,是我不对,但总不能任由那邪物作祟吧…” “今晚借贵宝地,咱爷俩联手除邪,您看怎么样?” 知道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李衍自然换了副嘴脸。 平日懒得烧香,不管有没有用,事到临头总要说些好话,免得待会儿又出岔子。 还别说,这土地庙确实不一样。 之前百米之外,便能闻到浓郁的香火味,在他摆上祭品,点燃香烛后,竟莫名感觉到一丝暖意。 与“百战威武”牌给他的感觉有些类似,但却更加温和。 而腰间红布袋子内的三才镇魔钱刀穗,则越发冰冷。 看来,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不过两种力量却并未相冲,按那王寡妇所说,三才镇魔钱乃前朝炼制,在泰山顶上香火供奉祭炼,已成为法器。 阴阳相克,同样可相融互补。 李衍还是个外行,这其中的道理,他并不清楚。 但他却会察言观色,看出王寡妇并没恶意,而是真心想要除掉那冷坛猖兵。 想到这儿,李衍嘿嘿一笑: “土地爷爷,您不说话,就当您答应了!” 说罢,点燃三炷香,诚心祈祷。 插好香后,又恭敬磕了三个头,这才按照王寡妇的吩咐,卸下腰间红布袋,取出三才镇魔钱刀穗,供奉在土地庙前。 这一下,顿时察觉出不同。 虽看上去没什么动静,但他却能闻到,周围那种温暖的香火味,正覆盖在刀穗之上。 要知道,他并非玄门中人,也没进行修行。 刀穗加持后,关山刀子煞气十足,他使用不到半袋烟的功夫,便感觉浑身冰凉,难以抵抗。 土地庙香火加持,能够使用更长时间。 见没出什么意外,李衍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沿着土地庙周围转了几圈,将附近地形全部记载心中。 夜晚作战,光线不足,熟悉环境尤为重要。 这土地庙背靠一座小土丘,距离官道不过百步,远处还有一座杨树林,地势平坦,并无沟壑。 对他来说算是优势,不怕黑夜踩坑。 做完这些,李衍才来到土地庙前,盘腿坐下,关山刀子横放于膝头,看了眼天色,随后闭目养神。 身后,三才镇魔钱刀穗还在供奉。 按照王寡妇的叮嘱,这东西只有在猖兵附身后,才可使用,免得惊跑对方,前功尽弃。 香火缭绕,土地公婆的神像依旧笑容可掬… ………… 终于,子时到来。 这是个十分特殊的时辰。 身处这土地庙香火范围内,李衍感受更深。 子时阴气最重,就连土地庙周围的那股暖意,都好像被压制,寒气从地面涌上。 不过,又有一阳初生,很是微弱。 这个时候,老鼠会出来活动,所以子时属鼠。 民间有传闻,老鼠虽小,却生机盎然,可以将这天地间的混沌状态咬出个缝隙,使得阳气逐渐升腾,阴阳轮转,故有“鼠咬天开”之说。 这才是十二生肖中,子鼠打头的原因。 当然,这个时候阴邪鬼魅也最为猖獗。 天地之阳受到压制,人体之阳同样如此,最容易被这些东西所趁。 忽然,李衍睁开双眼,寒光灼灼。 呼~ 只见远处官道上,没来由地掀起一股阴风,席卷灰尘,原地打着旋。 明月下,分外显眼。 与此同时,李衍闻到了那股冰冷腥臭味。 后背的冰凉感也越发炽盛。 他知道,这就是对方下的咒,类似于某种标记,即便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也会穷追不舍。 感受到他的气息,那股旋风向着土地庙而来。 然而,靠近土地庙香火范围时,却被阻挡在外,左突右撞难以进入。 呼~ 阴风呼啸,冰冷腥臭味越发浓郁。 风声传入李衍耳中,立刻产生变化。 “衍娃,你在哪儿?” “快出来啊,跟我回家…” 沧桑哀怨,正是他爷爷的声音。 李衍嘴角露出冷笑,不为所动。 他虽不是玄门中人,但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其一,这所谓的冷坛猖兵拥有智慧,且十分狡诈,更像是野兽,遵循着某种原始规则,没有人类思维深沉,也有一些局限。 否则,前两日哪会连续上当? 其二,它并非知晓人类隐秘,而是能迷惑人心,且需要通过诅咒来释放。 那晚没有受到诅咒的爷爷,就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迷惑之术,专门针对人心弱点。 比如他最担心爷爷,就会出现老人的声音。 以心为镜,无孔不入。 还有就是对方擅长隐匿之术。 白天他绕着村子找了几圈,根本没闻到对方味道。而且潜入村中,并没有惊动那些看门狗。 只有在受创时,才会被村里的狗发现。 按王寡妇的说法,这东西试图侵占自己肉身。 只要躲在土地庙香火力量范围内,不被对方所迷惑。这冷坛猖兵就只能附身闯入。 果然,事情有了变化。 随着那股阴风不断碰撞,土地庙也出现异动。 附近的香火味道越发浓郁。 李衍只觉心中暖意流淌,背后诅咒的寒意明显减轻,就连那迷惑人心的呼喊声,也随之消失。 土地爷给力! 李衍不禁心中暗赞。 呼~ 谁知,那股阴风开始缓缓后退。 看情形,竟是要离开。 这哪儿行! 李衍心中暗道不好。 他可没时间跟着东西一直耗,况且家里镇宅的匾额已经损毁,错过今晚,怕是爷爷都有危险。 想到这儿,李衍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跑到土地庙香火之力边界处。 “别急啊,再玩玩。” “哎,我出来了…” “哎,我又进来了…” “来啊,有本事搞我啊!” 赤裸裸的挑衅,让那玩意儿彻底癫狂。 呼! 陡然间,阴风大作。 李衍心中暗凛,连忙退入土地庙。 但狂风过去,那股独特的冰冷腥臭味已消失不见。 真跑了? 就在李衍心中暗恨时,忽觉身后凉意泛起。 哗啦啦! 远处杨树林上,群鸟夜惊飞。 浓雾中,一头两眼泛红的恶狼缓缓爬出。 随后,大大小小十几头狼,从不同的方向窜出,将土地庙包围… 第11章死斗 这…还特娘的会召小弟! 突然的变故,令李衍猝不及防。 计划赶不上变化,虽不知这冷坛猖兵是如何做到,但如今的形势,无疑已从单挑变成了群殴。 看来方才挑衅过头了… 李衍顾不上后悔,直接起身抽刀。 锵! 他右手持刀,刀尖斜上挑,半虚步蹲身,左手则反握刀柄,横于腰前,缓缓后退。 此曰压刀势。 进可攻,退可守,刀尖斜向上,对于扑来的猛兽,能第一时间刺击,刀鞘也可作为钝器敲击或防御。 退到土地庙香炉前,他停了下来,迅速蹲下,将供奉的刀穗拿起,揣入胸口。 狼群是可怕,但更大的威胁是那冷坛猖兵。 这三才镇魔钱刀穗,便是制胜关键。 当然,现在还不能贸然使用。 没有丝毫停顿,狼群立刻展开攻击。 吼——! 正面的三头狼忽然窜出。 它们龇着狰狞獠牙,两只从地面而来,气势汹汹,目标是李衍小腹,似要将他开膛破肚。 而剩下一头,则猛然跃起,张开獠牙,咬向李衍脖子。 这是狼群极其凶狠的合击术。 普通的猎物,即便躲过脖子要害,也会被扑倒,剩下的两头狼就能顺势撕开他肚皮。 然而,李衍早有准备。 半虚步向前一踏,右脚还未落地,刀光已经闪过。 给人一种错觉,好似刀比人还快。 这便是关中快刀的奥妙。 寻常人用刀,脚踏实地,力从地起,汇聚腰臂之力,无论劈砍还是横扫,都势如千钧。 然而,关中快刀在脚未落地时,便已送出。 强悍的手臂腕力,加上一口锋利的好刀,足以弥补发力的不足。 刀势再猛,被人先割了喉咙又有何用? 关中刀客便是凭着一手绝活,闯下偌大名声。 善用此刀法者,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那扑来的恶狼同样如此。 身在半空,刀刃已从喉而入,直插头颅。 其去势不减,再加上关山刀子的锋利,竟被直接削掉半截脑袋,血光四溅。 与此同时,地面两头恶狼也已袭来。 李衍顺势后撤,左手反握刀鞘一挑,插入左侧狼的喉咙,痛的对方嗷嗷叫,右手则持刀抖臂向下一扫。 噗嗤! 右侧攻来的那头狼,被削掉一条前肢,顿时失去平衡。 李衍又虚步向前踏实,一记拦马槛子腿,将这头断腿的狼扫出七八米远,在地上滚了几圈,尘土飞扬。 其断了条腿,又被踢中软腰,呜咽着挣扎吐血,渐渐没了动静。 而李衍此时,才挽了个刀花,顺势向下一插。 左边那头狼被刀鞘插入喉咙,正疯狂撕咬,这一下,却是直接从后颈而入,将其钉在地上,没了动静。 噗! 狼血喷射,溅了李衍一脸。 他面不改色,森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 狼群进攻也有套路,它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寻找弱点,分批次进攻。 即便失败,也会想办法让猎物受伤。 体型再大的野兽,在这一波波潮水般的攻击下,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会迅速崩溃。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毕竟在野外受伤,往往意味着死亡。 群狼的路数没有变,但它们显然没料到,李衍刀法竟如此犀利,呼吸之间便宰了三头狼。 后续的进攻被打破。 感受到李衍身上涌动的杀意,剩下的恶狼呜咽着打转,虽未离开,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而李衍的注意力,全在头狼身上。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腥臭味。 比起昨晚,明显弱了不少。 王寡妇说的没错。 这冷坛猖兵连续几次受创,即便吞噬了方圆十里的游魂野鬼,也已到达最衰弱的状态。 此时它附身的那头恶狼,只是在土地庙香火范围外游荡,根本没有进入的意思。 看来,是想让群狼将他拖出。 李衍面色冷肃,原地持刀不动。 他要将这祸害清除,对方亦贪图他魂魄肉身。 此刻,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吼! 或许是怕鸡鸣时刻到来,阳气回升,那猖兵所附恶狼,猛然发出一声咆哮。 其周身腥味爆发,几头狼当即吓尿。 在其逼迫下,全部冲向土地庙。 “杀!” 李衍一声暴呵,背靠着土地庙,关山刀左劈右扫,还顺势来了一记朝天蹬,将扑来的恶狼踢飞。 寒光炸裂,当即便宰掉两头狼。 但他经验不足的弱点,已随之显现。 这么多狼同时进攻,根本顾不过来,一轮进攻后,招式变老,露出空档,立刻落入下风。 甚至持刀的右手,都被一头狼死死咬住。 剩下的,则张开獠牙撕咬。 即便被李衍用脚踢开,也会折身来袭。 嗷呜! 远处,又是一声狼嚎。 却是那猖兵所附身的恶狼,怕群狼咬坏李衍肉身,发出嘶吼,下达命令。 果然,群狼不再下狠手,而是咬着他的四肢向外拖拽。 李衍身上剧痛,心中亦是恶气横生。 他知道,此时已是紧要关头。 即便能够挣脱,也会在群狼围攻中脱力,到时哪怕凭借替身神像恢复,杀掉剩下几只,面对那冷坛猖兵,也难逃一死。 此刻唯一的机会,就是将那猖兵斩杀。 想到这儿,李衍忍着剧痛,死死握着关山刀子不放,任凭群狼将他拖向那猖兵恶狼。 尘土飞扬,沿途留下一道血迹拖痕,触目惊心。 很快,他便被拖到官道旁。 这里已离开土地庙香火覆盖范围。 那头猖兵所附身的恶狼,再也忍不住,直接扑来,前肢踩在李衍胸膛,龇着狰狞獠牙,低声嘶吼。 李衍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后心处的冰凉感觉,猛然间暴涨,并且向外蔓延。 这股寒意是如此惊人,好像要侵入他五脏六腑,身体皮肤开始麻木,就连意识也有些模糊。 而替身神像,此刻也开始发挥作用。 李衍的判断没错,诅咒是作用于精神,但这猖兵想要附身夺魂,必然会对肉身造成改变。 如果彻底被占据,很可能就会像王寡妇提及的那样,五脏六腑开始渗出黑水。 替身神像的修复,让李衍恢复清醒。 此刻,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掏出怀中三才镇魔钱刀穗,按在关山刀子上,向上猛然一捅! 那猖兵正在施术附身,根本来不及躲闪。 只听得噗嗤一声,狼血混着黑水,滴答落下。 吼——! 那恶狼体内,发出一声诡异嘶吼。 这声音有点像野兽,也有点像人,好似两种声音重叠,在周围不停回荡。 剩下的几头恶狼,也似乎脱离了掌控,浑身发抖,屎尿齐流,疯狂窜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而李衍此刻,已完全顾不上理会。 在三才镇魔钱与刀柄结合的那一刻,刺骨冰冷的寒意,便沿着刀刃蔓延,将上方恶狼贯穿。 贯穿的,不仅是肉身。 李衍能清楚的闻到,三才镇魔钱与刀刃结合,散发出冰冷而血腥的味道,刺入猖兵腥臭气味之内。 阳六根对应六识,即六种神通。 他觉醒的神通是嗅觉,明显没有阴阳眼直观,但通过味道,对双方的力量变化却感受最深。 “百战威武”匾额、土地庙香火,应该是同一种类似的力量,给人温暖的感觉,属性为阳。 与猖兵力量碰撞,是彼此相互抵消。 而三才镇魔钱,力量则属阴,甚至比那猖兵的力量更加阴寒,好似寒冰入水。 不仅没减弱,甚至在吸收猖兵的力量。 吼——! 诡异的嘶吼声越来越弱。 终于,在那猖兵的腥臭味彻底消散后,上方那头恶狼也没了动静,只剩下狼尸本身的味道。 噗通! 李衍顺势一推,狼尸顿时滚落在侧。 他大口喘着粗气,继续使用替身神像。 浑身伤口,呼吸之间便消失无踪。 若非那破碎的衣裳和鲜血,根本看不出,他刚经历过一场惨烈战斗。 替身神像能换掉一切肉身不良状态,包括肌肉运动产生的酸痛。 因此某种程度上,也能恢复体力。 然而肉身恢复,精神极度紧张后的疲倦,却无法消除,因此李衍躺了一会儿,才缓缓爬起。 就在这时,他面色一僵。 丹田内,替身神像累积的伤势终于达到极限,密密麻麻的裂缝出现,好像随时都要崩溃。 呼~ 神像左肩之上,一盏幽火忽然熄灭。 好似重启,神像瞬间恢复,再无一丝伤痕。 这就…丢了一条命? 李衍心中恼火,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但他也清楚,若非替身神像,难逃此劫。 那王寡妇供奉的,可是传说中的出马仙,虽说状态有点不对,但对方连头都不敢露,可想而知这猖兵的可怕。 忽然,他眉头一皱,只觉手中握着的关山刀子,寒意不断炽盛,好像握着一根冰凌。 骨头冰冷刺痛,就连皮肤也开始麻木。 李衍连忙将手中刀穗丢下。 只见黄土地上,原本精致的刀穗绳结,包括三才镇魔钱,全被狼血侵染,散发着血腥之气。 吸收了一些猖兵之力,竟能增强此宝! 这可不是件好事。 意味着他今后想动用此宝,会越发艰难。 看来要想个办法解决。 或者说,拜师学艺,踏入那个神秘的世界! 想到这儿,李衍将地上的痕迹打扫一番,小心把镇魔刀穗放入红布袋,趁着夜色消失不见。 很快,他便来到了王寡妇门外。 还未靠近,他就面色一变。 那股混合着香火的腥臊味,已消失不见。 果然,推门进入小院后,里面已空无一人。 供桌、牌位、红绳、香炉… 王寡妇和那出马仙,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已被打扫干净,和普通的民房没什么两样。 李衍心中一动,四下观望。 果然,那些坛子摆成的奇门阵,也被随意打散,各种污秽脏水满地横流。 此刻,李衍彻底确定。 王寡妇她们,在躲避着什么… 第12章杜大牙 日升日落,转眼便是数日。 王寡妇的消失,在村里弄出了些动静。 有人说,她是带着女儿向关外而去,想要返回老家… 也有人说,这女人神神叨叨,彻底疯了,要把女儿卖给长安城里的人牙子… 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一个外姓寡妇,又整天弄得臭烘烘,不受人待见。 她的死活又有何人会在意? 顶多感叹一句那不满四岁的孩子可怜。 村长李怀仁更无所谓。 他直接派人去衙门报了个失踪,随后就让家仆把王寡妇留下的地给占了,气的几名同样怀揣此意的人,背地里一阵乱骂。 这便是王寡妇一家,在李家堡留下的所有痕迹… ………… 咕噜噜! 几匹老马正奋力拉着碌碡。 夏收将至,地里金黄的麦浪翻滚。 所以说还不到收割之时,但农活却一点也不少。 妇女们要采桑养蚕,给一家老小做饭。 男人们则从库房取出镰刀、木扠、木锨、木推耙等农具,进行维修和保养,为夏收进行准备。 除此以外,打谷场也得用石碌碡碾得光整平坦。 毕竟抢粮如打仗,若因这些个准备不到位,收粮时出了岔子,再下個雨什么的,一整年都别想好过。 李衍也没闲着,在打谷场给马喂料。 “衍小哥,额这牲口可没的说。” 车夫杜四喜咧着一口大歪牙,唾沫横飞进行推销。 “十来岁的马,怎么也算是壮年,也没受过啥伤,日行千里算不上,但平日里往来长安,不在话下…” “闯江湖,有了刀,没马怎么行?!” 李家堡并不富裕,也就村长李怀仁家里有几匹用来干活的老马,平日里偶尔骑着逛一圈。 就这,也让村里的大小伙子们羡慕。 李衍自然也想弄一匹,并非为了那点虚荣,而是想习练一下马弓,得空去长安时,也方便一些。 然而此时,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望着一直吹嘘的杜四喜,李衍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老杜,长安城里有什么出名的道观?” 王寡妇一家已经走了几日。 没人知道,曾有个可怕的玩意儿跑入村里作祟。 事情虽已平息,但对李衍,却是刚开始。 一来,他知道自己家中不幸,还有父亲和前身的横死,都是有对头用了压胜之法诅咒。 对方手段恶毒,还能在朝廷所赐之物中捣鬼,势力也绝非等闲,一旦知道法门失效,说不定还会生事。 况且,李衍也没打算放过此事。 二来,按早王寡妇的说法,他已通了阳六根,获得嗅觉神通,迟早还会被阴邪玩意儿盯上。 所以进入玄门,就成了当前紧要目标。 眼前这杜四喜,是隔壁杜家村的马车夫,平日里便往来于附近村子,接送人去长安,或拉车送货。 这两日,则套马帮几个村子拉石碌碡。 别看对方其貌不扬,却也是个江湖中人。 江湖之中有五行八作,五行是指车、船、店、脚、牙,八作则是指各类手工匠人,铁匠、木匠、皮匠等。 江湖不仅是打打杀杀,更是谋生手段。 而且五行八作中的一些势力,即便是绿林道上成名的狠人,见了面也得给些面子。 比如船,南有排教、北有漕帮,海上也有四海帮。 比如脚行,虽是苦大力,但各个码头都有帮派。 又比如这店,几个出名的字号客栈,既是江湖中人往来歇脚之地,也是各种消息流通之所。 车行同样如此。 试想,在一个地方混饭接活,还是迎来送往的买卖,没人罩着怎么行,更别提还要走南闯北。 所以有人地方就有利益,有了利益就有江湖。 长安城中有两大车行,“泰兴”和“长盛”。 不仅长安城,甚至整个关中地区的一切车马活,都由他们把持,还各个镖局、字号客栈、漕帮、脚行、牙行,都有密切联系。 他们武力或许一般,但消息却格外灵通。 杜四喜就是泰兴车行中人,因长了一口大歪牙,人送外号杜大牙。 此人虽没啥能耐,地位低下,只能在各个村中混迹,但知道的却着实不少。 他以前受过父亲李虎恩惠,故李衍开口询问。 “那还用说?” 杜四喜一乐,“长安城虽说这几经战乱,但毕竟是数朝国都,城中一百零八坊,大大小小道观庙宇无数。” “怎么,衍小哥想去上香?明日我正好去长安…” 李衍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老杜,我想知道,哪里有真正的玄门高人!” “玄…玄门?” 杜四喜一愣,“你打听这作甚?” 听这意思,还真知道?! 李衍心中一喜,挂上笑容,拉着杜四喜蹲在树荫下,“老杜,不,杜叔,既然知道,就给说说呗。” 杜四喜被一声“杜叔”叫得心中爽快,却也知道李衍是什么人,不敢放肆,陪笑道:“衍小哥莫打趣,你父亲虎爷,可是在关中道上闯出蔓儿的人。” “关中病虎的名头,谁不知道,岂会不清楚这些?” 李衍若有所思,“你说就得了,别扯别的。” 说起来,他父亲跟他讲了不少江湖玩意儿,就连春典暗语也尽数传授,但还真没讲过关于玄门的事。 莫非,是有意隐瞒… 杜大牙见他面色微沉,心中一突,也不敢再废话,开口道:“江湖三教九流,除去本事,也有个身份高低。” “我只是个赶大车的,在帮里也不过是给人跑腿,知道的不多,但也偶然听到过一些。” “玄门这说法,宽的很,只要是会些奇术,都可称为玄门中人,只是其中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但若真是有本事的,任谁见着了,都不敢小觑。” “其中又有两派。” “一派受朝廷钦点,在礼部玄祭司挂了名,可领道牒和佛牒,住持名山道观寺院,号称玄门正宗,最出名的便是太玄正教。” “另一派就多了,什么阴阳先生、巫婆神汉,还有江湖道上会奇门术法的都算。” “虽然正教看不上,称之为旁门左道,但在江湖中,地位可是不凡,其中厉害的,都被一些帮派所供奉。” “只是寻常人见了,也分不清骗子还是真传…” 李衍连忙追问道:“你可认识玄门中人?” “衍小哥说笑了。” 杜大牙陪笑道:“我老杜就是混口饭,在帮里连根毬毛都算不上,况且肉眼凡胎的,哪会认识那些高人。” 见李衍眉头微蹙,他连忙低声道:“衍小哥别急,我老杜没什么本事,但有一人交游广阔,也与你家有交情,应该认得。” “谁?” “沙里飞!” “他?!” 听到这名字,李衍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 和杜大牙一番闲聊后,李衍便回了家。 刚到家,便看到爷爷李圭蹲在门槛上,端着大烟杆子,喷云吐雾,一脸气哄哄的模样。 李衍笑道:“爷,这又是咋了?” 老头皱着眉,骂骂咧咧道:“李老栓那狗东西,下个棋都耍诈,一辈子吃不上几道菜的玩意儿!” 李衍闻言一乐,“消消气,明日再去收拾他。” 这帮老头下棋,硬的不是水平,是嘴。 下输了不要紧,吵架输了才生气。 不过,何尝不是好事。 自从匾额中的压胜术破了,爷爷李圭肉眼可见有了变化,不再整日生闷气,似乎看开了许多事。 要么跟村里老头下棋,要么去西小河钓鱼,还嚷嚷着想去长安城听戏。 看老头这样,李衍打心眼里高兴,但与此同时,也对那下咒之人越发愤恨,起了杀心。 两世为人,他从来就不是吃亏不吭声的主。 而且回来的路上,他也琢磨出些事。 按理说,他父亲也是老江湖,不可能不清楚玄门这点事,但什么都教了,唯独这一点,却似乎有意隐瞒。 莫非,他父亲李虎也在暗中调查? 但觉着又不像,若是知道家里被人暗中下咒,他父亲岂会任由那匾额挂在门头? 还有其死因,之前不觉得,现在却越想越蹊跷… 想到这儿,李衍心中一动,看向李圭,蹲下笑着问道:“爷爷,当初你到底是得罪了谁啊?” 李圭白眉一竖,“问这做什么?” 李衍嬉笑道:“好奇么,再说要不是这人,我说不定也能当个什么衙内,心中不舒坦时,骂个娘也有由头。” “屁的衙内!” 李圭抽着烟骂道:“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命,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多少年的事了,难不成还想去动手?” “再说,那人也已经死了。” “死了?!” 第13章沙里飞 死了? 听到这消息,李衍顿时有些懵。 “当然死了。” 李圭骂骂咧咧道:“袁希忠那狗才,年纪比我还大,边疆平乱时,还落了一身伤。” “十年前就听到消息,那老狗卧病在床,整整受了三年罪才走,死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家里孩子也不争气,犯下重罪被满门抄斩,活该有此报!” 这样啊… 李衍听罢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像你要去砍人,对方却已被车创死。 李衍忍不住又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李圭抽着烟,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也罢,事情过了这么久,老头子我也不想憋着见阎王。” “当时我们已进入白山黑水间,除去北疆叛将郭茂,蛊惑其叛乱,跟着南侵的几个异族部落,也被打残。” “因为前朝大兴与金帐汗国南北对峙,北疆还有不少汉人村落,袁希忠不知发了什么疯,沿途所有村子全都焚毁,连汉人的老弱病残也不放过…” “我和几个老伙计,当时只是提出异议,便被其当众抽了十鞭子,且言语讽刺…” “如果是这样也罢,兵战凶威,无辜惨死之人又不止一个,但有一路女真皇族逃离,他却和瞎子一样,视而不见…” “事后我等向张总兵告知此事,却被拦在营外,袁希忠又从中作梗,他一路高升,我等却只能卸甲归田。” “哎,朝堂黑暗,江湖凶险,安心做個田家翁,又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样。 李衍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按爷爷的说法,那袁希忠北疆平乱时,不过一偏将,升官发财也只是后来的事。 朝廷赐匾,术士捣鬼,珍贵的三才镇魔钱… 这些,根本不是袁希忠能够做到。 下咒的恐怕另有其人。 是什么仇怨,让其耗费如此大的代价? “爷爷,你的那些老伙计呢?” “刚回乡那几年,还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但后来就断了联系,恐怕老的老,死的死,也剩不了几人了…” 说到这儿,老头不禁有些唏嘘。 望向远方,抽着大烟杆子,似乎又陷入回忆。 李衍没有再多问。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事另有隐情。 当然,他也不准备告诉爷爷。 老人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好不容易解掉咒法,告别往事,若是知道父亲的死是有人捣鬼,还和自己有关,恐怕会出问题。 说句难听的,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若老人含着一口怨气去世,死后不得安宁,那就是他的罪过。 这种恩怨,后辈来了结便是! 随意找个话题岔开此事后,李衍便回到房中,随意炒了两个小菜,就着馍馍,陪爷爷喝两盅。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暗下决心。 下咒的凶手,迟早会现身,到时肯定加倍奉还。 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踏入玄门。 按照杜大牙的说法,沙里飞认得这些人。 但他也没急着去找沙里飞。 原因很简单,夏收将至,这家伙肯定会上门… …… 说起来,李家和沙里飞还有些渊源。 “沙里飞”的本名,叫沙广生。 老话说,行走江湖,一是图利,二是图名。 也就是闯出个蔓儿。 但名声这东西,大多是别人给的,比如李衍他爹李虎,就得了个“病虎”的名头,意思是平时不起眼,一发威就如猛虎下山,凶蛮霸道。 而“沙里飞”的名号,却是他自己起的。 看似威风,但懂行的都当他是笑话。 不过此人十分圆滑,惯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熟知江湖规矩,因此也没吃什么大亏。 渐渐的,“沙里飞”就真成了他的名号,甚至很多人都忘了他的本名… 刀客这行当,并非整日砍人。 行走江湖,响蔓儿,挣嚼咕,都很重要。 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买卖虽说挣钱,但也不是时常都有,毕竟如今并非乱世。 而且名头响,才有人请。 名镇一方的大刀客,都有人养着。 但那些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或混不出头的老刀客,就要想些办法,总不能活生生饿死。 他们的出路,通常有三条。 一是跟随有名的刀客,护送走镖、镇守帮派场子,或是贩卖食盐。 二是落草为寇,关中道上有名的几个绿林豪强,曾经便是刀客,或是不想挣辛苦钱,或是不愿寄人篱下,宁愿用手中刀子抢饭吃。 三就是独行侠,成名之前有什么干什么。 比如他父亲,年少时每当麦收时节,便组织附近几个村里的麦客外出干活。 这也是老规矩。 几乎每个麦客团体,都有刀客当头领,既能接到肥差,也不怕那些个地主翻脸不认人。 当然,也会从中抽水。 说白了,有点像包工头。 李衍他爹李虎成名后,依旧干着这差事。 按他的话说,也看不上这三瓜俩枣,主要是想庇护乡党,得个好名头,不被人嚼舌根子。 甚至后来,只是帮忙接活,根本不收钱。 在他父亲死后,几个村子的麦客就没了首领。 就在此时,沙里飞找上门来。 他父亲除去家传武艺,还曾和一位成名的老刀客学刀,沙里飞当时也是弟子之一,算是有同门之名。 只是后来,双方走上了不同道路。 他父亲大小是闯出了名头。 沙里飞,则依旧在关中各个村子里游荡,靠着一点名声,从老百姓手里挣钱,根本不敢靠近长安城。 带领麦客这活,大小也是块肉,他自然不愿放过。 至于每年上门拜访,则是江湖规矩。 每到一地,就要拜码头,说明在别人的地头上混饭吃,再有占了同门好处,每年都要给些孝敬。 按沙里飞那油滑的性子,岂会落人口实。 当然,每次来也只是胡乱提溜一些糕点,应付了事。 算算时间,应该就快来了…… ………… 次日,官道上一骑绝尘而来。 马是黄鬃马,看着年迈却识途。 上面坐着一名汉子,灰布衣衫黑裤子,身形高大,腰挎双刀,满脸横肉,一脸的络腮胡,显得颇为勇猛。 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光秃秃的脑袋。 油光锃亮,太阳底下还反着光。 “是沙里飞!” “是沙里飞!” 李家堡村口有几个顽童,看到后顿时大呼小叫。 别的不说,沙里飞这卖相着实不错。 至少在这些孩童看来,就是个横行江湖的豪侠模样,因此一个个憋着通红的脸欢呼。 在他们看来,这才是行走江湖的好汉。 村里的李衍也是刀客,却比那戏文中的公子哥、小白脸还俊俏,还刁钻难缠,一点也不好汉。 “哈哈哈…” 听到孩子们欢呼,沙里飞心中爽快,一阵大笑。 他手中缰绳一提,黄鬃马嘶鸣,直立而起,又一个呼啸冲入村中,看着孩子们连连拍掌。 马踏黄土而过,两枚铜板叮叮当当落下。 空气中留下个豪爽的声音: “娃子们,拿去买糖吃。” 沙里飞进村后,先是骑着马绕了一圈,手中铜锣敲得叮当响,“都听着啊,想挣钱的,明早带着家伙跟我走!” 麦客出门三件套,镰刀、磨石和铺盖。 今年人手不足,东家们都舍得给工钱。 这个消息,早已人尽皆知,因此想挣钱的,都早已准备好家伙和干粮。 他们会往咸阳、兴平那一带走。 只要动作快,在那边干完活后折返,正好能赶得上自家收麦。 听到沙里飞的声音,不少人出来询问。 “沙大侠,今年会给多少钱?” “沙大侠,有没有已经谈好的?” 虽说一声声大侠,叫得沙里飞心中舒坦,但他还是绷着脸,摸了摸光头骂道: “问那么多作甚,跟着我沙里飞,还怕没肉吃?” 说罢,便跳下马,将手中缰绳随手一扔。 “拴柱,帮我喂好马。” 吩咐一声后,他便从马鞍上取下一个装着点心的油纸包,哼着小曲,向李衍家走去。 刚到门口,就碰到了准备去下棋的老爷子李圭。 沙里飞哈哈一笑,拱手道:“李老伯身子不错啊,我来看您了,这是长安城祥源楼的桂花饼,好东西啊。” “行了,明年别来了!” 李圭哼了一声,拄着拐杖直接离开。 老爷子看不上这沙里飞,太过油滑,满嘴瞎话。 什么祥源楼的桂花饼… 碰到这种好东西,沙里飞自己先塞满肚,哪舍得送人,分明是蓝田县里随便买的,瞎糊弄。 最关键的,此人上门只是走个过程。 只为自己扬名,每次都弄得咋咋呼呼。 沙里飞脸皮贼厚,见老爷子这模样,根本不在乎,哈哈一笑,便拎着东西进了门。 李衍正在练武,一记猛虎爬墙,紧接着身子一扭,左肘上抬,又来了个叶底藏花。 “好!” 沙里飞一声叫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同样练红拳,常年混迹江湖,也是有眼力的。 虽说红拳拳谚中有“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手打三分,腿打七分”,但手法才是关键。 故撑手带云手,打得天下无敌手。 李病虎这儿子,年纪轻轻,已深得其味,举手投足间,拳风呼啸,筋骨爆响,已达明劲巅峰。 将来,恐怕比他爹还猛! 沙里飞心中已经有些后悔,暗自盘算着,明年上门时,带点看得过去的糕点。 再糊弄下去,将来或许是个麻烦。 想到这儿,他摸着光头哈哈一笑,“衍小哥你忙,我另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说罢,放下东西就要离开。 李衍这才开口笑道: “沙老叔,别急着走啊,想问你点事。” 第14章出门便是江湖路 沙里飞心中一咯噔,“啥事?” 他可比谁都清楚,眼前这小子不是善茬。 前些年第一次来的时候,本想着一个瘸了的老头,半大的娃子,能有多大麻烦? 能上门说一声,就是给他们面子。 传出去谁都没话说。 因此那次,他大大咧咧,咋咋呼呼。 不仅礼数不周到,还吆五喝六,仗着自己前辈的身份,让李衍给他准备酒菜,想要蹭一顿饭。 李衍那会儿还小,但也不是吃亏的主。 酒菜倒是准备了,还挺丰盛,但却下了点巴豆粉,还控制着剂量,让他出村上路后才狂泻不止。 当时把沙里飞气的够呛。 但因还带着麦客,龙口抢粮可不是开玩笑,只能继续前进,想着明年上门时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倒也没起杀心。 对付个毛头小子,他有的是办法。 比如借比武切磋之名,结结实实揍一顿。 他却没想到,李衍借着替身神像的力量,习武如同疯魔,次年就已略有小成。 虽经验还差点,但也没那么好搞定。 自此,沙里飞就客气了许多。 如今突然叫住他,莫非是要找麻烦,或者把麦客首领这差事重新夺回去? 想到这儿,沙里飞面带笑容,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些个初入江湖的狼崽子,最他妈心狠,行事肆无忌惮,为了扬名,什么都敢干。 今日可别在这里栽了跟头… 就在他心中忐忑时,李衍开口问道:“听闻沙老叔和玄门中人有交情,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沙里飞一愣,同时松了口气,同时八卦之心涌上,好奇问道:“咋滴,你碰上事了?” “是撞客还是风水不顺畅?” 李衍没有正面回答,“没啥,好奇而已。沙老叔交個底,你到底有没有这门路?” “那肯定有啊!” 沙里飞当即便拍起了胸脯,哈哈笑道:“也不去打听一下,我可是沙里飞,朋友遍天下。” “在这关中道上,没有摆不平的事!” 见李衍面无表情,他眼睛一瞪,“怎么,你还不信我。玄门中人,我还真认识一位。” “那是位火居道人,擅长奇门遁甲,测字算命、看阴宅阳宅风水、捉鬼降妖,是样样精通,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都争相邀请…” 沙里飞说得唾沫横飞,李衍却越听越不靠谱。 他虽是外行,但前世对民俗一类略有了解。 仅一个易数,就有八字、六爻、梅花易数、六壬、奇门遁甲、太乙神数、紫微斗数…派别繁多。 学习一门,就要耗费不少精力。 天赋不足者,甚至连门都进不去。 更别说什么捉鬼降妖,一听就是大骗子。 沙里飞自是不知,继续吹嘘道:“那位名叫王道玄,听闻和长安城里的太玄正教有关系,还曾在咸阳给人批殃榜…” 李衍听到,眼中顿时一亮。 太玄正教可是真正的玄门正宗。 还有给人批殃榜,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 殃榜是丧葬时的文件,上面会记载死者的生卒年月、火葬和出殡的具体时日等信息。 有了殃榜,官府才允许入地埋葬。 杜大牙曾聊过,批殃榜先生基本都是玄门中人。 按李衍猜测,批殃榜也顺带充当了验尸官的角色。 对于生死不明或服毒者,阴阳先生有权不进行批殃,报官处理,甚至包括那些个可能“有问题”的尸体。 无论怎么说,这王道玄应该是个内行。 再不济,也能询问一下,该如何入太玄正教修行。 想到这儿,李衍的脸上露出笑容,说话也客气了不少,“那就有劳沙老叔了,事后必有答谢。” “好说!” 沙里飞哈哈一笑,随即摇头道:“不过此事也有麻烦,你需要陪我走一趟,正好明天跟着队伍。” 李衍眉头微皱,“这是为何?” 沙里飞啧啧道:“那位王道长,可是忙得很,凡事讲究个规矩和礼数,总不能让人家来见你吧。” “刚好,我们要去咸阳,顺道帮你把事办了!” “哦。” 李衍沉思了一下,“可以。” 这沙里飞说话真真假假,还爱吹牛,但他也听得出来,应该只是认识那位王道玄,没多大交情。 不管如何,至少也是条门路,见面后或许有所收获。 进入玄门的事,刻不容缓。 他通了阳六根,若再被什么玩意儿盯上,可没有出马仙帮他支招避邪。 咸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个五六天就能回来。 请邻居代为照顾爷爷,去一趟也无妨。 见他答应,沙里飞眼中闪过一抹得色,摆手道:“行,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咱们出发!” 说罢,就匆匆告辞离开。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李衍微微摇头,转身回到屋内,收拾明天出门的行囊。 ……… 次日,天尚未亮,门口马蹄声由远及近。 “衍小哥,走了!” 沙里飞洪亮的大嗓门也随之响起。 李衍早已准备好。 此时已临近芒种,天气炎热,因此他只穿了身黑布短打,头戴草帽遮阳,背着行囊,腰间关山刀子横挎。 他来到爷爷李圭屋前,敲门道:“爷爷,我走了。” 然而,屋内无人应答。 李衍见状,有些无奈。 他昨日便说了此事,爷爷当然不愿意。 可惜,事关将来生死,这一趟还必须去。 就当他准备转身时,屋内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江湖凶险,遇事多留几个心眼。” “哎!” 李衍顿时一乐,阔步离开。 吱呀~ 他刚一离开,爷爷李圭就推开了门,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幽幽一叹,莫名想起了当年的李虎。 “父亲,江湖是什么?” “江湖?” “走出这家门,就是江湖…” ………… 李衍曾认为,两世为人,已没什么会让他兴奋。 毕竟,见惯了前世的灯红酒绿、巍峨奇景,即便这个世界最繁华的都城,在他眼中也不过有些古意而已。 然而当走出山村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李家堡的影子逐渐消失,黄土沟壑、金黄麦田、翠绿山林、蓝天白云…关中大地的雄浑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未曾污染的世界。 天地万物,似乎都格外清澈。 再加上未知的玄门,恍惚中,李衍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的少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 “衍哥,伱怎么也要走?” 黑蛋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样兴奋的,还有这黑小子。 和李衍不同,除了去蓝田县里赶庙会,他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哪还有平日的沉稳,一路说个不停。 “咸阳啊,听说老远了…” “不知道路上能不能看到长安城…” 当然,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行路艰难。 他们行走于官道,烈日炎炎,土路上都似乎有灰尘翻涌,两旁金黄麦田,在炽热的夏风中翻涌似浪。 再加上黑粗布衣衫吸热,烈日下犹如火烤,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汗水滴滴哒哒。 沙里飞集中了李家堡周围几个村子的麦客,约莫五十人,皆背着行囊,腰胯镰刀和磨石。 走的时候,衣冠还算整齐。 而此刻,大多都敞开了衣衫,有的人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阳光下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沙里飞虽说骑着马,但也热的够呛。 他不时卸下腰间水壶,还偷眼打量李衍。 可惜,李衍只是沉默赶路,偶尔看看周围风景。 一行人大早晨出发,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中午。 此时的黑蛋,早已汗水淋漓,两眼发黑,脚掌生疼,脚脖子发软,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 李衍同样一身是汗,却面色平静。 毕竟常年习武,脚力远超常人。 终于,沙里飞瞧了瞧天色,见日正当午,便开口道:“找个地方休息,避过毒日头再走。” 他们还要连续赶路两天。 大中午走路消耗更大,况且队伍里年迈者不少,还不如留些体力,晚上趁凉爽时多走一段路程。 至于什么住客栈,沙里飞根本没想。 就算他愿意,这帮穷鬼也舍不得掏钱。 休息的地方很好找,前方官道不远处,就有几棵大槐树,满地树荫,足够人躺。 听得沙里飞号令,众人连忙上前,找了个落脚之地,掏出硬邦邦的杂粮窝头,就着凉水下肚。 李衍同样背靠树坐下,吃着干粮。 他心智坚韧,这点路程,也只当做练脚力。 到时回来的时候,能在咸阳骡马市转转,看身上带的钱,能不能淘到一匹好马。 哒哒哒…… 就在他沉思时,远处响起一连串马蹄声。 李衍眯着眼睛,抬头一看,顿时提起警惕。 来者有二十多人,皆身骑快马,头戴斗笠,或挎长刀,或背短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忽然,李衍面色微变,摁住了刀柄。 他从这些人身上,闻到了血腥气…… 第15章响马与怪蛇 江湖中人,隔着几里地就能闻到味。 这本是一句谚语,意思是同为江湖中人,那点弯弯绕绕和小花招,瞒得过空子(普通人),却瞒不过同道。 但对李衍来说,这味道是真能闻到。 经过那晚,他的嗅觉更加灵敏。 这帮人于官道上疾驰,相距还有百米,但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却根本瞒不过李衍的鼻子。 那是人血的味道! 不仅如此,还带着一些尸臭。 好在,李衍还是能分辨出,这些味道是真实存在,和猖兵、土地庙那一类特殊的味道不一样。 他能看出,沙里飞这老江湖自然更警觉,当即起身,对着周围低声道:“不对劲,都小心点…” 说罢,便连忙起身,两脚站了个步法,丁不丁、八不八,双肘微曲,手掌距刀柄不过三寸。 这是刀客戒备的一种姿势。 碰到陌生的江湖通道,既不拔刀,以免引起误会,也能第一时间出刀,占据上风。 李衍的快刀,和沙里飞同出一门,自然认得。 不仅如此,他还看的出来,这老油条身子重心在后,显然怀了不对劲就立刻跑路的心思。 麦客请刀客统领,不仅为接活,也是个安全保障,毕竟关中民风彪悍,从不缺劫道的土匪。 但沙里飞,显然没那种担当。 周围的麦客们更是紧张,纷纷握紧了手中镰刀。 他们有的学过把式,剩下的虽然不会镰刀功,但常年使用农具,早已得心应手,着急了也会砍人。 再加上人数占优,还能壮着胆子站立,没有转身逃散。 马蹄声近,那伙人也止住了马,抬头打量。 斗笠下,是一张张满布风霜的脸,各个面色阴沉,眼神中或有玩味,或充满不屑。 李衍此刻也已确定,这帮人就是土匪。 他们无论何种打扮,用的什么兵器,都在脖子间系着一条松松垮垮的黑布巾。 这是土匪特征,若要干活,伸手一拉,便能遮住面孔。 但土匪也有土匪的规矩。 大白天的招摇过市,这帮人脑子有病么? 就在这时,只见沙里飞勉强上前一步,哈哈一笑,抱拳拱手道:“山有五岳,水有五湖,西北自有一把刀,诸位瞧着面生,不知从何而来啊?” 这是江湖暗语,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李衍却明白。 山有五岳,水有五湖,指的是神州四面八方。 沙里飞看出这帮人面生,不像是关中道上的,又点出自己江湖中人的身份,使对方忌讳。 毕竟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沙里飞当然算不上龙,就连蛇也没资格。 但行走江湖就是这样,能不能唬住,先唬了再说。 一般来说,沙里飞问了之后,对面便会回答,说什么住的那座山,走的那条河,供的是哪柱香之类。 这就叫做盘道,互相摸清底细,以免发生误会。 谁知,对面却根本没有反应。 其中有几人,还把玩着刀子,眼中不怀好意。 就在这时,那领头的低喝一声,“走吧,都是些穷鬼泥腿子,莫误了时辰。” 听其口音,与关中这边完全不同。 齐鲁响马! 李衍心中一突,顿时猜出这些人身份。 绿林道上强人多,出名的有很多,比如关东绺子、关中刀匪、中原杆子、齐鲁响马、太湖水匪等。 都是吃票绑票,打家劫舍的兰家门。 一般来说,各有各有的山头和地盘,很少越界。 他们这大张旗鼓的跑来,必有古怪。 沙里飞也看了出来,两腿都在打颤。 好在,那领头的一声号令下,这帮响马也毫不停留,催马而行,伴着滚滚烟尘远去。 等了一小会儿,沙里飞突然上前,仓啷一声拔出刀,指着远处怒骂道:“不懂规矩的狗东西,要不是领着乡党们,今日非给你们点教训!” 李衍有些无语,翻了個白眼。 人都走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周围麦客们却是连忙上前,拉着劝说。 “沙大侠,您消消气…” “是啊,莫把人又召回来了…” 沙里飞仍旧一幅气冲冲的模样,收刀回鞘后,骂骂咧咧道:“一帮子响马,我沙里飞还真不放在眼里,要不是怕你们受伤…哼!” 一名老汉心有余悸,“今年有点不太平啊,要不咱们赶紧走?” “走什么走?!” 沙里飞瞪了一眼,“那帮人刚走,说不定要去前面火拼,上赶着找死啊,迟些走,避开他们。” 李衍闻言,暗自点头。 这家伙虽怂,但江湖经验却是没的说。 众麦客也纷纷点头同意,他们是出来挣钱,无论那些是什么人,都尽量不要招惹是非。 然而没过多久,李衍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仓啷一声拔刀,满眼紧张盯着远处。 “又怎么了?” 沙里飞一惊,连忙上来询问。 李衍死死握着关山刀,沉声道:“有东西来了!” 他说的东西,当然不是人。 就在那帮响马走后没多久,他便闻到了另一股味道,阴冷冰凉,还带着浓郁的腥气。 比之前的“瞎老三”还要浓郁几倍。 李衍心中发怵,难道他通了灵根,路过之时,又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什么厉害玩意儿,敢日正当午出没… 沙里飞也吓了一跳,抽出双刀左右观察,但周围一片平坦,不见人影,不闻马声,忍不住怀疑道:“你小子发癔症了吧,这哪有人啊?” “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黑蛋指着左侧惊呼。 众人抬头观望,只见官道左侧麦田之中,麦浪哗啦啦摇曳,不断分开,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急速而驰。 而且看情形,体型绝对不小。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一头海碗粗的巨蛇从麦田中缓缓抬起头来,嘶嘶吐着信子,浑身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更怪异的是,其脑袋上还有类似鸡冠的玩意儿。 “鸡冠蛇!” 不少麦客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民间有传闻,鸡冠蛇,头如雄鸡有冠,中人必死。 此蛇性阴邪,爱钻坟茔古墓,老人们的故事中就经常提到,有刨坟掘墓的土耗子碰到此物,遭了报应。 更关键的是,都说这玩意儿是有了道行的妖蛇。 李衍也是浑身发毛,他比别人感受的更清,这鸡冠蛇浑身散发冰冷腥味,比土地庙的香火味还强。 而且,那阴冷的目光似乎就盯着他。 李衍伸手,摸向了装着三才镇魔钱刀穗的红布包。 好在这东西有身体,凭借宝贝或许能斩杀。 就是不知宰了后,会不会也变成什么古怪玩意儿缠上他…… “都别乱动!” 就在这时,沙里飞一声低喝,死死盯着前方,颤声道:“我听人说过,这种有道行的蛇,都会量人。” “只要比他高,这玩意儿就会吓死。” “快,叠罗汉!” 众人也有不少听过这传闻。 甚至说书先生聊到的古籍中,也有相关记载:蛇有道行,好与人较长短。胜则啮人,不胜则自死,然必靣令人见,不暗比也。山行见者,以伞具上冲,蛇不胜而死。 虽不知真假,但只能听令行事。 他们也不是傻子,方才这鸡冠蛇的速度有多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根本逃不掉。 很快,麦客们就叠起了罗汉。 这种小时候的游戏,他们十分熟悉,强壮的站在下头,瘦一点的踩着手爬到其肩膀上。 所以比不上那些江湖艺人,但转眼间就已叠了三层。 让他们惊喜的是,那头鸡冠蛇只是在远处麦地盯着,似乎正在犹豫,并未向前。 “成了吧,我就说能行!” 沙里飞身强力壮,驮了两个人,满脸得意。 然而,他的脸很快就僵了。 只见那鸡冠蛇突然昂头,上身直立,越来越高,很快就超过了他们叠的罗汉。 “快快,再上人!” “谁…谁特娘的拉稀了!” 众人一阵慌乱,李衍也一个纵跃,踩着旁边大槐树,跳到了人墙最上方,持刀而立。 对这种未知的玩意儿,他也只能相信沙里飞的办法。 但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那条蛇,竟然在嘲讽。 就在这时,那头鸡冠蛇突然一扭脖子,似乎在倾听什么,随后钻入麦田,如同一阵风,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吹麦浪,远方似有短笛呜呜声…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个吓得浑身发软。 其中一个老麦客忍不住骂道:“今年咋了,又是土匪又是怪蛇,莫非出门撞了太岁?” 李衍若有所思,看向远方。 他有种感觉,鸡冠蛇的目标,就是那些响马。 经过这连番惊吓,众人明显有些心慌意乱。 眼见人心不稳,沙里飞又是一番吹嘘和拍胸膛,将队伍收拢后,继续前行。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走一条偏僻的山路绕近道。 但这种情况下,沙里飞也心中发怵,带着众人只走官道大路,难免要多耗费一天时间。 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 沙里飞是老江湖,路上自然向茶棚和行人打听那些响马去向,好在这些人过了官道岔路就没再出现。 就这样,数日过后,终于看到了咸阳城。 众人没有入城,而是在沙里飞的带领下,向着附近的一个村子而去。 沙里飞这才得意吹嘘道:“咱们今年去的这家,可是大方得很,工钱比其他几家都高,地也多。” “要不是我沙里飞,你们哪有这机会…” 李衍则心不在焉,左右乱看。 沙里飞承诺过,将一众麦客安顿好后,便会领他去咸阳城拜访那位王道玄。 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真把式,愿不愿领他入门… 第16章古水村 临近傍晚,终于到了地方。 只见一个村庄坐落于几座小山之间,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又有渭河支流弯曲而过,一看就是个风水上佳的村落。 夕阳下,金色麦浪翻涌,一派田园美景。 “这是古水村。” 沙里飞牵着马在前领路,介绍道:“村里山上有口古泉,因此得名,村里最大的地主是陆员外。” “这位陆员外了不得,听说曾是京城的大商户,挣了钱后归乡买田,瞧见没,眼前的这些田全是他的。” “关键是人大方,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若不是我面子广,你们就只能跟陇右的麦客去争了…” 麦客这一行,关中有,但更多的则来自陇右。 那里的人能吃苦,干活卖力,还不挑食,更受主家欢迎,堪称麦客中的卷王。 “沙大侠就是硬!” “我就说了,跟着沙大侠吃不了亏…” 众人一阵称赞,沙里飞更加得意。 ………… 那位陆员外的宅子,就在村东头。 正如沙里飞所说,是个十足的大户。 宅院整体呈回字形,砖木结构,四院三进,周围建有高墙,就连外面的底座青砖上,都有精美的砖雕。 门坊、牌楼、拴马桩,一应俱全。 夕阳下,雄浑古意盎然。 李家堡最大的地主李怀仁家,也不过两进小院,一众麦客们哪见过这奢华阵势,皆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得多有钱啊…” “这次可真长了见识…” 还给这陆员外家干活的,显然不止一支队伍。 只见大院门外是一片空地,比打谷场还大,好像是水撒过,又用石碌碡压得平平整整。 周围种着一棵棵杨柳,看起来很是气派。 此刻空地上,已聚集了几伙人,背着铺盖,别着镰刀,蹲在地上或闲聊、或端着大烟杆子喷云吐雾。 沙里飞吩咐众人莫要乱跑,随后来到大门前。 那里站了個清瘦的老者,衣衫整洁,头戴小帽,白发苍苍,鼻梁上架着副黑木框眼镜,身后还跟着几名伙计。 沙里飞似乎认得此人,上去后便弯腰抱拳,满脸讨好,“陆管家,这些就是我的人。” “怎么晚来一天?” “路上出了点事儿。” “行了,待会儿老爷训完话再安排…” 二人在那里说话,李衍则东张西望。 他眼睛毒,加上懂不少江湖玩意儿,立刻看出许多事。 右边那伙人来自陇右,口音有些不同,首领明显也是来自陇右的刀客,年纪不小,大热天还穿着羊皮褂子。 虽白发苍苍,但双臂却肌肉虬结。 看那双手,应该还练过些鹰爪功。 那位陆管家身后的几名伙计,看似站没站相,但一个个膀大腰圆,目露精光,显然是看家护院的保镖。 按照江湖俗语,就是“挂”子行里的支点挂子。 这一类人,无论从事保镖,还是帮人护镖,都得拿出真功夫,且精通江湖规矩,没一个是善茬。 作仆人姿态,肯定是要养一辈子,并非临时雇佣。 这陆家,可比普通员外有钱的多啊…… “陆老爷到!” 就在他观望时,伴着一声仆役的唱和,从大宅子里走出了一帮人。 为首的,自然是那位陆员外。 只见此人身形高大,生得白白胖胖,面慈目善,黑色长须垂到胸口,再加上一身锦衣,显得十分气派。 身后除去保镖,还跟了两名女子。 一个身着白衣,容貌清雅秀丽,另一个则穿着红衣,面容有些妖娆,皮肤白皙,下巴上还有颗美人痣。 气质不同,年纪也不大,跟身旁的陆员外一比,和女儿差不多。 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多半是小妾。 广场上,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即便那些经常逛青楼的刀客,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顿时眼都直了。 沙里飞咽了口唾沫,转身低声训斥道:“都给我规矩点,别看更别想,谁敢出丑丢了差事,看我不弄死他!” 众麦客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 沙里飞还算懂得轻重,在远处有一伙麦客,连领头的刀客都看直了眼,直流口水,哪顾得上管其他人。 李衍看到后,则觉得有些异样。 按理说,这大户人家为了避嫌,内宅后院的小妾们很少会到前院见客,更别说面对这么多人。 但这位陆员外似乎并不在意,似乎还有些得意。 面对众人,他抚须微微一笑,“诸位乡党,陆某我落叶归根,虽说置办了些家产,但也不是那为富不仁之人。” “夏收龙口抢粮,诸位乡党卖力些,陆家绝对不会让大家吃亏,白面馍馍,羊杂碎汤敞开了吃!” “另外,一亩地给两升麦酬劳。” “你能干多少,我就给多少!” 下方的麦客们听到,顿时瞪大了眼睛。 以往割一亩地,也就给一升麦子,两斤多。 很多时候,还会被克扣酬劳。 而这位陆员外,直接就给两升,还白面馍馍和羊杂碎汤敞开了吃。 虽是下水,但那也是荤腥啊! “陆员外仁善!” 麦客们顿时纷纷弯腰道谢。 “哈哈哈,有劳,有劳。” 陆员外微笑地拱了拱手,便带人转身进入大宅。 那位陆管家则上前一步,面色微沉道:“老爷宅心仁厚,但规矩也不能不讲。” “白面馍馍管够,但只能吃,不能拿…” “大宅内院不得私入,有事就请人禀报,谁敢私自踏过这道门,别怪老夫手狠…” “偷奸耍滑者、暗中私藏者,直接送官…” “每日寅时干活,打好的麦子归仓入库方可休息…” 这管家也很厉害,安排的井井有条。 众麦客纷纷点头称是。 虽说规矩严,但人家给的酬劳高啊。 往年可没这好运气… 一番安排后,麦客们便被带着前往村头。 在那里,有事先搭好的窝棚。 他们今后的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披星戴月,每日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不得一丝空闲。 虽说苦,但夏收时节便是这样,否则哪能挣到钱。 而在窝棚旁边,十几口大锅已经支起。 雪白的羊骨头汤翻涌,切好的羊杂碎上下翻涌。 几层高的木质大蒸笼,蒸汽麦香飘荡。 麦客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赶了几天的路,都是以凉水和杂粮饼子充饥,闻到这味儿,顿时一个个口水直流。 争相排队,抱着海碗蹲在地上猛吃。 那陆管家安排的伙计则笑道:“诸位,敞开了吃,但有一点,别吃坏了肚子,明日干不了活。” 一名麦客老汉笑道:“这位小哥放心,咱们虽是庄稼人,但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啊。” “哈哈哈…” 周围吃饭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他们心中畅快,遇到这主家,是真的没话说。 就连李衍也不例外。 他去过蓝田县里的庙会,但那里的羊杂碎汤,都是给穷苦人家吃,根本不讲究。 肥油沫子上,有时还飘着羊毛和苍蝇,他哪受得了。 而这陆家伙夫做饭,至少看起来干净,羊杂汤里还会给浇上油泼辣子和葱花香菜。 就着白面馍馍,那叫一个美滴很! 少年人本就肚大,再加上李衍还在练武涨功夫,连着吃了五个大馍馍,喝了四碗羊杂汤后,才抹嘴放下碗,起身向着沙里飞走去。 因为之前的事,众人一路上闷头赶路,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此刻安定下来,正好问问行程。 沙里飞正跟着几个刀客吹牛逼。 见他到来,似乎已猜到要问什么,却岔开话题,嬉皮笑脸道:“诸位同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李衍,他的父亲可是大名鼎鼎,你们肯定知道,关中病虎!” 李衍听到后,顿时心中不爽。 他这次出来,可不是为了闯荡江湖。 即便要响蔓儿,也不会借父亲的名头,更无须他沙里飞多嘴。 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微笑拱手道:“见过诸位前辈。” 那穿着羊皮褂子的陇右老刀客,正蹲在地上抽烟,闻言点了点头,苍声道:“虎爷的名头我也听过,为人仗义,只可惜…哎。”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小哥一看就不凡,将来定是关中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江湖便是这样,好话人人会说。 只要不涉及利益争夺,大多会互相恭维。 但远处蹲在地上的一名年轻人,却嗤笑了一声,“啧啧,李虎的儿子,这么早就出来闯江湖,毛还没长齐吧?” “江湖风大浪大,可别闪了腰啊…” 第17章侧身换膀顶心肘 有人挑事! 李衍有些意外。 江湖上厮混,靠的是里子,讲究的是面子。 有时候,面子比命还重要。 因此除了有仇怨,没人会胡乱生事,甭管背后会不会捅刀,翻脸时有多么无情,至少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那种嘴贱的,通常也活不了几年。 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很少出村,在座的有一個算一个,都是他前辈。 莫非脑子有毛病,说这些风凉话。 开口的同样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面相还算方正,唯独眉毛寡淡,瞧起来有一股凶气。 李衍面色不变,眼睛微眯,“我们认识?” 他长着一对凤眼龙睛,无需练眼力,就天生寒芒四射,自带一股森冷威严,平日里都要尽量收敛。 这眼睛一眯,气势不由自主升起,看得周围人皆是心中一凛,莫名不敢再小瞧。 “你这浑人,说话咋阴阳怪气!” 沙里飞见状,连忙起身回怼了一句,又对着李衍笑道:“这位也不是外人,孟海成,咸阳神拳会周会长的徒弟。” 李衍一听,顿时明白原因。 神拳会并非帮派,而是朝廷承认的组织。 前朝大兴年间,虽说与金帐汗国南北对峙,但那些个草原来的武士,个个都是狠人,体型壮硕,性情勇猛。 双方每次战争,大兴朝输多赢少。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大兴朝的几位武道宗师,在朝廷支持下,摒弃门户之见,成立了一个超级组织神拳会,各地大小门派纷纷加入。 江湖中人,受不了朝廷军法规矩,但在这神拳会中,却是如鱼得水,一次次潜入北方,暗杀放火刺探情报,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大宣朝开国皇帝夺权,更是万分倚重,终于一统神州,将大草原整个吞并。 天下安定后,这神拳会就变了味道。 虽说没有狡兔死,走狗烹,但朝廷哪会放任这股庞大的力量不受控制,于是各种手段齐出,加强管制,神拳会也逐渐衰落。 如今,神拳会已是个半官方组织。 神拳会会长,宗师霍胤,更是皇族子弟的武教官。 他们算是朝廷与江湖的中间人,亦是大宣皇族伸向江湖的一只手,时常与衙门配合,平定各地匪乱,尤其是对付弥勒教等势力。 一些江湖中人看不惯,称他们为鹰犬。 但相对的,各地神拳会会长,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半黑半白,门徒众多,势力不小。 江湖之中,免不了一些纷争。 他父亲李虎号称病虎,有意争夺咸阳神拳会会长之职,给家里拼出个前程,可惜后来遇难。 沙里飞所说周会长,原名周蟠,擅用红拳与形意猴拳,是竞争者之一,正因他父亲遇难,此人才得以上位。 其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听说这两年不仅功夫日渐精深,还养了两条大马猴,教会其猴拳。 上门切磋者,只有击败猴子,方有资格与其较量。 关中道上有看不惯者,戏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说的就是这周蟠和他父亲的事。 以其性子,自然不会以大欺小,找他麻烦,但难免心中怄了一口气。 想到这儿,李衍已心中有数。 眼前这孟海成当麦客首领,说明混的一般。 分明是知道了他身份,想狠踩一脚,再向他那师傅周蟠邀功,因此出言嘲讽。 李衍自然不是肯吃亏的主,点头道:“明白了,你想踩我这后辈上位,图名求利,情有可原。”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脸色古怪。 他们都是老江湖,孟海成刚撅屁股,就知道这家伙想拉什么屎,心中皆是鄙夷。 但显然,这李虎的儿子也不是软柿子。 孟海成挑衅,还需找个由头,这小子却直接道破。 有时候,真话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果然,那孟海成顿时脸憋的通红,却又无法反驳,只得怒斥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再胡言乱语,今日就好好教你做人!” 谁知,李衍听罢也不生气,只是微微摇头道:“你不要脸皮,毫无气度,想来功夫也练的一般,我不想跟你打。” 这一下,简直是暴击。 “牙尖嘴利,看打!” 孟海成再也憋不住,蹭的一下窜了过来。 他这一跃,名叫猴窜。 猴拳讲究五要,即形要像、意要真、步要轻、法要密、身要活,没有猴意不行。 猴子端坐于树上,受到惊扰便蹭然跃出,有时连山中猛兽没防备,都会被抓的满脸流血。 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快准狠。 孟海成这一下,已有了味道,好似一条大马猴受惊,隔着五六米远,转眼就扑向了李衍。 众人眉头一皱,有些鄙夷。 这孟海成,与小辈交手都要偷袭,真是不要脸。 所以说事先喊了一句“看打”,但又用了猴窜,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还好,这家伙知道轻重,双手曲爪,没有抓将李衍喉咙,而是探向其右肩,说明没下死手。 但即便如此,也够阴损。 如果没料错,对方紧接着就会用缠丝缩拿,分筋错骨的手法,将李虎儿子手臂弄脱臼,再羞辱一番。 年轻人往往心高气傲,但过刚易折,初出江湖受这一番打击,缓不过来,人就废了。 诛心有时候,比杀人还狠。 当然,他们看破却不会说破。 毕竟那周蟠心胸狭隘,他们可不愿招惹,顶多事后说道说道,让人知道这师徒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衍却是早有防备。 在孟海成猴窜而来的那一瞬,便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右脚尖一点,身子猛然向后两米,同时侧身换膀,左手微抬,右手交错向后一探。 这一下,立刻拉开了距离。 “咦…” 陇右的羊皮褂老刀客看到后,目露异色。 他在众人之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 虽说一辈子也没混出个什么模样,但毕竟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还是练出了一双好眼力。 李衍这一下,已得红拳精妙。 红拳十六字诀,撑补为母,勾挂为能,化身为奇,刁打为法。 尤其这身法,讲究身是一条线,不是一个面,侧变肩要活,肩活步为先,便是化身。 左非左,右非右,退又进,进又退,突现了变化的一个“奇”字,便是“化身为奇”。 俗话说,侧身换膀练得精,就是神仙也不中。 李衍这侧身换膀,不仅躲过了孟海成偷袭,距离也掌控了极为精妙,加上左右换掌,撑为防,补为攻,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游刃有余。 不好,这小子有两下! 身处局中的孟海成,更是心中一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可惜,已经迟了。 他身在空中还未落地,新力未生,旧力已去,若是强探,根本够不着,还会被对方拿住空档。 孟海成行走江湖已有数年,当即收爪护住头胸,同时身子一拧,想要来个转身侧蹬踹。 不求伤敌,只求拉开距离,免得对方进招。 然而,李衍已做好架势,变招更快。 他后退侧身的同时,撑补为势,同时身子下压,重心已换到右腿,肌肉线条凸显,大脊微曲,宛如压缩的弹簧。 就在孟海成变招的瞬间,猛然弹出,就是一记顶心肘。 嘭! 一声闷响,孟海成直接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喘不上气。 却是李衍这一肘,直接破开其中门,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好!” 众人面色惊讶,沙里飞却是抢先叫好。 其他人面面相觑,直接有些不可思议。 方才李衍出手的那一瞬,筋骨爆响,已是明劲巅峰。 招式精妙倒也好说,李虎毕竟是成名的人物,李家也有传承,说不定能找到行家给喂招。 在这个世界,所谓明劲,便是武道之始,武者修炼身体,锻炼筋骨,使自己的力道明朗,一招一式皆有力量。 修炼有成的特征,便是大筋震颤,筋骨齐鸣。 人体大筋附着骨骼,彼此之间又有联动,大筋震颤可以带动一身骨骼肌肉,将力道合于一点击出。 这小小年纪,却已明劲巅峰,着实少见。 另一头的孟海成,却是难受至极。 他结结实实吃了一记顶心肘,气门闭塞,半天吸不上气,正揉着胸口缓解。 幸亏李衍只是明劲,若练出暗劲,还有意伤人,他这一下就会肺经受损,呕血不止。 即便养个几年,人也会废了。 另外,这孟海成之前也吃了不少羊杂碎和馍馍,此刻肚内翻江倒海,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霎时间,酸臭之味顶风十里,熏得周围麦客低笑后退。 虽说丢人,但胸中那一口气算是通了。 见旁人模样,孟海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敢再放什么狠话,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外跑。 他看得出来,李衍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 今天已经栽了,若不赶紧走,恐怕连场面都没机会找。 李衍淡淡一瞥,也没有理会。 如今毕竟不是乱世,动手切磋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宣朝的律法,对江湖中人同样毫不留情。 而且经此一战,他也心中明悟。 自己卡在明劲巅峰,缺的还是经验,要想突破,恐怕少不了与人交手。 有替身神像,普通的伤根本不怕。 只要不死,来多少人都敢上。 “虎父无犬子啊…” 周围几名刀客,纷纷出言赞叹。 他们是老江湖,这锦上添花的事从来不少做。 况且乳虎刚出山,就已显出威风,今后怕是不得了。 “诸位前辈见笑了。” 李衍应付了一番,就将沙里飞拉到了一旁僻静处,眼神变得阴鸷,“沙老叔,你给我下套,想玩什么?!” 他前世没少与人打交道,今生又被父亲传授各种江湖门道,哪能看不出来,这沙里飞给他挖了个坑。 明知咸阳是周蟠地盘,有其弟子在场,还故意道破他的身份,摆明了要设套。 “伱这小子,乱说什么…” 沙里飞嬉皮笑脸,刚要反驳,脸色就忽然一僵。 李衍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了一把短刀,看似与他说话,却已从袖中探出,顶在他的心口。 沙里飞咽了口唾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望着李衍那寒芒闪烁的眼睛,他心中发慌,莫名觉得这小子是毫无顾忌,真敢动手。 此时哪还敢犹豫,低声说了句话,让李衍为之愣神。 “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第18章病虎往事 “你什么意思!” 李衍很少提父亲李虎之死,只因有点不光彩。 其外号关中病虎,更是情场浪子。 这一世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家妇,之前在爷爷的管束下,父亲还算安稳,除了练武,便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直到他出生次年。 关中大旱,蝗虫成灾,瘟疫四起。 就在那一年,弥勒教也跟着兴风作乱。 母亲染病而死,家里又揭不开锅,父亲便拎起了刀子出门,吃江湖饭,挣江湖钱,逐渐闯出名声。 但这一下,就好似猛虎出笼,再也管不住。 不仅杀人如麻,还欠下一屁股风流债。 李衍小的时候,就见过好几个漂亮的阿姨,气势汹汹上门找人,哭鼻涕洒泪,还在门口打架,气的爷爷好几天吃不下饭。 死的那年冬天,也是在长安城的妓院。 按捕快和青楼大茶壶的说法,是得了马上风,仵作和爷爷亲自验尸,也是如此。 自此,爷爷就很少再提父亲,也越发苍老。 如果以前,李衍只当沙里飞说谎。 但自从知道诅咒的事,就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见李衍眼中杀意泛起,一双龙睛寒芒四射,沙里飞心中发怵,连忙陪笑道:“我听说…哎,我就只是听说啊…事情过去没几个月,那座青楼就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死人啊,好几個窑姐都死了!” “又与我父亲何干?” “我不也是爱打听么,死的那几个,我恰好知道,都和你父亲是老相好…” “继续说!” “本来死几个窑姐这种事,官面上没人在意,但当时却好像很紧张,周蟠更是主动配合,带着一众弟子跑到长安城,四处乱找。” “你也知道,周蟠那老猴子什么人,有便宜就占,有麻烦就躲,这么积极,肯定有鬼!” “况且你父亲出事,最得意的就是他。” 沙里飞一边说,一边观察李衍的表情。 忽觉心中一轻,低头查看,这才发现李衍手中的短刀,已无声无息缩回了袖中,根本没察觉。 袖里刀! 沙里飞顿时想起这是啥玩意儿。 李虎在世时,曾有个江湖传说,他不仅会关中快刀,还根据袈裟功,袖里手,弄了一门袖里刀。 袖中藏刀,本形容对人和气,内心阴毒。 这袖里刀也是如此,无声无息就能要人性命。 李虎正是凭着这两把刀,才闯出不小威名,没想到也传给了自己儿子。 这小子,简直比他爹更适合袖里刀。 李衍虽收回了刀,但眼神依旧冰冷,“沙老叔,明人不说暗话,我爹的死若真有问题,就承你个人情。” “但一码归一码,你算计我所为何事?” “若不讲清楚,这事今天还没完!” 李衍在村里被称为难缠鬼,不是没有原因。 他两世为人,早看透了许多事,什么礼法、规矩、制度,都不放在眼里,更懒得玩什么遮遮掩掩。 沙里飞有什么打算? 今日把他牙拔了,也得撬出来! 望着李衍那双眼睛,沙里飞只觉头皮发麻,尴尬地摸了摸光头,开口道:“衍小哥莫生气,我伱还不知道,那是出了名的讲义气…” 吹牛的话说一半,就咽了下去,无可奈何道:“其实也没啥,前阵子我不小心得罪了周蟠的一个弟子,又不得不来咸阳城。” “想着你家也有和他有过节,正好拉个帮手…” “哦,原来如此。” 李衍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道:“沙老叔,其实有话可以直说,你看这弄得,差点出事,莫怪啊。” 沙里飞连忙点头,“哪里哪里,咱们可是一伙的。还有,王道长那事,明天就办,只是咱们进城,得藏着点行迹。” “那是自然。” 李衍微笑应承,好像之前差点动刀子的事,根本没发生过,晃晃悠悠转身离去。 沙里飞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全是冷汗,不禁心中暗骂道:奶奶的,这小子属狗脸,说翻就翻。 这事儿完了,今后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妙…… ………… 回到窝棚附近,李衍随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大树,怀中抱刀,就准备睡觉。 此时已至夏日,夜晚不冷,因此他出门的时候并未拿铺盖,在这里凑合一晚,找到王道玄就离开。 沙里飞所说的事,他当然放在心上。 父亲之死,看来不只有那压胜术导致的霉运缠身,还另有隐情。 是否与周蟠有关,还不能确定。 但某种直觉告诉他,此事,与江湖术士有关! 无论将来怎么办,首先需要踏入此道。 就在这时,后方脚步声响起。 李衍睁眼一瞧,发现是黑蛋。 这小子拿着水囊,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李衍洒然笑道:“怎么了?我长根角?” 这小子,算是村里唯一跟自己关系好的,为人也仗义,因此当初开口相助时,他毫不犹豫出手。 黑蛋抓了抓脑袋,憨厚一笑,递上水囊,“衍哥,喝口水,你今天可是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他轻敌。” 李衍脸色变得严肃,将之前的对决认真讲述一番。 与孟海成对决,看似一招制敌,实则没那么简单。 首先,他知道对方擅长猴拳,又因年龄让对方轻敌,言语激之,方才创造出最有利条件。 对方毕竟年长,江湖经验丰富,若是小心缠斗,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撂倒。 两人毕竟关系近,李衍将其中关窍毫无保留传授,黑蛋将来碰到了,也能有个防备。 黑蛋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复杂?” 李衍笑了笑,“江湖人心复杂,武力只是撕破脸才用,暗地里的刀才更致命,不多长几个心眼,哪能行?” 当然,他还有些事没有说。 一招击败孟海成,并不单单是为了逞能。 从听到沙里飞挑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借着败敌之威,才能逼这老油条口吐实情。 而这一番感叹,也出自真心。 拼刀子只是明面上的,玄门的那些诡异玩意儿,若不了解和防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蛋呆愣了半晌,这才眼神黯然开口道:“怪不得我爹也会把式,却让我在地里刨食,这江湖,果然不是我能待的。” 说着,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衍哥,可我不甘心,也不想窝在村里,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李衍沉思了一下,“先学门手艺吧,想出去闯,总得有个吃饭的能耐,要不然只能跟我一样拼刀子。” “学门手艺…” 黑蛋想了一下,认真点头道:“衍哥,我听你的,我有个大伯在长安城当皮匠,若是说想跟着学门手艺,我爹他应该不会拦我。” 说吧,眼中又升起一股希望,屁颠屁颠离开。 李衍哑然失笑,随后抱着刀闭上了眼睛。 他前世就是学了门修车手艺,才勉强有口饭。 今生,却只觉得手中刀子更好使…… …………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 此时正值下弦月,四下黯淡无光。 麦田边窝棚里,呼噜声伴着虫鸣声响彻一片。 麦客们都是连续赶路好多天,明日天不亮就要干活,因此都早早睡下,养足精神。 远处的陆家大宅,同样一片寂静。 但在几个重要的区域,却皆有保镖巡视。 赵九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脸,感觉有些无聊。 正如李衍所料,他们都是赵家拳的弟子。 原本在晋州那边,是跟着票号大商人走镖,虽有风险却吃穿不愁,是一辈辈传下的营生。 然而,一次路上碰到了硬茬子,不仅丢镖,门里也损失了好几个顶梁柱,实力衰落,连生意也被抢了。 原本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谁知遇人牵线,成为护院,跟着这位陆员外来到了关中。 比起那走南闯北的日子,如今安稳多了。 但却安稳的让人发痒,连个毛贼都不曾见过。 就在这时,赵九随意一瞥,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远处模模糊糊,似乎有个人影。 “谁?!” 赵九并不怕,一个冷笑窜了出去。 他们护院自有一套暗号,无论光线多么暗,都能分辨出是否自己人。 另外,若是江湖上荣家门的飞天大盗,都懂江湖规矩,先投石问路,再一番盘道,很少拼个你死我活。 那人不敢应声,多半是个外行毛贼。 他并未抽出腰间刀,而是拎着一根藤棍。 藤棍这玩意儿,韧性极佳,打人生疼,若真是什么饿极了,走墙串户的毛贼,揍一顿就罢了,没必要取人性命。 然而,当他到了拐角处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莫非眼花了? 赵九正自奇怪,忽觉背后发凉。 猛然转身,顿时脸色煞白,浑身汗毛倒数。 只见那里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身材佝偻矮小,满脸的鸡皮褶皱,分明是个老太婆。 但这个老太婆,却脸色发青,双脚离地,飘在空中… “啊—!” 惊恐的叫声,打破了陆家大院的寂静… ………… 麦田边大树下,李衍猛然睁眼。 抽了抽鼻子,有些疑惑的看向远处。 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特殊味道。 既不像猖兵那种冰冷血腥,也没有土地庙那种香火安宁,而是带着暖意和香甜,好似可口的点心。 点心? 李衍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冒上这种念头。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丹田内的替身神像,竟跃跃欲试,好似馋猫碰到了鱼…… 第19章神通异变 李衍瞪大了眼睛,翻身而起。 就在方才睡梦中,他的嗅觉神通忽然提升,周围各种味道涌入,将他惊醒。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 斩杀冷坛猖兵那夜,替身神像熄灭一把命火后,嗅觉神通就有过一次提升,不过没有这次明显。 周围土腥味,麦子清香味,远处麦客身上汗腥味,甚至土地下蝎子的毒腥,都能分辨清晰。 但更古怪的,则是那股香甜味! 替身神像因此而颤动,传来渴求的感觉。 他得到的这个宝贝替身神像,明显有残缺,许多信息只能模模糊糊感应,因此耗费不少时间,才弄清其作用。 平日里,躲在丹田中一动不动。 唯有在启动换伤时,才会发挥作用。 而这次,却主动有了感应。 莫非里面有什么天材地宝,能修补替身神像? 想到这儿,李衍心中激动,口唇都有些发干。 对付那冷坛猖兵,替身神像熄掉一把命火,虽说还有两条命,但终究是不全乎。 谁不希望能多一条命? 若真有东西能修补神像,今后还有何惧! 前来求道,却没想还有意外收获。 然而,就在他准备靠近宅院探查时,那味道突然消失。 与此同时,陆家宅院内亮起根根火把,黑夜中异常显然,并且人声鼎沸,一片杂乱。 出事了? 李衍眉头微皱,摁住了刀柄。 这动静,黑夜里异常明显,沙里飞也一个激灵醒转,胡乱拎着刀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有土匪砸窑?” 李衍摇头道:“不清楚。” 此时不少人也已惊醒。 那陇右的羊皮褂子老刀客名叫单老全,他眉头紧锁,“走,去瞧瞧,毕竟是主家,万一有事,也不能干看着。” 说罢,几名刀客让麦客们莫要乱跑,随后向着陆家大宅走。 李衍心中一动,紧随其后。 众人来到陆家宅院外,敲了半天门,陆管家才带着几个护院推门而出,面色不变开口道:“诸位有何事?” 此话一出,几位刀客皆是一愣。 这不明摆着废话么。 动静这么大,傻子才看不见。 陇右刀客单老全眼睛微眯,抱拳苍声道:“我等听到动静前来查看,府上没什么事吧?” 陆管家面色淡然,“没事,进了只野猫,弄出点动静,多谢诸位关心。” “明日早起还要收麦,诸位早点休息吧。” “那就好。” 陇右老刀客额首点头,转身就走。 陆家肯定有其他事,但混迹江湖多年,他早已学会装聋作哑,只要按时结工钱,也懒得理会闲事。 总归,不过是深宅大院里那些狗屁倒灶。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问。 但就在众人准备离开时,那陆管家又突然开口道:“沙老弟请留步,有件事想问你。” “啊,啥事?” 沙里飞一头雾水,转身停下。 其他人虽有些诧异,却也没理会。 这沙里飞虽说武功一般,但混江湖凭的可不只是刀子,还有脸皮、脑子和嘴巴。 他脸皮厚、脑子活、油嘴滑舌,见谁都能硬凑上去,胡说八道,甭管人喜不喜欢,先混個脸熟。 别小看这一点。 往往人们遇事时,又不熟悉那一行的道道,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熟脸。 询问一番,三扯两扯,即便揽不下生意,也能挣个跑腿牵线的辛苦钱。 就比如这趟麦客的活,就是沙里飞在路上与人攀谈,又牵线忙来忙去,和陆管家混了个脸熟。 其他人迅速离去,唯有李衍转身停下,继续等待。 他有预感,陆管家找沙里飞,肯定和之前的事有关,说不定能想办法跟着混入陆家。 不一定要拿,但至少能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引发了替身神像异动,今后也有个目标。 他等了好大一会儿,待到寅时,麦客们已经开始干活的时候,沙里飞才从陆家出来,满脸喜色。 “出了什么事?” 李衍直接上去,拉着他低声询问。 沙里飞犹豫了一下,“跟我走,路上说。” “去哪儿?” “咸阳城!” ………… “陆家要找个阴阳先生。” 远远离开古水村后,沙里飞才解释道:“陆家大太太快不行了,想请个有真本事的阴阳先生择穴,并且安排后面白事。” “而且要求隐秘,不得张扬,你可别乱说啊。” 李衍有些诧异,“白事,不得张扬?” 沙里飞嘿嘿一笑,“我倒是猜出一些。” “这位陆员外,虽祖籍是关中人,但却没什么族人,很小便逃难到京城,一生折腾,置办下了不小基业。因此落叶归根后,也和周围富户甚少往来。” “他那大太太是京城人,跟着来到关中,估计是被陆员外的风流给气的,一直卧病在床,基本不见外人。” “那陆员外好面子,肯定不想人说闲话。” 李衍皱眉道:“那也说不通,人都死了还有何顾忌,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风光大葬,反倒没什么争议。” “你管那么多干啥!” 沙里飞挠了挠光头,“陆家自己的事,跟咱们无关,倒是我推荐了王道爷,挣个跑腿赏钱,也正好找个由头,帮你引荐。” “找个由头?你不是很熟吗。” “这…这,熟人也分三六九等么…快走吧。” 沙里飞一声干笑,连忙催促他前行。 李衍微微摇头,也不在意。 他早就猜到,沙里飞并没那么大面子,要与那王道玄搭上线,还得自己用点儿手段。 他此刻想的是,陆家这奇怪举动,是否与那未知的宝物有关? 沙里飞有马,离开时又跟陆家借了一匹。 李衍虽不精通骑术,但也不拖后腿,待到天光大亮时,二人已来到咸阳城外。 这个世界也有秦,且年代更加古老。 咸阳便是先秦都城所在,位于渭河与泾河交汇处,人口众多,三教九流汇聚,水陆交通发达。 二人策马而来,远远便看到了渭河之上,大大小小船只往来,还有咸阳古城旁巍峨的清渭楼。 此时城门即将开启,城外早已聚集众多商贩和周围乡村百姓,队伍排了好长一列,挑担的、推车的…人声嘈杂,骡马嘶鸣。 而在渡口上,苦大力们已经开始卸货搬运。 他们从城南方向而来,要想进城,还要穿过渭河,但还未靠近渡口,沙里飞便停了下来,嘿嘿笑道:“衍小哥,进城寻人,还得麻烦你走一趟?” 李衍眉头一皱,“伱不进城?” 沙里飞摸了摸大光头,无奈道:“昨日不是刚和孟海成起了冲突么,咱这威武的相貌,那是人群里拔尖,显眼的很,他们眼线众多,一进城就会发现。” “我倒不是怕,就是担心误了正事。” 李衍一声嗤笑,“你倒是会使唤人,行。” 之前就提过,进城要掩藏行迹,毕竟这里是周蟠地盘,但沙里飞临时变卦,让他一个人去,明显是怕了。 沙里飞脸皮贼厚,哪会在乎李衍的嘲讽,嬉皮笑脸道:“衍小哥你为人精明,比我强多了,但有些事,却得跟你提点一下。” 说着,指向河上的一艘大船。 “咸阳城是古渡口,三教九流汇聚,南来北往的江湖中人着实不少,有几个千万别招惹。” “那艘船是咸阳漕帮的,他们把持渡口,不管是和苦大力所在脚行,还是泰兴车行咸阳分舵,都关系密切,渭河上的船夫,也都是他们的人…” “此外,城内还有丐帮,他们的乞丐窝子在城北乱葬岗附近,有些邪性,城里的小乞丐都是眼线,他们的那些江湖花招,衍小哥想必都清楚,提防着点就是…” “最关键的就是神拳会,周蟠那老猴子,虽说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但在咸阳城却是一霸,不仅和官面上有联系,城里的两个混子帮派首领,也都是他徒弟。” “不过周蟠住在花店街那块,而那位王道长,就住在东门城隍庙附近,小心点就不会碰到…” 沙里飞虽油滑不靠谱,但各种消息却十分灵通,很快就将咸阳城中大小势力讲述了一遍。 有些江湖门道,外人看不懂,但李衍家学渊源,听沙里飞一讲,心中已有了底。 他收拾一番,套了个白褂子,又将脸上抹点灰,简单易容后,便带着草帽走向渡口。 而沙里飞,则牵着两匹马,钻入附近树林等待。 李衍本觉得没什么,他前世便走南闯北,今生又有父亲传授各种江湖门道,加上一身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怕。 然而,刚靠近渭河,他就面色一变。 各种各样的味道,如爆炸般涌入鼻腔。 甚至其中还有几股,是那种玄乎的特殊味道… 第20章咸阳古城 怎么会这样! 等候渡船的客人不少,老汉身上的烟草味、妇人身上香粉味、汗腥味、鱼腥味、渡口朽木味…直冲鼻腔。 这种味道简直酸爽。 李衍差点被熏得栽个跟头。 他明白,嗅觉神通,又再一次突然提升。 自那晚与冷坛猖兵生死斗后,算上这次,短时间内已经爆发式提升了三次。 除了这些普通的,他还闻到许多特殊气味。 距离渡口数百米的地方,有股阴冷而黏腻的味道,似乎是什么阴邪之物所留,任水浪拍打,经久不散…… 河面漕帮大船上,船头有人烧香绑红布,还泼洒纸钱,倾倒牲畜血液,一股炽热之气围绕船头流转… 更恐怖的,是远处那座咸阳城。 好似一头猛兽,坐落于平原之上,散发着古朴而苍凉的味道,城中还有各种香火气。 任何一个,都比李家堡土地庙浓郁数十倍。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么… 李衍心中震撼。 他从去年觉醒嗅觉神通后,别说长安城,就连蓝田县都没有踏足,一直窝在李家堡。 如今来到咸阳城,顿时发现不同。 怪不得王寡妇她们要躲在李家堡这偏僻乡村,若是到了长安城,恐怕立刻会暴露,引来她们的仇家。 就在这时,李衍忽然眼前一黑。 阵阵眩晕感涌上,惊人的嗅觉也随之消失。 李衍一把按住旁边柳树,好一阵才缓过劲。 他脸色难看,心中一声暗骂。 显然,这种神通不是没有代价。 王寡妇没提,或许也是没想到,他这嗅觉神通会三番两次爆发式提升。 更坏的原因,是他的神通已经失控。 任何失控,都是大麻烦。 必须尽快解决! “船来喽——!” 船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在,这时嗅觉神通已经关闭,虽说脑袋发晕,背后直冒虚汗,李衍还是向着渡船走去。 渡船并不大,约莫七八米长,没有席棚遮盖。 李衍付了船资后,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河面清风吹拂,周围百姓的聊天声,不断传入耳中: “王阿娘,您不赶紧收麦,进城作甚?” “今年请了陇右的麦客,我得进城去上柱香,保佑这些天不要下雨,随后就赶回去…” “您家男劳力不少啊。” “别提了,老二和老三跑去了津门,说那边厂子挣钱多,过年都不会回来。我寻思着,家里地也不多,老大得了,老二老三总得有個奔头…” 他们说的是,李衍在村里也知晓。 这大宣朝立国百年,此刻已达到顶峰。 但盛世之下,已有暗流涌动。 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开始出现,各地流民渐多,前十年还弄出不少乱子。 但于此同时,朝廷也宣布开海,进行贸易,不少港口城市建起大规模的手工作坊,吸收了不少流民。 朝堂之上,听说也不安宁,形成派系,互相攻讦。 当然,李衍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此刻只想尽快解决自己的困境。 渡过渭河后,李衍脑子明显清爽许多,那神通嗅觉也重新恢复,只是变得很弱,和对付“瞎老三”之前差不多。 李衍也顾不上理会,压低草帽便进了城。 毕竟是先秦古都,典籍中形容,当时“离宫别馆,亭台楼阁,连绵复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虽几经战火,屡次复建,城池缩小了不少,但也足够繁华,刚进入城中,满目喧嚣便扑面而来。 和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棋盘城不同,咸阳城的布局并不规范,李衍从南门而入,这里靠近渡口,直接就是纵横交错的商业老街。 沿街商铺林立,各种招牌旗幡飘荡,叫卖声络绎不绝,渡口的骡马车与行人交织,显得繁荣而混乱。 当然,也少不了乞丐。 或许是因为李衍挎刀的原因,并没人打扰,但其他面生的商旅,刚进城就被一帮乞儿围了上来。 他们破衣烂衫,有的还肢体不全,围着人就是一阵哀求,“老爷大发慈心,今年获利千金”,“太太施恩,抱子抱孙”… 李衍瞥了一眼,扭头就走。 江湖中的丐帮,分为东行与西行。 东行是软乞,以卖场献艺为主,种类繁多,有什么“唱响子”、“文武腔”、“拜神主”、“游五湖”等。 这类乞丐,大多是走南闯北,随波逐流。 而西行,则多是坐地丐,他们通常盘踞在某个城市,由丐子头率领,抽取每日乞讨所得。 东行走江湖的乞丐,每到一座城市,肯定要先去西行乞丐窝拜码头,获得允许才能卖艺,还要被抽水。 若是不懂规矩,不到晚上就成了一具死尸。 西行丐子头中,还有不少“假性丐”,世代传承,把控城中乞丐窝,白天破衣烂衫,晚上就换上锦衣,去勾栏瓦肆逍遥。 更可恶者,还弄些采生折割、拐卖人口的生意,和城里的人牙子关系密切。 他们擅长的,就是硬讨,别看那些乞儿可怜,实则心黑手辣,普通人根本惹不起。 果然,见那面生的商客不给钱,乞儿们就立刻变了脸色,敲着破碗,唱着莲花落咒骂。 “不给钱,我不来,剩下的钱你买棺材!” “你不给,我不乞,看你这孙子急不急!” 商人大怒,追打乞儿,却没发现身上钱囊已被偷走… 当然,东行走江湖的乞丐也不少。 李衍穿过街道,一个瞎眼老丐正在街头说书。 双目浑浊,语调沧桑,颇有一番古韵。 “功名利禄朝朝,荣华富贵渺渺” “尘世滚滚如潮,几人成仙…” “得道!” ………… “请问,王道玄道长可在此地?” 一家小店外,李衍向着掌柜打听。 咸阳城隍庙附近,除了卖小吃早点的,基本都是什么纸扎铺、香烛铺、棺材铺、寿衣铺一类,相面问卦的馆子也不少。 比如李衍问的这家,就是间香烛铺子,里面从普通土香到手臂粗的长香,从普通红白蜡烛到华丽的龙凤烛,还有各种纸钱元宝,可谓是应有尽有。 李衍来到此地,只觉庙中香火之味浓郁,熏得他头晕脑胀,因此并未靠近,直接按照沙里飞给的地址寻找。 按沙里飞所言,王道玄也开了间馆子,测字问卦、风水择地、红白喜事、降妖捉怪,什么活都接。 然而,地址上的铺子却已换了主家。 李衍不得已,只能向人打听。 “王道玄?” 香烛铺子老板,乃是个斜眼的胖子,闻言先是疑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客人说的是王老蔫吧!” 说罢,眼带笑意道:“他欠了一屁股债,已经把铺子卖给我,如今是在家里经营买卖。” 王…老蔫?! 李衍面色一僵,只觉怒气上涌。 沙里飞这货,实在不靠谱。 虽说之前提过那王道玄什么活都接,多半是个棒槌,但至少是个玄门中人,能打听出一些事。 但听这老板所言,恐怕比想象中还不堪。 欠了账,连铺子都保不住… 王道玄三字,估计也和沙里飞一样,是对外自吹自擂的艺名! 李衍本就神通失控,此刻更是邪火上涌。 那老板见状,心中已有计较,向前一步,额首笑道:“客人是要求字问卦,还是操办红白喜事,不妨说一声,这条街上的铺子我都熟,还能更便宜点…” “多谢,随后再说吧。” 话说得好听,但李衍却不会信。 这种人他见多了,同行之间都能互相拆墙,面对客人,那不更是心狠手辣? 况且这香烛铺子里的玩意儿,他一闻便知,都是些寻常玩意儿,连供奉的神像都没香火味,就是个外行。 果然,见李衍无意,老板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 李衍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一丝怒气,抱拳道:“我与那王老蔫有笔帐要算,还请告知。” 老板斜眼一瞥,见他腰间挎刀,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抬手一指,“好说,客人看到那条巷子没,往里走三百米,右手问道馆便是!” ………… 店家所指,乃是条民宅老街巷。 李衍进入其中,放眼所及全是古朴的老宅子,虽然都是独门独院,但偏僻狭小,明显是普通百姓居所。 倒是这些宅子,有不少院墙,都是捡的旧时咸阳秦砖所建,加上地面斑驳的青石板,颇有一番古意。 前行三百米,很快找到了地方。 只见一座老宅大门上,挂着副牌匾。 普通枣木所制,只是上了些木漆,连饭店的都比不上,但“问道馆”三个字,却古朴苍劲,颇为不俗。 李衍怒气莫名消了一些。 随即,他便抽了抽鼻子。 小院之中,竟有不少特殊味道…… 第21章初见王道玄 小院中的特殊气味,很是驳杂。 有类似土地庙那种香火味,有某种暖意好似磐石,亦有古怪的土腥味,甚至还有类似三才镇魔钱的阴冷味… 给人的感觉,简直像个杂货铺。 这些味道十分寡淡,显然即便是玄门中的玩意儿,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但这已证明对方是个内行! 李衍转怒为喜,见院门大开,便抬脚进入。 小院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左侧栽了枣树,右侧有石槽鱼缸,几条小红鱼欢快地游来游去。 西北角挂着一枚八卦镜,中央则有个石墩。 整個院子,给人一种清爽安宁的感觉。 李衍只是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枣木为木、鱼缸为水、八卦铜镜为金、中央石墩为土镇宅,分明是按五行布置的阳宅风水,只是还缺一个火。 李衍扭头打量,嘴角露出笑容。 那边位置是灶房,供奉灶神,不就是火么。 小院正屋,同样是房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有香案供桌,还摆着一尊神像和诸多贡品。 那神像是个三眼道人,怀抱长剑,道袍之上画着日月星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显得有些花里胡哨。 牌位上,则写着玄炁显威陈天君之位。 李衍不认识,却也能闻到,上面附着的香火味,和土地庙有些相似,相对寡淡,却更显威严。 屋内,一名中年道人在案几前正襟危坐。 道人自然是王道玄,打扮也是有趣,身着便服黑衣白短褂,后方绣着八卦,头戴方巾冠,脚踏方口黑布鞋,上面还绣着祥云。 这一身行头不便宜,虽已洗的发白,却还算整洁。 最吸引人的,是其相貌,清瘦矍铄,黑须垂胸,五官清正,眼神很是柔和,虽算不上仙风道骨,但让人一看便能生出好感。 道人手持狼毫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而在他对面,则坐着一名年轻人,看模样是个书生,满脸苦涩,眉宇间满是愁容。 李衍一看,便知道这是在测字。 这行当,在江湖中算是金门, 金门为明八门之首,主要有九种,包括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法师、端公。所以又有句顺口溜,叫“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 之所以称八门之首,一来是因为金门中人惯会察言观色,且能言善辩,各种门道多。学会了金门手段,就会对其他八门逐类旁通。 比如金门的手段,可以直接用到行医卖药的皮门上,称“金改皮,一早晨”。 再者,就是这行鱼龙混杂,装神弄鬼的骗子居多,但也说不定会碰上身怀异术的玄门中人,因此江湖中人碰到了,大多会客气一些。 就连兰家门的土匪,都有八不抢,其中之一就是金门。 见对方正在做生意,李衍便沉默不语站在门外。 王道玄明显已经看到,却也没有理会,而是搁下毛笔,拿起涂满字迹的纸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在年轻人忐忑的目光中,抚须道: “你给了个‘金’字,金者,世之宝,人之累,久炼则良。” “按你这八字命理推断,应当是年少无忧,但这几年却命途坎坷,家道中落…” “还有,你最近财运不济,且有小人作祟…” “对对对,道长说得对!” 年轻人连忙点头,满脸叹服。 李衍看到后,不禁心中暗笑。 他亲眼见了一些东西,对玄门生出兴趣,但对命理一事却存疑,即便有,也不觉得凡人能够窥视未来。 再者,也没闻到什么特殊气味。 这一套手段,他父亲大致说过,叫做“拴马桩”,大意是把客人先紧紧拴住,然后再引其入局。 眼前这年轻人身子文弱,手无老茧,但身上衣衫却有些破旧,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却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况且,谁若一帆风顺,会闲着来算卦。 年轻人测了个“金”字,甚至不用拆字,就知道此人最近缺钱缺的很。 至于小人,谁特么身后没个小人! 李衍看破却也没说破。 一来是江湖规矩,点破别人的局,就是砸别人的饭碗,除非太过分,看不下去。 二来这手段根本不稀奇。 前世喊虚假口号卖货、挑动情绪割韭菜、以利诱惑谋本金…各种手段多的去了,哪一个不是拴马桩? 江湖不变,人心依旧,只是换了个模样。 如无意外,接下来就是收割之时。 果然,不用王道玄多说,那年轻人便愁眉苦脸叹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兴平县人士,家里有个绸缎庄,但碰到了骗子,被人坑的一无所有。” “家父被活生生气死,母亲哭瞎了眼,我读书也没读出个模样,这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怜我那妻儿,也跟着我受罪,又被同窗嗤笑,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该怎么办啊……” 李衍听得有些无语。 人在苦难时,大多会喋喋不休,找人倾诉。 但这年轻人,简直是将自己家底透了个底朝天,随便个刚入门的,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 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王道玄却也没着急,面不改色,抚须聆听。 在年轻人说完后,他又拿起纸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开口道:“却也不是没解。” 年轻人眼睛一亮,“请道长指点。” 王道玄指着纸张道:“且看你这金字,人字顶头,端正有力,说明解决之道便落在‘人’上!” “贵人?” 年轻人若有所思,“道长的意思是,会有贵人相助?” 王道玄微微点头,“当然有贵人,但这贵人并非他人,而是你自己。” “我?怎么可能!” 年轻人明显有些发愣。 王道玄抚须道:“你此生有这一劫,但有道是金无完赤,人无完人,真金还需火来炼,只要抗住这劫火,便可时来运转,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能安稳度日。” “还有这‘人’字头,亦代表小人作祟,压了伱的福运,当避而远之,霉运自去。” 年轻人眼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又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道长,有个阴阳先生上门,让家母供奉一尊阴仙,说能改命护运…” “胡说八道!” 王道玄眉毛一竖,“夫子都曾言,亲君子而远小人,敬鬼神而远之,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招惹那些人,与迎小人进门又有何异?” “你这真金若怕火炼,那与瓦砾又有何异?” “自断命数,那才是无药可救!” 年轻人顿时一脸羞愧,“道长言之有理,我错了。” 随后摸了摸怀中,面露难色,“不知卦金…” 王道玄伸出三根手指,淡然道:“你福运受阻,贫道我不敢多收,三枚铜子,剩下的,若抗的住火炼,再来我这里补上。” 年轻人顿时一脸感激,深深弯腰拱手: “多谢道长。” 说罢,便掏出三枚铜子,转身离去。 出门时,眼神已变得坚定。 李衍看得有些发愣,心中也升起敬意。 鬼神难改命,人心为之。 他已看出,年轻人的命运,或许此刻已经发生变化。 这,才是真正的指点迷津! 想到这儿,他直接阔步进门,先是一抱拳,随后笑道:“王道长,这下了栓马桩,响了连环朵,却放跑了羊,您这是砸自家的锅啊。” 他这春典,一是表明身份,二是聊方才的事。 王道玄听罢,哈哈一笑,起身摇头道:“贫道这一言可诀生死,亦可积阴德,不敢胡来。” “再说这瘦羊也没几两油,无需取之。” 李衍微微点头,“道长仁义。” 然而,王道玄似乎没听到他的恭维话,先是看了看他腰间的刀,随后又瞧了瞧窗外,摇头叹道:“昨日梦到恶鬼缠身,今日又见喜鹊衔花,料到有人上门,但是福是祸,贫道却算不出。” “刀客上门,是谁要贫道小命吗?” “道长莫要误会。” 李衍连忙拱手,“实则有疑惑请教,若道长能解我之难,定有重金酬谢!” 此刻的他神通失控,哪还顾得上陆家那事。 王道玄暗中松了口气,抚须微笑道:“居士是要问卦,还是择风水?” 李衍沉声道:“敢问,冷坛猖兵是什么?” 王道玄听到后,差点揪断胡子,面色微变道: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第22章玄门冰山角 听闻冷坛猖兵,王道玄面色骤变。 李衍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彻底放了心。 他直接提到这个,便是投石问路。 虽说王道玄给他第一印象不错,但毕竟太落魄,若连冷坛猖兵都没听过,那么有些事,也没必要向他说。 “实不相瞒,在下遇到了些麻烦…” 确认对方是个内行后,李衍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将冷坛猖兵的事说了出来。 当然,江湖险恶,逢人只说三分话,因此他也隐瞒了几件重要的事。 比如那王寡妇,只说是村里的神婆,后来神秘消失,并未透露底细,以防给人家添乱。 她们在躲避敌人,恩将仇报的事不能做。 还有牌匾压胜术。 事关家族仇怨,必须小心谨慎,毕竟黑手很可能与玄门中人有关。 替身神像,更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至于嗅觉神通的事,则全盘告知。 王道玄仔细聆听,先是疑惑,随后皱眉沉思,最后则盯着李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开口道: “阁下的八字,想必硬的很!” 命硬? 有替身神像,命当然够硬。 李衍连忙弯腰拱手:“还望道长解惑。”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摇头道:“罢了,你既已觉醒神通,便是与玄门有缘,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仔细打听总能知晓,告诉你也无妨。” “说起猖兵,就不得不先提玄门兵马,无论玄门正教,还是地方法脉,亦或是一些邪道,起坛做法,都会养兵马。” “兵马种类繁多,有玄门正教的箓兵、城隍土地庙的社令兵马、还有各地法脉的五方五营阴兵、出马仙家的五路仙兵、民间淫祀的五通兵马…” “这些兵马无形无影,常人难以看到,法师可借之搜山破庙、驱妖捉邪,与人斗法,甚至害人性命…” “猖兵来源众多,一时难以说清,但特点都是性情凶猛,难以管教约束,但威力却不小。” “至于冷坛,就是一些法脉派系灭绝,没有弟子继承香火,从而变成冷坛破庙。” “猖兵供养者不少,但却有个麻烦,一旦中断香火,便会失控,附着于野兽或人身上,四处寻找血食。” 说着,若有所思道:“关中地面上,太玄正教会择固定时间搜山破庙,冷坛甚少,这猖兵,很可能来自秦岭。” “那冷坛猖兵,堪比凶猛厉鬼,你虽觉醒神通,又有人指点破解之道,但能活下来,命格绝对够硬!” 李衍若有所思道:“这种兵马,玄门中很多?” 王道玄点头道:“太玄正教拥有箓兵,数量无人知晓,但绝对不少,那可是堪称天兵天将的存在,否则怎能成为玄正教魁首,世代受朝廷供奉。” “更不用说各地法脉,有些传承古老,祖师兵马数以十万计,再加上那些不知名的民间小派,天下兵马数量,根本难以计数……” 李衍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一头冷坛猖兵,就差点要了他小命,若是成千上万,那场景,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开口道:“玄门力量如此可怕,掌控天下不是轻而易举?” “哪有那么容易。” 王道玄嗤笑一声,摇头道:“兵马虽多,但也道行足够才能驱使,若想操控千万数兵马,需众多高功法师,同时举行大型科仪,有时甚至要数天才能准备好。” “况且大道自有平衡,兵马也不是无敌,比如你躲在香火旺盛的城隍土地庙,小规模兵马根本进不去…” “玄门中法门众多,兵马只是其中之一……” “而凡名山大川,洞天福地,皆有先天罡气聚集,比如那五岳之首泰山,谁敢召兵马围攻?” “炸坛不说,还会兵马反噬,甚至惊动其中神灵…” 李衍失声道:“真有神?” 王道玄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却与民间话本传说中不同,其中之复杂,就连那些正教高功,也不一定能弄清,更何况贫道这半吊子?” 李衍眼中升起一丝好奇,“那…仙呢?” 王道玄叹了口气,“长生皆虚妄,仙道亦渺茫,虽有仙人传说,但大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贫道也不敢妄言。” 李衍又问道:“那修行后,能否飞天遁地,坠星逐月?或延寿数百载?” 王道玄有些无语,“就是那正教魁首也没这能耐,该死的时候,一样去见道祖。” 说着,感觉有些口渴,端起旁边冷茶就喝。 李衍沉默了一下,虽心中失望,但还是问道:“王道长,在下觉醒了神通,能否代为引荐,拜入太玄正教?” 噗! 王道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了半天,才摇头道:“阁下命硬,也不能尽想好事。” “凡修玄门者,皆需存神观想,年纪越大,心念越杂,越是难以入门,所以无论正教还是法脉,大多招收童子培养。” “一些民间法脉帮人做法事,碰到偶尔觉醒神通的童子,都会想办法收入门下,而玄门正教,更是有自己独有流程,不缺弟子。” 说着,苦笑一声,“年纪大觉醒者也不少,比如贫道。不愿认命,便硬入玄门,十年耗尽家财,从原本的王掌柜,变成王老蔫。” “千辛万苦入门后,虽自称道玄,但在同道心中,还是一個笑话,难登大雅之堂。” “你若想解决麻烦,也好办,贫道认识本地城隍庙祝,可帮你做一场科仪法事,封闭阳六根神通,至少能做个普通人,不被邪物所窥视。” “若真要跑去太玄正教也行,不过他们也会封伱神通,做个烧香扫地的道人,每日静诵黄庭,亦是入道脱离红尘。” 李衍沉默了一下,抬头道:“在下,不想认命!” “不认命好啊。” 王道玄抚须道:“世人若都认命,哪有尘世流转,王朝更迭,人道亦走入死路。” “存神之法,贫道也有,虽不是玄门正教,但也是个千年法脉流传,若你能存神成功,便能自由操控神通,甚至学一些简单的术法。” 李衍心中感激,连忙道:“道长之法,要多少钱?” 他已看出,这王道玄虽落魄,却心存正念,待人真诚,想必不会用假法门骗钱。 “多少钱?” 王道玄感慨道:“贫道当时耗尽家财,四处求人,真法没得,却是屡次上当受骗,心灰意冷时碰到一位将死的游方道人,赐我真法,只求传承香火不断。” “这一根香火,我岂会收钱?且对你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若难以存神,又被邪祟盯上,岂不是害了你?” “这种钱,贫道可不敢收。” 说着,起身从后方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这是秘本,贫道抄录了数本,仔细核对,不会有差错,有什么不懂,尽可以相问,必如实相告。” 李衍仍是有些难以置信,“道长,不怕我是坏人,学了此术,为非作歹?” 王道玄哑然失笑,“你也是江湖中人,若只是学了些普通拳脚,一样能杀人,可你敢随便杀么?” “玄门之中,也有规矩,太玄正教的执法堂可不是说笑,大宣朝的王法,玄门中人一样得守。” 李衍心中松了口气,接过后只见上面写着《西玄洞冥真经》几个大字,翻开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凡存神之道,勿交非类,深室避事,栖精蹑空,心存目想,微妙守冲,静魂安形,则万害不伤,百鬼避窜,千妖不行… 他看的头晕,索性先收起,开口道:“在下此来,还有一件正事,道长可记得沙里飞?” “沙里飞?” 王道玄一头雾水,皱眉仔细回想。 那货果然是在吹牛! 李衍早有预料,形容道:“大光头,满脸横肉,络腮胡,喜欢吹牛,胡说八道…” “哦!” 王道玄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前些年,贫道与那位沙居士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 “还记得那是个春天,他说请我吃酒,就在长安醉花楼,还叫了不少姑娘,结果趁贫道醉酒,一个人偷偷跑了。” “贫道差点挨顿揍,幸亏那青楼有阴物作祟,帮人做法事驱邪,才顶了帐…” “怎么,沙居士是要来还钱吗?” 第23章重返古水村 “还钱?” 沙里飞摸了摸大光头,故作疑惑装傻,“道长记错了吧,您是玄门高人,我老沙怎么敢欠您钱?” 王道玄哑然,“那年春天,长安醉花楼…” “噢~我想起来了。” 沙里飞开始睁着眼说瞎话,“您忘了,我只是请喝酒,那日是您醉了,非要叫最红的舞姬,我拦都拦不住…” “有这回事?” “当然有,而且我也不是撇下您,实则一位江湖同道遇难,救人十万火急,不敢耽搁。” “您也知道我,一向最讲义气…” “哈哈哈,罢了,就算贫道请你了。” “道长您看这…下次,下次我请您!” “你会吗?” “那必须啊,也不看看我沙里飞什么人…” 黄土官道上,三骑踏尘而行。 或许是李衍面生,加上易容的原因,也或许那孟海成地位低下,即便吃亏也不会引起神拳会注意。 总之,出城时非常顺利。 沙里飞就是个油滑的江湖混子,王道玄则心存赤诚,也不知这完全不搭的两人,为何总有说不完的话。 二人东拉西扯,一路闲聊。 旁边的李衍则沉默不语,满腹心事。 此时已近黄昏,因为他在王道玄那里多逗留了一段时间,细细询问,总算将玄门的情况弄了个大概。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武者之修行,有明劲、暗劲、化劲、丹劲、罡劲、先天及宗师等境界,都在于自身修为,每进一步,招式杀伤力便会陡增。 而玄门之中修行,注重的是存神。 这第一步,便是观想出神明,借助其力量,达到调度神魂,控制神通的地步。 只要成功,他就能镇压近乎失控的神通。 而这,还只是玄门修行的开始。 人吃五谷杂粮,拥有七情六欲,再加上红尘诸多烦恼,即便观想出神明,也会随时面临溃散之危。 到那时,又要重新存神观想。 解决的方法,便是建庙设宫观。 通过一种科仪法事,在识海内为观想出的神明,建造一座宫阙楼阁,使其安稳。 这便是真正入了玄门,谓之道行一层楼。 观想的神明越强大,建的楼越高,道行也就越深。 所以玄门中人提起某個正教或法脉高功,都会称人家的道行,有几层楼那么高! 还有,武者和玄门,并不冲突,像太玄正教有些高功,同样精通道家武术,只不过人无二心,且精力有限没法兼顾,所以宗师高手并不多。 有的干脆舍弃,比如王道玄,就只是粗通拳脚,对付一两个混子行,碰到真正练家子,就只能挨打。 但无论武者还是玄门,都显示了一个关键: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灵气! 再高的修为,该死的时候一样死。 这个世界,讲究的是罡气与煞炁,种类繁多。 比如各个名山大川,吸日月之精,凝聚有先天之罡,大多山清水秀,甚至一些有道行的动物,也在其山中修行。 存神术法或武道罡劲,为人后天之罡。 道观庙宇神像,香火愿力凝聚,谓之神罡。 厉害的兵器与法器,也会凝聚罡气。 另一种则是煞气,各种妖魔鬼怪都与此有关。 当然,罡气与煞气并无正邪之分。 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比如他的三才镇魔钱刀穗,便是一种镇邪煞器。 各种术法和科仪,甚至风水,都是以此为根基。 而目前困扰李衍的,则是如何存神。 存神之法,同样种类繁多,只要能观想出心中之神即可,但却不是随意想象,而是你心中映照。 玄门无数年探索,已弄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们会择觉醒阳六根的童子,从小念诵道经,每日打坐冥想,将供奉的祖师或神仙深深刻入脑海,存神之时水到渠成。 王道玄所传道法也有。 传授的道法叫《西玄洞冥真经》,供奉的祖师便是那三眼持剑道人,名曰玄炁显威陈天君。 按照书上所说,这位祖师来自神秘的西玄洞天。 无数年来,玄门中人踏足千山万水,找出了神州大地所有的先天之罡灵山,流传下来,便是洞天福地。 但年代久远,有些能找到,有些则成了传说。 就比如这西玄洞天,有人说在金州,也有人说在关中,还有说在西岳华山,没人知道其具体位置,更别说找到至关重要的风水灵窍。 所以,王道玄猜测,这个传说多半是假。 很多法脉都会给自己祖师弄个响亮的名头,离奇的传说,既能弘扬法脉威名,存神时也能更顺畅。 李衍的难点,也在于此。 成年人本就心思复杂,他还拥有两世记忆,要毫无保留地相信某个神明真的存在,简直是不可能。 所以,他只剩一条路。 观想存神,映照出本心神明。 李衍此时已有了个打算,便是以丹田之中的那尊神像为观想目标,进行存神。 但这东西太过神秘,风险不得而知。 事关续命奇宝,他也不可能找谁商议。 好在,存神之时需多日净念。 李衍决定先跟着王道玄进入陆家,弄清楚是什么引发替身神像反应,随后便返回李家堡,进行存神。 ………… 回到古水村时,已日近黄昏。 周围田里的麦客们还在忙碌,他们一个个晒得黢黑,汗流浃背,但手中镰刀却依旧挥舞不停。 一车车的麦子被拉入打谷场。 他们要尽快晾晒入库,以免突然下雨。 龙口抢食,紧张程度堪比战场。 三人策马而过,麦客们甚至顾不上抬头。 麦田旁边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简易帷帐,陆员外以及两个小妾,还有管家护院都在其中。 夏收抢粮,对哪家地主都是大事。 陆员外要亲自监工,一是防止麦客偷懒,二是适当时候,进行一番奖励,让今年有个好收成。 然而,他却心不在焉,不时看向官道。 “怎么还没来?” 听得他询问,旁边的陆管家额头冒出冷汗,连忙低头道:“老爷吩咐不可声张,所以我只能找这些人。听说咸阳城城隍庙里,有太玄正教的庙祝……” 陆员外脸色立刻变冷,“该怎么做,我自有决断,你要教我做事?” “老爷说的是。” 陆管家这下更不敢多说,心中暗骂沙里飞。 他可是知道,这位看起来慈眉善目,为人大肚的陆员外,一旦生气,手段有多么狠辣无情。 就连旁边两小妾,也眼含恐惧,身子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 看到沙里飞三人归来,陆管家心中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吩咐人牵马喂料,随后凑近沙里飞,咬牙低声道:“怎么才来?” 浪费时间的是李衍,但沙里飞怎么敢多嘴,嘿嘿一笑胡扯道:“王道长贵人事忙,请人家的多的去了,今日还有长安豪绅来请,要不是我沙里飞的面子……” 一旁的王道玄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开口道:“无量寿福,贫道有事耽搁,还望居士莫怪。” 王道玄虽本事一般,但眼神清正,一见就令人心生好感。 陆管家也不例外,连忙道:“不敢不敢,道长辛苦了。” 随后,便将几人引向凉棚。 陆员外也早已起身,一番客套后,抬手道:“王道长远道而来,我已备下酒水,请。” “多谢陆居士。” 王道玄微微点头,随陆员外向前。 李衍和沙里飞,刚要跟着走,却被陆管家一把拦住,低声道:“你们跟着去干啥,随我去偏院用饭。” 不等沙里飞多说,前方王道玄便转身微笑道:“陆员外,沙居士要陪在下上山择地,而这位李小友已入玄门,算是在下师弟,能否…” 这是他们路上就定下的说辞。 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心眼颇多,陆家这趟活,怎么瞧都另有隐情,多两个人,也能互相照应。 陆员外迟疑了一下,“也好。” 说罢,便带着众人进入陆家大宅。 这陆家大宅围墙颇高,外人除了隐现的树木楼阁,难窥其全貌,但进入其中,方知别有洞天。 以四座大院为中轴,周围又有书院、花院、长工院、围院,彼此之间皆有巷道,各种砖雕木雕花样精美。 就连沿途花盆布局,都别有讲究。 沙里飞早就看花了眼,满脸的羡慕,啧啧道:“不愧是陆员外,这宅子,若是荣家门的老贼来了,都得转晕。” 后方一名铁塔般的汉子听到,脸色顿时不好,冷笑道:“有我们在,荣家门的一个耗子都进不来!” 此人正是如今赵家拳的大弟子赵城,亦是众护院首领。 他们挂子行,吃得就是这碗饭,听到这种话,当然不高兴。 沙里飞嘿嘿一笑,“我乱说的,莫怪莫怪。” 说话间,众人已穿过层层大门,进入一间侧院,上面匾额写着“兰芳”二字,里面已有仆人忙来忙去,且酒菜飘香。 陆员外开口道:“诸位,这里是专供来客居住的兰芳院,我已备了酒席给诸位接风。” 桌子上,菜是八凉八热,八荤八素。 倒也不怎么精贵,凉菜有拌猪耳、拌豇豆、拌黄瓜、菠菜拌粉丝、酱牛肉等,热菜有炸带鱼、油焖大虾、红烧肉、清蒸鲈鱼等。 但这些东西,平日富贵人家办事时才会吃。 沙里飞早馋的流口水,但王道玄却面色淡然,抬手道:“不急,陆员外,贫道虽然来了,但这饭,却不一定敢吃。” “不妨先说说,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恐怕,不是单纯择地,那么简单吧…” 第24章招魂 “这…” 陆员外迟疑了一下,面带不愉看向旁边。 守在旁边伺候的陆管家面色一苦,连忙喊冤,“老爷,这,我什么都没说啊…” 话音未落,他已暗道不好。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承认陆家有问题。 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但对陆员外却心怀恐惧,惊慌失措之下,才出了问题。 陆员外的脸色,自然更加难看。 但还没等他发火,王道玄便开口道:“居士无需责怪他人,管家并未多说,只是贫道看出了点问题。” 说着,带众人来到院外,指了指墙角,又指了指远处的一颗树木,开口道:“多日烈日,滴水未落,但墙角却生了青苔霉斑,枣木阴湿,还有死鸟落下…必有阴煞之气。”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如今却觉得蹊跷。 李衍站在众人身后,心中暗笑。 王道玄虽说人好,但江湖手段同样溜。 这道人,自从下定决心入玄门后,走遍大江南北,拜访名师,虽说没成功,还上了不少当,但却也有收获。 玄门中的各种道道,他都略懂一些。 按理说,有了这能耐,混口饭吃没问题。 但这王道玄觉醒的神通,偏偏是舌神通,许多东西只有用嘴尝过,才能从味道中分辨出信息。 他总不能看到什么就舔一下吧? 僵尸厉鬼怎么舔? 若大姑娘中邪,也去人家身上舔? 好在后来让他找到个方法,用符纸或其他手段做掩护,沾染味道后再鉴别。 即便如此,他最常干的,也是风水地师。 毕竟地师中有门绝学,便是尝土。 当然,舌神通也不是毫无潜力,当道行提升到一定境界时,念动真言口诀,能比别人发挥更大威力。 王道玄显然没这能耐。 进行建观存神科仪时,又耗尽了他所有积蓄,还欠下不少,因此过的十分落魄。 他碰到李衍,也起了心眼。 李衍能嗅出特殊味道,他能从中分辨征兆。 二人配合,可谓是相得益彰。 他们路上没说话,便是在干这个。 李衍闻到了淡淡的阴煞之气,于是便将背着的手背向上,这是手心为阳,手背为阴。 而挑起小拇指,则指向院内异常区域。 王道玄时刻注意,进门时已心中有数,自然在陆家众人面前装了一回高人,狠狠插下了“拴马桩”。 “王道爷果然高明!” 沙里飞故作惊讶,连忙拍掌,当个捧场的。 三個臭皮匠,也顶了把诸葛亮。 果然,陆员外的脸色微变,深深看了眼王道玄,恭敬拱手道:“王道长高明,还请落座。” 众人回到屋内,纷纷坐下。 陆员外迟疑了一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 “居士尽管放心。” 王道玄已知他想说什么,微笑点头道:“贫道道行一般,但这口风却紧得很。” 陆员外这才叹了口气,“这事蹊跷得很。” “昨晚巡夜的护院赵九,听到点响动,前去查看,结果看到一个人影飘在空中,正是在下发妻。” “赵九惊呼,不少人出来也看到了,随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消失。” 王道玄眉头一皱,“见鬼了,怎么会?” 李衍闻言,也觉得奇怪。 无论鬼物、兵马、仙家,都是无形之物,只有他们这些觉醒神通者,才能感知到。 普通人除非在即将死亡、阴煞缠身、阴魂入梦…这些特殊情况下,才有可能看到。 这么多人同时得见,却有些稀奇。 一旁的沙里飞哪顾得上这些,早已忍不住,嘴里胡吃海塞,大口灌着酒水,嘟囔道:“大夫人,已经仙去了?” “问题就在这。” 陆员外苦笑一声,“在下夫人身子不好,患病在床已有数年,只是这几月一直昏昏沉沉。” “出事后,我们便去看了。” “人,还活着!” 王道玄抚须皱眉,摇头道:“这是生魂离体,需要进行招魂安魂法事,但生魂同样无形,这么多人能看到,却是闻所未闻。” 坐在他旁边的李衍,动作同样不慢,筷子耍的飞起,大片的酱牛肉和鲈鱼肉,猛往嘴里塞。 看似蒙头干饭,实则眼中精芒一闪。 这种特殊现象,是否和他要找的东西有关… 陆员外咬了咬牙,“道长,该怎么解?”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活人生魂离体,原因众多,依贫道猜测,大夫人多半是久病卧床,阳气不固,生魂离散。” “先做法事招魂吧。” ………… 黑夜无风,陆家大宅内烛火通明。 和沙里飞所说不一样,陆员外虽娶了两名貌美小妾,却并未舍弃糟糠之妻,甚至异常尊重。 后院一座正宅雅苑,成了夫人住所。 虽然其卧病在床,和瘫痪的植物人差不多,但院中还是打理的异常整洁,仆役众多。 更关键的,这是主人内宅。 陆员外让了出来,自己和小妾搬到别院住。 此刻院子里,已建起法坛。 说是法坛,实则只是一面方桌,上面供奉着玄炁显威陈天君的神像和牌位,后方依次是一对红台烛,檀香炉,檀香碟,净水盅,法简,令牌,木鱼,桃木剑、黄裱纸等玩意儿。 甚至还有那个宝瓶游魂罐。 这是个小黑罐子,有红绳缠绕,黄布封顶,还贴着符箓,隐约有阴煞之气流转。 里面是王道玄好不容易收到的一个小阴兵,大能耐没有,只能传个信,找些东西。 好不容易接个大活,王道玄把家伙全带来了。 此刻,陆员外和宅内护院仆役全在。 王道玄掐了掐手指,沉声道: “夫人属虎,凡属牛、属虎、属蛇、属猴者,全部离开宅院,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回来…” “宅子里,所有镜子全都蒙上…” “平日里照顾夫人的贴身丫鬟留下…” “其余闲杂人等全部回避,躲在房中,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贸然出门…” 一连串指令脱口而出,听得众人有些懵。 陆员外一声呵斥,“等什么,快照着办。” 仆役们顿时忙碌起来,几名赵家拳的护院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唯有陆员外小心问道:“我也得回避?” 王道玄点了点头,“生魂最怕受惊,一个弄不好就会魂飞魄散,还是小心为妙。” “那好,有劳道长了。” 陆员外也不废话,直接转身离去。 此刻,院子里就只剩下李衍和王道玄,还有那名丫鬟按照吩咐,转身进房,从那骨瘦如柴、昏迷不醒的夫人身上剪一撮头发,扯一片贴身衣物。 趁此时机,李衍则低声道:“那陆员外身上,有股子尿膻味,用了名贵香粉遮掩,我都不敢靠近…” “我早发现了。” 王道玄并不意外,摇头道:“我前往各州游历时,曾碰到个村子,村中百姓常令次子自行阉割,进宫谋富贵,历代出了不少大宦官,回来便大肆建宅,家家效仿。” “但宫中险恶,也不是谁都能混出头,进不去宫的大有人在,村子里一些闲汉,都是这模样,大腹便便,面白无须,肌肤松弛…” “你的神通又回来了?” “时断时续。” 李衍脸色有些无奈。 他的神通,自从在咸阳城外爆发后,就一直不正常,有时微弱,有时突然变强,随后神魂疲倦。 方才爆发,便闻到了陆员外周围的味道。 怪不得此人将两个美貌小妾带在身边,也不顾及旁人目光,甚至有些得意,若是个太监,却也说得过去。 他来陆家是为了找那神秘宝贝。 是个太监,曾在京城… 莫非是皇宫里流出来的宝贝? 可惜,偏偏神通此时不灵光,真是倒霉。 王道玄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开口介绍道:“招魂之法,源于上古巫傩,《仪礼.丧礼》曰,复者,有司招魂复魄也,又有言,招魂含敛之礼,殡葬宅兆之期。” “按这夫人的身子,恐怕招魂回来,就要葬礼。” 他一边说,一边进行剪纸。 硕大的黄裱纸,随着他手中剪刀上下飞舞,一面纸质招魂幡逐渐成型,上面不仅有云纹,还有小人图案。 李衍忍不住赞道:“道长好手艺。” 王道玄摇头笑道:“你今后若有缘见到玄门纸扎匠,才知道什么叫神乎其技,贫道只是学了个皮毛…” 他口中不停,向李衍讲解玄门知识。 这也是二人默契,李衍给他做帮手,王道玄则领李衍入行,传授各种隐秘关窍。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丫鬟已将头发和衣服取来。 王道玄先是将头发烧成灰,然后撒入清水坛中,观察走向,看了一会儿,又将衣服碎片塞入招魂幡棍子里,开口道:“待会儿子时,你持此招魂幡,站在东北角院落房顶上,摇幡呼魂兮归来。” “记住,不要怕,察觉身上发冷,就闭上眼睛一直喊,听到木鱼声响起,立刻往回跑。” “若背后有人喊你,也千万别回头!” 那丫鬟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但想起老爷承诺的重金赏赐,还是咬牙道:“道…道长放心,我记下了。” 说罢,小心拎着招魂幡离去。 李衍有些奇怪,“背后喊人,是妖邪厉鬼所为,活人生魂也会害人?” 王道玄低声道:“生魂受不了惊吓,就像那得了梦游症的人,要引导其回归。” “我是怕丫鬟吓散了生魂。” 李衍闻言,哑然失笑。 这王道玄考虑得着实周到… …… 没一会儿,子时降临,整个陆宅漆黑一片。 那丫鬟早已爬上屋顶,闭着眼睛摇动招魂幡,咬牙呼喊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悠长的声音,让不少仆人吓得躲在被窝。 而在另一侧偏院内,陆员外和两个小妾同样躲在漆黑一片的厢房中。 此刻的他,面色多了一丝威严,转身看向两名小妾,冷声道:“都取出来吧。” 两名小妾连忙将手伸出下方,各自取出一枚枣。 陆员外接过,直接扔进嘴里,一边嚼看,一边听着窗外的呼喊声,眼神阴晴不定…… 第25章顶娃娃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子时夜静,幽怨的呼喊声在黑暗中不断回荡。 这贴身丫鬟也是个有趣的。 起初,她还吓得浑身发抖,但喊着喊着就习惯了,不再害怕,又想起夫人未昏迷前对自己的好,不由得悲从心来。 呼喊声带着哭声,听得不少仆役脊背发凉。 王道玄此时也面色凝重,拿起几盏小油灯,依次点燃,从院子大门一直排列,最终在那昏迷的妇人头前放了一盏… 李衍则在旁查看,不敢多言。 他们两个已达成协议。 王道玄助他存神建楼阁,他则暂时与其搭伙,借助自己的神通,帮道人接一些大活,挣些银钱,摆脱困境。 一些玄门的道道,也会进行讲述。 玄门各种东西看似复杂,实则遵循一套流程。 上古之时,天灾不断,邪物肆虐。 面对这神秘未知的世界,人们开始探索规律。 他们观雷击树木,发现火的作用… 观四季轮回,星辰变化,总结出历法… 玄门也是如此,不过更加神秘,但归根结底,还是总结规律,应对那些常人难以察觉的事件。 大致分为三步:征兆、禁忌、禳解。 征兆,便是根据一些现象,和神通所察觉到的信息,进行推演测算,找到问题根源。 各种占卜法,便是因此而诞生。 禁忌,则是这个事件的特性,应对之法有二。 一是遵守禁忌原则,避免灾祸降临。 比如半夜不要吹口哨,有些人吹了没事,但有些觉醒了舌神通的人吹口哨,或普通人到了阴煞之地吹,就会引来阴邪之物。 还有不要手指神像,赶夜路听人呼喊莫回头,以及红白喜事中的各种规矩。 久而久之,口口相传,便成了所谓的禁忌。 只要不触犯禁忌,一般就能避灾。 而若真躲不过,就要做法禳解。 这三個是基本流程,一切玄门术法,都是从中逐渐演变而来,形成现在玄门百花齐放的局面。 王道玄之前烧发灰,就是一种简易占卜。 测算出生魂方位,进行招魂。 而这下一步,就是在生魂归体后,做法事,念诵安魂经文,使得生魂不再出窍。 王道玄养了个小阴兵,本来应该能轻松找到,但就怕吓散了生魂,那和杀人差不多,只能选择这种温柔的办法。 李衍的任务,就是依靠嗅觉神通,感知到生魂动静,提醒王道玄,切莫错过安魂时机,导致法事失败。 阳六根神通中,各有千秋。 论直观,当属阴阳眼,视线所及都能看到,觉醒此神通的地师,登高便可望气,法师对付邪物,也更准确… 论神妙,当属意灵根,巫婆、神汉、米婆、过阴人,只需待在家中,便可沟通鬼神… 论搜寻,当属鼻灵根,厉害的吸一口气,就能闻到方圆数里内的异常动静,比狗鼻子还灵。 此时的李衍,心中有些不爽。 整个陆家大宅内,闲人皆已回避,他便借着做法驱邪之名,拎着个柳枝,在整个宅子内转了一遍。 可惜,始终闻不到那晚的香甜味。 到底是什么宝贝? 莫非藏在陆员外的宝库内? 就在他寻思时,远处却是有了动静。 那丫鬟站在房顶,摇着招魂幡,口中不断呼喊,整整半个时辰,喉咙都有些沙哑。 畏惧之心尽去,心中升起怀疑。 莫非老爷请了个骗子?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丫鬟忽觉背心发凉,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站在她身后。 这种感觉,是如此明显。 丫鬟顿时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心中恐慌,刚想尖叫,却想起之前王道玄的吩咐,干脆闭上眼睛,继续呼喊,声音都有些发颤。 深夜寂静,变化的语调,顿时引起院内二人注意。 李衍深深吸了口气,隐约能闻到一股味道。 有些冰冷,却不似猖兵那般带着血腥。 “来了!” 他对着王道玄点头,低声提醒。 王道玄当即端起坛上一碗水,口中念咒,同时脚步变幻,上前一步,左退一步,右踏两步… 李衍凝神观察,目不转睛。 这叫罡步,配合法咒和法坛,可施展术法。 各家传承皆有不同,也有高低之分,按王道玄的说法,道行高深的术士,可踏步罡踏斗,沟通先天星神,接引先天罡气,化为己用,施展术法。 听起来,如同神话一般。 而随着王道玄做法,李衍也察觉出不同。 法坛周围,升起一股特殊味道,带着一丝暖意,将整个法坛包围,如同整体。 罡气! 李衍顿时明白这是什么。 而王道玄此时,也已进入状态,端着手中水碗,先是念咒,随后含了一口,猛然喷出。 噗! 水雾翻涌,落在木鱼之上。 好似风生水起,法坛罡气也围绕木鱼旋转。 而王道玄也放下水碗,敲响木鱼。 咚!咚!咚! 木鱼声在黑夜中响起,莫名使人安宁。 李衍能闻到,罡气环绕法坛,化作一个整体,又随着木鱼声向外扩散。 那丫鬟听到,心中如蒙大赦,立刻停止呼喊,扛着招魂幡,哆哆嗦嗦从房顶上往下爬。 虽说事先已放好了梯子,但丫鬟心中慌乱,两眼眯着不敢乱看,身子也有些发软。 噗通! 爬到一半,脚下拌蒜,竟摔了下来。 好在这丫鬟机警,虽屁股摔得生疼,但手中招魂幡还是高高举着,没有压坏。 她起身后,也顾不上拍身上灰尘,哭丧着脸,满眼含泪,举着招魂幡就往后院跑。 幸好,身后没传来什么人声。 院子里一片黑暗,丫鬟借着朦胧月光,还有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就跑到了后院。 当看到王道玄事先点亮的油灯时,丫鬟才心中一松,只觉这截幽魂路总算走到了尽头。 而王道玄和李衍,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丫鬟举着的招魂幡上,赫然站了个人影! 中原一代庙会时,有“顶娃娃”的习俗。 健壮的男子站在下方,身上套着特制生铁框架,男童女童则站在上方,涂红墨粉,身着锦衣,打扮成各路神仙和历史人物,随着游神大军前行。 算是一种娱神民俗活动。 眼前这情况,和顶娃娃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那招魂幡上的老太婆浑身黑衣,阴气四溢,脸蛋惨白的吓人,双目漆黑无神,看起来就瘆人至极。 生魂竟能肉眼看到,着实不可思议。 丫鬟本松了口气,但看到两人的目光,顿时察觉有异,也不敢抬头观看,哆哆嗦嗦颤声道:“道、道…道长…” “别怕!” 虽不知原因,但王道玄却清楚,此时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生魂和胆小的兔子一样,本能会躲避,白天藏于地下砖缝,却又对肉身眷恋不去,只在特定时刻现身。 若受到惊吓,便会瞬间消失,跑到荒郊野外,再想寻找,便是难上加难。 若被吓得魂飞魄散,里面的大夫人也会一命呜呼。 王道玄不敢怠慢,特意放慢语调,压低声音,对着丫鬟叮嘱道:“没事,别怕,你慢慢走回屋里便是,别弄灭了旁边的引魂灯。” “嗯。” 丫鬟点了点头,举着招魂幡,战战兢兢向屋里走去。 而招魂幡上大太太的生魂,浑身阴气越发浓郁,沿途引魂灯摇曳不定,似乎随时都要熄灭,看的王道玄心惊胆战。 李衍见状,也憋着大气不敢喘。 要知道,闻到味道和亲眼目睹,完全是两码事。 好在,这短短的距离没出什么差错。 就在丫鬟走进屋内的瞬间,那大太太床头的油灯忽然爆起灯花,其生魂也随之消失不见。 王道玄连忙看向李衍。 李衍一直在关注,他能闻到,之前生魂所散发的阴冷味道,已附着在大太太身上,并且越来越淡。 这是阴阳相和,中正平淡的迹象。 他没有说话,对着王道玄点了点头。 王道玄二话不说冲进房中,手中拿着长长的红绳,在那大夫人身上绕来绕去,手法变幻,很快打了个古怪的绳结。 而在此过程中,床前的引魂灯也疯狂闪烁。 终于,将生魂困住后,王道玄从腰间解下铃铛,摇了几下后,口中念诵起了咒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保命护身,智慧明静,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损倾,魂来归宫,魄来扶体…” 王道玄道行虽只有一层楼,但平日显然下了苦功,咒法一念,便立刻进入状态。 声音带着某种韵调,悠然而长远。 随着咒法吟诵,那盏引魂灯也渐渐安定下来。 李衍见状松了口气。 王道玄说过,这便是定魂成功的征兆。 这一趟活成了,王道玄也能摆脱目前困境,专心帮他存神建楼,正式踏入玄门修行。 呼~ 就在这时,一股阴风吹过。 李衍当即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那神秘的香味,又再次出现了! 第26章天灵地宝 此刻,丹田中的替身神像已蠢蠢欲动。 李衍瞪大眼睛仔细搜索,很快就发现目标。 只见对面院墙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盘了一条黑蛇,有成人手臂粗,嘶嘶吐着信子,蛇眼还冒着绿光。 这东西一看就有古怪,常人肯定吓得不轻。 但李衍看到,却莫名觉得是一盘珍羞美味。 他不动声色,装作没察觉,但左手已摁住腰间关山刀刀锷,同时伸手摸向怀中三才镇魔钱。 那条蛇也游弋而下,悄无声息,好似夜风。 它的脑袋,一直盯着身后大太太所在房间,似乎有些着急,蜿蜒着身子爬来。 所过之处,引魂灯全部熄灭。 李衍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这条蛇,多半是有道行的玩意儿。 陆家大夫人生魂离体,很可能与其有关。 不管怎么样,先宰了再说。 “千万别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时,王道玄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声道:“这东西一受惊,就彻底毁了!” 话音刚落,那条黑蛇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身形溃散,迅速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 那股香甜的味道,也再也闻不到。 李衍心中懊悔,却并未恼火。 他知道,王道玄不会专门坏他好事,开口提醒必有因果,于是询问道:“道长,那是什么?” 王道玄明显也有些震惊,咽了口唾沫道: “那是…天灵地宝!” 天灵地宝?! 李衍心中一震,想起了这个名字。 那王寡妇曾说过,前朝武将宗师杨易,为求战胜金帐汗国,请了憋宝人四处查探,找到一天地灵宝,祭炼出一对魔刀,威力奇大。 后来魔刀失控反噬,便被大兴朝廷融化,锻造出一百零八枚三才镇魔钱,就是他怀中之物。 怎么天灵地宝是这番模样? 似乎知他心中所想,王道玄低声道:“天灵地宝种类繁多,形成原因也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有了灵智,是天地间的福运。” “但要想取这天地福运,谈何容易。天灵地宝都有各种忌讳,不明其中关窍,就如那水中倒月,镜花泡影,可见而不可得。” “其最大的特点有两个。” “一是神物自污,它们已生出灵智,若不主动现身,就算本体放在你眼前,也认不出来。” “二是禀性刚烈,若方法不对,无论是毁了还是被抓到,都会立刻散去全身福运,珍珠变瓦砾,有些甚至会与你同归于尽。” 李衍眉头一皱,“这么难?” “所以才有了憋宝人这一玄门行当么。” 王道玄摇头道:“大道无穷,道法亦无尽,人精力有限,无论正教大法,还是旁门左道,都要从小打基础。” “这些个憋宝人,觉醒了阴阳眼的,从小就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窖,练得如同夜猫子,眼光毒的很…” “而像你这觉醒鼻灵根的,经常会被扔到荒郊野地,乱葬坟岗,无人深林,然后用药暂时迷瞎眼睛,单靠嗅觉自己找回家门…” “还有,天灵地宝种类繁多,因此这憋宝人擅长方向也不同,有的探山,有的赶海,还有的专往那坟窟窿钻,且各有绝活。” 李衍听得有些头疼,“这难道还要去请個憋宝人?” 王道玄摇头道:“那些人大多脾气古怪,且行踪行神秘,贫道我可没这个路子。” “不过,这憋宝人的手段我倒是知道一些。” “凡天灵地宝,受天地福运而生,也必然被某种东西做克,只需找到其本体,按照五行生化,八卦方位,再找到克制的物品,就能将其收走。” 李衍无语,“那蛇本体是什么?” 王道玄苦笑道:“贫道若有这识宝的本事,也不至于落魄至此。但我却知道一点…” “那东西肯定很不起眼!” ………… 次日天亮,躲在外的人陆续归来。 他们生肖与大夫人相克,不能靠近宅院,昨晚熬了一宿,一个个都好奇万分,回来就私下里打听。 大夫人的丫鬟自然不敢乱说。 但昨晚那些动静,很多人都听到了,私下里讨论,添油加醋,很快就变得荒诞离奇。 在他们口中,招魂之时还有鬼神来阻,那位王道长开坛做法,和鬼神斗了一夜,才将大夫人魂魄夺回。 总之,怎么玄乎怎么来。 于是在宅内众人眼中,王道玄就显得越发神秘。 而在此刻的后宅内,却是一片寂静。 王道玄手握寸关尺,给那位瘦骨嶙峋的大夫人把脉,时而抚须,眉头紧蹙。 这老道还学过医术,虽比不上那些玄门道医,但当个坐堂的大夫,还是绰绰有余。 正如他所料,大夫人虽说生魂回归,但依旧没有醒转,面容枯槁,出气多,进气少。 古语有言,世人皆有气数。 出气多,进气少,便是气数将尽的表现。 把完脉后,王道玄和陆员外来到屋外,摇头道:“正如贫道所料,大夫人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油尽灯枯,非医药所能救治。” “好的一点是,生魂回归,走后也能入土为安。陆员外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陆员外叹了口气,“多谢道长。” “我等从京城归来,并无祖宅坟地,还请道长帮忙择一吉地,不求富贵绵长,但求平平安。” “那是自然。” 王道玄点了点头,带着李衍离开后宅。 临走时,李衍转身看了一眼,心有不甘。 从昨晚到天亮,他是片刻不停,将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根本没有合眼。 但正如王道玄所说,天灵地宝最善隐藏,有时候放到你眼前也察觉不到,除非对方主动现身。 虽心有不甘,但他只能离开。 这里毕竟是陆家主院,且所有护院都已返回。 再想找到机会,恐怕只能得到大办丧事时。 但谁知道那大夫人,什么时候会咽气。 家中的爷爷身子越发不好,出来这几日,还托了邻居照顾,他可不能长时间逗留。 好在天灵地宝这东西,除非憋宝人出手,否则他找不到,别人同样没有希望。 找个时间,还能继续寻找。 胡思乱想间,二人已随着陆管家回到偏院。 经过这夜,陆管家面对王道玄也是越发恭敬,“道长想必累了吧,老爷吩咐,吃过饭就让您好好休息。” “不了。” 王道玄微微摇头,看向古水村后方土山,沉声道:“大夫人情况不好,贫道吃过饭就上山,找好地方,免得到时兵荒马乱。” 陆管家越发敬佩,“那就麻烦道长了。” 说罢,便命人上菜,躬身退下。 沙里飞昨晚,也是因生肖相克在外等候,见陆管家离开,再也忍不住,凑过来一边吃饭,一边询问。 李衍则沉思了一下,将自己准备先离开的事告知。 王道玄抚须道:“百善孝为先,此事不可耽搁,衍小哥放心,等我忙完这里的事,就去古水村找你。” 吃过饭后,李衍便准备离开。 或许是想讨好王道玄,听到他走的消息,陆员外特意吩咐管家,送些盘缠,再从马房挑匹马相赠。 这可是大手笔,馋的沙里飞眼都红了。 三人来到马房,这里足足有十来匹,虽算不上宝马,但显然比马市上一些骗人的好多了。 李衍也是心情不错,左看右看,挑了一匹大黑马。 年岁不大,性格也温驯,主动凑在他手边吃萝卜。 “好马!” 沙里飞称赞了一句,扭头看向旁边墙角的马具,笑道:“我曾帮皮匠送过马鞍,略懂一些,帮你挑个好的。” 说罢,便钻到墙角一阵翻腾。 “咦,这是什么?” 就在他翻开马具时,发现地上掉了棍子。 乌漆嘛黑,瘢痕累累,上面还有模糊的龙纹。 陆管家也跟着来了,看到后顿时皱眉,“这东西怎么丢到了马房?” 见几人目光,他连忙解释道:“此地原本有十几座宅院,老爷归乡后便尽数买下,拆了重修。” “其中一间,是曾经的咸阳鼓王旧居…” 沙里飞乐了,“鼓王?难道长得像皮鼓?” 陆管家不屑道:“伱这粗胚懂什么?!” “咱关中的鼓种类繁多,有十面锣鼓、渭旗锣鼓、蛟龙转鼓、老庙老鼓…数都数不多来,且各具传承。” “每年正月十五,长安便会举行鼓会,群鼓轰鸣,声势堪称一绝,能当鼓王者,是少之又少。” “这就是一位鼓王遗物,老夫年少时也曾学过一些,算是留个念想,原本放在家中,怎么到了这里?” “我看也没什么嘛,一个破棍子…” 沙里飞嘟囔了一句,便随手递给旁边的李衍。 李衍前世就对古物感兴趣,接过后便想看看。 然而刚到手中,他的脸色就陡然一变! 第27章归乡与存神 这是根鼓槌,黑檀木制作。 入手微沉,且雕刻着蟠龙纹。 虽说也算精美,但在这个时代还真算不上什么。 然而,李衍的心中却已惊骇莫名。 在接触到鼓槌的一瞬间,丹田内替身神像突然爆起颤动,产生一种古怪吸力。 与此同时,鼓槌内也涌出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暖意十足,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刚进入体内,便化作千股万股,好似灵蛇般,顺着经脉四处游弋。 但最终,全部汇入丹田,被神像吸收。 李衍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 天灵地宝! 没曾想本体竟是鼓槌,还藏在这马房中。 若非机缘巧合,恐怕他找个几年都找不到。 这天灵地宝能化形为蛇,还能谋人生魂,显然已生出灵智,竭力试图脱逃。 它的那些福运,不仅是罡气,还有一些未知的气息,灵动十足,可化身万千,四处乱窜,想要避开丹田。 还有其本体鼓槌,也开始微微抖动。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没过多久,福运就被替身神像彻底吸收。 在此过程中,竟没有一丝气息泄露,引旁人注意。 没人能知道,短短时间内,一个天灵地宝在李衍手中握了一会儿,就变成了普通凡物。 李衍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又发掘了替身神像的另一個功能。 天灵地宝,就连那些憋宝人都要费尽心思,用奇门遁甲,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进行捕捉。 但他只要接触,就能将其福运吞噬。 三才镇魔钱的原始材料也是天灵地宝,但替身神像却没有反应,说明必须是原生的灵宝才有用。 吞掉此天灵地宝后,替身神像也有了变化。 其原本斑驳破败,此刻表面却开始变得光滑,同时也传来模糊的信息:神像的品质有所提高,能承受更多伤害。 虽说没有补上命火,但李衍依旧兴奋。 这代表着希望。 天灵地宝种类繁多,总有能续上命火的玩意儿。 “这位小哥。” 陆管家见他紧紧盯着鼓槌,忍不住笑道:“莫非你也喜好此道?是了,百乐之中,唯有锣鼓气势最盛。他人喜爱江南小调,老夫却独爱这威风锣鼓。” “听说今年几家都后继有人,鼓王争夺绝对精彩万分,若有兴趣,正月十五可去长安见识一番。” “那是自然。” 李衍面带笑容,将鼓槌还给了陆管家。 “就这副,做工还算不错。” 另一头,沙里飞也挑好了马鞍,给那大黑马换上。 “多谢沙老叔。” 李衍心情大好,瞧着沙里飞就像个福星。 无心插柳,得到天灵地宝,他此刻再无遗憾,出了大宅后翻身上马,拱手笑道:“王道长,就此别过,我在李家堡恭候大驾。” 王道玄抚须笑道:“那是自然,贫道随后就去。” 他心情也不错,跟李衍合作,能够弥补自身缺点,多接几趟大活,心念已久的法器就能到手,说不定还能翻修一下祖师坛。 沙里飞也是眼咕噜一转,心中有了打算。 他刚才也得了赏钱,比辛辛苦苦统领麦客合算多了,这二人发财,自己也不能干看着,总要沾些油水。 想到这儿,他立刻拍着胸膛道:“衍小哥放心走吧,道长的安全交给我,定伺候的妥妥帖帖。” 李衍眉毛一挑,“嚯,你能行么?” 沙里飞见状急了,“怎么不行,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沙里飞办事一向…” “行了行了。” 李衍摆手道:“注意安全就行,告辞!” 沙里飞本事不济,但却熟知江湖门道,加上王道玄也是走南闯北的,保命是没问题。 想到这儿,他缰绳一转,便策马而去。 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烟尘,王道玄也随即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山,“走吧,此地山势低缓,虽无风水龙脉,但找个吉穴却不成问题,今天就把事办了。” “好勒!” 沙里飞嘿嘿一笑,扛起家伙,跟着道人上了山。 众人离开后,陆管家也匆匆折返,回到后院。 厢房里,陆员外正呆呆望着大夫人。 “老爷,他们都走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夫人待一会儿。” 陆员外将下人都赶走,随后看了看周围,才缓缓跪在地上,老眼含泪,颤声道:“郡主,你莫非不甘么?” “不甘也没办法啊,咱们好不容易逃得一命,为什么就想不开啊,朝堂之上都是豺狼,咱们斗不过的,隐姓埋名,过些安稳日子不好么…” “你那年救我一命,老奴我一生侍奉,不敢有半点怠慢,算是还了您的恩情。” “恩情还了,但老奴却愧对祖宗血脉,今后要为自己打算了,还望您见谅…” 嘀嘀咕咕一阵后,他才擦干眼泪,起身离开。 回到偏院后,两个小妾立刻上前服侍。 陆员外此时又恢复了那幅威严模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怎么样,这两日可有相好的?” 见两名小妾不说话,他便冷笑一声,“在老夫面前还装什么蒜?现在还能让你们选,怀个孩子给老夫继承香火,还能保伱们一生吃穿不愁。” “扭扭捏捏,莫非想去棒槌会?” “那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听到棒槌会,面容娇媚的红衣小妾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颤声道:“奴家,觉得那李小哥不错。” “呵呵,果然姑娘都爱俏。” 陆员外似乎并不生气,喝了口茶摇头道:“那是个江湖中人,且凤眼龙睛,命格不凡,将来可能有麻烦。” “就从那些麦客里面选个吧,老夫要的是安稳。” 说罢,便放下茶杯,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两名小妾都松了口气。 白衣小妾眼睛一转,问道:“翠兰姐,你怎么不提赵统领?那晚我可是看见了…” “嘘!” 红衣小妾吓了一跳,连忙让她噤声,又看了看窗外,这才苦笑摇头道:“这老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一套做一套,从不把咱们当人。” “要是知道此事,我肯定活不了,即便将来给他续了香火,恐怕为隐瞒此事,也不会放过咱们。” 白衣小妾眼中精芒一闪,“姐,眼下倒有个机会。” “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 策马而行,赶路的速度自然不慢。 李衍是白天赶路,夜晚找地方露宿,终于在三日后的黄昏时,回到了李家堡。 “衍小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们呢?” 李家堡的百姓也在忙碌。 他们这边的麦子,也即将开镰。 看到李衍提前回来,还以为出了啥事。 “诸位放心吧,他们接了大活,好着呢。” 李衍耐心解释,也不嫌烦。 这个时代通讯不发达,各地相对封闭,有时候嫁到邻村的姑娘要传个信,都得特意找人,几日后才能收到。 都是关中,但咸阳对李家堡就已是远方。 传递了消息后,李衍便策马返回家中。 远远地,就看到爷爷李圭坐在家门口,手中端着大烟杆子,夕阳下,白发凌乱,眼神浑浊。 李衍心中一酸,连忙下马,上前蹲下挤出个笑容,“爷爷,我回来了,不是说了么,就几天。” “啊,回来了,回来就好…” 李圭的声音很平淡,却压不住那一丝颤抖。 “还没吃饭吧。” 李衍脸上笑的很灿烂,“正好,这次出去学了道菜,我炒给您吃,再陪您喝上一盅。” “哼,你能学什么菜…” “您瞧好吧,将来不济也能当个厨子…” ………… 夜幕降临,李家堡一片寂静。 黑暗中,李衍盘膝坐在床上,先是调匀呼吸,随后摩擦双掌,使得掌心发热,再依次按摩头皮、太阳穴、耳廓、后颈、肩臂…… 存神是静功,这些都是修炼前的准备。 目的是让心神放松,但周身血液循环顺畅,感知更灵敏,以天地立身,日月星三光为维。 是故守一存真,方能通神,修炼到一定境界,有了道行,做法时才可“化坛存想”,使法坛有了“势”。 天地间,名山大川,风水龙脉,皆有“势”。 只有罡煞二气流转,方可形成“势”或“局”。 而要想触碰这些,存神便是第一步。 李衍双目微闭,调匀呼吸,静静感受自身,观想五脏、六腑、三焦、泥丸,最终聚焦于眉心… 第28章大罗法身 嚓!嚓!嚓! 天尚未亮,地里便有了动静。 只见李衍挥舞着镰刀,左手一搂,右手一带,大把的麦子便应声而倒,整齐摆在后方,等待着待会儿打捆。 过了一会儿,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一直闷头干活的李衍才缓缓起身,做了几个动作舒缓腰背,扭头看向四周。 远处麦田里,同样是一片忙碌。 李家堡的麦子,也到了收割之时。 这收麦的时间有讲究,所谓“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不能等到麦子彻底成熟。 就连时辰也有讲究,多选在早晨和傍晚,因为此时茎秆较韧,不易折断,麦粒也不易脱落。 辛辛苦苦种一年,浪费一点都心疼。 自他回来后已有四五日,这些天每晚观想存神,虽尚未成功,却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正好开镰,收麦修炼两不耽误。 一个壮劳力一天,能够大约一亩麦子。 而李衍本就是练家子,盘功扎实,也学过乡间流传的镰刀功,动手利索,一天足足能割另一亩半。 家里几亩地,也就是几天的时间。 每天割麦、打谷、晾晒、入仓,经常是早出晚归,即便是练家子,也是一身疲惫,腰酸背痛。 然而,他却乐在其中。 神通经常失控,让他的情绪极度不稳定,但每次干活劳累后,心情放空,反倒更容易入定。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 李家堡周围的麦田里,金黄的麦浪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漫漫黄土和密密麻麻的麦杆断茬。 风一吹,便有尘沙飘起。 夕阳下,关中大地更显苍茫雄浑。 虽说麦浪美景不再,但百姓们却个個喜笑颜开。 文人骚客们总以为满目金黄代表丰收,但只有地里刨食的才知道,雹砸、雨淋、大风刮,每一道都是劫,唯有粒粒归仓,才算个丰收年。 而就在这一夜,李衍也终于有了突破。 夜深人静,他盘膝坐在床上。 此刻的他已心无外物,呼吸若有若无,意识全部集中在眉心,黑暗中,一个发光的人影静静悬浮。 这便是他观想出的神。 按照《西玄洞冥真经》上的功法,他每日观想五脏六腑,身躯各个器官,将冥冥中那一点点灵光,全部汇聚于眉心,再进行存神。 成功的标志,便是存神不灭。 即便醒来,只要心念一动,存神立刻显于识海。 当然,这法门也是循序渐进。 随着道行提升,观想的神也会逐渐清晰。 其他大教法脉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祖师或神仙蓝本,但李衍此时,却出现了异常情况。 他的观想范本,乃是丹田中神像。 此物常存于丹田,心心相印,只需注意力集中便可,不像其他玄门修士,动辄要收拢散乱的心神。 这也是他进度极快的原因。 而在他观想成功的这一刻,眉心发光的人影,竟然与替身神像有了感应,迅速坠落,笼罩于神像之上。 这突发情况,令李衍措手不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神像就又有了变化。 与存神之光结合,替身神像那原本模糊的面孔,竟开始不断扭曲,随后五官成型,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种种信息涌上心头。 李衍目露震惊,随后便是欣喜。 他之前对于神像的感应十分模糊,因此只能通过那些不全的信息,推测出神像作用。 而存神后,神像才算是彻底被他祭炼。 此宝名叫“大罗法身”。 除去换伤和替命,还可守神。 他观想出的神明,已与大罗法身融为一体。 好处有两点。 其一是守护存神,相当于楼观的作用,即便不进行法事科仪为存神盖楼,也不会随意消散。 其二,便是和肉身一样,可以换伤。 若中了针对神魂的咒法等,便可通过转移,让神像进行承担,而不损伤存神。 当然,楼观还是要建。 毕竟这大罗法身只能替伤,不可增强修为。 更重要的,是这大罗法身能继续升级。 只需吞噬天灵地宝,便可增强法身强度,而若得到足够的天灵地宝,进行一种仪式,就可重新点燃命火。 相当于多出一条命! 想不到,这大罗法身还需要神炼。 李衍面露笑容,心思一动,存神便再次回归眉心,即便心思杂乱,那人影光团也不会消散。 他忍着激动,按照《西玄洞冥真经》上所传授的法诀,调整呼吸,随后集中精神,神通顿生变化。 原本这嗅觉神通已经失控,大部分时候若有若无,偶尔会突然爆发,但爆发之后就是头晕脑胀,两眼发黑,好长时间才能缓过劲。 而现在,那惊人的嗅觉开始消失。 最后,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李衍不心慌,左手大指掐第二指上节。 这是阳诀,代表太阳星君。 他掐着手诀,深吸一口气,鼻神通顿时开启,各种味道涌入鼻腔,并且随意念越来越强。 随后,左手大拇指掐第四指上节。 这是阴诀,代表太阴星君,神通又被关闭。 按照法本上的说法,神通乃是源自阳六根,并非单纯的肉身力量,使用时会消耗精神与神魂。 存神之后,掌控阴阳两诀,神通便可自由控制。 平日里关闭,就不会被那些阴邪之物盯上。 笼罩在头上的阴云,这一刻终于消散。 啪嗒! 就在李衍高兴之时,一块石头突然被扔进院内。 寂静的黑夜里,根本瞒不过李衍耳朵。 有人! 他双眉一竖,一个翻身下床,拎起墙上的关山刀子,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啪嗒! 又是一块石头落在地上。 李衍双目微凝,右手摁住了刀柄。 这是投石问路,江湖中人才懂的手段。 若有同道,喊一句春典,对方便会离去,免得不告而入,发生冲突,酿成血仇。 若没人回应,那就能肆意出入。 他本要开口将对方赶走,但心中一动,捏动手诀,深吸一口气,周围百米的味道,顿时分辨的一清二楚。 沙里飞?! 闻到来人气味,李衍顿时有些诧异。 他看向另一侧,察觉爷爷李圭还在熟睡,便猛然前冲,来到墙角处,左蹬右踩,借力腾空而起,随后一个利落的侧身空翻,越过院墙。 站在院墙外的,果然是沙里飞。 他明显有些狼狈,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身尘土,正躲在枣树阴影中,脑袋探来探去。 “出什么事了?” 李衍皱眉,压低声音询问。 沙里飞抓了抓光头,苦涩道:“出村说罢,王道长也来了,此刻就在后山破庙里。” “还有,能不能给拿点水和吃的?” “饿了一天了…” ………… 李家堡的后山,有座山神庙。 这种山神庙,神州各地皆有,进山的药农和猎户,或赶路的行人,在进山之前经常上一炷香,保佑平安,不被魑魅魍魉所惊扰。 李家堡那一代老兵还在时,香火还算旺盛,毕竟这些老兵个个都有手好箭术,经常上山打些野物。 而如今,上山的人越来越少,加之这荒山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山神庙也就断了香火,年久失修,连房梁都塌了一角。 此刻,庙内篝火正噼里啪啦燃烧。 沙里飞和王道玄两人,拿起饼子在火上烤热,便就着凉水狼吞虎咽,如饿死鬼投胎一般。 “土匪砸窑?” 李衍坐在一旁,有些诧异。 怪不得,就在他修炼的这段时间,黑蛋他们这些外出的麦客都已经回来,王道玄二人却不见踪影。 原以为是那大夫人撑得久,丧事还没办完。 却没想到是遇了土匪进村。 “嗯,可不是么!” 沙里飞一边吃,一边嘟囔道:“麦客们刚走,那晚夜里就有土匪砸窑,幸亏我和道长去定寿材,才没被围住。” 李衍眉头一皱,“陆家的护院可不少,土匪人很多?” 沙里飞将嘴里的饼子使劲咽下,骂骂咧咧道:“多了去了,黑压压的数不清,但至少有三四百。” “我还看到了一个人,就是咱们那天路上碰到的齐鲁响马首领,跟关中的几个大刀匪凑在一起。” “妈德,整个村子都被屠了,可真够狠!” “齐鲁响马?” 李衍听到后,顿时若有所思。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29章回光返照 土匪砸窑并不奇怪。 “砸窑”是江湖暗语,指攻打有钱人的大院。 大宣朝刚过百年,土地兼并已日益严重,再加上宗族的力量,使得各地豪绅大户多如牛毛。 他们不怕泥腿子,也不畏惧朝廷王法,因为每地新官上任,这头一件事就是要笼络好他们。 像李家堡的李怀仁还是好的,至少讲规矩。 李衍曾听过,有的乡绅豪富蛮横,欺压百姓,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给你套个违反族规的罪名,就能随意打死。 当地的官员都不好说什么。 这些个地主豪绅,唯独怕的就是土匪。 因此,一个個筑起高墙大院,聘请护院防卫,还时常给当地的神拳会捐款,拉拢江湖力量保护自己。 但一般来说,土匪很少屠村。 并非他们好意,而是因为不想杀鸡取卵。 百姓如草,豪绅如羊。 有草就肯定会有羊。 他们干一票,就能快活一阵。 还有的地方,甚至有土匪和豪绅相互勾结,打着剿匪的名义,隔一阵子就搜刮一次。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寻常。 从京城而来,隐姓埋名的太监、从齐鲁地面来的响马、屠村… 怎么看,都不只是为了钱财。 想到这儿,李衍眉头一皱,又继续问道:“既然遇了土匪,你们去咸阳城报官便是,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唉,别说了…” 沙里飞哭丧着脸,“我和道长趁夜回到咸阳城,刚想报官,便发现有人已提前一步。” “是谁?” “是那陆员外的红衣小妾,还有护院头领赵城,披麻戴孝,哭哭啼啼,还说怀了陆员外的孩子,请官府做主…” “奸怂的,一看就是内贼勾外匪。” “我要拆穿他们,却被道长拉着转身就走。” “也不敢走大路,翻山越岭跑到李家堡。” 听得出,沙里飞心中仍有不满和困惑。 李衍冷笑道:“道长做的对,你要是敢露面,活着走出咸阳城都难。” 沙里飞一愣,“为啥?” 王道玄此时已经吃饱,这才打了个嗝,摇头叹道:“路上我不敢多说,那陆员外是个太监!” “太监?!” 沙里飞彻底惊了,随即便是额头冒汗。 他为人油滑,哪会察觉不到其中蹊跷。 屠村是为灭口,土匪哪会怕这个,传出去反倒能扬名,唯一的可能就是不想泄露消息,而能和太监扯上关系的,只有皇族… 内贼留下,说明这事还没完… “这…这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沙里飞顿觉头大。 李衍摇头道:“不好办,几家土匪联合行动,还有外省来的响马,说明此事牵扯众多,很可能,还有官府中人参与,卷进去就是个死。” “先躲着吧,等到风声过去再说。” “村里人多眼杂,就躲到山上,我会给你们送吃食,风平浪静后再出去打探消息。” “罢了,也只好如此。” 沙里飞和王道玄彼此对视,皆是无可奈何。 “对了道长,还要求您一件事…” ………… 回到村中,已是鸡鸣时分。 李衍偷偷钻回房中,然后假装刚醒,起来后喂鸡打水,生火做饭,熬上一锅棒子粥后,便在院子里练起了拳。 先是十大盘功,然后又是打法和刀术。 好像昨晚的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 存神成功,代表着已踏入玄门,还有追查父亲的死因,以及迫害家族的黑手,事情着实不少。 但他还不能走,因为爷爷的情况已越来越差。 匾额上的诅咒祛除后,确实精神了一阵子,但也没撑多久,这些天更是嗜睡乏力,时常呆傻地坐在门外。 一坐便是一整天,甚至会忘了他的姓名。 正好昨晚王道玄来了,道人医术还行,至少比乡下土郎中强,李衍请他今日扮做游方医生,上门给看看。 “行医问药,济世救人…” 早饭刚过,打村头便来了人吆喝,正是王道玄。 此时的他仍穿着破烂道袍,但左手扛着小布幡,右手摇着串铃,立刻吸引了村里顽童注意,争抢围观。 在这封闭的小村子,来个生人都是大事。 至于这行头,也有讲究。 布幡是刚写的,扯了沙里飞一件烂衣裳。 手中串铃又叫虎撑,传闻药王路遇猛虎求医,只因其嘴里有骨刺,药王怕虎伤人,便用虎撑置于虎口,老虎痊愈后成为药王坐骑。 皮门中,有走街行医者,黑话也叫“推包的”。 虎撑便是其标志。 俗话说“金改皮,一早晨”。 王道玄以前行走江湖时,接不到活,就没少装游医,这玩意儿正好有。 早有准备的李衍立刻迎上,将王道玄请到家中。 “我好好的,能吃能喝,瞧什么病啊?” 老爷子明显有些抗拒,心不甘,情不愿。 李衍连忙说了几句好话,再加上王道玄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老爷子也就黑着脸,没再多说什么。 一番问闻问切,王道玄微笑道:“老人家身体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弄点酸枣仁、茯神和甘草泡水,每天喝点就行。” “我就说没病么,瞎胡闹,浪费钱。” 李圭嘴上抱怨,但明显是松了口气。 说了几句,竟又迷迷糊糊打起了鼾。 然而,李衍却已瞧出不对,出了门后拉着王道玄来到僻静处,担忧道:“道长,到底什么情况?” 王道玄脸色也变得凝重,抚须摇头道:“老人家确实没什么病,只是气血已衰,年纪到了。” “但方才我把脉时,已暗中用了神通,发现老人神魂微弱,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衍沉默了一下,将诅咒的事大致诉说,疑惑道:“那厌胜术已被破了,为何还会这样?” 经过这些日子,他对王道玄已产生信任,故如实相告。 “那就不奇怪了。” 王道玄叹了口气,“压胜术这东西,有那凶狠的,几日之内便可取人性命,也有暗中影响,毁家灭户的。” “动手之人,应该是不想引人注意。” “此术不仅会败气运,让家族男丁稀薄,还会惹来是非,招惹邪魅,老人家虽察觉不到,但下意识中,却在与其对抗。” “或许你能安稳活到现在,都是老人家在护着。” “毕竟是普通人,就像弯弓搭箭,引而不发,要消耗精神气血支撑。压胜术被破后,或许有一阵子轻松,但神魂损耗过大,加之年迈,恐怕时间不多了…” 李衍虽有猜测,但还是心中一颤,“可有解救之法?” “难。” 王道玄摇头道:“这不是病,而是大限将至,趁着这时间,好好陪陪老人家吧。” “记住,若老人家忽然想吃冰的,那就要准备后事了。” “为什么?” “虚阳外浮,回光返照。” ………… 刚将王道玄送出门,就被一堆乡亲拦下。 村里百姓就医困难,有个普通的头疼脑热,一般都是自己弄些土方子对付过去,撑不住才去城里就医。 好不容易来个游方郎中,自然要请去看看。 李衍心情不好,也懒得理会。 回到房中后,见爷爷仍在酣睡,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来到后方马房,牵着陆员外送的那匹马,找到赶车的杜大牙。 “杜老叔,马帮我卖了,托你办件事。” “衍小哥伱说。” “请个戏班子,在村里唱几天戏。” “记住,找个其他由头…” …… 两日后,村里来了个戏班子。 按那班主的说法,是年轻时流落江湖,快要饿死,在李家堡被人施舍了吃食,这才活下来。 如今算是来报恩,连演五日。 老百姓们自然不在乎这个,管你是谁办得好事,看就得了,毕竟平日里可看不上,就连周围村子的百姓,也跑了十几里路来看热闹。 李家堡每天夜里,都是烛火通明,人声鼎沸。 别的不说,爷爷李圭却是乐开了花。 老爷子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看个戏。 前些年一听到哪里唱戏,便早早出门,带李衍坐着驴车去看戏,只是这些年身子不好,加之腿脚不便,也就只能闷在家里。 偶尔会念道,得空了要去长安看戏。 李衍请不来长安名角,但蓝田的野班子还行。 《封神榜》、《射九日》、《忠义传》…… 连着几日,粗犷的秦腔在整个村子回荡。 老爷子自然是过足了瘾,直到戏班子走了后,回到家中还是吼个不停: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音调不准,却是苍凉豪迈,似乎想起了年轻时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每次唱完,都会呆呆望着远方。 “衍娃啊,我怎么热得慌,想吃点冰的…” 李衍一听,眼泪便掉了下来,强忍着笑道:“爷爷,想吃点冰的还不简单,看我给您弄来。” 硝石制冰,并非什么稀奇事,江湖中便有这手段。 李衍弄了一些,还掺了饴糖。 老爷子吃得畅快,随后不舍的看向他: “娃啊,我走之后,你怕是要走你父亲的道,都是命,爷爷也拦不住,但有几句话,你要记着。” “爷爷您说。”李衍已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老爷子看了看远方,苍声道: “娃,今后就你一个人了,记住…” “宁教人恨,莫教人怜!” “宁教人怕,莫教人欺!” 第30章重返咸阳 哗! 漫天纸钱飞洒,随风飘荡。 送葬队伍缓缓前行,风声似乎都带着悲伤。 李衍家虽也属于李家堡本姓,但他这一脉人丁凋零,也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 还好,有王道玄主持,沙里飞跑腿,左邻右舍和村里的百姓帮忙,老爷子的丧事办得极其讲究。 择地、定棺椁、布置灵堂、下葬… 一系列流程,即便见多识广的村长李怀仁,也暗竖大拇指,特意和王道玄扯了半天关系。 至于李衍,同样忍着悲痛忙里忙外。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暂时忘掉悲伤。 至亲之人皆去,天地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独行。 这种凄凉,他前世已经历过一次,因此这世即便日子寡淡,也要窝在村里陪着爷爷。 头七那晚,他甚至开启神通守了一晚,希望能闻到爷爷熟悉的味道,可惜什么都没等到。 就这样,浑浑噩噩办完丧事,已又过了一月。 ………… 此时已是农历八月,天气开始转凉。 轰隆隆! 伴着秋日闷雷,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这建神楼的科仪,耗费可不少…” 王道玄手持笔墨写写画画,“香烛、裱纸、笔墨朱砂…至少都要在玄门大教庙坛上供奉个五年,当然,咱们就得花银钱去购买。” “这些一次性的法器还在其次,要想成功,好点的镇坛法器也得借,还得找到上好的风水灵窍。” “越是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先天罡气聚拢的势越强,成功机会也越大,贫道认识咸阳城隍庙祝,由他介绍,可在太白山洞天道场办法事,但该掏的钱也不能少了…” 说着,苦笑了一声,“我玄门正道中人,讲究的是积累阴德,但这一步一重天,是道道也少不了钱啊。” 李衍有大罗法身,已不怕存神消散。 王道玄不知这一点,自然是替他着急。 李衍见状摇头道:“道长无需担忧,我如今神通已经稳定,慢慢来吧,心急反倒会坏事。” 哗啦啦! 就在这时,院外推门声响起。 沙里飞顶着蓑衣斗笠,从风雨中而来。 “好事好事,总算过了…” 他的脸上满是喜悦,胡乱把蓑衣脱在门外,便阔步冲了进来,眉飞色舞道:“我打听到了,那陆员外的小妾和赵城,前些日子忽然将田地全都卖掉,听说还坑了好几家一笔定钱,人已消失无踪。” “想必这件事过去了!” “应该是过去了…” 王道玄微微沉思,也点头道:“走时坑钱,这是不留后路,那些人恐怕已经远离关中,只需小心点就没事。” 不怪他们如此谨慎。 混江湖的都知道,能够调动如此大的力量,几个关中的大刀匪都为其卖命,幕后黑手可谓是权势滔天。 捏死他们,和捏死蚂蚁没什么两样。 “事情过去了就好。” 沙里飞一脸兴奋,“待在这村里,可把老子闷坏了,有二位的本事,加上我沙里飞的人脉,何愁不发达。” “要不,咱们直接去长安?” 他三人,已计划合伙做些买卖,吃玄门这碗饭。 王道玄有李衍配合,一些活终于敢接。 而沙里飞脸皮厚嘴滑,又熟知各种江湖规矩,最适合到处打探消息,接点油水厚的活。 当然,玄门这碗饭也没那么好吃。 和江湖中一样,响了蔓儿才会有人找你。 “长安?” 王道玄哑然失笑道:“你可知那长安是什么地方?昔日大唐王朝,乃是天下玄门荟聚之地,奇人异士众多,叶家法师孤身入长安,闯下偌大威名,流传千古。” “即便如今京师北移,长安也仍旧是玄门重镇。” “玄门正教、各州法脉、左道邪派,厉害的人物不知有多少,当真是卧虎藏龙,咱们根本没资格。” “去咸阳吧。” 李衍忽然开口,眼神清冷望向窗外。 “王道长的家在咸阳,地面上熟。” “况且,我也有些事要弄清楚…” ………… 咸阳,城隍庙附近老街。 经营香烛和红白喜事的这些铺子,和其他生意不同,都是等客上门,不会有人到街上吆喝。 “卖棺材,卖棺材,买个大的送個小的…” 谁敢这么吆喝,当天铺子就得给人砸了。 不仅如此,就连说话也有讲究。 比如有人上门买棺材,得说您是帮谁张罗? 而且有人定了棺材,哪怕是放个几年,也得给人保管好,客人没通知,不能主动上门送。 还有一些禁忌,更是不能随便违反。 因此,这条街上的生意并不那么红火,尤其是这两日阴雨连绵,相熟的掌柜们便凑在一起下棋聊天。 “哎,听说没,王老蔫回来了。” “他不死了吗?” “没有,听人说外出定棺材,正好躲过一劫。” “这瓜怂,倒是有狗屎运。” “不止呢,听说还弄了两个人,这两日正四处打听,张罗着想接些买卖。” “呵呵,就凭他那两下子…” 街上的几个掌柜,言语之间皆是嘲讽。 他们经营相关买卖,也算半个内行,知道不少玄门行当,甚至跟一些术士也有所联系。 帮忙介绍买卖,也能抽一笔提成。 王道玄是玄门中人,他们当然知晓,但嘲笑起来说的话,却一个比一个难听。 并非有什么仇怨,而是人心。 嘲笑一个落魄的玄门中人,会让他们觉得心里舒爽,说话也硬气了那么几分。 门前,一人打着雨伞经过。 听到几人谈话,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并未理会。 来者,正是李衍。 回到咸阳城已有七八日,他们将王道玄的老宅简单收拾了一番,住下后就开始四处打探消息。 可惜,玄门的生意也没那么好做。 大人物有什么事,通常会直接找太玄正教,差一点的,也和那些名声鹊起的法脉弟子有所联系。 而不少乡村,也有巫婆神汉坐地。 那是他们的地盘,除非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否则不会允许外人染指,弄不好就要来一场斗法。 玄门争斗,血腥程度毫不逊色于江湖。 唯一的不同,就是很少被普通百姓看到。 李衍也不着急,每天在各个茶馆酒楼之间厮混,一是打听谁家有事,二便是收集神拳会周蟠的信息。 长安城内,父亲死的那家青楼已付之一炬。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当时行为可疑的周蟠。 但周蟠可没那么好对付。 这老猴子不仅功夫已练到了化劲,在咸阳城黑白两道通吃,手下还有大帮弟子,街面上的混子也都听其吩咐。 要想逼问出什么,必须找到合适时机。 沉思间,李衍已回到了问道馆。 “生意来了!” 还没进门,就见沙里飞急火火从街上跑来。 回到小院内,面对二人的目光,沙里飞满脸得意道:“怎么样,还是得我沙里飞出马!” “有个华阴来的戏团子,计划在咸阳城设棚立杆,里面有个人,正好与我相熟,他们有事要请玄门中人帮忙。” 李衍眼睛一亮,“皮影戏班子?” 华阴那边的班子,大多是老腔。 老腔和秦腔虽然都来自关中,却不是一回事。 秦腔源于西府,老腔来自东府。一个属于传统戏,而另一个属于皮影戏。 他在蓝田县见过一次,有趣的很。 “是啊。” 沙里飞眉飞色舞点头道:“这趟活,银子或许不多,但你们也知道,戏团子都是柳家门的人,事情办好了,这名声不就来了么?” 王道玄抚须道:“好事啊,他们要做什么?” 沙里飞嘿嘿笑道:“听说是想装脏,请神。” 王道玄听罢,顿时面色一变, “这活,不能接!” 第31章 皮影春风班 “啊这…为什么啊?” 见王道玄断然拒绝,沙里飞一脸疑惑。 就连李衍,也看向了道人。 他这段时间,跟着王道玄了解了很多玄门知识。 “装脏”本是传自佛门,每当佛像落成时,都要装上象征性的内脏,加上种种仪轨,使得佛像更有灵性。 装脏法门众多,每一派都有严格传承,且过程复杂。 比如装脏前清净法,佛像内部需清理后以薰香薰之,再以红花水涂洒,最后以松脂乳香薰之。 比如中脉的选材,五色宝石的配合,甚至对进行装脏的僧侣,都有种种严格规定。 佛道在神州扎根后,建造佛像免不了聘请玄门懂行的工匠,这种法门也逐渐流传盛行。 因为此法若使用得当,更容易汇聚神罡。 却不知王道玄为何如此忌惮。 望着二人目光,王道玄抚须摇头道:“装脏请神,没什么大不了,每个戏班子几乎都会做,有的甚至传承百年,香火神罡旺盛,中元节给鬼神唱戏都毫无忌讳。” “但这刚来的皮影戏班子,却绝对有古怪。” “咸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戏班子也有十几个,他们想要立足,免不了要使点手段。” “请神?恐怕是想请其他东西吧…” “况且皮影戏班子还不一样。其他戏班子,乃是拜老郎神,皮影戏拜的是汉大方士少翁。” “相传汉时武帝思念亡妃李夫人,李少翁便制作李夫人皮影,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帏,张灯烛,武帝看后龙颜大悦,故少翁这位玄门高手,自此成为皮影行的祖师。” “所有戏剧,都源于娱神,尤其这皮影戏,大多是演许愿戏、还愿戏、求雨戏、祭祀戏、驱邪戏等,岁时节庆、堂会庙会、红白喜事时演出,规矩禁忌繁多,他若请了其他东西,恐怕麻烦更大。” “万一出事,肯定死人!” 一番解释,两人恍然大悟。 沙里飞抓了抓脑袋,骂道:“贼怂的,怪不得我一提,那老面团就主动凑了过来,估计是其他家不敢接。” 这家伙脸皮贼厚,即便说漏了嘴,也毫不在意,眼轱辘一转,嬉笑道:“道长您看,反正也是他们请神,咱们办成事就行,至于今后会怎样,也和咱们无关…” “不行。” 王道玄直接摇头,“贫道过不去这坎,若真出了人命,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衍也开口道:“就按道长说的办吧。” 从见面开始,他就看出王道玄是个什么人。 道人心存赤诚,即便想挣钱,也要取之有道。 身为玄门中人,混到如此落魄,不是没有原因。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外敲门声响起。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白发黑衣老者站在院门外,望着他们以手叩门,油纸伞下是一张凄苦面容。 “敢问,是王道长吗?” “周班主?” 沙里飞先是疑惑,随后脸色就变得不好,“这‘老白面’嘴倒是快。周班主,恐怕我刚出门就被你盯上了吧?” “一路跟着,我都没发现,好身手啊…” “老白面”是沙里飞熟人,也是这戏班唢呐手。 沙里飞没想到,自己只是刚提了一嘴,事情还没落定,这班主就跟着上了门。 更让他觉得难堪的是,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什么时候被盯上了都不知道,这不在李衍二人面前丢脸么? 王道玄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对着那周班主诚恳道:“这位居士,贫道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们这行行走江湖,靠的还是真本事,借鬼神之力必受其害啊…” “老朽知道。” 周班主叹了口气,脸色更加发苦,“还请道长听老朽把话说完。” “老夫周康年,班子叫春风班,在华阴也是百年的字号,挣了些家底,想着先来咸阳扬名,随后去往长安。” “此事也都怪老夫那逆子,不知江湖险恶,刚到咸阳,便被人设计赌博,欠了一大笔钱,回来后无颜见人,半夜偷偷上了吊。” “老夫平日娇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咎由自取,但班子里的老老少少却是无辜,又被铁刀会逼上门来,不还清账,一個也不能走。” “老夫知道此事危险,愿一力承担因果,若真出了事,死我一个便是,只求能解如今劫难…” 一旁的李衍听到,眼中精芒闪烁。 周蟠那老猴子,门徒众多,良莠不齐。 其中有两个,本就是街面上的泼皮,学拳得了真传后,纠集咸阳城的混子和城狐社鼠,各自成立两个帮派,铁刀帮和白猿帮。 有神拳会撑腰,势力不断扩张,已成了咸阳城黑道魁首,各自占据东西二城,干的都是欺行霸市的买卖。 路子不正,来钱快。 神拳会成立后的宗旨,本有庇护相邻一项,但这两个徒弟不断上供,周蟠的老猴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惹了江湖同道,甚至会亲自出马摆平。 因此,这两个帮派也就日渐猖狂。 春风班初入咸阳,自然被这些人盯上。 另一边,见王道玄还在犹豫,那周班主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道长,求您出手相助。” “我知道有一法子,能将厄运全聚于我身,只要班子里的老少能脱此劫难,老夫死也无憾!” 这周班主能跟在沙里飞身后不被发现,身手自然不错,已练成暗劲,虽年迈气血衰竭,但也算好手。 没想到,却被逼迫至此。 “老班主仁义。” 王道玄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事逼人,身不由己,但你可得想好了,万一出事,可就不是魂飞魄散那么简单啊。” 周班主一喜,咬牙道:“还请道长出手。” “不急。” 王道玄没急着答应,平静道:“先去你们班子看看,周班主可在外等候,我们收拾一番就走。” “好好!” 周班主也是看惯人心,知道这王道玄是有意支开他,但别人肯答应,已是万分感激,哪还敢多言。 他刚出门,沙里飞便脸色一苦,低声道:“哎呦,道爷啊,鬼神忌讳还在远处,这恶人可就在眼跟前。” “伱之前不同意,怎么现在又同意了?” 王道玄尴尬摇头,“这…贫道心软了。” 沙里飞正要继续劝,一旁的李衍却开口道:“既然要响蔓儿,哪还有怕事的道理,这活可以做!” 沙里飞一听,就知李衍恐怕想从这铁刀帮上找口子,对付周蟠,心中不由得哀叹。 一个倔,一个疯,自己真是倒了血霉。 有心想要离开,但想起自己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还是一屁股饥荒,怎愿意重新回去当那麦客首领。 “罢了,干就干!” 想到这儿,他也是咬牙发了狠。 “不急。” 王道玄摆了摆手,沉声道:“我曾听闻皮影门中有一类邪道,乃是以人皮为具,人逼到绝处,佛魔尽在一念间。” “衍小哥,到时看着点,若他们已做了邪法,那咱们转身就走,直接报官!” “行。” 打定主意后,三人便收拾东西出了门。 那周班主自然是一脸惊喜,在前方引路… ………… 出了门,在周班主的带领下,他们一路穿街过巷,不知不觉来到了咸阳城西北角。 这里,已到了马王庙附近。 马王庙里供奉的是马王爷,玄门灵官大元帅之一,很多地方都有,且香火旺盛。 当然,这里也是办理马证和咸阳骡马市所在,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堪,加上牲口的味道,着实难闻。 咸阳城的有钱人家,自然受不了这味儿。 所以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贫苦百姓。 春风班驻扎此地,可想而知多么落魄。 三人在周班主的带领下,转入一条老巷,两侧民居皆是破破烂烂,污水横流,古老的青石板上沾满烂泥。 没走多久,前方就出现一个大院。 看样子曾是车马店,不过已经破破烂烂。 外面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个人,皆是满脸横肉,衣服也不正经穿,有的光着膀子露出刺青,有的小帽旁簪着花。 个个怀揣利器,言语之间污秽不堪。 而李衍此时却停了下来,眼神有些玩味。 这帮混子的首领,竟是个熟人。 正是在他手下吃过亏的孟海成! 第32章 冤家路窄 “哎呦,怎么是这瓜怂!” 沙里飞显然也看到了,本能地缩脖子含胸,却见前方李衍腰杆笔挺,且左手扣住了刀柄,顿时脸色一苦,也直起了腰。 “诸位,我回来了。” 周班主哼了一声,就准备带人进院。 旁边一名坦胸露乳的胖子见状,顿时嬉笑道:“哟,周班主果然是信人,哥几个本想着,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进去呢…” “起开!” 话音未落,旁边就伸出一只手,见他扒拉的一个趔趄。 胖子正要骂,但看到是谁,顿时闭上了嘴。 动手的,正是孟海成。 他看着李衍,眼中满是喜悦,“好小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狗日的,还想着去找你呢!” 李衍淡淡一瞥,“不服,还想过过手?” 听到二人说话,周班主顿时诧异。 他没想到,这王道长身后的年轻人,也和铁刀帮有过节。 “跟你过个屁的手!” 孟海成脸一红,骂道:“也不看看咸阳是什么地方,兄弟们,先把这小子给我弄趴下!” “海哥,好勒!” 一众混腥子顿时围了上来。 “哎哎哎…”沙里飞心中一慌,叫道:“孟海成,你小子还要不要脸,想以多欺少,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孟海成不屑道:“规矩?你也配!” 唰!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人影直冲而来。 正是李衍突然暴起,并且左手前撑,右手下探。 “还来这招!” 孟海成看到,顿时火大。 上次李衍便是用的这架势,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记顶心肘,撇下手里的麦客,狼狈而逃。 他知道,自己在麦客这行,是彻底混不下去了。 别说同行嗤笑受不了,就单单半路丢下麦客离开,无论什么原因,今后也没人再敢跟他。 至于李衍想的找周蟠出头,纯粹是多操心。 自己师傅什么人,孟海成再清楚不过,教训了李衍还好说,若知道他吃亏丢了人,肯定没好下场。 因此,他也不敢张扬,甚至怕此事传入周蟠耳中。 思来想去,反正刀客也混不出头,干脆一咬牙,跑到咸阳城,投靠自己师兄,当了個狗腿子。 眼见李衍袭来,孟海成毫不躲闪。 他身子一缩,同时腰身一拧,右手反向搭棚,活脱脱一只蹲在地上的大马猴。 看着可笑,却是周蟠传下的杀招。 若李衍继续使用顶心肘,他就能来一招老猿坠枝,一个翻脚,直取下路,将李衍踹成太监。 若对方变招侧踢,则能顺势来个灵猴缠丝,将敌人眼睛抓瞎,脸蛋撕得稀巴烂。 总之,下中上三路都有变招,个个凶狠凌厉。 这次有了防备,哪会吃上次那种亏。 然而,李衍探下腰间的手,却忽然握住刀柄,随后突然变招,猛然一抖。 锵! 刀如寒光,撕破雨幕。 关中快刀岂是等闲,孟海成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只觉锋刃微寒,紧紧贴着脖子,已经割破了皮。 而在众人眼中,却是一幅可笑场景: 孟海成蹲在地上,像是李衍正挥刀杀猴。 再次受辱,孟海成怒道:“比试拳脚,你却动刀,不讲规矩!” 李衍眉毛一挑,“规矩…伱也配?” “你…” 孟海成一听,顿时气得脑瓜子都嗡嗡的。 还没等他说话,便面色一变,跌跌撞撞后退。 却是李衍持刀而行,逼得他接连后退,进入院中,随后扭头平静道:“谁敢跨过此门,这颗脑袋就送他了。” 可惜,这番话并未吓退外面的铁刀帮众。 这些个家伙,虽说不像刀客,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但一个个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主。 前朝之时,大兴称他们为“喇虎”,金帐汗国则称“无籍之徒”,各种组织通常叫“无命社”,皆是亡命之徒。 就像如今津门那带,“锅伙”动辄抽签死斗,什么跳油锅、三刀六洞,扎眼珠子,皱一下眉毛都不算好汉。 关中人生、蹭、愣、倔,自然不遑多让。 当即就有一汉子上前,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摇晃着手中短刀,横脖子瞪眼道:“呦,动刀子啊。” 说罢,指着自己的脖子。 “来来来,把人放了,照这里来,弄死我算你是条汉子,兄弟们,都给我瞧好了!” “哈哈哈…” 一帮混子哈哈大笑,毫不畏惧。 刀客,他们可是见多了,自然有对付的法子。 这个办法就是耍赖! 大宣朝律法森严,无论江湖还是玄门中人,全都一视同仁,杀了人立刻会被通缉悬赏,尤其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至于他们,则毫不畏惧。 一来有铁刀帮撑腰,官面上都撒了银子。 二来他们可是有欠条,又只是蹲在门口,即便到了衙门,也不会吃亏。 碰到刀客,他们就一个想法,死了算我倒霉,今后你也别想好过,不光官府通缉,帮里也会出花红。 但若弄不死我… 嘿嘿,今日就是扬名之时! 游走于黑白之间,岂能没有手段。 碰到这浑人,李衍也懒得废话,呵呵一声冷笑,手腕用力,刀锋顿时嵌入肉中。 孟海成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小半截身子。 “别别别!” 孟海成此刻已吓得脸都白了,只觉头皮发紧,尖叫道:“都别上来,这家伙是个疯子,你们想要我命吗?!” 外面的铁刀帮众们闻言,不再上前,但看向孟海成的目光,已满是嘲讽。 这家伙是帮主师弟,死了也不好交代。 没想到平日里吆五喝六,关键时刻却是个怂包。 面对这帮浑人,李衍也懒得理会。 他们的处世原则,和江湖中人完全不同,看似蛮横,不过是耍无赖,仗着律法压江湖人,又借着拳头欺负寻常百姓而已。 若是在荒野无人之地,没有律法撑腰,早就一个不留,杀得干干净净。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院内之人。 只见从那破烂的大宅子内,哗啦啦涌出一大堆人,男女老少皆有,大多是没什么功夫的普通人。 有满脸泪痕的丑丫头拎着扫帚,有年迈乐师哆哆嗦嗦提着短刀,甚至还有孩子拿着木棍。 当然,年轻人也不少,个个怒目而视。 李衍一看,就知道周班主为何空有一身功夫,面对这些混子,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皮影戏班子,一般来说要有演唱,提影、器乐。 有时演唱会兼职器乐,边拉边唱,加上专职提影的,两个人就能凑一个班子,到庙会上演出。 显然,这春风班是个大团子。 除去艺人,恐怕连他们的家眷孩子都带着。 这也是无可奈何,这些年土地兼并严重,神州之人安土重迁,若非没了地,哪个愿意拖家带口行走江湖。 “没事没事。” 这一连串变故,虽让周班主措手不及,但还是强自镇定,开口道:“这是我请来的王道长,你们先回去,别跟着凑乱子。” 说罢,又看向李衍,欲言又止。 他也是无奈,没想到找来的救星,同时也是灾星,一言不合就动刀子,还和铁刀会有梁子。 到时这愣头青爽快了,拍拍屁股就能走,大不了躲一阵子,但他们恐怕就要面对铁刀会的报复。 想到这儿,周班主已彻底没了应对之策。 而王道玄见状,眼神也稍微缓和,点头道:“周班主放心,一码归一码,你们的事,贫道接了。” 看到这种情况,他心中疑虑已少了大半。 这一大家子有老有少,怎么看都不像是剥人皮,玩邪路子的妖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向了李衍。 李衍一手拎刀,一手捏动阳诀,深深吸了口气,周围百米内的气味顿时涌入鼻腔,随后便用阴诀关闭。 里面箱子里的皮套味道,全是来自牲畜。 戏班子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阴邪之味。 他对着王道玄点了点头,便忽然抬脚,挑起地上一块石头,随手接着,扔过院墙。 这手飞蝗石的功夫,江湖上人人都会。 他家里曾放过一段时间羊,抬手就能击中羊角,让其归队,因此练的还算娴熟。 “哎呦,你个瓜怂!” 石头飞过院墙,后面顿时传来惨叫声。 却是有混子想从后面翻入院墙,随便挟持个戏班子中人,交换孟海成,结果被李衍发现。 李衍嘿嘿一笑,拎着刀柄拍了拍孟海成的脸,淡然道:“这事,你想今天了,还是过几日再了?” 孟海成咬了咬牙,“今日了怎么说?” “简单!” 李衍眉毛一挑,“我先宰了你,在将外面的杂种们杀个干净,然后被朝廷通缉,到其他地方躲躲。” 孟海成咽了口唾沫,“过几日了呢?” 李衍抬眼道:“那就按武行的规矩,等这边差事结束,我出手,你随便找人,擂台生死斗!” 碰到这种情况,孟海成也没得选,但还是放了句狠话,“行,到时你可千万别跑。” 李衍嗤笑,“李虎的儿子,在周猴子的地盘上跑了,你们乐意,小爷我还不乐意呢!” 说罢,一脚将孟海成踹出门。 孟海成毕竟是有功夫在身,出门一个趔趄,就站稳了身子,转身吼道:“小王八羔子,三日后,老子给你收尸!” “我们走!” 说罢,便转身带人离去。 待他们走后,李衍才扭头道:“沙老叔,去,放出风声,说李虎的儿子来了,这擂台,他们想不打都不行!” “懂了!” 沙里飞顿时了然,急匆匆冲了出去。 听他处理完,王道玄才点了点头,对着周班主说道:“明日应该会雨停,周班主尽快准备好东西。” “明晚,咱们就去乱葬岗!” 第33章 乱葬岗丐子窝 “蠢货!” 啪! 伴着一记响亮耳光,孟海成摔倒在地。 血水混着断牙掉落,地面尘土更是灰扑扑沾了一身,加上颈部渗血的绷带,使他看起来异常狼狈。 然而,孟海成却连大气都不敢喘,连忙爬起跪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 这里是一间规模不小的铁匠铺。 外面的大院有一排破旧打铁炉,炉火通红,满地散落着铁渣和煤渣,一群汉子赤裸着上身,手中大小锤交替砸下。 叮!叮!当!当! 伴着刺耳的打铁声,火星四溅。 而在内院,一帮打扮各异,浑身刺青的汉子或站或蹲。昏暗烛火下,一个个面容狰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烟草味和多日没洗衣物散发的酸臭味,相互交织,令人作呕。 这里正是铁刀帮驻地。 内院台阶正上方,太师椅上坐着一名汉子。 这汉子身形异常高大,胡子拉碴,皮肤黝黑,五官也是极其粗犷,看起来很是威猛。 但他却偏偏穿了件大红袍,还不正经穿,右臂和肩膀裸露在外,黝黑的皮肤上纹着一条黑虎。 其头戴小帽,耳边簪花,显得不伦不类。 此人正是铁刀帮帮主郑黑背。 他原本是咸阳城铁匠,自幼生得神力,学习家传通背拳,又性格火爆,纠结一帮好事之徒,时常与人斗殴。 一次得罪人,被关入大牢收拾了几天后,他便开了窍,磕头拜入周蟠门下,随后成立了铁刀帮。 西城远没东城繁华,但他这铁刀帮欺行霸市,几乎垄断了城中铁匠行的生意,因此油水颇为丰厚。 此刻,郑黑背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核桃,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孟海成。 “知不知道,是哪里犯了蠢?” 孟海成暗中叫苦,“不该答应打生死擂。” 他也是老江湖,离开后才发现上了当。 自己这一方人数占优,当时就该直接反悔,一拥而上将李衍砍死,到时谁又知道这李虎的儿子在咸阳。 可惜,当时真是怕了。 又去想起李衍那双眼睛,至今后心仍在发凉。 “哼!” 上面的郑黑背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声道:“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就把你玩的团团转,怪不得混到这地步。” “他算什么东西?乱刀砍死就罢了,到时随便叫個人顶罪,如今倒好,成了武行擂台斗,无论胜败,打的都是师傅的脸!” 孟海成这下更怕,咬牙道:“要不,我现在就带人去把他活剐了!” “晚了!” 郑黑背淡淡道:“如今这咸阳道上,都在谈论此事,你现在去把人宰了,还不是弄笑话吗?” 孟海成无言以对,心中更是叫苦。 早知道,当初就装作不认识那小子。 而上方的郑黑背,则沉思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语气变得柔和许多,“尤大师,听说那小子跟了个玄门道人,你可知他们要做什么?” “无非是请神罢了。” 说话的,乃是一名中年男子。 他的相貌口音和关中之人完全不同,带着江左那边的特征,身着黑袍,披头散发,留着八字长须。 更古怪的是其额头,用朱砂画着一个太极。 此人名叫尤老四,是个来自江左的术士,擅用魇咒之法,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到处躲避。 郑黑背知道后,便暗中将其收留。 这些年,他的几个对手横死,就是这尤老四搞的鬼,郑黑背对其极为倚重。 只见术士尤老四轻捋长须,嗤笑道:“那道人叫王道玄,本事一般,所做无非是想请阴神,庇护他们接一些狠活。” “请阴神,少不得要去乱葬岗,估计就在明晚。” “而乱葬岗,是那帮西行丐子的地头,帮主叫人说一声,做法的时候捣些乱,那帮人就难逃死劫。” “到时人都死了,还打个屁的擂!” “尤大师好主意!” 郑黑背沉思了一下,“二狗,你去一趟,记住客气点,那帮乞丐有点邪乎。” “是,大哥!” 一名尖嘴猴腮的汉子越众而出。 “且慢。” 术士尤老四忽然开口道:“你就这么去,保管人都看不到,还会搭上一条小命,我告诉你怎么做……” “多谢大师指点。” 二狗仔细记下,抱拳离去。 …… 铁刀帮的驻地在咸阳东城。 尖嘴猴腮的汉子二狗出门后,便骑了一匹快马,穿过常平仓,路过马王庙,打西北门出了咸阳城。 相对于南边的古渡口,北门这边着实荒凉了许多。 秋雨中,高大的牌坊孤零零矗立旷野。 泥泞的官道上偶有百姓,皆是附近村子的人。 二狗头戴斗笠,策马飞奔。 临近傍晚时,来到了一座小山附近。 或者,也提不上是山。 关中平原四面环山,无论是南边的秦岭、终南山,还是东边的华山、骊山,亦或后方的梁山等山脉,都比眼前这小土丘不知高了多少。 但这里的知名度,却一点也不逊色。 无论战乱、饥荒、瘟疫,亦或是江湖中人厮杀,偌大的咸阳城中,每天都有不少无主尸体。 这些尸体,自然不能随意抛弃。 即便那刑场砍头的犯人,也会有人填埋。 而这个工作,则被交给了西行丐帮。 他们可不会好生安葬,大多是随便弄个草席子裹了,除非碰到善人捐赠,会用点些狗碰头的薄皮棺材。 也不管什么风水,在山上随意掩埋。 这个地方,就是咸阳乱葬岗。 不知多少年的积累,山上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各种凌乱老树盘踞,乌鸦乱飞,还有成群的野狗游荡。 秋日雨幕中,昏昏暗暗,好似幽冥。 咸阳城的普通百姓,可没人敢来这个地方。 即便这铁刀帮的汉子二狗,见此场景也是心中发毛,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骂道:一帮流脓的贼怂,偏偏住到这鬼地方…… 当然,他也只是敢心中腹诽。 咸阳城的丐帮,从来就不好惹。 自从多年前那场大旱瘟疫,弥勒教造反后,丐帮窝子就搬到了这山中,行踪十分诡异。 说是为躲避兵灾,但太平了也没搬回去。 也有人怀疑,他们和弥勒教暗中有了勾结,甚至咸阳的一名武骑尉,也暗中派人探查,随后率军搜索,试图立个功劳。 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渐渐的,人们也就习惯了乱葬岗上乞丐窝的存在。 但在江湖上,关于这些乞丐的传说却更多。 比如他们会迷人魂魄的异术,常和城中的人牙子勾结,拐卖妇女儿童…… 比如他们会耍蛇弄蝎,甚至能指挥这里的野狗… 有几个江湖刀客,就是得罪了丐帮,不明惨死。 总之,这帮乞丐邪性的很。 此时临近傍晚,夜色已黑,加上秋雨湿雾,光线很是暗淡。 二狗心中发毛,下马后提起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前行,时刻左顾右盼,注意四周动静。 望着周围数不尽的无主孤坟,即便他是个三刀六洞都不眨眼的主,也只觉得头皮发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汪!汪!汪!” 刚走上山道,野狗的咆哮声就响起。 黑暗湿雾中,出现一对对血红的眼睛。 锵! 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拔出腰间佩刀。 乱葬岗的野狗群,在咸阳城传说中也是恐怖存在。 这些家伙以死尸为食,凶气十足,甚至有人看到,它们曾攻击群狼,吃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想起那尤大师的叮嘱,二狗即便心中恐惧,还是连忙将刀收起,抱拳高声道:“同饮一江水,共享万年青,在下陆二狗前来拜香,还望诸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训斥声。 伴着野兽奔跑声,那一双双红眼迅速消失。 二狗看得心中暗凛,这帮乞丐果然会驱野狗。 很快,雨雾中又出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也没提灯笼,驼背弯腰,沉声道:“贵客打哪儿来?” “秦王旧都城。” “可知江湖轻重?” “共计四斤二十三两五钱四分九厘八毫!” “何为四分、九厘、八毫?” “四海、九江、八河也。” “同道在哪儿发财啊?” “不敢,跟着郑大爷混饭吃。” “走吧。” 一番江湖暗语,大致已摸清底细,前面的人影终于打起灯笼,却是一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老丐。 二狗松了口气,紧随其后。 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却也不敢多看,暗道这帮乞丐果然邪性。 终于,进入山中后,前方隐隐出现火光… 第34章 请神的规矩 火光出现,黑暗中带着暖意。 二狗先是松了口气,但看到眼前场景,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后背冰凉,手脚发软。 前方是座山谷,面积并不大。 靠近山谷后方有座山神庙,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几名身强力壮的乞丐在外把守,个个浑身油腻,长满脓疮。 而在破庙周围,则是大大小小的帐篷。 处处篝火,架起一口口大锅。 至少数百名乞丐汇聚在此地。 年迈的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两眼发白,蹲在那里如同一具尸体,没有半点生气… 年幼的不过七八岁,个個破衣烂衫,脸蛋漆黑,一些甚至还有残疾,围在大锅前奋力煽风… 这些西行乞丐做饭,也有自己方式。 他们将所有乞讨来的食物集中,无论是馒头包子,还是一些发霉的饼子,甚至酒楼的剩菜,全都倒进一锅大锅中进行熬煮。 很多东西都酸了,散发的味道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乞丐们还蹲在火边咽着口水。 让二狗发毛的,则是另一头。 在那边有块空地,身强力壮的乞丐全都集中在此,人人手中拿着打狗棒,围成一个大圈,不停敲击地面。 空地中央,一只野狗四处乱窜。 这种乱葬岗的野狗,吃死人肉,吃的两眼血红,体型不输于饿狼,脑袋上还有经年累月撞棺材磨出的大包,可谓是凶悍至极。 但如今,却惊慌失措,发出阵阵呜咽。 在打狗棒密集的敲击声中,它似乎迷失了心智,鬼打墙一般绕着圆圈,就是不往外跑。 而在其周围,则是一条条毒蛇,抬着脑袋张开獠牙,发出嘶嘶的声音,找空就给那野狗一下。 很快野狗就中毒倒地,僵硬颤抖。 而周围毒蛇则一拥而上,顺着其口腔七窍钻入… 二狗哪见过这诡异景象,立在原地,手脚冰凉,一动也不敢动。 “走了,等什么?” 前方带路的老丐看到,便是一声呵斥。 “是是。” 二狗连忙跟上,缩着脖子很是低调。 亦步亦趋,跟随老丐进入破庙。 “大爷,人来了。” 老丐躬身禀报,随后退到一旁。 二狗咽了口唾沫,偷偷抬眼打量。 只见原本矗立神像的石台上,山神爷的雕像早已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肥头大耳的乞丐。 他体型硕大,袒胸露乳,肚子上的肥肉堆了一层又一层,光秃秃的脑袋油光锃亮。 侧躺在上面,身上同样长满了癞疮。 此人,正是咸阳西行的丐头。 他为人神秘,很多年前就已在咸阳扎根,也很少与城中帮派打交道,乞丐们都称其为山爷。 一股刺鼻的臭味涌来,二狗恶心的想吐,但哪敢露出半点异样,恭敬拱手道:“小的见过山爷!” “嗯。” 丐头山爷极其肥胖,眼睑鼓的和灯泡一样,即便努力睁眼,旁人看到,也好像只是开了条缝。 他打量着下方二狗,不咸不淡道:“铁刀帮,帮主是那老猴子的徒弟吧?” “我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来此作甚?” 二狗连忙拱手,也不废话,开口道:“帮主想请您出手对付几个人,都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 将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后,他又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谄媚笑道:“对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这是孝敬您的。” 这些银票总共有三百两。 说实话,比从春风班主儿子那坑来的多。 但是到如今,已不是钱的问题。 郑黑背宁愿花些银子,也要将这件事情平息。 丐头山爷瞥了一眼,似乎毫无兴趣,摆手道:“走吧,穷家门的留不住钱,更不是别人的打手。” “这…” 二狗急了,“山爷,都在咸阳混饭,低头不见抬头见,您顺手帮个忙,铁刀帮一定会记着您这人情。” 丐头沉思了一下,“人不人情的无所谓,银票也拿走,但你们要帮我找一个人。” 二狗有些疑惑,干笑道:“山爷说笑了,您的徒子徒孙遍及整个咸阳,论消息,恐怕比我们还灵光吧。” 丐头淡淡道:“穷家门的,又不是荣家门的老贼,祖上的规矩,就是不能进门,走千家,串万户,也只敢在别人门口转悠。” “况且有些地方,我们刚靠近就会被轰走。” 汉子顿时了然,“您要找什么人?” 丐头山爷缓缓起身,抓了抓油腻的大肚皮。 “几个月前,城外古水村被刀匪袭击,整个村子付之一炬,你可曾知道?” “小的知道。” 汉子笑道:“那件事是内贼勾外匪,可笑的是,那陆员外的小妾还大肆卖地,同时坑了几家,当真是手段了得。” “您要找她?” “实不相瞒,这肥羊我们也在找。” “不是她。” 丐头淡淡道:“是另外一个小妾,如果我没猜错,此刻还藏在这咸阳城中!” ………… 正如王道玄所说,次日雨歇,天空放晴。 一大早,三人便到了春风班大杂院。 今日的王道玄,换了一身整洁道袍,家伙事全都放在一个类似书生书箱的背篓中,由沙里飞扛着。 到了地方,春风班的人早已聚齐。 自从昨日铁刀帮的人离开后,就再没有上门,算是睡了个安稳觉,但谁都知道,这事还没完。 不管班主儿子是多么无辜,被人坑害,铁刀帮做的那些借条,可是滴水不漏,到哪儿都占理。 即便不来骚扰,告到衙门,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生气、无奈、愤怒都没用,现实就是如此。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见着官老爷都要躲着走,哪里比得上这些游走于黑白之间的家伙。 津门那边的锅伙,甚至敢吃仓讹库,从朝廷手里挣安家费! 因此,他们如今也只有一条路选: 唱鬼戏! 这种活可不少,有些地方经常出事,或祖宗祠堂不安稳,还有红白喜事出了岔子,又不到请玄门正教做法事镇邪的地步,就会请人唱鬼戏安抚,酬劳很是丰厚。 而这头一步,就是请来一尊镇得住场的阴神。 看着一脸决然的春风班众人,王道玄暗自叹了口气,面色却越发严肃,“诸位,可知道规矩?” “贫道再说一遍。” “午时出发,晚上到达乱葬岗,找着地方后,所有人净手,在贫道的做法过程中,默唱请神词……” “记住,上山后碰到什么动物,都不可呼其名,老虎为‘大虫’,熊是‘老爷子’,雕是‘座大爷’,刺猬是‘白二爷’,狐狸是‘三太爷’,鬼魅是‘清风爷’…” “贫道也不知会请到什么,因此都客气点,你也说不定哪个有了道行,生了灵性,来给你捣乱…” “还有,法事过程中,一句话也不能说。” “贫道什么时候说‘来了’,你们便齐呼‘接住啦’,随后立刻下山,无论背后有什么动静,都不可回头…” 王道玄交代的很仔细,不敢有一丝疏漏。 说实话,这种请神的法子,很多戏班子都会,甚至每年都要来一次,而且有说法和兆头。 羊、狗、牛、和善的清风都是吉兆,碰到野猪最好,寓意诸事吉利。 若碰到兔子和飞禽,则代表一年东奔西跑。 当然,他们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来,听到动物的叫声就跑,也不知请到了没有,有些甚至只是仪式。 而春风班却又不同。 想请来镇场的阴神,又不弄出人命,中间就不能有半丝差错,甚至那些不太明确的禁忌,都要遵守。 王道玄在那里讲解,沙里飞则凑到了李衍跟前,面带愁容低声道:“早晨去了茶楼,听到些消息。” “周蟠那老猴子已入化劲,自然不会出手,但他手底下有几个徒弟,皆练成了暗劲,都想打死伱,讨老猴子欢心。”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你父亲李虎在世时,和咸阳府衙的捕头关万彻相交莫逆,不如请他帮忙说和……” “关万彻?” 李衍听到后眉头一皱,随后嗤笑道:“父亲在时,从未说过此人,这么多年也从未登过门,想来即便认识,关系也一般。” “这擂台,只能靠我自己!” “靠你?” 沙里飞气得够呛,“你才多大,即便有潜力,也不过明劲巅峰,人家一抬手,劲力便可贯穿内脏,打得你吐血。” “怎么打,上去找死么?!” 李衍没有说话,而是盯着自己手掌,随后轻轻放在旁边一颗小树上,深吸了口气,猛然一摁。 哗啦啦! 满树枝叶,纷纷落下… 第35章 神鼓云雷音 动作不大,仿佛只是抖腕一送。 然而,效果却宛如老熊蹭树,海碗粗的树干都开始摇晃,树叶飘洒,甚至还有断掉的细枝落下。 “你…你练成暗劲了?!” 沙里飞有些结巴,满眼难以置信。 这个世界,明劲巅峰的特征,便是大筋震颤,筋骨齐鸣,一招一式,都可调动全身力量。 寻常人出手,不懂得如何发力,打出去的劲道至少会损失大半,而常年习武的练家子,同样的力道伤害更大。 人体有骨骼,以肌腱筋膜相连,如木质榫卯结构,看似简单,但精巧而稳固,唯有练出架子,懂得发力才行。 常人只需刻苦训练,基本都能达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到了暗劲阶段,重点就不再是骨,而是筋膜。 筋膜如同一张密集的大网,联通全身组织。 通过呼吸鼓荡,内外共振,使得肌腱做极其快速的收缩震荡,便可让劲力更上一层楼。 这便是暗劲的特征:气膜鼓荡,裹筋成圆! 练成暗劲,运动幅度不大,也能产生惊人杀伤力,有的高手轻轻拍人一下,对方回去后便会吐血而死。 好处可不止这一点。 暗劲千回百折,招式变化更加多端。而且相同的杀伤力,用的力道更小,举重若轻,作战的时间也更长。 要想练成暗劲,除了天赋,还要有师傅每天过手听劲,仔细揣摩其中变化,方可成功。 这小老虎一路上可没人教,莫非天赋如妖孽? 沙里飞难以置信,随即就是狂喜,心中一动低声道:“擂台之前,可千万别露,到时我先下个注…” 李衍微微点头,“也替我下一些。” 望着沙里飞那满是兴奋的老脸,李衍却很平静。 这次突破暗劲,纯属巧合。 他这些年来,每日练功,寒暑不断。 但在爷爷去世的那些天,却整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哪有时间练功? 若非大罗法身,连刚存的神都会消散。 前往咸阳的路上,他又开始练功。 刚开始或许是心急,状若疯魔,又伤了筋骨。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存神之后,让他对身体的感知越发灵敏,再加上有大罗法身守护,无需分心,便可同时存神与练功。 原本,他就已经达到明劲巅峰,只不过父亲已死,爷爷年迈,没人帮他过手听劲喂招,因此才卡到了这一境界。 同时存神,恰好帮他突破。 当然,他只是刚刚练成暗劲,不可能时刻用出,更不像那些暗劲高手,每招每式举重若轻,劲道变化多端。 但有大罗法身配合,大不了到时以伤换伤。 只要碰着一下,就能将对手打残! …… 这番动静,顿时惊动不少人。 王道玄看到,心中明显松了口气。 他与李衍合作,可不止是对方鼻神通的缘故。 有件事,他那日没有半分虚言。 就在李衍来的前一日,他梦到恶鬼缠身惊醒。 这在梦占之中,谓之鬼梦,不祥之兆。商人甲骨卜辞中便有一句:丁未卜,王贞,多鬼梦,无来艰? 要知道,占卜之法玄之又玄,尤其是涉及到更加虚无的命运,即便术数大师也不一定准确。 但玄门中人又不一样,存神之后,大多时候心神安定,若生征兆,必有蹊跷。 有点像武者的秋风未动蝉先觉。 王道玄起来后,心神不宁,便在祖师像前占卜,但连起几卦,都是败运逆转,大吉之兆。 而早晨起来,又见喜鹊衔花上门。 这是象占,一种吉兆。 但他心思一动,又起了几卦,却是大凶。 王道玄所有所悟,或许是到了转机之时,祸福难料。 所以那日他本要出门,却待在家中等待。 待看到李衍凤眼龙睛之象,心中已有了计较,言语间一番试探,发现对方尚可交,便传授了法门。 果然,随后的事就起了变化。 先是好事,随后遭遇刀匪,正应了祸福难定之兆。 对于李衍擂台生死斗的决定,他虽觉得没问题,但毕竟对方年幼,心中难免忐忑。 见李衍如今突破,王道玄才松了口气。 春风班的周班主,同样也有些吃惊,望着李衍那青涩的面孔,犹豫了一下,咬牙转身回到屋中。 他踩着板凳,从衣柜上搬下一个老旧的小木箱,吹去表面尘土,双手颤抖地抚摸了几下,随后端着出了门。 “这位衍小哥…” 周班主开口道:“暗劲的练法,可有?” 李衍点头道:“父亲传过。” 暗劲想要裹筋成圆,就不能单纯的习武,毕竟练不到筋膜,更别说深入五脏六腑。 若想提升,靠得是另外的练法。 虎豹雷音、钓蟾功、哼哈二气、鹤鸣音、道门雷音、佛门狮子吼、大云雷音…都是如此。 虽说各家传承不同,但天下间的道理都是相同,以声音的震荡,带动筋膜鼓荡,沁入骨髓脏腑。 红拳同样有秘法相传,便是穿丝音。 拳谚云:一呼一吸,气如细丝,穿肠过肚,气串经络。正适合红拳轻如鸿毛,重如泰山,打人如捏火的特点。 正当他奇怪问这做什么时,周班主端起木箱,不舍地抚摸了一下,开口道:“想必衍小哥看得出来,老夫也练过几天拳脚,学得是家传劈挂。” “老夫功夫一般,但祖上却传下了好东西。” “祖上曾来自咸阳,学得是秦汉战鼓,不仅是当时鼓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可惜后来惹了仇家,不得已前往华阴避难。” “先祖得异人传授大云雷音,与战鼓之法结合,创出这一门神鼓云雷音,乃是上乘的练法,便赠予小哥。” 李衍闻言动容,“这…太珍贵了,班主…” 大云雷音,他听父亲说过,乃是佛门秘传。 佛言大云雷音,比普通的雷音更大。 以此为名,足以证明此法不凡,常人难得一见,周班主竟藏有此物,还要赠送,让他都有些错愕。 但话说一半,就被周班主摆手打断。 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老夫资质一般,那不肖子也先我而去,这东西藏着也没了用。若随意售卖给歹人,又是愧对祖宗。” “小哥昨日可以退走,但选择打生死擂,何尝不是替我春风班挡了灾,而且以你资质,也不算辱没了这法门。” 说罢,就直接将木箱递了上来。 王道玄见状,沉思了一下,也帮腔道:“衍小哥就收下吧,周班主,之前商议的费用就此免去。” 这场法事可不便宜,以春风班如今的状况,倾家荡产才能凑齐,事后还要饿肚子。 如此做法,倒也两全其美。 周班主听到,眼中也露出笑意,叫着徒弟们继续听王道玄讲解法事禁忌。 而李衍,则坐在一旁打开了木箱。 一般来说,这种法门都是薄薄一册,有些甚至只是由师傅口口相传,但里面却有三本泛黄书册。 一本是《劈挂拳拳谱》、一本是《秦汉鼓韵》,而最后一本,才是《神鼓云雷音》。 李衍随意翻了几下,顿觉诧异。 这法门,不仅是呼吸,竟还需要特制铁鼓配合…… ………… 雨后的秋日,天空更显高远。 落日余晖,映照漫天残霞,预示明天又是個晴天。 官道上泥泞不堪,十几人艰难前行。 除去李衍他们,春风班还来了十几人,包括提影、乐班、唱者,甚至还有几个学徒。 至于那些家眷,则留在咸阳城中。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乱葬岗。 队伍中有一男子,长得有些虚胖泛白,正是沙里飞的熟人,乐队唢呐手“老白面”。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远处乱葬岗,眼中满是担忧,“王道长,听说山里还是西行丐帮窝子,那帮人可不好打交道,会不会坏咱们的事?” “无妨。” 王道玄摇头道:“咱们要找的地方,是阴煞汇聚之地,不适合人住,乱葬岗这么大,又是半夜做法,惊动不了他们。” 说罢,便取出手中罗盘,左右看了一会儿,指向乱葬岗西面山坳,“白虎衔尸大凶,玄武垂头大吉,想不到乱葬岗有此古怪形势,从这边上!” 众人虽不懂堪舆之术,但却牢牢记着王道玄的吩咐,来到山下后,所有人就紧紧闭上了嘴巴,相互搭把手,顺着陡峭泥泞的山坡向上爬。 远处,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夜幕笼罩大地…… 第36章夜半拜鬼山 哇!哇! 黑夜中,群鸦乱飞。 密林交错,烛火灯笼闪烁。 不知是不是死人埋多了的原因,这乱葬岗上并不荒凉,反倒是绿树成荫,野草分外密集。 阴雾升腾,百米外就看不清人影。 光线昏暗,加上地面雨后湿滑,不时有人摔倒。 队伍中,不乏有胆小者。 他们边走边打量周围,总觉得那幽暗阴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自己,让人头皮发麻。 但想起王道玄的吩咐,还是没人敢开口说话。 李衍,自然是走在最前方。 他左手摁着刀柄,右手拎着一根竹竿。 嗅觉神通的优势,此刻最为明显。 周围雾气浓重,昏暗漆黑,但各种各样的味道,却能通过鼻腔,轻易地进行分辨。 他能闻到腐败树叶、草丛中穿行的毒虫,能闻到数十米外树枝上盘踞的毒蛇,甚至地下几米处钻洞的老鼠,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这黑暗丛林,对他来说与白昼无异。 但更让李衍注意的,则是此地阴煞之气。 咸阳城他也来回转了几趟,那里人气旺盛,再加上千年雄城、众多香火旺盛的庙宇,很适合人居住。 只有几个水井和暗道,隐约有阴气残留。 而这乱葬岗上,阴煞之气却十分明显。 和曾经的冷坛猖兵不同,这是一种冰冷死寂而又腐朽的味道,弥漫在周围各个角落,渗入地下,又沿着根部附着于草木之上。 所以,这里草木异常旺盛,晴天亦有浓雾。 哗啦!哗啦! 随着竹竿挑动,各种毒虫毒蛇纷纷被惊走。 王道玄自然知道他本事,专心探查地形,同时打着灯笼,观察罗盘动向。 风水堪舆这一行,博大精深。 能断风水的,不一定能做风水局。 王道玄各种法门都有涉猎,但大多只是略懂或入门,唯有这风水和占卜是花了大功夫研究。 没过多久,他便找好了地方,穿过一片密林,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这是一片古怪的区域。 靠近密林,却寸草不生,周围还有许多嶙峋怪石,根根矗立,宛如倒戟,好似山中一座天生的破庙。 李衍抽了抽鼻子,眼中也露出好奇之色。 他能闻到,阴煞之气在这里汇聚,好似河道中的暗流,盘旋环绕,隐约形成一股气势。 刚踏入空地,顿觉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李衍心中了然,这多半就是王道玄所说的“势”! 天地之间,罡气与煞气流转,形成“势”,更进一步,就能形成“局”。 “势”与“局”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如漩涡暗流,还要依赖外部环境,而“局”则会形成封闭环境。 两者只是称谓,并无高低之分。 名山大川的“势”,浩气磅礴,如天神举剑,矗立大地,远比犄角旮旯的“局”强大的多。 天下间的阵法、风水、甚至藏宝地,都与其有关。 这里,显然是個进行法事的好地方。 但王道玄却并不着急,而是上前几步,拿着罗盘转了一圈,又用铁锹挖开表面浮土,抓起一撮泥土放入口中。 呸! 尝了一口后,王道玄连忙吐出,随后起身拿了根树枝,在地面画了个圈,对众人点头示意。 沙里飞立刻上前,带着几人卸下背上包裹。 里面放着木板和木棍,都有榫卯结构,三下两下便拼成了一张方桌,随后铺上黄布、符纸、五供养,即香、花、灯、水、果等,立刻成了一个临时的法坛。 最后,周班主才小心上前。 他身后同样背着个木箱子,且以红布遮盖,小心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尊彩塑的泥娃娃神像,身着红肚兜,手里拎着皮影棍,笑容憨态可掬。 这便是春风班祖传的神像。 李衍能闻到,上面只有一些残留的香火味,显然曾经也供奉过什么东西,只不过已经消散。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无论神像还是土地城隍庙,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势”或“局”,只不过是神罡为主。 若缘分到了或魂魄不强、香火中断,“势”也会散去。 像冷坛猖兵那种凶狠的,还会作祟害人。 早晨的时候,王道玄已将这神像打开,仔细清扫,以松脂香熏之,又放入了象征内脏的珠子和槐木等物。 这便是“装脏”。 比不上那些庙宇神像,但若请了足够强大的东西,每日香火供奉不断,也能庇护春风班。 做完这一切,众人便安心等待。 不知不觉,便到了寅时。 王道玄一个示意,春风班的众人,立刻在周班主带领下焚烧纸钱元宝,并且手持三炷香,诚心叩拜,暗中念诵请神辞。 而王道玄,则手捧一袋子香灰,围绕着供桌,撒出三个正方形,一层套着一层。 三个香灰圈,便象征着城垣。 这便是建起梧桐木,引得凤凰来。 但能引来什么东西,王道玄此时也心里没底。 还是曾经的流程,他站在法坛前,一阵诵经念咒,步罡踏斗,随后口含清水,猛然一喷。 霎时间,风生水起,整个法坛起了“势”。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周围的阴煞之气也随之流动,围绕着法坛,形成一个更强的“势”。 当然,这一切普通人察觉不到。 但随着周围阴风乍起,温度再次下降,即便是周班主,心中也开始发怵,手持三炷香,不停叩拜祈祷。 至于李衍,则拎刀远远站立。 他另有任务,并且事关这次法事的成败。 呼~ 忽然间,周围的阴风开始变强。 一阵嘶嘶声,在夜雾中响起。 声音似有似无,却又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周班主一喜,抬头看向王道玄。 这便是有东西被吸引的标志,此时只要将地上的香灰圈子划开一道口,便意味着打开城垣,请神入住。 他们以前可从没这么顺利过。 然而,王道玄却不急,而是看向李衍。 李衍深深吸了口气。 他能闻到,一股冰冷的蛇腥味在远处盘旋。 看气味浓郁程度,也就比普通的阴魂强一些。 这东西可完全不够看啊… 李衍对着王道玄微微摇头。 王道玄心领神会,充耳不闻,带着众人继续请神。 果然,那股蛇腥味盘旋了一会儿,就迅速散去。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哇!哇! 老鸦的鸣叫声,在黑雾中响起。 同样是似有似无,却入耳清晰。 不用李衍判断,周班主就是脸色一黑,分外难看。 老鸦,是最不吉利的玩意儿。 不仅是禽类,意味着班子要遭东奔西走之苦,叫声还容易引来邪祟,象征着死亡。 请这玩意儿,无异于请灾祸上门。 众人无奈,只得继续请神。 但王道玄的眼中,却出现一丝担忧。 这请神的次数,也有忌讳,只能请三次。 第三次不论什么东西出现,都得捏着鼻子认,否则今晚的法事就失败了。 不仅什么都请不到,下山时还会引来邪魅攻击。 想到这儿,王道玄心中起了疑惑。 他选的地方,可是乱葬岗阴煞汇聚之地,俗称“老阴棺”,必然有强大的东西在外游弋。 若形成“局”,甚至会引发阴物争斗。 怎么来的都是些小玩意儿,连个清风都没有。 按理说不应该啊… 不好,有人捣乱! 王道玄瞬间想通,也顾不上诸多忌讳,来到李衍身旁,压低声音道:“有人设局捣乱,想办法驱赶,否则引来什么邪门玩意儿,咱们都逃不掉!” 李衍点头,瞬间冲入黑暗。 嗅觉神通开启,黑暗的树林对他完全不是阻碍,拎着刀压低身子,宛如鬼魅般穿行。 很快,他便闻到了异常的味道。 那是野狗的腥味,还带着浓郁的尸臭,且数量众多。 李衍立刻转向,蹭蹭跳上一个小土坡,压低身子,躲在树后向外看。 只见前方土坡下,空地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野狗,体型硕大,黑夜中眼睛散发血芒,星星点点,异常瘆人。 而在野狗群后方,则站了几名乞丐。 他们破衣烂衫,一手拎着打狗棒,一手从破布口袋里扔出些黑乎乎的玩意儿。 带着一股尸臭,却异香扑鼻。 那群野狗到处争抢,却默不作声。 是死人肉! 李衍眼睛微眯,顿时分辨出这是什么。 虽不清楚这些西行的恶丐为何要捣乱,也不清楚用了什么秘法,但他却明白,对方肯定还有后招。 必须立刻阻止! 想到这儿,李衍左右打量,捡起一块石头,抡圆了胳膊,以飞蝗石的手法使劲扔出。 嗖! 破空声刚响,一名乞丐便头破血流,惨叫倒地。 这一下,却是惊动了野狗。 汪汪汪! 似乎闻到血腥气,群狗立刻暴动,口中流涎,如疯了一般,全部扑向那名乞丐…… 第37章密林斗恶丐 惨叫声,犬吠声,顿时乱成一团。 乞丐打的灯笼也掉落在地,引燃了一些枯草,火光伴着浓烟四散,使得那些野狗更加疯狂。 而剩下的几名乞丐,则立刻四散。 “炸点了,当心暗青子!” “柳条子招呼,成了他的仙!” “莫惊了那清风!” 他们一边躲避野狗,一边对着暗语。 江湖春典这玩意儿,虽说各地各帮都有独特之处,但整个江湖都有一套通用说辞,听得多了也能分辨。 翻译过来,就是“被发现了,小心暗器”,“放蛇,杀了他”,“别惊动那只鬼”。 这些话,也就唬唬外行,李衍自然能听懂。 乞丐本就是玩蛇的行家,既然有秘法驱动野狗,放蛇偷袭他也很正常。 但“别惊动那只鬼”,却让李衍心中一沉。 这多半,就是乞丐们耍的后招。 请神请上难缠的玩意儿,后果难料。 想到这儿,他也不再掩藏身形,纵身一跃,从山坡上跳出,向着山下冲去。 汪!汪汪! 本就骚动的野狗群,顿时发现他。 这些东西早已凶性大发,有的去追逐那些乞丐,但更多的则张开獠牙利嘴,向着他飞扑而来。 不仅如此,那几名乞丐也卸下身上的布褡裢,解开扣子猛然一抛,顿时十几条黑蛇飞射而出,在地上飞速游弋,冲向李衍。 锵! 李衍面不改色,关山刀子猛然出鞘。 存神一念,三才镇魔钱刀穗顿时左右摇摆。 入了玄门这道坎,识海存神成功,虽还未建楼观,观想出的神明也只是模糊光团,但这法器却是已经能够使用。 神念引导,刀穗上的凶煞之气立刻蔓延。 整把刀宛如寒冰,散发阴冷之气。 按照王道玄所说,这三才镇魔钱与朝廷赐下的匾额结合,才形成一种压胜小局,隐秘恶毒而又能自行流转。 单取出三才镇魔钱,则会形成“势”。 此“势”虽为阴煞,却刚猛凶悍,最适合镇邪。 那些个野狗虽然只是肉体凡胎,但常年吃死人肉,难免沾染了阴煞之气,感应十分灵敏。 “呜呜~” 李衍拔刀的瞬间,这帮野狗就浑身炸毛,好似碰到了克星,扭头四散而逃。 同样逃跑的,还有那些黑色毒蛇。 这些玩意儿更加阴狠,直接原路返回,有的钻回布褡裢,有的则突然暴起,袭击乞丐。 显然,这毒蛇也已经失控。 几名乞丐大吃一惊,虽有些措手不及,但毕竟是玩蛇的行家,听着风声,右手成爪,在空中一下子捏住了毒蛇七寸,胡乱装入口袋。 但就在这短短的瞬间,李衍已经近身。 噗嗤! 一名乞丐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便被划了一刀,鲜血喷射,倒在地上,只能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很快没了动静。 他旁边的一名老丐,厮杀经验明显丰富许多,纵身后跃的同时,手中打狗棒呼啸劈下。 这招叫棒打狗头。 乞丐遇到恶犬,在对方扑上来的瞬间,后跃拉开距离,同时棍子竖劈,击中其要害。 用到对付人,可不一定只打头。 棍子为长兵,只需击中敌人手腕,便能敲碎骨骼,让对方丢掉兵器,紧接着上步,斜挑击中喉结。 若对方躲闪,则能趁机拉开距离。 这老丐打的好主意,但李衍的速度明显更快,击杀那名乞丐的同时,便侧身一滚,躲过棍棒。 老丐顺势收棍,身子一扭,便准备来一记横扫。 然而,李衍翻滚起身的同时,手中已抓了一团碎石泥沙,翻腕甩出。 老盖劈头盖脸被撒了一脸。 他心中一慌,刚想后退,便只觉脖子一凉,视线不断翻滚,却是人头被李衍直接斩落。 这是生死拼杀,李衍手中快刀是毫不留情。 “点子硬,风紧扯呼!” 剩下几名乞丐见李衍如此凶悍,扭头就跑。 天下的丐帮,从来就是人员众多,鱼龙混杂。 他们虽是乞丐窝中的练家子,但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人,遇到江湖同类,则会仗着人多势众、驱狗耍蛇的方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但碰到李衍这种狠人,驱狗耍蛇的法子也被破了,就只能狼狈逃命。 李衍一声冷哼,紧随其后。 他如今身处险境,做事更不能糊里糊涂。 这帮乞丐为何捣乱,必须弄清楚。 前方的几名乞丐四散而逃,虽然灯笼已经丢了,但他们熟知地形,尽往那树木浓密的地方钻。 李衍虽借助嗅觉神通,能闻到所有人的位置,但这帮家伙滑不溜秋,还有的竟直接钻进了坟窟窿里,消失不见。 乱葬岗下面还有暗道! 李衍暗道不妙,奔跑的同时顺势弯腰,捡起一枚石头,抖腕扔了出去。 “哎呦!” 一名乞丐后脑被砸中,脚下打滑,一头撞在树上,顿时脑袋嗡嗡,两眼发黑。 锵! 他刚要起身,就觉脖子一凉,已被关山刀子架住。 “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袭击我们?” 李衍也不废话,冷声直接询问。 谁知,这名乞丐被刀子架住,眼中却没有半丝恐惧,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烂牙,嘟着嘴吹起了口哨。 “找死!” 李衍眉毛倒竖,手腕一抖,直接割破对方喉咙。 夜半吹口哨,那可是大忌讳。 尤其是在这阴煞汇聚的乱葬岗。 王道玄曾跟他说过这道理。 上古先民之时,文字还未发明,仍是结绳记事,外出狩猎,靠的就是各种手势和口哨。 这些就是各种手诀和巫咒的起源。 同样类似的,还有白色和红色。 白色象征严寒,红色象征鲜血。 这些东西深深刻印在灵魂血脉中,一代代流传,即便到了今天,许多术法也和其有关。 比如一些法脉和民间巫觋,在使用招魂慑鬼一类术法时,还是借助口哨来进行配合。 这乞丐,明显是想拖他下水。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那乞丐喉咙被割破的同时,周围忽然阴风大作,冰冷的湿雾翻涌间,似乎有喊杀声传来。 与此同时,李衍闻到了一股冰冷的血腥味。 比之前的冷坛猖兵稍弱一些,也没有野兽身上的那股骚味,但却杀气十足,好似生锈的刀兵。 兵魂! 李衍眼皮一抖,连忙退后,同时收刀。 王道玄和他说过此阴物。 这片神州大地上,从不缺乏战争。 从上古部落大战、商周之争、到每一次改朝换代,在战争中死亡的人不计其数,阴煞之气汇聚,加上杀孽缠身、天魂不散,便会出现兵魂。 有些地方甚至会大量聚集,成为过境阴兵。 这些东西游荡于大地,也是招募兵马的来源。 兵魂特征,便是见不得刀兵之气,一旦察觉,在生前记忆的纠缠下,就会如野狗般扑来。 曾有一個镇子外出现过境阴兵,每日喊杀声不停,有那招摇撞骗的神棍胡乱出主意,让百姓挥舞菜刀,锋刃相击,想用这种方法将阴兵吓走。 结果不用说,整个镇子的人无一活命。 李衍虽有三才镇魔钱,但他可是与猖兵交过手,知道这玩意儿不能以常理视之。 能躲就躲,免得再灭掉一把命火。 呼~ 阴风越来越深,那股冰冷的血腥气也从坟堆子里冒出,飘飘荡荡,竟然钻入了那乞丐尸体内。 嘎拉! 伴着骨骼异常扭动,乞丐尸体直挺挺立了起来。 李衍屏息凝气,缓缓后退。 他原本想远离这玩意儿,但没想到,那具尸体竟歪歪斜斜,向着他走来,身上的冰冷血气越来越浓。 李衍随即停下,眼中凶光闪烁,按住了刀柄。 看来这玩意儿是甩不掉了。 但这兵魂也犯了错误,对于肉身的向往,让其附身于死人身上。 肉身为舟,同样也是囚笼。 若是单纯毁了肉身,对方会直接离开,继续寻找下一个肉身,但他有三才镇魔钱,只要瞅准机会,就能将其斩杀。 “且慢!” 就在他准备动手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第38章兵魂入城垣 “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声响,李衍头也不回低声道。 闻着味,就知道是王道玄和沙里飞。 却是他二人担心出事,让戏班的人继续念经,他俩则跑来查看情况。 “是什么?” “兵魂…” 李衍压低声音,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兵魂?”王道玄听罢,并不意外。 十几年前关中大旱,弥勒教趁机作乱,朝廷派了几路兵马前来镇压,双方你来我往,杀得血流成河。 乱葬岗上,埋的死亡将士不少。 他眼中阴晴不定,咬牙道:“狗吠声可祛邪,丐帮使得损招,让周围的阴魂全被惊跑了,只剩下这个。” “这是今晚唯一的机会,再不成功,不仅下山时会有麻烦,再想请神,也只能去其他地方。” “先让其入城垣,看看情况再说!” 李衍闻言也没反对,王道玄做事一向谨慎,他既然敢涉险,说明有后续的应对方法。 打定主意后,三人便一路后退。 王道玄和沙里飞先跑回去,进行准备。 李衍则留下,用自己的生人气味吸引对方。 黑夜中,破烂的尸体歪歪谢谢走路,不时被地下枯枝绊倒,看起来很是诡异。 此地距法坛不过上千米,但李衍眉头却越发紧蹙。 原因很简单。 他能闻到,随着那死尸行走,周围阴煞之气被其吸引,加上兵魂原本的煞气,其身上味道越发冰冷。 即便相隔数十米,也感觉浑身发冷。 李衍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若不及时赶到,这玩意儿怕是要尸变! 人有三魂七魄,魂魄为阴,身体为阳,三魂为阳,七魄为阴,阴阳相合,各安其位。 死后阴阳离绝,七魄先散,三魂后离。 魂离后先化中阴身,若发生意外,未入幽冥,便会化为阴魂,成为孤魂野鬼。 而七魄属阴在地,若死后不散,滞留体内,便会吸收地脉阴煞之气,尸身不腐作祟。 那乞丐还未散去七魄,便被兵魂占了身子,复苏还阳是不可能,只会化作僵尸。 想到这儿,李衍加快了脚步。 幸运的是,身后死尸的速度也有所提升。 终于,就在那死尸口中发出第一声嘶吼时,他们赶到了那块阴煞汇聚成势的“老阴棺”空地前。 这里有烧元宝纸钱的火堆。 借着这昏黄不定的光线,所有人都能看到,李衍身后跟的那具死尸,脸色铁青似冰,七窍留着黑血,还身体僵硬,踮着脚走路。 此情此景,着实诡异。 即便有王道玄叮嘱,春风班的众人还是吓得脸色惨白,好在也没人敢逃,仍跪在原地,手持三炷香,默念请神辞。 而那死尸,也终于有了变化。 “它”的注意力,已从李衍身上转移,抬头看向法坛,踮着脚向前走,却又原地打转,似乎找不到方向。 即便身为阴魂厉鬼,也各有喜好。 有的喜好血食,追逐生人气味,有的更喜香火。 喜食香火者,方可供为阴神。 有门! 王道玄眼睛一亮,当即脚踏罡步,离开法坛,空中一个转身,落地时右脚顺势一抻。 嗤! 地上出现一道痕迹,贯穿那香灰围成的三道城垣,好似开了一道城门,喜迎宾客。 呼~ 霎时间,周围阴风大作。 李衍能闻到,那具乞丐死尸身上,一股冰冷的血腥味翻涌而出,死尸也随之倒地。 这股味道打着旋前行,冲向法坛。 其他人虽然看不到,但也莫名感觉忽然背后寒毛倒竖,周围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随即,他们便看到了一幅奇景: 只见阴风吹过,烧纸钱元宝的火盆里,纸灰伴着余火飞速旋转,好似龙卷风一般,沿着打开的缝隙穿过香灰城垣。 靠近法坛时,才骤然消散。 而李衍也能闻到,那股冰冷的血腥味,竟顺着法坛直接钻入神像体内,开始吸食坛上香火味。 他连忙摆手示意,王道玄更是手急眼快,取出事先做好的香灰白膏泥,直接将神像底部口子封堵。 嗡嗡嗡! 神像在方桌上颤动了几下,便恢复安静。 “来了!” 王道玄端起神像,一声高呼。 春风班的人也早已准备好,齐齐喊道:“接住啦!” 而那位周班主,则背起了盛放神像的木箱子,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个小巧的神龛。 王道玄将神像放入其中,关紧木箱,又以红布遮盖,随后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赶快离开。 沙里飞也连忙上前,帮他把香炉、水坛、镇魂铃等法器收起,熄灭火盆,也不管那临时做好的方桌,转身离去。 这些個法器,都是常年供奉于祖师坛前,香火祭炼。 虽只是普通材料,远比不上李衍的三才镇魔钱,但也耗费了王道玄不少精力,自然不能随意丢弃。 下山的路更难走,众人跌跌撞撞,没一个敢回头。 尤其周班主,背着身后箱子更加吃力,却万分小心,生怕摔一跤,跌碎了神像。 还好他练过把式,下盘稳当,没出什么差错。 至于李衍,则走在队伍最后方。 王道玄交代过,若闻到什么东西来滋扰,千万不可回头,直接启动三才镇魔钱,将其惊走便是。 但奇怪的是,直到下了山,后方也没什么异样。 春风班的人全都松了口气,个个瘫倒在地。 这一夜,可把他们折腾的够呛。 沙里飞也抹了把额头冷汗,说笑道:“道长,你也太谨慎了,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吗?” “你懂什么!” 王道玄扭头看着山上,充满疑惑。 李衍也开口道:“道长放心,那些乞丐已放狗惊走了周围孤魂野鬼,即便跑来骚扰,咱们也能对付得了。” “怕的不是孤魂野鬼…” 王道玄微微摇头,低声道:“凡先天罡气与煞气汇聚的山水之中,很可能有山神河伯,这些个阴魂阴兵,都是由他们约束才不会乱跑,相当于他们手下兵马。” “咱们请神,和拐了人家属下差不多,自然要出手阻拦,尤其是这种兵魂。” “这乱葬岗年头也不小,没有山神统御也是稀罕…” 沙里飞挠头道:“反正阴神已请到了,想那么多作甚?咱们赶紧走吧,回到咸阳,正好来一碗热羊汤散散寒。” “也是,说的贫道都饿了。” “王道长,这一顿我来请!” “诸位请了阴神,还是赶紧回吧,记住,每日早起傍晚,香火不可断,每月初一十五,都需祭祀…” “道长放心,都记下了…” 众人打起精神赶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下山不久,密林间便燃起熊熊火把,众多乞丐簇拥着丐子头山爷到来。 看着地上的死尸,那肥胖的山爷伸手摸了一下,便立刻缩手,阴着脸开口道:“把这具尸体烧了,否则山上以后不安生。” “山爷,死了四五个好手。” “他们跑得倒是快…” 周围几名乞丐目露凶光,死死盯着山下。 丐子头山爷,此时却已冷静下来,摸了摸油腻的大肚皮,开口道:“还以为都是腥子(假把式),大意了。” “给铁刀帮传个信,他们给的情报不准,这几条人命,都得算到他们身上。不给老子找到人,这事没完!” “还有,叫人盯着那伙人,不要随意挑衅,找着机会,再给他们好看!” “是,山爷!” ………… 咸阳的羊汤馆子,着实不少。 要想在此立足,没两把刷子,几天就得关门。 过了马王庙的魏家老街,就有这么一间羊汤馆子,名叫吴氏老店,几代传承,风风雨雨开了够百年。 他家的大汤锅,是常年不歇。 每天关门时留着底火,次日又放入新鲜的羊蝎子熬煮,汤白味鲜,最为出名。 更为人称赞的是,这老店始终不忘本。 一些个老店,刚有点名气,就着急忙慌重新装修,整的高大上,挣那些个达官显贵的钱。 而吴氏老店,始终是大铺面,几口大锅蹲在铺外,滚沸的羊汤翻涌,一排排的长条桌椅从铺里摆到铺外。 关键是价格数十年不变,做得也干净。 因此,什么时候都有一群人蹲着喝羊汤。 王道玄三人,已连着喝了三碗,锅盔也吃了四五个,直到额头冒汗,这才放下碗,觉得回了魂。 此时已是清晨,街上行人渐多。 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和骡马车,沙里飞只觉昨晚经历宛如一梦,叹道:“烂怂的,我有点后悔了。” “道长,以后的活都是要这么玩命吗?” “那倒不用。” 王道玄笑道:“昨晚那情况,普通的术士都不敢接,咱们办成了,很快就会传遍。” “今后接点安稳的活,你只管跑腿就行。” “那就好,你确定?” “当然。” “我怎么听着有点虚…” 正在二人扯淡时,只见远处走来一名汉子。 这汉子五短的身材,黑衣褂子,头戴方帽,一对死鱼眼,看着就无精打采。 来到三人跟前,他吧唧了一下嘴: “哪个叫李衍?” 李衍放下碗,斜眼一瞥,“我就是。” 死鱼眼汉子盯着他,上下一打量,嗤笑道:“小屁崽子,刚入江湖就跟人玩命,这不开玩笑么。” “想打生死擂,规矩懂么?” 第39章张氏武馆 “懂规矩吗?” 这死鱼眼汉子说话不阴不阳,别说李衍和沙里飞,就连王道玄,眼神也微微变冷。 “规矩…那是当然懂!” 沙里飞嘿嘿一笑,起身摸了摸大光头,“打擂的规矩暂且不说,跟人说话要自报家门,这可是江湖的规矩…” “是做人的规矩!” “你连做人的规矩都不懂,在这胡说什么!” 沙里飞这货,手上功夫一般,行走江湖全靠一张嘴,跟人吵架是从来没输过,哪会被人踩上门不还嘴。 谁知,这死鱼眼汉子听罢却并不生气,只是注意力转移到了沙里飞身上,不咸不淡道:“做人的规矩,倒是也懂一些,凡事都要讲究个三分。” “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还没怎么着,就掀桌子跟人打生死擂,真以为自己拳头很硬?” “硬不硬,试试才知道!” “就怕还没试,就软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且气氛,也莫名紧张起来。 沙里飞瞪大了眼睛, 死鱼眼汉子面色凝肃。 彼此互相打量,恰似将军阵前遇到了好对手。 李衍揉了揉眉头,开口道:“阁下到底要做什么?” 他莫名觉得,让这二人吵起来,今天一上午就什么都别干了。 跟人斗嘴被打断,死鱼眼汉子明显有些遗憾,但也开始自报家门,随意拱了拱手:“张氏武馆,张师童,也是咸阳神拳会巡客。” 李衍眼睛微眯,“你是周蟠派来的?” 打生死擂的规矩,他当然懂。 一是要送帖子,他开的口,这份帖子就得由他来送。 二是要请见证,无论衙门还是江湖前辈,都得有人到场,进行见证,签生死状,打死人也无需吃官司。 三就是擂台上的规矩。 他送的帖子,别人要接,不接就是认怂。 但别人接了便要定规矩,擂台之时,无论上圆场、梅花桩,还是拳法或刀兵较量,都不由他决定。 他若不敢接,就只能认怂离开咸阳。 这叫一来一往,有去有回。 至于巡客,则是神拳会的一个职务。 各地神拳会,大多是由当地武馆组成,他们在江湖中算是挂子行,有的被官绅聘请为护院,有的开设镖局,算是和朝廷走的较近。 他们有时还会帮助朝廷处理江湖纷争,平息匪患,因此和各乡团练也有关系,经常派人前去传授刀枪棍棒。 而巡客,就是负责各地游走,打探情报之人。 原本计划今天要送帖子,怎么对方先来了人? “呵呵。” 死鱼眼汉子冷冷一笑,“神拳会可不是他姓周的一家独大,家父乃是副会长,姓周的还没资格指挥我们。” 李衍疑惑,“那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原本没关系。”死鱼眼汉子张师童眼神变得凝重,“姓周的那两個徒弟,在咸阳城胡作非为,丢的是整个神拳会的脸。我们看不过去,却也无可奈何。” “你若直接宰了他们,还得暗中敬你一声好汉。” “但伱用李虎儿子的名义打擂,这件事,就和我们武馆有关了。” “我父亲…想请你上门过过手!” ………… 张氏武馆,位于东北片药王庙一带。 这里是咸阳老城区,与前世不同,保存还算完整,甚至还有一截老秦都的破墙,进行加固后,将两条街巷隔开。 武馆面积不小,年代久远,同样用的老秦砖建成围墙,配合那已经褪色的匾额,更显沧桑厚重。 更吸引人的,则是门口一对石狮子。 李衍还未靠近,眼中就出现异色。 石狮子这种镇物,起源于汉。 当时西域安息、大月氏国主进贡狮子,后来又随着佛道传入,被赋予神性,镇宅石狮子也自此流传。 这一对石狮子形制古朴,许多地方已经磨平,但刚猛霸道之气仍扑面而来,乃是汉时风格,绝非凡物。 果然,打开嗅觉神通后,李衍立刻闻到一股味道,香火中带着威严之意,显然是罡气凝聚,已有了小“局”。 算是件镇宅宝物,比他家的匾额不知强多少。 有这玩意儿坐镇,估计什么邪门玩意儿都不敢进来。 张师童眼尖,见他神色不对,顿时嗤笑道:“这可是我们拳馆祖上传下的宝贝,父亲都得叫一声师爷。” “听说你还入了玄门?” “趁早提醒一下,玄门虽是江湖之首,但也有自己规矩。而且周蟠他家可是有更强的镇物,切莫耍什么花招。” “否则来找你的,就是其他人了…” “我当然知道!” 李衍面色平静回道。 大宣朝强势,无论玄门还是江湖,都得遵其律法,明面上杀人,无论你是江湖刀客,还是术士,都会受到通缉。 当然,私底下又是另一回事。 还未靠近武馆,里面就传来整齐呼喊声,显然是有弟子正在练拳。 张师童来到门前,先是恭敬的对着两个石狮子行了个礼,道声“二位师爷好”,这才带他进门。 李衍闻言,心中一凛。 好么,这恐怕是内行给支的招。 恐怕年岁日久,这一对石狮子成了精,也会是张氏武馆的守护神,和一些名山大教用的方法相似。 进门后,便是两个硕大的演武场。 一面黄土铺地,兵器架子上放着刀枪棍棒。 一面竖着梅花桩,还有石锁石球等物。 此时已入秋,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已经转寒,但演武场上的弟子们却全都穿着短褂,一个个肌肉虬结,拳风迅捷有力,头顶汗气升腾。 心意六合拳? 李衍一眼就瞧出了其拳法。 此拳以“心之发动为意,意之所向为拳”为拳理,脱枪为拳,拳打六合,故称心意六合拳。 在关中,红拳虽是主流,但心意六合拳流传甚广,有专门传授的武馆也不算稀奇。 武馆正堂面积也不小,正后方墙壁上供奉着张家老祖像,下方是两张太师椅。正堂两侧也各有一列椅子,墙壁上更是挂着几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太师椅上坐着一名老者,个子不高,身着青布褂子,眉骨横连,头发有些发白,同样长了一对死鱼眼。 “见过张前辈。”李衍抱拳行礼。 他虽桀骜无忌,却并非不懂礼数。 这老头叫张元尚,既是咸阳神拳会副会长,也开设武馆,和几家镖局有关系,算是当地的武林前辈。 张老头正抽着水烟,看到他进来,只是眉眼轻轻一抬,堂中的几名弟子便立刻退出,还顺手关上门。 伴着咣咣咣的关门声,正堂内光线立刻变暗。 整个大堂,只剩张家父子和李衍。 张元尚用那对死鱼眼望向李衍,森冷幽光闪烁,苍声道:“李虎虽管不住裤裆,但也是个豪气干云,威风八面的汉子,怎么就生了个小白脸?” 这老头个子不高,气势却极其惊人。 冰冷目光射来,仿佛有刀子顶在眉心。 李衍面色不变,扭头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师童,摇头道:“前辈厉害,果然是一家人。” 张家和周蟠不对付,请他来肯定不是要动手。 这老头无非是想来个下马威,试试他胆气而已。 但这嘴臭,跟他儿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瓜怂,倒还有点脾气。” 张老头也不生气,身子向后一靠,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若先来找我,何至于如此。” “这生死擂别打了,离开咸阳吧,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 李衍乐了,“我打擂,和前辈有关?” 张老头开口道:“你的生死和我无关,但你是李虎的儿子,在咸阳城打生死擂,就和我有关!” 说着,看向窗外,平静道:“这江湖,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 “简单的是,谁的拳头大,腰杆子就硬!” “复杂的是,里外都是规矩,处处人情世故。” “十年前,我和几个老伙计看重你父亲,而且知道周蟠的德性,不想他当上这咸阳神拳会会长,便多方走动,进行谋划,费了不少功夫。” “眼看着事情就成了,你父亲却死在长安,还是在青楼,让那周蟠轻松上位,我们也跟着被人耻笑。” “其他几个老伙计都服了软,老夫可不服,但你顶着李虎儿子的名头,再在咸阳被人打死,那老猴子说话就硬气了,老夫也就没脸出门了。” “这个道理…你懂吗?” “懂!” 李衍点头平静道:“无非是怕我上秤,一旦分出斤两,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懂就好。” 张元尚微微点头,又端起水烟袋子点燃,“不管你想做什么,一旦说要打生死擂,就和孟海辰那下三滥没了关系,是赢是输,他都小命难保。” “周蟠已入化劲,且极要面子,别说动手,恐怕连面都不会露……” “他手下出名的弟子有八大金刚,都已是暗劲。铁刀和白猿两帮帮主,就位列其中,随便来一个,都能把你打死……” “但周蟠也不会让他们动手。因为你年纪太小,而且他们是外姓弟子,且成名许久,赢了也不算赢。” “如果老夫没猜错,动手的会是周白,那是周家这一代最出色弟子,年纪也就十七八,去年就已踏入暗劲,而且是个武疯子,四处与人切磋,经验丰富。”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只有周白打死了你,老猴子心中这口气,才能顺当了。” “怎么样…还有胆子上台吗?” 李衍眉毛一挑,淡淡道:“我觉得,那老猴子这口气,估计还得继续憋着!” “好,至少嘴够硬!” 张元尚拍了拍手,点头道: “师童,试试他的斤两。” “若只是嘴硬,就打断腿,扔出咸阳!” 第40章心意六合拳 打断腿… 还特么扔出咸阳? 李衍一瞬间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和这张老头有交情,还令对方心甘情愿替他谋划。 或许只有父亲那豪爽的性子,能忍受这嘴臭老头。 虽心中腹诽,但他此刻已懒得说话。 也没理会对面的张师童,李衍扭头走到一侧的椅子旁,先是解下腰间关山刀,随后缓缓解开扣子,取下左手腕上的袖里刀。 动作不紧不慢,带着某种仪式感。 “老虎的袖里刀也学会了?” 上方的张元尚看到那柄短刀,似乎激起了回忆,但很快就注意到李衍的神色,嘴角一弯,露出玩味的笑容,“有点意思…” 这方世界,武者习武可是要杀人。 大多时候都是身形放松,不会像二傻子一样横着走路惹人注意,陡然爆发,便是雷霆之击。 而李衍此时是比武,双方都没有偷袭的余地,因此他借助脱衣的几个动作,短短时间已调整了状态。 再转身,眼神已精芒闪烁,宛如寒冰。 而另一头的张师童,此时也没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不发一言,双手换掌,身子微曲,两腿前后半蹲,像极了一只大公鸡。 鸡腿? 李衍眉间一凝,也侧身换膀,摆好架势。 这鸡腿,对敌人可一点都不香。 心意六合拳讲究出势虎扑,起手鹰捉、鸡腿、龙身、熊腰、虎抱头,能传遍四方,可不是说笑话。 鸡腿是心意六合拳关窍,速度快慢,发力强弱,都与其有关,所谓“去意好似卷地风,消息全凭后腿蹬,步步不离鸡腿”。 最直观的,就是那斗鸡。 飞腾扑跃、进攻防御,任何时候都一蹴而就。 所以练心意六合拳的,又有句老话,叫“练拳不溜腿,到老冒失鬼”。 父亲李虎行走江湖,经验丰富。在世的时候,那些广为流传的拳法,都曾向他讲解。 那时他还年幼,若普通的少年估计早忘了,但他毕竟有个成熟的灵魂,所有关键都已背的滚瓜烂熟。 心意六合拳,同样门派众多,且各具特色。 比如沧州那边舒展大方,晋州小巧刁钻,中原的传承多狠辣霸道。 李衍一看张师童起手,就知其传承与晋州有关。 晋州那边,票号大商人众多,因此各种镖局汇聚,武行也极为兴盛。 张师童之前请他时,说“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李衍便有所猜测,因为这是挂子行镖师的口头禅。 镖师护镖,人情走不通才动手,但动起手来却极其隐秘刁滑,而且要适应各种环境,因此拳法也有类似特征。 看来,要小心对方的暗手… 就在李衍念头转过之时,张师童已然身动,前后腿交错,一个垫步,便已拉近距离。 李衍眉头微皱,侧身后退。 早听闻心意六合拳出手肩不动,真正交手,他才感觉到麻烦,竟看不出对方要做什么。 张师童已然发力,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右手一抖,直接向李衍双眼抹去。 掌风呼啸,竟让李衍双目刺痛,忍不住后仰。 而这只是虚招,张师童左手一扣,已好似钉锤一般,刺向他上腹部,若是击中,李衍恐怕会像孟海成一样,气都喘不上来。 但李衍敢比武,岂会是花架子。 他右手顺势一拨,挡住张师童这一拳的同时,翻腕变爪,扣住了对方手腕。 这便是红拳的精髓,刁打! 红拳从来就不是挨打的功夫,身法灵活,无论进击后退,出招、防御,都是在为攻击做准备。 哪怕回手,也要刁人。 只要这一下扣实了,下一招便可让敌见红! 谁知,张师童这一下仍是虚招。 左手一抖,如泥鳅般从李衍手中滑脱,好似虎扑一般,身子再次加速,一個肩靠,撞在李衍胸口。 双方动作,快若光影,只在呼吸之间。 李衍只觉胸口一闷,好似被野牛撞上,直接倒飞出去。 后方便是那一排椅子。 眼看就要撞上,李衍右脚一撑,借力一个后空翻,举重若轻,稳稳站在椅子上。 双拳交错一撑,好似根本没受到攻击。 “呦,挺抗打啊…” 张师童嘿嘿一笑,直接上前就是一个鞭腿。 “兔崽子,别打坏我椅子!” 太师椅上的张老头顿时不满。 然而,张师童这一下,同样是虚招。 他扫椅子,为的是逼李衍跳下。 果然,李衍已经跳起,右腿一扫,踢向他脑袋。 小兔崽子上当了! 张师童心中一乐,右腿已顺势收起,一个朝天蹬。 比武时下盘要稳,很少有人玩腾空击打,皆因在空中难以发力,挨着一下就要倒霉。 但这一记朝天蹬刚踹出,他就察觉不妙。 只见空中的李衍身子一扭,左手一抄,已扣住了他的腿,同时一个剪刀腿,卡住了张师童的脖子。 随后,李衍一个翻身,借助全身的力量,张师童如被拔的萝卜一般,瞬间离地腾空,倒着飞了出去,直接撞在大堂横梁上。 这一招,却是借助了前世的攻击理念,结合了红拳的拿法和九滚十八跌。 张师童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落地时立刻摆出架势,脸上已经没了笑容,“你这是哪门子的红拳?” “能打翻人的红拳!” 李衍一声冷哼,快步前冲。 方才那一下,他已察觉出不妙。 父亲李虎曾经的告诫,浮上心头: 心意六合拳出手肩不动,抬手往前冲,由心生意,由化拳,最是难以捉摸。 更重要的是其攻击特点:如水翻浪! 一旦被其占据上风,便会面对滔滔不绝,水浪般的进攻,久防必失,难以回首。 因此,他直接选择了抢攻。 “来的好!” 张师童不惊反喜,鸡步一纵向前,抬手便是窝心拳。 但这一拳,只是虚晃。 在李衍右手一摆,将拳拨开的同时,张师童已双手一缩,掌心向内,猛然一撑。 心意六合拳,双把! 前击叫虎扑,斜上击人下巴,就叫老猿挂印、白猿献桃。 张师童选择攻向李衍下巴。 这一下挨实了,李衍直接就会昏倒。 但就在这时,李衍的脖子突然向后一仰,同时侧身换膀,左脚前滑,已拉近距离。 距离,是格斗的关键。 这小小的一步,已够李衍抬手一撑,使得张师童露出空门,同时肩膀一抖,右掌猛然击出。 张师童视线被挡,根本看不清下方掌击。 红拳三十六排手:叶底藏花! 张师童原本还不在意。 他只需抽回手腕,防止被李衍刁住即可。 大不了挨一掌。 若是被刁住,无论红拳的鹞子班肩,还是挎剑腿,挨上一招,这场比武也就不说了。 谁知李衍这一掌摁上,张师童顿时面色大变。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道就再次将他击飞,砰的一声撞在柱子上,又滑了下来。 “暗劲?!” 这一下,上方的张元尚也站了起来。 他明显有些诧异,却并不担忧。 打人如挂画,看着凶猛,却是收了手。 若暗劲用了阴劲,直击心脏,那才是下死手。 果然,张师童立刻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难看,“好小子,看来不能留手了!” 他也已经踏入暗劲,虽和李衍差不多,只是刚刚掌握,无法做到举重若轻,劲力百转千回。 但用和不用,就已经是两码事。 “停手吧!” 太师椅上的张元尚又坐了下来,摆手道:“又没啥死仇,留着力,上擂台拼命吧。” “小子,其他的事不用管,有我安排,他们不会在擂台动手脚,但能不能赢,就看你自己了!” 而张师童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开口道:“那周白年纪不大,但比我要强一些,打不破他那猴拳的‘圆’,那就没得打了。” “多谢!” 李衍拱了拱手,拎起衣服就走。 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 一来,张元尚已承诺安排擂台,不会出现意外。 二来,这老头也侧面提醒了他。 那周白,应该和张师童功夫差不多。 但一个已二十七八,另一个才十七岁,潜力大不相同。 这场生死擂,或许无需动用大罗法身。 看着他离开武馆,张师童已没了之前的毛躁,眉头一皱,瞪着死鱼眼开口道:“倒是有点李虎的威风,小小年纪能掌握暗劲,怪不得如此猖狂…” “但父亲,周白恐怕略胜一筹,你这是在赌啊!” “当然是在赌!” 张元尚端着水烟抽了几口,淡淡道: “这人生在世,谁不得赌几回。周蟠已和长安搭上了线,再不赌,今后连想赌的机会都没了…” “若赌输了呢?” “老夫已赌输过一回,顶多老脸不要,接着骂街。这回算你的,若输了,就老老实实去沧州吧…” “这…这不公平!” “儿子跟老子讲公平,找打!” ………… “怎么样,怎么样?” 沙里飞和王道玄就在街口等待。 见李衍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安排妥了。” 李衍沉思了一下,“二位,虽然张老头做了保证,但铁刀帮那些玩意儿都是下三滥,乱葬岗乞丐的事,很可能是他们捣鬼,保不齐还会出阴招,这两日别乱跑。” “还有,我需要个东西。” “什么东西?” “秦汉战鼓!” 第41章秦汉战鼓,金宝赌坊 早秋萧瑟,老街凉意渐浓。 寒风穿梭在青石街道上,推动那落下的枯叶翻飞,在地面摩擦,沙沙作响。 伴着吱吱呀呀的咕噜声,打老街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牛车,逆着晨光,好似披上了一层金边。 牛车上,稳稳地安放着三面大鼓。 这些鼓,个个都有一米多宽,黑漆斑驳,牛皮鼓面暗黄,古旧而厚重。 虽传承久远,却依旧透露着一股难掩的气势,仿佛随时都能发出震撼人心的鼓声。 还未靠近问道馆,李衍三人便迎了出来。 王道玄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何居士,多谢了。” 赶车的是一名老汉,花白的头发,满脸沟壑苍苍,戴着一顶狗皮帽,侧坐在车辕上抽着土烟。 看到王道玄,他也连忙跳下,先是一抖缰绳停住老牛,随后才抱拳笑道:“道长客气了,您救我一家老小性命,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从张氏武馆出来后,李衍说想找秦汉战鼓。 一面上好的鼓,从选料到制作,再进行晾晒上漆,耗时日久,时间根本来不及,只能找人借。 还好王道玄说认识一位老艺人,借到了鼓。 老者姓何,也是江湖中人。 并非所有的江湖中人都会武功,用刀子吃饭,更多的则是小偷小摸,坑蒙拐骗,或靠一门手艺行走四方。 这何老头弄了个鼓乐团,咸阳各地每当有商铺开业或大事时,就去演出助兴,挣点赏钱。 江湖之上,凡曲艺、戏曲、唱大鼓的这些行当,都属于柳家门,因此认识了王道玄。 收到消息,亲自前来送鼓。 李衍也是客气谢过,上前打量。 只见这三面战鼓年代不小,但依旧保存完整,虽有些许磨损,却不妨碍使用,保养一番后,又是八面威风。 他轻轻抚摸,是越看越喜欢。 秦汉战鼓,是流传于咸阳本地的鼓乐。传说是秦人军中掌旗告老还乡,将战鼓调传给村民,代代相传。 始皇扫六国,汉王征天下,皆以此振奋军心。 老艺人见他模样,眼中也露出一丝欣慰,“看得出来,小哥也是個爱鼓之人。送给你,也算适得其所。” 李衍连忙摆手,“只是借用,老爷子吃饭的家伙,我怎么敢要。” “留着也没用了。” 老汉微微摆手,不舍地抚摸着战鼓,叹道:“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要当鼓王,名扬天下。半辈子蹉跎,也只能混口饭,更是没顾得上家里。” “本想传给我那小子,但他因我爱鼓而恨鼓,根本不想要,一心想去那津门闯荡。” “我老了,再跟他一程,讲讲江湖规矩,也算弥补过去的亏欠吧。” 王道玄眉头一皱,“何居士,您这身子…” 老汉摆了摆手,面色坦然道:“落叶归根也没那么重要,死到哪儿就算哪儿。” “再说了,始皇他老人家战鼓震神州,这天底下,日月所照之地,何处不是老汉的家。” “老人家豁达。” “哈哈哈,什么豁达,不过是看开了…” 老汉摆手一笑,转身就走。 几人拗不过,硬是塞了点银钱,说是赠送的盘缠,这才看着老汉佝偻的身影,吱吱呀呀的牛车,消失在老街日光中… ………… 咚! 小院内,鼓声响起。 李衍以手轻轻拍击,感受其震动。 打擂的日子定在后天,这么短时间内,想从招式或者经验上提升,难上加难。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尽快掌握神鼓云雷音,至少能做到暗劲收发由心,在关键时刻用出。 所谓云雷音,就是一种更响的雷音。 秦汉战鼓气势最盛,最适合修炼神鼓云雷音。 周班主祖上传下的册子里,修炼用的神鼓,都需特殊制作,从皮鼓到木鼓,最后铁鼓,都有方法。 现在没时间,只能先用普通战鼓。 想到这儿,李衍扎起马步,腹部收缩鼓动,胸膈上下移动,好似压缩一般,连着吸了几口气,猛然张口。 “吽——!” 吽(hōng),为佛道六字真言,亦与雷声相同。 大云雷音,乃佛道秘法,修炼时便是以此音为准。 按照书上所言,有些佛门高手修炼此法,常于风云变化,雷鸣激荡时修炼,非资质出众者,难以掌握。 而一旦掌控,便是好处多多。 不仅能震动筋膜内脏,雷音配合真言,也能涤荡神魂,清除杂念,凝练拳意。 但此法也有缺陷,便是天时不受控制。 因此,那位周家先祖结合自己的行当,以鼓声配合,虽不及真雷之浩荡,但胜在循序渐进,能随时修炼。 就在李衍口中发出“吽”声时,手掌也随之拍下,震动鼓面,发出轰鸣声。 小院内,顿时咚得一声巨响,声势不凡。 “好!” 沙里飞当即大声鼓掌叫好。 “好个鸟。” 李衍哑然失笑,随即微微摇头,沉思道:“这法门,恐怕比我想象中还要难一些。” 按照秘籍上所言,这神鼓云雷音有三个难点。 一是敲击时机,鼓声与真言必须形成共振。 二是换气鼓荡,需以自身为擂鼓,爆发云雷音。 三就是度,雷音浩荡,掌握好度才不会伤及自身。 这头一步,恐怕就得费点劲。 咚!咚!咚! 李衍又敲击了几下,仔细感受鼓面的震动。 一旁的沙里飞觉得无趣,眼咕噜一转,开口道:“道长这儿吃的太素,我去弄点牛肉,这两天好好补补!” 说罢,就转身出了院门。 李衍早已全神贯注,皱眉忘我思索,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 很快,院子里又断断续续响起鼓声。 ………… 另一头,沙里飞出了门,先是在老巷周围转了几圈,确定没人监视,或留下特殊记号,这才晃晃悠悠离去。 他对咸阳城非常熟悉,没走那人多的大街,而是在小巷中左拐右绕,专挑那僻静的地方前行。 没多久,就来到了西城牌坊街。 此地因一座前朝的大牌坊而得名,沿街两侧全是勾栏瓦肆,酒馆赌场,是咸阳城中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地方。 这条街相对靠南,渡口的南北豪商过夜,总会来这里消散一晚,还有那有今天没明天的刀客,挣的钱也大半扔在了这里。 因此三教九流汇聚,龙蛇混杂。 此时还是大清晨,那些个青楼经过一夜折腾,大部分还关着门,靡靡脂粉味,顺着打开的窗户散出。 时不时,还有衣着单薄的女子窗前梳理秀发。 但沙里飞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快步来到一座两层的大楼前,抬头打量,只见楼门大开,两个身高力壮的汉子守在门口,大冷天的光着胳膊,手腕上还有牛皮铜钉护腕。 上方匾额赫然写着“金宝赌坊”四个大字。 有人好色,有人好赌。 这偌大的咸阳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吃公门饭的,总有一些沉迷此道。 整条街尚且冷清,赌坊里面却已人声鼎沸。 并非客人们来的早,而是彻夜都在赌! 哗啦! 沙里飞刚要进门,就见大布帘子晃动,一个中年人被推了出来,跌跌撞撞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他的半边脸都被磨得流血,却不管不顾,转身爬起,哀求道:“再借我点,再借我点…翻本了加倍归还!” “吕少爷。” 一名白衣男子走了出来,扫帚眉,细长眼,虽嘴上带笑但眼神却很冰冷,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他蹲下来拍了拍中年人的脸蛋,嗤笑道:“叫你一声少爷是抬举,听我的劝,别玩儿了,再说你也没东西可押了。” 中年人满眼充血,“我…我还有条命!” “你的命,不值钱!” 白衣男子直接起身,使了个眼色,门口的两名汉子,就将那中年人连拖带拽,扔到了旁边巷子里。 这时,他又看到了远处站的沙里飞,脸一变,就换上了讨好的笑容,“呦,沙大侠稀客啊,今天来玩两手?” “滚蛋!” 沙里飞理都不理,直接往门里走。 他知道这白衣男子底细,是“花家门”的老千。 他们与赌场,算是合作关系。 一是“把簧”,看人行事,找那些家资丰厚的少爷,花言巧语,诱拐其入局。 二是“使醒”,出千让人输得倾家荡产。 这帮人甚至还有团伙,里面有以女色骗人的“燕子”,还有专门作假和偷盗的老荣,甚至有动手的醒挂子。 但凡你突然发家,就会被这帮人盯上。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他们手段众多,贪欲、美色、亲情友情、同情心…只要你有弱点,就有相应的局,即便是那积年老油条,一个不小心,也会上当。 春风班的少班主,就是中了这类人的套。 沙里飞自然懒得理会,将其一把推开进入赌坊。 身后白衣男子“哼”了一声,紧随其后。 赌场大厅内,乌烟瘴气。 一台台独桌上方挂着灯笼,周围围满赌客,各个衣衫凌乱,两眼发红,脸色铁青,昏暗烛光下犹如饿鬼。 汗腥味,烟臭味,熏得沙里飞一个踉跄。 “贼怂的…” 沙里飞暗骂一声,随后梗着脑袋嚷嚷道:“后天生死擂,伱们金宝赌房有坐庄的没?” 一声叫嚷,顿时吸引了不少人视线。 “叫什么叫?!” 二楼雅阁木门被一脚踹开。 几名黑衣汉子簇拥着一位男子从房中出来。 男子个头不高,看年纪也就三十来岁,但却生了白化病,脸色苍白暗红,眉毛胡须一片雪白,偏偏还毛发浓密。 看上去,像极了一头白猿… 第42章“猴妖”袁瞿 这混球怎么也在? 看到上面的人,沙里飞脸皮一抽,退后几步。 此人叫袁瞿,白猿帮帮主。 他自小生就异象,且母亲是个半掩门的,没少受欺负,于是在街面上厮混,学了各种阴毒手段。 小小年纪,就被人冠以“猴妖”的外号。 与那铁刀帮帮主不同,袁瞿学的都是些街面上打架的下三滥手法,即便拜师周蟠,且资质尚佳,但因入门晚,加上纵情酒色坏了根基,只是勉强达到暗劲。 虽功夫在八大金刚中排行最末,但名声却一点也不逊色,是出了名的满肚子坏水。 东城是白猿帮地盘,而这座赌坊的背后,传闻是长安城的一位公子,就连衙门的人都不敢来打秋风,白猿帮自然不会来。 沙里飞专挑了这里,没想回到还是碰到袁瞿,不由得心中暗叫倒霉。 与此同时,袁瞿听旁边汉子耳语了几句,顿时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和那小子有关?去,带他回去聊聊…” “你们干什么!” 沙里飞一听,顿时嚷嚷道:“周蟠的徒子徒孙,想要在打擂之前耍阴招么,诸位江湖同道,你们可都看见了!” “妈的,找死!” 袁瞿眼神立刻变得阴狠。 就在这时,房间里又走出一人,却是个身着员外服的老者,身形矮胖,白须笑脸,长得慈眉善目。 他抚须笑道:“些许小角色,袁帮主何须动气。” “而且这里可是金宝赌坊,人家不过嗓门大了些,又没坏规矩,袁帮主这喊打喊杀的,老夫不好交代啊…” 话说的客气,实则一点都不给面子。 沙里飞连忙点头,“没错没错,我天生嗓门大,怎么着,嗓门大也得挨打?” 老者抚须笑道:“赌坊里,哪个嗓门小了,客人们尽兴,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客人要赌擂台,正好老夫也有兴趣。” “阿福,亮牌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冷面汉子从老者身后走出,手掌一托,便越过栏杆,一個前空翻稳稳落地。 身子不晃,气不喘,连脚下都没声音。 “好身手!” 赌坊中江湖人不少,顿时齐齐喝彩。 这汉子面色不变,对着四周抱拳,随后便来到大厅后方正台上,取下两块板子,笔走龙蛇,写下了“李衍”和“周白”两个名字,且写了赔率。 李衍胜:押一赔一。 周白胜:押一赔五成。 白猿帮帮主袁瞿,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皮笑肉不笑道:“吴老板,你这玩得不大啊…” 他得到一些消息,这金宝赌坊的后台倒了霉,因此急火火前来商讨收购事宜,免得被人抢了肥肉。 谁知这掌柜的直接拒绝,还给他上眼药。 他虽心中恼火,但也不想就此翻脸,免得事情出现什么变化,不好收拾。 毕竟,这行为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吴掌柜仍是一幅慈祥笑容,“凑个热闹,让客人们开心就行。怎么,袁帮主也想玩一把?” 袁瞿本要拒绝,但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吴掌柜的想玩,袁某自当奉陪。” “我押两千两,吴掌柜的敢不敢接?” 吴掌柜脸上笑容不变,伸手一挥,下方顿时有人写下赌票,噔噔噔跑上楼,双手恭敬递上。 “袁帮主豪气!” “吴掌柜大方!” 一翻言语交锋,袁瞿见吴掌柜不动怒,便转移目标,盯上了下方的沙里飞,嗤笑道:“大个子,既然对那小子有信心,不知要押多少啊?” 沙里飞虽心中发怵,但却强撑着拍了拍胸膛,“衍小哥肯定赢,老沙我自然是要赌上全部身家!”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来到后方,一把拍柜台上。 记账的伙计原本吃了一惊,但小心打开后,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大多是些铜钱,散碎银子都没几个。 伙计无语,迅速清点后,喊道:“客人下注,总共十九两五钱……” 话未说完,就见沙里飞又从里面拿走一两银子,嘀咕道:“差点忘了,还得留点饭钱。” 伙计无奈,又说道:“十八两五钱!” “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赌坊哄然大笑。 连那袁瞿也忍俊不禁,嗤笑道:“你个穷鬼,还来这儿充大方,要不,我借你个几百两玩玩?” “免了!” 沙里飞脸皮厚,根本不在乎众人嘲笑,收起赌票,也不废话,直接走出赌坊。 他行走江湖,岂会上这个当。 输掉身上的钱,大不了重新开始,但和这帮家伙借了钱,那可就是生不如死。 所谓九出十三归,还是讲规矩的。 有些混醒子是专门吃这饭碗,眼瞅着时间差不多,就整天上门咋呼,非得弄点花销才走,还不会算入利息,美其名曰茶水费,跑腿费。 一些做小本买卖的,就是被这些人逼疯。 当然,这些都是对付普通百姓的招。 碰到江湖中人,他们就专门找那得了肺痨,活不了几天的人上门,死缠烂打。 江湖中人若气不过打死人,便正中他们圈套。 到时候,衙门里的滑吏也会加入,好似双鬼拍门,玩的你生不如死。 况且双方原本就有茬子,沙里飞当然会防备。 出了赌坊的门,他撒腿就跑,一溜烟没了影… 赌坊内,袁瞿见沙里飞不上当,也觉得无趣,扭头看向旁边的掌柜,低声道:“吴掌柜,您再考虑考虑。” “我给的价低,但也是真金白银。若真到了那一步,想空手套白狼的,可不止一个!” 说罢,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吴掌柜笑容不变,眼神幽暗… 而在赌场里,那花家门的白衣老千却是眼珠子一转,大声吆喝道:“呦,生死擂,赌人命可好玩多了。” “周白那是周家下一辈的顶梁,押中了得利一半,若想玩个大的,便押李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翻倍!” “那找这好事啊,手快有,手慢无!” “什么,伱钱不够,找我啊…” 江湖中人,越老越怕死者有,但更多的,则是裤腰带上别着脑袋,赌性极大,当即就开始筹钱押注。 在这里的,有车马行的车夫,有码头漕帮苦大力,有混迹城中的伢人,甚至还有遮掩行迹的土匪。 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而这场比武的消息,也很快传遍咸阳城…… ………… 另一头,白猿帮帮主袁瞿刚出赌坊,便有一手下汉子上前,低头道:“帮主,沙里飞那小子油滑,人跑了。” “跑就跑了,他不重要。” 袁瞿摇了摇头,沉声道:“打听的怎么样了?” 汉子低声道:“问清楚了,那小子曾去过张氏武馆,出来后,张元尚就开始张罗。” “但他们是闭门过手,咱们的人没看到。” “这样啊…” 袁瞿若有所思,沉声道:“这事,恐怕不保险,去,请陈先生来,再找到周白,我去师傅那里一趟。” 一声令下,众人便兵分三路离开。 …… 袁瞿带人来到城西一座大宅院前,命手下在外等候,自己则恭恭敬敬请人通报。 “师傅他老人家在吗?” “在,袁师叔请进。” 进入大宅没多久,袁瞿便出了门。 而在其身后,则跟着一辆马车。 车上有硕大的铁笼,以红布遮盖,不停咣当作响,还有压抑的野兽嘶吼声… 第43章傀儡猴,震魂鼓 神州道观庙宇,选址都很有讲究。 建在那名山之巅、大川深处,人迹罕见的地方,通常意味着一心钻研大道,远离红尘…… 建在半山腰,意味着半步红尘,半步仙… 而建在山底,就是红尘修行,广结善缘… 若建在城市中,无疑是少不了香火,讲究个人气。 因此城中庙宇周围,通常商业发达,人气旺盛。 西城,娘娘庙附近老街。 这里街道两侧同样商铺林立,但与城隍庙那边香烛和红白喜事店铺汇聚不同,此地大多是各种匠人店铺。 皮匠、金匠、木匠、石匠等只是行当,以此衍生出的店铺种类更多,比如专做马具的,帮人做皮影的,制作家具的,还有帮艺人们制作各种乐器的。 白猿帮的几名汉子脚步匆匆。 和铁刀帮不同,袁瞿这人从小在青楼混,见惯了各种场面,讲究的就是个排场,因此手下着装也整齐统一,全是黑褂子,武士靴,还扣着巴掌粗的牛皮护腰。 各个五大三粗,走在一起更显凶悍。 沿途百姓看到,无不眼含惧色,纷纷躲避。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偏僻店铺前。 店铺外,挂着许多木偶,皆身着戏服,面画脸谱,生、旦、净、末、丑,各個活灵活现。 这是一间制作木偶傀儡的铺子。 木偶戏又称“小戏”,起源自汉,唐时兴盛,甚至唐皇亦作诗: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之所以称“小”,是因表演时搭小戏台,下方帷布遮掩,艺人在下方,靠着巧手与唱功,方寸之间,便可演绎悲欢离合。 咸阳的傀儡戏同样出名。 只需两三人,便可到各个乡间庙会演出,因此从事这行的着实不少,亦有专门制作傀儡的店铺。 古旧店铺内,一中年人正在雕刻傀儡。 他身着白衣,黑发披肩,眼角狭长,神情清冷,手指纤长而有力,随着刻刀滑过,木屑散落。 不知为何,与老旧店铺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即便听到脚步声,他也全神贯注,恍若无人。 白猿帮的几名汉子,连门都不敢进,就站在门外,齐齐弯腰,恭敬拱手道: “陈大师,我们帮主想请您出手。” 白衣男子头也不抬,依旧专心雕刻。 “我要的东西呢?” “陈先生放心,还差一个就全了,帮主说白天人多眼杂,到时晚上一起送到您府上…” ………… 两个时辰后,袁家大宅。 和铁刀帮的郑黑背不同,袁瞿发了家,就完全是另一幅做派,购大宅,建庭院,一幅豪绅派头。 许是从小穷惯了,如今是怎么奢侈怎么来。 “周少爷,请!” 大门外,一名汉子恭敬带路。 他后面跟着一名少年,身形挺拔,浓眉大眼,五官方正,身着锦袍长褂,手指上还带着一枚翡翠扳指。 双目炯炯有神,颇有一番虎气。 进入宅子,袁瞿便迎了上来,微笑道:“周白,你可真难请啊,莫非得了师傅真传,就看不起你袁叔了?” 来者,正是周家的英才周白。 “师叔说笑了。” 少年周白明显有些不耐烦,微微拱手,又看向周围,摇头道:“师叔,你这园子又漂亮了几分,大伯他可说过,你若不沉迷这些身外之物,功夫肯定不止于此。” “哈哈哈…” 袁瞿听罢毫无怒意,反而笑道:“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勇猛精进,将来听到你江湖扬名,便心满意足。” 周白不置可否,“袁叔叫我来何事?” “进去便知。” 袁瞿神秘一笑,带着周白进入大厅。 只见大厅内,一只大马猴蹲在椅子上,脖子拴着铁链,手里则抓着一只活鸡撕咬,吃得满嘴淌血。 看似人模人样,但眼中却凶光闪烁。 而在另一侧椅子上,则坐着一名白衣中年男子,黑发披肩,神情清冷,把玩着手中念珠正闭目养神。 看到他们到来,也只是淡淡一瞥。 袁瞿连忙介绍道:“周白,我来给伱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法傀大师,九元教法脉高人。” “见过陈大师。” 周白心中一惊,恭敬见礼。 江湖诸门,以金门为首,玄门超然物外。 太玄正教为国教,打交道的多是高官勋贵,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最多能接触到的,就是各地法脉。 九元教起源于骊山,也是个古老教派,相传他们是修建始皇陵的工匠后代,且得了当时方士传承,在整个关中都很有影响力。 而法脉的特点,就是真传弟子名字当中,有个“法”字。 这位陈法傀不用说,是真正的法脉术士! 让自己见术士做什么? 周白心中疑惑,随后看向那只大马猴,皱眉道:“袁叔,大伯的这拳兽,怎么在这里。” 猴拳种类繁多,红拳体系之中同样有一支,只不过嫌不雅,被称为“子拳”。 周蟠是此道高手,又学习通背猴拳,将两者融合,刻苦钻研,才踏入化劲。 他于终南山附近抓了两只大马猴,颇有灵性,观其形练拳时,竟教会了两只大马猴拳术。 周蟠颇为喜爱,称为拳兽。 自当上神拳会长后,他声名远播,常有人上门比武,周蟠不厌其烦,就定了个规矩,打得过大马猴,再跟他动手。 这也是其恶名的来源之一。 平日里,这两只大马猴一直待在周蟠旁边,如今出现在这里,免不了让周白疑惑。 “自然是我求师傅送来的。” 袁瞿微微一笑,“这不比武在即么,你虽得猴形,却少了一份灵动与凶悍,所以我花了大代价,请陈大师用秘法助你领悟,师傅他老人家也已同意。” 周白听到,顿觉心中不爽,摇头道:“一个乡下小子而已,袁师叔莫非对我没信心?” 袁瞿笑道:“我对你当然有信心。” “但你也知道张元尚那老东西,一向和师傅不对付,若那小子不堪一击,怎会主动张罗?” “所以,你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利索!” “若轻松打死那李虎之子,保不齐师傅一高兴,就会放你离开,去闯荡江湖扬名。” 周白听罢,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那还有假!” 袁瞿笑得很真诚。 那术士陈法傀一直冷眼旁观,见周白同意,便直接上前,分别取了周白和大马猴一簇毛发,用黄符包裹,交替塞入一人一猴口中。 周白看着这一切,不免心中发怵。 术士害人可是防不胜防,因此江湖中有传言,与这些人打交道时,无论是八字、指甲还是毛发,不可轻易交出。 若非是周蟠同意,他绝不会让对方近身。 察觉到周白的戒备,陈法傀毫不在意。 他随即取出一面画着八卦的拨浪鼓,一边摇晃,一边步罡踏斗,甩动脑袋,黑发乱舞,两眼渐渐翻白。 口中念念有词,但语速极快,根本听不清。 而随着拨浪鼓声响动,周白开始出现异状。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布满了那大马猴的气息。 这股气息窜入体内,让他身子不自觉的一抖一抽,双膝渐渐弯曲,反手挠挠脑袋,开始挤眉弄眼,竟与那大马猴的动作一模一样。 随后,一人一猴在大堂内打起了猴拳。 招招凌厉,拳拳凶狠。 而周白眼神,也多了几分野兽的凶气。 咔嚓! 伸手一抓,粗壮的梁木都被撕出爪痕。 少年一声欢呼,如猴子般手脚着地乱窜,还不时对着袁瞿龇牙咧嘴,浑身透着股野性。 “好!” 袁瞿拍掌交好,眼中却满是嘲讽… ………… 不知不觉,便是夜幕降临。 咚!咚!咚! 城隍庙附近老巷,鼓声仍在响动。 时断时续,每一声都宛如雷鸣。 青石街道上,王道玄打着灯笼走过,抬脚进入问道馆,看着院中状若疯魔的李衍,不由得微微摇头。 沙里飞正蹲在台阶上,手里抱着坛老酒,旁边摊开的油纸包里,放满了水煮花生和卤牛肉。 “道长,来一口?” 见王道玄进来,他举起坛子,低声询问。 王道玄摇头拒绝,“不了,亥时人定,饮酒气血亢奋,有违天时,贫道喝了,怕是待会儿无法修行。” “还修个屁啊…” 沙里飞嘟囔了一句,“这鼓敲的,哪能睡得着!” 王道玄也有些无奈,“刚和四邻打了招呼,人家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抱怨。” “我哪敢抱怨,只是担心。” 沙里飞连忙反驳,摇头道:“这敲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后天就上擂了,难道不怕出问题?” 王道玄看着院中旁若无人的李衍,若有所思道:“这是忘我之境,衍小哥早有吩咐,说明心中有数。” “咱们安心等待即可。” 这一夜,老街的百姓可算遭了殃。 但让他们奇怪的,之前觉得令人烦躁的鼓声,到了后半夜,竟然听得有些悦耳。 而这一晚,他们也睡得格外安详…… 第44章雷动,波澜起 清晨,天尚未亮。 沙里飞早就返回厢房,和衣睡在床上,手中还抱着酒坛子,四仰八叉,呼噜打的震天响。 对面房间,王道玄盘膝而坐,闭目存神。 小院内,则是昏暗暝暝,一片寂静。 李衍依旧扎着马步,站在战鼓旁。 昨日不眠不休,彻夜练习,他终于掌控住了节奏,鼓声震动与口中真言余波,融合的恰到好处。 但这只是修炼的基础。 唯有以身为鼓,发云雷音,才算入门。 而这一步,他却迟迟无法踏出。 一整日的全神贯注,忘我参悟,已让李衍精神消耗到极限,脑袋昏昏沉沉,疲倦欲死。 双目半睁半闭,似乎已经睡着。 他的身体也已达到极限,加上后半夜寒意渗人,两条腿僵硬麻木,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摔倒。 然而,李衍却没使用大罗法身。 这种情况,他已经历过很多遍。 无论盘功还是招式打法,最难的是跨过那道坎。 就好似长跑,一次次超越极限,方可一马平川。 若这时使用大罗法身,自然能消除身体上的不良状态,但却相当于半途而废,又要重新开始。 所以他现在,在等一个契机。 终于,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 晨曦打破黑暗,将天空分成青黑两色。 这缕光,令他昏沉的意识产生变化。 就是现在! 没有丝毫犹豫,借着这变化之机,李衍浑然忘我,双手猛然拍下,同时腹肌鼓动,借着胸隔之力,吐气开声: “吽——!” 轰! 鼓声与真言相合,好似雷鸣。 下方的战鼓轰鸣震动,直接裂开。 李衍只觉胸腔震颤,整个人好似擂鼓,从筋骨肌肉到内脏,都随之颤动,酥麻的感觉贯穿全身。 神鼓云雷音,终于练成! 然而,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哪能承受这股直达内脏的力量,只觉胸口一闷,喉咙发甜,直挺挺倒在地上。 这鼓声,好似一道惊雷,方圆百米的人全被惊醒。 “哎呦!” 正在酣睡的沙里飞吓得一个机灵,手舞足蹈,抱着酒坛子,咣当一声从床上摔下。 王道玄也是脑袋一懵,存神差点失控。 “怎么啦!地龙翻身啦?” 沙里飞急火火地撞门而出。 王道玄也平复心神,来到小院查探。 见李衍昏迷摔倒在地,沙里飞连忙上前搀扶,而王道玄则弯下腰,试图号脉。 “我没事。” 但此时,李衍已幽幽醒转,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有吃的没,快饿死了…” 说话间,大罗法身已经运转。 些许内伤迅速消失,体内疲惫一扫而空。 ………… “呦,还有心思吃啊?” 张师童来到问道馆时,李衍还在吃饭,端了一海碗油泼面,就着凉拌牛肉,蹲在门槛上埋头苦吃。 这家伙似乎就不会正经说话,啧啧道:“也是,明日生死难料,说不定吃一顿就少一顿。” “待会儿庆丰楼,请你吃点好的。” “你留着自己吃吧!” 还没等李衍说话,旁边的沙里飞便讥讽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你是三年没漱口咋滴?” “呵呵,彼此彼此。” 张师童一声冷笑,缓缓撸起袖子。 看着这俩活宝,李衍只觉头疼,直接打断询问道:“地点定下了,在哪儿?” “申时,牌坊街十字路口。” 张师童还是分得清轻重,面色一正开口道:“那里距渡口码头近,都是青楼赌坊车马店,江湖中人众多。” “看来周家很有信心啊,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你,出了这口恶气。” 李衍不置可否,“擂台规矩呢?” 张师童沉声道:“三丈高的木擂台,不可使用刀兵,不可使用术法,只论拳脚,死了或掉下擂台,都算输。” “有多大?” “十米正方擂。” 李衍听罢冷笑道:“红拳以灵活见长,子猴拳更是其中佼佼者,弄这么小的擂台,周白想硬碰硬?” 张师童点头道:“我父亲也是这么猜测,周白去年便踏入暗劲,怎么都比你强一些。” “若双方你来我往,以身法躲闪,这场面不是周蟠想要的,恐怕那周白一上来,便会以力压人!” “父亲的意思,是先避其锋芒,他功力尚浅,不可能招招暗劲,待其疲惫,暴起出手,方有取胜之机。” “嗯,替我谢过张前辈。” 李衍面色不变,眼神亦很平静… ………… 张师童传递消息后,便匆匆离开。 这场比武,早已变了味,承载了更多东西。 李家与周家的恩怨、神拳会内对周蟠的不满、甚至背后还有长安那边的明争暗斗… 咸阳城中,有的是人想看周家吃瘪。 这些事,张师童不会说。 李衍两世为人,自然能看得出来,甚至这些情况,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日生死擂之约,可不是临时脑热。 父亲在世时,就常跟他提起,行走江湖响蔓很重要,可不只是图那点儿虚名。 这世界,没所谓的灵气,没有谁是在深山修炼多年,一朝出世,便能横扫天下。 扫地僧那种人物,也不存在。功夫练得再好,对敌经验不够,照样会被老油条坑死。 按王道玄所言,玄门中人同样如此。 资质再好,也需见天地,见众生,方能见自己。 打擂的好处还有一個。 在这江湖上,名声有时会招来麻烦,但某种意义上,同样是个护身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能赢。 咚!咚!咚! 小院内,鼓声再一次响起。 但与昨日不同的是,李衍已然掌握神鼓云雷音。 鼓声与雷音相合,胸腔与战鼓共鸣,声声宏大,每响一次,那股震颤力都直达筋膜内脏,酥酥麻麻,好似雷击。 他控制着力道,循序渐进习练。 一来,怕剩下的鼓也被敲破。 二来此法凶猛,若掌控不好这度,筋膜反复内伤,只能用大罗法身修复。 宝贝再好,也经不住如此挥霍。 暗劲的增长,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用水滴石穿的功夫,加上身体日积月累变化,才能掌控由心,百转千回。 李衍要做的,就是在明日比武前尽可能提升技巧,能够在关键时刻用出。 “以力压我?” “压得住么!” 又是一轮修炼后,李衍想起周家的打算,心中冷笑,身子一侧,右掌斜刺里拍出。 三十六排手:霸王安闲。 轰隆隆… 盛水的石槽被他一掌拍中,横着移出了半米。 停下后,石槽内的水才轰然而起。 “哎呦,我的鱼!” 王道玄顿时一脸心疼。 但当他跑来查看,才惊讶地发现,石槽里的几尾红鱼欢快地游来游去,竟没受到任何影响…… 门外,老巷深处。 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蹲在墙角,偷听了半天鼓声后,终于显得不耐烦,匆匆离去…… ………… “敲鼓?” 裕和茶楼雅间内,袁瞿眉毛一挑。 “没错,一直在敲鼓。” 说话的,正是方才偷听的汉子,他一脸谄媚笑道:“小的哪敢骗袁帮主,据周围的邻居说,从昨日便一直敲到了今天,也不知那小子发的什么疯。” “行了行了,滚吧!” 旁边一名身形高大的汉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皮肤黝黑,身着红袍,小帽簪花,正是铁刀帮帮主郑黑背。 打发走探风的汉子后,郑黑背斜眼瞥了袁瞿一眼,沉声道:“姓袁的,伱说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听闻他跟着名术士,会不会想玩神打?” “呵呵,你怕了?” 袁瞿喝了口茶,不阴不阳说道。 他俩虽同出一门,但毕竟是咸阳城占据东西的帮派,平日里没少争斗,加上性格使然,彼此都看不顺眼。 听到袁瞿嘲讽,郑黑背当即恼怒道:“我怕什么,惹事的分明是孟海成那瓜怂,若早点跟我说,直接就将那小子宰了,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要我说,明日也别打擂了,今晚我便请术士做法,将他咒死!” 话说的鲁莽,但郑黑背眼神却分外冷静,始终注视着袁瞿,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 袁瞿瞥了一眼,讥笑道:“试探我做什么,真以为你窝里藏的那江左术士没人知道?” “你弄得那几件事,哪能瞒得过行家,不过是别人看在师傅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还有乱葬岗丐帮,你招惹他们作甚,此事既已上了擂,做什么小动作,都是添乱……” “不用你教训我!” 郑黑背没好气直接呛声。 袁瞿见他这样,眼中也升起一股火气,“姓郑的,这时候你可千万别添乱,老子可不是在帮你。” 说着,起身来到窗前,背着手看向外面,喃喃道:“记住,若那老东西倒了,咱俩都别想好过!” “这咸阳城的水,深着呢……” 下方,正是牌坊老街十字路口。 此刻已近黄昏,一堆木匠正在忙碌,高耸的擂台已初现雏形,好事的闲人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浑人在人堆里说笑: “老三,你说明日谁能赢?” “嘁,管他谁赢,打得热闹就行。” “对,最好把脑浆子都打出来…” 第45章江湖 当哩个当!哩个哩当! “哎!江湖风云起波澜,三教九流来登场。武士比拳脚,儒生论纲常,术士显神通,各逞其能不相让……” 当哩个当!哩個哩当! “您瞧这,红拳高手出招快,形意霸道八卦黑,三教九流龙蛇聚,江湖险恶要留神,快板声声传四方,唱出人间好风光…” 牌坊街口,人声鼎沸,快书艺人鸳鸯板打得飞起。 所谓龙蛇鼠蚁,各有其道。 一场生死擂,牵扯到对决双方生死,背后亦有各种利益纷争,但对普通百姓和江湖人,却是一场盛事。 神州百姓爱看热闹,自古使然。 就是那菜市场砍头,都有不少人围观,卖吃食的小贩四处乱窜,更何况比武打擂这种事。 那是比庙会看大戏还热闹! 寻常百姓倒还罢了,听说打擂的时间是在申时,吃过午饭就早早的跑来占位置,免得到时挤不进去。 但对普通江湖客,则是个好机会。 所谓“见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那些兴风作浪的弄潮儿只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为一些散碎银两操劳奔波。 天还没亮,便有一伙人跑来“画锅”。 何谓“画锅”,就是江湖艺人们撂地卖艺时,弄些白沙在地上画个圈儿,一来是占地盘,二来是圈开场地,让观众后退,有个表演的空间。 但这伙人,明显不是来卖艺。 他们是咸阳本地长春会的人。 每逢庙会或各种盛大庆典,总少不了江湖艺人和摊贩,但凡事都有个规矩,若不提前说好,为争夺场子,非得打起来不可。 长春会,就是专门负责此事的组织。 他们通常由德高望重的江湖艺人组成,负责提前规划地盘,并且维持场面上的秩序。 当然,少不了要给本地的帮会上供,也会对小商小贩和撂地的艺人抽水,赚取中间差价。 刚过晌午,十字路口已挤得水泄不通。 这边有打快板的,玩儿的叫“短家伙”,那边有拉二胡的,行里人称“长家伙”,还有那拖家带口的凤阳花鼓艺人…… 卖各种小吃食的自然不用说,皮门的人也来凑热闹。 摆了摊,用铁搓子磨假犀角的,叫“摆四平”。 光着膀子用铁条抽打自己,卖跌打损伤膏,叫“放边汉”。更狠一点,用小刀划破胳膊卖刀伤药的,叫“青子图”…… 远处,还有一帮子车马行脚夫。 和李家堡的杜大牙那种边缘人物不同,这些脚夫个个身强力壮,肌肉虬结,大冷天的裤腿搂起,露出骨骼粗壮的小腿,皆是练了戳脚的好汉… 总之,这场比武,让原本平静的咸阳城江湖起了波澜。 ………… “怎么还没来?” “还打不打呀?” “急什么?这不还没到申时么…” 眼看人越聚越多,不少闲汉明显有些烦躁。 整个牌坊街十字老街,已是人头攒动,还好那木擂台搭了够三丈高,无论哪个角落,抬头就能看到。 周围临街的酒馆茶楼,无疑位置最佳。 只要在二楼弄个雅间,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擂台,再沏上那么一两壶茶,邀三五好友前来,那叫一个有牌面。 当然,普通人想花钱都订不上。 凡是能占据好位置的,都是咸阳城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彼此泾渭分明。 …… 东边酒楼上,坐的是神拳会周蟠一派的人马,除了几个拳馆的老前辈,八大金刚也全部到齐。 而周白,赫然也在其中。 他看着外面擂台,眼中跃跃欲试,开口道:“要不我先上去,总不能冷了场。” 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经常与人切磋,但还是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打擂,说不激动,那纯粹是假话。 “冷什么场!” 一名黑发白鬓八字胡的中年人冷声训斥,“以为是杂耍卖艺么?给我老实坐着,凝神静气养战意!” 说话的,是八大金刚之首周培德。 他年纪最大,为人古板,功夫在八人中也只是中等,但却是周蟠的堂弟,也是周白的父亲。 有了这层关系,才居于首位。 周白闻言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但眼中却满是不服。 袁瞿见到,顿时微笑道:“周白,你莫要着急,这可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那小子送拜贴,要先上擂,你后上,才显得身份尊贵。” “哦,原来如此。” 周白顿时了然。 旁边周培德看到,眉头顿时微皱。 说实话,他很是看不上郑黑背和袁瞿,这两个泼皮,没少在外打着周家的名义作恶。 可惜,大哥周蟠要稳定神拳会,还要往长安那边走动关系,处处少不了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这俩人。 看来事情过后,要叮嘱周白少跟这人来往…… …… 西边酒楼上,坐的是张元尚和几名老者。 相对而言,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张老,您这次亲自操办,可就是和那老猴子彻底翻了脸,不值当啊。” 张元尚面不改色,平静的装上水烟袋,点燃后抽了几口,“一个家,一个门派,老家伙们是压箱底,但真正重要的还是年轻人。” “家里孩子出息,即便穷门破户,也得被人高看一头,若是后辈不成器,高门大户也免不了跌落…” “周家这一代,也就出了个周白,剩下的要不是酒囊饭袋,要不是贪财好色之徒。” “别看那周家现在如日中天,但老猴子毕竟年纪大了,此生止步化境,若是周白一败,一些人心中自然会有所计较……”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江湖虽说讲究拳头硬,但终究是利益使然,尤其他们这神拳会,还在大宣朝的规矩内存活,不能跟土匪一样到处乱杀抢地盘。 即便是土匪,德不配位,也必生灾殃。 周蟠这十几年,有些事做的太过分。 咸阳城中,等着推墙的人可不少。 “有机会赢吗?” “两三成吧。” 张元尚抽了几口水烟,淡淡道:“老夫年纪大了,用这把老脸换个两三成的机会,也不亏!” “父亲,人来了!” 就在这时,站在窗口观望的张师童低声提醒。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西北边的街口一阵骚动,随后在一些张氏武馆拳师的呵斥下,人群分开一道裂口。 街道上,一名少年阔步而来。 黑粗布武士服,还打着绑腿,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但因其身形挺拔,皮肤白皙,再加上一对龙睛凤瞳,即便穿着土气,在人群之中也很是显眼。 在其身后,则跟着一名道人和一个络腮胡子大光头,正是沙里飞与王道玄。 “这就是李虎的儿子?” 茶楼内,一名老者有些诧异,“李虎一身熊罴之相,怎生的孩子如此俊俏,倒是个唱花旦的好苗子…” 其他人哑然失笑,微微摇头。 这位是咸阳城八卦掌的老前辈罗士海,同时也是隆盛戏班的班头,十足的戏痴。 若非一位前途似锦的女徒弟被周家的后辈污了身子,自杀上吊,结下仇怨,也不会参与江湖纷争,和他们站在一起。 不提众人心思各异,李衍来到十字大街中心,无视周围人群目光,注意力全放在了擂台上。 看到那擂台,他顿时眼睛微眯。 一旁的沙里飞则嗤笑道:“周家的人果然是这德性,就会耍小动作。” 却是那擂台建的有些古怪。 寻常擂台,即便没有用于上擂的梅花桩,也有圆木架子层层叠叠,供人攀爬。 而周家这座擂台,四面八方全是木板,毫无着力之处,甚至阳光下散发莹润光彩,明显是涂了桐油。 这就是个下马威。 这么多人旁观,若他连擂台都上不去,估计不用对方现身,他就没脸再继续待下去。 “无妨,小把戏而已…” 李衍淡淡一扫,看向周围。 只见那擂台四周,还各有一段手臂粗的麻绳,用于拉扯固定擂台中心立柱,绑在打入地下的铁棍上,绷得笔直。 李衍二话不说,来到麻绳前。 围观的百姓和江湖众人看到,顿时瞪大了眼。 这麻绳虽说粗,但倾斜的角度却不小,而且还只到擂台的一半,莫非想顺着绳子爬上去? 虽说对练家子不难,但未免太不美观。 从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谁知,李衍却并未用手,而是踩在麻绳上,左右脚交替,稳稳当当,一步步走了上去… “好!” 围观的百姓顿时纷纷拍掌叫好。 “这算什么?!” 人群中也有不少铁刀帮和白猿帮的混腥子,见状嘲笑道:“不就是戏彩门的走索么,这小子以前,莫不是个卖艺的?” “你懂什么?” 旁边一名老者闻言,顿时冷哼道:“走索走的是软绳,且有发力技巧,这少年分明是下盘功夫了得,硬往上走。” “不懂,就别在这乱说话。” 几名混醒子被说的恼羞成怒,一声叫骂就要上前围殴,“你个老不死的…” 但话音未落,就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却是人群中还有不少年轻人,直接下了暗手,把这些人全部打晕,又狠狠在肋骨上踢了几脚。 这帮混子也是倒霉,碰到的正是戏彩门一位前辈。 下方一片喧哗,李衍却是面色不改,顺着绳子走到擂台半中央,脚下一顿,借着麻绳反弹之力,腾空而起,右手抓在擂台边缘。 随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落在擂台上。 下方再次响起叫好声。 李衍向着四周抱了抱拳,顺道斜眼打量肉擂台周围,测算面积,看有没有光滑或不整的区域。 唰! 对面的周白也早已忍不住,见李衍上了擂,直接从酒楼二楼的窗口跃下。 他一个前滚卸力后来到擂台边,面对那光滑的木壁,只是伸抓一扣,五指便直接嵌入其中,好似壁虎游墙,蹭蹭蹭就上了擂…… 第46章拳脚不相让 “好!” 下方人群,再次爆发震天叫好声。 周白亮出的这一手,从视觉上就比李衍好看。 驯猴逗狗,爬杆走索,这些手段在庙会上,百姓们也见那走江湖的艺人玩过。 但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他们可瞧着稀罕,尤其周白所过之处,那厚实的木板上留下一连串爪印,更是让他们啧啧称奇。 当然,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有真正的练家子,才知道李衍方才那一手,展示出的下盘功夫有多么惊人。 这些自然只是插曲。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擂台上。 这看热闹,也有讲究。 比如那刑场的犯人,若一声不吭,被直接砍掉脑袋,顶多让人心中一寒,事后也觉得无趣。 若是在上刑场时大声叫骂,骂朝廷,骂昏官,骂狗皇帝,再唱上那么一段,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才叫个有味道。 而这打擂台,也得看双方战前叫骂。 就像现在的格斗比赛,总得把俩冤家凑到一起,互相顶个牛,烘托一下气氛。 因此百姓们都凝神静气,瞪大了眼睛,想看看二人如何叫骂,最好再来个戏文中的桥段,唱上那么几句。 然而,台上却让他们有些失望。 李衍和周白二人,皆彼此打量,冷眼不发一言。 事到如今,上了生死擂,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周白看来,这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子,仗着父亲有点名声,来找他周家碰瓷扬名。 而李衍则知道,周家这个结是不可能打开。 不提之前恩怨,父亲的死也和周蟠有关。 对方即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 二人互相打量,皆是在寻找对方破绽。 都是练家子,虽年纪不大,但从小苦修,对人体了如指掌,能通过一些特征,看出对方最近是否受过重伤。 武者的身子,贵如金。 不仅要练、要打、还要养,一旦出了岔子,很可能此生就此止步,除非另辟蹊径,练出独臂刀那类狠活。 生死擂,可不讲究什么礼让三分。 一旦发现对方受伤,就要照死里招呼。 见看不出什么蹊跷,周白也就懒得再等,微微一抱拳,冷声道:“听闻你擅长红拳?” “来,过过手,看你长了几个胆子,敢来咸阳挑衅我周家!” 此话一出,八大金刚中的周培德就脸色骤变,狠狠一拍桌子,“胡闹!” 此刻,谁都看出了周白的意思。 周家的猴拳,也是红拳中的子拳,只不过周蟠参悟通背猴拳,吸收两家长处,闯出一番威名。 作为母拳的红拳,自然也练得精深。 年轻人傲气,竟舍弃长处,要用红拳压制李衍。 这和之前的计划完全不同。 袁瞿眼中也闪过一丝怒火,但却强行压下,微笑道:“大师兄莫要上火,周白红拳上也没少下功夫,以他资质,胜过对方轻松至极。” “这可是生死擂,想出名想疯了!” 周培德仍旧恼火,怒声道:“回去后定要关他禁闭,还有你,帮派的事少让他掺和,离周白远点!” 他自持甚高,虽与袁瞿和郑黑背是名义上的师兄弟,却打心眼里瞧不上二人,只当他们是周家的手下。 如今发怒,自然是口不择言。 “是,大师兄教训的是。” 袁瞿连忙弯腰拱手,掩饰眼中阴毒之色。 而在上方,周白也已抢先动手。 十米的擂台并不大,他脚下发力,一个拧身便已靠近李衍,左掌抬手一晃,右手已直接插向李衍面部。 这招白虎洗脸,乃是脱胎于红拳六合枪。 手臂犹如枪花,只见虚影,打的就是个猝不及防,直击对方双眼及眉心要害。 这便是红拳,自战场上归纳的功夫,招招见红。 不怕百招精,就怕一招鲜。 此招若练到深处,抬手便好似枪花炸雷,敌人根本反应不及,两眼一花便会丧命。 然而,李衍早有防备。 他毫不躲闪,左手一拦,架住周白手臂,随后换膀拧身,借着腰腹力量,右拳如锤子般从空中砸下,直击周白头顶百汇穴。 红拳开拳第一手:拦斩锤! 看似王八拳,却是守中用中,连消带打。 若是击中,一拳就能将对方砸得脑浆崩裂。 而对面的周白,从小就有不少师傅喂招,论经验强于李衍,只是轻轻一侧,便扭身换膀,同时抬臂,双拳十字手一架、一扣,便刁住了李衍右腕。 “不错!” 远处酒楼上的周培德,脸色顿缓。 红拳技法来自战场,这刁手异常重要。 战场厮杀时,双方短兵相接,高手只需用手轻轻一带,对方就会失去平衡,任其宰杀。 刁手同样是如此。 只要刁住,后续就有各种变招一击败敌。 果然,周白扣住李衍右腕的同时,便是一个侧身撩阴腿,狠毒至极。 李衍反应也是奇快,反腿一个侧蹬,直接将对方的小腿踹回。 但刚一接触,他就发现不妙。 周白的这一踢虚软无力,只是诱招。 在他抬腿反击之时,已是单腿独立,重心不稳。 果然,周白顺势一个侧身弯腰,直接搂住了他右腿膝窝,双手交错,猛然发力。 挎剑腿! 此招凶猛,直接可让敌人失去重心摔倒,紧接着后续,便可一击致命。 当时张师童,就是为防这招,才被他一记叶底藏花打飞。 没有任何意外,李衍直接后仰摔倒。 而周白的后招则紧随而至,一个侧身鞭腿,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在李衍脑袋快要落地时,便能踢中太阳穴。 危机时刻,李衍远超常人的基本功得以体现。 他在空中硬生生一个扭腰,躲过周白边腿的同时,又是剪刀脚卡住了对方腰身。 这次是半途发力,根本不可能像在张氏武馆一样,将对方直接拔起甩飞。 但红拳之中针对倒地,有专门的“九滚十八跌”反击之法。 借着周白的腰身平衡,李衍左手撑地,便是一个横着的兔子蹬鹰,直接踹在其腿上。 周白拆招经验丰富,但或许是从小教的太严,应对能力不足,有些死板。 面对李衍这招没反应过来,直接被踹的失去平衡。 而李衍则左手撑地,双腿落下的同时,又弯曲发力,弓着身子直接扑了出去。 这一招叫力推泰山。 好似猛虎扑食,李衍直接抱住了周白腰身,蹬蹬几步,便将对方扑倒在地,并且侧身骑在其腰上。 双拳好似连环炮,噼里啪啦就砸了下去。 更不妙的是,因为擂台狭小,李衍这一下直接将周白推到了擂台边缘,胸口往上悬空,腰身不好发力。 面对这一轮炮拳,周白拼命护着脑袋,但即便这样也挨了几下,顿时眼冒金星,鼻血飞溅。 李衍出手也毫不留情。 这一连串炮拳,只要一次击中要害,就能将对方的脖子直接打断。 转眼之间落入下风,周白极力抵挡的同时,心中升起恐惧,但更多的则是愤怒。 他本想用红拳收拾对方,却没想到李衍比他还小,招式却如此老道毒辣,令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脸。 习武之人本就自带一股凶气。 周白修炼猴拳,更是有一股子野性。 愤怒加上疼痛,竟让他不管不顾,揪着李衍的衣服,一个翻身,使得两人齐齐滚落擂台。 不少围观的百姓,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刚才那一连串攻击,双方几乎没有回旋,就是硬碰硬,快若光影,看着他们眼花缭乱。 没想到转眼,就是这局面。 三丈多高的擂台,若掉下来,不得摔个半死? 当然,围观的江湖中人却并不担心。 武者自小练习,翻身卸力都是基本功,别说三丈高,就是五丈高跌落,也能一个翻滚,安然无恙。 有些精通此道的高手,甚至敢从城墙上往下跳。 他们皱眉的是,擂台的规矩是掉下就输,难不成这场比武,会弄个不分胜负? 然而,事情却出乎他们意料。 只见周白掉落的同时,一个缩身,显出猴形,随后两爪一抠,竟硬生生贴身停在擂台侧面木墙上。 李衍的爪功不及对方,却也有应对方法。 他左手一抖,一拳打穿了木板,抓着裂缝止住身形,看向对面的周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怎么着,再上去打?” “上个屁!” 周白一声怒吼,身子一窜,如猿猴般直扑而来…… 第47章周家子猴拳 一番受辱,令周白怒气冲天。 然而,他反倒因此冷静下来。 咸阳城江湖并不大,周白早就知道,所以即便从小被人追捧,长辈们交口称赞,他也心心念念,想要外出闯荡。 没想到,半路钻出个李衍这家伙。 乡下小子,比自己还小两岁! 他算天才,这家伙算什么? 伴随屈辱而来的,就是一股怨恨。 虽说周白不想承认,但他清楚,自己已经开始嫉妒。 之前的大话已完全抛到脑后,周白此刻用出拿手的猴拳,只想把眼前的小子宰了,以泄心头之恨。 周白好似猿猴般窜来,半空伸爪,挠向李衍脑袋。 李衍抠着木板借力,抬腿便是一记朝天蹬。 而周白,似乎早料到如此,空中一个翻身,居高临下,右腿舒展抡圆,好似锤子一般凿下。 嘭! 两腿相击,便是一声闷响。 周白身法更强,在这笔直木墙上明显更占优势,借力一个转身,双爪便再次牢牢扣住木板。 而李衍身在半空,唯一的借力点,就是那截打穿的木板。 受此一击,手臂还能撑住,但手中木板却是咔嚓一声碎裂,向着下方坠落两米,又挥拳插入木板,这才止住身形。 “下去!” 刚一稳住,周白又再次从上方袭来。 这次没用腿,而是右拳虚握,风声鼓荡。 这家伙用了暗劲! 李衍心中一惊,连忙变招。 他知道,若是被打中,从擂台跌落还是小事,怕是会直接内脏受创,只能用大罗法身修复。 对方居高临下,李衍也只能暂避锋芒。 他一個拧身,脚下一蹬,同时双拳用力,竟在木墙上打出一连串坑洞,人也翻身转移,爬到另一侧木墙,想要重新跳上擂台。 然而,周白动作更快。 见李衍避开,他也顺势收招,两腿翻腾,双爪扣着木墙,好似猿猴在陡峭山崖穿行,竟提前一步,来到了另一侧木墙上。 啪!啪!啪! 他正要扑下,却见李衍忽然抬腿,将前方的木墙尽数踢碎,露出后方擂台框架,直接钻了进去。 “往哪儿躲?!” 周白一声冷哼,也要跟着钻入。 谁知,还没动身,便心中一惊,连忙后退。 咔嚓! 只见他所在的区域,木墙轰然炸裂。 却是李衍在里面顺着原木框架跳上,隔着木墙,暗劲勃发,便是一记隔山打牛。 这一击,气势惊人。 因为用了暗劲,且用是阳力,所以整片的木墙犹如埋雷炸响,被直接打碎,大片的木板哗啦啦掉落。 暗劲一用,不仅打击的力量暴涨,还有各种变化。 阳劲,爆发力惊人、阴劲,可直达脏腑,还有螺旋、缠丝等劲道,可谓是百转千回,变化多端。 但二人都只是刚踏入此境界,功力尚且不深,用个几次便会脱力,所以只能关键时刻使用。 若是暗劲练到深处,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携带暗劲,举重若轻,才不会有如此顾虑。 李衍这一下用暗劲偷袭,险些得逞。 周白虽及时躲避,却没了落脚之地,只得双手一拽,一个后空翻,回到擂台之上。 而另一侧,张彪也打碎木板,从另一侧木墙上窜出,翻身回到擂台。 这擂台下面,全是整齐排列的厚重原木,虽用暗劲能打碎,但完全没必要费这劲。 双方,又再次于擂台上对峙。 这一连串对攻,如暴风骤雨,又惊险万分。 别说那些个普通百姓,就连不少江湖中人,也是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的大气都不敢喘。 沙里飞和王道玄,更是心惊肉跳,额头冒汗。 见李衍摆脱危机,他们才松了口气。 “好!” 与此同时,周围的叫好声也轰然炸响。 从上擂台到现在,也才没过去多久,看台上两人展现出的招式打法,临场应变,皆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 有些年轻人,更是眉头紧皱。 他们原本还有些不服气,毕竟都是年少苦修,谁能没点傲气,只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或没人吹捧。 但如今他们却清楚,自己若是上去,无论面对擂台上的哪一个,恐怕此时早已落败。 而在擂台之上,气氛则更加凝重。 一番比斗,周白哪还敢有半点小觑,身子半蹲,含胸缩背,先是做了个反手望月的姿势,随后挠挠脖子,两爪前后交替,看向李衍。 周家子猴拳! 他盯着李衍,眼中凶光渐起,虚爪一握,竟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李衍眼睛微眯,侧身换膀,提起了警惕。 猴拳的爪子,必须得硬。 周白显然下了苦功夫,根根手指犹如钢纤。 红拳讲究身法灵活,刁打合一,周家这猴拳融合了白猿仙通背拳,更讲究打中有破,破中有打。 一接手,就可听力变招。 加上对方熟悉红拳招式变化,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落败。 “哼,怕了?” 见李衍后退撤步,周白眼中凶光闪烁,一个猴窜便飞扑而出,双臂弯曲,做出凶猴扑人,抓挠之势。 然而身在半空,他又突然变招,身子一扭,右掌在地上一撑,如同滑铲,一脚踹向李衍下阴。 这一招,叫猿猴卧莲。 猴拳刁滑,动作灵敏,很多招式都是这样,看着滑稽,但动辄就往人下三路,或眼睛咽喉等部位招呼。 李衍反应更快,一个侧身躲过要害,随即右腿如鞭子般甩出,用出一记拦马槛子腿。 击技之道,力从地起。 周白这招式虽然凶猛,但也让其侧身横躺,不好发力,还暴露出了面门。 只要李衍一脚踢中,就能将其爆头。 然而,周白的反应同样快,一记猿猴卧莲没有踹中,当即双腿一扭,借着这股旋转之力猛然起身,同时一个侧滚翻绕到李衍弱侧。 此时的李衍的鞭腿还收回。 周白伸手一掏,便是一记顽猴拽蛇,扣住了李衍右腿。 这招算是擒拿法,只需关节一扭,便能让人翻倒,露出下阴部位,随后一脚踢爆。 然而,周白却放弃了后招。 他眼中凶光毕露,暗劲勃发,钢钎般的爪子猛然发力,想要直接废掉李衍的右腿。 感受到腿部剧痛,李衍也是发了狠,身子一弯,同样暗劲涌动,一掌拍向周白额头。 腿受伤就罢了,大不了用大罗法身修补,只要他这一掌打中,当即就能将周白脑袋拍碎。 疯子! 周白心中一惊,连忙侧身。 但饶是如此,肩膀也中了一掌,横着飞了出去,半中间身子一扭,强行止住身形,狠狠盯着李衍。 他的左臂无力垂下,已经被打脱臼。 而且这一掌暗劲刚猛,令他肌肉筋膜也受了重创,肉眼可见的出现肿胀,乌青一片。 而另一头,李衍同样不好受。 他虽摆着架势,但右腿上却出现五个血洞,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绑腿。 下方围观者,看得心惊肉跳。 他们没想到,双方动作迅猛,几招之间便双双负伤。 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分出生死! “哼哼!” 周白一声冷笑,缓缓起身,右手握着左臂,咔嚓一扭,便将关节重新复位,随后抖了抖肩膀。 “小子,你腿废了,还怎么跟我打?” 周家的猴拳本就身法灵活,再加上李衍右腿负伤,他此刻已彻底占据优势。 话音刚落,周白整个人便飞窜而出。 他手脚着地,好似灵猴般飞速移动,转眼便来到李衍身前,看似要动手,但身子一扭,又绕到了李衍身后。 李衍连忙侧身换膀,准备攻击。 但这周白动作极其灵敏,含胸缩背,好似陀螺一般,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虚招假招变换,难以分辨。 李衍也终于想起了张师童的话。 当时他准备离开武馆时,张师童曾说过:若打不破周白的那个“圆”,便取胜无望。 所谓“圆”,便是猴拳的精髓:周身是个球,拧转不停留,浑身是个圆,没圆不成拳。 周白此刻,身法浑圆如意,动作迅捷凌厉,且招式真真假假,让他难以分辨。 嗤! 一个没防住,又中了周白一招。 虽然没用暗劲,但对方抓功惊人,直接在他后背上扯出五道血痕。 李衍反应极快,直接就是一记撩阴脚。 可惜,周白就地一滚,轻松躲过,起来后还和猴子一样吱吱乱叫,似乎十分兴奋。 其眼神灵动、凶残、且充满野性。 一举一动,一跳一跃,都和猴子没什么两样… 第48章雷音降猿意 “还算有点心。” 东边酒楼上,周培德松了口气。 他微微摇头道:“本来能轻松取胜,偏要逞强,早点拿出看家本事,哪会如此狼狈。” 另一名留着黑须的中年男子,则赞赏道:“周白这是已得猴形啊,经此一战,必然更上层楼,资质远胜我等。” 他叫王姚,八大金刚之一,很早就跟随了周蟠学艺,平日里主要在家中医馆行医看病。 算是八大金刚中名声最好者。 “王师弟谬赞了。” 周培德抚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而一旁的袁瞿,此刻已懒得说话,听着二人交谈,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 西边酒楼上,气氛则有些压抑。 “看来张老,要赌输了。” 一位武馆老前辈微微摇头,有些不甘,“得了猴形,又有猴意,周家这小子资质果然不凡,老猴子后继有人了…” “都急什么!” 张元尚哼了一声,阴着脸,连抽几口水烟。 ………… 不提各方想法,上方战斗是越发激烈。 擂台上,李衍又中了一抓。 左侧肩膀三道抓痕,鲜血横流。 但他却没有理会,而是目不转睛盯着周白。 此时用大罗法身换伤,已没什么用,因为这是生死擂,即便恢复,若不击破对方的“圆”,终究还要受伤。 不得不承认,这周白果然凶悍。 其所用猴拳已得真意,灵动自如。 李衍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此时面对的,已不再是个人,而是一头纵横山林的凶猿。 不是个人? 望着对方那野性十足的眼睛,李衍忽然心中一动,后退躲避的同时,手掐阳诀,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周白身上有蹊跷。 一股淡淡的腥臊味,始终萦绕其周围。 这种腥臊,与冷坛猖兵,或王寡妇供奉的仙家身上完全不同,毫无煞气冰冷之感,更像是活物的气息。 好么,这小子耍鬼! 虽不清楚原因,但李衍却能肯定,对方必然是用了一些术法加持,才能做到尽显猴意。 李衍心中恼火,却更加冷静。 按照张师童的说法,这场比武有衙门的人见证,还有城隍庙请来的人坐镇,防止有人使用术法。 现在看来,请来的人是完全不负责任。 甚至,有可能因周家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这气息极淡,即便他戳穿,使用术法之人也能随手散去,于事无补… 可惜,三才镇魔钱刀穗不在身上。 嗖! 就在他沉思之际,周白又飞窜而来,一个矮身,右抓掏向他肋下,同时口中嘶嘶作响。 这是红拳暗劲秘法穿丝音。 一呼一吸,气如细丝,穿肠过肚,鼓动筋膜。 周白毕竟功夫尚浅,连续使用暗劲,已显得有些吃力,到现在,已必须借助穿丝音辅助,才能顺利施展。 配合其猴形,好似野兽呼啸。 李衍同样如此,面对掏来的这一抓,他已退无可退,只得同样使用暗劲拨开。 同时,胸腔鼓动,念动神鼓云雷音真言。 “吽!” 一声闷响,胸腔共振,好似雷鸣。 擂台之下本就嘈杂,围观的百姓听到后也没觉得什么,毕竟一些练把式的打拳时,口中也经常哼哈作响。 而在近处的周白,却只觉耳边一声闷雷,脑中嗡嗡作响,两眼一黑,气息顿时紊乱。 他身上沾染了马猴气息,且是用秘法才做到,好似油水混合,界限分明。 大云雷音,本就是佛门真言,效仿天地雷霆阴阳之变,本就可震慑群邪,虽不是术法,但也令马猴气息凝滞。 这气一乱,暗劲自然是消散。 而李衍却是吐气开声,鼓足了劲。 只听得咔嚓一声,周白掏来的那一爪,直接被李衍拨开,且半截手向后骨折,劈开肉绽,骨茬子都刺了出来。 “啊——!” 周白虽说经常与人切磋,还有高手喂招,但别人都是忌惮周蟠,哪敢下死手,因此他从未受过什么重伤。 手腕的剧烈疼痛,令他难以忍受,满头冷汗,跌跌撞撞向后退。 神鼓云雷音可破之! 李衍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腥臊味已变得不稳。 虽不清楚原因,但他哪会错过如此时机,小腿发力,左右交错,直接夺步近身。 红拳同样以灵活见长。 李衍这一近身,周白根本来不及躲闪。 心慌意乱下,他左手一抖,手抓如钢耙,直接抓向李衍面部,想要将其逼退。 然而,此时的李衍与他周旋半天,早已熟悉了其猴拳套路,左手一拨,右勾拳直接击中其上腹部,同时左手一推,右手反拳,如锤子般砸下。 红拳快手:揭抹捅斩! 这几招,一下比一下快。 同时,李衍吐气开声,“吽”字真言不断,周白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只觉得自己好似妖孽,正接受天雷劈打。 耳边雷声不断,脑中嗡嗡作响,噗的一声,口中连喷鲜血。 死亡的恐惧升腾而起。 周白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今日就要命丧当场! 在李衍最后一拳劈下之时,他双肘猛然架起。 咔嚓! 两条手臂,骨裂声同时响起。 而周白此时也退到了擂台角落,在这一股巨力之下,直接喷着血倒飞出去。 扑通一声,从三丈高的擂台重重摔落,两腿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找死!” 东边酒楼上,一声暴喝响起。 一道身影撞破窗户,直接从楼上跳下。 正是周白之父周培德。 虽说他为人古板,对儿子极其严厉,说话也从来不好听,但却是爱之深,责之切。 这宝贝儿子,一直是他最大的骄傲。 眼见儿子重伤,生死不知,顿时丧失理智。 哗啦啦! 西侧酒楼上,同时也有几道身影跳出。 一名老者纵身上前,直接拦住周培德。 “滚!” 周培德一声暴呵,抬手便是一记窝心掌。 然而刚出手,眼前就不见了人影。 拦他之人,正是八卦掌老前辈罗士海。 八卦掌步如蹚泥,臂如拧绳,转如磨磨,最擅贴身游走。 罗士海身形一摆一扣,已绕到周培德身侧,同时双换掌,荡开对方手臂,肩膀猛然一沉。 噔噔噔! 周培德当即失去重心,连连后退。 罗士海这才轻抚长须,眼神森冷,淡淡道:“生死擂台,一旦分出胜负,恩怨皆了,不可报复插手。” “怎么着,你儿子命是命,我徒弟就要忍着?!” 这一声质问,愤怒毫不掩饰。 他的徒弟,一名很有前途的女青衣,被周家弟子侮辱上吊。 他试图报复,但擂台上不是周蟠对手,只能暂时了却此事,硬生生将愤怒压下。 如今得到机会,自然要找回场子。 与此同时,张远尚等人也围了上来,与周培德身旁的八大金刚对峙。 一时间,气氛格外紧张。 就在这时,八大金刚中的王姚上前几步,摸了摸周白的脉门,低喝道:“大师兄,还没咽气,先救人!” “快!快!” 周培德此时哪还顾得上其他,连忙带人上前,将周白抬到担架上迅速离开。 临走时,连狠话都顾不上放。 而八大金刚中的袁瞿等人,则冷冷扫视一圈,转身迅速离开。 在场江湖中人不少,见此情形,眼神各异。 他们都是老油条,咸阳城的情况了如指掌。 谁都清楚,随着这场擂台结束,神拳会的两方人马彻底决裂,咸阳道上自此,将不再平静! “衍小哥,你没事吧?” 王道玄和沙里飞自然顾不上理会这些人,匆匆来到擂台下,看着从上面趴下的李衍,连声询问。 不怪他们紧张,李衍的情况同样不好。 反败为胜前,结结实实挨了好几爪,身上全是伤痕,浑身都被鲜血浸透。 李衍张了张嘴,突然闭眼昏厥,直挺挺倒下。 沙里飞和王道玄心中一慌,连忙扶住。 然而,他们的胳膊却被李衍抓了一下,同时耳边传来個低沉的声音,“我没事,先回去!” 二人瞬间了然,找了个担架,抬着李衍便迅速离开。 “好!” 虽说两方都够惨,但咸阳城的百姓却是过足了眼瘾,在沙里飞和王道玄抬着李衍经过时,沿途叫好声不断。 而在人群中,也有不少人面色阴沉,眼神诡异…… ………… 娘娘庙附近老街,木偶铺。 咔嚓! 随着李衍破了周白身上术法,供桌上,一尊画着红色符箓的白瓷娃娃忽然碎裂。 正在雕刻木偶的陈法傀身子一僵,随后缓缓起身,从碎裂的瓷娃娃体内,取出一枚叠成三角的黄符。 黄符刚入手中,便迅速腐朽,化为飞灰… 第49章余波搅沉渣 回到问道馆,李衍当即睁眼起身。 “你…没事吧?” 沙里飞明知李衍是装晕,但还是心中担忧。 无他,李衍这一身血葫芦的模样,实在瘆人。 “没事,都是些皮肉伤。” 李衍随意应付了一下,便嗤啦几声,扯碎身上衣裳,那些伤口已不再流血,看上去也不严重。 当然,这是换伤后的结果。 他挨的那几下,周白有的用了暗劲,使他筋膜扭曲断裂,就连内脏也受了创,若无大罗法身,恐怕要躺个小半年。 内伤消除,保留一些皮肉伤,也只是为了守护秘密,不让二人生疑。 王道玄松了口气,连忙取出刀创药给他包扎。 李衍任其施为,对着沙里飞沉声道:“沙老叔,你现在出门,先去赌坊取了银子,再散播我重伤的消息,然后随便买些药材。” “记住,装出担忧模样。” 沙里飞好奇道:“为啥?” 打擂时轻松取胜,和拼个两败俱伤,得到的名声可完全不同。 “很简单…” 想起之前擂台后,张元尚等人全部露面,与八大金刚对峙的场面,李衍摇头道:“我只想点个火,他们却想把我当棋下,估计双方早就准备翻脸,我只不过恰逢其会。” “周家那些人可不讲究,事后必定报复,如无意外,另一方也等着他们动手,好拿住把柄发动。” “但若我重伤的消息传出,周家便不会那么急躁,只会派人监视,免得咱们出城。” “而张元尚他们,也不可能等太久,只会另找其他机会,到时水一浑,咱们就安全了。” “哦,懂了!” 这么一说,沙里飞顿时了然,快步出了门,换上一幅忧心忡忡的面容,向着金宝赌坊而去… …… “道长,周白动了手脚…” 沙里飞刚离开,李衍便将自己的怀疑告知王道玄。 “猿猴的气息?” 王道玄听罢,抚须沉思道:“听你所言,像是一种傀儡术。” “上古之巫术,认为万物有灵,崇拜鬼神,常召鬼神上身,谓之‘下神’。后来传至方仙道,与不死禁术,共列方仙二术。” “随着玄门正宗崛起,封正神,伐淫祀,朝廷绞杀方仙道,一些秘法也流传至民间,各有衍生,例如金门中的圆光与扶乩术士,便是下神之术演变。” “傀儡术也是如此,不过是活人气息,配合阴煞之气施展,草人刍灵、纸人探幽、木人傀儡,种类繁多,不少法脉高手,都擅于此术。” “周家,应该是请到了一位法脉术士!” 李衍眉头微皱,“不是民间巫觋?” 王道玄微微摇头,“这种术法,都是各家秘传,民间巫觋虽常借鬼神之力行事,却不擅此道。” 李衍听罢,眼睛微眯,“看来还是失算了,我重伤的消息若传出,周家碍于张元尚他们,不会明面上动手,但很可能会请术士暗中行事。” “这倒是无需担忧。” 王道玄抚须叹道:“你是小瞧了关中玄门啊。” “关中地面,自秦汉以来,玄门便极其昌盛,几代王朝国都,凡风水龙脉汇聚之地,皆埋有帝王将相,道观寺庙数不胜数。” “大势小局嵌套,神罡之旺盛,普通的邪祟根本不敢靠近,普通百姓终其一生,可能都见不到鬼魅邪祟。” “关中地面上,最大的危险,就是一些秦汉古老墓葬,当时方仙道盛行,一些人为求长生,墓中常设局弄邪法。” “兵荒马乱时,除去那些個土夫子,还有军队发丘,一个不小心,便弄得僵尸横行,鬼兵过境,因此玄门正宗在长安、终南山、华山,都设有法坛,供养规模庞大的兵马。” “每年神诞节俗时,要么做法事施食,超度安抚亡魂,要么兵马巡游,伐山破庙,搜捕邪祟。” “咸阳也是如此,城隍庙内供奉的,可是秦时大将蒙崇,生前乃兵家大宗师,死后亦是鬼中雄者,敕封城隍至今,神威难测,且兵马众多。” “要在咸阳城内用术法害人,顶多弄些诅咒意外,敢驱使兵马,和拿刀抹脖子没什么两样。” “就像那周家,也只是敢动些小手脚,被你暗劲真言一吓,傀儡术法便轻松被破。” “你睡觉之时,将三才镇魔钱悬挂于床尾,普通的傀儡害人之法,根本难以近身。” “那就好。” 李衍微微点头,“这段时间,咱们便守在家中,等着看戏。” 王道玄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些担忧道:“身处咸阳,又有三才镇魔钱护身,玄门手段无需担忧,但那周蟠已入化劲,可不是伱能对付得了啊。” 李衍看向窗外,面色平静道: “我又不傻,会跟他硬拼,只是要等一个机会,逼他说出当年的真相…” ………… 另一头,沙里飞出门后便发现了不对。 此时已近黄昏,老巷子里家家户户炊烟升腾,但问道馆对面的一户人家,却大门紧闭。 上面还冒出半个人脑袋,看到他后迅速缩回。 “贼怂的!” 沙里飞暗骂一声,加快了脚步。 他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满嘴跑火车,脑袋一转便是个心眼,经李衍一说,便明白了现在处境。 无非就是装病演戏嘛。 崭敛锋芒,隔岸观火,别被人当炮仗点了。 心中有计较,他也就不再理会沿路的盯梢者,甚至装作慌里慌张的模样,专挑那大街人多处走。 不多时,便来到了金宝赌坊。 “哟,这不是沙大侠吗?” “今日可露脸了!” “早知道就跟着你押了…” 刚进赌场,一堆人就围了上来。 他们也并非热情,甚至多数人和沙里飞根本不认识,不过是凑热闹,搭个话,混个脸熟。 今后与人谈及此事,就能直接说沙里飞和他们是故交,那打擂的李衍见了面,还得叫声叔叔。 就像李衍前世认识的一些人,赶场子凑到有钱人身边,照个相,说句话,出去就能说跟谁是拜把子,以此骗钱。 沙里飞自然知道其中门道,面带忧色拱手道:“诸位,今日有要事,咱们改天再聊,还望见谅。” “那是那是,沙大侠先忙。” 众人见他模样,心中已有所猜测。 虽不会当着面说,但背后肯定要议论,李衍重伤的消息,估计今晚就会传遍整个咸阳城。 沙里飞也不再搭理这些人,拿着赌票便来到了后方木柜台前,刚要兑换,就见那赌场的小厮恭敬拱手道:“沙大侠还请移步,我们掌柜的想见您。” “哦?” 沙里飞闻言,心中顿时一咯噔。 他想过路上会碰到铁刀和白猿两帮的人找麻烦,却没想过这金宝赌坊吴掌柜先找他。 金宝赌坊的背后大有来头。 但他们毫无瓜葛,找他作甚? 沙里飞心中忐忑,跟着小厮进了二楼一间雅阁。 里面,正是一脸和善的吴掌柜,硕大的圆桌上还摆了一桌酒菜,鸡鸭鱼肉皆有,很是丰盛。 “哈哈哈…” 见沙里飞进门,吴掌柜当即起身,笑道:“我就猜着,沙大侠这会儿会来,特意备下酒菜等你。” 沙里飞有些疑惑,“吴掌柜,您这是…” “沙大侠无需担忧。” 吴掌柜摇头道:“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与那袁瞿有些过节,但形势逼迫,也不能出手跟他翻脸。” “今日你们擂台扬威,看见那姓袁的脸色,老夫就心中痛快,特意请沙大侠喝几杯…” 沙里飞哪会信这鬼话。 开赌场的一个比一个心黑,无事献殷勤,必然有鬼。 虽不清楚原因,但沙里飞还是摇头道:“这…多谢吴掌柜美意,不过我另有要事,拿了钱便要去药房一趟。” “哦?” 吴掌柜眉头一皱,“李公子伤的不轻?” 沙里飞满脸苦涩道:“怕是要养几个月。” 吴掌柜微微点头,叹道:“既如此,我就不再勉强,王城,多拿个一百两银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这哪使得。” 沙里飞满脸不好意思,但收钱时却毫不含糊。 临了,刚要告辞离开,又扭头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挠头道:“这个,我还要给他们定菜,既然吴掌柜请了,不如我打包点回去,免得路上浪费时间?” 吴掌柜:“……” ………… 没一会儿,沙里飞便拎着大包小包出了赌场。 他前脚刚走,吴掌柜便连忙关上房门。 哗啦啦…… 伴着机括声,屋内书架缓缓移开。 却是这赌场房间之中有夹层和密道。 一名白衣女子缓缓走出,容貌清丽淡雅。 若沙里飞在,就会发现这女子,正是那陆员外身旁的那名白衣小妾! 第50章夜袭,风雨起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女子明显受了伤,脸色嘴唇有些发白。 吴掌柜叹了口气,微摇头道:“我派人每日查探,几个地方都没香主留下的暗记。” 女子咬了咬牙,“会不会…” “不可能!” 吴掌柜沉声道:“以香主的功夫和术法,只要不被太玄正教的高手围住,天下哪里去不得。” “况且还有鸡冠蛇神护法,山上的刀匪人再多,一晚的时间就能杀个干净。” “估计,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你说的也对。” 女子点了点头,但眼中却仍充满忧虑,“自教主晋升失败,教中便四分五裂,几个香主都起了异心,如此下去,恐怕要被朝廷各個击破。” 吴掌柜眼神坚定摇头道:“哼,且让他们再逍遥一阵,只要香主晋升成功,便能整合神教,清除叛逆!” “最近咸阳城怕是要生乱,还有褚山那个叛徒,派了一帮叫花子四处乱窜,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你安心呆着,千万别出去。” 女子点头,随即询问道:“长安那边出了事,那袁瞿又在旁觊觎,这个香堂,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放心。” 吴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原本老夫还束手无策,但如今咸阳城江湖要乱了,正好浑水摸鱼!” ………… 夜色渐深,问道馆偏房内烛光明亮。 “来,走一个!” 沙里飞端起碗中酒,三两口便灌了下去,一抹嘴,啧啧道:“姓吴的可真有钱,舍得用这上年头的西凤老酒。” 王道玄也喝了一口,眯着眼睛道:“不错,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粘,辣不刺喉,香不刺鼻,果然是‘五绝’。” 今日擂台取胜,李衍心情自然更好,咬下块鸡腿,又与二人干了碗酒,笑道:“放心,只要咸阳的事了了,咱们就能安心接活,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就等你这句话!” 沙里飞哈哈一笑,又端起酒坛给自己满上,“我干了,你们俩随意。” 说啥都是借口,就是馋这口酒,想多喝点。 “瞧你那点出息。” 李衍哑然失笑,随后看向王道玄,“道长,你存神日久,应该有机会建二层楼了吧,不知需要多少钱?” 王道玄一楞,连忙摇头道:“当务之急是先帮伱做科仪建楼,免得存神消散,白费功夫。” 李衍当然不能说自己有大罗法身,没这顾虑,便正色道:“我还年轻,不急。而且咱们现在这情况,唯有道长你道行更进一步,才是最好选择。” “我许多东西还是外行,即便建了楼,想修炼术法也非一日之功,还是道长先。” 王道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也就不再推辞,沉声道:“这第一层楼科仪所需之物,都能用银子买到。” “但第二层楼开始,就少不得天灵地宝了,进行科仪时,不同的宝物,对神通的提升也不同。” “老道我擅长勘察风水,能找到地髓,更有利于辨识风水地势,若能找到云苔,咒法威力便可提升。” “这两种东西都不罕见,长安城玄门法脉中就有人售卖,只不过价格高昂,但若能请到个憋宝的相助,价钱便能减少一半,只是需要时间寻找。” “想那么多干啥?” 沙里飞大手一挥,“到时咱们干几趟大买卖,让你们两个同时建楼,岂不美哉。” “对了,建楼要多少钱,五百两够吗?” 王道玄哑然失笑,“建第一层楼,除了要购买的法器,还要租用太白山灵窍,往少了算,都得一千两。” “一…千两?” 沙里飞顿时陷入呆滞。 “是啊。” 王道玄叹道:“这些东西,对玄门正宗和法脉来说,不算什么,但一些民间小传承,从一开始就要进行准备,免得找到合适弟子,却传不了法。” “不少传承,便是因此中断…” 就在这时,李衍眉头微皱,示意二人噤声。 自存神之后,他的神通已经得到控制,平时以阴诀关闭,闻不到那些特殊气味,但嗅觉依然惊人。 他能闻到,院墙外多了几股臭味。 这个味道他有记忆,汗腥夹着饭菜的馊臭,还有一些毒虫的腥臭。 是那些来自乱葬岗的丐帮中人! 没想到,周家的报复还没来,这些家伙倒先找上了门。 李衍低声叮嘱两人几句,随后缓缓打开门,和沙里飞来到院外。 他捡起了花坛边的几块碎砖,而沙里飞则掐着腰,深吸一口气,怒骂道:“哪里来的小贼,看招!” 话音刚落,李衍便将碎砖甩出院墙。 院墙外顿时响起几声闷哼。 正是几名来自咸阳乱葬岗的恶丐。 他们听到李衍受了重伤,便趁夜前来偷袭。 这些恶丐也是临时起意,并未告知丐子头山爷,皆因李衍那日杀死的,是他们拜把子兄弟。 当然,他们也分外小心。 其中两人擅长驱使毒蛇毒虫,拎着布口袋,里面装满了乱葬岗上的黑蛇和毒蝎。 没曾想刚靠近,就被李衍发现。 几人被砸的头破血流,却也被激起凶性,不管不顾扯开口袋,就要将毒蛇毒虫抛进院内。 虽然隔着墙,但李衍根据味道,还是猜出这些人想干什么,心中冷笑,立刻按住刀柄。 存神念头一起,三才镇魔钱刀穗顿时摇晃。 那日在乱葬岗,他就知道了这些东西的破绽,因为沾染了阴煞之气,同样怕各种震煞之物。 果然,袋子里的毒虫毒蝎立刻暴动。 一名恶丐刚解开口袋,毒蛇便飞窜而出,照着鼻子就咬了一口。 另一个也不好受,硕大的毒蝎窜出,直接在他手上来了一下,布口袋跌落,剩下的毒蝎也到处乱爬。 “啊——!” “快走!” 惨叫声响起,几名恶丐忍着疼,撒腿就跑。 在李衍示意下,沙里飞并未追出去,而是站在院中哈哈大笑,“些许宵小,还敢来找你沙爷爷的麻烦,活该!” 说罢,三人便准备返回房中。 他们知道,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丐帮虽说人多,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真正动手的,只有那些个核心成员。 而且他们还有个最大的隐患,便是丐子窝本身。 那些普通乞丐中,有不少可怜人,甚至还有被他们拐来,采生折割的少年乞丐,每日被逼迫乞讨,动辄挨打,活得生不如死。 若是核心成员死得太多,那些饱受欺凌的乞丐们,恐怕立刻会反噬。 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风雨平息前,尽可能的保全自身。 然而,还没进屋,李衍便若有所思,扭回了头。 “怎么了,又有人来?” “没事,是有人比我想象中更急…” ………… 暗巷中,脚步声凌乱。 几名乞丐一边跌跌撞撞逃跑,一边从身上摸出黑乎乎的解毒药丸,往嘴里塞。 彼此还不断互相抱怨。 “你不是说那沙里飞只是个草包么?” “都这么说,我又没交过手…” “别吵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免得毒气攻心…” 然而,几人刚出巷子,两侧便忽然窜出四五名汉子,手持长棍,压低身子猛然一扫。 砰砰砰! 几声脆响伴着骨裂声,恶丐们顿时惨叫着摔倒在地,抱着腿一阵哀嚎,“爷爷,不敢了。” “几位大爷停手,我们是丐帮的。” “丐帮的?”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身着羊皮褂子,腰间还别着根长鞭。 看着几名乞丐,他吧唧了一下嘴,“丐帮的人,什么时候也成了周家的狗腿子?” “说!” 还不等几名乞丐狡辩,那些黑衣人便冲了上去,照着他们的脸上,噼里啪啦一阵耳光。 乞丐们顿时被打得满脸青紫,心知遇到了狠角色,只得将乱葬岗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羊皮褂子男人嗤笑道:“那小子装病,还以为是个胆小怕事的,结果也是个不安分的主。” “把他们带回去,明日给丐帮送帖子,告诉他们,若想活命,这段时间就离咸阳远点!” “是,把头。” 几名黑衣人立刻上前,将丐帮的人如死狗一般拖走。 黑暗中,响起羊皮褂子男人的声音: “去,告诉张老前辈,鱼没咬钩…” ………… 这世上,永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李衍等人喝酒吃肉时,周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大宅厢房内,烛火通明。 周白躺在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和夹板,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四周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此时,周家八大金刚都在房中。 擅长医术的王姚皱眉把玩脉,随后,微微摇头道:“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脏腑受创,骨骼筋膜断裂,今后怕是再难习武…” 周培德听到,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拳头捏得嘎巴响,忽然转身,一个蹦窜,直接掐着袁瞿的脖子,顶在墙上,冷声道: “姓袁的,打擂之前,你对周白做了什么!” 袁瞿被掐的满脸通红,刚要说话,便听得外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弄他作甚,是我吩咐的。” 其他人一惊,连忙转身拱手: “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