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陛下怎么病好了? 初平三年。 三月初七。 “朕如今大病初愈,特请太师前来未央宫赴宴。” 不,陛下你还没好…… 刘协的一封口谕,惹得整个长安城鸡飞狗跳。 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无不心惊胆战。 陛下怎么病好了? 他怎么这个时候能病好呢? 几人无不手脚发凉。 如今太师董卓暴虐异常,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几人早就计划完备。等到下个月,就能借助刘协大病初愈的理由召集百官,将董卓骗入未央宫,然后联合中郎将吕布将其击杀! 但刘协提前召董卓入宫的消息,无疑是打乱了所有布局。 几人无不面如土灰。 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刘协一直病着! 甚至,哪怕刘协病死都没事! 只要能除掉董卓,那汉室就有救了! 大不了到时候从宗室中挑选一個皇帝,这事又不是没有过前例。 先汉之时的太宗文皇帝,还有被废掉的海昏侯,不都是如此继承大统的吗? 后汉之时,这种事就更常见了。 谁做皇帝,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汉的权力,不能掌握在董卓手里! 董卓那种暴虐之徒,如何能够掌握神器权柄? 还是我等谦谦君子,名士大儒,更有资格掌控朝政……啊不对,是辅佐陛下。 就在朝堂内一众名士急的嘴角冒泡之际,身在郿堡的董卓却大喜过望。 “陛下病好了?” 郿堡之内极其豪华,便是如今刘协所居住的未央宫与之相比都有些黯然失色。 “来人,更衣!” 董卓体胖,换一次衣裳常常需要数人服侍。 此外,他还要沐浴更衣,口嚼丁香,往往要花一个时辰甚至更长的时间准备。 曾有小妾心疼董卓,劝告董卓:“太师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轻装简行前去面见陛下,想必天下也没人敢怪罪太师。” 谁料董卓暴怒:“安敢对天子不敬!” 遂,将小妾烹之,与豚犬分食。 沐浴更衣最麻烦的并不是衣物,而是头冠的更换。 董卓平日里所戴,大都是通天冠。 此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筩为述,为乘舆常服。 《礼记》中曾记载“孔子衣逢掖之衣”,此处孔子所穿戴的衣物就是与通天冠相搭配的服衣。 董卓出身粗鄙,向来崇敬士人,故此平日里都是这幅儒生打扮,希望自己能被关东士人接纳。 但现在既然是去面见天子,这般随意的装束显然有些不太应该。 面见天子之时,所戴头冠自然要正式一些。 董卓所选择的,就是长七寸,高四寸,制如覆杯,前高广,后卑锐的委貌冠。 此冠雍容贵气,委貌以皂绢为之,皮弁以鹿皮为之,是公卿诸侯大夫行礼时的正冠。 换冠需要将头发洗净,待其晾干,再重新编制,耗时巨大。 可董卓并不在乎在上面花费的时间。 同样,刘协此刻也不在乎。 “唤中郎将吕布觐见。” 相比于召董卓入宫引起的轩然大波,这个口谕几乎没有掀起任何浪花。 吕布? 很出名吗? 在如今的长安,三公九卿都一大堆,中郎将虽然是大汉的最高武职,却也不被太过重视。 可吕布本人却极为惶恐。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曾与王允等人密谋除掉董卓,相当于已经是背叛了董卓。 现在天子无故唤他入宫,他属实是有些惶恐。 “难道太师要杀我吗?” 吕布骁勇尚武,被世人冠以“飞将”之名,常被军中士卒敬若神明,崇为英雄。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英雄,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 英雄,在权力面前不过是工具。 吕布知道,如果自己背叛董卓的事情被董卓知晓,那无论董卓之前有多么看重自己,信任自己,那等待自己的只有董卓毫不留情的屠刀。 “怎么办?” 吕布顿时慌了神。 他想要去找王允等人商议,但传达口谕的天使就堵在自己家门口。 这个时候抛下天使前往他处,那不摆明了是抗旨吗? 无奈,吕布只能跟随天使入宫。 《诗经·小雅·鸿雁之什·庭燎》中曾记载——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未央宫历经两汉,虽然破败了不少,但毕竟是大汉如今的心脏。 吕布一踏上未央宫的宫阶,就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压在自己的肩膀。 宫阶上,每一位武骑鹖冠的虎贲武卒的目光都锐利如刀。 本就心中有鬼的吕布丝毫不敢与其对视,只是低着头跟在天使后方快速前进。 终于,吕布爬过了未央宫的宫阶。 平日里这点距离根本不足以让吕布动容。 但今日,在虎贲武卒的注视下,吕布早已汗流浃背,身上的纱縠单衣更是浸湿了大半。 “宣,吕布觐见!” 吕布此刻已经紧张到极点! 是生,还是死? 迈入这宫门,就能知道答案!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饶是吕布这样的悍将,心中都有了丝丝的畏惧。 历史上多少文臣武将,都死在了这宫门之内? 昔日的淮阴侯韩信、丞相周亚夫。 还有霍光、王莽。 他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日出入这决定他们生死的宫门? 吕布不知道。 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些。 进入到宫室内,吕布只敢用眼角扫一眼上首那位头戴长冠,身披黑色绛缘袍服的少年天子,就立刻伏倒在地,口称圣安。 “朕躬安。” 得益于未央宫特殊的设计,刘协的声音被宫壁传播后回荡在宫室内,显得格外空灵缥缈,犹如仙神。 之后,吕布以头抢地,只能听见前方不断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吕布已经全然没了脾气,半个身子都已经瘫软。 天子,居然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 难道是要手刃自己吗? 随着那双朱红方舄停在自己眼前,吕布仿佛出现幻听,已然是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奉先,起来,让朕看看你。” 在吕布一脸蒙圈中,刘协已经将手搭在了吕布的双臂上。 “这般雄壮,不愧是为无双飞将!” 第2章 驯服吕布 刘协是很绝望的。 穿越到谁身上不好,偏偏穿越成了倒霉蛋汉献帝。 名为天子,实为傀儡! 而且,还是一个被人几次捣腾的四手傀儡。 我大汉天子不要面子的吗? 虽然历史上汉献帝的结局还不错。 不但可以睡曹操的女儿,还可以睡曹操的女儿,又可以睡曹操的女儿。 但是!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的话,历史岂不是还会和原来一样,三家归晋,五胡乱华? 偏偏因为自己的身份,刘协还不好和曹老板说这些事。 有些东西刘协自己都能脑补来—— “丞相!这皇位你且拿去,但是务必要弄死司马懿,提防北方胡人啊!” 曹操:“嗯?陛下你想做咩啊?为何要陷害孤的忠臣?” 刘协与曹操,天生就是敌对的。 刘协的一切建议,都会被曹操当做捣乱。 甚至,曹操还会有一种——“陛下越反对,那越证明孤做对了”的错觉。 刘协让曹操杀司马懿,说不定曹操还偏要对司马懿委以重任。 刘协让曹操提防胡人,说不定曹操还偏要将胡人迁入中原,致使北方空虚。 曹老板是靠不住了。 那刘备、孙权呢? 更靠不住! 剩下的李傕、郭汜,那就更别提了。 绕来绕去,刘协赫然发现,自己能依靠的不过董卓一人。 首先,自己就是董卓册立的天子,在政治上属于统一战线。 其次,董卓没有儿子。 董卓的儿子,在其很年轻的时候就病故了。 这也意味着,董卓貌似没有造反的理由。 而且从董卓的种种举措来看,他充其量只是想当一个霍光那样的权臣。 至于改朝换代…… 王莽的下场还不够惨吗? 董卓就不怕,日后哪个姓刘的给他一记大陨石术吗? 就是日后统一了整個北方的曹老板都不敢代汉,如今的董卓有几个胆子敢施行僭越之举? 四百年的大汉,四百年的刘姓天子,积攒下来的威望绝对不是哪个权臣有资格挑衅的。 其实刘协不是没有考虑过杀死董卓的王允。 但是从历史来看,王允就是个废物啊! 杀死董卓后,王允只顾着争权夺利,根本掌控不了局面。 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本来忠于朝廷的西凉军队瞬间反水,在贾诩这个毒士的策划下,直接反攻长安,将汉室最后一丝颜面彻底扫地。 所以,王允直接就被刘协排除在外。 眼下刘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抱着董卓的大腿一路走到黑! 不然的话,五胡乱华这种事迟早都会发生。 因为没人会听一个傀儡天子的话。 想要改变命运,那只有自己不是傀儡! 故此,刘协直接提前召董卓入宫,不给王允他们准备的机会。 此外,还有吕布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必须要将他与董卓之间的恩怨化解。 “奉先,请起。” 吕布身形高大,体魄壮实,以至于刘协用尽洪荒之力,都没有将吕布从地上扶起。 “陛下……不杀我?” 刘协的态度明显不像要杀人的样子。 这让吕布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吕布这气显然是松的太早了。 “奉先本是武将,为何却与王允一众文臣走的颇近呢?” 刚刚想站起的身子立刻蹲下。 吾命休矣! 这是吕布此刻唯一的念头! 陛下,居然知晓了自己和王允等人的密谋! 而刘协知道,那肯定意味着董卓也知道了! 回想起董卓残暴的手段,饶是吕布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虓虎,此刻也不由颤栗起来。 “放心,董太师还不知晓此事。” …… 用幽怨二字,此刻已是不足以形容吕布的眼神。 若非玩弄自己之人是当今天子,按照吕布的脾气,怕是早就一拳上去将对方给痛扁一顿了。 “但太师迟早会知道此事的。” 刘协也放弃了将吕布扶起来的打算。 因为他发现,吕布跪着的时候都和自己差不多高。 要是站起来,自己岂不是还要仰着脖子看他? 而仰着脖子……自己上位者的压迫还要不要保持了? 而吕布此刻却根本来不及想这些细枝末节。 他砂锅大的掌心已经开始不断渗汗。 “陛下!” 吕布悲呼一声,再次叩拜在地上。 “臣都是受人蛊惑,请陛下明鉴!” 堂堂人中吕布,此刻居然哭的似个泪人。 “陛下,王司徒与我都是并州人士,自称与我有同乡之谊,故此时常与我交好。” “布本粗鄙之人,虽略通文采,但毕竟不是正经士人,常常被士大夫们看轻。如今有王司徒那样有学问的人结交,如何能够拒绝?” “之后王司徒更是时常与我交心,说大汉的衰弱皆赖董太师残暴。遂邀我共同图谋大事,期使汉室能够幽而复明!” 吕布如同倒豆子一般尽数交代:“臣一切都是为了汉室!为了陛下啊!!” 虽然吕布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属实有些破坏形象,但刘协心中对于吕布的滤镜却并未碎裂。 奉先……当真是有勇无谋啊! 什么为了汉室? 哪来的那么多大义? 说白了,就是王允想要玩弄权术,谋划的一场内斗罢了。 只不过是披上了一层衣服,就把吕布这家伙迷的五迷三道的,让吕布心甘情愿被当成枪使。 不过刘协至少确认了一件事—— “奉先,果真是汉室的忠臣!” 虽然吕布在这件事里面有点笨笨的,但是笨也是好事啊! 智慧、忠诚、诚实,组成了一个不可能三角。 如果一个人很有智慧并且很诚实,那他就绝对不可能忠诚。 如果一个人忠诚且很诚实,那他就绝对不可能是个有智慧的人。 吕布明显就是后者。 要是吕布聪明,那他就肯定不会说出今天这番话来。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王允,那他大概率会一口咬死自己并没有策划这种事情。 反正事情还没有发生,刘协本人也没有证据,王允咬死了不认罪,谁都拿他无可奈何。 哪像吕布,笨笨的,一诈就什么都说了…… “奉先。” 刘协语重心长的问他:“你,想活吗?” “想!” 吕布擦干眼泪,将刘协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还请陛下救我!” 第3章 罪在世家! “那就一切听朕吩咐。” 刘协俯身朝着吕布一阵耳语。 “只有这样,能将你从此事中摘出来,明白吗?” “臣明白!” 吕布此刻,对刘协的态度已经不光是敬畏了。 还有一种难以表达的尊重与爱戴! 就算吕布脑子不怎么灵光,他其实也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刘协完全没必要在乎自己的生死。 反正不过是揭穿王允他们的阴谋,只要刘协将事情原委全部告知董卓,董卓必然会将这批人尽数处死。 哪怕吕布身为董卓的义子,那对于董卓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可刘协,却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吕布也很奇怪,刘协为何愿意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而刘协只是轻轻一笑。 “朕为天子,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忠臣心寒。” “况且……” 刘协拍着吕布厚实的肩膀:“奉先本为猛虎,怎可死于牢狱之中?” “我大汉的将军,应该死在大漠中,死在阴山下!” “九州虽大,却不是你们该驰骋的地方!” “边疆,才是汝等真正的战场!” 刘协此诚肺腑之言:“朕期待奉先有朝一日能够效仿冠军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替朕去看看苏武牧羊之处,张骞出使之地。” “如此,才算不枉奉先之骁勇,不枉赤兔之神俊!” 吕布已是浑身发颤,不能自已。 但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害怕。 而是兴奋! 陛下有如此之志,汉室何愁不兴? 吕布斗胆,第一次敢于窥视刘协相貌。 眉目俊秀、面容俊朗。 虽是少年,却自带一股英气! 当今天子,绝对是大汉的中兴之主! 吕布此刻已经擦干自己的面庞:“布,必会实现陛下之愿!”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君臣二人的契约,仿佛就被镶嵌在这八个大字中。 此八字,已然彻底烙在吕布心中,不敢忘记。 “善。” 吕布现在对刘协的信任可谓是溢出了,但刘协对吕布的脑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连排练了好几遍,确认吕布将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给记住了,刘协这才让吕布暂时退下。 此刻已经过了两個时辰。 有宫人传报,董卓那架皂盖车已然缓缓行径入宫。 董卓曾经的座驾是一辆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 还是大儒蔡邕认为董卓此举不妥,出言相劝,认为青盖车以前都是皇太子、皇子的车架,一直都有着“王青盖车”的别称,而董卓身为外臣用此车架难免引来非议,有逾越的风险。 董卓对蔡邕一向敬重,故此也是采纳了蔡邕的建议,将自己的青盖金华车改成了两千石官吏乘坐的皂盖车,不在这种事情上落人口舌。 随着董卓车驾靠近,未央宫中的筵席也准备完毕。 除了用炙、煮、煎、腊、脯制作而成的肉食,还有醢、菹、脍等各种小食。 饮品虽然众多,但大多数人还是喜好用谷物酿造的酒醪,故此并未准备柘浆这一类的甜饮。 就是刘协自己知道自己还是个未成年,而且还生着病,所以特意给自己准备了些温汤,免得喝坏了身子。 董卓此刻也已经下了车架,缓缓朝着未央宫前进。 与吕布走在此处的惶恐不同,董卓此刻更多的是骄傲! “若无孤,天下怕不是早就被袁本初、袁公路那样的人给祸害了!” 对天下大势,董卓有着自己独特的见地。 “天下之罪,罪在世家!” 世家,不过是一条条挂在大汉身上的蛆虫! 只顾着玩弄权柄,却全然忘记了大汉的荣耀! 董卓生于边疆,见惯了生死。 每每有汉人死于胡人之手,董卓都想问一句朝堂之上的碌碌诸卿到底在做些什么! 直到他亲自居于庙堂之高,放眼望去那一片腌臜,他才明白—— “大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汉了。” 中兴汉室! 如霍光行事! 如此,才可称为大丈夫! 虽然最后有些跑偏,但是董卓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要错,错的也是汝南袁氏那样的世家! 董卓来到殿前,没有理会边上的宫人,而是直接迈步进去。 若是常人觐见天子,需在此地解佩剑、脱步履。 但董太师已经是集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荣耀,自然毋需在意这些虚礼。 “臣董卓,见过天子,问圣躬安!” “朕躬安。” 董卓打量起刘协的气色:“陛下现在真的完全痊愈了吗?若是没有,还是尽快休息为好。” 刘协摆摆手:“不碍事,太师请坐。” 待董卓落座,刘协并未急着告知他王允等人密谋之事,反而是询问起董卓近日的政务。 太师,是为三公之首,为辅弼国君之官,本就有教导天子的职责。 加上刘协以前曾被董太后养育,被人称为“董侯”,而董卓自认与董太后有亲,所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董卓是真的将刘协当做儿子在培育,不存在任何私心。 当然,董卓自己也知道自己干的有些事情属实有些骇人听闻,所以都讲情节较轻的事迹给刘协听。 像虐杀数百名北地逃兵这种事,肯定是不能讲的。 但是抓捕一些“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之人,并加以处决抄家的事还是可以讲的。 董卓还特意教导刘协—— “陛下,臣听说有不少豪门氏族内里最是可恶!” “他们为官的父辈、祖辈,疯狂贪墨国家的财产,犹如硕鼠一样寄养在大汉的身上,让大汉的百姓民不聊生。” “而他们的子辈、孙辈,则无休止的挥霍着这些钱财,欺压乡里的百姓,引发奢靡的风气,致使士人的道德败坏。” “陛下以后,一定要提防那些豪族,防止他们继续作恶!” 刘协对此点点头,表示认同。 董卓看到刘协认同自己的理念,更是喜不自胜。 “可太师既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何还要将这样的硕鼠养在朝廷里呢?” 董卓面色一变,随即眼中杀意几乎化作实质! “陛下所言,乃是何人?” 刘协优雅的擦擦嘴角:“正是太师如今最为器重的大儒,出身太原王氏的司徒王允!” 第4章 奸臣已经跳出来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王允是什么人? 那是董卓最亲密的战友!是最先投靠董卓的名士! 哪怕是蔡邕、吕布,他们在董卓心中的地位怕是远远都不及王允! 王允之于董卓,就好比日后荀彧之于曹操,孔明之于刘备,小乔之于大乔,属于彼此之间的连体婴儿。 昔日,关东诸侯伐董,董卓将朝廷迁往长安,自己则留在了洛阳抵御诸侯。 那个时候,董卓将政务全权交给王允,不起一丝一毫的疑心,给予了他绝对的信任! 结果现在,有人告诉董卓,王允是奸臣? 即便这个人是他一手扶立的天子,董卓依旧不愿意相信! 刘协看到董卓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 董卓,能抵挡住关东诸侯的千军万马,却抵挡不住来自身旁亲密之人的背刺。 不过,王允若非董卓最为亲密之人,他又如何能够完成刺杀董卓的壮举? 相比于《三国演义》中杜撰的连环计,王允真实的计策无疑更加高明。 毕竟,美人这柄剑,哪有董卓的信任来的锋利? “朕知道,太师不愿相信。” 刘协示意宫人:“去将奉先请来。” 吾儿吕布? 董卓满眼狐疑,不知为何吕布先藏匿于未央宫中。 “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师!” 吕布此刻显然已经调整好状态,不似方才汗流浃背,恢复了往日的英武。 九尺长躯低伏,吕布对着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人行了一礼。 “奉先,你将之前与朕说的话重复一遍给太师。” 刘协还专门提醒:“记住,要一模一样,不要有半分污蔑王司徒等人的言语!” “臣明白!” 吕布朝董卓微微拱手—— “义父!” 但这称呼却让董卓不满:“什么义父!这是在陛下面前!只有我大汉的臣子,没有什么父子!” “喏!” 吕布正色道:“太师,其实司徒王允一直在与臣交好。” “臣之前不知他有何企图,但臣知晓王司徒乃是太师的左膀右臂,便也不好拒绝他,生怕伤了王司徒与太师的和气,故此常与他往来,到其府上赴宴。” “直到昨夜,王司徒在宴席上突然借着酒意指责太师祸乱朝政,想要与臣一起谋事!” 董卓此刻粗大的手指紧紧握着玉盏:“所谋何事?” “一月之后,将太师骗至宫室,一举击杀的大事!” 嘭—— 玉盏被董卓直接掷在地上! “竖子!” 董卓肥胖的身躯挣扎着站起。双手撑在桌案上歇斯底里怒吼:“不可能!不可能!子师(王允表字)不可能杀我!” 既然王允不可能,那只有一种可能! 董卓喘着粗气,用猩红的双眼瞪着吕布:“是你!必是你!还在因之前的事情怀恨在心,有意污蔑!对不对!” 之前,董卓与吕布因为一点小事不和,就朝着吕布投掷了手戟。 虽然吕布事后朝着董卓道歉,但董卓也看出来当时吕布心中并不服气,所以怀疑是吕布在这里搬弄是非。 吕布也是暴脾气。 他见董卓不但不领情,还将矛头指向自己,一股无名怒火直接从心底迸发出来! “咳!”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协咳嗽了一声。 他双眼不含任何感情的看向吕布,直到吕布那股怒气彻底消散,这才垂下眼睑。 “太师!” 吕布重新开始背起了剧本。 “我与王允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他?” “不光是司徒王允,还有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 “太师难道真的以为,我会以武将之身,诬陷这三位重臣名士吗?” 不说王允。 那黄琬和士孙瑞,哪个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家?吕布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一次污蔑这三人? 董卓其实不傻。 他只是不愿相信。 但现在吕布都这么说了,其中滋味也由不得他不细想。 “太师。” 此刻刘协接过了自己的镜头。 “奉先昨夜也喝了些酒,没有反应过来。待奉先想起后,则是立刻入宫禀报。” “朕心中大骇,生怕有人谋害太师,这才不顾病躯,专门将太师请至宫中。” 说到这,刘协又适时的咳嗽了几声。 “太师,你且细想。若奉先真的有意编排王允,何必要先来朕这里汇报内情?他直接与你明说岂不更好?” “况且,太师久居郿堡,不在长安。朝堂之事更是常以公文知会,如何能够清楚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动?” “太师不妨仔细想想,难道王允此人,之前真的没有显露出半分不妥吗?” 刘协的语调很温和,完全充当了董卓情绪的调机器,将董卓之前的怒意慢慢驱散,让他恢复理智。 董卓看看刘协,又看看吕布,突然之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個刚才还骄傲满满的枭雄,仿佛在瞬间被什么东西击碎。 若非常年的风霜,董卓眼角几乎快有泪水溢出。 这不是伤心,更多的是委屈。 说好的“君不负我,我不负君”呢? 董卓自问,他对于王允从未亏欠。 昔日王允在洛阳之时不过是小小的从事中郎、河南尹,虽空有声望,却算不得什么人物。 还是董卓看重了王允的才能,将王允拜为九卿之一的太仆,并且在不久后升任尚书令。 之后的第二年,董卓更是直接让王允取代出身弘农杨氏,海内共瞻的清流杨彪,成为了大汉三公之一的司徒。 而且王允这三公之位可不是虚职。 因为董卓并未削去王允尚书令的官职,从某种程度来说,王允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大汉丞相! 恩德如此之重,可换来的却是背叛! 饶是董卓枭雄壮志,此刻也不免被王允的所作所为伤了心。 “太师,如今不是黯然神伤的时候。” 刘协见董卓似乎接受了王允背叛的事实,便开始火上浇油—— “现在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司徒王允是一个!” “司隶校尉黄琬是一个!” “仆射士孙瑞又是一个!” “若是不尽快查清他们的布置,只怕太师会寝食难安!就连朕都会无比担心太师,夜不能寐!” 第5章 只有朕对你好 “陛下~” 董卓感动到无以复加。 他只觉得,刘协这个天子,自己没白立。 “但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师,你我之间哪还有不当讲的话?” 刘协从天子尊位上走下来,坐到董卓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此诚汉室存亡之秋也!朕希望能够成就少康、武丁那样能够挽大厦于倾颓的霸业,自然少不了如女艾、傅说那样的圣人辅佐。” “况且,太师守卫宗室,品行如同周公一般高洁。您与朕之间还能有什么隔阂呢?” 霍光? 弱爆了! 真正的权臣,人家名字叫周公! 况且,霍光死后其家人的结局并不好,刘协当然不会将董卓比作霍光,而是直接比作了周公,以及女艾、傅说那样只流传在传说里的圣人。 这顶高帽戴的实在有些太大,以至于董卓听到后都一个哆嗦,差点将自己的手臂给抽回去。 还是刘协死死抱住董卓,不让董卓动弹。 “太师,此乃朕肺腑之言!” “大汉四百年江山,如今可就全寄托在您的身上了,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董卓脸颊微红,刚才好不容易缓和下去的呼吸再次变的急促起来。 现在的董卓,就好像被一个渣男伤透心的小姐姐,正是心中最为脆弱的时候。 这個时候,刘协直接化身暖男,温暖了董卓刚刚冰冷的内心。 王允背叛你? 没关系!朕信你! 而且王允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儒生罢了。 刘协是谁?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 这么一对比,王允瞬间就不香了。 “陛下。” 董卓手指突然用力,猛的抓住刘协。 “陛下如此看重,臣,愧不敢当!” “不!你可以!” 刘协双眼中好似透着治愈的力量。 “太师何必妄自菲薄?” “普天之下,太师比谁要差吗?” “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不能自比周公,成就一番大业!” 周公…… 董卓似有憧憬。 这位备受孔子推崇的圣人,几乎已经成为一个象征。 一个华夏的象征。 便是昔日的霍光,也仅仅是有人将他比作伊尹而已。 周公?他霍光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这位身上碰瓷啊! 但现在,刘协这个天子,却对着董卓说希望他能成为周公…… 这份殊荣,便是周公之后一千年,又有谁承受过? “陛下……” 董卓心中无比感动,可还是有些踟蹰。 “臣本武夫,不善治国,如何能与周公相比?” 周公之功,曾被《尚书》概括为“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 一年救乱,董卓勉强算做到了。 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 这三件事,到底还是军事,董卓多少有些信心。 但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这三件事就有点扯淡了。 还营成周、制礼乐。 董卓的政治能力,连一个关中,一个长安都治理不好,如何能够成就成康之治那样的伟业? 人贵在自知之明。 董卓就是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周公那样的政绩。 刘协给他制定的绩效,属实是高的有些离谱了。 “太师此言差异!” 这绩效高吗? 高个屁! 要是刘协告诉董卓,他还想饮马多瑙河,兵临金字塔呢? 不过为了防止吓到董卓,刘协才决定先从简单的中兴汉室开始。 “太师一人之力或许有限,但是还有汝麾下的西凉铁骑呢!” 一听刘协提及西凉铁骑,董卓更是苦笑。 “陛下,那帮人大字都不识一个,空有一番武力,如何能成大用?” 刘协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权倾天下的董太师,本质上其实还挺自卑的。 他不但看轻自己,还看轻那些士卒。 “太师,汝是否生下来就识字?”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太师难道认为王允生下来就会治国吗?” “自然也不是。” “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以为那些士卒不堪大用!” 刘协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华夏贵胄,凭什么你天生就比人低一头? 那些名士大儒,是生下来就会治经治国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汉为何要建立? 高祖刘邦,四十多岁还是一个亭长。 丞相萧何,也不过一个小吏。 兵仙韩信,更是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 若当时刘邦认为,这天下就该归项羽、田信那样的六国贵族,他还建立个锤子大汉? “我大汉,本就是一群寻常百姓建立的大汉!” 但是为何到了现在,人人却都瞧不起大字不识的百姓了呢? 甚至,就连董卓这样痛恨世家之人,也依旧在内心的深处鄙夷着自己的出身。 “谁道武人不能治国!” 刘协紧紧盯着董卓的双眼—— “不会识字,那就去学。” “不会治国,那就去尝试!” “建立大汉的一众功勋,他们难道就什么都会吗?” “太师!” 最后二字,刘协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就连唾沫星子,都往董卓的脸上喷了不少。 不过董卓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刘协的话,就好像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这柄刀和王允的那柄“背刺之刃”不一样。 这一刀,仿佛一下划开了一直遮在董卓眼前的幕布,让他海阔天空。 在大汉推崇文治几百年的国情下,类似董卓这样的武人其实都对名士大儒有着特殊的滤镜。 名士大儒,就是他们的白月光。 以至于哪怕到了今天,到了董卓都完全掌控了大汉朝廷的情况下,他依然愿意去舔这些名士,将自己的权柄分给他们,将自己身上的肉切下来喂给他们。 但现在,董卓明白了。 治国,真的必须要那些名士吗? 正如刘协所言,如果治国真的需要那些有学问的人,那汉高祖刘邦那个能拿儒生帽子尿尿的老流氓还建什么国? “可是,臣不知如何能够做。” 董卓再次羞愧了。 明明刘协到将道理给他讲明白了,可他依旧不知道怎么能将自己麾下的西凉铁骑变成治国的大才。 “这个简单。” 刘协微微一笑:“太师可曾听过……扫盲?” 第6章 王允求见 军人,在任何时代,都是组织性最强的一个群体。 尤其是精锐军队,他们的组织性更是远远超过常人。 而董卓麾下的西凉铁骑,恰恰就是当今天下最为精锐的军队! “扫盲?” 董卓有些迷茫。 “陛下,臣麾下行伍中并没有盲人。” “什么盲人!文盲也是盲!” 刘协对董卓的悟性有些不满。 “若是不识字,那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朕的意思是,从即日起,太师在军营中就教导士卒识字。” “不用多,每日只要学会三个大字即可。” “而这所需的成本,不过几片沙地,几根木棍而已。” “每日三个大字,光是一月,就能学会百字。” “日积月累之下,他们自然能够认识文书,继而领悟朝廷公文,依据律法治国!” 刘协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培养基层文吏。 现在大汉朝堂的政治生态,是董卓靠着兵权占据绝对的塔尖,之后是名士大儒占据中层,剩下的世家盘踞底层。 中层的名士大儒想干掉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底层的世家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想要彻底挖掉这块大汉的腐肉,唯有移花接木。 将大汉基层的文吏,换成董卓手中的士卒。 其实基层文吏……真的不难当。 会识字,能看懂朝廷的律法、公文,然后照着办就是了。 才华? 狗屁才华!你一個基层文吏,你想施展什么才华?那是你该干的事情吗? 会识字,懂法律,然后道德再高那么一丢丢,那就是一个不错的基层文吏。 恰好,从军队这个大染缸里出来,感受过同袍之情,家国之恨的人,道德水准还真就在一般的及格线之上。 若是能将这一批人训练成基层文吏,来一招釜底抽薪,那就真成朕的大汉朕做主了! 董卓再次露出明悟的神情。 教士卒识字。 虽然前所未有,但按照董卓多年治军的经验,这似乎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只是以前大家对于读书人都有种特殊的滤镜,从不将其与粗鄙的士卒联系到一起,没人去尝试过罢了。 “臣,领旨!” 董卓此刻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 当代周公! 这就是他后半生的目标! 而且这个目标并不是无根之萍。 是当今天子,是如今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对他的期盼! 人生在世,最怕寂寞。 曾经的董卓,已是高处不胜寒。 但现在,却有人为他指明了目标,并且愿意陪着他一起砥砺前行。 即便董卓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汉室的周公。 但是刘协相信他! 若不在此刻努力一把,那董卓后半生都会无比后悔! 若说董卓唯一担忧的,就是自己的年龄。 不过刘协仅用一句话就治好了董卓的焦虑—— “太师之岁,寿于姜尚呼?” 姜子牙七十多岁才钓到周文王,你现在五十多岁怕什么? “不过太师如今确实身宽体胖了些。” 刘协初步打量,就判断出董卓绝对过了三百斤的大关。 “年岁不过虚妄,可身体之疾苦却是真的。” 刘协可不希望董卓在成为“周公”的途中因为肥胖一命呜呼了。 “若是太师能瘦一些,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而且刘协还有一个大杀器! 他悄咪咪凑到董卓耳边:“据说瘦下来后,两裆之间宽松一些,可以大大提高生养子嗣的概率!” 董卓双目一瞪:“陛下此言当真?” 若说董卓成为太师之后还有什么遗憾,那一定就是自己早逝的儿子了。 之后,董卓虽然努力过,但受限于条件,其他子嗣也大都早夭。 这几年,董卓人是富贵了,妻妾是越来越多了,可肚子却没什么动静。 本来董卓都死心了,但刘协方才的话却再次给了他信心! “当真!” 刘协极为笃定! 胖了之后,两裆之间的股肉就会增多,继而增高那里的温度。 而小蝌蚪这种东西,它的适宜温度明显要低于正常体温。如果太胖的话自然会把自己的小蝌蚪全部捂死。 这,就是科学! 董卓兴高采烈:“若真是如此,臣一定尽快调养身体!” 和儿子相比,什么美酒美食美女似乎都不重要了。 况且董卓年轻之时也是一介豪侠,还因勇武在桓帝时期担任羽林郎,曾经也拥有过令人羡慕的精壮身材。 如今一身肥肉,董卓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极为嫌弃的。 “既然如此,不如太师搬到宫中与朕一起居住如何?” 刘协说话间,还上手拍了拍董卓肥美的腹部,以示告别。 “搬入宫中?” 董卓有些迟疑:“如此,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这有什么僭越的?” 刘协生气道:“太师是要做如同周公一般的人物,就算搬入皇宫之中,又有谁敢说什么?” “而且搬入宫中,也能帮助太师掌控朝政,避免如王允那样的宵小继续作乱!” 董卓刚才一直顾着吃刘协给他画的大饼,都忘了还有王允这一茬。 “陛下,究竟该如何处置王允?” “太师以为呢?” “自然是千刀万剐!” 越是爱的深沉,越是恨的绝情。 所以刘协有理由相信,董卓口中的“千刀万剐”并不是什么修饰名词。 “太师不可。” 刘协愁啊。 当兵的哪哪都好,就是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朕方才说的教士卒识字毕竟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期间还必须有王允这样的人在那个位置上撑着。” “最不济,也要想好能够取代王允的人,之后再做打算。” 董卓不开心了。 这其实就是他最烦的一点。 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懂,头疼! 他只会分辨,谁是自己的朋友,谁又是自己的敌人。 对朋友,好酒好肉的招待着。 对敌人……哼哼,这一点,董太师有着自己独特的行为艺术! “陛下以为,谁能够取代王允,继续维持朝政呢?” 刘协微微一笑。 关于这个人,他还真有人选! 就在刘协即将说出那个能令曹操都抖三抖的名字时,却有小黄门急匆匆从殿外赶来—— “陛下,司徒王允求见!” 第7章 荀攸?不救也行 司徒,掌人民事。 凡教民孝悌、逊顺、谦俭,养生送死之事,则议其制,建其度。 凡四方民事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 凡郊祀之事,掌省牲视濯。 凡国有大疑大事,与太尉、司空,共议大事! 王允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大汉三公之一的司徒。 同时,他也从未想过,他的这个司徒当的如此艰辛。 从洛阳走到长安。 从崇德殿走到未央宫。 每走一步,王允都是如履薄冰,不知自己何时就会踩碎脚下的冰层,掉入无底深渊。 而王允有预感,今天……可能就是那个日子! 紧紧攥着象征三公的紫绶,手中的汗水已然将上面珍贵的染料浸泡开来。 可口中一直含着的丁香,却没有得到半分滋润。 下唇微微颤抖,王允跟在小黄门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在未央宫的台阶上。 他从未想过,这段路居然如此漫长。 仿佛要长过老家祁县到洛阳的距离。 待他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更是如同被掏空了身子一般,险些栽倒过去。 今日值守的小黄门是个机灵人,他见王允快要摔倒,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司徒怎的也流了这么多汗?” 小黄门有些纳闷。 如今不过三月,为何这般大汗淋漓? “方才陛下召吕布入宫,他也如司徒一般汗流浃背,难道是宫外要比宫内更热吗?” 小黄门的一番话,让王允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吕布他自认还是了解的,不过一個有勇无谋之辈。 若非需要吕布手中的士卒完成诛董的最后一击,王允这辈子都不想去和吕布打交道。 这种粗鄙武夫,如何有信念可言?此时此刻,必然已经泄露了自己的计划。 这次自己前来试探情报,怕不是直接撞到了董卓的刀口上。 未央宫的宫门还是那般深邃,从外面望去一眼看不到头。 王允已经有预感,此刻吕布的人头必然已经被斩下。 吕布的双眼,也必然是带着血丝在盯着自己。 就好像,无数诛董却失败的义士一样! 想到这,王允突然挺直了胸膛。 若是死前,能痛斥董卓一番,洗去自己这两年屈身侍董的污名,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允用尽全身力气,过了未央宫这座最高的门槛,径直朝其中走去。 嗯? 往日里没有半分烟尘的未央宫中,今日为何却是白雾笼罩? 难道,董卓已经丧心病狂到,在未央宫的大殿中支起大鼎,然后将自己烹死吗? “司徒来了?快来快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快来!” 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未出现。 大鼎里面炖煮的,也并非是吕布的血肉,而是韭、藿、薤、葱等各类蔬菜,还有一些肉食。 刘协这个皇帝当的是格外勤快。 刚才吕布来了他要亲自下去迎接。 然后董卓来了他要亲自下去迎接。 现在王允来了,刘协依旧是亲自来到台阶下迎接。 “司徒今日怎么来了?快来看看,朕方才发明了一道佳肴,取名火锅!鲜美的很!快来快来!” 刘协颇为热情,过来拉住王允的手:“司徒也知道,朕之前一直疾病缠身,胃口不佳,今日好不容易来了食欲,就想吃些肉食。” “朕知晓奉先是五原郡九原人,那里的羊肉最为肥美,就问问他有何吃法。” “奉先说塞外胡人有一种名曰涮肉的吃法,就尝试了一番,发现果真妙不可言!” “刚好朕又想念太师了,便将他传唤入宫,与朕一起品尝!” 说话之间,刘协已经将王允带到大鼎前,亲自给他捞了几片薄薄的羊肉。 “这羊风味正佳,就是可惜蘸料差了些。只能用平日里的肉醢代替,司徒快尝尝!” 就这样,王允稀里糊涂的坐下,又稀里糊涂的将碗中的羊肉吃下。 嗯? 你别说,这味道还真不错! 奶香四溢,唇齿芬芳! 便是不加蘸料,这肉吃起来也是异常的鲜美! 问题是…… 王允迷茫的看着碗里的羊肉—— 就这? 就因为这事,刘协就把董卓大老远的从郿堡叫来了? 董卓如此残暴,天子这么使唤董卓,就不怕董卓发狂吗? 王允小心抬眼,想要去看董卓的表情。 只可惜董卓面前也有一口大鼎,从鼎中升起的大量雾气完全将董卓的面容盖住,根本让王允无法看清。 吕布,也同样如此。 而且王允坐的位置就好像是刘协专门为他选的一样,将他的视线完美用鼎中沸腾的雾气遮掩起来…… 难道……真的没事?只是陛下想要吃肉? 王允觉得无比荒谬。 前一刻,他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下一刻,你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 这世上之事,当真这般离奇? 而坐在王允身边的刘协见王允的面色逐渐放松,也不由自己松了口气。 自己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董卓、吕布,都不是泰山崩殂而面不改色的人。 这两人心里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就一定是什么。 要是王允进来一看他们的脸色,那必然会猜到自己已经暴露。 而让董卓、吕布隐藏起来,那也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还不如煮一锅沸水,用雾气遮挡住他们的面庞。 这样,就算董卓和吕布正咬牙切齿的瞪着王允,那王允也不会察觉。 “司徒,司徒?” 刘协唤了两声,再次询问:“不知司徒怎么来了?莫不是听到太师进宫,想念太师才来看看?”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刻意了。 虽然王允此时入宫,就是为了打探情报,但却不能明说。 “自然不是,臣是有私事禀奏。” “什么私事?” 当然是王允提前想好的理由。 只见王允放下碗筷,行臣子礼—— “臣想要请求陛下,同时也请求太师,释放前几日关入大牢的名士荀攸,荀公达!” “哼!” 一听到这个名字,董卓终于忍不住了! 在刘协心碎的眼神中,董卓再次将一枚珍贵的玉盏投掷在地上:“安敢给这狼心狗肺之徒求情!” 第8章 贾诩,贾文和! 啧。 骂朕呢! 董太师这手指桑骂槐玩的好啊! 刘协清楚,董卓心里对于自己制止他现在就去杀王允一事肯定还是有怨气的。 表面上董卓是在说王允包庇荀攸,实则是在说刘协包庇王允。 “杀了!都杀了!” 这才是董太师此刻的真实想法。 王允被瞬间暴怒的董卓吓了一跳。 幸好董卓平时就颇为易怒,王允只当是自己提及荀攸之事勾起了董卓的怒火,全然没有往自己身上去想。 “太师,荀攸毕竟是名满关东的名士,又出自颍川荀氏,乃是士族楷模。虽然之前一时受人蛊惑想要对太师不利,但他毕竟颇有声望,还望太师三思!” 王允能取得董卓的信任,还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的。 他清楚董卓虽然对人无比残暴,但却对一个群体格外宽容—— 那就是名士。 董卓权倾朝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是携带鈇锧到朝堂上书,请求为三十年前参与“第二次党锢之祸”的一众名士平反,如陈蕃、窦武,都在董卓请求平反的名单之内。 并且,董卓还请求朝廷恢复这些人的爵位,萌荫他们的子孙后代为官。 之后,待朝局稍稍稳定,董卓就开始亲近士人,征召名士入朝为官。 其中著名的,便有周毖、伍琼、荀攸等人。 将这些名士征召到身边还不够,董卓还选拔了不少关东名士在地方上担任要职。 比如韩馥、刘岱、孔伷、孔融,都是被董卓一手举荐的刺史州牧。 所以,王允其实早早就洞悉了董卓对于名士的舔狗心态。 在他看来,只要现在亮出荀攸名士的身份,那董卓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放过荀攸。 “司徒啊。” 刘协表示,自己必须要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了。 现在王允提荀攸的名士身份,那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要是真的惹急了董卓,董太师肯定不介意先砍一个荀攸泻泻火。 荀攸,那可是被曹操评价为“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的大才。 中兴大汉,太需要这种顶级人才了。 要是荀攸在这里被王允给坑死,那刘协还不得哭死? “司空,荀攸虽是名士,但毕竟刺杀朝廷大员在前。” “若是司空有朝一日被人给刺杀了,那司空会因为顾忌别人的身份而放对方一马吗?” 这刀不落到自己身上,那是肯定不知道疼的。 别看王允这会劝董卓大度,他自己那可是小肚鸡肠的很。 历史上,王允弄死董卓把持朝政后,第一件事就是拿曾经真正投靠董卓的大儒蔡邕开刀…… 那个时候,王允怎么没有想过人家名士的身份? 王允被刘协这么一噎,也是不再开口。 其实,荀攸活着最好。 但是死了……到也没啥! 毕竟,就连为荀攸求情这件事,都是王允临时拿来的借口。 现在看董卓对荀攸如此痛恨,又有天子出言相劝,王允更是果断将这件事略过。 “既如此,还有另外一件公事需禀报陛下与太师。” 王允带着三分试探:“今年大雨连绵不绝,臣虽登台祭祀,乞神降雨,却收效甚微。” “不如在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之迹,祭赤帝祝融之时,再次祭祀,以平灾祸……” “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允还没说完,刘协就疯狂咳嗽起来。 王司徒啊,王司徒,朕求求你别说了! 王允因为位置的关系,并不能看到董卓的脸色。 但刘协可看的清楚,董太师那黝黑的肌肤可都被气的直接红温了! 一月之后。 恰恰就是王允等人谋划刺杀董卓的日子!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王允都没有放弃杀死董卓。 要是再说下去,刘协怀疑董卓真的会暴起杀人,把王允的头拧下来丢在大鼎中煮熟! “司空之意,咳咳,朕明白了。” 刘协脸色苍白。 “但司徒之前既然已经设坛祭祀,却收效甚微,想必是天上的神明认为是祭祀不够虔诚的缘故。” “不如,等到朕彻底痊愈,亲自领百官登台祭祀,如此方显诚意。” 说完,刘协又疯狂咳嗽起来。 这种没痰硬咳的感觉实在难受,刘协觉得自己的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王允这才领悟过来:“快传奉常前来医治!” 之后,王允也不好久留,朝刘协行礼之后就退出宫门。 “匹夫!还贼心不死!” 王允走后,董卓是彻底憋不住了,直接一脚踹翻了眼前的大鼎,滚烫的沸水直接流了一地。 刘协舒缓着自己的呼吸。 其实不止董卓,就连刘协,在此刻已经是对王允失望到了极点。 如果说之前刘协只是对王允的人品和才能有些许的鄙夷,现在刘协对王允的态度则是厌恶了。 今年,关中确实连绵暴雨。 受限于传统与职责,王允设坛祭祀其实并无不妥。 但王允不顾民生,却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首先,大雨之后必然大旱。这是刘协这個外行人都明白的道理,他不信王允这个饱读经卷的大儒会不懂这个浅显的现象。 而且春季大雨,其实已经是影响到了春耕,影响到了关中的粮食产量。 等到了今年年末,关中必然会因为灾害爆发饥荒! 而且若今年大雨,明年干旱,关中的饥荒肯定不止这一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 饿殍满地,赤地千里,这就是未来关中的景象! 而王允,所在乎的,依旧是权力的争夺。 他费尽心思谋划的,依旧是对董卓的刺杀。 …… 这样的人,却把持着朝堂的政务,甚至还妄想把控朝堂的中枢。 光是想想,刘协就感到不寒而栗! “太师。” 刘协叹了口气。 “王允虽然暂时杀不得,但是他尚书令的职务却是要革掉了。” 继续让王允这个心思不在政务上的尚书令主持政务,那整个关中都将迎来一场灾难。 “朕晓得一大才,他虽举孝廉出身,如今却担任讨虏校尉。若是能以他主政,必然能够使朝堂安稳。” 董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才,当即询问对方的姓名。 “武威郡姑臧人,姓贾,名诩,字文和!” 第9章 陛下再救臣一次 “贾诩……” 对此人,董卓也有稍许的印象。 大汉的孝廉极为金贵,每年的孝廉必然会在本州本郡扬名。 但让董卓印象深刻的还不是这事。 贾诩早年被举荐为孝廉,于洛阳担任郎官,后来因病辞官,不得已回到家乡姑臧。 在途径汧地时,贾诩与同行几十人被叛乱的氐人抓获,险些就要丧命。 还是他急中生智,假口自己是当时太尉段颎的外孙,可以交纳丰厚的赎金,这才让自己逃得性命。 可惜的是,与贾诩同行的那几十人却无一生还…… 若是寻常名士,哪怕仅仅是为了声望,也必然也会去拯救同行者,舍生取义。可贾诩却选择了不管不顾,只自己一人逃命。 这般行事风格,多少令董卓有些惊奇,所以才说多少有些印象。 刘协倒并不知晓贾诩年轻时的这段往事。 但这并不妨碍刘协感慨一声—— “文和乱武,名不虚传!” 虽然这段故事令人咋舌,但刘协知道,历史上贾诩这老小子为了保全自己,那才真叫什么都敢做。 和他以后做的那些大事相比,什么编造自己为太尉外孙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而董卓其实对这个人选颇为满意。 首先,贾诩是凉州人。 其次,贾诩是凉州人。 最后,贾诩是凉州人。 另外,贾诩还是他军中的武官。 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写着“自己人”的名士,董卓居然现在才想起这么个人,属实是有些迟钝了。 当然,或许这也有贾诩那老小子有意低调的缘故,让董卓一直都没想到自家行伍中还有这個人。 “贾文和虽名声不显,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举孝廉出身。” “此外,他还曾在洛阳当过郎官,在资历上没有问题。” “有这样的人去掌管尚书台,就算朝臣有所议论,也完全符合规矩。” 尚书令不同于三公九卿这些两千石。 它的实际规格不过千石。 所以相比于需要熬资历的三公九卿,尚书令的任免要容易的多。 况且,昔日汉武帝创立中外朝制,选定尚书,本就是为了分割宰相的职责,集中皇帝的权力。 尚书令的任免,往往就是皇帝一道诏书的事。 虽然重新任命尚书令必然会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但在法理上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感谢我那牛掰哄哄的老祖宗……” 若是没有汉武帝创立内外朝制,没有后续汉天子将其不断发扬光大,哪怕刘协是天子,董卓是太师,那也很难如此轻松就换掉主持朝政的人选。 “既然如此,臣明日就组织朝会,罢免王允!” 大汉朝会五日一次。 但因为刘协之前生病,所以并未主持朝会,耽搁了一段日子。 董卓也是一天都不想等待,直接就将王允的刑期定在明日,打算直接将这条噬主的恶犬打断半条腿。 “就依太师。” 王允早日罢免,大汉的朝政就能早日回到正轨,刘协也乐的其成。 “只是太师还要记住朕的话,主要是教导士卒识字,教导他们通习政务,如此才能不再受制于人。” 说到这,刘协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的吕布。 “朕记得,奉先昔日就是主薄出身?” “回陛下,正是!” 谁能想到,贾诩那个著名谋士现在是个武官,而吕布这个绝世无双的猛将则是以文臣的身份起家。 看来专业与工作不对口的事情,也算是自古有之。 “你既担任过主薄,对政务肯定也有些许了解。” “这次教导士卒之事,你要多多辅佐太师,明白了吗?” 吕布不晓得刘协的意图,但在天子和董卓面前,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刘协见吕布上道,也是给他画了一个大饼—— “此事若做成,朕肯定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便是太师,想必也是不会拒绝的,是吧?” 董卓自然点头。 不就一个愿望?这对于已经权倾天下的自己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既如此,太师就先回去收拾行李,明日搬进宫来与朕同住。” “奉先你先留一下,朕还有话对你说。” 董卓领命,朝着宫外走去。 而在路过吕布身旁时,董卓突然伸手拍了拍吕布宽厚的肩膀。 “奉先,这次是义父错怪你了。” 只留下一句话,董卓就不做停留,继续朝外走去。 而吕布还留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 董太师朝自己道歉了? 怎么可能? 让董卓道歉,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董卓沉重的脚步声还回荡在大殿之中,清晰的告诉吕布那不是错觉。 “奉先。” “奉先!” 刘协连着叫了吕布两声,吕布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行礼:“谢陛下救命之恩!” 吕布心中清楚,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就算王允日后鱼死网破,可有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陛下背书,董卓必然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吕布身形都轻松了起来,脸上的笑脸更是一刻都没有放松,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得了什么好处一样。 可刘协的下一句话,就彻底将吕布打入冰窟—— “奉先,可是与太师的妾室私通过?” 简短的一句话,宛若重锤一般狠狠砸在吕布心里。 吕布想要辩解,想要掩饰。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未央宫那威严壮丽的玉阶时,还是将临时编造的谎话咽了下去。 吕布仿佛回到了一个时辰前,再次朝着刘协叩首磕头:“还请陛下再救臣一次!” …… 不是,伱还真睡了啊? 刘协都开始头疼了。 本来他就是诈一下吕布,看看吕布究竟有没有那么逆天。 结果吕布还真干了? “奉先啊奉先!你让朕说什么好?你可是认了太师为义父的!你怎么想到与他的小妾私通?你这不是,这不是……” 想了想,刘协终究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大汉以忠孝治国。 吕布的事要是抖搂出去,那刘协都不能救下吕布的性命! 都不用董卓出手,光是那些御史大儒都够被吕布来来回回喷死好几回了!!! 第10章 吕布:摸挨老子! 吕布也委屈啊! 如今的大汉又不是什么盛世,百姓那一个个都吃不饱肚子。 这就导致,大汉的女子几乎都是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就和那竹竿一样! 这种情况下,寻常家庭的女子怎么会好看? 除了世家豪族家的女子,也就屠户家的女儿能有几分油水滋润,可以长的圆润一些。 剩下的,那完全就是歪瓜裂枣,根本不堪入目! 而这些好看的女子如今大都在何处? 左右不过是刘协的皇宫和董卓的太师府。 他吕布不去董卓那找女人,难道去天子那找女人吗? 刘协听完吕布的解释更崩溃了。 你还怪讲道理的? 没了女人,你就不能活了? 刘协捏着自己的鼻梁,头大的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不多,就臣的几个亲信。” “送走他们!” 刘协十分果断。 “将他们打发到边疆。并州、幽州,都可以,反正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长安,不能让任何人找到他们。” “另外,朕方才不是许诺给你一個条件吗?” “到时候,你直接就提出想要迎娶那女子,明白吗?” 偷人,那是伦理问题。 但若是董卓能将自己的小妾送给吕布,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时送妾之举十分常见,若是一些豪门贵族遇到贵客上门,还会专门将自己的小妾送到客人的床上,用以服侍对方。 若是董卓将小妾送给吕布,那所谓的私情、通奸,自然全都会变成无稽之谈。 吕布这才明白,原来刘协方才就为自己找好对策,不由再次热泪盈眶。 天子……是真心为我好啊! 刘协看着吕布又在那傻乐,一剑戳死他的心都有了。 “行了,此事就此作罢。奉先日后多去读读《论语》、《孟子》一类的先贤书籍,切不可再随心而动,行事不计后果。” “臣明白了!” 吕布现在才真的是无事一身轻,浑身都暖洋洋的。 “另外,今夜王允大概率会去寻你。” 刘协特意提醒:“奉先一切照旧即可,不可打草惊蛇,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王允,毕竟还是尚书令,掌控着朝政,并且背后还有一群名士大儒、世家豪族支持。 若是王允察觉到不对,完全有可能鱼死网破,封锁皇宫。 “太师还没有搬入皇宫,朕……依旧不安全!” 刘协方才令董卓搬入宫室,自然不仅仅是希望董卓能够掌控朝政或者帮他减肥,而是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对于文化人的道德水准,刘协是一向不敢高估的。 万一王允打算来个“挟天子以令董卓”,那刘协恐怕是真的活不过今晚了。 “臣明白!” 现在的吕布,对于刘协的话可谓无条件信任! 毕竟,天子还能害我不成? 哼着并州边境流传的歌谣,吕布心情大好似的途径北阙,要从西面的直城门出宫。 长安自从王莽之乱后,其实一直都没有恢复往日的繁华。 后汉两百年间,虽然经常修缮,可仍旧避免不了有残缺破败的地方。 就在吕布距离不远的地方,一道声音突然自暗处响起:“吕将军!吕将军!” 这音来的突兀,便是吕布都一个激灵。 随即便是战场上的本能,吕布二话没说就朝身侧狠狠抡了一拳。 “何方宵小!为何鬼鬼祟祟?” 待拳头砸中,隐约传来肉感,吕布这才发现,对方似乎是个人形。 “怎么是个仓头?” 汉时,奴仆常以苍青色布匹包裹住头皮,故此也被人唤作“仓头”。 对方受了吕布全力一拳显然有些晕乎,于是赶紧扒开盖在头上的布匹:“吕将军,是我!是我!” 这声音熟悉。 吕布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才就与天子告退的司徒王允! “王司徒怎的这般打扮?” 原来,王允不光是戴着奴仆才戴的苍青头巾,还换上了一身麻布短衣,全然没有大汉三公的气派。 “这还不是为了避开董贼的耳目嘛!” 王允藏的地方,是一个砖石掉落后形成的空洞。 本就藏在阴影里,再换上这样的衣服往这一躲,若不是仔细寻觅,倒还真的发现不了这里可以藏上一个人。 来不及解释。 王允顶着满头的尘土和被吕布一拳揍青的右眼:“吕将军,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你我所谋之事究竟有没有暴漏?” 王允,终究还是不放心。 为此,他还专门守在这里,只为当面找吕布问个清楚。 吕布骤然看清王允的相貌其实也是大吃一惊。 可随即,他就开始佩服天子的神机妙算—— 这王允,果然是来寻他了! 估计天子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王允根本没那个耐心等到夜里,而是直接埋伏在宫门口专门过来拦截。 “王司徒怎么了?方才在殿中天子不是已经说明了吗?” 吕布生怕自己说多后惹得王允发现什么端倪:“真的就是天子唤义……唤董贼前去吃肉,没什么大事!” “王司徒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成大事者,当隐忍不发,司徒如此慌乱,如何能够诛杀董贼,光复汉室呢?” 王允听吕布这般言语,虽然心中还有一些狐疑,却也是安心了大半。 事情应当没有暴露。 不然按照董卓的性子,现在早就将自己下大狱,准备刑具了。 同时吕布这边也很正常,几乎没有丝毫的慌乱。 这两个粗鄙之人都没有动静,自己怎么反而却沉不住气了呢? 哼! 侥幸让王允的内心得到了暂时的安全感。 对董卓、吕布骨子里的鄙夷,也让王允不认为他们会在暗中谋划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王允如往常一般亲昵的拉着吕布的手:“奉先今夜不如就去我的府中做客!” “近日,我府中又来了不少能歌善舞的女子,奉先不如与我一同品鉴。” 吕布却好像全身上下都透着对王允的排斥。 他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布平生不好女色,司徒还是另寻他人玩乐吧!” 王允……惊呆了! 第11章 磨剑 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正如王允能看透董卓是个舔狗的本质一样,他同样也能看出吕布的本质就是好色! 就连之前拉吕布入伙,那都是靠着送上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达成的。 可现在,吕布竟然说自己不好女色? 即便是王允已经回到家中,他依然觉得此事不对劲! 从天子召董卓入宫,再到今天的一切,全部都有些不对劲! “难道……董贼已经知晓了?” 王允每每想到这个可能,嘴角的长须就不自觉抖动。 他想要去和黄琬、士孙瑞等人商议,却又怕打草惊蛇。 董卓在几家之前就有布置,王允上次之所以能联系上几人,还是打着祭祀的幌子,仓促定下了决意。 现在若是再去相见,无疑是摆明了朝着董卓亮剑,实在不够聪明。 “希望,都是自己吓自己吧。” 这一夜,注定了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刘协回到自己的寝宫,有宫人想要关闭宫门之时,却遭遇了刘协的一声怒喝:“把门开着!” 宫人不明觉厉,却也不敢忤逆,只得是按照刘协的要求将宫门大喇喇的敞开。 冷风不断从宫门吹入寝宫。 刘协觉得寒冷仿佛在刺着自己的骨头。 “掌灯。” 灯火摇曳,正和刘协的心情一般忐忑。 成败与否,就看今夜了。 若是平安度过,等到明日董卓革掉王允尚书令的职位,并且成功住进未央宫,那就意味着以王允为首的世家势力再没有可能威胁到自己。 反之,若是王允察觉出什么,开始鱼死网破,那刘协大概率活不了多长时间。 刘协清楚,相比于占据绝对优势的董卓而言,王允的牌面小的可怜。 王允最大的依仗,便是这深宫庭院中的天子,也就是刘协自己。 “但反之……若是今夜无事,那王允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惜长夜漫漫,刘协始终觉得难熬。 叫宫人去石渠阁取些书来看,那写在一枚枚竹简上的汉隶却好像要和刘协较劲,不是歪歪扭扭,就是模糊不清,让人看的心烦。 去宫外走走,却发现今夜云雾太重,除了月光偶尔能从缝隙间探出几分外,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得已又重新回到寝宫,刘协左右徘徊,猛一抬头却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柄汉剑。 “取剑。” 宫人慌张的搬来一架梯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将其交到了刘协手中。 汉剑,多以漆鞘收纳。 但刘协手上这把,却是用鲛人之皮为鞘。 剑柄处,以金错手艺雕画有蟠螭纹,看上去真有几分吞吐天地的气势。 握住剑柄,刘协奋力往外一拔! …… 剑身,纹丝不动。 细细一看,才发现于剑身和剑鞘处已是有大量铁锈,粘黏在了一起。 这剑看着好看,但谁能料到,却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取磨剑石和清水来。” 往剑鞘入口处滴上些水珠,刘协再次拔剑。 “锵!” 汉剑虽锈,却有龙吟! 刘协挽起长袖,舀了些清水洒在剑身上,随后便将这汉剑放在磨剑石上。 磨剑的声音很难听。 但却是此处此间宫室唯一的动静。 滴水、磨剑、 继续滴水、继续磨剑、 再次滴水、再次磨剑。 磨剑的声音,已经逐渐从难听的磕碰声变作利刃轻鸣。 本来被铁锈浸透了的剑身,慢慢显露出它原本的风采。 “是柄好剑。” “但还不够利。” 刘协没有起身,继续枯燥的一遍又一遍的磨着这柄汉剑。 宫室内的烛火不再摇晃,天空上的光辉也不再黯淡。 二更已过,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 但刘协依旧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断磨剑。 此时的剑身已经光洁如新,可以照映出刘协的面庞。 刘协手持汉剑,缓缓抬头。 蒙蒙光亮,已然从东方升起。 而宫室内外,至今没有半点动静。 刘协知道,自己……赢了! 王允在这次他翘首以盼的权利争夺中,不知不觉就输掉了全部! 最后一次磨剑,刘协用自己的衣袖当做抹布,擦干了剑身上的水珠,也抹去了剑身上最后一点锈迹。 “更衣!准备朝会!” 顺便,刘协将自己磨了一夜的汉剑交给宫人。 “挂回去。” 宫人接过长剑,转身又要去拿剑鞘,却被刘协制止。 “汉剑何须遮掩?直接挂在那里,朕要看着。” 宫人赶忙起身,重新将汉剑挂上墙壁。 与此同时,其他宫人也手捧香盘鱼贯而入。 大汉以袍作朝服、常服。 天子服色,则顺应五时变化,即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如今距离立夏还有几日,所以宫人们给刘协准备的朝服正是一身青缘中衣。 换上朝服,便是戴冠。 圣人易之以丝麻,观翚翟之文,荣华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 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所以这冠冕再最要不过。 天子之冠,广七寸,长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里,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以其绶采色为组缨。 这冠冕华贵无比,同时也沉重无比。 刘协头戴冕冠,目色始终正视前方,不敢有丝毫轻佻之举。 “入正殿宣室!” 随着小黄门和几名黄门侍郎的一嗓子,天子所乘的玉辂正式起架! 夫礼服之兴也,所以报功章德,尊仁尚贤。 服玉藻邃延,日月升龙,山车金根饰,黄屋左纛,所以副其德,章其功也。 贤仁佐圣,封国受民,黼黻文绣,降龙路车,所以显其仁,光其能也。 大汉天子的威仪,在这未央宫内彰显的一览无遗。 宫人侍从、虎贲禁卫,皆垂目颔首,不敢冒犯。 唯有端坐玉辂之上的刘协知道,这般的盛景,已经是汉室仅存的威仪了。 就和那柄汉剑一样,能观之地不过剑柄一处。 不过刘协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这汉剑,终究会拔出来。 而今日的朝会,便是这柄汉剑,与砥砺的第一次碰触! 第12章 朝会 宣室殿,也就是民间常言的宣室。 自初平元年汉室西迁,此处已然成为了大汉执行最高决策的核心。 “子琰(黄琬表字),为何突然召开朝会?司徒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依后汉制,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因其地位职责的特殊性,被称作“三独坐”,每次朝会时都有单独的席位供他们参会。 但如今王允不但是尚书令,还是当朝三公,顾不与身为司隶校尉的黄琬等人坐在一起。反而是担任尚书台二把手,也就是身为尚书仆射的士孙瑞与黄琬距离颇近。 黄琬听到士孙瑞提问,也是摇头。 “司徒并未与我言及什么,只是昨日有人看见董太师与王司徒先后进入宫中面见了陛下,随后之事就不知道了。”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肯定都有自己的眼线,长安城内一些基本的风吹草动怕是瞒不得他们。 黄琬也宽慰道:“君荣(士孙瑞表字),放心,应当没有什么大事,不然以王司徒的谨慎,他必然会提前通知我等。此次朝会,应当就是庆贺陛下圣体痊愈,再无其他要事。” 但不知为何,黄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朝会亦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在等到董卓进入宣室后,这股异样几乎达到了巅峰! 在董卓身后,赫然跟随着他最为亲近的女婿牛辅。 董卓自入关以来,便将左右亲近之人都分散到关中各地,守卫关隘要地。 如牛辅、董越、胡轸、李傕、郭汜、徐荣,等等,都被董卓分派到各处坞堡、要冲。 其中牛辅更是直接屯兵在联通关中与河南的要道,陕县。 但现在,牛辅为何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观察牛辅的行装,赫然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那带着血丝的双眼和有些发黑的眼圈,更是无不说明了他是被董卓连夜匆忙召回的。 “要出事了!” 黄琬、士孙瑞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然,董卓何故突然召来牛辅,并将他带到宣室? 心烦意乱之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董卓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此人面容质朴,若非头上那顶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的鹖武大冠,怕是还会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 可若细看,就会发现此人身位仅在董卓身后,就连牛辅都落后此人半個身位,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贾诩,贾文和?” 此刻已经端坐上首的刘协倒是知道此人身份。 可即便如此,刘协都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之人的脸未免也太朴实了些! 被烈阳拷打到黝黑的皮肤,再配上一笑起来就浮现出的满脸褶子,很难将此人与日后彪炳史册的“毒士”画上等号。 “人不可貌相啊!” 刘协心中暗自咋舌,面上表情却还是始终肃穆。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圣躬安?” “朕安!” 随着一声问安,代表着大汉朝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朝会就正式召开。 刚开始,不过是些问安的寻常问候。 便是有政务偶尔被提及,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家都知道,如今真正处理朝廷政务的地方是在王允的司空府,而不是在这天子的宣室。 因为没有真正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有真正的矛盾,更没有真正的情绪。 君臣和睦、你侬我侬,便是此刻宣室的气氛。 但虚假的繁荣不过泡影,仅需轻轻一口气就能将其戳破。 一直端坐的刘协突然看了一眼董卓。 而董卓,也很敏锐的接收到了刘协的信号。 “陛下,臣有本奏。” 董卓一开口,整个宣室的气压骤然降低。 所有人都盯着董卓那如同小山的背影,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就在董卓身后,甚至伸伸手就能碰到董卓屁股的王允,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连黄琬和士孙瑞都能察觉到不对劲,更不用提他这个人精了。 眼下董卓将要发招,王允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日关中连绵大雨,实乃上天警示,臣请求罢免三公,以息天怒!” 啊? 就这? 一众文武不由松了口气。 就这啊! 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董太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搞得人家好怕怕哦! 罢免三公,那几乎是后汉的政治传统了。 后汉,讲究的就是天人感应。 所谓“天人感应”,就是太阳日食了,是你皇帝的锅,是你天子德行不够。 再比如旱灾、水灾、飓风、兵灾,甚至天上某颗星星顽皮的随便动了一下,都全部归为你皇帝的锅。 但这么多锅,皇帝的脊梁就算是铁做的,那也背不过来啊! 好在,不还是有三公吗? 三公作为辅佐天子的重臣,天子失德你敢说伱们没有责任? 于是,后汉三公的任免完全就和闹着玩一样,升升降降简直不要太随便。 商业鬼才汉灵帝刘宏更是逆天,直接将三公的官位当做了商品,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坐上去过过瘾。 曹操的父亲曹嵩,就曾经花钱买了一个太尉的官职。只可惜曹嵩坐上去屁股都没坐热,就爆发了黄巾之乱,被直接撤职…… 所以现在董卓说要因为自然灾害免职三公,众人皆都习以为常,只当是寻常调动。 “故,臣请求免去王允司徒之职,降为河南尹!” 这下众人都有些愕然。 董卓一直以来都十分看重王允,对王允的官位从来都是只升不降。 大家本以为董卓会对着太尉或者司空下手,没想到竟是直接撤去了王允的司徒之位? 王允此刻一脸铁青,却又不好发作。 他只好安慰自己,无事,无事,只要尚书令的职位还在身,那丢掉三公之位,其实也是无伤大雅。 不过这安慰仅仅持续了须臾。 这时候,贾诩终于出手了! 他默默起身,还礼貌的朝着王允笑了一下。 “太师,臣以为,不可免王司徒为河南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是谁的部将? 居然有这样的胆色? 当众驳斥董卓……他莫非是不想活了吗??? 第13章 独夫! 绞刑?腰斩? 还是炮烙?分尸? 满殿文武都对贾诩的未来充满着同情。 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诚? 敢惹董卓,你家出过几任三公? 大家心中都开始了对贾诩的哀悼,并且打算待朝会结束后去打探他的姓名,以多列一条董卓的罪证。 “哦?此言甚是!” …… 谁在说话! 满朝文武目眦欲裂! 说话之人竟然是董卓? 他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难道不该是怒喝一声:“孤意已决,岂敢放肆!”然后直接上去将贾诩的狗头剁下来吗? 便是王允、蔡邕都迷茫的盯着董卓,怀疑今日董卓是不是造人下了咒术。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董卓,依旧是那个董卓。 “既然已经降王允为河南尹,自然不能继续兼着尚书令的职务,免得耽搁政务。” 董卓连看都不去看已经犹如死狗般的王允,直接就宣布了自己的任命—— “既如此,自当一并革去王允尚书令之职,不再参与尚书事!” 惊天霹雳! 革去王允尚书令一职? 这是要杀王允吗? 可他们……不一直都是最亲密的同僚吗? 众人听到董卓此言,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感到荒谬! 这到底为何啊? 大多人都还糊涂着。 可极少数的明白人心里却都无比敞亮。 王允、黄琬、士孙瑞,还有其他参与谋划的几人刹那间面色就惨白一片! 事情……暴露了! 不然,董卓为何要对王允出手,免去他尚书令的职位? “独夫!” 就在这个时候,赫然有厉声剑指董卓! 议郎种邵自殿后起身,一手持笏板,一手指着董卓的鼻尖。 他大骂道:“王司徒自入长安以来,一直呕心沥血,为朝廷殚精竭虑,不曾有丝毫的懈怠,怎可轻易免去其尚书之职!” 种邵,河南洛阳人,少有才名。 他曾以呵斥董卓闻名于世人,虽官位不高,名声却是日益渐隆。 毕竟,骂过董卓还能活着蹦跶的人属实是没有几人。 究其原因,依旧是董卓对于名士的那种舔狗心态…… 但凡骂董卓的是个武官,现在坟头草怕是都有三丈高了。 但种邵这一次蹦跶出来显然是选错了时机。 董卓心中对于名士的那层滤镜,在昨日就已经被刘协毫不保留的全部撕碎。 现在的董卓,对于种邵再不会有半分心软! “谁人在说话?” 董卓第一次转过身来,对准了身后的碌碌公卿。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敢在董卓背后搞小动作,搞小表情,那现在董卓转过来后,迎接董卓的只有一幅幅唯唯诺诺的面孔。 种邵见董卓转身,亦是吓了一跳。 或许是侥幸,又或许是昔日董卓放过他带来的经验。 所以在直面董卓后,种邵反而是兴奋起来! 青史留名之日,或许就在今朝! 种邵还要说什么,却猛然感到肩膀处传来一股压力。 他错愕的回头,不知谁人敢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宣室之中对自己动手动脚。 “太师商议国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站在种邵身后的,正是董卓义子吕布。 吕布手持汉剑,并未出鞘,而是一下抽到了种邵背上。 可饶是如此,种邵依旧“哎呦”一声,就如同死狗一般趴倒在地。 “天有示警,三公承之,本乃正道!” “汝胡乱议政,是想废除我大汉之政,得罪上苍吗?” 吕布一挥手,又上来两名披甲武士。 他们人手持着一根大棍,照着种邵的后背就狠狠打下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所有文武都清醒过来。 这一刻,他们终于回想起了被董卓支配的恐惧,以及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屈辱。 当董卓的残暴冲破牢笼,当董卓的屠刀挥向士人,他们根本没有半分可以抵抗的余地。 谋划?算计? 不过浮云罢了。 尤其是王允。 他距离董卓最近,距离种邵最远。 按理说,他听到的声音应该是最小的。 可不知为何,王允始终觉得,种邵仿佛就在他的身后受刑。 甚至,王允都能听到种邵的呼吸,感受到种邵那带血的双手在拉扯着自己的袍服,请求着自己这個朝堂表率为他求情。 王允此刻很想站起来,学着种邵的样子继续痛骂董卓。 事到如今,王允知道,自己在朝堂之上的交锋已经是一败涂地,再没有了半点可以逆转的余地。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到头来不过是一句笑话! 可即便如此,王允还是希望自己的双腿能够站起,能够堂堂正正的矗立在董卓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将自己这些年的隐忍统统发泄出来! 不过每当王允鼓足一分勇气,身后种邵的惨叫就让王允又卸掉一分力。 董卓,用他的实际表现告诉了世人—— 名士,我也敢杀! 这无疑是让王允投鼠忌器。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王允之所以能够在董卓身边如鱼得水,备受信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董卓对名士的敬重。 若是没有了这层光环,王允如何能比的上那些在战场上,真正跟董卓出生入死的沙场宿将? 而且,董卓的女婿牛辅可就在他旁边站着呢。 若是起身后,骂都没骂一句,却被牛辅一剑刺死,那岂不是吃了大亏? 王允,终究还是害怕了。 “算了。” 王允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便是被免去三公之职,我也依旧是河南尹,乃是朝堂高官。” “若是现在死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另外。 “汉室还没有光复,怎可轻言生死?” 哪怕到了现在,王允也一直将自己的权力与汉室的存亡挂钩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头颅,眯起眼睛看着董卓的双足。 “总有一日,这个位置是我的!” 可惜王允却没有注意到,在董卓的身后,还存在着一条长长的玉阶。 在那玉阶之上,正端坐着一人,面带笑意看着宣室中发生的一切。 刘协的双手缓缓抚摸着自己身上绣着的山河社稷。 “这汉室的江山,总算是从世家的手里拽回来了几寸!” 第14章 魏晋八君子 种邵,终究是被活活打死在这宣室之中。 有武士上前直接就将种邵的尸体拖下去,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拖痕。 宣室内,再次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动静。 便是群臣呼吸起来都不敢太过用力,免得被血腥味给直接呛到鼻子。 董卓扫视群臣,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王允身上。 这下,王允连董卓的玉足都不敢看了,直接将头伏倒在地,牢牢的扣在地上。 足足十息。 董卓才将自己的视线从王允身上移开。 而王允此刻心中也早就没有了半点野望,只是战战兢兢的乞求董卓能看在过往的情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另外,陛下有令,召太师入宫辅政。” 贾诩这个刚才与董卓唱双簧的人此刻也继续开口。 如果说,方才大家还视贾诩为义士,那现在就全在喷贾诩为走狗了。 召太师入宫? 这完全就是断绝了大家的生路啊! 王允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忽悠董卓去郿坞,结果你现在想将董卓接回来? 众人几乎敢肯定,这就是董卓自己的意图! 什么“天子有令”,莫不是真将大家当傻子耍呢? 可心里如此腹诽,面上却不能表达出什么。 种邵之血可还没干呢。 宣室中弥漫的血腥味,现在也并未散去。 真正骨头硬的大臣,早就死在洛阳了。 愿意跟着董卓来到长安的文武,究竟是什么成色的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既然大家对董卓搬入未央宫没有异议,那对于贾诩担任尚书令就更不敢有异议了。 于是,这场堪称大汉命运转折点的朝会,就在一片肃穆与和谐当中落下了帷幕。 朝会是结束,也是个开端。 刘协在朝会中几乎未发一言,但这并不妨碍有人会无视他这个天子。 前脚刚回到偏殿,就有小黄门传报,说是新任尚书令贾诩前来求见。 “连印绶、符节都还没有接受,就前来见朕。这贾诩倒还真是急不可耐。” 刘协本以为先来见自己的会是董卓,却没想到会是贾诩。 “宣。” 贾诩虽是第一次觐见天子,却没有半分慌乱,于礼仪上更是没点错误的地方。 只不过贾诩的第一句话,就让刘协不由锁紧了眉头—— “臣贾诩,请求陛下革去下官尚书令的职务!” 常人升官,都是屁颠屁颠的过来谢恩。 贾诩倒好,反倒是过来请求刘协免去他的官职。 刘协还想装傻:“朝廷官员任免,都是太师独断,卿何必要来为难朕呢?” 贾诩重重叩首:“臣已经问过太师,太师说是陛下举荐了臣担任尚书令。” 啧! 刘协算是看出来了,这董卓对于名士是真的没有抵抗力啊。 这咋啥都往外说啊? 不过刘协也不意外,以贾诩的智慧,从董卓口中套出点话来貌似并不是难事。 “文和既然不想担任尚书令,何必要来找朕,直接辞官不就是了。” 贾诩抬眼,满脸苦相:“陛下聪慧,臣不辞官,与臣来找陛下,这不都是一件事吗?” 刘协:“如何是一件事?” …… 贾诩知道,这是天子必须要他说真话了。 “陛下。” 贾诩跪倒在地,双手作揖。 “臣虽年迈,可家中尚有老母在世。” “臣老母当年因为臣父早逝,便哭瞎了双眼。如今只与臣相互扶持,勉强度日。” “若是臣于老母先行一步,只怕老母必会悲痛万分,再无所依!” “而眼下,陛下和太师让臣担任尚书令的职务,虽然看似尊贵,实则却是危机四伏,指不定何时就会引颈受戮。” 贾诩再次叩首:“还望陛下看在臣忠孝的份上,免去臣尚书令之职!” 尚书令这個职位,就是一个巨坑! 看似掌控朝廷政务,实则却是夹在了太师董卓与世家官僚的中间,成了受气包。随时都有可能触怒任何一方,成为弃子。 这个位置,可比三公什么的烫手多了。 贾诩精于谋身,因为他的母亲,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将贾诩架在尚书令的位置上,那可不就是将贾诩的脖子放到刀案上,将他的性命悬在了细丝上吗? 想要安安全全的活下去,最好就是不去沾这个位置上的一身腥。 直接辞官,那肯定是不行的。 被董卓选为尚书令,却直接辞官,那不是打董卓的脸吗? 按照董卓的性子,贾诩就算能回到家中,也是被大卸八块后被送回家。 所以,但凡再有任何第二条法子,贾诩都不会选择前来面见天子,面见这个天下最麻烦的人物。 刘协此刻不在宣室,所以姿态放松了许多。 他一手成拳,托住下巴,仔细听完贾诩言语。 贾诩的话,大体上并未出乎刘协的意料。 唯一感到意外的,就是听贾诩他谋身的缘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 也就是在这时,刘协才想起,贾诩可不仅仅是后世流传的那个“毒士”,更是被《唐会要》评价为“魏晋八君子之首”的贾文和。 若他仅仅是为了谋身而无丝毫大义,想必是不会得到后世之人如此推崇的。 为母谋身,确实可敬。 “朕明白了。” 贾诩嘴角一松,以为刘协改变了主意。 “但眼下这尚书令一职,文和你才是此时唯一的人选!” 刘协缓缓站起,来到贾诩身前将他扶起。 贾诩遵循礼仪,不敢抬头。 “文和放心,将头抬起来看看朕。” 有了旨意,贾诩这才放平目光,与刘协对视。 “文和可知道,朕为何要急着令太师罢免王允尚书令的职务,赶着让你接手吗?” 贾诩不敢回应。 不过潜意识里,贾诩已经给出了答案—— 除了权利争夺,还能有什么? 董卓麾下,皆是些军阵之人,并没有多少人有资格坐上尚书令的位置。 眼下突然有贾诩这么个出身孝廉的正派名士,那还不得赶紧推上去把尚书令的位子先占住? 但刘协一开口,就让贾诩推倒了自己的全部猜测,转而化作愧疚。 “文和,这关中的雨,下的实在太大了。” “这关中的百姓,也过的属实太苦了。” 第15章 硕鼠 刘协将王允的谋划全盘脱出。 “以文和的智慧,应当可以想到,现在并不是对王允最好的下手时机。” “若是在一月后,在王允决定谋刺太师的时候揭露他,完全可以将其党羽一网打尽,不留半点后患。” “但朕可以等,太师可以等,唯独这关中的百姓等不起了。” 刘协摸着贾诩的手,能明显在关节处摸到厚实的老茧。 若非勤耕之人,根本不可能磨出这样的痕迹。 刘协第一眼看到贾诩时,就以为他好似一个种地的老农,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刘协的直觉有误。 “现在若是推行政策,虽是亡羊补牢,可却为时不晚。” “若是等到一个月后,春耕时机彻底过去,那恐怕关中的百姓将再无半点希望!” “文和孝诚感天动地,可文和真的就能眼睁睁看到关中无数百姓都活活被饿死吗?” 贾诩真的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在这诡谲多变的朝堂之上,居然还有人能够为大汉的百姓考虑。 而这个人,还偏偏是端坐高堂,近乎神化的大汉天子。 这样的反差,远比贾诩那副外貌来的更为强烈。 “陛下……” 贾诩似乎还有顾虑,但刘协已经将贾诩为何是尚书令唯一人选的缘由说了出来—— “方才文和所言,这尚书令之职是将汝放在火上烤,朕又何尝不知?” “正因如此,朕才需要找一個既可以施展政务,又通晓谋身之道的人。” “现在担任尚书令的人,若是过于刚正,必然会触怒太师,导致没有支持。若是过于柔和,则会被世家官僚所拿捏,导致政令不通。” “朕听闻了文和的一些事迹后,恰恰觉得唯有你文和适合担任。” “还望文和看在关中即将受难的百姓份上,劳心费力一些,将大汉政务的担子给挑起来。” “若是担心令堂,朕自会派人看护。” “而且,若是令堂得知文和能够庇护关中数百万百姓,想必也会以文和为傲,难道不是这样吗?” 贾诩:…… 天子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么着? 当然是答应他了! 虽然尚书令这个职务确实烫手,贾诩依旧是打心底的排斥。 但刘协方才那番为民忧心的神情举止,却丝毫做不得假。 贾诩不是那种能舍家为国的人。 但倘若家庭和自己的性命得到保障,那关于治国……倒也不是不能试试? “文和答应,朕就放心了!” 刘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拉着贾诩来到身边坐下。 “朕昨日仓促准备,没吃上几口火锅。今天倒是能热热闹闹好好吃上一会!” 既然是热热闹闹,那肯定不是刘协和贾诩两人。 仅仅稍过了一阵,就又有小黄门来报,说是太师董卓携中郎将吕布、中郎将牛辅求见。 “快让他们进来!” 一边招呼,刘协一边让小黄门将几张案几拼在一起,勉强成了一张圆桌。 “就是这样!火锅大家坐在一起吃才热闹!” 无论是董卓还是贾诩,都对这样大家一起吃大锅饭的形势感到新奇。 不过正如刘协所说,这样围坐在一起,倒还真是拉近了大家不少的距离。 刘协依旧坐在上首,左边是董卓,右边是吕布,贾诩这个社恐自觉的坐在最末,并且于中间夹了个局促不安的牛辅。 “良弼(牛辅表字,注1),放松,此虽宫中用膳,却与家宴无二。” 刘协将手放在董卓大腿上拍拍,示意对方不要拘谨。 “喏,喏。” 牛辅和贾诩一样,都是一副典型的西北老实汉子模样。 不同的是,贾诩是假憨,而牛辅貌似是真憨…… 倒是董卓完全不顾刘协的身份,随便夹了一大盘涮好的羊肉,就放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太师好胃口!” 董卓粗放的吃相,非但没有令刘协厌恶,反而还看的异常欢喜。 在刘协如今见过的人中,唯有与董卓相处起来最为舒服。 王允太过虚伪,吕布太过愚笨,贾诩又太过谨慎。 也就是在与董卓相处起来,刘协才能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被大汉四百年皇威堆砌的雕塑。 董卓一边吃着羊肉,一边不断朝着刘协吐槽:“陛下,臣今日数次都想直接手刃了王允那厮!若非是记得陛下教训,只怕王允今日也和种邵一个下场!” 今天确实难为董卓了。 就连刘协都担心董卓别一个激动直接把王允给砍了。 那样的话,董卓是开心了,可大汉的朝堂可就彻底乱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关中的灾害,确保关中未来两年的粮食供应。 若是直接砍了王允,只怕会无休止的陷入更激烈的朝堂斗争中,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太师今日,当真气度非凡!” 刘协对董卓毫不吝啬自己的褒扬之词。 “小不忍则乱大谋,待太师彻底瓦解那些人的根基,自可随意处置他们!” 董卓听罢有些不满:“如此,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这样的硕鼠,每当看到它们的相貌就会让我想起朽木,每当闻到它们的味道就会让我想起粪土,如何还能与他们一同相处?” “况且,这样的硕鼠每活一天,便是对大汉的蚕食。” 董卓咽下一口羊肉,夸张的举起五指:“陛下可知,方才去种邵家中搜寻的财物有多少?” “黄金五千斤!粟米三万石!锦绮缋縠纨素奇玩无数!” “这还仅仅是一个种邵!” “若是其他官位更重,声望更甚的硕鼠,怕不是贪的更多!藏的更重!” —————— 【注1】:三章我翻了好几本史书,都没有找到牛辅表字的记载,在这里和大家说声抱歉,最后我只能自己给牛辅取一个表字。 首先,古人取表字肯定要与名相对应,比如“张飞,字翼德”、“赵云,字子龙”一类的。 辅,和弼这个字都有辅佐的意思,而且曹魏大臣王弼的表字就是辅嗣,后世明朝的英国公张辅(就是被明堡宗坑死的那位英国公),他的表字也是文弼,由此可以看出,“辅”和“弼”这个字就是天生的绝配,大概率是牛辅本来的表字。 至于“良”这个字,因为史书上记载牛辅性格懦弱,所以我怀疑他是个赘婿,甚至童养夫……。所以他的表字很有可能是董卓起的,这样的话,用“良弼”为表字,就代表了董卓对于这位女婿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期望。 当然,要是有哪位读者大大能查到准确的表字也可以提醒我一下,我马上改~~~ 第16章 太师!周公!周公! 大汉如今的情况,就是百分之一的人掌握着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 种邵官职虽不过议郎,可其祖父却是做到了三公的位置,其父亦是做过九卿中最贵的太常之职。 有这样的积累,从他家中搜出那些东西,似乎也并不奇怪。 “太师息怒。” 刘协对董卓的肚子可谓是爱不释手,老是放着放着就去摸他那浑圆的腹部。 “杀死一两只硕鼠容易,可要是将粮仓内的硕鼠都给清理出去,那可不简单。” “要么,就是将这粮仓全部拆掉,让硕鼠无所遁形。” “要么,就是水磨功夫,一点点将这粮仓修整干净,在各处设放机关,慢慢将其除掉。” “如今的汉室,已然是将粮仓拆过一次了。剩下的硕鼠虽然多,却也不足为患。” 若是桓帝、灵帝时期,谁想对世家豪族动手那简直就是找死。 就是汉灵帝,也只敢用卖官鬻爵这种下作的法子从世家手中收钱,勉强给汉室留下一丝喘息的缝隙,不敢用雷霆手段逼迫太甚。 也就是现在,汉室西迁,摆脱了关东世家的控制,让董卓有资格能用暴力手段将这些世家手中的钱财给收上来。 不然的话,这些世家的钱依旧是藏的死死的,不会公之于众。 刘协此刻想到了一个东西,叫做“王朝周期律”。 这东西看起来深奥,貌似还带着几分玄学,但总结下来其实就是——国家没钱了! “财不外露”,是古人总结的智慧。 但如果学会这种智慧的人太多,那对整个国家都是一种灾难。 国家初建,大家都穷的要死,整个社会的财富较为均匀的分散在各個地方。 后来一些人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将这些散落的财富聚集起来,成为了巨富。 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这些巨富一个个太聪明了,全部将自己的钱财藏了起来,导致整个国家的钱财都迅速缩水。 本来有一千万的钱,结果被这些人藏起来了五百万,那朝廷和民间就只有五百万的财富。 后来朝廷和百姓不断努力,将一千万的钱变成了两千万,但这帮人又直接藏了一千八百万,导致朝廷和民间只剩下两百万的财富…… 时间久了,朝廷和百姓发现自己越努力越穷,自然就不开心了,然后就是起义、战争,统一,继续开始下一个轮回。 汉灵帝凭借着卖官鬻爵的法子为朝廷搞来了一些钱财,可没想到那帮藏钱的人直接变本加厉,又去一遍一遍搜刮民间的财富,最终爆发了黄巾之乱。 朝廷,世家,民间。 若是两头粗,中间细,那就是一个盛世。 若是中间粗,两头细,那就是一个乱世。 很不巧,现在的汉室,正好就是后者的状态。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出现了董卓这个变数。 董卓抢起钱来那是真的一点都不手软啊! 相比于汉灵帝求爷爷告奶奶的从世家手中扣点泥的姿态,董卓那可就豪横多了! 嫩死你!你的钱财就是我的了! 刘协知道,洛阳那帮豪族积攒了两百年的积累可全都堆在董卓的坞堡里呢! 只要董卓将这笔钱财拿出来,那几乎可以瞬间改变关中的力量差距。 不说能将“两头细,中间粗”的比例直接拉到“两头粗,中间细”的程度,也至少可以变成一根均匀的长棍,让刘协与百姓有资格与世家豪族进行角力。 “文和,你担任尚书令,必然会遇到不少麻烦。” “不过你且放心!” 刘协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拍了拍身旁董卓的肩膀:“有朕和太师在呢!我们必然会鼎力支持,绝对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董卓对于这个藏匿在自己军中的大才自然也极为爱护:“陛下说的是。文和,你且放手去做!孤倒要看看,谁敢与孤做对!” 贾诩连忙谢恩,口称不敢。 不过稍稍犹豫后,贾诩还是朝董卓拱手:“太师,其实还真有一事,需要太师相助!” “但说无妨!” 对待自己人,董卓从来都是异常大气! 贾诩咽了口唾沫,将头埋在自己作揖的双手后:“还请太师停止铸造小钱,重新流通五铢钱,稳定市价,与民生息!” 董卓在入京后为了敛财,曾大肆毁坏五铢钱,转而铸造用量更少的小钱。 如此,以前能够制造一贯五铢钱的铜料现在却可以铸造两贯甚至更多的货币,简直就是将财富翻倍的不二之选! 问题是…… 这和后世一些喊着“缺钱的话多印些钱不就好了”的大聪明有什么区别? 五铢钱,其实屁用都没有。 真正有用的,是纺织出来的衣服,是种植出来的粮食,是能够解决人衣食住行的物质! 董卓此举,表面上看是将关中的钱财翻了几番,但其实并未使关中的物质增多。如此不但不会令关中富裕,反而会伤害到大量民间百姓,将他们手中本就为数不多的钱财彻底收割干净。 只能说,董卓是真的吃了没文化的亏,不怪他最后被世家官僚和民间百姓所共同抛弃…… 如今关中天灾不断,未来两年又有饥荒的风险,贾诩想要先稳定关中市场的举措其实无可厚非。 可以预见,未来两年,关中必然要从关东购买大量的粮食。 若是关中自己的市场都不稳,那日后购粮的行为怕是会举步维艰。 刘协赞赏的看着贾诩。 他本以为贾诩会先着急忙慌的进行抢救式春耕,没想到他却能一眼看透本质,未雨绸缪,真可谓是大才!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董卓这了。 钱财向来都是拿进口袋容易,拿出口袋难。 贾诩一上来就要废除小钱,重铸五铢,那所耗费的钱财必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董卓如今便是巨富,怕是也会为这笔钱财肉疼。 不过刘协有办法。 只见刘协附身到董卓耳侧,轻轻说了一句:“太师!与民生息,此可谓周公之政啊!” 董卓两个鼻孔中似乎冒出蒸汽,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文和放心!此事便交予孤了!!!” 第17章 做人要有追求! 董卓其实在掌控朝政之后,是真的觉得人生没什么奔头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在别人那里可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对于董卓来说,这就是他每天的现实。 这种日子,过着虽然舒服,但对于董卓这样从底层凭借着战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来说,终究是有些不得劲。 直到昨日,刘协给董卓搬出了“周公”。 作为华夏的象征,其他人别说比肩,便是连其项背都难以企及。 可经由刘协一说道,董卓昨夜琢磨了一宿,发现自己还真的有超越周公的可能! “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 这七件事,董卓虽然只是完成了一年救乱,但后面几件事若是真想做,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加上如今天子聪慧,像极了能够缔造成康之治的贤君。 有承前,有启后。董卓若是真的仿照周公之业,完成中间的几件大事,说不定后人还真的会将他与周公相提并论! 那可是周公啊! 董卓自幼仰慕名士大儒,而论及名士大儒,又如何能绕过周公? 一想到自己有机会与这位万千名士大儒,甚至是儒圣孔子都推崇的圣人相提并论,董卓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与这一目标相比,些许钱财……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贾诩听董卓答应,立即打蛇上棍,又看向了吕布。 “吕将军,还有一事或许需要你麾下士卒相助!” 吕布虽然经常不干人事,连董卓的小妾都敢睡,但在敬重士人这一点上却最投董卓的脾气,完全就像和董卓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所以他对贾诩不敢有丝毫托大,直接就俯身道:“贾令君请言。” “这关中的雨虽然依旧下个没完,但必然会有它停止的时候。” “待雨停,还望吕将军能够调动士卒助关中百姓挖沟渠、修田地,尽快耕种粮食。” 董卓麾下精锐无数,但为了防范关东诸侯还有西面的韩遂、马腾等人,几乎全都分散了出去。 现在长安附近最多的兵力则直接由吕布统领,所以贾诩也是选择了请求朝吕布开口。 “这……” 吕布皱着眉头,有些别扭的看着刘协。 之前刘协可说了,要他负责教导士卒识字的事情。并且做好了后还能以此为由请求董卓赠送小妾,以此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 若是答应了贾诩,耽搁了正事,那他吕布与董卓之间将一直藏着一根刺,使他父子二人的关系难以再回到从前。 “这多好的机会!” 刘协当即将筷子拍到桌面上。 “关中一直都有传言,说太师不爱惜百姓。现在让士卒前去帮助百姓修渠筑坝,那不正是彰显太师仁德的时候吗!” 刘协赶紧摸着董卓的肚子:“太师!令士卒助百姓,可谓仁善!太师此举,必然会被史书记载,流芳百世!” 董卓闻言,亦是嘿嘿一笑。 士卒帮百姓的事他不在乎。 但刘协说的流芳百世和仁善却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董卓自知自己武德虽盛,却略逊风骚。 想要做出如周公那样的政绩,单凭自己是不可能了。 现在有人主动将这担子给接过去,董卓开心都来不及呢,哪还有拒绝的理由? “奉先,你尽管去做就是!” “和教士卒识字一事一样,若是此事做的好了,也有你一份大功!” 吕布方才纠结的眉毛立刻舒展! 教人读书这事他不擅长,但是指挥士卒挖挖土、种种地什么的还不简单? 若是做好了,那自己岂不是能更快与心上人团聚? “喏!父亲!” 董卓嫌不够,还填上一个牛辅:“良弼!你此次回来,就重新接手驻防郿堡的飞熊军,一并帮着文和去将事情做好!” 牛辅为人老实,听董卓有安排,也是立刻应诺。 “对了!” 刘协此刻也吩咐了一句:“奉先、良弼,你二人切记,一定要约束好麾下的士卒,只做事,不寻衅。” “此次不仅仅是为了文和成事,更重要的是为太师正名,你二人记住了吗?” “喏!” 或许是他二人的声音小了些,董卓鼻子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此次,都把伱们麾下的那群小羊羔子约束好了!若是有人胆敢犯禁,直接军法处置!” 吕布、牛辅心中一凛,赶紧一同起身,郑重行事,与在军营之中别无二样—— “谨遵太师军令!” 他二人都算董卓的半子,知道董卓的行事风格。 政治上的事,或许还会含糊其辞。 可一旦董卓提到“军法”,那就代表要认真了! 这個时候,便是董卓再亲近的人都不敢去触董卓的霉头,免得成为董卓手中无数亡魂之中的一员。 董卓见二人确实将此事当回事,这才又哼哧了一声。 “行了,今日就这样吧。臣要遵守陛下之命,从即日起锻炼,这肉食也要少吃一些!” 刘协眯起眼睛,看了看董卓身前空着的十几个盘子。 这些盘子里的羊肉,少说都有个四、五斤。 就这,董卓还说自己吃的少…… 就在刘协注视董卓的时候,下方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刘协。 贾诩今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突然之间成为了掌管整个大汉政务的尚书令。 遇到了一个懂得民间疾苦的天子。 而且,就连印象中最为残暴的董太师都这般的和善。 有的话,大家都知道,但又其实不太敢说。 就比如“当今天子不过是董太师的傀儡”这件事。 贾诩本以为,刘协在董卓面前,不说是战战兢兢委曲求全吧,那也应该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董卓让他往东走他都不敢往西瞅一眼的那种。 但今日一见,着实是出了贾诩的意料。 这天子哪里是董太师的傀儡? 明明董太师才有点像天子的傀儡! 贾诩在席间提出的两件事,其实他自己都不抱太多希望。因为他实在太过了解董卓的为人。 万万没想到,刘协几乎是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做成了! “若天子这般贤明,那这尚书令的位置……倒也不能说就一定是个苦差事!” 第18章 负重前行(加更) 宴席结束后,刘协专门将董卓留在了寝宫中,好奇的询问董卓过去的故事。 人上了年纪,对过去之事大都是追忆向往,加上想要听董卓故事的人是当朝天子,董卓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比如年轻的时候,董卓喜欢行侠仗义,加之老家临洮附近居住着不少羌人部落,他就常去拜访里面的羌人首领,与之结交。后来有羌人首领亲自去见他,董卓就直接杀死了自家的耕牛款待他们,这些羌人首领十分高兴,之后送来了上千头牲畜,用以报答董卓的招待。 之后,董卓在军中名声渐甚,在一次与鲜卑人的交锋中俘虏数万,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因功拜郎中,赏赐九千匹缣。而这些赏赐董卓一匹都没有留下,全部分给了属下。 另外还有一些行伍中的趣事,比如董卓在与叛军对垒时,天空中突有流星划过,叛军以为这是不祥的征兆,董卓却大喜过望,直接领兵冲杀过去,斩首数千,平定了祸事。 这些事对于刘协来说都无比新鲜,听的刘协是愈发兴奋。 仅仅从董卓前半生的事迹来看,谁能想到他会成为史书上那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 不过不得不说,董卓确实有几分反骨在身的。 刘协咂咂嘴,在汉朝杀耕牛可是死罪,他董太师当着自己这个天子的面说这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张扬了? 而且天上有流星你不跑也就算了,还带兵杀过去……莫非董太师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刘协听得认真,董卓也越说越来劲。 到最后,竟然是将鲜卑、羌人、匈奴几家女子的细微差别都当做谈资,全部说与刘协这個未成年听。 若非二人昨夜都没有睡好,精神头不足,怕是还真的能畅谈一宿,再熬一个通宵。 但二人这般的惬意,却全是别人的负重前行换来的。 贾诩回到府中,与母亲问安后并未合衣入眠,而是撑起一盏油灯放在了桌案前。 《关中疏册》 缓缓在竹简的首页写下这四个字,贾诩以笔撑头,细细思索,半晌才往竹简上写下几个字。 就这般停停写写,不知不觉中却是已经到了天明。 老人觉浅,公鸡打鸣之声就足以将其唤醒。 贾母来到贾诩处,听到了贾诩奋笔疾书的动静,一时有些心疼:“文和连夜赶来长安,不好好休息,怎的又开始熬夜?” 说完,贾母还跌跌撞撞的想去夺贾诩手中的笔,强令他睡觉。 “母亲。” 贾诩不待贾母过来,就放下笔主动朝着贾母告罪。 “还请原谅孩儿不孝,但现在确实是片刻都休息不得。” 贾诩将桌案上的竹简卷起,藏入自己的怀中。 “昨夜来的迟,未和母亲明说。太师已命我为尚书令在,掌管大汉十三州的政务。” 说到这,贾诩自嘲了一下:“倒也没九州这么多,如今其实也就一个关中……也不是,其实也就左扶风,右冯翊,还有京兆这三辅之地而已了。” “可即便是这三辅之地,却也有十万户我大汉的百姓在此地生息。” “孩儿昨日见过天子,他曾言过,这关中的百姓实在等不起了。” “孩儿现在休息一日,虽能解乏,却解不了百姓之苦,天子之忧。还望母亲别再劝教孩儿了。” 贾母听完,这才作罢。 她只问了一句:“当今天子贤德吗?” “贤德无比。” “既如此,你就不能负了天子。” “孩儿明白。” 贾诩写完公文,又亲自与母亲一同食完今日的早粥,略微洗漱打扫了一番,便起身出门。 临出门时,贾诩下意识带着柄簦,试图遮挡这关中连绵不绝的雨水。 可是放眼望去,贾诩才发现今日的长安竟是格外晴朗,天边虽还有云雾缥缈,近处却能看到难得的天空。 将簦又重新放回家中,安顿好家中仆人照顾好家门,多烧些烤火用的炭盆,便又迈步走到了长安的大街上。 长安不似洛阳,没有较为整齐的规划布局。 长安本秦之乡名,秦时有兴乐宫,后高祖刘邦于兴乐宫的基础上扩建了长乐宫,又命萧何建立了“非壮丽无以重威”的未央宫,成为了长安宫阙的原始框架。 之后,长安于惠帝时才开始修筑城墙。等到了武帝时期又修筑了北宫、桂宫等宫殿集群,并在城西修筑了建章宫,挖掘了昆明池,整体的建筑规划可谓是异常混乱。 这就导致,长安之名虽盛,但因为布局的问题,大部分的居民区仍旧是在城墙之外,与长安分割开来。 即便贾诩这样的人,所居之所也并不在长安城墙之内,而是位于东北处的居民聚集之所。 这里的路段也不似长安城内,都铺有夯土锻烧而成的砖石,仅仅不过是浮土压实后的小路。 如今雨过,这小路一直压抑着的土腥味终于是一股脑得到释放出来,飘散在空中。 贾诩微微抽动鼻子,并不觉得这土腥味有多呛人,反而是有些香甜。 尤其是路边偶尔惊鸿一瞥看见的几株翠绿嫩叶,更是让贾诩有些疲惫的身体重新焕发了活力。 “去尚书台。” 与车夫知会一声,贾诩便在马车中略微补觉。 尚书台距离贾诩家中的距离不算近,可贾诩还是觉得自己眼皮不过略微碰撞了一下,便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之前王允虽是担任尚书令,但在处理公务之时,一般都在距离未央宫位置更近的司空府中,导致尚书台这处大汉真正的权力中枢略微有些破败。 但今日,贾诩却发现有些不同。 尚书台周围虽没有甲士包围,却有内府属官立于长阶两侧,多少给这尚书台带来了一丝人气。 贾诩迈步登阶,一直来到了尚书台门口,却看到一人端坐堂中,正是担任尚书仆射的士孙瑞。 对方坐在正座,无比坦然,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那里并不是一个副官该坐的位置。 贾诩见状,脸皮微微抖动。 “陛下啊陛下,臣就说不愿去接这尚书令的位置吧!” “你看,这麻烦……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第19章 两面三刀,官僚本色 贾诩步入堂中,却没有下属郎官颂名禀报,完全就当贾诩是一个路人。 而士孙瑞更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趴在桌案前,似是在假寐当中。 贾诩并未言语,也不曾理会,而是径直坐到一旁尚书仆射本该坐的位置上,继续书写起公文。 这一写,就又是一个时辰…… 士孙瑞在上首坐的可谓是背都僵了,没想到却自讨了个没趣。 他装作才发现贾诩的样子,马上惊讶的从位置上起来:“贾令君!你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失敬失敬!” 贾诩静静地看着对方表演,待对方表演完,这才露出自己憨态可掬的笑容:“无事,不过是刚到。”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者新官上任三把火,贾诩就如同一個君子,无论对谁都是平静如水的样子。 这下,反而是把士孙瑞给整不会了。 他在尚书台如此布置,就是笃定了贾诩不过是董卓新扶持的一个傀儡,没什么真才实学,需要狐假虎威,借助董卓的威望在此地立威。 可如今贾诩的姿态哪有要立威的意思?这反倒是让士孙瑞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带着憋屈,士孙瑞起身给贾诩让座:“贾令君莫怪,只是寻常担任尚书令的王司徒不在尚书台处理政务,就由我这个尚书仆射在此坐镇,却是忘了太师新任命了一个令君,真是大谬!” 士孙瑞,还在试探贾诩的底线。 谁料贾诩依旧是轻笑:“尚书台平日政务繁忙,还真是辛苦仆射了。” 连续两次的不接招,让士孙瑞有些搞不清贾诩真正的意图,不知贾诩究竟要做些什么。 实际上,贾诩也确实不想做什么。 他将自己撰写的公文交予士孙瑞:“仆射久在尚书台,应该比我更知晓关中的政务。陛下昨日召见于我,让我尽快处理这关中的天灾,随即我就写了几条举措。还望仆射替我看看,这里面可有错漏之处?” 士孙瑞接过贾诩的公文,徐徐展开。 因为时间匆忙,竹简上不少墨字都已经晕开。 看的出来,这公文当真是贾诩连夜写出来的,不然也不至于连让字迹晾干的时间都没有。 士孙瑞起初还不以为然,可当他看了两眼后,便沉浸其中。 公文详略得当,井井有条。 从灾后的重建,到关于农田的梳理,再到开凿沟渠的具体事宜,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几乎事无巨细。 这关中的灾,其实士孙瑞也清楚。 只是之前他与王允都将心思放在了刺杀董卓上面,对救灾反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况且,如今大汉虽不怎么提倡黄老之学,无为而治,却也是“天人感应”当道,这些名士大儒对于灾害都有着自己的看法。 关中为何遭灾? 还不是因为朝廷中有妖孽! 而董卓,就是这最大的妖孽! 只要能杀了董卓,那什么天灾?什么人祸?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所以士孙瑞在看到贾诩的公文后,虽然短暂震惊于贾诩对于政务的娴熟,之后却是陷入了更深的鄙夷之中。 “董贼妄想以人力对抗天命?此可谓大逆之行也!” 士孙瑞怀疑,董卓就是被这下了两个月的大雨下怕了,所以才找了贾诩这么个人出来治理关中。 “哼哼!老天有眼!也有董贼害怕的一天!” 士孙瑞表面不动声色,堆积在眼睑上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就将这公文收了起来。 “贾令君这公文写的极好!并无错漏之处!” 贾诩闻言,也是放心了不少。 “既如此,还请仆射尽快按照公文条例统筹各个曹司,待土地稍稍晒干后,就尽快将政令推行下去。” “尤其是“废小钱、铸五铢”一事,需尽快施行,与民生息。” 士孙瑞闻言立刻点头:“遵贾令君之命。” 贾诩见士孙瑞没有在此事上找麻烦,心中亦是多了一些欣慰。 “看来朝堂之上,也不仅仅是些结党营私之徒,还是有真正为大汉考虑的忠臣良臣的。” 将统筹之事交于士孙瑞,贾诩也没闲着,而是带上尚书台几个相关的主曹前去长安附近观察情况。 特别是郑国渠、龙首渠这两处至关重要的水利工程,贾诩都是亲自前去探查情况,实际掌握情况,避免之后政令可能的错漏之处。 一晃四日过去,便又到了朝会的日子。 连续奔波了几日,只敢在路上睡觉的贾诩紧赶慢赶才赶回长安,参与这次的朝会。 尚书台虽然掌管朝堂政务,但按照惯例,还是要在朝会上正式上奏,经由天子批准后,在石渠阁备份,这才能当做政令被发出去。 况且,这好歹是贾诩迁为尚书令后的第一次朝会,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前来参与。 但随着朝会开始,贾诩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说,太师住在宫中了吗?” 可董卓人呢? 朝堂之上,那道厚重的身影并未出现。 只有一个略显孤单的刘协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看着百官。 刘协扫视着众人,在看到贾诩这个熟悉的面孔后心中其实也稍微安稳了少许。 你别说,朝堂上没了董卓的身影,就算是刘协此刻心中都有些露怯。 至于董卓无法参与朝会的缘由也十分搞笑…… 在搬入宫中的第二日,刘协就拉着董卓出去跑步。 行至武库,董太师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宫中充当羽林郎的青葱岁月。硬是要来了一柄七石硬弓,要给刘协表演一番什么叫做英勇不减当年。 七石硬弓,也就是说差不多有二百余斤的力道…… 董卓常年不曾锻炼,哪还有曾经的气力? 加上董太师又未曾热身,这么一拉,直接导致董太师的腰给闪了,如今只能趴在床榻上休息…… 不过刘协料想,就算没有董卓压场子,这朝会应该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出来挑事。 万万没想到,刘协还是低估了某些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只见尚书仆射士孙瑞在朝会一开始,就手持笏板上前:“臣弹劾尚书令贾诩,忤逆太师之意,枉顾朝廷之政!” 第20章 天子?柔善可欺罢了! 贾诩。 忤逆太师? 朕怎么不知道? 刘协眨眨眼睛,只觉得对方不要太过睁眼说瞎话。 卖萌也不是这么卖萌的。 董卓只是不来参加朝会,可不是直接死了。 这般颠倒黑白,他士孙瑞就不怕董卓事后直接弄死他吗? 震惊的不止刘协,便是贾诩都侧过身,微微眯起眼睛。 不过短暂的震惊后,贾诩就扬起嘴角,带着三分讥笑,似乎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些什么。 此刻士孙瑞全然没有了前几日在尚书台遇到贾诩时的和善与恭敬,反而是充满了敌意。 “臣弹劾尚书令贾诩,枉顾太师商贾之政!” “昔日太师悉收洛阳及长安铜人、钟虚、飞廉、铜马之属,以充铸钱。今日贾诩却朝令夕改,这难道不是不顾太师的尊严,不尊朝廷的法度吗?” …… 这下,便是端坐上首的刘协都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士孙瑞的眼神中透露出凶光。 一边是太师威望。 一边是朝廷法度。 看的出来,对方确实是有备而来。 表面上士孙瑞是为了维护董卓的脸面、朝廷的制度,可实则不过是为了阻碍贾诩这个尚书令执行手中的权力。 只要阻碍了第一次,那肯定就有第二次。 只要有了第二次,肯定就有第三次、第四次…… 长久以往,整个尚书台乃至整个朝堂都会知道,他贾诩这個正派尚书令的权力并不好使。如此,士孙瑞这个尚书仆射再趁机做成那么两件事,让西风压倒东风,自然就可以架空贾诩,成为大汉政务的实际掌控者。 这是官僚的老套路了,其实并不新鲜。 但套路之所以被冠上一个“老”字,恰恰就是因为其管用。 士孙瑞如今将太师的颜面和朝廷的制度搬出来,那自然就是将这两样东西光明正大的挡在自己身前,当做“阳谋”使用。 以董卓如今对朝堂的掌控力外加刘协这个天子的背书,就算不顾这两样东西,贾诩的政令依然可以被施行下去。 可这么做是有代价的。 其代价,恰恰就是董卓的威望和朝廷的制度。 毕竟,朝令夕改,哪怕这个后来改的令确实是对百姓,对朝廷有益处,也依然会被人诟病。 刘协不禁握住拳头。 这一刻,他对于这些腐朽的大汉官僚彻底失望。 为了权力,他们根本不在乎朝廷颁布的政令是否真的利于百姓。 为了权力,他们也不在乎会不会损耗朝堂的威望、大汉的尊严。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大汉不在他们手中,那他们宁愿将大汉给毁灭。 刘协闭上双目,不想去看这些人的脸庞。 因为若是再看一眼,他怕他都会维持不住天子威严,直接在这宣室之中呕吐出来! 士孙瑞并未发觉刘协的异常。 他此刻只顾着洋洋得意的看着身前的贾诩,为自己施展的“正义”不断喝彩。 “董贼及其党羽,都该去死!” 将太师颜面和朝廷制度搬出来可谓是士孙瑞绞尽脑汁才想到的一步妙棋。 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今日董卓竟然没来。 士孙瑞可太想看着董卓在自己的颜面和贾诩的政令之间如何艰难抉择了。 至于董卓会不会杀他? 便是董卓残暴,那也要讲些道理的好不好? 士孙瑞为了维护太师的颜面站出来弹劾,结果却被董卓斩杀……这般话语传出去,那些真正忠于董卓的西凉铁骑怎么想?那些关东接受董卓印玺的刺史州牧怎么想? 所以,这才是“阳谋”的厉害。 一边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一边疯狂往你身上戳刀子。 偏偏,你还无法做出选择。 因为无论怎么选,结局都是一个输。 这样的胜利,与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的成本,就是即将受灾的关中百姓……当然,在士孙瑞眼中这根本不算成本,或者说,士孙瑞眼中根本就从来没有过关中的百姓。 虽然董卓不在士孙瑞有些遗憾,但也正是因为董卓不在,其实士孙瑞也轻松了不少。 董卓毕竟是董卓,他若站在这宣室当中,士孙瑞便是有用这“阳谋”的心思,他的胆气也会弱上几分。 而今,这宣室当中大都是王允曾经的故吏,是自己人,他贾诩拿什么与自己斗? 哦,对了,或许还有一个天子。 但现在的天子,那是天子吗? 不过一个柔善可欺的雕塑罢了! 士孙瑞盯着贾诩坐下的席榻,面露不屑,显然是觉得自己已经将对方拿捏到位。 “贾文和,那篇公文写的不错,可惜却是董贼党羽!” 甚至,士孙瑞已经开始思考,待将贾诩架空后,如何能用贾诩的那些政令去完成自己的政绩了。 可惜士孙瑞没看到的是,坐在他正前方的贾诩面露不屑,就要起身。 “荒谬!” 一声爆喝,犹如惊雷! 别说士孙瑞等心中有着小算计的人,就是贾诩都被吓了一跳,本来正要直起的双腿再次坐下。 群臣面面相觑,环顾一圈后才将目光投放到端坐上首的刘协身上。 天子……竟然说话了? 有大臣几乎是本能的俯下身去,想要平息君父雷霆之怒! 可俯下去后,他们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的天子不过一个傀儡,自己为何要怕? …… 他们确实应该怕! 因为哪怕刘协是个雕塑,那也是被大汉四百年皇威铸造的雕塑! 刘协方才不光是发出厉喝,整个人都从榻上弹起。 冕冠上的十二旒珠因为刘协的动作摇晃个不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太师,太师,到底谁教你们的一口一个太师!” “为了太师的颜面!就连大汉的威望,百姓的疾苦都不顾了吗!” 刘协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并且举起手臂指着早已懵圈的士孙瑞,面目狰狞。 “朕知道你是太师提携的官吏,但你要记住!伱是我大汉尚书台的尚书仆射!其次才是他董卓的门客!” “你们现在张口一个太师,闭口一个太师,你们心中装着的,到底是太师,还是大汉!” 刘协最后已经彻底咆哮起来,震的刘氏太庙好似都抖动了起来。 而士孙瑞此刻脑袋则是晕晕乎乎的—— 坏了! 现在我好像成董卓党羽了??? 第21章 我成董卓党羽了? 士孙瑞嘴巴不受控制的微张。 什么情况? 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子这是发狂了吗??? 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才刘协那番话,分明就是与董卓不和的证明啊! 不对,何止是不和?简直就是决裂! 不光是士孙瑞,就连王允、黄琬等人在这一刻全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就贾诩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愣后,马上会心一笑。 “天子果真聪慧!” 他士孙瑞将董卓的颜面和朝廷的法度强行绑定起来,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盾牌。 可刘协这么一“闹”,却将这盾牌直接撕成了两半。 太师的尊严,与朝廷法度究竟何干? “反董”不是你们士人的政治正确吗?既然如此,关朝廷什么事情? 不但如此,刘协还直接给士孙瑞扣上一顶“董卓党羽”的帽子。 这话,对也不对。 因为真正不肯屈身于董卓的大臣,如卢植,早已回家归隐。 如袁绍、曹操,也早已出逃到关东各地。 愿意跟随董卓从洛阳迁都到长安来的大臣,究竟是什么成色,或许只有他们心中自己清楚。 士孙瑞虽然有忍辱负重反董的意图,但他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天下排名第二的董卓党羽! 排名第一的,自然就是王允…… 现在士孙瑞是怎么琢磨这话都觉得不对。往日里能够舌战群儒,引经用典口若悬河的他,此刻竟不能吐出半个字应对刘协的质问。 难道现在就和天子说,自己不是董卓党羽? 种邵的体香,可至今都在这宣室中徘徊着呢。 士孙瑞若真的是敢于直面董卓屠刀的勇士,又何必等到现在? 可若顺着天子的话…… 不对,根本就不可能顺着天子的话去说! 在经历了漫长的徘徊后,士孙瑞终于是冷汗直流,抬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刘协。 天子……这是和董贼撕破脸皮了吗? 若真是如此,什么贾诩,什么尚书令,都不重要了!统统不重要了! 士孙瑞忍不住颤抖起来,便是努力控制,也依旧难以掩饰自己心中激荡的情绪。 天子和董贼摊牌了! 如此,董卓岂不是彻底失去了人心? 连天子都不支持董卓了,那董卓还能有什么依仗? 一时间,士孙瑞赶紧以头抢地耳,口称不敢。 而刘协此刻,依旧是愤慨无比。 “朝堂政务,本该在尚书台!在诸位公卿!何须要与太师知会?” 刘协指着贾诩:“还请尚书令,即刻拟定政令!毋需在乎太师之前发了什么政令!”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敢出言反驳。 贾诩则是淡然起身,迈着胜利者的步伐来到宣室中央,朝刘协回礼:“臣,遵旨!” 没有人敢再来阻止贾诩,阻止贾诩的政令颁布。 如同士孙瑞对贾诩用了一招阳谋,刘协也对着朝堂诸卿用了一招阳谋。 之前贾诩要是坚持推行政令,那就是在打董卓的脸,在破坏朝廷的法度。 要是贾诩不推行政令,就相当于将尚书令的权柄让给了士孙瑞,给朝廷一种尚书令软弱可欺的形象。 但在刘协“闹”了这么一出后,事情便全部变了性质。 若是有朝臣出来反对贾诩推行政令,那就是将自己归为“董卓党羽”,成为被士人唾弃的对象。甚至严重一些的话,完全可以说是汉贼。 没人敢扣上“汉贼”的帽子。 尤其是,被刘协这个正牌大汉天子亲自扣上“汉贼”的帽子。 受人唾弃都还是轻的,便是遗臭万年也不是不可能。 名士大儒最重名声,没人敢冒着自己清誉被毁的风险,来阻击贾诩推行本就算是利国利民的政令。 刘协经历的第二场朝会,虽没有董卓坐镇,但因为是天子亲自下场,毫无争议的再次取得了胜利! 随着贾诩的疏议被正式拟定为政令颁布,诸位公卿大臣都是各怀心思,匆匆离开了宣室。 唯独贾诩在出去后又绕了一個弯,重新去见了刘协。 “今日之事,颇为凶险,多亏陛下机警,见招拆招,护文和周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刘协笑道:“就算没有朕,文和自己想必也有法子化解。” “但朕之前就说了,文和只管政务,救世济民。不必理会其他牛鬼蛇神,因为自有朕护汝周全。” 贾诩也不知道刘协说的是不是客套话,但他依旧是觉得心中暖暖的。 没了父亲的人,从小其实都缺少安全感。 虽然刘协年纪尚幼,但君父也是父。 从刘协这里,贾诩竟然是能莫名体验到那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一丝丝心安。 “只是陛下,太师那边怕是要与他说清楚,免得太师对陛下起什么误会。” 报之以桃,投之以李。 虽然刘协和贾诩说让他不要去管其他事情,但贾诩还是下意识就嘱咐起刘协,希望刘协和董卓之间不要起什么误会。 “文和放心。太师做事有时候虽然随性了些,但还是明事理的。” 刘协也没有避嫌:“既如此,文和就与朕一起去见太师。这几天为了让太师安心养伤,朕可捣鼓出了不少东西。” 董卓所居的宫殿,其实就在宣室与刘协寝宫中间的位置,离哪都近。 刘协都没有乘坐玉辂,就是与贾诩在宫中信步闲庭,顺便畅听贾诩汇报他这几日外出考察的情况。 “陛下,虽然近日渭南偶尔还有雨水,但关中大部分却已渐渐雨停,可以进行抢种。” “另外,马上就要入夏,种植关中百姓常作的粟、麦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关中之地,自先秦之时就常作粟、麦而食,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关中百姓的主粮。 可因为雨水,种植粟、麦的时间早已过去,现在种植,早已不是最佳选择。 “那文和的意思是什么?” 刘协知道,贾诩不会随便开口,既然在自己提及此事,必然在心中已是有了方案。 “陛下,臣提议,今年关中之田,尽数种植蜀黍与菽,充当百姓口粮。如此,方才能将灾年勉强渡过。” 第22章 避居东国 蜀黍,后世也被唤作“高粱”。 而菽,其实也就是大豆。 这两作物,都可以在夏季种植,秋后收获。 若是今年能用蜀黍与菽取代粟、麦,那必然可以缓和关中来年的灾情。 贾诩继续说道:“虽然蜀黍与菽的产量与口感都不及粟、麦,但好歹也是粮食,可以勉强果腹。” “此外,如今关中各地的农田都被雨水侵蚀,正是蜀黍生长的好时候。” “况且,明年关中必定大旱。种植菽后,也可将其枝叶充作农肥,巩固地力,使明年粮食能撑的时间更久一些。” 刘协在种田方面完完全全就是个半吊子。 他虽然听不明白贾诩具体在说什么,但却知道贾诩这套方案还是很优秀的。 “就依文和所言。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太师。” 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已是到了董卓的宫室。 “这东西,究竟怎么解?孤看陛下解的容易,你们却这般艰难?” 宫室内,一排宫人侍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惊胆战的听着董卓训话。 贾诩进入宫室中,却发现董卓手中似乎是有着一块六面颜色各异的方形木雕。 “太师!朕回来了!可将那魔方给解出来了?” 刘协高声询问,董卓脸色却有些潮红。 原来是刘协怕董卓无聊,就命工匠给董卓做了一个魔方,交予他供他打发时间。 凑齐六面的玩法虽然有些单调,但在后汉这个娱乐活动不怎么发达的时期却足以供人沉迷其中。 董卓连玩了几日,却依旧不能将六面拼好,气急败坏之下就与刘协约定,说是要在刘协朝会回来之后就将这魔方复原。 不成想,董卓却是叫来大批宫人帮他解密,这样作弊不说还被刘协发现,饶是董卓蛮横,此刻也是有些心虚。 刘协走上前,挥挥手遣散宫人,又从董卓手中接过魔方,心中默念口诀,不过数息之内就将魔方六面全部复原。 董卓看刘协双手上下翻飞,顷刻间就将这难倒他与数十名宫人的魔方复原,一双眼睛顿时瞪的老圆。 “陛下,究竟是如何做的的?” “哈哈哈哈,太师自去慢慢解密!若是朕告诉了太师,那这玩意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刘协重新将魔方丢给董卓:“若是太师能自己解惑,朕就再弄個新奇玩意给太师!” 贾诩虽遵循礼仪不敢抬头,却也能从声音知晓君臣二人的谈话。 当听到董卓果然不再追问,继续去淅淅索索的掰弄手中魔方时,贾诩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为何太师在陛下这里,就和个小孩子一样?” 拿玩具一哄就好,这不是孩子是什么? 当然,贾诩这话只敢在心中自言自语,是万万不敢直接说出口的。 董卓随便扭了两下手中魔方,这才注意到一同进来的贾诩:“文和,今日怎么随陛下一同来了?可是有政务要与孤商议?” 贾诩拱手:“一应政务都已书写成册,待稍后就与太师送来,并无需要麻烦太师的地方。” “只是今日朝会……却是有些不同寻常。臣觉得需与太师汇报清楚。” 此刻的董卓虽是慵懒的趴着,但在听闻“朝会”二字时还是眯起眼睛,犹如猛虎之势。 “怎么?莫不是孤一日不去朝会,就有宵小敢作乱不成?” 贾诩没有半分隐瞒或是偏袒,只将今日朝会发生的一切尽数陈述过来。包括刘协与士孙瑞之间的对话都是一字未差,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董卓。 “竖子!” 即便贾诩不过陈述,但董卓又岂能听不出来士孙瑞真正的意图? “打着孤的名义反孤?好!好!好!” 董卓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字字都藏着愠怒,便是身子也不自觉的起来了几分,带动了腰部的伤势。 “太师,躺着,躺着,已经没事了。” 刘协坐到董卓床榻边,将董卓强行摁下去,一只手拍着董卓的腰部。 “不过是那帮两面三刀的奸臣狗急跳墙,使出了些龌龊手段罢了,太师何必要这般动怒?” 边拍着手感不错的腰部,刘协边有些愧疚道:“今日朝会上,不得已将太师之名搬出来救急,还望太师勿怪。” 董卓自知朝堂之上究竟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些,可都是王允一手安排的人物。 刘协不惜以天子之尊亲自下场扳回场面已是万幸,又何必要强求事事都能周全。 董卓非但没有怪罪刘协,反而是有些惭愧:“若非臣卧倒于病榻,必不会令天子受那帮奸臣这般欺辱!” 刘协叹了口气,又轻轻拍了几下董卓的腰间,活像是被一群吃绝户的刁民欺负的孤儿寡母…… 但董卓可不是随意受人欺负的主。 只见他重重一锤床榻:“陛下!不如即刻就派甲士前往士孙瑞、王允等人家中,将其就地格杀!” 对这些人的杀意,董卓已经忍耐的够久了! 本以为对方会收敛一些,不成想却是更加变本加厉的动作。 当真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诩听到董卓想要动刀子,赶紧劝道:“太师不可!” “如今关中大雨已停,各项政令也已经颁发出去,恰恰就是最需要各级官吏各司其职的时候。” “若是这个时候杀王允、士孙瑞等人,必然会使人心惶恐,官府吏员上下惴惴不安,无心处理政务、敦促耕种,导致关中百姓无所依靠!” 刘协同样在董卓耳边劝道:“太师,当务之急依旧是稳固朝堂,施展德政,利关中之民。” “若是为了些许宵小坏了太师之政,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况且……” 刘协再次搬出伟大的周公:“太师岂不闻周公避居东国之事乎?” 董卓自从在心中竖起“周公”这个目标后,近日也是读了些关于周公的事迹。 “避居东国”,可谓周公早年最为凶险的一段日子,董卓自然不会不知晓这段历史。 可越是知道,董卓便越愈发愤恨。 “陛下,周公避居东国不先杀管叔、蔡叔,不恰恰就是给了二人为祸朝政的机会吗?” “难道陛下要坐视王允等人酿成真正的大祸时,才选择对其出手吗?” 第23章 相忍为国 周公叔旦,辅其兄武王姬发伐商,平定天下。 后姬发病重,周公为册文告天,愿以身相代,并藏其册于金滕之中,内容不为世人所知晓。 待姬发过世,太子成王年幼,周公便将成王抱在膝盖上参与朝会,主持政务。 当时周公的弟弟管叔与蔡叔图谋不轨,想要争夺王位,但又忌惮周公,于是便在列国之中散布谣言,诽谤周公有欺侮幼主,图谋篡位的心思。 谣言传到成王耳中,成王也对周公起了疑心。导致周公不得不辞去相位,不敢在洛邑居住,到了东方列国之中避难。 后来管叔、蔡叔果然勾结纣王的儿子武庚,并联合东夷部族反叛周朝。恰巧这时天降大雨,雷电击开金滕,露出了昔日周公祭天的册文,成王这才明白了周公的忠诚,于是立即迎回周公,并命周公领兵平叛,讨伐管叔、蔡叔等人。 就连周公那样的圣人都需要忍让,更何况是现在的董卓呢? 道理,其实董卓都懂。 但董卓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知道有毒蛇潜藏在身边,却不进行驱赶与诛灭,这怎么能算是智者的行为呢? 刘协再次叹气,与贾诩那同样复杂的目光碰在一起。 董卓所言,他们又何尝不知? 但即便再怎么厌恶王允等人,却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如今在长安的这套朝堂体系,终究是王允一手打造的。 现在杀了王允等人,那这个体系就会立刻崩溃。 若是平日里,杀了也就杀了。 但现在,恰逢关中受灾,是最需要官府前去干预救治的时候。 就如刘协之前对贾诩说的那番话一样。 倘若单单是权力的斗争,大不了在杀了王允后重新建立朝堂体系,反正他刘协等的起,董卓也一定能够等的起。 但关中十万户百姓,他们还能够等的起吗? 所以,即便刘协和贾诩从未在此事上提前通过气,他们也是心有灵犀的达成共识—— 王允等人,现在还不能杀! 这不是软弱,左右不过是一句相忍为国罢了。 “太师。” 刘协知道,董卓不容易将这怒火给憋回去,便又委婉言道:“太师,王允等人虽然狼心狗肺,但其真面目并不为世人所知。” “尤其是今日朝会之上,士孙瑞还以太师为幌子,装作是太师的纯臣,如此便更加杀害不得了。” “昔日周公避居东国,虽本性忠诚,但未必没有人言可畏的担忧。太师就不想想若是杀了王允、士孙瑞,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太师吗?” 董卓只是不屑:“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如何看待孤,与孤何关?” 刘协又问:“那太师麾下的将士呢?” 这下,董卓罕见的凝起眉头。 西凉铁骑,天下精锐! 董卓能一手训练出这么一支强军,靠的就是一手恩威并济,赏罚有制。 若是找不到证据就杀害王允等人,传到将士耳中,确实是会有损董卓公正的名声。 董卓知道,自己如今权倾朝野,全靠两腿支撑。 一条是政治上的助力,也就是曾经董卓最为信任的王允……但如今已经成了天子。 另外一条,便是军队。 王允已废,幸有天子。 但当若军队的这条大腿废了,那就连他董卓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补救了。 “难道就要这般坐视士孙瑞这等阴险小人在朝堂之上肆意妄为吗?” 看到董卓这样子,刘协就知道自己是哄不住了。 董太师骄横惯了,有火,那必然要泄出去。 “太师,其实也不尽然。” 就在刘协思虑要不要再造几个小玩具转移董卓注意力的时候,贾诩微微躬身,起身建言—— “臣有一计,自可令士孙瑞无法再搬弄是非。” 贾诩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令刘协都有种毛骨悚然的钦佩。 “贾诩,不愧被誉为毒士。” 同时,刘协心中对士孙瑞心中小小的默哀了一下。 惹到现在的刘协……那你算惹到棉花上啦!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刘协都能够相忍为国。 惹到董卓……虽然危险,但有刘协在,也会尽量让董卓不去杀一些毫无意义之人。 但惹到贾诩……便是刘协也只能劝对方还是早日买副棺材趟里面去吧。 董卓在听到贾诩的计谋后却是频频点头,嘴上不自觉笑出了声,显然是觉得贾诩此计为他解了气。 “合该如此!就依文和所言!” 早上刚结束的朝会,下午就有一道公文从太师府发至朝廷—— “尚书仆射士孙瑞,本是朝廷尚书台的官吏,享用着朝廷的俸禄,应该做为国分忧的臣子。但现在你却因为太师的命令而去反驳朝廷的政令,这难道是一个贤明的大臣应该做的事情吗?” “今天,太师董卓听到你士孙瑞竟然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顶撞了天子,一时之间有些惶恐,害怕天子会对自己产生误会,怀疑自己的忠心,因此有了责罚你士孙瑞的念头。” “但是尚书仆射的任免,毕竟是朝廷才能决定的。太师的身份虽然尊贵,却不能不遵守朝廷的法度。因此,只能上奏朝廷,让天子知晓,太师并没有不敬重天子的意思,只是你士孙瑞因为受过太师的提拔,所以才会在朝堂之上犯下这等大罪。” “朝廷收到太师的公文,也原谅了太师用人不当的过错。但士孙瑞你这样因为太师小的恩惠而忘记国家与天子大恩的人,却已经不适合在担任尚书仆射这种为国分忧的职务。” “因此,经由朝廷裁定,免去伱士孙瑞尚书仆射的职位,并且削去你的一切爵位,只赐予《周礼》一书,谴你回家去领悟忠君爱国的道理,明白了吗?” “另外,还有一些曾经跟随士孙瑞的属官。你们的长官犯错,你们却没有为了维护朝廷的尊严站出来反驳他。由此可见,你们也已经跟着士孙瑞沾染了见利忘义的习气,也应当和士孙瑞一样,各自回到家中,修身养性。” …… 杀人诛心! 什么叫做杀人诛心? 这就叫做杀人诛心! 这篇公文乍一看是董卓打击报复,直接免去了士孙瑞尚书仆射的官职。但实则,却是直接将士孙瑞的大名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第24章 哭卿卿 士孙瑞是不是董党? 随着这篇公文发出去,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结合士孙瑞早上在朝会的言辞,世人只当这是天子受董卓压迫过重,愤然发怒,然后董卓将士孙瑞这个自己人丢出来丢车保帅。 没办法,这可是士孙瑞先动的手。 是他先为了董卓的颜面弹劾贾诩这个尚书令的。 一口唾沫一个钉!现在你话也说了,天子和朝廷那边双重认定了你士孙瑞是董卓的人,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自此以后,士孙瑞在士人中的名声怕是要彻底臭掉了。 而且不光是名声臭掉,他尚书仆射的位子也没了。 还有公文最后一段话。 士孙瑞的言行,直接触及到了他的一众属官。 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 日后士孙瑞与这些昔日亲密无比的同僚下属,必然会出现一道无法愈合的隔阂。 此外,贾诩也能凭借这手,轻松在尚书台内部竖立自己的权威,并且自己提拔上一些实用的人才,更好的擦除王允、士孙瑞等人的痕迹。 这一箭三雕之举,当真不愧是毒士之谋,完完全全就是要将士孙瑞这個自诩正派的名士大儒往死里逼…… 原司徒府。 便是有丝竹之乐,却也不能掩饰某人的凄厉哭声。 “呜呜呜!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几乎哭倒在地上之人,正是被免去职务的士孙瑞。 士孙瑞一把年纪早就没了精力,哭着哭着就趴倒在地上哀嚎:“苍天啊!我这是造什么孽啊!” “我扶风士孙一族,本乃书香门第,清流之家!怎的今日一夜之间竟成了依附董贼的逆党!” 士孙瑞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依旧不断啜泣:“我祖父,曾经担任过弘农太守,做到过两千石的高官!他在我年少时就常常教导我,需要秉持正道,留的清名。现在我却被冠以逆贼之名……我日后该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再见祖父啊!” 呜呜呜~ 哭卿卿~ 王允本就心烦,听到士孙瑞的哭声更是郁闷。 “君荣!你怎能这般轻易来到我的府中?那不是白白落了把柄到董卓处吗?” 士孙瑞此刻却早已不管不顾:“子师(王允表字)!我如今已被贬为庶民,还被赐予了《周礼》,我如何还能算个活人?” “若是董卓要以此事杀我,那就尽管让他来好了!我现在,巴不得让他亲手杀了我,好还我士孙瑞清白的名声!正我士孙家正大的家风!” 士孙瑞,现在是真的想求死。 诬陷他为董卓党羽不够,革去他的官职,削去他的爵位不够,还要赐予他一本《周礼》!!! 这不是告诉天下人,他士孙瑞不知《礼》吗? 一个大儒,却被朝廷指责不懂礼法,那还真是不如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来的痛快! 王允愈发烦躁:“君荣!” “子师!” 士孙瑞挣扎着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起,一不小心还磕掉了自己那进贤冠,导致自己早已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了!之所以隐忍为国,无非是想留下一身清名,萌荫子孙!” “可现在,我却被认为董贼党羽,还被赐予《周礼》。你说,若你是我,又当如何自处?” 王允先是想与士孙瑞争辩,却又面露黯然。 “君荣,伱还不懂吗?” “我,早就是天下士人中公认的董贼党羽了。” 这话听的士孙瑞呆滞在了原地。 王允自顾自的说道:“从我屈身为董贼谋政之时,我们就已经是依附董卓的名利之徒了。” “你以为,现在关东士人,依旧会将我们当做大汉忠臣吗?” “别再痴人说梦了!” 王允说到此处,宽大的衣袖一扫,直接将桌案上的摆件竹简打翻,洒落地面。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王允缓缓起身,来到前面陆续拾起竹简,抱着它们走到了士孙瑞面前。 经历了这么一缓和,王允的气息也平稳了不少。 “君荣,现在你、我在旁人眼中,一直都是董贼党羽。那公文里说的,并无半点差错。” “我们唯一能够洗去身上污名,重振名声的法子,就只有杀掉董卓,中兴汉室!” “你我之所以隐忍至今,所要做的事情,不也正是如此吗?” 王允搭上士孙瑞的手臂:“君荣!正是因为如此,其实我们都没有退路!” “你是想就这么背负着污名遭受世人唾骂,还是想除去汉贼,不负宗族的期盼?” “嗯?” 语气虽然柔和,却又充斥着力量! 士孙瑞缓缓将自己崩溃的心境愈合,可依旧是有些无可奈何。 “子师,可如今你我谋刺董卓一事早已败露,我们如何还有机会?” 从王允被革去尚书令一职后,众人就知道计划怕是已经被董卓知晓。 现在董卓又入住未央宫,再次刺杀董卓一事怕是遥遥无期。 更别说,士孙瑞怀疑自己等人根本活不到下一次机会出现的时候。 “有机会的。” 王允平静的眸子中,却蕴含着一种异样的疯狂。 “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谋划。” 士孙瑞不晓得王允要谋划什么事情。 但他却能从王允口中听出自信。 “子师当真又有谋划?” 遭受了打击的士孙瑞此刻太需要别人给他一些信心了。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王允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灰暗的神情中重新迸发出光芒。 “有,可是需要等。” “而且……” 王允摇头道:“这次被董卓知晓,应该就是被吕布那两面三刀之徒泄露的。” “谋刺董卓毕竟是大事,不可令太多人知晓。还望君荣见谅,我现在不得透露其中的消息。” 吃一堑长一智,不然他王允也活不到今天。 “还有。” 王允再次欲言又止。 “相比于董卓,我更担心另外一人。” 士孙瑞不知除了董卓还有人能令王允忌惮,当即有些疑惑:“子师担心谁呢?” 犹豫再三后,王允还是说出了那个不愿意说出的名字—— “当今天子!” 第25章 揣测 天子? 士孙瑞细细琢磨。 “子师所指,莫不是今日朝会上天子的雷霆之怒?” 王允点点头,但也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子师,这并不奇怪。想必应该是天子受董卓压迫,一时郁闷,便趁着董卓不在发泄了一番。” “天子朝会上那番话,虽说助贾诩成功颁布了政令。可是却是露出了其与董卓不和的事实。如此大好良机,我等切不可没有作为啊!” 当今天子,不过一少年,能有什么谋略? 士孙瑞只是将今日之事当成了一个巧合,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 王允抱着竹简,思虑一番后却也没有反驳士孙瑞,只是轻轻点头。 “无论怎么说,这有些话天子已经在朝堂上说出来了,那世人就不可能当做它没有发生。” “况且,今日董卓没有去参与朝会,本身就极为蹊跷……谁也不知道董卓在未央宫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士孙瑞听到王允不知董卓到底做什么,就疑惑道:“子师你不是早在护卫宫苑的武士中埋伏了眼线吗?怎么如今却不能掌握宫内动向?” 一提此事,王允再次唏嘘。 “董卓入住未央宫当日,就令其婿牛辅统领飞熊军接管了宫苑守卫。之前那批士卒早已被派遣到了别处。” 飞熊军,是董卓最核心的精锐,其中大都是董卓同乡、同郡的乡勇。甚至,其中还有不少的董卓同族、妻族混在其中,担任校官。 王允往寻常军队掺沙子也就算了,可要往飞熊军中掺沙子,那就有些太过为难他了。 “董贼倒真是惜命!” 士孙瑞无可奈何的再次咒骂了一句董卓。 “不过……想那汉贼也不会去做什么好事!” 仅仅眼珠子一转,士孙瑞就压低声音道:“董贼好色,人尽皆知。” “如今他又住到了未央宫中,想必怕是在宫中尽做些银灰的勾当!说不定,就连掖庭中的贵女、公主、太妃等人都已遭其毒手!” 士孙瑞此刻已经全然疯魔,竟是直接造起天家的谣来。 便是王允,此刻都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士孙瑞的嘴:“君荣何出此言?汝可知,这番话若是流传在外,必然会有损天家威严,有损朝廷颜面?” 士孙瑞却赤着方才哭红的眼:“子师!我等可以不顾名声,相忍为国,怎么他刘氏的颜面就不能有丝毫的损害?” “我们救的,不正是他刘氏的天下吗?” “若是将此番言论传播出去,虽会损了刘氏的颜面,可也更会令董卓彻底失去民心?不是吗???” 士孙瑞此刻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不仅如此?” “若仅仅是几个贵女、公主,天子如何敢在朝堂之上发怒?” 想到刘协仪貌俊美,神情秀彻,士孙瑞忽的产生了一个更加狂妄的想法—— “所以,不单单是贵女!我们可以传董卓有龙阳之好,直接将天子给……” “士孙瑞!” 王允直接爆喝,并直呼其名。 疯了!都疯了! 王允万万没有想到,几乎扮演了一辈子名士大儒的士孙瑞竟然被一道公文搞成了这般! 恪守本心,真的就那么难吗? 士孙瑞也是被王允的一声厉喝惊醒,有些后怕。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士孙瑞都不晓得自己方才是在何种状态下能够说出那样的话。 后怕之后,心中也有惭愧。 但在惭愧之后,便是汹涌的恨意自心底迸发。 全怪董卓这個汉贼! 若非他,自己如何会口喷粪土? 若非他,自己如何会被朝廷赐予《周礼》? 自己这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皆拜董贼所赐! 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毕竟还在,士孙瑞并未迁怒于将他唤醒的王允,而是恭敬的向其道歉。 “君荣,我只当你方才是一时发狂之言。待出了这道门,无论你我,都要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 “一定,一定。” 王允将怀中竹简放于桌案,重新落座,以手扶额。 “天家颜面,同样是朝廷颜面。” “我等忍辱负重,皆是为了能够中兴汉室,这一点你切不可忘记。” “但话又说回来……” 王允琢磨一番后,开始不断捋须:“这确实是打压董卓的一个机会。但要注意措辞,仅说董卓欺压天子,惹得天子发怒就是,不要再编排过多。” 士孙瑞闻言点头称是,不敢继续在此事上与王允争辩。 “此外……” 王允像是想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再次皱眉:“这几日,我派人去打探过新任尚书令贾诩的底细。” “他仕途并不顺畅,却突然被董卓任命为尚书令,此事着实奇怪。” “另外,他这几日也确实都废寝忘食的在不断奔走,观测关中水文地利,谷物桑种。” “若是他不助纣为虐,仅仅是做些本分的事情,就让尚书台还有各级官吏都去协助一番。” 方才士孙瑞不敢反驳,但此刻他却又有些忍不住了。 贾诩做了什么,他的政令是不是真的利民,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贾诩他本身就是董卓的人! 立场,远远要比意义重要的多的多! 况且,士孙瑞依然不认为贾诩是真的想治理好关中,爱惜关中的百姓。 不过是民心积怨已久,导致关中大雨磅礴,让董贼害怕触怒了天神,这才不得已让贾诩出面治理关中罢了! 这样的用心,有什么资格能够得到自己的援助? 不过王允毕竟积威太甚,士孙瑞也明白自己方才有狂妄之举,却也不好驳了王允的面子。 “子师放心,我明白了。” 王允见士孙瑞狂气消退,多少有了些神智,也是放松了少许。 “君荣,来。” 上了岁数的人,最喜欢缅怀往昔。 王允带着士孙瑞走到殿外的院子中,抬头看着煌煌星汉。 “年幼时,吾曾对着日月星辰发誓——必要肃清朝堂,使汉室中兴。” “待到中年,饱经风霜,吾再看星河,却已没了少年意气。” “但今日,吾虽垂垂老矣,可再次仰头之时,却依然觉得自己能够令汉室中兴!” 王允略显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星河:“这是吾的志向。同时,也是大汉的期盼!” 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第26章 逼入绝路 一片星河,落在邻近之人眼中,却成了两种感触。 士孙瑞年少时未曾看过星河,也不懂王允心中的激荡。 便是此刻抬头,也只觉群星黯淡,前途晦暗。 往日里,士孙瑞高地也要留在王允府中讨上一杯酒喝,但今日发泄完后就立刻悻悻告别,不与此处逗留。 与贾诩这个至今还住在长安城外的尚书令不同,士孙瑞这个尚书仆射却住在室居栉比,门巷修直的长安东北角。 此处是长安最为繁华的地方,士孙瑞坐落在此处的宅院也是大的惊人。皆因这是董卓之前赐予他的宅子,都是上上之选。 士孙瑞乘坐在马车上,随着外面车夫的一声吆喝,他便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住处。 可左等右等,士孙瑞还不见门僮仆人迎接,顿时有些急躁,揭开了马车的帘子。 “是聋了还是瞎了?为何不来准备……呕!” 不过刚刚掀开帘子,士孙瑞就觉得有一股恶臭顺入自己的喉咙,话都没有说完,就情不自禁的呕吐了出来。 定睛一看,门口不但没有门僮、仆人,反而是被泼满了粪土,臭味熏天! 士孙瑞赶紧捂住口鼻,指着门前不断颤抖:“谁?谁干的!” 就在士孙瑞破口大骂之时,从车后突然跑上一群哭哭啼啼的人。 “夫君、老爷!” 这群人,正是士孙瑞的妻子与他的十几房妾室。 往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她们此刻却全都哭红了双眼,便是高价买来的胭脂粉底全都被泪水打湿也都不管不顾。 “老爷!逆奴!逆奴啊!” 十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围在士孙瑞的马车边,不断朝他诉苦。 “今日不知为何,往日里对老爷毕恭毕敬的那些属官、吏员都找上门来,对着妾身就破口大骂!” “还有,之前府中门僮仆从基本大都是他们的亲眷同族,也被他们领走……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群逆奴敢这般作为?” 士孙瑞听完,顿时头晕目眩。 他已经能够猜到,那些前来闹事的属官、吏员,大致就是此次被他牵连免职的官吏。 这些人,家中虽小有积余,却不是巨富之家、名门望族,只期待能靠着士孙瑞这棵大树在长安有個安身之所。 为了讨好士孙瑞,这些人怕是真的都将老本给赔进去了。 若是做的狠些,可能是将自家和族内的耕地都赌进去了。 现在一朝之内被免职,几辈子家业灰飞烟灭,也不怪这些人上门找士孙瑞闹事。 而且既然能在长安担任官吏,官场上基本的事理还是明白的。 他们都清楚,士孙瑞如今被朝廷明文斥责,又被赐下《周礼》,必然是前路断绝,再没有起复的可能。 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这些官吏没有了起复的可能。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断绝财路的程度了。 便是用家族蒙羞、基业尽毁形容也毫不为过! “他们,他们怎么敢啊!!!” 士孙瑞方才在王允府中缓和下的情绪再次爆发,不断拍着马车旁的栏杆。 “这是谁干的?” “这是谁干的?” “畜生啊!畜生啊!” 人走茶凉,本是人之常情。 士孙瑞也料到自己会被昔日这些下属所抛弃。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不但是人走茶凉,甚至在临走之时,还在茶里拉了一泡屎! 士孙瑞愤恨的将还在啼哭的妻妾推开:“滚!滚!哭!哭!哭什么哭!” “还不快去将门口这些粪土之物铲走!” “你们将这些秽物放在门口,岂不是要故意让我士孙家蒙羞吗?” 这些粪土之物在士孙瑞家门前怕是已经放了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怕是街坊邻居之间,谁都看到这桩丑事了! 便是没有看到,那闻也该闻到了! 他士孙瑞的颜面,怕是早已落在地上,被人踩了千万脚了! 一众妻妾无比错愕,不敢置信的看着士孙瑞,却不懂得自家老爷怎舍得让貌美如花的自己去碰触那般的秽物? “还不去?” 士孙瑞见妻妾无动于衷,直接抄起瘦弱的手臂,往平日里最宠爱的一人脸上狠狠扇去! 这一扇,这些妻妾才晓得士孙瑞是真的要让她们去处理秽物,顿时不敢哭泣,去搏士孙瑞的怜爱,纷纷散去。 士孙瑞此时抬头看去,却发现不少邻舍此刻都悄咪咪的打开房门,在门缝里看着自家笑话。 此处居住之人都颇为尊贵,大都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物。 被这样的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士孙瑞更是羞臊的掩面而逃,从自家后门进入庭院。 “天爷啊!” 士孙瑞不脱冠、不更衣,堂堂前尚书仆射进入屋中后就直接趴倒在床榻上,哭的昏天黑地。 “我士孙瑞,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啊!” 士孙瑞哭的伤心,一个地方很快就被他哭透,不得已便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哭。 哭到双眼酸涩,哭到再无一滴泪水,士孙瑞就这么双眼无神的坐在地上,坐了一夜。 待到院中散养了两年半的公鸡报晓,士孙瑞才仿佛是有了几分生气。 经过一夜,他已明白了。 如今的他,在长安怕是再无可能生活下去。 既如此,倒不如携带着妻妾,前往扶风老家。 凭借着之前董卓赏赐给他的财物,完全可以再撑上一段时间。 逃离长安的心情无比迫切,也勉强算是激发了士孙瑞的气力。 扶着床榻站起身来,士孙瑞走到外面,想要招呼妻妾赶紧收拾东西,与自己一同离开。 反正,这长安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可等到士孙瑞走到院落中,才发现原本热闹的院子无比冷清,只有三两个老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其他人呢?” 几个老仆眼神躲躲闪闪,互相推搡了好久,这才有人不情愿的被推到身前小声禀报—— “老爷,夫人们连夜卷走了府中所有财物,如今已不知到何处去了。” 士孙瑞呆愣在原地。 突然,他只觉一口暖流自胸膛中涌了出来。 “噗!” 鲜血喷出,士孙瑞直接就两眼一黑,头重脚轻的摔倒在地,不知生死。 第27章 末将张辽 皇城北宫。 此处宫阙由高祖始建,后经汉武帝扩建,成了一处专供君王游乐的场所。 班固编篡的《汉书》就曾记载,汉武帝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 今日刘协没有继续窝在未央宫,而是与董卓、贾诩等人一起来到了此处。 “文和,各项政务可还顺利?” “回禀陛下,尚书台各曹各司配合有序,前期筹备之事已快要完成。” 贾诩赠士孙瑞《周礼》确实是一步狠棋。 几乎一夜之间,就让士孙瑞众叛亲离,同时也稳固了自己在尚书台的地位。 现在尚书台的那些官吏见到贾诩都是战战兢兢,哪有半点叛逆的念头? 在这般高压之下,尚书台的人心可谓是全部汇聚到了一处,又怎么可能有处理不好的事? 刘协今日戴两梁进贤冠,腰间佩玉,所穿不过缁布常衣,并无太多华贵的装饰。 毕竟,来玩嘛!何必要那般拘谨? 刘协轻笑:“文和政务顺利就好。朕听说昨日士孙瑞晕倒在家中,可确有此事?” 不待贾诩回话,坐在刘协对面的董卓就先忍不住拍手称快! “哈哈哈哈!臣听闻,前日夜里,士孙瑞之前的那帮属官全都去他的门前泼粪了!” “还有,他的几房妻妾也将他府中的财物全都卷走,气的他直接吐血晕倒,也不知今日这个鼠辈藏在哪个阴沟里呢!” 董卓笑的无比畅快,若不是刘协让董卓身后的吕布扶着点,怕是要直接笑晕过去。 以前他只觉得杀人解气,却不知为何,在听到士孙瑞这般境遇后却这般开心! “文和啊文和,此计甚妙!” 面对夸奖,贾诩不敢居功,只得谦虚退让:“这全都仰仗太师威名,与计谋并无关系。” “况且,太师为了汉室尽心尽力,却出了士孙瑞这样的小人。他有如此遭遇,也算是天谴报应。” 董卓听到贾诩这般言辞,对他更加赏识。 “天谴报应?这说的对!” “为恶自然有报应,但为善却也该有奖励。” 董卓大手一挥:“文和想要些什么,尽管与孤开口!不要拘谨。” 贾诩憨态可掬,朴实的面相没有半点贪婪:“太师,臣如今仰仗天子的圣恩和太师的恩赐,其实并无所缺之物。” “况且,如今臣都还没有报答天子与太师的恩情,又如何敢奢求多余的赏赐呢?无功不受禄,还请太师不要对贾诩施恩太重。” 这话说的漂亮。 但董卓说出去的话,却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有功就赏,此乃天道!” 董卓抬手点了半天,这才突然想到什么:“孤记得,文和的府院还在长安之外?” “恰好士孙瑞那老东西已经离开,不如文和就搬入他府中居住。” 反正那宅子本就是董卓赐予士孙瑞的,如今要回来也是无可厚非。 但贾诩还是拒绝,口称不敢。 刘协此刻也开口道:“文和难道是不屑入住士孙瑞那种人住过的地方?” 贾诩虽然外表憨厚,可内心却始终高洁。 凤凰非梧桐不落,让贾诩去拿沾了粪土的地方他自然心里膈应。 董卓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也是,若是在府院中看到士孙瑞那等老贼的旧物,难免是会觉得恶心!” “不过也无妨!孤自会找工匠将那庭院彻底铲平,然后新盖一间府邸,去去晦气!” 刘协听董卓这般安排,亦是点头:“文和,你就算不顾着你,也该想想自己的老母。” “住在城中,不但安全,也能得到更好的照应。” “如今外面并不太平,你又有政务在身,不能常常照顾你的母亲,倒不如接她进来,也算能减轻你的几分担忧。” 贾诩听到刘协将自家母亲都抬了出来,加上这几日他确实也感觉居住在城外的不便,就也答应了此事。 “善!” 见贾诩答应了赏赐,董卓这才算是回到了“正事”上。 “陛下,魔方臣已经解出来了,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新奇玩意?” 刘协将早早准备好的玩物拿出来,放置在董卓面前。 “此物,名曰象棋。” 象棋最早诞生于战国,《楚辞·招魂》中就曾记载“蓖蔽象棋,有六簿些;分营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不过这时的象棋一人只有六子,几乎就相当于五个“卒”,一個“帅”,趣味性并不高。 而刘协今日拿出来的象棋,则是后世经过改良后的棋子。 不但有車、马,便是砲都放了上来,玩法可谓是大大增加! 董卓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棋盘,当即也是来了兴致。 “还请陛下详述规则。” 象棋比起围棋的规则可简单多了,更不用说现在汉人喜欢玩的六博一类的游戏,所以董卓很快就尽数掌握。 不过与魔方不同,董卓不过玩了两局后就摇头道:“虽也有些排兵布阵的快感,却完全不如战场上的厮杀来的痛快。” 董卓如今虽然胖的颤颤巍巍,但之前也是能骑大马、弯大弓的热血男儿。更不用说他还真的指挥过千军万马于战场上陷阵破敌。所以这象棋中蕴含的刀光剑影还真不能让董卓感到心动。 “倒是朕考虑不周了。” 刘协这才想起,董卓那可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将军。甚至,还是当今天下最顶级的将军之一。 这样的人的棋盘,自然不该是在这方寸之间闪转腾挪,显得无比小气。 刘协丢下棋子,有些眼馋,亦有些憧憬:“可惜朕没有机会像太师一样感受调动兵马的心得,只能在这象棋之间寻些乐趣。” 本是有些寂寞之言,但董卓却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何难?” “天下谁打仗第一次就能指挥千军万马?不都是从伍长、什长学起来的?” 董卓回头道:“奉先!你选出一百人交予陛下!孤今日就让陛下在这北宫之中领略一番兵事!” 吕布得令,出去朝着自己麾下校官中扫视了一圈。 “文远!伱带上一百士卒,随我入北宫!” 第28章 太师授兵 被吕布挑中的张辽在一众同僚羡慕的眼神中率领本部兵马进入北宫,立于殿外,朝着殿中行礼—— “臣骑都尉张辽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朕……躬安?” 一开始刘协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想起张辽如今好像就在吕布麾下,确定了眼前这个张辽就是后世能使江东小儿止啼的张文远,这才收起眼中的疑惑。 如今的张辽不过二十余岁,正是风华正茂。面相虽然略显青涩,但端正有威严,已然能看出一些名将的风范。 “陛下,《六韬》曾言,军中有士,曰冒刃之士,曰陷陈之士,曰勇锐之士,曰勇力之士,曰冠兵之士,曰死斗之士,曰励钝之士,曰必死之士,曰倖用之士,曰待命之士。” “行伍之中,无论阵势如何千变万化,主将都应知道自己麾下的每种士在何处。” 董卓所讲,乃是姜尚所著《六韬·犬韬·练士篇》中的学问。 这些书刘协来后也曾看过,大致知晓董卓口中所言几种士的意思。 所谓军中有锐气壮勇强暴者,聚为一卒,名曰陷陈之士 有奇表长剑、接武齐列者,聚为一卒,名曰勇锐之士。 有披距伸钩、强梁多力、溃破金鼓,绝灭旌旗者,聚为一卒,名曰勇力之士。 只有分清了种种,才能从杂乱无章的军阵中看出秩序,并且做到聊熟于心,如臂挥指。 而这,其实就是一个将帅最为核心的天赋。 韩信曾对高祖刘邦说自己统兵多多益善。 就是因为韩信在这方面的天赋高到令人头皮发麻。 常人别说一万人、十万人,就是一千人放在他们眼前他们都会凌乱到不知所措,不懂如何调配。 而韩信,却能将百万大军分门别类,各自将其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种天赋,也正是铸就了韩信“兵仙”之名的基石。 董卓继续朝着刘协讲解:“如何于战场上调配这十类士卒,往往就是一场战事能否胜利的关键。” 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起身来到宫外,看着张辽麾下的士卒,似有意动。 董卓跟在刘协后面,朝张辽下令,将这一百名士卒分成两队,又以五人为一组。 如此,原本完整的一百名士卒就被整齐的分成泾渭分明的二十颗棋子。 “陛下可要与臣来一局?” 好男儿,自该于战场上一展雄风!何必要在方寸棋盘间蹉跎? 刘协此刻早已按捺不住:“合该如此!” 最先开始的,名叫列阵。 《孙膑兵法》中,将军阵系统概括为八种,即方、圆、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火阵、水阵。 其中火阵、水阵需依靠天时,所以并不常用。 而雁行阵乃是弩兵专用军阵,故此也没有施展出来。 钩行、玄襄,较为复杂,非精锐不得施展。 疏阵、数阵,则是步兵冲阵车兵的阵法,算是特殊战法。 故此,常用军阵,不过方、圆、锥行三种而已。 以董卓的实力,自然可以用出钩行或者玄襄的阵势,但在面对刘协之时,他还是仅仅用了方阵与圆阵,显然存在了放水的意图。 刘协对军事同样是一窍不通,就仿照着董卓的路子,他怎么安排军阵,刘协就学着怎么安排军阵。 可饶是如此,依旧是看出了二人的差距。 董卓排兵,算上军令传达的时间,也不过二十息之内就将阵势列好。 但刘协照猫画虎,却足足花了九十息的时间…… 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只怕刘协此刻已经被董卓给突突没了。 “陛下,可准备妥当了?” 面对刘协的拖拉,董卓却一反常态似的没了往日的暴脾气,反而眸中尽是怀念。 就仿佛,是在怀念第一次上战场的他。 “好了!” 刘协气喘吁吁的呼应董卓:“太师!可以开始了!” “喏!” 如今,刘协、董卓是两军的统帅。而张辽,吕布,则是担任起了两军的将领。 听到刘协与董卓约定战事开启,他们都第一时间来到主帅身边听从调令。 “文远!将陷陈之士、勇锐之士、勇力之士放为前锋,全部压上去!” 这三类士卒,可谓全军之精锐! 刘协一口气就将精锐投入战场,不可谓不大胆。 而张辽听到刘协的安排,嘴唇微动,明显是想要奉劝刘协不要这般鲁莽。 但一想到刘协的身份,外加此刻不过是场游戏,张辽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匆匆下去调遣士卒。 另一边的董卓看到刘协的布置,却是漫不经心的笑了几下。 “奉先,调死斗之士与冒刃之士顶上去。” 有王臣失势,欲复见功者,聚为一卒,名曰死斗之士。 军中有大勇、敢死、乐伤者,聚为一卒,名曰冒刃之士。 这两类士卒,若论剑刃之锋利,甲胄之坚固,是断然比不过军中精锐的。 可他们士气最旺,若仅仅是抵御,那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两队士卒迅速顶在前面,与刘协的精锐缠斗在了一起。 虽然他们在面对刘协的精锐时且战且退,但毕竟是直接缠住了刘协最精锐的部队,使其不能上前。 如此,刘协所能动用的士卒不过七组,但董卓能够动用的却有八组! “奉先,再令冠兵之士、必死之士,自左、右翼分别压过去!” 有逾高绝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名曰冠兵之士。 有贫穷愤怒,欲快其心者,聚为一卒,名曰必死之士。 前者,其实就是机动力极高的骑兵。 后者,则是一些炮灰。 兵法,重在虚实。 假如这是在战场上,恐怕刘协会极难分辨两者的差别。 若是一招不慎,将主力士卒拉到右翼,对上了董卓的必死之士,那极有可能令中阵空虚,被敌人的冠军之士钻了空子。 而中军一旦被骑兵钻进来,对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高机动性将中军搅的一塌糊涂,甚至是完全将军阵分割开来,一举决定胜负! 但好在,如今的刘协,倒不至于上了这么简单的陷阱。 “文远,命励钝之士于右翼迎击!” “至于左翼……” 刘协微微眯起双眼。 “派待命之士以阻之!” 有材技兼人,能负重致远者,聚为一卒,名曰待命之士! 第29章 将军! 见到刘协这般布置,对面的董卓亦是不动声色的摇头。 待命之士,之所以被称为“待命”,就是因为其有着决定战场的关键使命,可谓是每一位将军名帅的后手。 现在刘协将这后手给提前用了,其实基本也就相当于输了一半。 “陛下虽然聪慧,但毕竟不通军事。” 董卓吩咐起吕布:“将除了待命之士的全部士卒都压过去吧,此战,已没有悬念。” 倒现在为止,董卓还有陷陈之士、勇锐之士、勇力之士,励钝之士,倖用之士,待命之士,这六组士卒可用。 而且可以看出,董卓留下的这六组士卒,都是营中的精锐。 将除了待命之士全部一同压上,当真是有地崩山摧之势! 而刘协这边的精锐,却早早就被董卓的其余部队拖住。 剩下的冒刃之士、冠兵之士、死斗之士、倖用之士、必死之士,都不过是些二流货色,如何能抵挡得住董卓的精锐? 更别说,董卓那边的士卒不但更加精锐,而且还比刘协这边的士卒数量要多上一组,留了一手后备军。 这样的局面,别说是董卓,就连吕布、张辽这两个久经沙场的宿将,也认为刘协怕是没有半点胜算。 如果说还有谁没有放弃,那估计就只剩下刘协一人了! “文远,传朕调令!” 军中有大勇、敢死、乐伤者,聚为一卒,名曰冒刃之士! 有王臣失势,欲复见功者,聚为一卒,名曰死斗之士! 有胥靡免罪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名曰倖用之士! 有贫穷愤怒,欲快其心者,聚为一卒,名曰必死之士! 虽不过是在宫苑中,虽不过是在“棋盘”上,但随着这四组士卒一同冲了上去,却仿佛有无边杀意! 这般阵势让本来都有些扫兴的董卓突然瞪大双眼。 他抬头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对面的刘协。 “陛下……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刘协用兵,一开始就将最好最精锐的士卒推上前线。 之后面对侧翼袭来的敌军,也将手中第二好的军队派上去抵御。 剩下的正军,却反而不是剑最利、甲最厚的士卒。 可董卓却忘了一些事情。 剩下的冒刃之士、死斗之士、倖用之士、必死之士,虽不精锐,但论及士气,他们却不输任何一支军队! 甚至,这四支军队,本就是士气最为旺盛的四支! 以装备精良者为后手,倒不如以士气旺盛者为后手! 而且这四支军队一同出现在战场上,所起的作用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他们就如同海浪一般滔滔不绝的拍向战场,硬是死死抵住了董卓那犹如泰山压顶似的一击! 便是刘协之前派出的精锐士卒,看着后方无数同袍舍身冲杀上来,亦是不自觉涌上一身力气,宛若中流顶柱一般死死拦在敌军中央,抵御狂风暴雨。 “有点意思!” 董卓身子微微前倾,手指不断在面前的栏杆上敲打,饶有趣味的看着战场的形式。 “以士气弥补战力差距,并且带动全阵士卒,引发山崩海啸之势……若非晓得陛下是第一次统兵,还真以为他确确实实上过几次战场。” 但可惜,这般的阵势,对他董卓来说,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士气,是一柄双刃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刘协这打造的惊涛骇浪没能一举将董卓击溃,那迎接刘协的,依然是一场惨败! “奉先,令待命之士上去支援吧。记得令他们只顾防守,帮助其他军阵稳固阵型,不可冒进。” 方才要侵袭如火的董卓,在面对刘协引发的狂风暴雨时,毅然决定开始不动如山。 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能坚守下去,失败的必然还是刘协。 而且无论如何,现在场面都是董卓占优,若只防守不进攻,就凭刘协压上来的那些士卒,根本就撞不动董卓的本阵。 事实也正如董卓所料。 不过一刻钟过去,刘协麾下的士卒就没有了半分气力。 便是后面冲上来的那些士卒,也都手脚无力,动作明显比对面的董卓军慢了几分。 至于在最前面的精锐,更是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没了建制。 见到这一幕,董卓便知道,这棋局自己赢了! 彻彻底底的赢了,再无任何输掉战事的风险! 董卓慢悠悠起身:“陛下方才孤注一掷的兵法,虽有奇效,却过于鲁莽。” “行军打仗,最忌冒险,切不可意气用事,还望陛下周知。” 同时,董卓还指出,刘协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陛下切不该将待命之士提前用出,让前方大军没了支援。不然,便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刘协亦是起身,坦言道:“太师果然深耕兵法,朕今日受教了。” “但若仅论今日这盘棋,太师怕是已经输了!” 输了? 董卓还以为刘协是小孩子心性,想要掀棋盘耍赖。 毕竟,老刘家耍赖似乎已经是传统了,比如什么大汉棋圣刘启…… 但突然,他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双手扒在栏杆上,董卓将脑袋探出,仔细数了几遍! 九! 只有九! 战场上,刘协一方的士卒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董卓的士卒彻底碾碎,但眼下出现在战场上的士卒确实只有九组士卒! 董卓心中一惊,忽的从战场两侧看去。 他想起来了! 有一组士卒,刘协至今没有动用! 有逾高绝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名曰—— 冠军! 在战场边缘,刘协的冠军之士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绕过战场,抵达了董卓的后方! 董卓一怔,随即就想调动士卒掩护。 可董卓全部士卒都正面压了上去,哪还有多余人手过来帮忙? 不是没有董卓一方的士卒意识到问题,想要后撤掩护。可一旦被拖入战场,又怎么可能轻易撤出来? 当刘协的几名冠军之士站在吕布身前的时候,刘协微微一笑,右手虚抬,指向董卓—— “将军!” 第30章 以正合,以奇胜 刘协赢了! 随着冠军之士轻取董卓核心腹地,这场战事已然算是结束。 此刻董卓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下一刻就要暴怒。 刚才偷摸溜到吕布身前的几名冠军之士,本来还笑嘻嘻的,可在看到董卓的样子后,立刻变成了不嘻嘻的模样。 …… “哈哈哈哈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董卓将要发飙的时候,董卓突然不断拍着栏杆,发出笑声。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陛下今日,当真有名帅大将之风!” 董卓确实高兴! 武人讨厌失败,但更厌恶赢下的对手是一个白痴,扫了兴致! 所以现在刘协赢了,董卓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是更加发自内心的欢喜。 刘协听到董卓夸赞,也是笑着摆摆手:“朕能看出来,太师这是在让着朕。” “而且太师最后未免实在是有些轻敌,不然的话,朕的冠军之士也摸不到太师身边。” 刘协看的清楚,董卓在战局中盘,其实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对手太菜,这才选择了将军士全部压上来,妄想一举击溃自己,占据大营。 这场胜利,刘协自己的布局差不多只占了三分力,而董卓的轻敌怕是要占据七成还要多。 董卓倒对刘协的话不置可否。 “为将者,自该谨慎。” “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没有理由。” 轻敌,也是战局的一部分。 古往今来,因为轻敌而输掉战争的将军简直不要太多! 若按照刘协的说法,岂不是都要原谅这些糊涂将军? 刘协也明白这个理。 他也明白,即便自己侥幸胜了董卓这么一局,可如果真到了战场上,哪怕董卓同样轻敌,自己也断无战胜董卓的可能。 但…… 刘协还是压制不住自己愉快的心情:“太师,既然朕赢了这局,那晚上的火锅就该太师请朕了!” 董卓因为体胖,也没有回声,只是举起自己手臂,随意挥挥,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见董卓走远,贾诩此刻也来到刘协身边:“恭喜陛下赢得此局。” “哈哈,文和,怎么连你也来揶揄朕?” 刘协虽然心情愉悦,但也晓得真实情况,赶紧摆手。 “文和你之前也在行伍中待过,应该晓得朕这些本事也就在这棋盘中了,如何能赢过太师?” 贾诩却道:“可方才太师也说了,赢便是赢,输便是输。” 刘协笑而不语。 可再别夸了! 再夸,朕可就要骄傲了! 于二人身侧,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辽此刻不知是不是看刘协与贾诩之间君臣和睦,竟然也是开口:“陛下,臣斗胆询问陛下方才用兵时的一手。” 张辽愿问,刘协哪有不许的道理:“文远请讲!” 态度温和,而且刘协明显记得张辽的表字。 这让张辽再次受宠若惊,将身子又往下弯了几分:“臣想问,陛下一开始何必要派遣最精锐的几支军队上去顶在前面?” “若是先用其他士卒,将精锐留于后手,岂不是更好?” 从战局的惊天逆转来看,张辽看出刘协并不是一個全然不知兵的天子。 可这第一手莫名其妙的出招,还是令张辽有些看不明白。 “原来是问这个。” 刘协沉思一阵后,说出自己的理由:“狮子搏兔,尚用全力,何况是面对太师呢?” “况且,若不将精锐尽出,又如何能让太师放松警惕,完成最后一步险棋呢?” 用出最强精锐部队,也是另一种程度的示敌以弱。 兵法虚虚实实,只有转换自若,才能算是得其三昧。 不过对于刘协而言,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将士,本该食君禄,尽君事。” “既为精锐,那平日中,俸禄、赏赐,必然远胜其他士卒。” “在面对战事时,这些人自然应该挡在所有人的前面,去整个战场最凶险的地方去。” “若不然,这些所谓的精锐如何能够服众?如何能够对的起国家花在他们身上的财物?如何对得起百姓花在他们身上的赋税?” 精锐,不是被命名出来的。 而是他们自己打出来的。 既然握着最锋利的汉剑,拿着最坚硬的盾牌,那就应当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这,便是天理。 可这般浅薄的话落入张辽耳中,却令他有些许触动。 如果说,刘协获胜的那一手是“奇”,现在与他描述的,就是刘协自己的“正”。 刘协的反面就是董卓。 在刘协派出精锐士卒的时候,董卓不过是派些二三流的士卒出来拖住刘协。 一直拖到最后,董卓才将自己的精锐派遣出来,将胜利收入囊中。 这般作为,虽没有错误,却难免令军中士卒有少许不快。 而且张辽方才作为将领,于刚刚作战时,他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一幕若是发生在战场上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被刘协后派上的冒刃之士、死斗之士、倖用之士、必死之士,心中究竟会有怎样的触动? 往日里,他们不过是提前上去送死的炮灰。 可刘协,却愿意将他们藏为后手,将战场最后的赢面全部压在他们身上。 即便这不过一场游戏,但因为张辽方才距离士卒更近,他能明显感受到,刘协一方的士卒脸上充斥着更多的战意。 而董卓一方的士卒脸上,则多是玩闹神色。并不认真。 而这,其实也是张辽来询问刘协的真正原因。 这一百名士卒,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并州老卒。分组也是随机公正,不存在谁高谁低,谁强谁弱。 可仅仅是因为几个调动,双方就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神采风貌,属实是让张辽有些不解。 但此刻,张辽却明白了这是为何…… “太师输的不冤。” 张辽小声嘀咕一声,并没有被前方的刘协听到。 而站的更近的贾诩却耳朵一动,那耐人寻味的目光不自觉的往张辽这边看了一眼。 “文和、文远!收拾收拾,都随朕一起去蹭太师的饭!” 刘协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过去后一定都放开了吃!朕之前与太师约定好,不许他吃太多。我们这次一定要馋死太师!” “喏。” “……喏” 第31章 今日我,明日君(求追读) 官被削了。 老婆跑了。 就连房子,都被人给拆了! 士孙瑞在经历了救治过后,终于是悠悠醒来。 可若是有选择,士孙瑞倒还真的希望自己能够一病不起,与世长眠。 “君荣。” 听到呼唤,士孙瑞微微侧头,这才看清了老友的面容。 “子琰?” 对士孙瑞施以援手的,便是如今的司隶校尉黄琬。 黄琬坐于榻前,缓缓安抚:“君荣,你且安心养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本来士孙瑞刚刚醒来,思绪还都混乱着。 可经黄琬这么一提,他这才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于是泪水当即顺着眼窝再次淌下。 “子琰啊!子琰啊!子师啊!” 士孙瑞一连唤了几个名字,也不知是想做些什么。 喊着喊着,士孙瑞更是状若发狂,双手不断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黄琬眼见老友如此,自然也是心酸难当,赶紧上去抓住士孙瑞的双手:“君荣莫慌!我还在这里!” 士孙瑞哭着摇头:“没了!什么都没了!” 黄琬叹了口气。 同为士人,他自然知道士孙瑞说的没了是什么意思。 妻妾、金钱、宅院,那都是过眼云烟。 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那本《周礼》上。 在大汉,赐予一本《周礼》,那基本就相当于宣判了这个人的死刑。 不光是这个人,还有其家族,其后代,都会因为此事而蒙羞。 士孙家出自扶风,一向都是清流之家。结果出了士孙瑞这么一档子事,日后其族人怕是都要搬迁出去,甚至改姓生活…… “此计真乃歹毒啊!” 董卓平日手段,只是残暴。 但这件事,却真正是让黄琬背后一凉。 “也不知董卓的幕僚中,何时又添了这么阴毒的一個人物。” …… 士孙瑞醒来后又是一场痛哭,再次哭到双眼都已经看不清东西,这才慢慢停歇。 黄琬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士孙瑞藏在自己这里,亦是不敢传唤医者,只是做些药膏敷在士孙瑞双眼之上。 “君荣,莫要这般自暴自弃。” “我也曾与子师知会过。他与我说已有另外的策略对付董卓。” “待除去董贼,自有我等为你证明清白,你又何必要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难道,你真的想带着这样的污名逝去,去地下见你们士孙家的列祖列宗吗?” 黄琬一番话亦是点醒了士孙瑞。 现在死去,那还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我要活着!” 士孙瑞用力攥紧自己干瘦的拳头:“我要活着!我不能瞎!我要亲眼看着董贼被大卸八块!我要亲自咽下董贼的血肉!不然,实在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见到士孙瑞醒悟过来,黄琬这才放心。 “君荣转过这个弯就好。”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 “唯有活着,才有可能继续做事,除掉董贼!” 士孙瑞不断点头,却又突然摇头。 “子琰此言说的有理。” “但若仅仅让我这么候着,我却是不能忍的!” 他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摸索着抓住了黄琬的衣袖:“子琰!有一事你需助我!” “君荣尽管开口!” “伱要助我,折董卓的运数!” 黄琬不知士孙瑞何时还修了阴阳五行的学问,却也不妨他点头答应。 “好好好,君荣我答应你,你且放心就是。董卓作恶多端,运数怕是早就折的差不多了,只待天谴,就可去了这恶贼的性命!” 士孙瑞一把扫开自己双眼上盖着的药膏,咬牙切齿道:“杀董卓,必是我先动手,何待天谴?” “董卓作恶多端,派了个尚书令贾诩想要假惺惺的在关中施展善政,为自己积德,我偏不能令他如愿!” “贾诩那篇公文我看过!他要施展的政令我也都知晓!只要稍稍从中作梗,他自然就成不了事!” 士孙瑞期盼的看向黄琬:“只是我如今不过一条丧家野犬,除了狂吠已然是做不成任何事情。幸好还有子琰你,不然的话我当真就是死不瞑目了!” 黄琬被士孙瑞的话吓了一跳。 折董卓运数。 他本以为是设个祭坛,弄点巫蛊就完了,谁能想到却是阻碍政令? 这让本来信誓旦旦的黄琬犹豫了许多。 “君荣,子师曾对我说过,若贾诩都是做一些寻常政务,就尽管让他去做。” “而且贾诩如今毕竟是尚书令,他所施展的政令都是经由朝堂朝会正式发布出来的。若是公然阻碍他,那不就相当于忤逆朝廷吗?” 士孙瑞只是冷笑:“朝廷?谁的朝廷?董卓的朝廷!” “这般的朝廷,不忤逆做什么?难道就等着任人宰割吗?” 士孙瑞边咆哮边指着自己:“子琰!你看看我!昨日还是尚书仆射,今日就成了条老犬!” “这般的境遇,今日有可能是我!明日就有可能是你!” “尽快将董贼诛杀,才是我等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 士孙瑞的话,着实是狠狠扎进了黄琬的心窝。 大家为什么要反董? 是董卓不尊重士人吗? 是董卓独断专行吗? 是董卓粗鲁吗? 都不是! 后汉的政治环境,一直都是外戚与宦官拉扯,然后士人在中间横跳。 有不少外戚,诸如窦宪、梁冀、何进,他们独断专横起来那可比董卓凶残多了。 可即便如此,士人也不会像唾弃董卓一般唾弃他们。 因为之前那帮外戚独断专横归独断专横,可他们却讲规矩! 士人的规矩! 哪怕再讨厌士人,甚至弄出党锢之祸这种东西,他们依然遵守士人的规矩,在朝堂中制造一个合适的平衡。 但董卓,却将这脆弱的平衡打破。 他不想要平衡! 他全部都想要! 他不需要士人反复横跳,而是臣服于他一人! 这样的行为,岂能不令人生厌! 黄琬闭上眼沉思一阵,终于也是下定决心—— “好!” “君荣,我就助你这一次!” 黄琬询问士孙瑞:“这第一步,该往何处走?” 士孙瑞见黄琬答应,脸上即刻露出笑容—— “自然便是五铢大钱!” 第32章 不普通的百姓(求追读) 《国语》曾经记载,春秋时期,单穆公曾对着周景王劝谏道:“陛下废除小钱而铸造大钱,百姓手头的小钱成了无用之物,能不感到困窘吗?” 所以,董卓之前发布政令,命关中百姓废五铢而用小钱容易,但如今贾诩反过来要令关中百姓舍弃小钱重新用回五铢也是一件麻烦事。 小钱材质低劣,极难与五铢钱定下一个固定的汇率,所以贾诩不可能直接令官府将百姓的小钱全部收起来,然后将五铢钱分发下去。 只有这样,才能算是最不伤民的善政,也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关中百姓手中的财富。 所以,贾诩的法子是从市肆上下手。 他先命各地长官去找到当地掌管市肆的士令,让他们集中到粮铺、布庄这样关乎民生的店铺去颁布政令—— “若有百姓前来买卖粮食,所收货币可以是小钱,但支出的货币却必须是五铢。” 如此,其实就是将粮食当成了真正的“货币”,将粮铺、布庄当成了小钱与五铢钱兑换的“银行”。 之后,官府只要从粮铺、布庄那里收走小钱,再给予五铢进行补充,让市面上的小钱越来越少,五铢越来越多。在一段时间后,自然就会令市面上的小钱越来越少,将关中的市场秩序恢复。 事情一开始进行的十分顺利。 当百姓发现市肆中进去的是小钱,兑换出来的却是之前的五铢,自然无比欣喜,便自发主动的加快了这一进程。 官府也将从市肆中收来的小钱重新铸造为五铢钱,让更多的五铢钱流通到市面上,恢复稳定。 但这日,却有官吏拿着几枚铜钱,来到了尚书台。 “贾令君呢?” “在里面,待我替你禀报。” 士孙瑞这个前任尚书仆射的丑态早早就被传播开来,成了长安大街小巷的笑谈。 能进入尚书台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士人,平日最重名声。 眼看着士孙瑞这么一个名士大儒都被搞成了那般模样,这些人在贾诩面前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不敬。 官吏被引入尚书台内室,见到贾诩后立刻上报自己发现的异常—— “贾令君,事情有些不对啊!” 他将手中的几枚铜钱摆开,呈给贾诩。 “之前太师颁布的小钱虽然,额……虽然有些杂质,可至少形状大小都是朝廷统一打造的,落在一起没有任何区别。” “可今日下官前去市肆,却发现了不少这种样式的小钱,还请贾令君仔细看看。” 贾诩听完官吏的禀报,亦是上前拿过这几枚小钱。 只用手掂一掂,贾诩就能察觉到这几枚小钱重量并不一致。 将其落在一起,更是形状各异,不是这個大了就是那个小了,好生难看! 如果说,董卓之前铸造的小钱是石块,那现在贾诩手中的这几枚小钱就是粪土! 贾诩掂量着几枚小钱,心中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待处理完手头政务,贾诩稍微用些麦饼果腹,就来到了未央宫中,觐见天子。 此刻,宫中也不过刚刚用完膳食。当刘协听到贾诩前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贾令君莫不是过来蹭饭的? 不过待刘协也拿到那几枚小钱,便知道事情似乎并不与自己想的一样。 “文和,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私铸铜钱?” 贾诩纠正了刘协—— “不是私铸铜钱,而是有人在将五铢钱回炉,又重新铸成了小钱。” 听到这话,刘协微微眯起眼睛。 自己这边不惜下血本的回收小钱,改铸五铢,结果私下里还有人回收五铢,私改小钱? “可是百姓见有利可图,私自铸造?” 贾诩摇头。 “官府回收的小钱,说到底也是按照粮价收取的。” “如今关中虽已遭了洪灾,但粮食的价格并未有太大起伏,所赚不过蝇头小利,根本不值得寻常百姓铤而走险。” 先汉天才贾谊曾经写过一篇《谏铸钱疏》,请求天子禁止民间私铸铜钱,改由中央统一制造,收拢权力。 只是文帝、景帝时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制约,导致这项政令并未采纳。 直到后来武帝继位,这才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将铸币权收回中央,并且立法严禁民间私铸铜钱。 自武帝到刘协,期间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三百年历史都未曾更改的法律,足以让其深入人心。 所以,贾诩不信关中的普通百姓会为了这点利益去挑衅大汉朝廷以及大汉律令的威严。 “既然不是普通百姓,那想必就是不普通的百姓了。” 贾诩到底是个老狐狸,哪怕现在宫室之中仅有他与刘协两人,哪怕答案就差挂到嘴边,贾诩依然不愿意将得罪人的话说出口,而是让刘协去猜…… 刘协将几枚小钱放在案几上一字排开,仔细端详着它们。 突然,刘协笑了出来。 “以文和的智谋,怕是能够轻易查出这背后之人吧?” 贾诩憨憨的回礼:“臣不解,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看着直到现在装傻的贾诩,刘协抬头瞪了他一眼。 “文和还真是半点都不愿意得罪人啊。” “既然你不想说,那朕就替你说!” 刘协指着这几枚小钱:“这些私铸的小钱,虽然和之前的小钱一样劣质,却连大小都不一样,属实是有些过分了。” “但正因为其大小不一样,所以几乎可以断定,这些私铸的小钱,并不是从一家工坊里做出来的。” 若是一家工坊出来,至少模具都是一个模具,断不可能出现这般粗略的工艺。 “这说明,背后之人虽有联络,但并没有统一起来。” “如此,只要抓到一个,自然就能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至于去哪里抓这些老鼠…… 刘协抬眼:“文和,剩下的事,朕应当不用吩咐了吧?” 被刘协点破的贾诩丝毫没有羞臊的意思,反而继续拱手:“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 这老小子! 要不说你能活到最后呢? 是真的,一点有可能陷入危险的坑都不踩啊! 第33章 这题超纲了(求追读) 刘协没好气的白了贾诩一眼:“既然对方能够大批量的劫走五铢钱,那必然也和官府一样,将重点放在了市肆,放在了粮铺、布匹上。” “只要找人蹲点,长安市肆就那么大,总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贾诩配合的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陛下才智过人,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 刘协摇摇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朕会因为这种敷衍的夸赞而欣喜吗? 贾诩仿佛没有看到刘协眼中的不快,自顾自的环顾了一圈后询问刘协:“陛下,今日太师怎么不在此处?” “太师去午休了。” 刘协站起来活动着筋骨:“这次太师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减肥,每日早上都让朕陪他去锻炼。这会吃过午食,怕是早就没了力气。” “另外,这几日晚上太师也常常教导朕兵法,平时睡的迟,中午歇上一歇也是应该。” 董卓自从前几日输给刘协后,似乎就开始沉迷于教导刘协兵法。 如此教导,让刘协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董卓统兵的本事绝对是当今天下翘楚。 尤其是骑兵战术用的那是炉火纯青,每次教导都让刘协耳目一新,对战事有了更深的感悟。 恨则是因为董卓自上一战输掉之后,对刘协那是再没有半点手软啊! 之后刘协与董卓又玩了几次相似的战场沙盘游戏,而刘协目前的战绩是零胜十六负…… 贾诩听到董卓并无大碍,便又提议:“陛下,此事最好还是禀报太师,免得日后生出祸端。” 听贾诩这么说,刘协伸了个懒腰笑道:“呦!文和怎么祸端了?你这不是很清楚的吗?怎么方才还一副糊涂样子,装作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谁?” 被刘协再次揭穿,贾诩亦是没有感到半分脸红,依旧是笑而不语的憨厚神态。 其实贾诩的意思很明显。 这“不普通的百姓”,毫无疑问就是指那些世家大族。 面对这些人捣乱,单凭一個尚书台,外加刘协一个天子是肯定压不住的。 最后真正管用的,还是董卓这尊大佛。 只是贾诩终究没有自己说出“世家”这几个字样,反而是假托刘协之口说出。 甚至,就连最后对付这些人,他也是想着将董卓给推出去,自己不沾因果…… 这样遇事眉头一皱,然后无声无息退到众人身后的作为,属实是令刘协又无奈又好笑。 “放心,朕心里有数!” 刘协挥挥手,让宫人端出来些肉食赐予贾诩。 “朕知道你日夜操劳,但也该把自己身体养好。” 不等贾诩行礼道谢,刘协就已经飘然而去:“吃完后别急着出宫,在殿内休息一阵再走。这是旨意!” 贾诩抽动了两下鼻子,闻着肉香,朝着刘协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行礼作揖:“臣,领旨。” 刘协一个人前往自己寝宫中,随意翻看了几本兵法,估摸着董卓快要醒来,就又移步前去寻他。 董卓鼾声震天,往往走到殿门前就能听到声音。 这会刘协临近殿门,却没有听到动静,董卓大概率已是清醒过来。 不过就在刘协刚刚迈过门槛,殿内幽深处就传来一道声音—— “何谓胜可知,而不可为?” 听到这个问题,刘协不由脚步一顿。 最近几日,董卓在教导刘协学习兵法一事上可谓用心至极。 不但要于沙盘之上推演,时不时还要询问刘协关于兵书上的问题,考验刘协有没有将这些知识聊熟于心。 现在董卓问的,便是《孙子兵法·军形》中的一个问题,意思是“什么叫做胜利可以去谋划预测,但却不可以强求。” 刘协立刻持学生礼,恭敬应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 古代善战的将领,都是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才会寻觅机会,寻求能够将敌人战胜的法子。 所以,统兵之中的第一要务永远是保全自己,再去寻找敌人的破绽。 这样,如果敌人出现破绽,自己就可以出兵取得胜利。可若是没有出现机会,那自己也不会失败。 综上,一场战争能够不失败的因素是在为将者自己,可若是想赢,还是要等待敌人暴露的机会。 这个答案,刘协自信十分标准! 不过董卓的考验显然没完。 “两军相当,两将相望,皆坚而固,莫敢先举,为之奈何?” 这是《孙膑兵法》中的内容! 董卓询问刘协的问题,就是《孙膑兵法》中齐威王询问孙膑的九问之一。 万幸,这个问题刘协刚才翻书的时候恰巧瞄了一眼!所以勉强算的上是押对了题目。 这个问题的意思是,倘若双方大军旗鼓相当,都不敢率先动手,那为将者应该怎么办? 对此,孙膑在数百年前就给出了答案—— “以轻卒尝之,贱而勇者将之,期於北,毋期於得。为之微陈以触其厕。是胃大得!” 只要派少量的兵力由勇猛的将军带领,做好失败的准备,隐蔽的攻击敌军侧翼,使其部队惊骇,使其主帅怀疑,那就可以取得大胜! 刘协本以为这个书上的标准答案会令董卓满意,岂料董卓竟然狠狠发出一声鼻音。 “哼!” 这显然不是满意该给的态度。 不过刘协心中亦是无比纳闷。 这不是书上的标准答案吗?而且还是孙膑本人亲自给出的最优解,难道太师已经连孙膑这位圣人都看不上了? 不过董卓显然没有给刘协思考的时间,在不满中直接就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此言何谓?” 武器如果不锋利,就是在将士卒的性命送给敌人。 士卒如果不精锐,就是在将将军的性命送给敌人。 将军如果不知兵,就是在将国君的性命送给敌人。 国君如果不择将,就是在将国家的存亡送给敌人! 这番言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刘协傻眼了…… 这鬼问题是哪本兵书里的? 这题,他没复习过啊!!! 第34章 刀剑远胜道德(求追读) 刘协一时语塞,有种没写作业被老师抓包的感觉。 “那个……” 实在是想不到出处,刘协只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董卓的问题。 “古时匈奴羸弱,仅赵一国便可拒其于阴山之外,仅李牧一将就可使其不敢南下牧马、弯弓抱怨。此全赖华夏技艺精湛,如韩之强弩、楚之宝剑,皆远胜于胡人,故此才能驱逐胡虏。” “后暴秦覆灭,匈奴人得到了秦人遗留在阴山、河套的工匠、工坊,提升了其技艺,由此便可与诸夏争雄,甚至于白登山围困高祖,并在后来火烧甘泉宫!” “幸得文景盛世,天下大治,大汉工匠技艺提升,产出了更多的铁器、钱粮,支撑了武帝时期的数次北伐,这才将匈奴这一大敌的脊梁打折。” “故此,这就是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至于后面的什么将不识士、君不择将的例子也是众多,刘协也都将其举例一一言说。 随着彻底解答完这个问题,殿内才传来回应—— “善!” 显然,相比第二个问题,关于第三個问题的答案,刘协无疑更让董卓满意。 董卓此刻也从宫室内走出,朝着刘协行礼:“陛下圣躬安!” “朕安。” 二人虽是师徒,但也是君臣。 正如方才刘协在董卓传道受业解惑之时持学生礼,如今既是君臣相见,董卓也自然而然的持臣子礼。 “太师,你是从哪找来的这般刁钻题目?朕怎么没有从哪本兵书上见过?” 刘协不爱经典,却偏爱兵书。 什么《论语》、《春秋》,刘协都是草草翻阅,知道个大概就好。可在兵书上,刘协却大都逐字逐句的读了过去,没有丝毫遗漏。 什么《孙子兵法》、《吴子》、《孙膑兵法》、《司马法》、《六韬》、《尉缭子》,刘协这些天可都翻过来了,可唯独没有听过董卓的这句话。 董卓此刻也为刘协解惑:“方才臣的那句言论,并非出自兵书,而是先汉晁错上奏于景皇帝的《言兵事疏》。” 晁错? 那个提议削藩,结果被腰斩的景帝智囊? 可刘协只听过他的智谋,却没听说过他在兵事上有丝毫建树啊! 董卓也看出刘协的疑惑:“陛下,并非领将带兵者就一定是知兵之人。” “同样,不领将带兵者也并非就不晓兵事!” 这点刘协异常赞同。 韩信、还有与刘协同岁的诸葛亮,那都是一出山就吊打当世名将的猛人…… 人家前半生根本没机会接触军事,可并不妨碍他们对军事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 “太师的意思是,晁错也是知兵之人?” “是。仅从这篇《言兵事疏》就能看出,晁错并非迂腐文人,而是真的知兵!” 谈及完晁错,董卓这个严厉的老师就开始挑起刘协的错误—— “陛下,臣询问的,乃是军事!陛下何必要字字以兵书中的言论相对?” “战场上打仗,又不和念书一样,有起承转合,有开篇结尾,怎可事事都照本宣科?” “臣问陛下第一问,陛下以孙武之言相对并无不妥。” “可这第二问,若再以孙膑之言相对,怕是却错漏百出了!” 刘协这才意识到,董卓不是嫌他答案回答的不标准,而是因为太标准了! 打仗又不是做填空题,有固定的答案。 随机应变,这才是一员良将,一代名帅最宝贵的特质! 刘协自知确实是自己犯了错误,也没有因为自己天子的身份死犟,而是与董卓认错。 董卓见刘协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亦是欣慰点头。 “臣方才的第一问陛下回答的很好,要以不变应万变,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再寻觅机会,获取胜利。” “可为何陛下到了第二问时,就犯了迷糊,只以圣人之言搪塞呢?” “孙膑所战之地,不过中原腹地,最西不过关中,最南不过两淮,如何能与现在动辄千里奔袭相比?” “现在若是两军势均力敌,是断不可贸然出击试探的。而是要先确保粮草、辎重的供应,然后以轻骑去袭击对面的粮道,慢慢与敌军消耗下去。正所谓“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如此……自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刘协刚刚说要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后面就想着先行进攻,谋取胜利……这属实是有些自相矛盾。 所以董卓才说,打仗是万万不能照本宣科的。 哪怕这话是圣人说的,那也依旧不能遵守! 在做人方面遵照圣人之言,顶多你一人死,你一家哭。 但若在打仗方面遵照圣人之言,那可就是成百上千条性命,成千上万个家庭啊! 董卓继续倾囊相授,将自己戎马一生的经验全部告知刘协—— “兵书不可不读,但说到底,研习兵法不过是让自己更加知兵。” “若知兵,自不需要兵书。若不知兵,自然也不再需要兵书。” “知兵者,经以五事便可知晓战事的结果。”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知道了这五事,那就可以算得上一位真正知兵的人了!” 刘协经由董卓这次指点,只感觉自己收获良多。 但他还是自嘲道:“朕现在,果然还是一个不知兵的人啊。” 听到刘协这话,董卓面色古怪。 “其实……陛下也不用这般妄自菲薄。” “一、二问虽然答得不好,但这第三问却是让臣耳目一新。” “陛下之高见,远非常人能及!” “那篇《言兵事疏》流传已有三百载,可却无一人能像陛下这般解读,当真可谓新颖!” 匈奴人强悍,单纯就是因为老秦人厉害。只不过后来匈奴偷了老秦人的东西直接吃成了个胖子,所以才可以和大汉掰掰腕子…… 这个解释,在董卓这个武将耳中,可比什么“大汉有德,匈奴无德”顺耳多了。 倘若有德就能战无不胜,那守卫大汉边关还要他们这些武将作甚?直接将那些名士大儒丢过去不就行了? 刀剑,在保家卫国方面,那可比道德教化要强上太多太多了! 第35章 白鱼龙服 刘协听到董卓的夸奖,再次老脸一红:“嘿嘿,朕也没那么厉害,不过是随口说说。” “不过朕确实以为,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 “只有积累了足够的钱财,才能制造出锋利的刀剑,才能培养出无畏的士卒,才能打赢一场场的战事。” “眼下尚书台正为关中恢复秩序、积攒钱粮,这其实也是在加强兵事,使大汉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说刘协之前的言语只是让董卓耳目一新,那现在的话则是让董卓有些许触动了。 “对了!” 刘协这才想起,自己来找董卓可不是来做题的。 “太师,给你看个东西。” 将几枚小钱拿给董卓,刘协又将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太师!他们看不起你啊!” “你前脚颁布政令,他们后脚就忤逆你,这是想要谋反啊!” 刘协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疯狂往火上浇油,全然没有丝毫顾忌。 董卓听后,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情顿时聒噪起来! “反啦!反啦!” “都反啦!” “孤的钱!他们敢抢孤的钱!” 官府虽然将粮食当成了小钱与五铢钱兑换的等价物,但粮价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日或多或少都有些波动。 凡是有波动,那必然也会有折损。 这折损,肯定是要用朝廷的钱去弥补的,而不是再去割一遍百姓的肉。 可朝廷现在哪来的钱?关外那些诸侯有几个肯愿意往中央交纳赋税的? 所以,这亏空其实都是董卓之前从洛阳搜刮出来的钱,也不怪董卓会如此动怒! “是谁?” 董卓握紧自己砂锅大的拳头,大有直接命甲士冲到外面拿人的冲动。 “尚不可知。” 其实刘协、贾诩都知道是谁,甚至就连董卓心里肯定也大概有个数。 但现在没有证据,便是董卓也不能直接去将对方一网打尽。 “不过尚书令贾诩方才来找过朕,给朕出了一個主意。” 当着董卓的面,刘协毫不犹豫的就将想要明哲保身的贾诩给卖了。 “铸小钱的工坊现在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到。但取五铢的地方左右不过市肆。” 刘协朝着董卓发出邀请:“太师在宫中也待了一段日子了,今日想不想与朕一同去长安逛逛?” 董卓冷哼:“好!臣就与陛下一同去一遭!” “臣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是敢偷到朝廷的头上去了!” 二人相约出宫,自不可能是打着依仗,带着侍卫前去。 刘协、董卓二人皆不戴冠,舍了章服、玉佩,只穿单衣,全然一副平民装扮。 吕布、张辽等武官也都脱下甲胄,包裹上布匹,扮作仓头,拱卫在二人周围,致使刘协、董卓虽行走在街道上,常人却难以靠近其五步之内。 众人此行自是前往长安市肆。 长安有东、西二市之分,但其实它们都处于长安城西北角,并不是真的在长安东、西两侧。 先汉之时,这里也是西域胡商进入长安的第一站。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琉。 从楼兰、龟兹,再到精绝、莎车,甚至更远的大月氏、乌孙,他们的使者、商人都曾汇聚于此,一睹大汉的强盛,长安的繁华。 可惜后汉虽有班超投笔从戎,重立西域都护,却因为羌人、鲜卑人屡次骚乱河西走廊,致使长安繁华不再。 刘协走在街道上,见东西市肆都有些许的凋零与残破,亦是有少许的唏嘘。 “不知何日我大汉才能再复昔日盛况!” 就在刘协暗自感慨之时,市肆中人也看出了刘协一行人的不凡。 先不说刘协本就长的神俊,不似常人家的郎君。就是董卓那般身材也不是轻易就能吃出来的体量。 众店家一时之间都知道这是来了贵人,不由纷纷吆喝起来。 “美酒一斗,只要十文!” “鱼脍!鱼脍!新鲜的鱼脍!” “今日刚屠的狗肉!客官进来尝尝!” 《盐铁论·散不足》中就曾记载“古者不粥饪、不市食。及其后,则有屠沽,沽酒、市脯、鱼盐而已。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 如今的长安,虽不如先汉时候的长安,更不如东面的洛阳。但毕竟是座汇聚了十万百姓的陪都,市肆勉强还能称得上一句热闹。 除了这些酒肆,这东西二市中最多的就是买卖陶器的店家。 汉人如今早已学会了在陶釉中添加铅、铁、铜的技艺,故此店铺中的陶器都是光泽诱人、琅琊满目。 更别说,其中还有用生漆制成的漆器,玄朱二色简约而又大气,便是刘协都看的入迷,眼馋随意购买了几件。 但这都不是此行真正的目的。 要去的,终究还是粮铺、布庄。 刘协在街上随意瞄了几眼,终于是看到了坊市拐角处的一间粮铺。 “韦氏粮铺?” 市肆中招牌名字虽五花八门,但直接将姓氏挂上去的确实少见。 门口迎人的小厮见刘协一行人气度不凡,赶紧小跑着来到刘协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诸位!不知诸位需要些什么?” 态度毕恭毕敬,笑容和颜悦色。 但下一刻,刘协就直接从怀中掏出几枚小钱放在手中—— “这些钱,可是从你们店里流出来的?” 小厮顿时晴转阴,连连摆手:“客官,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自官府禁止小钱流通,现在我们就算收到小钱,也都将其交由官府换成五铢钱了,是断不可能再由其流回到市面上的!” “况且,官府的差役每日都守在市肆门前,凡过往车辆都会严加盘查,如何还能将小钱再给使出去啊!” 小厮解释的很好, 但是刘协表示根本不信! “别紧张,我就问伱这是不是从你这店里流出去的,可没问你这钱是怎么从市肆运出去的。” “既然你们这粮铺这么干净,那想必也不会介意我进去查查吧?” 随着刘协话音刚落,吕布、张辽两个彪形大汉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粮铺小厮眼巴巴看着两人的黑影不断朝自己逼近,只得是弱小无助的嘟囔着:“别,别过来,不要啊!我报官了!!!” 第36章 太师对不起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刘协坐在一张胡床上,心平气和的训话。 “呜!呜!” 在刘协身前,是店中全部的小厮。 他们的手脚早已被士卒用麻绳专业的捆缚起来,便是口中都被塞上几块麻布,以至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在他们的身旁,则是各种被掀开、杂碎的米罐。 此外,就是几个装满大箱子的残缺小钱。 刘协踢了一脚这些箱子,朝着最开始回话的小厮询问:“这便是你说的,再没有小钱从这家粮铺流出?” “几箱小钱,制作低劣,大小形制都不统一,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小厮闭着眼,似乎是已经认命。 而在这些小厮身边,还有一个身形矮胖的商贾。 正所谓“民不敢服杂彩”,后来虽然对百姓放开限制,允许他们穿青、绿之色的衣裳,但对于商贾之士的限制却依旧严格,不许他们穿华丽的服饰,只能穿最朴素的麻衣在外行走。 但刘协眼前的这名商贾外面虽披着一层麻衣,里面却是件“续襟勾边”的曲裙深衣,材质一看就十分昂贵,显然是触犯了律法。 “你便是这件粮铺的东家?” 刘协询问,但对方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要用沉默来对抗压力。 抬头看看天色,刘协微微摇头。 “你大概是以为拖下去就有人出面来为你开脱。” “但今日之事,你找谁来都不好使。” 刘协俯下身子,悄悄在对方耳边说道—— “忘了告诉伱,我姓刘,汉高祖的刘。” “在胡床上坐着的那位,看上去随时要把你撕碎的那位,姓董,太师相国的董。” “现在,你大可选择直接说出真相,亦或者是等你背后之人前来,一同下狱!” 在听过刘协这番话后,那商贾瞬间瞪大了眼睛,一丝丝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流入脖颈。 “给你盏茶的时间,你说的满意,就可以囫囵离开。” “若不满意,可就是分批离开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七块还是八块……这或许取决于你家到底有几口人。” 刘协这话说的很慢。 但每个字,都好像是重锤锤在了对方的胸口。 这商贾看出刘协等人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能这么不简单! 至于假冒…… 在长安城内,冒充天子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谁敢假冒董卓,怕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这商贾一想到凶名赫赫的董卓就坐在自己对面不足十步的地方,上下顿时一块失禁,眼泪和尿水同时宣泄了出来。 “哭?哭也算时间哦!” 刘协听对方啜泣,只以为对方是打算负隅抵抗了,便挥挥手,准备让人将这东家带下去。 谁知,这东家一看有数個士卒朝他走来,那眼泪收的是比潮水还快,并且全部化作言语流淌出来—— “老爷!老爷!大老爷!小老爷!各位老爷!我说!我说!” “前端时间确实是有人找上门来,想要用小钱换取官府兑给我们的五铢!” “但我们也不傻,小钱又没什么用,凭什么要将手中的五铢唤作小钱?” “后来那边的人想了个法子,就是他们用粮食加小钱一起换我们手中的五铢!” “小钱虽然没什么用,但是粮食却可值钱,这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故此,就与他们成了交易。” …… 刘协皱眉:“他们是谁?” 商贾虽然身子还在抽动,但却早已没了力气:“草民这是真的不知道啊!来谈事的都是些小仓头,没什么身份显赫的人。毕竟这种违法之事有谁敢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啊!” 刘协被气笑:“你还知道是违法之事?知法犯法,岂不罪加一等!” 商贾低下头,咬牙切齿,一副悔恨的模样。 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悔恨自己错了,还是仅仅因为自己被发现了。 一直等候的董卓此刻也感到无趣,随意挥挥手。 “既然不知道,那就依律,斩!” 眼看又有士卒上前,商贾突然往前爬了两步,一把抱住刘协的大腿:“小老爷!小老爷!陛下!草民上有老下有小!还望陛下饶草民一命!” 病急乱投医没错,但这人显然忘记了大汉天子的神圣性与不可侵犯性。 在刘协身后站着的吕布看这商贾居然敢扑到刘协身后,直接上去就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大胆!” 吕布瞪着双眼——老子都没抱过陛下的大腿,你这个卑劣的商贾之人竟然敢近陛下的身? 找死! 眼看又有士卒上前,商贾眼中已彻底灰暗。 “且慢。” 刘协突然好奇:“你说那帮人用粮食换取五铢?” “是。” “市价多少?” 商贾见刘协还有问题询问,便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务必要牢牢抓住! “陛下,如今百姓来买卖粮食,一石粟米差不多是二百枚五铢,或者四千枚小钱。” “那些人收五铢钱,则是愿意用一石粟米外加两千枚小钱来换二百五十枚五铢……若要论起来,其实他们做的也是赔本买卖,让草民这里赚了大利,所以草民才一时鬼迷心窍,与他们谋事啊!” 刘协摸着下巴。 按照眼前商贾的说法,相当于他们用二百枚五铢钱能换来四千枚董卓铸造的原版小钱,然后又能用二百五十枚五铢钱去换取一石粟米外加两千枚劣质小钱? 这一进一出,相当于商贾根本什么都没有付出,直接凭空就收获了两千枚劣质小钱? …… 靠! 这何止是赔本买卖? 简直是对方在割肉喂鹰啊! 假如刘协是个商贾,面对这种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也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亏本买卖?” 刘协疑惑的盯着手中的小钱,又不断打量着商贾。 最终,刘协一个回头,将目光充满歉意的投放到董卓身上—— 太师!对不起!!! 朕一直以为,就你是个金融白痴,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武夫。 但万万没有想到,比你愚笨的人大有人在啊! 甚至,与那些人比,董卓都算是聪慧的…… 第37章 又是朕出卖的你 对方这事,压根就不是冲着挣钱去的。 毁掉五铢铸造小钱,其实根本无利可图。对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也只是阻挠贾诩的政令。 甚至,为了达成目的,对方不惜做赔本生意,将自家粮食拿出来换取五铢钱,以增加自己私铸小钱的原料…… 按照对方的做法,五铢钱确实会越来越少,导致贾诩稳定市价的政令无法落实,并最终使得劣质小钱横行于市。 但是! 但是! 贾诩恢复五铢,罢黜小钱的目的是什么? 不还是为了稳定市价,以期关中的贸易行为恢复,能够将关东的粮食购买过来吗? 刘协自己现在都想笑! 你早说啊! 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要是愿意用粮食换取钱币,那官府直接给你就是!何必苦哈哈的将小钱回收,重新铸成五铢让其流落到市面上? 对方这种行为,和董卓“多印钱”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钱,那根本就不值钱! 最值钱的,是粮食!是布匹!是生产力! 而且刘协知道,关中即将大旱,遭遇一到两年的粮食危机。 到了那个时候,关中的钱肯定还是要运往关东,从关东换取粮食。 一想到从关中到关东的运输成本,便是刘协都有些恐慌。 往往运过来七石粮食,路上就要消耗掉三石。 可现在,背后之人直接就将这钱省下来了? 这种为了国家不惜拿出自己府库来填补的行为,究竟是怎样的牺牲啊! 若不是现在董卓、吕布,还有一众不相干人士都在此地,刘协都要忍不住大笑几声。 可饶是拼命压制,刘协的语调还是能听出明显的轻快:“行了,朕知道了,你起来说话。” 刘协抬手,又换来张辽:“文远,你去将贾令君找来,就在此地,让他直接过来。” 张辽腿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将贾诩从尚书台又唤了过来。 “臣见过陛下、太师。” 贾诩在来时听闻要来市肆,便猜到了是怎样一番结果。 如今亲眼看到那几箱小钱,也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是贾诩不知,既然人赃并获,直接顺藤摸瓜把背后之人揪出来即刻,陛下何必要自己亲自来一趟市肆? 就在贾诩心中自个儿揣测刘协想法时,却听董卓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文和,这次做的不错!” “亏伱能想到应当首查市肆,这一查果然就找出了端倪!” 我的主意? 贾诩不解,抬头望去,却发现刘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没错,贾令君,又是朕出卖的你! …… 刘协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容:“贾令君,朕想的是,这总归是你尚书台出的政令。现在出现纰漏,也应该想办法改进。” 随即,刘协就将对方玩的手段又全部复述一遍,告知贾诩。 用粮食……换小钱? 贾诩一听,只当陛下是在戏耍自己。 天下怎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和他们相比,把五铢钱铸成小钱的董卓都算聪明的! 贾诩虽不懂其中原理,但对底层的运行规则还是知晓的。 钱有什么用? 粮食才是王道! 贾诩昔日读《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时,看到买椟还珠的故事时总是觉得不甚理解。 但今日之事,却比买椟还珠还要匪夷所思! 随即,贾诩也立刻领悟到了刘协的意图! 还铸什么五铢钱啊! 直接用小钱买粮食他不香吗? 贾诩这几日已经开始在筹备种植蜀黍与菽。 实际考察之后,他发现关中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遭。 就算全部种植蜀黍与菽,等到秋收后,关中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百姓会饿肚子。 就算扛过今年的冬天,明年的大旱也会如期而至,致使关中灾情更甚!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贾诩睁眼想的是粮食,闭眼还想的是粮食,就连家中的妻妾,都已经成了粮食的形状。 但今日,却有人将粮食主动送到他的手中…… 若非贾诩沉稳,怕是嘴角也早和刘协一样翘起来了。 “太师,臣有奏言!” 在理解此处发生的一切后,贾诩也明白了刘协将自己唤来此地的用意—— “臣以为,既然对方愿意用粮食购买五铢,倒不如直接顺水推舟,积蓄粮草!” 董卓面露不悦。 “为何!” 董卓从军多年,早已霸道惯了,不许他人与自己意见相左。 若非贾诩是自己刚提拔的尚书令,董卓怕是早就一句“聒噪”甩上去了。 贾诩见董卓似有动怒的迹象,却也并不畏惧,反而沉着应对,向董卓认真分析其中道理—— “臣听说,在春秋之时,有位楚国商人拿着宝珠前去郑国贩卖,并给这個宝珠配上了珍贵的木盒,想要将这宝珠卖的更加昂贵。” “最后一个郑国人虽然购买了这个珍贵的木盒,却将里面盛放的宝珠还给了楚国商人,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眼下,有人用粮食购买五铢钱,不正好似那主次不分的郑国人吗?” “太师您出身行伍,应当明白粮食的珍贵。” “在战场上,可以没有财货激励士卒,却万万不能没有粮草供养士卒。” “治理一个国家,与治理军队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百姓都没有粮食了,那还会有人在乎不能填饱肚子的钱财吗?” 贾诩并不与董卓讲大道理,讲政务,因为他晓得董卓对那些事并不娴熟。 但若是同样的事换到军队中,董卓立刻就能明白过来! 正如贾诩所言,一支军队可以没有财物,但绝对不能没有粮食。 现在敌人用粮食来换取自己手中的铜钱,可不就是愚不可及吗? 董卓抚掌大笑:“诚如文和所言!财货可以没有,但粮食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 “既然如此,自当顺水推舟,积蓄粮草!” 贾诩此刻也图穷匕见,开始恳求董卓—— “故此,还希望太师能够取用郿堡财物,趁机大肆收购粮草!” 董卓刚刚浮现出来笑容的面庞上顿时陷入凝固。 而贾诩也是偷偷幽怨的看了眼刘协:“陛下!” “这得罪人的事,臣以后是真的不想再做了!” 第38章 太师,兵法是这么用的 董卓此刻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虽然,董卓心中已经不在意钱财,但财物这种东西,毕竟是存起来喜悦,花起来心疼。 用财物去购买幕后那些人的粮食…… 光是想想,就能知道这势必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 董卓郿堡中的财物虽然多,但可不是这种花法。 见到董卓皱眉,刘协就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太师可记得,方才在宫中问朕的第一问?” 听刘协又忽然扯到兵法,董卓疑惑的点头:“自然记得,陛下何出此言?” “太师可记得,第一问之后,《孙子兵法》中又是怎样记载的?” 胜可知,而不可为。 善战者能在战场做的,首先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再寻觅机会击溃敌人。 而《孙子兵法》之后的话则是——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 若要不被敌人战胜,必须先要作好防守工作。但若能战胜敌人,就要立刻进攻! 采取防守,不过是因为条件不充分。进攻敌人,则是因为时机成熟了! 什么叫“时机成熟”? 敌人犯错,就是时机成熟! 现在敌人做出这样的蠢事,要是不狠狠收割一波,如何能对的起这个天赐良机? 董卓听闻刘协的话后,眼神不由逐渐清澈,不再犹豫不决。 之后,刘协又问董卓:“太师还记得第二问时,是如何教育朕的吗?” “两军对垒,若势均力敌,自当谨慎对待,与敌军进行消耗。” “如今,敌人何止是被我们发现了粮道?这简直就是被我们发现了粮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一举进攻,效仿官渡战事?” 粮食,在未来几年中将是关东最紧俏的物资,没有之一。 现在敌人白白将粮食露出来,可不相当于将自己白花花的屁股直接给送了过来? 这么美好的身体放在你眼前,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心动? 这番话,便是吕布、张辽两个武夫都能听懂,并表示赞同。 “只是……陛下说的官渡战事是历史上的哪场战事?我等为何都没有听说过?” 吕布和张辽对视一眼,纷纷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同时对刘协的博学感到钦佩。 “还有第三问!” 刘协竖起第三个指头,声音震耳欲聋—— “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武器不够锋利,其实就是将士卒的性命交给了敌人。” “若到国事当中,其实也就是如果粮草不够充盈,那就会将民心丢予敌人。” “百姓钦佩的,从来都是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故此,保家卫国的士卒会被敬重,而强取豪夺的敌人则会被唾弃。” “待到年后,关中缺粮,唯太师手中有粮,可不就是获取了民心吗?” “能够获取民心的政令,就必然是为善政!” 刘协握住董卓的手:“太师,吾君臣二人虽不及成王那样的贤君,周公那样的贤臣,但若积以跬步,必成千里!若聚以小流,则必然成江海!” “莫以善小而不为!” “虽然朕与太师现在无法做到营成周、制礼乐的德政,但为民谋利这样的善政却是能够做到的,太师以为如何?” 还能以为如何? 刘协都搬出周公了! 不光是周公,便是孙武、孙膑、晁错都被刘协给搬出来了,董卓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过些许钱财罢了!” 若仅仅是以政事的角度去思虑问题,董卓其实心中还是有些许不舍的。 但要是从行伍中思虑此事,哪会还有半分犹豫? 智将务食于敌!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如果能借由这個机会,将对方的粮食全部掏干,几乎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那文和尽快安排此事,免得对方醒悟过来,不再以粮食购买五铢。” 见董卓答应,刘协生怕董卓反悔,直接将让贾诩尽快做成此事,大量收购那些地主豪族手中的粮食。 “喏!” 刘协眼见事成,不由开心的又坐在董卓身旁,顺手去摸董卓圆滚滚的肚子。 “咳咳。” 直到董卓轻咳提醒,刘协这才意识到眼下并不是在宫中,堂堂董太师也是要面子的,可不能再随意上手。 恋恋不舍的将手从董太师的肚子上拿开,刘协似是想到什么。 “太师以私储为善政,朕也不能小气了。” “如今暑气逼近,合该赐冰犒赏一番!” 《诗经·豳风·七月》中有句诗曾写道—— 二之日凿冰冲冲, 三之日纳于凌阴。 将冬冰藏于夏季解暑,本就是早早流传下来的良方。 刚才刘协经由市肆的时候,也看到过一家打着“冰醴”招牌的食肆,于是就令一士卒前去将店中冰醴全部买来,与众人凉快凉快。 贾诩也分到一碗冰醴,正在他于角落里享用之时,吕布和张辽二人却悄咪咪的摸了过来。 “贾令君,你是个有才学的人。可晓得陛下方才口中的官渡之战到底是什么战事?” 贾诩脸皮抽动,却也不反驳。 “想必是陛下随意翻阅的哪本兵书里的孤例,不为世人所知晓。” 二将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我们的学识过于浅薄,而是陛下记性好的缘故啊! 张辽因为要协助刘协排演军阵,这段时间与刘协的关系逐渐亲昵。所以他甚至是想着日后要找个机会,看能不能问陛下借来那本兵书瞅瞅,学学里面的官渡之战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战役。 贾诩见将两人打发过去,再次专心于自己碗中的冰醴,并且不时的往正情不自禁又开始摸董卓肚皮的刘协看去。 “陛下兵法,可谓炉火纯青。” 董卓、吕布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或许能真的做到所向披靡,可惜他们却只将兵法当做了兵法,并没有用到治国当中。 反观刘协方才那些言论,便是贾诩这个熟读兵法之人,心中都对其有了新的理解。 “昔日留侯读《太公兵法》便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察人心、洞国事,成为帝师,谋立大汉。” “今之陛下,读《孙子兵法》,亦能晓人事、通道理,居于不败之地。” 不知为何,贾诩总觉得,心中早已死了好多年的那什么东西,再次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这大汉,兴许还真的有救! 第39章 仓禀足 “太多了!太多了!已经盛不下了!” “没有了,真的一粒空隙都没有了!再不要往里面灌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当刘协再看到贾诩汇上来的单据时,只觉荒谬。 这一次,双方彼此明显都低估了互相的实力。 短短不过一月,贾诩就花出去了董卓上万金的财物,搞得贾诩都害怕董太师找自己算账,不敢再去郿堡搬宝贝。 而相应的,贾诩这一次的收获也极为惊人。 “太仓府库,已然充盈!” 长安太仓,乃是先汉时期所建。位于长乐、未央两宫之间,与武库一同处在皇城最核心的位置。其储量虽不及关东巨储的敖仓,可依旧能够容纳十万石的粮食! 而如今太仓满,其中至少有七万石粮食都是贾诩此次从市面上买来的…… “文和,你最近就窝在尚书台好了,没事不要去见太师。” 刘协语重心长的吩咐,一副此事与朕无关的模样。 因为刘协实在没想到,对方能玩的这么大。 本以为能有个三万石粮食放出来就不错了,结果对方硬生生的放出来了七万石! 一石粮食,往往就足够一名青壮一月食用。 若是仔细管控,也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月不再饿肚子。 再极端一些,到了朝廷不得不施粥保人命的时候,甚至可以做到一石粮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一月之久。 也就是说,十万石粮食,足够五十万关中百姓生存一月之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收来的这些粮食,完完全全就是关中的救命粮! 而关中的救命粮,其实就是如今这個大汉小朝廷的救命粮。 有了太仓的这批粮食,无论是贾诩还是刘协,至少都能睡几天好觉。 “陛下,不过对方似乎已有察觉,不再放粮收取五铢。” 贾诩似有遗憾:“以后若再想寻这样的机会,只怕是难了。” 被贾诩吞了这么多粮食,对面就是一群猪也该反应过来了。 所以刘协也没有太在意:“既然不能买粮,那就重新开始收小钱、铸五铢。” 既然没人阻挠,那这一次的政令势必可以顺利推行。 虽然耽搁了些时日,但刘协表示,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耽搁大可以多来几次! 相比于刘协这边的欢快,另一面的气息显然是阴沉的可怕。 黄琬府邸。 一群人围坐在此处,各个面带愠怒。 “子琰!我们可是听信了你的说法,这才以自家府库鼎力相助,可现在是为何啊!” “是啊!子琰,这一次,你务必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子琰,我两家是世交,可此次……你着实令人失望了。” …… 这些人,都是关中的一些大户、豪族。 这一次灌注到太仓中的粮食,基本都是从他们自家府库中掏出去的粮食。 黄琬如今看到这些人像一个个催命鬼一般上来讨要说法,也只得是强忍着羞耻,挨个与这些人道歉。 道歉的同时,黄琬内心却早已扭成一张苦瓜。 “君荣误我!” 这次用粮食换取五铢,之后另铸小钱,搅乱政令的谋划正是士孙瑞的主意。 但士孙瑞如今在长安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所以真正出面的人还是黄琬。 黄琬的祖父、父亲都曾经担任过三公之职,而黄琬本人在年轻的时候也担任过右扶风的职务,与关中大族交好,所以才能说动这些人将自己的粮食聚集起来,破坏朝廷政令。 按照士孙瑞的推断,顶多以五万石粮食就能彻底破坏关中的钱政,令贾诩的谋划付之一溃。 但如今七万石粮食都砸进去了,虽然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钱币都成了他们私铸的小钱,但关中的市肆却全然没有半点崩溃的迹象! 因为朝廷用五铢购买粮食,然后他们再将五铢私铸成小钱,百姓拿到小钱后又去市肆换成粮食……如此,就使得本来毫无用处的小钱居然莫名其妙的被循环利用了起来。 这就导致,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还是小钱,根本没有半点改变。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小钱从董卓私铸的小钱变成了他们私铸的小钱…… 然后,他们还莫名其妙赔进去了几万石粮食? 虽然他们不晓得其中原由,但他们知道,自己绝对被坑了,而且被坑的很惨! 也就黄琬出身的江夏黄氏乃是名门望族,黄琬本人又在士林中威望过高,不然的话今日可就不是心平气和的前来商议,而是过来闹事了! 黄琬对这些人每道一次歉,心里就流下一滴血。 现在,道的根本不是歉。 而是他黄琬,与其父,其祖的颜面! 当这些颜面都被拔下,那他黄琬,怕是并不会比士孙瑞好到哪里去。 “诸位,此次确实是董贼狡诈,假托废除小钱之名敛财,当真防不胜防。” “但正因如此,我等才要同心协力,共振朝纲!” 黄琬言辞激励,但无论如何却都不如货真价实的粮食来的令人安心。 有知道黄琬与王允等人谋事者,更是迫切询问:“敢问王老筹备的事情究竟何时才能施展?如今董卓只要活着,我等就片刻不得安宁啊!” 黄琬不知如何应答。 自从上次诛董一事无疾而终后,王允谋事就无比小心,便是昔日与其亲密的黄琬也不知道其中细节,只知道王允如今确实是在酝酿一件大事。 “诸位莫慌。” “具体事宜,还恕我不能直言。” “但那一日,终究是快来了。” 王允做的事情黄琬并不知情,也不能透露,但若是士孙瑞做的事,倒是能够讲出来以安人心。 “如今董卓残暴,禁止百姓种植平日里爱吃的粟、麦,反而是种植产量不高并且口味不佳的蜀黍与菽。” “这般倒行逆施,早已是激起了民怨!只要稍加推波助澜,便是民意汹涌,关中沸腾!” 黄琬此言倒还让这些人安心了少许。 至少,这计策比之货币钱政要更为轻松,也更为易懂。 这一次,总该不能再亏一次了吧? 第40章 陷阵营 皇城北宫。 刘协本是来与董卓报喜的,也想让董卓明细一番账目,不要让他与贾诩之间产生误会。 没成想,董太师也是真汉子。 虽然掏钱的时候有过犹豫,可一旦真的掏出去后,董太师便也不再过问,对具体细节也没有刨根问题,显然这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此时真正在意的,反而是教导刘协兵法。 经过一月的学习,董卓在理论方面并不会再用兵书中的经典考验刘协,而是直接以兵事实例让刘协写一篇策论出来。 其中战事,也并非只有古代的经典例案,反倒是董卓自己生平经历的战役居多。 从河湟谷底到祁连冰雪。 从贺兰山阙到河套高地。 再从表里山河到旷野平原。 董卓将自己亲身经历与各地风貌结合,仔细教导了刘协应当如何行军、扎营、运粮、破敌的种种技法。 若不是因为无人记叙,单单是董卓的这些经历与感悟,都够写出一本不错的兵书出来。 理论多策问,实战自然也不可能只将士卒当做棋子,进行抽象的简单布阵。 弓弩、车兵、步兵、骑兵混合、重甲格斗骑兵、弓弩骑兵…… 每个兵种,都被董卓各自挑分出来,让刘协能够认识到其特色与用法。 特别是重甲格斗骑兵。 自汉匈之战以来,大规模骑兵长途奔袭战术已成主流。 无论是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还是勒石燕然的窦融,都是采用这套战术在漠南围歼匈奴有生力量,达成了彪炳史册的军事成就。 这套战术,已经成为对付异族的公认主流战法。 董卓长于边境,勋因胡虏,所以这战术也是他最擅长的战术。 刘协对于骑兵驰骋一事也异常神往,但这并不妨碍刘协对着董卓泼冷水—— “太师,骑兵作战,对待异族自然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但之后的敌人,却很可能是在中原啊!” 边塞与中原,作战兵法大不相同。 之前董卓也教育过刘协,让他不能将孙膑的经验套到现在。因为孙膑经历的战事,西不过关中,南不渡淮河,又车兵居多,难以复刻。 而现在,董卓擅长的骑兵奔袭战术,显然也只适合在塞外对付异族,而不适合于中原破敌。 中原大都城坚墙厚,有名有姓的关隘更是不计其数,地形复杂,山川交纵,很多地方都不适合骑兵行军,更不用说大规模的奔袭。 蜀地之山,危乎高哉! 江东之河,雄伟难渡! 还有八百里太行山,也只能从几处狭窄隘口挤过去。 西凉骑兵虽然精锐,但却并不适合这些恐怖的地形,所以刘协才说董卓的这套战法并不适合中原。 董卓在政事上经常任性而为,独断专行,可在战事中居然格外听劝。 或许是因为董卓知道,如果在战事中不听劝,那可是真的要死人的! 而且,还是不能做任何补救的死人。 加上董卓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关东诸侯联合讨董的战事,所以对这点认识更加深刻。 西凉骑兵在洛阳盆地中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所以,董卓可以凭借着骑兵的优势屡次击败北面、东面这样较为空旷地形的联军,却极难防住从南面山地中打上来的孙坚。 加上孙坚的士卒本身就是以善于奔走的丹阳精锐组成,如此优势加成下董卓的骑兵更加难以抵挡,所以才导致被孙坚打入皇宫,并且捡走了传国玉玺。 “如此,势必要练成一支可以在狭小之地闪转腾挪的部队出来,并且配合以相应的战法。如此,才能在中原之争中走到最后!” 这就是刘协的论断! “中原作战,确实需要一支破关精锐。” 刘协主动提议:“万事未雨绸缪,自会水到渠成。而今虽不是战事,但早些准备也是极好的。” 关中受灾,关中未来两年肯定是应当以休养为主,不会主动出兵。 但是练兵却已经迫在眉睫。 因为关东诸侯经历黄巾之乱和诸多群寇的洗礼,手上或有意,或无意,其实都已经训练出了这么一支兵马。 比如孙坚麾下的丹阳精锐、长沙虎士。 曹操手中即将成型的青州兵。 以及袁绍手中击败了白马义从,后来帮助袁绍一统河北的大戟士。 虽然董卓的西凉铁骑在平原,在边塞作战依然是无敌于天下,但在适应平原作战方面,关东诸侯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 刘协说的有理,可董卓毕竟用了一辈子的骑兵战法,对刘协迫切练兵的心愿不置可否。 但董卓也不想扫了刘协的兴,就询问道:“陛下可是已有章程?” “自然!” 刘协说出自己的计划:“日后中原作战,少不了攻城破艰、守备关隘。”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取一营,唤作陷阵!” 陷阵营…… 董卓在嘴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发现虽然简单直白了些,却是杀气腾腾,也符合对其的定位与期待。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冲锋陷阵,有我无敌! “好,那陛下就先以百人组建支陷阵营,让臣看看它在战场上管不管用!” 如今刘协与董卓的“沙盘推演”早早就进化到了运用各个兵种相互协作对敌。 反正北宫本就是汉武帝昔日修来玩乐的地方,位置大的很。区区一支百人的陷阵营还是能够放入其中的。 “一言为定!” 刘协自信异常。 只论骑兵作战,刘协根本比不过半辈子都在马背上的董卓。 可若有陷阵营,那说不定刘协可以扳回一局,将分数变成一胜十六负! 不对,若是算上刘协的第一局胜利,那可就是二胜十六负的超凡战绩啊! “只是朕需要奉先营中一员校官,唤作高顺。不知太师是否愿意割爱?” 董卓洒脱的挥挥手。 什么高顺,无名小卒罢了。天子若是想要,随便使唤即可! 刘协立刻露出笑容。 陷阵营配上高顺,这样的配置,无论如何都够董卓喝一壶了。 恰巧这时,刘协眼睛一瞟,却发现人高马大的吕布竟然就在北宫门口,似是有急事禀报,走路带风。 “奉先快来!” 刘协高声呼唤,已是等不及想要将高顺给抢过来。 可本来火急火燎的吕布在来到二人面前时,却又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奉先,有什么是不能告知朕与太师的?放心说!” 吕布听刘协开口,这才从牙缝里抖擞出几個字—— “陛下、太师,贾令君,贾令君……他被一群刁民打了!” 第41章 贾诩被打了 “哈?” 你说谁被打了? 刘协努力晃晃脑袋,示意吕布说清楚点。 贾诩那种看到拳头就能躲千八百里的主,居然能被人打了? 错愕过后立刻就是担忧! 刘协虽然也经常想着亲自去揍贾诩这老小子两拳,但可不愿他真的有什么闪失。 贾诩,可是如今凉州一系唯一有能力担任尚书令,稳定朝廷的士人了。 更别说,贾诩本身就是一位顶尖谋士。 虽然明哲保身做的过分了些,但也依旧不妨碍贾诩在刘协心中无比替代的地位。 若是贾诩真有些什么闪失,那刘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董卓闻言亦是黑了脸。 贾诩这个人,刘协稀罕,他董卓更稀罕。 更不用说,贾诩是他董卓亲自任命的尚书令,代表着他董卓的脸面。 所以,打贾诩,与直接打他董卓的脸有什么区别? “奉先,仔细说,逐字逐句的说,把名字都与孤说来!” 名字,也大致就是杀人名单。 “禀太师,真的就是一群刁民!” 贾诩如今忙于抢种,时常亲自前往周围村舍巡查田地。 但贾诩从不是性情张扬的人。每每外出,都是脱去自己的官服,只用粗布麻衣行走于世人面前,与寻常农夫无二。 而且贾诩出行之时,吕布也常派一支士卒同样伪装成农夫跟在身后,以保护贾诩,不想他受到什么损伤。 可即便这般小心,贾诩今日在一处村寨中还是被打了…… 吕布现在无比懊悔:“只因那村子的里正并不遵守政令,不肯种植蜀粟与菽。贾令君好心劝导,言语中从未有什么激烈之词,却还是被对方推搡在地,遭对方驱逐。” 刘协听闻贾诩只是与当地里正起了冲突,心跳缓缓平稳。 “这么说,只是个意外?” “应当是。” “贾令君情况如何?” “微微有些破皮,已经送回家中医治。” 虽然贾诩不过略微有些破皮,但这也足够严重了。 所以饶是吕布性情乖张,也知道是自己保护不利,方才在二人面前有些为难。 “行了,孤知道了。” 董卓此刻已经起身。 经由一月的锻炼,董卓身上的肥肉被甩去不少。 他本身就是武将,身材壮实。之前肥胖不过是因为上了岁数外加这两年的堕落,导致浑身精壮的肌肉被藏了起来。 这种典型的脂包肌身材只要稍加控制,便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几分身材,让董卓显得愈发魁梧了些。 “既是刁民,那奉先你就领本部兵马过去,全部镇杀!” “喏!” 喏什么喏! 刘协狠狠剜了吕布一眼,让吕布一个激灵,双腿牢牢固定在地面,不敢动弹。 “太师,不可如此行事啊!” 虽然刘协也觉得对方纯属一群刁民,不听朝廷政令,还殴打贾诩这么一位老同志,不讲武德!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啊! 况且,就算是真的做处罚,那也仅仅处罚里正一人即可,哪有像董卓这样直接让吕布带兵过去屠村的? “陛下,切不可心慈手软!” 董卓眼神凶厉:“民不顺,自当施以重典!” “可这也太重了!” 董卓却再次反驳:“陛下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 仅仅是因为刘协不想屠村,董卓就给刘协扣上妇人之仁的帽子,刘协都不知道是董卓和自己谁的三观长倒了。 “陛下!” 董卓眼神晦暗不明,似是想起往事。 “昔日,臣奉命于边塞行军,追击鲜卑各部。” “一夜大雪,臣遇上几名因风雪迷路的汉人农户,就供其衣食,并嘱托其万万不能泄露军情。” 说到这,董卓忽然握紧双拳。 “可不过第三日,就忽有数股鲜卑骑兵发现了我军营地。连试探都没有,直接就冲杀过来,导致我军大败!” “若非是后续支援来的及时,只怕当时就要全军覆灭,再难有今日!” 刘协还不知道董卓有这么一段往事,不由有些沉默。 “太师……有没有可能那几個汉人农户乃是胡人假扮,你没有发现?” 董卓重重嗤笑一声:“陛下,臣九岁时就能嗅到胡人身上那股羊膻味,是绝无可能分错汉人与胡人的!”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稍有妇人之仁,那便是将自己与麾下将士性命置于不顾!” 刘协能看出来,那场惨败令董卓实在是记忆犹新。 即便是现在提起此事,董卓的身子依旧是微微发颤。 “啪嗒。” 刘协来到董卓身后,将双手压在董卓肩膀上。 这双手力气虽小,却足以消除董卓的颤动,让他心安。 “太师之言,朕已然知晓。” “边境苦寒。百姓中或有见利忘义之徒,但这并不是他们不知廉耻。而是因为朝廷的疏忽,令这些人得不到保护,只能去依附胡人。” “故此,千错万错,都是官府与朝廷的错,自不该去恨那些为讨生计的百姓。” “便是现在,百姓不肯种植蜀粟与菽,其实也仅仅是因为朝廷朝令夕改,令百姓日夜惶恐,不敢轻信官府之言,心存惶恐。” “既然如此,就更应当加以劝导。而不能反其道行之,以为百姓便是官府之敌。” 刘协缓缓念道:“爽惟民迪吉康,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适;不迪,则罔政在厥邦!” 这是《尚书·康诰》中的一篇。 《康诰》是周公平定管叔、蔡叔之乱后,将其土地和百姓分给康叔的诏命,并且还教导康叔一定要爱护、教导当地的百姓。 刘协说的这段话,其内容大致意思就是—— “我多么希望人民走向幸福安康啊!所以我们一定要时常弘扬先王的圣德,把让人民安居乐业作为追求!” “如今人民还没有步入正轨,若是不去引导,那岂不是和没管理这个国家一样吗?” 人之初,性本无。 每个人都是从懵懂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究竟能成长为怎样的人,凭的全是后天的教化。 如今百姓行事恶劣,刘协、董卓这样的肉食者,怎么能不去反思自己,反而是要杀死自己的百姓呢? 这样做,并不符合正理,同时也不符合天道! 第42章 文和你躺下 董卓听到刘协念到《尚书》中的话,又想到这是周公所言,暴虐的杀意似是有收敛的迹象。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去探望贾令君,询问清楚,再看怎样处置村民。” 刘协见董卓气息平稳,便带着董卓匆匆出宫,来到了贾诩的宅院府邸。 贾诩家中简朴,即便如今他现在已是尚书令,依旧只有两个门童,两个照顾贾母的女侍。其余布置,不过灯火古卷。 当得知刘协、董卓进门时,贾诩全然没料到他们的到来,感动之余又带着几分诚惶诚恐。 “文和安心躺着,不必迎接。” 不光是刘协温声细语,就是董卓也难得的柔和起来。 董卓平日虽动不动就喊着要屠村,但对自己麾下士卒却从来都是好的没话说。 现在的贾诩,在董卓眼中就相当于战场上受伤的士卒,所以董卓自然待其温和。 刘协更是不避嫌,亲自坐到贾诩身边,掀开被子,仔仔细细的将贾诩又老又干的身体检查了一遍。 确实如吕布所言,不过是有些擦伤。 唯一有些触目惊心的就是膝盖处被磨掉的一块皮,但此刻也早已结疤。 “除了干巴些外,似乎并无大碍!” 刘协拍拍贾诩有些硌手的肋骨:“平日里多吃些油水,免得世人说朕不给臣子饭吃,把你们饿的皮包骨头。” 贾诩见刘协还有空调笑自己,便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旁边坐着的董卓。 “看来天子这次又将太师给稳住了。” 贾诩其实不是没想到刘协和董卓会来到家中,但料想中的画面怎么都应该是他二人拿着几十颗人头当做礼物过来看望他,而不是手里一点东西都不提,显得有些不礼貌。 “文和,与朕说说,怎么就被刁民给推搡了。” 嫌弃的将手从贾诩干巴的身上移开,刘协继续调侃道:“如果说君子是不立三尺危墙之下,那你就该是根本不会走近任何一块墙壁。” “怎么?难不成今日大意了没有闪,被山乡村夫给欺负了?” 贾诩干咳了两声:“倒也并非如此。” “其实臣今日去的那个村落,之前都已经种植上了蜀黍与菽……可就在今日,臣听闻里正却翻掉了粮种,重新改种粟米与小麦。” 这番话别说刘协,就是董卓都不自觉皱起眉头。 这個时节种植粟米和小麦? 那和白白将粮种扔到地里有什么区别? 既然能够担任里正,骄横之人有之,跋扈之人有之,无才之人有之。可唯独不可能没有基本的农业素养。 便是刘协、董卓都知道现在种下粟米和小麦养不活,何况是一个里正? “文和,汝是说那里正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问话的不再是刘协,而是董卓。 还是一个充满杀意的董卓! 刘协之前同他说,百姓有过错,应当是朝廷教化的责任,这点董卓也相当认同。 可若是这些百姓有人指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师不要冲动!” 眼看着董卓大概又起了“屠村”的心思,刘协赶紧将董卓劝住。 “百姓易于受小人蒙骗,太师切不可迁怒于百姓!” 虽然劝着董卓,但刘协心里却也在骂着狗东西! 暗戳戳躲在背后,用流言蜚语裹挟百姓,这种事基本属于士人的传统技能了。 所以说,士人真的是……做好事不一定能成,但做坏事那绝对是能将人给恶心死。 “太师,冷静!” 董卓的恶名,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不找准罪魁祸首,反而是冲着无辜之人胡乱杀戮。 这不是残暴,单纯就是有那么一点蠢…… 此时贾诩也想出谋划策,但刘协直接将贾诩摁倒在床上。 “不过区区一个被蛊惑的里正,还用不着文和你出手!” 刘协冷汗就没停过。 董卓太粗,贾诩太毒。 让这两个人上场,基本就是非死即伤。 他二人的计策,明明都是在无路可走时的绝户计,可他们却偏偏搁那随意出招,完全不知收敛…… 就在刘协头疼怎么让这两人消停一会时,门外突然有声音传来:“文和,可是有客人来访?” 声音沧桑,却又透着力量,赫然便是贾诩的老母。 贾诩没想到贾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生怕她会触怒刘协和董卓,赶紧作势想要让她离开。 “不打紧。” 贾诩:? 刘协:? 说话之人,竟然是董卓? 就算是刘协,也都是第一次看到董卓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这般和善。 甚至,董卓还专门起身,将自己那个较为舒服的位置让予双目失明的贾母。 贾母也不知道此刻站在她儿子床边的两人是谁,只是听董卓说话时的口音亲切,又追问了一句:“后生你也是凉州人?” 刘协已经捂住脸不忍直视。 贾诩更是恨不得上去将自己母亲直接扔到哪个地缝里藏起来。 普天之下敢直呼董卓为“后生”的,除了董卓的生母池阳君外,怕是再没有其他人有胆子这么做了。 “正是。” 二人的交谈还没有结束。 “后生是凉州哪里的?” “陇西郡临洮人。” 贾母一听更是开心:“老身眼睛未瞎之时,曾去过几次临洮。记得城门口常有一瘸腿老翁,爱好唱曲,倚着棵枯死的柳树桩,在那吆喝卖酒。” 董卓此刻似乎也想起什么,面露怀念。 “那瘸腿老翁姓李,据说还是陇西大姓李家的旁支。只是因年轻时于边塞作战时不慎摔下马来,被马踩碎了右脚,这才沦落到卖酒的地步!” 贾母兴奋起来:“对对对!” “看来后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还能记得此人!” “只是不知,那老翁是否还活着?他那酒虽不好喝,但除了临洮,在别的地方却尝不到那酒的半分味道。” 董卓此刻也突觉口舌处的涎水化作熟悉的酒味,瞬间涌入喉咙。 “李老翁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卖酒的是他那个被胡人砍了一条胳膊的儿子。” “但他那酒的味道,却已是远不如他父亲的了。” 第43章 董卓,奸臣(求追读) 董卓年少时曾为游侠,四处溜达增长见识倒也正常。 但贾母一个妇人,却也是将凉州大部给逛遍了,这就显得有些难得。 两名西凉老乡就这么攀谈起来,让刘协和贾诩一时之间都觉得有些多余。 “文和,伯母……年轻的时候怕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啊。” 方才刘协调侃自己时贾诩全程淡然,但此刻刘协小声于自己耳边蛐蛐自己母亲时,贾诩却羞臊的拉起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家母生平好动,喜好热闹,常与家父一同出游,不似寻常妇人。” 刘协歪着头,突然对贾诩的父母爱情故事充满了好奇。 不过贾诩显然没有跟刘协这个天子胡聊自己父母往事的心思:“家母活泼好动,只是后来眼盲后只能屈步宅院之内,难行三里之地。今日听到太师是自凉州故人,估计是回忆起了往事,这才滔滔不绝,与太师相谈甚欢。” 确实相谈甚欢。 这时的车马都很慢,事物的变迁也很慢。 贾母与董卓差着几十岁,所忆景物却有不少重合之处。 这种身处异乡却能得遇故乡之景的情思,还真是让董卓这个太师都陷了进去,与贾母相谈甚欢。 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贾母与董卓的话题也逐渐从凉州聊到了长安,从故人聊到了今人。 贾母最欣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吾儿担任尚书令,已经可以称的上一句光宗耀祖了。” “后生,你们也要尽量为国尽忠,不要使自家先人蒙羞。” 刘协憋着笑,在贾诩绝望的眼神中喊了一句:“知晓了!我们一定向贾令君学习!” 贾母听刘协这后生这般听话,亦是满意的点头。 “如今天子蒙难,可全都要靠着你们解救天子了!” “母亲!” 贾诩终于忍不住了,终于是朝着贾母发出自身的怒喝。 不能说了!再说要死人了! 贾母听到贾诩的呵斥,这才发现自己今日话确实是有点密。 但董卓还是将贾母的最后一句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抬头,随意朝贾诩瞟了一眼,这令贾诩瞬间如至冰窟。 “敢问,为何说如今天子蒙难?” 董卓今日,显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贾诩在董卓的威胁下,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只是希望自家母亲能不要说出什么太过离谱的话。 “后生,你是真不知道?” 此刻屋内气氛紧张,唯有眼瞎的贾母还不知道状况。 “如今掌控朝廷的,不是那奸臣董卓吗?” 吾命休矣! 贾诩脸色铁青。 万万没想到,自己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今日却因为母亲一句话,就有了被灭族的风险。 董卓听完贾母的话,沉默了半天。 此刻他已无暇去管面色阴晴不变的贾诩,而是继续询问贾母:“为何会以为董卓是奸臣?” “伯母可知,昔日十常侍无恶不作,权势滔天,还曾直接劫持弘农王与当今天子,致使国家动荡,险些就令国本无存!若非是董卓及时救驾,现在天子是否尚在,国家是否尚存都不好说,为何要斥责董卓是一名奸臣呢?” 当年十常侍之乱,就是何进、袁绍等人谋划除掉宦官,结果何进被反杀,致使洛阳动荡,还是董卓及时赶到,稳定住了局面。 董卓自诩,自己的功绩便是不如救乱克殷的周公,那也是一個霍光、伊尹……最次,也是能够代替大将军何进的外戚。 可为何,贾母今日却以奸臣称呼自己? 贾母摆摆手:“那些事情,吾并不知晓。” “吾只知,董卓不但纵容手下劫掠帝都,还残暴异常,羞辱天家,如何不算是奸臣呢?” 董卓眉头皱的更深了。 “劫掠洛阳?当时洛阳混乱,全然没有秩序,城中不知多少恶徒夹杂其中趁机劫掠!董卓麾下虽有军纪不严者,做出了叨扰百姓之举,可若全都记在董卓一人头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至于残暴……朝堂之上、乡野之间,无不是尸位素餐、结党营私之辈!大汉之所以成了现在这个局面,爆发了黄巾之乱那样的大事,不正是因为他们这些人不作为吗?将天下搅成这个样子,难道他们不该杀吗?” “羞辱天家,此言更是无稽之谈!” 董卓回头看着刘协,一副“臣欺负陛下,陛下可知道此事吗”的表情。 贾母听完董卓的自辩,态度也是有些松动。 但她还是言道:“具体之事,又有谁知晓?只是外面都盛传董卓残暴,那他必然是一个残暴的人。还有不少有学识,有名望的名士大儒都这么说,难道他们说的也有假吗?” “还有那羞辱天家之言。据说天子还因为此事在朝堂上当场发火,呵斥群臣究竟是忠于董卓还是忠于大汉,这可是吾儿亲眼见到的事,哪还能有假?” 刘协和贾诩对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上次在朝堂上演戏一事。 “不是,文和,你没和你母亲解释一下?” 在刘协质问的眼神中,贾诩再次瑟瑟发抖,开始思虑自己的后事究竟该如何处理。 另一旁。 贾母更是神神秘秘的说道:“据说,是因为那奸臣董卓有龙阳之好,于床榻之上欺辱天子,这才导致天子暴怒!” ?????? !!!!!! 本来还抱着看乐子心态的刘协“腾”的站起,先是一片茫然,随即无名怒火瞬间汹涌而出! “伯母说什么?” 此刻的刘协,居然比董卓的杀气还要大! 贾诩也终于崩溃的用哭腔骂道:“母亲!今日吾贾氏命不久矣!命不久矣啊!” 贾母终于是察觉到什么,双股不由微微有些发颤。 方才与董卓聊了些旧事的缘故,导致贾母兴趣高涨,以至于贾母都忘了一件事—— 贾诩,本身就是董卓的人! 而现在,刘协与董卓既然是作为友人来看望贾诩,那他们很有可能也是董卓的人! 贾母面色也是变得苍白起来,结巴补救道:“后生,后生,方才都是老婆子道听途说的,你们切莫去外面胡说,被太师知道此事!” 而回应她的,便是董卓轻飘飘的一声—— “孤已经知晓了!” 第44章 天子之怒(求追读) 董卓令仆从将全身抖成筛子的贾母扶出屋外,只余贾诩、刘协三人共同待在屋内。 贾诩此刻也早已从床榻上起来,跪倒在了董卓和刘协身前,面如死灰。 “文和。” 董卓轻轻一声呼唤,却让一向淡定的贾诩瞬间打了个激灵。 “方才你母亲说的那些话,是你在家中说于她听的?” 扑通! 贾诩能屈能伸,直接跪倒在董卓面前。 “太师,臣之前与牛辅将军一同驻扎在陕地,不常回家。待担任尚书令后,更是日夜在外奔波,是断然不会和母亲诉说这些谣言的!” 董卓听贾诩到贾诩的否认,眉头却不见半点轻松。 “既然这些话不是你说的,那就是你家仆人所谈及的?” 贾诩低头,扫了眼家中仅有的几个仆人,已是藏不住的厌恶与憎恨:“容太师让臣整顿家风,保准不会令这些话语流传!” 谁料董卓语气愈发冰冷:“杀几个仆从有什么用?” “难道,这些话的源头是你家这几個仆从传出来的?” “禀太师,此事断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想必都是他们从外面听来的吧?” 董卓坐定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贾诩:“你家仆从,平日去的最多的也就是市肆一类的地方。” “那种地方,熙熙攘攘,百姓众多。” “如此,是不是说,其实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晓了此事呢?” 贾诩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并且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刘协。 如果说,此时还有谁能够抑制董卓的杀心,那估计只有刘协一人了。 不过贾诩仅仅瞥了一眼,就立刻收起了目光。 不妙! 大事不妙! 如果说,董卓此刻是一柄露出锋芒的屠刀,那刘协此刻就是已经沾上鲜血的斧钺! 此刻刘协双目圆瞪,额头上青筋直接爆出。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贾母的那句“传闻董卓有龙阳之好,欺辱天子……” 这究竟是哪个混蛋造的恶谣! 尤其在董卓的推导下,刘协也立刻察觉到长安大街小巷怕是都将此话传播开来…… “竖子!!!!” 刘协面容彻底扭曲开来。 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诋毁堂堂大汉天子? 这种流言流传出去,刘协都不敢想象,会对天子的神圣性和朝廷的尊严造成多大的影响! 如此造谣,简直就是在毁坏皇权的根基! “吕布、张辽!” 刘协也不管此刻董卓就在身边,对着吕布张辽直呼姓名。 “给朕去查!究竟是谁流传出这般谣言!朕要诛他的九族!” “喏!” 刘协双眼爆出血丝,扭头又看向贾诩。 贾诩面对一个董卓本来就已是汗流浃背,如今刘协也这么看他,更是让他身形再次矮了几分,脊背早已彻底塌入地底。 万幸,刘协现在虽然想杀人,但是理智尚存。 他想做的,也不是杀贾诩,而是询问贾诩一件事情—— “现在文和对尚书台掌控如何?” “处理平常政务并无阻碍。” “朕问的明白些,倘若现在就逮捕王允、黄琬、士孙瑞等人,文和能不能保证朝廷可以顺利运行?” 之前,刘协阻拦董卓去杀王允,杀黄琬,杀士孙瑞,就是因为朝廷若是离开他们构建的框架,很难颁布、实施政令,完成如抢种、开渠等一系列整治灾情的实事。 而且,刘协知道他们虽然是想着争权夺利,但毕竟不是心思歹毒、祸国殃民之辈,便想着若是可以的话,那就给他们留下性命与些许的体面。 但如今,他们却散布这般恶劣的谣言!这怕是早已超出了权力争夺的界限。 他们在诋毁天子!在毁坏皇权!在摇动大汉的根基! 别说是刘协。 便是孔子这种圣人,在面对这类事,都会借着手中的权力去诛杀少正卯,何况是一位天子!一位皇帝! 现在,只要贾诩能够保证朝廷的秩序不崩,框架不坏,那刘协便会毫不犹豫的对几人动手! 贾诩此刻也明白了刘协的意思,听出了刘协的决绝。 其实。 贾诩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否收拾天子诛杀王允、黄琬、士孙瑞等人的狼藉。 但此刻,在暴怒的天子、董卓面前,哪怕贾诩只有一成的把握,他的标准答案也只有一个—— “臣一定能够稳住尚书台基本构架!” 就是不行,贾诩也必须说行! 这种时候,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好!” 刘协眯起眼睛:“现在就命人去几人家中,将他们收押入狱!” “此外,与他们接触过的士人,都要严格排查!” “便是今日的那名里正,也要一并询问!看看他最近与哪些人接触过!” 刘协不忍了! 去汝娘的士大夫! 白痴! 蠢货! 那帮世家大儒的脑子怕是都被驴踢了! 名士大儒为何这般受人尊敬,还有那么多特权? 因为他们本就与皇权牢牢绑定在了一块! “与士大夫共天下!” 便是什么党锢之祸、外戚争权,那也不过是在皇权之内的内斗。 这一点,是大家共同遵守的守则! 昔日,十常侍和何进都快打出狗脑子了,却依旧默契的共同维护着天子的尊严、朝廷的颜面,正是因为他们知道,皇权其实就是他们身下共同的一条小船。 在船上争夺位置?可以! 但若是想要在船上钻个洞,或者直接把船弄翻,那是只有蠢货才干的事! 刘协本以为,王允那帮人再怎么想着争权夺利,也不会蠢到连何进、十常侍都不如,自己将皇权这艘大船弄个窟窿。 可偏偏,他们还真的就这么做了! “蠢货!蠢货!” 刘协握紧拳头,连指甲何时戳破手掌,鲜血从指缝中流出都不知道。 “陛下,吕将军已去拿人了,是不是要回宫等待?” 刘协瞪了一眼说话的侍从:“朕哪都不去,朕就在这等着!” “今日,不见到造谣的那几人,朕决不罢休!” 将贾诩扶起,刘协坐在董卓上首,目光看向外面的长安城。 这一次,是该让那些士人知道何谓天子之怒! 哪怕天子羽翼未丰,可他依旧是附有神圣性的大汉天子! 第45章 人去楼空(求追读) 帝都拿人,绝非小打小闹。 吕布、牛辅两员中郎将调动兵马,将驻扎在城外的大军全部开进长安城,直接封锁了长安的各个大门。 一时之间,长安风声鹤唳! 本来繁华的市肆、民居全都赶紧关上房门,百姓们只敢将耳朵贴在门口,将眼睛透过缝隙去观察街上士卒的动静。 “要出大事了!” 长安城中之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士卒入城的事件。 恰恰相反,上一次距今不过一年。 而那一次的起因,便是荀攸等人谋划刺杀董卓之后,引得董卓暴怒,开始株连逆党…… “难道又有人刺杀董贼了?” 不少人期待中带着忐忑,只希望能尽快探知消息。 街道上不断有尘土响起,虎贲虎士沉重的脚步声宛若闷雷,不断在长安城中回荡。 张辽亲率一支小队,直接闯入到了长安东北的民居,来到一处深门大院,毫不犹豫就吩咐道:“砸门!” 其麾下士卒,便是连千斤重的石门都能破开,何况是一间民居? 几下轰开木门后,院中仆从慌不择路的四散逃逸,其中主人心惊胆战的走了过来嗦嗦哆哆的行礼:“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汝可姓司马?” “正是。” “就是你!拿下!” 对方不断喊着冤枉,属实聒噪,于是张辽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抽了过去。 张辽常使三石强弓,臂力惊人,仅仅一个巴掌过去,就让对方口吐鲜血,连牙齿都被抽出几颗。 “那里正都交代了,难不成老子还能抓错了不成?” “你们这群人诽谤天子、诋毁太师,死有余辜!若再敢发出半点声响,老子保证废你半条命!” 张辽毕竟是武人,多少带着些粗野的习气,说话做事亦是有几分凶悍。 在张辽这般威胁下,对方果然不敢再哭诉冤枉一类的话,只是低头露出悔恨之色。 其实张辽并没有抓错人。 因为这次抓人,并不是只靠着区区一個里正的供词。 之前尚书台直接从这些人手中收购粮食,其实也多少掌握了一些情报。 凡是交易,必有踪迹。 便是这些人再小心,那毕竟是几万石粮食的生意,又如何可能半点尾巴都不留下? 张辽抓的这个人,正是之前贩卖粮食,求购五铢,并又将五铢重铸成劣质小钱的幕后之人之一。 被抓的士人满脸土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虽然在与董卓,与朝廷作对的那天开始,他就料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但董卓之前对士人和善的态度,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侥幸。 况且,凭借着黄琬的串联,参与此次谋划的士人众多。 法不责众。 便是事情真的暴露,他们也不信董卓会将他们全部抓捕起来。 董卓确实不会。 但是刘协这个天子会! 刘协,对这些名士大儒可没有半点的滤镜。 此刻贾诩的家门口,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屋中仍然只有刘协、董卓,贾诩三人。 不断有士卒进来汇报抓住了哪些人,但刘协只是随意摆手,让他们将人带到廷尉处,仔细慢慢审问。 刘协留在这里,想要见的并不是这些喽啰。 董卓今日也充满了耐心,规规矩矩的坐着。 甚至,相比于刘协,他想与那人见面的意愿更为强烈! 一刻后。 吕布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刘协与董卓齐刷刷看向吕布的身后。 因为他们知晓,方才吕布去的地方,便是昔日的司徒府! 他带回来的人,理应便是昔日的司徒王允! 不过令刘协和董卓意外的是,吕布背后,竟是空空如也的一片? “陛下、太师……” 吕布冠带上隐隐有汗渍浮现,脸上也是带着羞愧与懊恼。 “臣第一时间赶往王允住处,却并未发现王允踪迹。” “虽然其妻妾子嗣俱在,但王允本人却不见了踪迹。” 刘协、董卓齐齐变色。 王允跑了? 他能跑哪里去? 董卓更是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 “竖子!” 刘协则一直紧锁着眉头,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王允可能的去向和藏身之地。 “陛下,臣已将王允的亲眷全部带了过来,可要找他们问话?” 刘协摇头:“既然王允留下了他们,就说明他们知之甚少,必然不可能清楚王允的踪迹。” 吕布点头,小声补充:“陛下,臣已问过他们。他们说王允三日之前突感风疾,一人躲在屋中,不曾外出。” 三日! 什么突感风疾?不过是逃脱的说辞! “王允这般谨慎,就连家中亲眷都瞒着,无声无息的消失,绝对是在图谋什么!” 不知为什么,刘协听到王允消失,心中突然一紧。 就好比是一条毒蛇在你面前,你若只是将它圈养在笼中,便是它再怎么恐怖,也依然不会感到心慌。 可有一日,你突然发现它从笼子中消失,不知藏在哪里,心中必然会出现惶恐。 “王允此次行事为何这般谨慎?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其实王允上次行事也极为谨慎,若非刘协未卜先知,恐怕他的谋划早已顺利进行。 或许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王允这一次更是不声不响的就从自家府邸中消失,便是连自家亲眷都被他骗了过去。 董卓此刻也怒火中烧。 “王允跑不远!” “传令驻扎龙门的李傕,让他们守住渡口,不可让王允东渡大河,回到并州!” “传令驻扎弘农的张济,让他封锁关隘,只马不得通行,断了王允前往关东的通道!” “此外,还有驻防武关的徐荣,驻防华阴的段煨,都让他们加强盘查!防止王允从各个关隘逃去中原” 董卓现在是不找出王允誓不罢休! “再令胡轸、郭汜率骑兵于关中搜索!” “孤就不信了,将关中翻过来,都还能找不到他王允的踪迹!” 这般布置下,王允只要还没有离开关中,那几乎就是插翅难逃。 所幸,就在刘协心烦意乱之际,牛辅处却传来好消息—— “陛下,司隶校尉黄琬尚在家中,并没有如王允一般潜逃!” 王允、黄琬,几乎就是那个小团体的核心。 虽然不知道黄琬为何还在长安城中,但他确实有可能知道王允的踪迹! 第46章 为何只有孤做不得?(求追读) 当黄琬被带到刘协、董卓面前时,面色如常。 “突然闯入大臣的家中,没有经由朝廷的决策,就直接将掌管帝都秩序的司隶校尉捆缚住,这是正确的做为吗?” 董卓听黄琬现在还在维持着自己体面,眉目之间充斥着厌恶:“汝身为朝臣,却不专心政务。身为官吏,却不忠君爱国。身为名士,却没有道德傍身,凭什么要别人对你有尊重的行为呢?” 黄琬估计在被抓时怡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做派,昂着脖子与董卓争辩:“身为臣子,身为官吏,身为名士,首先要做的就是整顿朝纲,清除逆贼!我并没有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算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史书上也不会认为我黄琬做出了有损门风的事情。反倒是你董卓必然会被史官记载成祸国殃民的恶徒!” 董卓闻言大怒,抓起贾诩桌上仅有的一个陶杯往地上掷去:“还不是因为史官与你这种人都是一丘之貉!” 春秋笔法,从不能一言以蔽之。 董卓自被刘协点拨,卸下了对士人的崇敬后,赫然想通了许许多多以前自己从未想通的事情。 就比如说,这史书,同样是士人写的! 便是太史公,也同样不过是士人而已! 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喜好,给陈胜、项羽列传,将李广评为当世名将,甚至将“李广难封”一直引为遗憾。 可大汉列侯本就珍贵,李广之功确实不足以因功封侯。 更不用说,李广还曾在汉匈之中的国战中迷路走失。 与李广一样迷路的公孙敖,那可是直接被汉武帝废为庶人! 所以,刘氏天子虽然凉薄,但在对待李广的事情上,可谓足够的宽容。 而且,在惜字如金的《史记》中,司马迁却将李广射虎这么一件小事写了出来。 反观卫青、霍去病,是为帝国双臂,痛击匈奴、封狼居胥,却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语。 这般的区别对待,若以前不注意倒也罢了,可自从注意到,当真如同食了一只麻蝇般令人恶心! 黄琬听到董卓的话,却突然狂笑:“那又如何?” “是非曲直,只要落笔在青史上,便不容后人质疑!” “你董卓,将来必定为万世唾弃,为世人所憎!” 董卓身躯微微发抖,右手已经不自觉的去摸腰间的佩剑。 “不会的。” 一直沉默,没有开口的刘协此刻突然说话。 “君子论迹,史书论果。” 刘协双眼不带丝毫感情的看着黄琬:“太史公春秋笔法,可依旧不能抹杀卫、霍的功绩。” “他再怎么夸耀李广。大破龙城、封狼居胥的功劳都不可能记在他的头上。” “太师倘若能够辅佐朕中兴汉室,成为当世周公,使日月所照,皆为汉土。那想必,便是史书记载,也会被当做荒谬之言!” …… 黄琬愣了片刻后,突然狂笑起来。 “世人皆传当今天子聪慧,却没想到竟然这般愚蠢!” “董卓不过一介匹夫,他如何能够使得汉室中兴?如何能做的了周公?” “天子愚昧,奸臣当道,这是将要亡国的征兆啊!” 刘协眯起眼睛。 “按照你的说法,这天下换个天子,换个太师便能太平了?” “正是!” 黄琬现在已然心存死志,索性将心中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只有诛了董卓,这天下才有救!” 诛杀董卓,天下真的就有救吗? 三国纷争多年,使天下不得安息。 世家专权,惹出晋代曹魏之事。 强干弱支,废除边军。 边防空虚,五胡乱华。 五胡乱华,生灵涂炭! 这,就是没了杀了董卓后的天下! 这样的天下,何谈太平之言? 刘协摇头,面露失望。 “之前太师居于郿坞,并没有过多干涉政事,而是将其全权交予王允与你们,可那個时候伱们究竟在做什么?” “便是朕都知道,关中今年这雨下的不正常,会酿成灾祸,影响收成,使得关中赤地千里,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吗?” “难道关中百万百姓的生死,在你们眼中就那么的无关紧要吗?” 面对刘协的质问,黄琬却是吼道:“天有灾祸,正是因为朝堂之中有妖孽祸政!” “若是除去妖孽邪祟,自可使天下大治,汉室中兴!” 刘协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说之前刘协是在痛恨黄琬等人,那现在却只觉得他可怜。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刘协并不打算心慈手软。 “黄琬,念在你以往的功绩,只要说出王允、士孙瑞的踪迹,朕可以保证饶你家眷一命。” “昏君!” 黄琬将刘协的仁慈撕烂,并且狠狠丢在地上。 “也罢。” 刘协看了董卓一眼,让他自做处置。 严刑逼供,想必董卓对此绝对不会陌生。 但是经过刘协这么一打断,刚才还暴怒,眼看着就要抽刀成一快的董卓情绪忽的平静了几分。 “子琰。” 唤出黄琬的表字后,董卓终于问出了一个他从知晓王允等人想要谋刺他时就想询问的问题—— “为何你们能容的下霍光、何进这样的人,却容不下孤呢?” 霍光也曾废立过天子,也曾把持过朝政! 可当时的士人对待霍光的仇视,却远不如当今士人对董卓的仇视! 还有何进。 外戚,与士人,本该就是天然的盟友。 何进担任大将军时,袁绍、袁术,这种名满天下的士人都在其麾下出谋划策,没有丝毫的不和。 便是袁术那样野心极大的名门子弟,都从来没有过刺杀何进的想法,甚至还在何进死后闯入皇宫,想要帮助何进完成诛杀十常侍的愿望。 可为何,到了董卓这里,他亲手提拔扶持的王允等人就要联手谋刺他? 而且,这还不是个例! 从关东诸侯联手讨伐他,再到伍琼、荀攸等人刺杀他,再到王允、黄琬这些人趁机密谋。 饶是董卓枭雄心境,此刻心中也难免生出一丝疲惫与委屈。 他不知道,为何有些事别人做得,他就做不得! 这世道,为何这般不公! 第47章 郁郁寡欢的太师 “还能因为什么?自是你逆天无道,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听到黄琬又是这个答案,董卓无趣的挥挥手,示意吕布将黄琬带到廷尉,关入天牢。 “昔日周勃曾感叹“吾今日始知狱卒之贵也”。今日,便让汝也知道,狱卒为何为贵!” 那些狱卒的手段,就连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周勃都敬而远之,何况是一个黄琬? 只要将黄琬交给他们,董卓自信他们总有法子撬开黄琬的嘴,让黄琬说出王允和士孙瑞的下落。 黄琬此刻牙齿打颤,显然明白天牢那是什么地方。 不过此刻,黄琬也算是有几分骨气,硬是没有喊叫一声,便被士卒带了出去。 刚刚压下黄琬,前往长安各处拿人的张辽也走了进来。 “陛下,按照之前收购粮食时发现的一些踪迹,以及与那里正关系相近的几家,共抓获二十七户大姓!” 这二十七户基本都是巨富之家,哪怕最差的家中怕也有良田千亩。若是全都没收,完全称的上是一笔横财。 不过此刻无论是刘协还是董卓,心中都没有太多兴致。 刘协焦躁不安,还在思虑王允究竟是跑到了什么地方。 董卓则是心结依旧没有打开,有些郁郁寡欢。 贾诩夹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终于是决定说些什么。 “陛下,王允走出不过三日。太师如今已经对各处守将下达军令,想必不不久后就能找到王允的踪迹!” 贾诩看的真切。 董卓,他是没胆子劝的,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劝。 现在只有将刘协给劝好了,让刘协去稳住董卓,这才能够你好我好大家好。 “朕明白。” 刘协此刻也知晓自己不应当着急,便慢慢平复心情,转而看向一旁的董卓。 “太师。” 董卓此刻似乎是想什么东西想到入神,就连刘协唤他都没有听到。 “太师!” 这下董卓总算反应过来,只是活力都大不如前,回礼之间都有些有气无力。 “太师自以为伊尹、霍光,却不解世人为何对太师如此仇视?既然太师心中有此疑问,何不早来问朕?” 刘协之前也没有注意到,看似粗犷的董卓内心居然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居然真的在乎天下士人对他的看法。 这三天两头,三番五次的背叛,或许是让董卓真的乏了,真的倦了,以至于有些踟蹰。 刘协本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董卓先向刘协告退:“陛下,臣有惑。想前往左中郎将蔡邕处解惑,还望陛下准许。” 解铃还须系铃人。 董卓的问题,或许真的只有士人能够给他答案。 刘协见状,也不好挽留,便点头道:“朕明白了,太师尽管去就是,此处后事就交予朕了。” 董卓起身作势离开,却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侧身看向贾诩。 贾诩见董卓侧身,顿时慌乱起来,赶紧俯身弯腰。 “文和,汝母年轻时也是名奇女子,她既然含辛茹苦的将你拉扯大,你自应当恪守孝道,平日里多予陪伴,明白了吗?” “太师,下官知晓了。” 仅安顿了这一句话后,董卓便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出了屋舍。 董卓一走,贾诩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刚要好好松一口气,却发现背后还有一尊天子在注视着他。 “陛下。” 贾诩苦笑。 若早知今日之事,他怕是打死都不去那村舍,去见那里正了。 好几次,贾诩都能察觉到刀刃就在自己脖子上划过,仿佛下一刻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行了,坐着说话,背挺起来,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刘协此刻有些索然无味。 “今日之事,不怪你,也不怪伱母亲。她一个瞎眼老者,所听所闻都是别人告诉她的,她只是引为谈资,哪有分辨的能力?” “如今抓了这么多人,王允等人又不见了踪迹。正是文和你尚书台需要站出来的时候,万万不能因为别的事分心。” 贾诩点头称是。 抓捕王允、士孙瑞,这事交由董卓麾下那些将领就行,反正他是帮不上什么忙。 维持住关中小朝廷的运转,这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 “陛下,今日抓捕的那些人家,可要全部株连?” 那几户钟鸣鼎食之家,不光是硕鼠、逆党,同时其子弟也是朝廷框架的一员。 杀了他们,必然意味着使本就动荡的朝廷体系再次出现几個窟窿。 “杀!” 可即便如此,刘协还是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改旧换新之事,本就是烈火烹油的大事,岂能瞻前顾后,因噎废食?” “况且,这虽然是阵痛,却也是机会。” 刘协看向贾诩:“关中多才俊,有不少一身才学却无力施展的寒门人士。这些人与王允等人在之前并无交集,完全可以信任加以重用。” 这是难关,但也是机遇。 贾诩听明白了刘协的意思,当即领命。 “另外……” 刘协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案,向贾诩吩咐—— “这次风波,必然会使长安百姓再度惶恐。” “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再次传出流言,只怕朝廷的威严、太师的名声都将再次受损。” “朕方才对黄琬说,朕不在乎什么名声,他们爱往史书上写什么就写什么,但那毕竟是事后,而不是现在。” “朝廷若是没有了威信,百姓就不会信服,政令就难以推行。” “太师若继续头顶恶名,那百官就不免会惶恐,那关东诸侯就不免会继续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毁坏汉室的根基。”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妥善。” 刘协并不在乎名声。 但如果名声会影响到他做事,那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管上一管。 “还请陛下吩咐。” 贾诩又在装糊涂了…… 刘协没好气的骂道:“这事还用问朕?” “将那几家的财物全部分予有功之士,将那几家的农田全部分予普通百姓。然后再发一篇公文,揭露他们的罪行……反正都是豪门,平日里违法乱纪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后再找几个站在朝廷这边的名士,比如那个蔡邕就很好,让他出来骂一骂那些人,给朝廷背书,这不就完了吗?” “这些伎俩,不过士人常用的套路,难道还用朕教你?” 贾诩只听的汗颜:“喏!臣知晓了!” 第48章 王允踪迹 不光是这些,还有什么编篡歌谣、迷惑百姓、施以小惠…… 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 甚至,因为将那些人的财物全部分发给百姓的缘故,朝廷的名声居然也好上了不少,百姓都开始称赞天子的圣德,甚至巴不得能够多来几次这样的事情。 至于剩下的选拔人才、填补空缺,则需要贾诩慢慢认真筛选,急不得。 “王允还没有踪迹吗?” 现在,刘协依旧是在想着王允。 随着时间越长,刘协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明显。 “回陛下,至今还未发现王允踪迹。” “而且……” 在刘协身前的吕布挠挠头发:“陛下,现在可是在与太师对垒呢,切不可分心啊!” 听到吕布的提醒,刘协这才将头抬起来,被倒映在士卒甲胄上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 “倒是朕走神了。” 距离那日,又过去了两天。 今日,正是与董卓继续在北宫沙场模拟的日子。 可往日里总是乐衷于学习兵事,研习排兵布阵的刘协,此刻却没有半点心思在这里。 “奉先,还是没有王允踪迹吗?” 吕布摇头。 “臣突然想起,就在之前陛下唤臣入宫时,王允此人就伴做仓头,于未央宫的缝隙中躲藏拦截臣……可见,王允做事,从不拘于小节。” “他若是真的扮作百姓,潜藏于民居之中,只怕便是将关中翻遍了也难以觅其踪迹!” 刘协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允做事何止是不拘小节?那简直就是不择手段! 为了避开眼线,别说是伴作仓头,就算是藏匿于粪车,刘协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吕布后面说的,王允有可能藏于民居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奉先,你之前也常与王允联系。你且与朕说说,你对于王允是你怎样一番感受?” 听到刘协谈及这个敏感话题,吕布小心翼翼的朝着董卓的方向看去。 万幸,北宫庞大,刘协与董卓沙场模拟的场地更是犹如一个小型校场,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不怕董卓听见。 吕布附身耳语道:“陛下,臣觉得……王允此人心机太深,心思缜密。若是在棋局上,应当属于下一步思虑三子甚至五子的那种人。” “此外,臣还觉得……” 吕布又不自觉抬眼看了下董卓:“此外,臣觉得,王允虽与太师作对,但却并不是个恶人。” 刘协霉眉头一挑:“奉先的意思是太师才是恶人了?” 吕布顿时连连摆手:“臣不是这個意思!” 刘协轻笑了两下,放弃了继续吓唬吕布。 “其实奉先你说的没错。” “心思缜密,说明王允要么不动,一动就是石破天惊之势。” “如今他既然失去踪迹,说明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决定一击毙命!” 刘协眯起自己细长的丹凤眼:“此外,奉先说王允不是恶人。” “这话其实没错。” “因为,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个恶人,自己做的是错事。” “如今世人皆言太师暴虐,是为汉贼……可太师自己这般认为了吗?” “便是奉先你,也被外人视为太师爪牙,助纣为虐……可伱自己会觉得自己是个奸臣吗?” “所以,王允自始至终都不认为他做错了。他能够在太师身边隐忍这么多年,是不可能这般轻易放弃的。” “朕有预感,王允非但没有潜藏于市井当中,自爱自怜,反倒有可能是在做破釜沉舟的准备。” 刘协面露担忧:“可朕这大汉,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这些话,吕布听的似懂非懂。 但这并不妨碍,吕布借机效忠:“臣一定会为天子捉拿住王允,绝不会再给那帮逆贼为祸汉室的机会!” 刘协满意点头:“朕的事,要做。你自己的事,也要做。” 吕布见刘协现在都还在为自己着想,心情顿时大好,几日来追查王允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这时忽有一骑沿着宫苑边缘奔来:“陛下,太师问,到底何时开始此次对阵?” 刘协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董卓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正在栏杆后不断踱步。 “太师心情倒是挺好的。” 董卓自从去了蔡邕那里一趟后,心结似乎是被解开了不少。 也不知蔡邕和董卓说了些什么,反正董卓全然没有前几日的颓废,恢复了从前的风采。 “确实是朕干着急了。” 现在抓不到王允,刘协所能做的不过是干着急。 与其将心力放在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上,倒不如好好沉下心来巩固自身所学。 刘协将王允之事暂时抛之脑后,决定先与董卓对敌。 “太师虽屡战屡胜,但朕这一次可是有底牌的!” 刘协将目光投放到了战场的西北侧。 那里竖着一面“高”字将旗,在将旗后面,还挂着一面云纹赤字小旗—— “陷阵”! 这自然就是刘协之前提过一嘴的陷阵营。 而统领陷阵营的,则是刘协从董卓那要来的高顺。 此处的陷阵营自然不可能是已成建制的军队。不过是为了便于沙场推演,找了三十个士卒披上厚甲,交由高顺在战场指挥,模拟这样一支军队在战场上的作用。 就在刘协打算靠着这张底牌赢董卓一次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骑奔来。 “太师还有什么事?莫不是想耍赖不成?” 刘协此刻已经决定暂时抛下王允之事,全力与董卓一战,所以有些埋怨董卓将自己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兴致打断。 但很快,刘协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名骑兵,并不是董卓那边派过来的。 从他来时的方向,貌似是从宫外来的? “难不成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情?” 而且随着那骑士越来越近,刘协突然发现还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董卓的女婿牛辅。 “陛下!太师!” 牛辅好似从很远的地方奔来一路未曾歇息,从马上下来时更是险些岔了气。 不过牛辅不敢有丝毫喘息,直接大吼道:“有王允踪迹了!” 董卓、吕布都是大喜。 “终于找到了!” 唯有刘协听出来了不对。 因为牛辅的声音没有半点喜悦。 相反。 在最后一个字上,刘协听出了明显的颤音! 这名大汉中郎将、统领飞熊军的董卓女婿,此刻赫然是在恐惧着什么! 第49章 勾结匈奴 “良弼,王允现在何处?” 董卓此刻厉声询问,全然没了刚才的淡然与平静。 “太师,王允所在何处现在还尚不知情。” …… 刘协、董卓、吕布都用要吃人的眼神看着牛辅,恨不得用目光将其剜死。 不知情,如何称的上是找到了王允踪迹? 牛辅赶紧努力伸了伸脖子,从喉咙处逼出几滴津水润润嗓子:“找到的不是王允,是王允的侄子王凌。” “王凌此人曾经被举为并州的孝廉,所以在阳夏被一个吏员认了出来!” 孝廉毕竟是稀罕物。 贾诩曾被举荐为凉州的孝廉,所以即便他的存在感低到令人发指,董卓对于他还是有少许印象。 王凌年岁要更加年轻,他被举为孝廉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所以对他有印象的人无疑要更多。 但刘协在乎的,却是“阳夏”这个地方。 阳夏,靠近龙门渡,靠近并州! “王允果然是打算回到并州老家吗?” 牛辅点点头又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禀陛下,在抓捕王凌时,王凌曾经有意毁掉一些信件!” “幸好士卒手脚麻利,这才没有让他得逞!” 刘协心头一震:“那些信件上写着什么?” “是王允与南匈奴单于于夫罗、白波军将领韩暹、李乐等人联络的信件!” “信件内容……大致则是相约要一起讨伐太师,兵指关中!” …… 南匈奴单于! 白波军将领! 刘协此刻只觉得无比荒谬。 这都是什么人! 是大汉真正的敌人! 王允,他怎么敢啊! 于夫罗,是上一任南匈奴单于羌渠单于的王子。在于夫罗一次外出之时,南匈奴发生了政变,其父被杀,之后于夫罗就自称继承了匈奴单于之位,留在了汉地。 在黄巾之乱时,于夫罗曾黄巾贼寇一起进犯太原、河内,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汉贼! 至于白波军,全称则是和东郡白波谷黄巾军,同样也是大汉的敌人。 这两伙人麾下士卒加起来总共有十万之众,一直盘踞河东,与关中不过一河之隔,对关中的安全有着致命的威胁! 王允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联系上了他们,也不知之前一直身在长安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刘协此刻满脑子还是那句“南匈奴单于于夫罗”。 于夫罗,全名栾提于夫罗。 他有一个儿子,叫做刘豹。 而刘豹的儿子,则叫做刘渊! 汉赵光文皇帝刘渊! 五胡乱华第一乱,汉赵开国皇帝的刘渊! 未来的刘渊,直接攻破了西晋的都城洛阳,致使神州沉沦,不得不衣冠南渡,令汉人政权百年内都不曾沾染河北之地…… 王允,居然联系了匈奴前来进攻刘协这個大汉的天子? 还有白波军,这样的黄巾贼寇? 荒谬! 牛辅见刘协情绪不对,却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此外,在王允与那些人的信件中,还提到他也联系了太仆朱儁、冀州牧袁绍、后将军袁术、东郡太守曹操、河内太守张扬,相邀共同进攻关中!” 于夫罗、韩暹、朱儁、袁绍、袁术、曹操、张扬…… 这简直就是第二次的关东联军啊! 雄据河东的于夫罗、韩暹。 屯兵洛阳的朱儁。 抢夺冀州的袁绍。 私占南阳的袁术。 占据东郡的曹操。 盘踞河内的张扬。 这一圈人,几乎都将关中从北到南包圆了! 刘协想的没错,王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 这些人若是合力共同讨伐关中,那对于现在的大汉朝廷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不说董卓麾下的兵马能不能抵御住这些人的进攻。 就算能够抵御住,运输、消耗的粮食也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关中本来就有灾情,未来两年很有可能陷入饥荒。 若是再于兵事上消耗一波库存,那关中的饥荒将更为严重! 而一旦控制不止饥荒,便是刘协再有本事,董卓兵力再精锐,也不免会使得关中小朝廷瞬间崩溃,使得大汉真正的名存实亡。 此刻董卓也早已不在对面待着,而是快步走到了牛辅面前。 “良弼,消息是否准确?” “太师,绝对没错。” 再次确定了此事后,就连董卓都沉默了起来。 相比刘协,董卓对于王允其实更加了解。 但是董卓也没有想到,王允居然会去联系河东的于夫罗等人。 那可是匈奴! 而他王允,则是并州人! 董卓之前那般信任王允,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王允率先投靠他,还因为王允出身并州,也算半个边境汉人。 同为边境汉人,董卓料想王允应当与自己一样,对于胡人有着一样的仇恨。 久居庙堂之高的士人不理解边境汉人的凄惨,是因为他们根本没见过边境的胡人究竟是怎么劫掠汉人的。 但王允,他应当是见过的! 可既然见过那般惨状,为何王允还是会去勾结匈奴,进逼朝廷? 就连在刘协、董卓二人面前一向大气都不敢喘的吕布此刻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喊一声:“王允此举,与汉贼有何区别?” 吕布,同样也是边境汉人! 五原郡,几乎就是大汉最北面的边境。 在那里,胡人对于汉人的欺压更甚! 所以吕布对于胡人的厌恶,要远远胜于其他人! 之前,吕布还对着刘协说,他觉得王允不是恶人。 甚至,吕布心中都对王允有一丝同情,觉得王允罪不至死。 但现在,吕布只想拿起方天画戟狠狠往王允身上戳几个窟窿! 勾结胡人,就是该死! 就在董卓、吕布都对此怒不可遏的时候,刘协已经最先从愤怒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王允啊,王允。” 王允的自信,已经让刘协有些愤恨。 他始终以为,只要自己刺杀了董卓,还能维持住现在朝廷的局面。 他始终以为,只要自己主政,就能够使得汉室中兴。 他甚至以为,只要能够击败董卓,自己还能去控制匈奴、袁绍、袁术那些恶狼。 …… 有时候,鼠目寸光远比愚蠢还要愚蠢! 刘协看向董卓:“太师,召开内朝吧。” “汉室可以亡。” “但是绝对,不能亡在匈奴手里!” “便是朕亲自披甲上阵,也绝对不让匈奴进犯关中一步!” 第50章 秦人之固 最后,今日刘协与董卓的沙盘推演也无疾而终。 刘协将高顺唤来,勉励了他几句,就心事重重的回到寝宫中,筹备内朝。 内朝不比寻常朝会,一般只有帝国绝对的高层、中枢参与,位置也不固定,就如此次,便是在北宫召开。 尤其是此次涉及军事,其实参与内朝者多为董卓麾下心腹将领。 义子吕布、女婿牛辅。 董卓之弟,左将军董旻。 其余驻扎在外地的将领,如李傕、郭汜、徐荣等人,也各派麾下校官前往长安。 尚书令贾诩,也列席在一侧旁听。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刘协一开始,就为此事定下基调。 朝廷已经从洛阳到了长安,关东退到了关西。 大汉虽大,可却再也没有能够后退一步的余地! 董卓坐在右侧,位在众人之上。 他扫了眼下方,最后看向了他的弟弟董旻。 董旻跟随董卓最久,可以说从起兵之时就跟随左右。 即便董旻不像吕布、牛辅那样可以独自领兵,董卓每次遇到战事,还是会最先采纳他的意见。 “兄长。” 董旻不似董卓那样肥胖,身形有着西北人特有的魁梧,皮肤却比董卓略微细嫩一些。 “昔日关东诸侯联军声势更大,兵力更多,却也不能击溃我军。何况是现在我军坐拥崤函之固,仰仗大河之利呢?” “依我看,这次战事只要老实固守关隘、天险,自可和上次一样,使那群逆贼无功而返!” 董旻刚刚说完,刘协就皱起眉头。 片刻后,贾诩也反应过来,隐晦的朝着董旻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牛辅倒是十分赞同董旻之言,昨日的畏惧之色一扫而空:“叔颍(董旻表字)说的有理!” “我昔日就在陕地驻扎,深知那里的险恶。” “函谷羊场小道之中,最狭隘处仅容一车通过,只需少部分士卒驻守,便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且敌军若是想绕过此处也并不可能。” “函谷北面就是大河,大河再北就是王屋山与中条山。这两山地形险恶,人迹罕至,根本不可能有人从此穿插绕道。” “就算真有飞士能够跨越二山,也依旧还在大河北面。只要我军守住风陵、茅津等渡口,敌方依旧无法成功进犯关中!” 董旻含笑:“正是如此。” 牛辅又道:“如此,关东的兵马其实不足为虑!” “而河东虽与关中毗邻,但同样有着大河天险阻碍。之前关中大雨,大河与渭水的水量都积蓄甚多,致使水流湍急,愈发不宜渡河。只要守住渡口,同样可以使得河东敌军不能渡河!” “至于能够通往南阳的武关,更是凭借伏牛山天险而设,易守难攻。更何况蓝田古道崎岖难行,若是敌军进入,必然会使兵粮损耗巨大,轻易将其逼退!” 关中,为何自古以来就是王霸之基? 就是因为它的地形太过舒适。 只要关中内部资源充足,完全可以闭关锁国到地老天荒。 反观河北、中原那种地方。 一旦失利,便是一败涂地,根本没有任何犯错的机会。 蜀地形胜、物产倒是不逊于关中,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进去难,出来同样难,可谓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江东也同样如此。 所以,董旻、牛辅想要仰仗山河之利固守关中的想法并不能说是错,反而还相当正确! 可吕布对这种保守战略却有些不满。 “良弼,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就算平原作战,吾同样能斩其首级!” 甚至,吕布直接朝着董卓请命:“还请太师予我三千骑兵,我必然能够横扫敌军!” 什么匈奴,什么袁绍。 吕布只有不屑。 这些人他又不是没面对过。 别管他们多少兵马,只要他们敢堂堂正正的将士卒拉出来打一场,那吕布就会告诉他们什么叫真正的无双飞将! 董旻闻言嗤笑一声:“奉先果真还是这般鲁莽!” “能够仰仗地利,自然就要顺山修隘,顺水修寨,而不是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 吕布听董旻骂他鲁莽,直接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 “我军军力既然强盛,为何不直接击溃敌军,一劳永逸?” “你们可知道,在草原上,若是仅靠着筑起的坞堡防御,是根本无法让胡人打消觊觎的!” “唯有狠狠出击,犁庭扫穴,将其车轮以上的青壮全部杀死,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董旻冷哼:“吕布!这是商议对抗袁绍他们,可不是在边境抵御胡人!” “袁绍本就颇具威望,如今又占据了冀州,兵强马壮,如何能够贸然行事?” “昔日六国伐秦,若是秦人也似你这般鲁莽,哪还有后来横扫八荒、一统六合的伟业?怕不是早就被亡国灭种了!” 吕布虽也读了些书,却不太懂得引经据典。 眼看着董旻拿出春秋旧事,吕布虽觉得对方这是歪理,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协突然询问: “太师可记得,《六韬·文韬·守土篇》的记载?” 《六韬》几乎是所有武将在军事上的启蒙之作,别说是董卓,就连吕布都清楚记得其内容—— 周文王曾经询问姜尚:“守卫国土,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姜尚回答:“不要损下益上,舍本逐末。太阳在正午时,正是晒东西的良机;手中握有利刀时,正是分割物品的良机;手中持斧时,正是攻伐的良机。” “所以,太阳当顶时不晒东西,就是失去时机;操刀不割,就是失去了便利的时机;执斧不去攻伐,坏人就会来。细小的水流不堵塞,将会汇成江河。” “臣自然记得。” 董卓回应,也算是借由此意赞同了吕布的观点。 刘协继续发出自己的声音—— “左将军之言,方才有三处谬论。” “其一,若是关东诸侯真的软弱不堪,汉室又何必要迁都长安?未战却轻视敌人,这是致命的过错!” “其二,上次袁绍等人并非一无所获。仅朕知道的,便是大汉威严已损,传国玉玺已失,如何谈的上无功?” “其三,秦国抵御六国,非靠崤山之固,函谷之险,而是靠着老秦人的同心砥砺,这才能够抗六国之兵,伐六国之师。” 刘协神情间有些没落:“而我大汉百姓,心中坚韧,怕是早就比不上战国时候的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