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肺痨小郎君 弘治十一年,冬十月初。 北平,通济河畔,临河边一处简陋的小院内,一名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少年正端坐在低矮的凳子上。 或许这两个词形容男子有些不合适,但坐在凳子上静若处子的少年长的实在太过俊俏了。 观其年纪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 陈策呆呆的看着外面初冬的小雪,微微咳嗽两声,面色痛苦的端起褐黄色药汤一饮而尽。 这是陈策穿越大明的第二个年头了,可惜原主这幅身子并不好,得了非传染性肺痨。 陈氏本是杭州府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但陈策五岁那年便得了这种病,父母焦急万分,十余年时间跑遍大明各布政司,寻找名医治疗,甚至不惜花钱求仙问道。 最终钱全部花完,杭州的生意也被家族的亲戚夺取,最终抑郁而终。 陈策在杭州府贫困无依,当初‘血浓于水’的亲戚,各个变成白养狼,给了陈策二两银子让他自生自灭。 两年前陈策从杭州府辗转来到北平,这里有他最后一抹希望。 陈父陈母年幼时接济过一名读书人,并且供他读书科考,双方商定给孩子定下了娃娃亲,陈策二年前来北平就是为了寻自己的岳父和未婚妻。 只是可惜,病魔没折腾死他,反倒是被贫困饿死在了京师十里外的破庙内。 陈策继承原主记忆后,按照地址找到了通济河畔,只是可惜,并没有找到对方,钱财也已花光,虽是穿越者,但也没有一技之长,想挨过两年前那個冬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一名路过的锦衣公子随手丢给了陈策五两银子,这才让他安稳的度过了两年前的冬天,陈策花了二两银子,租赁下了这处简陋的小破院子。 这点钱肯定不够他往后花的,因为肺痨的原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想做一份工作都是奢侈,至于田地……他现在属于流籍,没有田产。 杭州府那边的家族生意,他暂时也没办法夺回来。 可日子总归要活下去,这两年陈策靠着写小说的方式,勉强维持了生存和开支。 自己的岳父和未婚妻还没有找到,若是找到了,想来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对方现在可能已经是个官儿了,这么多年的科考,势必已经高中为官,只是京师这么多衙署,想找人也不容易。 只能徐徐图之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年前的年关陈策开启了种地收获系统。 他在院内开辟了一处小田地,种植了一些瓜果蔬菜,只要成熟就能收获。 第一批瓜果素菜成熟后,他收获了许多明史、科考试卷、八股文等,最珍稀的收获应该是‘一目十行’的理解能力。 在今年小考的时候,陈策便预测了一些小考的试题去贩卖,额外又卖了十两银子。 如此一来,生活也算稍稍得到了保障。 人生苦厄,虽抱病躯,依旧自强不息。 陈策将案牍旁边的书籍拿出来,披着皂色棉衣,迎着冬日第一场小雪,孜孜不倦开始看起了书。 虽这幅病躯不能为官,但却不能真没有知识储备,这一年来,陈策脑海中已经储备了强大的知识理论。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从外响起,陈策刚放下书准备去开门,残破的门扉就被踹开,旋即一群身穿青棉衣甲腰挎弯刀的人闯了进来。 不是什么锦衣卫都有资格穿飞鱼服的。 只是陈策有些不理解,自己不过顺天府普通的一介小民,不偷不抢,也没参与大案要案,配锦衣卫亲自闯进门来吗? 就算遇到事儿了,也该是顺天县衙过来拿人,如何又能惊动锦衣卫? 陈策一脸迷茫的看着这群神色冷峻的锦衣卫,不卑不亢的道:“诸位,找错人了?” 将死之人,哪有什么害怕可言? 痨病不知能否治好,反正父母花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治好,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罢了,别说对方是锦衣卫,就算大明天子来了又能如何呢? 锦衣卫后方缓缓背着手走出来一名身穿飞鱼服的少年,这应当是锦衣卫的高级官吏,最少三品以上。 陈策涉猎了明史,里面有过记录,这么年轻的锦衣高官,陈策还是有些纳罕。 那少年十分骚包,昂着头,手挎在绣春刀上,双目望着天,妥妥的目中无人,嚣张的开口道:“就你泄露了顺天府院试的题目啊?” “呔!大胆狂悖之徒,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今岁顺天府第一场院试考生初场未入而论语题已传诵于外,细问方知是你泄题!” “你可认罪?” 至始至终,他的双目都是朝天上看的,看不清楚什么表情,陈策不由问道:“大人,你是不是有病?” “大胆!” 陈策道:“你的脖子低不下来吗?” “当然可以!” “我呸!少和我说这些,我问你,伱可认罪?” 陈策摇摇头道:“当然是不认罪的,大人只要细想便可知,我如此窘迫之人,非官非贵,怎能知晓院试科题,又何谈泄题之说?” “倒也有些道理。”那年轻的飞鱼服官吏说完,又哼道:“果真阴险狡诈之徒,休要诓骗本官!” “我知道了!你虽非官非贵,一定和顺天府院试主考官有利益往来!快快招来,究竟是哪几个文官?” 怎么感觉他不是冲自己来的,更像是冲那群科考文官去的? 陈策实在无奈,道:“大人,你不妨低头看看我周边的环境可以吗?” “你这样看着天空,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不妨看看我多么穷,我要有那能耐还能住在这简陋的小院,过着贫寒的生活吗?” 那年轻锦衣卫终于低下了头,看到陈策后,旋即惊愕道:“噶?” “怎么是你?” 朱厚照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唯一一次发善心就是两年前救了一名痨病鬼,还是因为看到那名痨病鬼想到了自己唯一早逝的弟弟,所以记忆特别深。 他当然认得眼前的陈策就是两年前他救的那名痨病鬼。 现在看到陈策,依旧觉得他和自己早逝的弟弟很像。 既然如此,那就是好人了,定不会做什么不法之事。 朱厚照潇洒的挥挥手,对身后锦衣卫道:“好了,你们滚吧,我已断定不是此人所为,他一看便是,老实人!” 2、我叫朱寿 文官们总是标榜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对他父皇步步紧逼,不顺从他们就是昏君,顺从他们就是仁义明君。 弘治皇帝可以忍,作为大明战神兼豹房总管的朱厚照可忍不了,此战神皇帝非彼瓦剌留学生战神皇帝。 他就要挑战文官的权威,撕开他们丑陋的嘴脸,所以才穿上飞鱼服来抓人。 至于原因,前不久他看到弘治皇帝的一封奏疏,礼部那边上呈顺天府有学子检举有人泄漏院试试题。 这是小考,不是那么重要,弘治皇帝也没上心,发下去让顺天府自己去处理了。 朱厚照得知后,便去了锦衣卫,套上威风凛凛的飞鱼服便来抓人,至于其他的锦衣卫衣衫他看不上眼,一点没有飞鱼服拉风。 泄题这种事要没有文官们的参与,外人怎么可能泄题呢? 所以他刚才才问陈策是不是有官吏联合他卖科题获利。 朱厚照打发走了身后的锦衣卫,便淡淡的道:“我观你样貌不逊于我,我等长相俊俏的人,一般干不了偷鸡摸狗等耻辱之事。” “所以我料定了不是你泄题!” 好敏锐的洞察力! 陈策有种想鼓掌的冲动,憋着笑,终于忍不住捂嘴开始咳嗽起来。 “你咋了?”朱厚照看陈策好像有点痛苦。 陈策摆摆手,道:“没事,病了。” 朱厚照噢了一声,道:“为什么不去治病?” 你人怪好嘞。 陈策道:“以前治过,没治好,还没放弃治疗,希望能治好吧。” “你倒是乐观。”朱厚照龇牙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道,“不对啊!” “顺天府那群狗东西说那群童生的院试试题就是从你这买的。” 嘶! 朱厚照倒吸凉气,道:“该不会真是伱吧?” “快逃吧你!” “要是被查出来你就死定了!” 陈策:“……” 他无奈的道:“真不是我。” “市面上那么多卖科考预测题的,我也去卖,只是侥幸押中了题,这也犯法吗?”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这都能押中?怎么押的?” 陈策想了想,才解释道:“顺天府弘治二年、五年、八年三科的院试分别是中庸、中庸、孟子、大学,使用的类型分别是中正、截搭、中正、中正等形式。” “那么今年大概率会从没出过的论语出题,此前类型多是简单的中正题,今年大概率会用截搭题。” “从成化三年开始,论语摘取的片段分别是《学而》、《公冶长》……” “唯独宪问还没出过题,观察历年《宪问》,又结合院试不易太难等政策,最简单的截搭就好预测。” 等陈策说完后,朱厚照瞪大了眼睛。 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是大明的太子,是弘治皇帝的独子,未来的准皇帝,自然不需要去学习八股破题,对这些虽有涉猎,但并没有研究这么深。 压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也可以归纳整理预测。 反正牛逼就完事了! 朱厚照淡淡的点头,道:“不错,说的有理有据,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断定不是你泄题的了!” 陈策解释完后,便对朱厚照道:“你等等啊。” 他干啥去? 没多时,陈策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五两一百文钱,递给朱厚照道:“我一直在寻你,两年前你丢给我五两银子,我想还给你,但又找不到你。” “真的很感谢两年前你施舍我的五两银子,若是当初没有你的恩施,我可能已经死在那个冬夜了。” 朱厚照噢了一声,淡淡道:“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一直如此大度,这钱我就不要了,自己留着看病吧。” “多那一百文是怎么回事?” 陈策羞愧的道:“利息,本该更多点的,但我现在比较拮据,所以就少给点,以后若是赚了钱便多还你一些。” 虽然陈策有些种地收获系统,但收获的都是一些理论知识之类的。 他又病魔缠身,也做不了其他事,精力有限。 至于写小说实在太废精力,他偶尔会写,但写一本书需要太多精力,而且后世涉猎的名著也有限。 所以现在只能缩衣减食,家资并不丰厚,若非不然也不会就仅仅多给一百文的利息了。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陈策一直没忘记对方的救命之恩。 朱厚照看了陈策这穷鬼一眼,道:“这点小钱我会在乎吗?” “在乎不了一点。” “自己留着看病吧,等病好了再还我也不迟。” 陈策苦笑道:“万一没好,直接死了,怎么办?” 朱厚照一脸可惜道:“英年早逝啊,你太惨了,死了就一笔勾销了。” 会说话就多说点。 不过陈策也知道他心不坏,便也没瞎坚持,本就不富裕,多这五两银子够他生存许久,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嘛。 陈策给朱厚照端了一壶茶过来,道:“茶叶都是我自己种的,不知你能不能喝的习惯。” “草民斗胆,不知大人姓甚名谁,高居锦衣卫什么官啊?以后草民若挣得钱财好归还给大人。” “这么年轻便能穿上飞鱼服挎上绣春刀,大人一定很厉害。”陈策又追加了一句。 直接问人家官职姓名太不礼貌了,也不合规矩,虽然对方看起来不像是讲规矩的人。 陈策这一番如沐春风的话,直接把朱厚照夸飘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出来就得穿个拉风的,要是穿那些虾兵蟹将的甲胄,又怎能让这家伙如此敬仰呢? 朱厚照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好垃圾啊,这茶叶。 “我啊?我叫朱寿,锦衣卫北衙指挥同知!” “厉害不敢当,也不过小小破获了满仓儿等几起大案而已。”朱厚照微微一笑,表情淡然。 陈策竖起拇指,装出佩服的样子道:“大人果真厉害!” 等一下,他刚才说他叫什么? 朱寿? 这不是明武宗朱厚照去巡视宣府的时候,给自己封的封号么? 奉天威武征讨大将军、镇国公朱寿! 那么,眼前这名少年,额,时任大明皇太子,被史学家称之为最荒唐胡闹的皇帝,明武宗朱厚照?! 3、拳头,未出手时 陈策抬眸看了一会儿朱厚照,心中虽有稀奇,毕竟谁不想审视审视明朝这位奇葩皇帝。 不过也仅限于此。 朱厚照觉得没啥意思,他也不想和一个痨病鬼多待,没什么好玩的。 虽然这名痨病鬼长得有点像他早夭的弟弟,不过毕竟不是嘛。 “好啦,既然认错人就算了。” “我去顺天府知会一声,他们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陈策微笑道:“我谢谢你啊。” 朱厚照摆手道:“不是甚大事,你命好,索性是我查的你,要换个人,你没有钱科摆平不了。” “好了,就这样吧。我要去西北了,有空再见面吧。” 朱厚照挥挥手,潇洒的迈着王八步伐离开。 陈策惊愕的叫住他,问道:“你?去西北?” 伱堂堂皇太子,不在东宫学习学问,跑去西北干什么? 皇宫那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了。 毕竟是帝国唯一的皇子,皇太子,诺大的国家,国本要出事了,这大明王朝得提前让仙道登基。 而且你这一走,皇宫那边指不定又要来查我,毕竟我是你最后接触的人。 陈策不想招惹麻烦,也不想花精力去应付这些事。 朱厚照趾高气昂的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我去帮王越打仗去。” 他的双目带着一抹神往,仿佛此时已经置身沙场,学当年冠军侯穿插沙漠,策马扬鞭,七进七出。 陈策惊愕的道:“当朝天子已经下令让王将军攻打贺兰山啦?” 陈策种地的时候,收获了很多关于明史知识,这一年时间闲着无事,大多时间都在读书,他又拥有一目十行和超高的理解能力,自然也知道在这一年,老将王越将会踏破贺兰山缺,唱出人生最后一首战歌。 王越是明中叶不可多得的儒将帅才,在他的经略下,哈密固若金汤。 关西七卫是拱卫西北的重要屏障,哈密作为西北门户,明廷若是丢失,则关西七卫丢失,关西七卫丢失,甘肃外所有土地将会彻底拱手相让。 好像就在今年,王越要死…… 朱厚照摇摇头道:“还没,不过文官们多次上书给父……给当朝天子,说王越一直龟缩不出,乃怠战怯弱之举,又白白消耗大量军费,当朝皇上已经动摇啦。” “这大战,不日就要开启!” 顿了顿,朱厚照甩了一下身后的披风,抬头望着天空,感慨道:“我此番要彰显汉家男儿雄风,杀他个人仰马翻,人头滚滚,立不世之奇功,瀚海饮马,封狼居胥!” “怎么样,你看我牛逼不?” 陈策:“……” 人才,人家当皇上的谁不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你是個另类。 哦,还有一个战神皇上当年可能也这么幻想过,不过被瓦剌人盛情留下来做客了。 陈策扬起了拳头,放在朱厚照身前。 朱厚照倏地一个后退,张牙舞爪的道:“想和本宫,本官练两下子?” “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痨病鬼,我一拳一个!” 陈策一脸无语,道:“你方才怕了吗?” 朱厚照着实被陈策突然的亮拳吓了一跳,你这不是玩偷袭吗?这哪里是君子所为?不讲武德嘛。 “不怕,丝毫不觉得怕,甚至还隐约有些鄙视你。” 陈策笑道:“我想告诉你的道理不是这个。” “拳头,没出之前,威胁永远是最大的。” “铡刀,没放下之前,永远会令人胆寒。” 我靠! 这话有道理啊,还有点小装……不是,你个痨病鬼忽然装逼干什么啊? 朱厚照虎着脸看着陈策,疑惑的道:“你想说啥?” 陈策道:“不建议王越出兵,虽然王越老将军能力出众,但他今年七十多的高龄了,经不起这个折腾。” “王越老将军就是大明的拳头,铡刀。” 王越的军事功绩不必多说,红盐池之战、威宁海之战、延绥之战,在成化朝的三场战争已经打出来了名号,鞑靼的祖宗都能揍,何况现在鞑靼的孙子辈? 小王子在王越面前就是个小朋友。 只要他不死,再经略一段时间哈密,培养出来一些人才接替他的大棒,哈密就能稳下来,西北门户就能高正无忧。 当然了,最主要的,你这闹腾的太子也就不必去西北,免去了朝廷来查我的麻烦。 “战场瞬息万变,长途奔波,若是将王老将军折腾出问题来了,大明则失去了威胁敌人的拳头和铡刀,得不偿失。” “龟缩不是怯战,是为拳头蓄力,最后给出致命一击。” 朱厚照咂摸咂摸嘴巴,细细品尝陈策的话,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还很装逼! 待会儿回宫和父皇说一说,自己还不把父皇给震慑住? 天天说我爱胡闹,本宫这一番拳头亮出来,就问你服不服啊? 朱厚照点了点头,淡然道:“还不错,略微有点见解。” 天呐! 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些,上天给了我尊贵的身份,难道就让我失去了如此智慧吗? 为什么要把这种智慧赐给这痨病鬼! 不公平啊! 朱厚照一脸平静的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深入交流吧。” 他跨步走出房门,将身后貂绒披风甩了一下。 陈策提醒道:“外面雪天路滑,你当心。” “呵呵。” 朱厚照冷笑了一下,“我还能跳几步你信吗?你根本不懂我们武人的基本功,这种地方都是如履平地……噗通。” 朱厚照一个趔趄,一屁股坐了下去,淡淡的道:“还不赖,坐着欣赏雪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花,跨步朝外走去。 “诶,等等。”陈策又叫住他。 大哥,你烦不烦,非要我说我摔了吗? 陈策对朱厚照道:“小朱大人,你来的时候把我门踹坏了。” 陈策伸手指着自己的大门。 朱厚照瞪大眼睛,你叫住我就为了这个? “改日来赔钱,有事,务扰。” 说完后,他匆匆忙忙离开很远,脸上火辣辣的烫,眼中含泪,刚才那一跤,差点被把自己摔裂开! 这个穷鬼,就不能给自家门前修个石板路吗? 4、种植收获 陈策幽幽叹口气,把我家门踹坏了就跑路,也不说声对不起,堂堂大明皇太子,太没有礼貌了。 活该被文官们恶心。 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太子给自己赔钱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陈策只能自己去修门,不过他本来身子就不好,也做不了重活,想将门扉给扶起来都略显困难。 朱厚照说的没错,他要打自己,还真是一拳一个小朋友。 好在隔壁的姑娘比较热心肠,帮着自己扶着门扉,陈策才得以用锤子将门扉装裱钉好。 陈策对隔壁的吴姑娘感激道:“谢谢姑娘,没你我可真做不了如此重活。” 吴姑娘羞赧道:“陈郎君不必客气的。” “你身子不怎好,若有需要的尽管使唤奴便是。” 陈策温暖的笑道:“好的。” “吴姑娘稍等一下。” 陈策回到中厅,拿了一些自己种植出来的一摞茄子递给她,道:“吴姑娘回去熥一熥茄子吃,才种出来的。” “啊?” “哦,谢谢陈小郎君。” 只是她有点奇怪,冬天还能种植出来茄子吗? 陈策回到小院内,将左侧开辟出来的地翻了一下,冬天当然种植不出来瓜蔬,不过他这块地比较特殊。 陈策也懒得和吴姑娘解释那么多,他呆呆的看着被小雪覆盖上的菠菜、小白菜,见上面有些金灿灿的虚空物,就顺手采摘了下来。 就和一段时间流行的企鹅农场一样,能在地里面收获各种物品。 【你收获:天工开物*1】 【你收获:倭岛地图*1】 【你收获:三宝太监西洋图*1】 大多数时间收获的都是这些类似知识一类的东西,反正有新书看了,也能打发消遣时间。 至于倭岛地图和西洋图,陈策暂时也不知该什么用,反正收获了就放在储物空间吧。 他又继续安静的端坐在中厅外的小凳子上看书,到中午时分才撑着油纸伞出门买一些肉蛋类的食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陈策撑着雨伞披着白色棉绒披风出门的时候,隔壁吴姑娘恰巧看了这一幕,小脸蛋红扑扑的,娇羞的低下了头。 至于其余那些邻里邻居的大娘们就口无遮拦起来,一个劲的要给陈策说媳妇儿。 陈策撑着油纸伞站在那里,虽不是读书人,但书读多了,整個人气质升华,又加上俊俏容易害羞的脸蛋,不知让多少小娘子侧目,惊鸿一撇后都如吴姑娘那样娇羞的扭过了头。 “哎,多好一郎君呀。” “就是哇,贼老天,就见不得人好,怎生就病了呢?” 陈策和邻居们的关系处的都非常好,他性子温和,很少会和人拌嘴吵架。 认知不同,大多时候陈策都是倾听,很少争辩,因为没有意义。 病能否治好陈策不知道,但总归要努力活下去呀。 自己的岳父大人和未婚妻还没找到……嗯,不知道那不靠谱的太子会不会再来了。 他不是说自己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吗? 这么大的官儿,找不到人一定会很丢人吧? 陈策来到正阳大街的集市上,弯腰挑选一些肉类,砍一砍价格,大差不差的都能便宜买到一些好肉。 雪花似乎有大的趋向,北平这么早就下了雪,小冰期让弘治朝的冬天越来越冷。 也不知又会有多少冻死骨死在路边。 这自然不是陈策该考虑的事,只是想到两年前那个冬天的自己,不免有些唏嘘。 希望弘治皇帝真能做好应对灾天的工作吧。 …… 紫禁城,养心殿。 下午的时候,养心殿已经点了灯,外面鹅毛大雪扑簌簌落下,大殿内却暖洋洋的。 明亮的灯光下,弘治皇帝的御案前堆积着厚厚一摞奏疏。 朱祐樘是个守成之君,明史夸他是个明君,比肩汉文帝的存在。 是不是如此,无人能评断。 但他勤政却是实打实的,最近兵科给事中、兵部主事、礼科给事中、巡查御史皆上书,请求王越在西北开战。 这群文官纷纷抨击王越,都希望朱祐樘听他们的话,不要忤逆他们的意思。 笔杆子掌握他们手中,不听话你就是昏君! 王越和大太监汪植走的很近,一个纯粹的士大夫怎能和权宦勾结呢?这是王越不被文官群体接纳的原因。 即便他在成化朝立下赫赫战功。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些文官们是没办法开口的。 大明是士大夫的天下! 北平已经下了大雪,何况西北苦寒之地? 这个时候让王越出兵不是要他命是什么? 朱祐樘在踟蹰,这个决定始终难以下笔。 一旁内宦小太监轻声道:“皇爷,太子殿下来了。” 朱祐樘眉宇微微蹙起,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子,未来的天子! 可他的品行似乎不怎么好,焦芳和杨廷和他们总说朱厚照顽劣,朱祐樘也时常被朱厚照一些话给气的无可奈何。 什么他要去西北打仗,什么他要去杀贪官之类的。 朱祐樘放下奏疏,捂额道:“让他进来吧。” “遵旨。” 没多时朱厚照迈着步伐走到弘治皇帝面前,他想了想,忽然伸出了拳头! “父皇伱怕不怕?” 弘治皇帝震惊的瞪大眼睛,厉声高呼道:“混账东西!” “你想弑君不成?” 不是这样的啊,为何和我想的不一样? “来人!给我拉出去打!” 朱厚照:“……” “父皇,不是这样的,且慢。”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 朱祐樘气笑了,揶揄道:“你想告诉朕你的拳头大你有理?” 朱厚照:“……” “那不是。” 朱厚照淡淡的抬头,一副哲学家的模样道:“我想告诉父皇,拳头,未出之前,威胁是最大的!” “这里有没有铡刀?” 见朱祐樘脸色铁青,朱厚照也不敢要铡刀了,忙不迭道:“铡刀,没放下之前,永远会令人胆寒!” 朱祐樘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朱厚照。 果然,果然啊! 父皇被我这句话给震住了,他表情都开始变的凝思了! 不错,陈策那小子不错啊,这话居然把父皇都震住了! 看来以后还要去多和他学两手,震一震父皇! 5、两全其美 弘治皇帝盯着朱厚照,询问道:“所以,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父皇,王越就是咱大明的那个拳头,那柄铡刀啊!” “只要他在西北镇着,西北就出不了乱子。” 朱厚照学着陈策一样,面色淡定的道:“儿臣不建议王越出兵!” “他七十四岁高龄了,西北又是苦寒之地,若是真折腾没了,大明的拳头和铡刀可就没了呀!” 朱祐樘愣了一下,呆怔的看了一眼朱厚照,暗暗点了点头。 这些话他当然不认为是朱厚照能说出来的,焦芳?还是杨廷和? 应当不是焦芳,他去年才守孝期满调回京师,而且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了,寻日负责教导皇太子的礼仪事,当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那只有那两个年轻老师了,要么是靳贵,要么是杨廷和。 总之弘治皇帝不认为这是自家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但无论是谁教导皇太子的,最起码自己这个儿子听进去了不是吗?还能为他这個父亲排忧解难,这已经足以让弘治皇帝欣慰的点头了。 朱厚照激动的看着弘治皇帝的表情,心里乐开花了。 好家伙! 那个痨病鬼有点东西,居然让父皇开始露出欣赏之色! “父皇,你不要听东宫那群糊涂蛋说我顽劣,我才不顽劣呢!” 朱祐樘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刚才心里还在夸他,现在又开始骂自己老师是糊涂蛋,有你这样的太子吗? “那朕问问你,既然不让王越出兵,你还有什么高见?” 啊这…… 那个痨病鬼没说啊,我也不知道。 朱厚照摇摇头道:“不晓得。” 弘治皇帝道:“不知道就去问背后指点你的高人去吧。” “噢。” 望着朱厚照离去的背影,弘治皇帝轻轻叹口气,他是真希望自己这个儿子能早点懂事,不要在胡闹下去了。 弘治皇帝刚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文官们催促他早点让西北出兵,西北是要出兵,不能任凭小王子在西北袭扰,大明也要亮剑给吐鲁番看看,让他们不要在觊觎哈密。 出兵是要出兵的,但不让王越亲自出兵就行。 王越继续坐镇哈密,节制关西七卫,让手下的将领出兵。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既能对文官交代,也能保全了王越。 此前朱祐樘是打算让王越亲自出兵的,但今日朱厚照一番话让他改了主意。 是啊,王越已经七十四岁的高龄了,他经不起折腾了! …… 朱厚照回到东宫,东宫库府是没钱的,从今年开始,弘治皇帝也开始修玄了,大兴土木建设醮房,户部开支很大,内帑已是赤字,给东宫的开支用度就少了很多。 朱厚照只能问刘瑾他们要钱。 他打算出宫去找那个痨病鬼问问情况,毕竟他父皇都开口了,让他问问自己背后的高人嘛。 只是想到踹坏了那名痨病鬼的门扉要赔钱,朱厚照就难受。 早知道不踹门了。 好在刘瑾说这种小破院子,门扉赔个一二十文钱就够了,当然刘瑾更震惊于朱厚照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自家的太子爷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呐! 之前去东厂扮提督的时候,揍了太常寺的几名文官,都没说要赔钱。 为啥现在变得这么礼貌起来了? 刘瑾不敢多说,只能小心翼翼陪着朱厚照朝宫外走去。 通济渠旁边的槐花胡同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只是刘瑾才走进这处胡同,看着两侧破败的房子,便道:“爷,咱来这儿穷地方干啥?” “平白弄脏了伱的衣衫。” 朱厚照道:“一会不要说我是皇太子,不然我阉了你!” 刘瑾:“……” 这个不需要你动手啊,老奴当初是自己下手的,不然都入不了宫。 “噢噢,好呢。”刘瑾谄媚的笑着。 这次朱厚照没有用脚踹,敲响了小院子的门扉。 时值傍晚,陈策正在中厅用膳,听到外面敲门声,好奇的走出来开了小院的门。 他惊愕的看着朱厚照,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人谁啊? 这么嚣张? 刘瑾心里腹诽,好像很嫌弃我们家太子爷一样,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朱厚照背着手,抬头望着天空,道:“我这个人最讲信誉,说了来赔偿你,说到做到。” 陈策噢了一声,接过刘瑾手中的二十文钱,又稍稍看了一眼朱厚照,不解的道:“你为什么说话总喜欢抬起头?” “你脖子有病吗?” 没有!我已经说了我没病! 你难道不觉得我这样很有逼格? 本宫看焦芳、费宏他们都是这样说话的,看上去就一股子历经沧桑的样子,所以他才有样学样,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有病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啊。 陈策忽然想到这句诗,用在这个大明皇太子身上在合适不过了。 “本官有一事不明。” 朱厚照本想继续抬头望天说话的,但又怕陈策说他有病,所以低下了头。 他吸了吸鼻子,一股子香味飘来,不由让他眼神一亮,道:“你在吃晚饭吗?” 陈策点头道:“嗯。” 朱厚照问道:“味道如何?” 陈策道:“应该还行。” 他在农场里面收获了美食手艺,做的菜肴非常可口。 今日晚饭是一碟红烧鲤鱼和青菜豆腐。 朱厚照实在绷不住了,我是问你这个吗?大哥,你不邀请我一起吃?太没有礼貌了! 陈策想了想,问朱厚照道:“你要一起吃吗?” 朱厚照刚要开口,刘瑾呵呵冷笑道:“胡闹!我们家爷会吃这种垃圾?” “我们家爷平常吃的可都是山珍海味,山珍海味你懂吗?见过吗?” 陈策摇头道:“没有见过。” “朱公子是大贵之人,也是,不当吃农家饭菜。” 陈策来到中厅落座,安静斯文的就着米饭吃着鲤鱼。 朱厚照咽了咽口水,双目死死盯着餐桌上的菜肴,恨不得一把掐死刘瑾这个多嘴的混蛋! “有个问题我要考一考你。” 朱厚照目不转睛的盯着餐桌上的鲤鱼,开口道。 陈策噢了一声,问道:“什么问题?” 6、牛逼啊 朱厚照这次来一边是赔偿踹门的损失,一边是来请教……啊呸,探讨西北问题的。 其实陈策也希望朱厚照早点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要不是他有事求朱厚照,也不会答应回答朱厚照什么问题,实在没有那么无聊。 朱厚照歪头想了一下,问陈策道:“你说不让王越出兵,但西北始终还是要出兵的,当如何?” 陈策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随意开口道:“不让王越亲自出兵上战场,其他人带兵出征,一样可以遏制鞑靼人。” 卧槽! 这么简单的吗? 朱厚照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复杂的,谁知道就这? 我为何没在养心殿说这番话? 他看上去好装逼啊,怎么就能如此淡然的像是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该不会就问这个吧?” 陈策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硬着头皮道:“当然不是!” “不对!我可不是问你问题的,我是考你问题的。” “不错,勉强算是通过了,接下来我可以正式开始考你了。” “丹徒有河,河中有树,挡住来往船只,每每多出事故,当如何解决?” 这是他老师靳贵和朱厚照说的一则趣事,不算是什么学问,所以朱厚照记的很清楚。 陈策道:“将树拦腰给锯断,从树中掏空,假以时日树木就会枯萎。想要快点就加入生石灰,可以加速树木的死亡。” 这么快就答出来了? 不是吧,我当时可都没想到办法啊! 朱厚照不服气的道:“苏州有巨石要称重量,可压根没这么重的秤,你认为该怎么称量?” 陈策:“……” “曹冲秤象。” 朱厚照震惊的瞪大眼睛,他是怎么会这么快又不假思索的章口就来? 他真的好装逼啊! 最关键的是,他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装的,真就是那种……学问太多了,随口就能对答如流的感觉! “岭南有很多树被砍伐下来贩卖,有人问商人哪头是树梢,哪头是树根,如何辨别?” 陈策实在不想再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虽然朱厚照乐此不疲,可他真没不想花这闲工夫陪着朱厚照做智力题啊。 刘瑾哈哈一笑,道:“爷,他答不上来的,这道题可是太难了,老奴想了七天七夜愣是没想出来答案!” “聪慧如爷也是想了一天一夜呢。” 朱厚照骄傲的抬起头,痨病鬼,现在知道伱和我的差距了吧? 陈策幽幽叹口气,道:“把树给放在水里,倾斜在水中的是树根?” 这一下子,刘瑾笑不出来了,朱厚照仿佛被什么噎了一下,干咳了两声,幽怨的看着刘瑾。 刘瑾赶紧道:“我说错了,我们家爷当时脱口可就说出来的,他很快的!” 刘瑾,就当本宫求你了,你闭嘴吧,你整的本宫像个小丑啊! 陈策将剩下没吃完的半条鱼给收好,然后去厨房刷了碗。 朱厚照眼睁睁的看着,又一次咽了咽口水,这红烧鲤鱼一定很好吃吧? 哎! 陈策收拾完一切后,看着朱厚照道:“你还有问题要问……要考我吗?” 朱厚照摇摇头,道:“这次没有了。” 陈策想了想,对朱厚照道:“你真的是锦衣卫的大官吗?” 嗯?此话何意? 莫非本宫暴漏了?不至于吧? “当然!”朱厚照拍了拍胸膛。 见陈策竟然相信的点点头,朱厚照心里乐开花了,不好意思,虽然你很聪明,但在这件事上,本宫赢了! 你这还是被本宫耍的团团转,呵呵! 陈策道:“你们锦衣卫的耳目据说很多啊,哪里遍布都是,据说十分厉害,任何一个人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中。” 朱厚照淡淡的道:“那是自然,不然能叫锦衣卫?” 陈策一脸佩服道:“朱公子年纪轻轻便做到如此高位,在下真的很佩服。” “锦衣卫真的能查到一切吗?”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朱厚照:“……” 这個,还真不知道。 陈策方才佩服的神色全部消失,看着陈策这模样,朱厚照急了。 你这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我只是没查而已,明天我就能查出来。” “你不信?好好好,你等着,明天我绝对能查出来!” 陈策道:“查我很简单,左邻右居随便问问,都不需要明天,一会儿不就问出来了吗?” “这不能证明你们锦衣卫耳目通达。” 朱厚照握着拳,红着脸,道:“说!你给我说个人!明天我定能给你查出来在哪,做什么,家中人员!” 陈策噢了一声,摇头道:“算了。我要睡觉了。” 朱厚照抓着陈策的衣袖,道:“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说个人!” “我要查给你看!” 陈策摆摆手,道:“真的不必了,我相信你很厉害了好吧。” 好个屁! 你分明在质疑我的能力!你看不起我! “不行!你必须要说!” 陈策道:“那好吧,宁诚。” “就在京师的,这个名字,可以么?” 朱厚照道:“你给我等着!” “好好等着!我要叫你心服口服,我要叫你知道我究竟多么厉害!” 朱厚照说完,背着手便大步离开陈策的院落。 陈策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便去了左侧书房。 宁城是他的岳父,他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不知这个皇太子是否真的能给自己找到。 希望能找到吧,父母给自己定下这么一门婚事,给了对方科举前那么多财产帮助。 自己现在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日子确实很拮据,投靠对方也能拉下脸。 他现在的精力真的很有限,身子不好,赚钱真的会很累。 吃软饭挺好的。 朱厚照走出小院,背着手跨步在灯火明亮的正阳街上,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刘瑾捂着脸,呆呆的看着朱厚照,道:“爷,老奴,老奴怎么啦?” 朱厚照愤怒的道:“谁让你说他的菜垃圾的?” “啊?” 朱厚照义愤填膺的道:“那鱼明明很好吃!你这么一说本宫还有脸蹭一口吃吗?” 刘瑾忙不迭跪地哭泣道:“老奴错了,老奴多嘴,老奴这就掌嘴。” 朱厚照看他假模假样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滚起来吧!” “去让锦衣卫找人,找不到人,本宫打断你的腿!” 7、你好像在利用我 天工开物确实是一本好书,里面囊括了纺织、做咸(制盐)、《曲蘖》等各手艺。 宋应星的涉猎是真多,每一篇都能成为赚钱的工具。 可是陈策仔细想了想,无论哪一种手工业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以及前期金钱投入成本。 陈策只能望洋兴叹,好像握着一本大财富,却不知怎么开发。 不过倒是不必着急,等他寻找到自己的岳父之后,可以和对方合作。 额。 陈策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就好像问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一样,岳父现在大概率是个官儿了,还愁钱的事么? 也不知我这个未来娘子是美是丑,随便吧,自己这個病躯还期待什么美丑,只要对方不嫌弃就好了。 大概率不会嫌弃的,毕竟对方能成功科考,和自己父母的支持密不可分,要不是父母支持对方,他乡试都没钱,谈什么会试为官呢? 陈策正在书房看书,隐约听到隔壁有些吵闹声。 他披着棉袄打开小院的门扉,侧目朝隔壁望去,发现吴姑娘正在和一名中年妇女和青年男子争吵着什么,等陈策出来后,对方已经离去,吴姑娘眼眶红红的,看到陈策后才将眼泪擦干。 陈策想了想,询问道:“吴娘子需要我帮助吗?” 吴姑娘摇摇头道:“谢谢陈郎君挂念,一点小事,我没事的。” 陈策素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邻里邻居的,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对方需要,他也会出手。 当然,这需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 不过人家已经说了没事,陈策便点点头,自觉进了小院。 又看了一会儿书,夜色渐深,陈策吹灭了蜡烛,回房睡觉去了。 …… 第二天一早,陈策早起,煮了粥,蒸了馒头,就点黄瓜咸菜安静的坐在中厅吃早饭。 外面小雪花还在飘着,文人雅士定会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又能多几分悲伤,激发心中忧国忧民之情感,旋即赋诗一首。 穷苦人却最讨厌冬天,因为他会要了人的命。 比如陈策,他就不怎么喜欢冬天。 今天的早朝,紫禁城奉天殿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几名给事中和御史认为王越既然不亲自出兵为什么还要留在哈密? 不如给他调离西北,随便换哪个主帅过去不是镇守西北? 是的,弘治皇帝已经给西北下了令,让王越坐镇哈密,不必亲自出兵,可亲点指挥使去沙场。 弘治皇帝这种处理办法看上去两头讨好,实际依旧是和文官们的理念背道而驰。 陈策当时对朱厚照说这些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种结果,就看弘治皇帝究竟能否顶住文官的压力。 结果是好的,弘治皇帝和稀泥糊弄过去了。 一夜时间,锦衣卫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将一份名单交给东宫,朱厚照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带着刘瑾便朝正阳大街通济渠胡同走来。 门扉被敲响,陈策去开门。 朱厚照大马金刀的朝中厅走去,开口道:“陈策是吧?” 啪! 他将一本小册子给拍在桌子上,骄傲的道:“你现在相信我的办事效率了吗?” “不过只是查一个人,这点小事你真当我锦衣卫办不到?!” “我不仅给你查到了,祖上三代都给你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帅不过三秒,嚣张的话音刚落下,朱厚照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陈策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开口询问道:“寻常农家早饭,你不嫌弃的话吃一点?” 朱厚照一喜,似乎想起什么,啪的一声反手就给刘瑾一个大嘴巴:“闭嘴!” 刘瑾都懵了,捂着脸呆呆的看着朱厚照,道:“爷,老奴,老奴……没开腔。” 朱厚照不管那么多,未雨绸缪,先扇为快。 “愣着干什么?去厨房给我盛粥去!” 刘瑾赶忙谄媚笑道:“诶诶,好呢,老奴这就去盛。” 朱厚照端着白米稀粥,嘶嘶哈哈的吹着气,一口一口的吸溜着,拿着白面馒头就着腌黄瓜嘎嘣嘎嘣的吃着。 你别说,伱真别说! 这个黄瓜很不错啊! 朱厚照双目一亮,大口大口的干着黄瓜,吃的不亦乐乎。 陈策的饭量很小,吃完一个馒头喝了粥就饱了,剩下的都被朱厚照给解决了。 有点心疼,这黄瓜本来他能吃三顿,被朱厚照一顿给吃完了。 下次再也不邀请他吃饭了。 陈策将小册子打开,认真的开始看着小册子上关于‘宁城’的介绍,有商人,有农户,有匠人,有官吏。 真如朱厚照说的那样,但凡关于‘宁城’的祖上三代都被查的清清楚楚。 陈策不免感慨锦衣卫这个机构的恐怖。 虽然他们的权柄被文官们压住了,但依旧有如此惊人的办事效率,不可谓不厉害。 如果弘治皇帝能合理的利用锦衣卫,也不会被文官们压一头。 只是有得必有失,想做个名声好的皇帝,总会失去点什么,这很公平。 朱厚照忍不住开口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查人?” 陈策也没隐瞒,对朱厚照道:“嗯,我年幼的时候父母给我定下一门婚事。” “前两年来北平就是寻亲的,只是两年了也没什么头绪,所以让你查一查。” 朱厚照惊愕的瞪大眼睛,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他玩我,天呐,他昨天在玩我啊! 我被他玩弄了啊! 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太子,被一个痨病鬼玩弄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朱厚照呆呆的道:“你,你就这么轻易告诉我你的目的了?” 陈策狐疑的道:“什么意思?” 朱厚照哼道:“大胆!你昨天故意激我,说我锦衣卫办事效率不高,以达成你寻人的目的!是不是这样?” 陈策摇头道:“不是,我确实怀疑你锦衣卫办事效率不行,但现在你证明了锦衣卫很行。” “我也很佩服你锦衣卫的手段。” “但同时你也帮我找到了人,这并不冲突。” 朱厚照感觉脑子懵懵的,好像很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8、说说你的故事 朱厚照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陈策要去刷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刚吃了人家。 “你去给碗刷了。” 朱厚照指着刘瑾。 刘瑾裂开了,太子爷,要不要让皇上给你发一张好人卡? 这吃了饭,还让老奴去刷碗,你未免心也太好了吧!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再说了,这个病鬼哪里配让我刷碗呢? 在东宫可都是刘瑾指使别人的,不过太子爷都发话了,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脸上还是乐开了花,忙不迭道:“好呢。” 陈策也不好意思赶朱厚照走,虽然他心里很不乐意朱厚照待在这里。 才让对方办了事,直接赶人不好。 朱厚照乐呵呵的看着陈策,道:“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想听。 不知道为什么,朱厚照总觉得陈策身上带着和他年纪不想符的沉稳和智慧。 明明没有比自己大多少。 他一定很有故事! 陈策不解的看着朱厚照道:“什么故事?” “全部。” 陈策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家父家母就是杭州府的普通商贾,赚了些钱财,日子过的挺满足的。” “不过后面我害了病,肺痨。” 我靠! 朱厚照瞪大眼睛,惊愕的后退。 大哥,别搞。 伱这不是害人吗? 完蛋了,我也要噶了。 陈策无语的道:“不传染的,询问过了。” “若是真传染我也不会让你坐下吃饭,我还没有那么坏。” 朱厚照咳咳干咳了一下,道:“这样啊。” “你继续。” 陈策道:“后面父母带我走遍南北,花了很多钱,积劳成病不久去世了。” “离开家里时间太久,家里的生意都给亲戚们打理,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便不将生意还给我了。” “给我二两银子让我自身自灭,然后我就来了京师寻亲。” “大概就这样吧。” 其中很多艰辛陈策自然没有细说,没必要让别人同情可怜自己,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不过感激朱厚照是真的,两年前要不是他,自己可能就死在北平外的破庙里面了。 陈策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 这家伙眼眶居然红了,我说的有这么感人?我怎么没觉得? 外面站着的刘瑾更加夸张,眼泪唰唰就落了下来。 当然,这应该是装的,自家主子爷都感动的快哭了,他不哭等什么呢? “太惨了!” 朱厚照感慨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陈策摇摇头道:“不觉得,比我惨的人很多,京师外那些流民已经饿的吃树皮,小农门辛辛苦苦开荒的土地被大老爷一言抢夺……” “总之,君子当自强不息。” 外面百姓有这么惨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看北平里面的百姓都安居乐业啊。 饿殍遍野的景象他这个太子是看不到的,文官们也不会让他们看到,以后他当了皇帝……也许依旧不会看到吧。 “那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学问的?” “你这個穷鬼哪有钱买书看?” 陈策随口道:“此前不是给人预估过科考题么?在之前写了一两本书,画了一些画拿出去卖。” “有了钱就买点书打发时间。” 朱厚照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策,惊愕的道:“你看书是为了打发时间?” “斗鸡遛狗玩鸟不香吗?” 陈策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做这些小孩子做的事,总觉得很幼稚。” 朱厚照:“……” “没错!我也不喜欢!非常幼稚!” 时间仿佛过的很快,外面天放晴了,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呼。 朱厚照长舒一口气,时间过的真慢啊,终于到了中饭时间。 没错,他故意逗留在这里等着蹭饭的! 陈策无奈的去将昨晚剩下的鲤鱼给热了一下,又做了一盘炒茄丝。 朱厚照终于吃到梦寐以求的午饭,才吃一口鲤鱼就忍不住舒爽的‘哦’了一声。 然后吃了一口茄子,又‘啊’了一声。 “不得了,不得了!” “好吃的要升天了!” “太爽了吧!” “你手艺活真厉害!” 陈策懒得理会他,虽然自己的厨艺还可以,但吃惯了也就那样,对朱厚照这种没吃过的自然诱惑会大一点。 “我要睡觉了。” 吃了饭,陈策有午睡的习惯。 很巧,朱厚照也有这个习惯。 “我也睡一觉。” 陈策无奈的道:“只有一个床。” 朱厚照笑道:“我不嫌弃你。” 可我嫌弃你啊! 朱厚照典型的大咧咧没心没肺,挨着陈策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可苦了站在外面的刘瑾,只能耐心的等待自家太子爷起床。 天色放晴,外面的阳光耀眼,隔壁吴姑娘端着箩筐走来,箩筐内装满了衣衫。 寻日她洗衣的时候,都会顺带帮着陈策一起洗了,她知道陈策身子不好。 刘瑾掐腰道:“我们家少爷和陈公子在里面睡觉呢!你不许打扰他们!” 吴娘子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就红了! 难怪他中午听到隔壁一阵哦啊的声音,这,这……太荒谬了! 陈郎君怎会是如此之人啊! 陈策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一个激灵就爬了一来,一脚踹开朱厚照,慌忙走了出来。 “吴娘子,你莫要误会,中午吃了饭,小憩一会儿,我并非……” 朱厚照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搂着陈策道:“走啊,继续睡去。” 你滚啊!莫挨我! 陈策实在不知该怎么对吴娘子解释,又道:“我,我其实没睡,他在睡。” 刘瑾道:“胡扯!你们一起在睡!” 你们主仆两能不能去死啊! 陈策见吴娘子看自己眼光越来越离谱,到最后居然变成一道‘祝福你们’的味道在。 陈策是真服了。 寻日从未如此着急过,此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吴娘子慌乱的道:“我,我来问问你要不要洗衣的。” 朱厚照随意挥挥手道:“不用啦,有我在还要你洗衣吗?” 你能不能闭腚! 陈策哭了,只能含泪对吴娘子道:“姑娘,你不是多嘴之人吧?” 吴娘子点点头,一脸我会替你保密的样子,道:“嗯……我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不然那群大娘要是误会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9、陈策寻亲 到下午的时候,朱厚照终于带着刘瑾离开了小院。 陈策深吸一口气,有心想去隔壁解释一番,可转念一想,越描越黑,索性就算了。 下午他换了一身干净点的棉衣拿着油纸伞便出门了。 隔壁的吴姑娘看着自己的神色已经变的十分复杂,陈策欲哭无泪,拿着油纸伞快速踏步离去。 朱厚照给自己的名单上详细记录了宁诚的过往和职官。 陈策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现在已经是顺天府的通判了。 难怪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人,原来已经在府衙内任职了,顺天府通判是正六品官,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实打实的实权官。 虽然在遍地是官的顺天府不算什么高官,但在普通百姓眼中已经顶天了。 陈策掐着衙署下值的时间在宁府外等候。 宁府在相国寺大街,这里是权贵居住区,陈策安静的在府外的石狮子旁边等候着宁大人下值。 到日落的时候,一顶四人抬的轿子从远处缓缓而来。 明朝官吏有严格的等级划分,抬轿人数也有规定,不能僭越,不然都察院会弹劾。 北平到十月已经开始冷了起来,陈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时不时会咳嗽两声。 等宁诚下了轿子,陈策便拿着雨伞走了过去。 几名轿夫拦住陈策,神色有些警惕,尤其注意着他手中的那柄油纸伞。 陈策将雨伞放在一旁,然后才抱拳对宁诚道:“草民见过宁大人。” 宁诚国字脸,面色威严,典型的大明官场脸,他打量了一眼陈策,方才问道:“有什么事?” 一般来说他的职位是不会与小民有过多接触,而且大明官吏府邸几乎都保密的,外人不会轻易知晓,却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找到自己,所图为何事。 陈策再次抱拳道:“宁大人,我是陈策,家父陈忠胜。” 宁诚愣了一下,惊愕的瞪大眼睛,道:“陈贤侄?”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看着陈策粗布麻衫的模样,宁诚便知他生活比较拮据,又见他面色冻的红润,天寒地冻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心疼的道:“先进府说话。” “好!” 陈策跟着宁诚缓缓地踱步来到宁家中厅。 宁府的占地很大,陈策未窥全貌大抵判断最少五十亩左右。 接客的中厅足有自己小院房屋两个大。 宁诚落座后,便示意陈策也坐下,府上下人端来热腾腾的茶水分别递给宁诚和陈策。 中厅内火炉烧的很旺,这么大的中厅丝毫没有冷意,暖洋洋的,甚至还有些热。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宁诚趁此功夫询问陈策过往,他高中之后曾派人去过杭州府,但杭州府那边的陈家人说陈策已经病世。 等听完陈策的过往后,宁诚一阵唏嘘,叹息道:“想当初若非陈公支持我这贫寒书生科考,又怎会有今时今日。” “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病不用担忧,老夫定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 陈策微微松了口气,对方是读书人,最守信用,果然没有说发达之后就忘本之类的桥段。 陈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宁大人,我们两家的婚姻……” 宁诚微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总不会觉得伱宁伯父会退婚?” “你活着便好,这婚事我会给你操持。” “你父母过世了,余下的事你也莫要担忧,一切交给我。” “以后你便搬入我府邸……今日就搬来,老夫派人随你去搬迁。” 陈策忙不迭道:“宁伯父,我回去安排安排后事,然后再搬入府邸,何如?” 宁诚笑着道:“好!一切都听你的!” …… 等陈策离开府邸的时候,宁诚亲自热情的送陈策离去。 陈策深吸一口气,总算苦尽甘来了,自家岳父不是什么势利之人,为人温和有礼。 以后便能安心的在宁府躺平咯。 当然了,陈策腹中还有很多学问,无论是经商还是为政,都能给予宁大人一定建议和帮衬,不至于说做一个什么事都不做的废物。 那样时间久了总会被看不起,人性便是如此,再多的热情和恩情也会随着时间磨平。 陈策回到家中,先去了右厢房给父母的灵牌上香,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二老花了这么多钱,寻遍许多名医帮着自己诊断医疗,临死前还希望陈策能早些娶妻生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陈策将家中的一些餐桌啊花瓶啊之类的东西交给了隔壁吴姑娘。 以后便不在这里住了,这些家具于自己来说没多大用。 不过这处小院陈策还要租赁着,毕竟这里还有一块风水宝地,要时常回来打理打理。 吴姑娘有些紧张的问陈策道:“陈郎君,你这是做什么呀?要搬家了吗?” 陈策点点头,道:“此前我和你说过,我来顺天府寻亲,找到啦。” “我家岳父是顺天府通判,今日我见到了他,过两日便会搬过去。” “这些家具你拿着用,虽然不值多少钱,总算还都完好无损。” 吴姑娘有些失落,但还是道:“恭喜恭喜。” 这下吴姑娘该不会误会我是个兔儿爷了吧?陈策心中暗暗想着。 等陈策再次回到隔壁的时候,有一名中年人在门外等候,见到陈策便微笑道:“老夫奉宁大人的命,来给小郎君调理调理身子。” 宁诚果真说到做到,这么快就派郎中来给自己医治。 陈策点点头,邀请对方进屋,那郎中给陈策把脉询问病情症状等等,足足半個时辰才抱着药箱离去,还给陈策留下一味药方。 自己这个岳父大人真的很不错,虽说明朝的文人恶心勾当很多,但也有很多纯正的士大夫。 他投之以桃,陈策势必要报之以李。 今晚陈策罕见的多点了一会儿油灯,仔细认真的推敲了一下天工开物,寻找里面可用的商业契机。 他没有原始资金,很多商业构想以前也没办法实现,现在则不同了,以后进了宁府总不能真的白吃白喝,还是要出点力的嘛。 10、心平气和的建议 宁府,夜深了。 宁诚坐在书房内,神色不错,脸上带着笑容,偶尔又会唏嘘。 脑海中仿佛又想到当初在杭州府贫困的光景,十几年寒窗苦读,耗尽了家中财产,已经没有钱财支持自己去科举了。 索性有一善良的大商贾,得知自己境遇后,慷慨解囊,供给自己科考。 即便一次次乡试失败,陈家依旧没有嫌弃自己,也并没有瞧不起自己。 他和陈忠胜交情极好,他第二年来北平会试的钱还是陈家给的。 虽然说考中举人已经算是跨过阶级,可宁诚那个时候压根不愿花时间在应酬上,所以并没有凭着举人身份获取太多的惠利。 如今知晓陈忠胜已过世,独子却落得如此遭遇,不免唏嘘万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一名奴仆走来,轻声道:“老爷,张大夫来了。” “快快有请。” 张大夫便是给陈策诊断的那名郎中,他来到宁诚面前,一脸凝重的道:“宁大人,这个小郎君……病情很重。” 宁诚愣了一下。 他只是知道陈策病了,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什么病?” 张大夫道:“肺痨,活不久了。” 轰! 宁诚猛地站起来,面色扭曲,盯着他质问道:“是不是查错了?” 张大夫摇摇头道:“不会错的,老夫治不了这病,或许可以让皇室的御医去试一试。” 他宁诚不过只是一个六品官,哪有资格让皇家的御医出来诊断。 沉默片刻,宁诚咬牙开口道:“能活多久?” 张大夫沉思了一会儿,道:“十年,最多!” 最少他没说,因为随时都可能死。 书房内气氛有些沉默,宁诚无力抬手道:“有劳了。” 等张大夫离去后,宁诚的神色变幻莫测。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端庄少女走来,笑着道:“爹,你找我来什么事呀?” 宁诚看着自己才及笄不久的闺女,神色复杂,最终摇头道:“没事,问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宁知君微笑道:“去参加文会了呀,和你说了不是嘛?” 宁诚噢了一声,然后随便找個由头打发她离去,望着她的背影,踟蹰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 今日天气依旧不错,太阳出来后稍稍融了几分冷意。 陈策早起,烧火做饭,今日奢侈了,早膳很丰富,煮了粥,又去正阳大街买了一屉无锡汤包。 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外面门扉敲响。 陈策去开门,看到宁诚,惊讶的道:“宁伯父您来了。” “快快进来坐。” “你吃早饭了没有?这么早一定没吃,我去给你买一屉汤包。” 宁诚叫住了陈策,一脸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对陈策道:“策儿,你这些年苦了。” 陈策摇摇头,微笑道:“还好,没什么苦的。” 宁诚沉思了一会儿,道:“伯父给伱准备了十亩良田,在北平东郊,距离你不过一炷香的脚程。” “又给你准备了一百两白银。” 陈策盯着他,见他神色有些惭愧的站在那里,大抵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高兴早了。 不过陈策倒也没有太多悲伤,一方是钟鸣鼎食的大明官吏,一方是父母双亡的穷困肺痨郎君,人家不乐意这门婚事很正常。 昨日那名大夫来做什么的,陈策现在也明白了。 “宁伯父稍等一下。” 陈策进入厢房,将定亲的婚书拿出来,交给宁诚,道:“宁伯父,婚书交给你,你自己处理吧。” “一百两白银我就不要了,实在太多了,我们家当初帮助你也没有这么多钱。” “十亩地我便不客气的拿下了。” 宁诚开口解释道:“策儿,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你能理解我。” “但凡你这病有点可能,老夫断不敢做如此无情无义之事。” “老夫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为人父母,哪里不想自己儿女以后安稳太平。” 陈策嗯了一声,看来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病情又恶化了,已经好几年没有找正儿八经的郎中诊断过了。 本来他对这门婚事也没抱太多希望,毕竟这幅病躯原本就不该去祸害别人。 “是我考虑不周。” 陈策平静的说了一句。 宁诚想了想,道:“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 “兴许能找个良家人娶妻生子,总算能留个后在世上,以后你还要生活,没钱总是不行。” 虽然陈策很想要这一批钱,一百两白银真不少,可就如陈策说的,他们家对宁诚的帮助没有这么多,那十亩地的价值已经足够平等交换了。 陈策不想多盛对方的情,公平兑换就行了。 拿的多了总会被人看不起,他是有自尊心的。 “好啦,宁伯父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 宁诚深深叹口气,对陈策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我,宁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嗯。” 陈策也没将话说死,说不定以后还真有什么事需要宁诚帮衬。 他也没必要赌气,格局没这么小,读了这么多年书,思考事情的方式早就发生了变化,不会在像热血少年一样,总觉得对方亏欠了自己要报复云云。 人家已经做的够好了。 宁诚将十亩地契放下,一百两白银抱走,他没有伤害陈策的自尊,既然对方不要钱,他也不会硬给,不然像施舍乞丐。 等宁诚离开,陈策便安静的坐在中厅吃着早膳。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即便生活困苦,即便上苍抛弃,但依旧会向阳而生,努力的活下去。 看来还是要自力更生,在多赚点钱,好好去看看病,说不定会有奇迹呢? 纵是渺茫,也该要试一试的。 现在他在明朝拥有了十亩良田,每年能产生不菲的收入呢。 几名邻居大娘们此时纷纷来到陈策小院前恭喜陈策要乔迁,这两年相处下来,都有了感情,淳朴的邻居们都拿着力所能及的猪肉啊、肥鱼啊来送给陈策。 陈策拒绝了,无奈只能说一句暂时还不会搬迁搪塞他们。 11、人生的意义 入夜,繁星点点。 陈策仰望星空,脑海中会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宇宙到底有多大?宇宙的边缘是什么?两个星系压缩起来,真能让中间形成质量无限大的黑洞?人要是在这黑洞中会看到什么? 在宁大人拒绝婚事后,陈策好像迷茫了,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安静的待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什么都不做? 宁大人派来的郎中估计已经确定我活不长了,仅仅余下的余生还能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 陈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试着调教一下大明的皇太子,让历史走向另外一个拐点呢? 建奴入关,明廷凋敝,东林党政,土地兼并,财政萎缩,气候骤冷,宗室人口,东南倭寇…… 这么想着,陈策忽然感觉困意来袭,回到房间不一会儿便入睡了。 …… 第二天一早,陈策才起来刷牙洗漱,朱厚照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以前陈策挺烦朱厚照来打扰自己,自从昨晚想清楚后竟觉得他不那么烦人了。 “陈兄,陈兄!” “好消息啊好消息!王越去贺兰山了!” 朱厚照激动的雀跃高呼,脸上带着一抹向往。 陈策微微愣了一下,道:“咱们天子还是让王老将军去打仗了?”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没有!” “是王越麾下的副总兵朱瑾他们领兵过去的,王越是厉害,大兵分三路,各路兵马协调有序,直捣贺兰山,斩首42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 “大军胜利后,王越亲自去贺兰山给将士们庆功的。” 少年意气风发,总向往驰骋沙场,朱厚照也不例外,此时心恐怕已经飞到贺兰山山脉了。 只要王越没去打仗就好,他只要坐镇在西北将哈密经营好了,大明西北门户就不会乱,这样才有更多时间让明廷去处理其他事。 朱厚照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笑容满面的对陈策道:“本官不妨在考你一个问题,看看你书读的怎么样,敢不敢?” 这种蹩脚的激将法,陈宁对朱厚照用过,想不到这個家伙到真是现学现用,恐怕在东宫那边被老师问住了,不知怎么答。 陈策微笑道:“没有什么不敢的,你问吧。” 哈哈。 小老弟,你以为本宫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以前你利用我,这次我就用你的方法对付伱,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东南那边偶尔会有一些倭人侵扰,并且总能劫获东南海边的一些村落,从未失手过。” “现在我考考你,怎么对付这群狗日的小矮子?” 陈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朱厚照身后的刘瑾,道:“你去斟茶。” “小朱大人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刘瑾:? 你这病鬼,你疯了吧?你使唤我?我弄死你! 刘瑾抬头望着天花板,身躯抖了抖,装作没听到。 朱厚照阴恻恻的道:“你耳朵没用我回去给你割了。” 啊? 刘瑾赶忙道:“哦哦,少爷,老奴刚才走神了,哈哈,斟茶,好好,我去烧水。” 朱厚照忙不迭问陈策道:“听你这意思,你好像有办法应对?” 陈策淡淡点点头,“嗯。” 嗯? 你又来这一套?又和我装是吧。 好好好,我先听听你怎么说。 这是杨廷和给他留下的一道思考题,明天要回答杨廷和,朱厚照还没想好答案。 其实他也不在乎答案,因为他早就有了对策。 他估算过小小倭奴的国力和国土面积,五万海军,只要给他训练五万海军,他能亲自登上倭岛,给这群祸害屠干净了,斩草除根的那种。 陈策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对朱厚照道:“首先要防,在清明之后的三个月,和九十月,重点防御倭奴登录。” “稍等。” 朱厚照打断陈策,道:“为什么是这几个月?” 陈策道:“清明前东南海风多变,不利于倭船行舟,清明之后和九十月份,海上风向稳定,多东北风、西北风。” “倭船利于航行,所以每年这两个时间点要重点防守,提醒沿海东南备倭司做好防御工作,各卫所水寨加强监视,防止倭奴登录。” “如果国家富饶,可在舟山外岛四山设卫所,防止倭奴从陈钱四山登陆补充淡水,当然,想实现这一点现阶段比较麻烦,暂时不表。” 现在的倭人袭扰大明东南边海还不算太严重,还有几十年才会泛滥。 现在顶多算是萌芽阶段,对大明来说不痛不痒,所以朝廷并不重视,国防的重点依旧放在西北。 能在这个节点给朱厚照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其眼光见解倒是令陈策为之侧目。 “第一点是防,那么第二点就是治。” 陈策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虽然不太好喝,但依旧甘之若饴。 朱厚照在东宫听课都没这么认真过,今天却格外认真,还是因为该死的攀比心作祟,他要看看这个痨病鬼能有什么见识。 “咋治?”朱厚照问道。 陈策道:“你方才问为什么倭奴那么容易就能得逞袭扰东南村落。”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答,袭扰村落的目的是什么?” 朱厚照道:“当然是为了抢财富,还能为什么?” 陈策点点头道:“是啊,抢财富,他们能获得利益,说明我大明国土之外的人,对大明许多物品都迫切需求。” “茶叶、丝绸、瓷器等等。” “如果正常贸易互贡,大明能赚很多钱财,不过可惜,海禁注定让大明在东南获取不到足量的利益。” “朝廷获不得足量利益,东南的商人们呢?” 朱厚照:“?” 啥意思? 怎么感觉他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榔头? 这怕不是在忽悠本宫的吧? 一句没听懂。 陈策笑了笑,道:“不要紧,前面我只是提出一些基础概念。” “我想对你说的是,朝廷要查一查东南的商人们或者一些权贵大官僚们,是否和倭奴有了勾结,主动给倭人指道去抢劫。” 朱厚照呵呵一笑,淡淡的道:“胡扯!纯属胡扯!” “你刚才都说了,有利益的事才会有人干,这些犯罪又没好处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做呢?” 陈策也笑着道:“为了让海禁永远不开呀,不开海禁他们就能走私了,走私就能赚大钱了,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利益呢?” 朱厚照笑着笑着,忽然笑容渐渐凝固了。 12、再装一波小哔 朱厚照笑容凝固,仔细想想陈策的话,有道理,大有道理! 是这么个理。 卧槽啊!我怎么没想到! 换句话说,东南倭患的本质在汉人,倭人不足为惧,我大明最该防的不是倭奴而是东南汉人? 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这个痨病鬼有点东西。 这些新的见解本宫要去告诉了杨廷和,不给他震住? 天天说我只会打仗是吧?本宫不怕告诉你,本宫的智慧也是一流! 虽然是偷的,但本宫能偷到,这就是本事! 很好,你这個见解,现在是本宫的了! 朱厚照身躯乱颤,仿佛看到了杨廷和瞠目结舌忍不住高呼太子英明的场景。 陈策好奇的问朱厚照道:“你尿了?” 朱厚照:“?” “你刚才颤什么?”陈策盯着他。 朱厚照尴尬的道:“我颤你和我想的一样,我有理由怀疑你偷听了我和刘瑾的对话。” “我们来的路上,我就这么告诉刘瑾的。” 刘瑾当即道:“没错!我可以作证,来的路上我们少爷就说了,就在伱门口说的,不信你去问隔壁。” 陈策噢了一声,道:“我去问问。” 朱厚照赶紧拉住陈策,刘瑾急忙堵住了门。 “大可不必。” 朱厚照教育陈策道:“你这个人就是死脑筋,这点小事还要去求证做什么?” “我又不想在外人面前显摆什么学问,我一直很低调的。” 陈策微微笑道:“是么?” 朱厚照道:“当然,陈老弟你记得,做人一定要低调。” 陈策看着朱厚照,面皮抽了抽,道:“我应该比你大。” 朱厚照道:“你看你看,又较真,又较真了吧?” 这对主仆真是奇葩,陈策无奈摇摇头。 “好啦,你虽然答的马马虎虎,我暂时觉得还算可以的。” “这点小钱你先拿着,就算你这次答对的奖励。” “我还有事,先走了。” 朱厚照丢下几文钱,然后带着刘瑾激动的朝外走去。 他在东宫的钱也不多,弘治皇帝知道朱厚照喜欢大手大脚的花钱,现在给他缩衣减食了。 出了小院的门,朱厚照反手就是一巴掌。 刘瑾又懵了,“爷,这次,这次又因为什么?” 朱厚照道:“下次听他的话!到了人家地盘不听话,你这是不礼貌,不知礼数,我纠正你的德行呢。” 刘瑾:“……” “诶诶,谢谢爷,爷对小人的教诲,让小人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小人,呜呜,想父亲了。” 刘瑾总是能给自己找到各种理由,把朱厚照捧的如沐春风。 “哎,可怜的孩子。” “是啊,无父无母,又害了病。” “好不容易找到了岳父,对方又是个大官,你说这门不当户不对能成婚么?” “这不被退婚了么?” “小策前两日还很高兴,昨晚到现在都没出门了。” “真可怜。” 几名大娘在门扉唠着嗑,没办法,这个时代娱乐匮乏,一点小事总会被拿出来说。 虽然陈策没说过被退婚,但这群久经人事的大娘大妈们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朱厚照顿下了脚步,傻呵呵的加入这群大妈的讨论中。 当听闻陈策的遭遇后,朱厚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畜生!” 朱厚照在回紫禁城的路上忍不住怒喝。 刘瑾也跟着骂道:“这个宁通判,生儿子没屁眼!” “这分明就是看不起陈老弟!”朱厚照哼道,“他娘的,一个通判了不起啦?” “很高贵吗?” “王八蛋!” “等我爹死了,我当上皇帝就给他杀了!” 大孝子朱厚照回到东宫还义愤填膺,跟着刘瑾一起痛骂顺天府通判。 “他是不是还职掌顺天府防务工作?”朱厚照看着刘瑾。 刘瑾道:“没错!” 朱厚照呵呵笑道:“很好,明天看本宫怎么收拾他就完事了!” 翌日一早。 杨廷和早早来到东宫,弘治皇帝很注重朱厚照的教育工作,单给朱厚照请的老师就高达二十多名大儒。 杨廷和自幼就是一名神童,现在是翰林院检讨兼东宫左春坊左中允,为人严谨,做事一丝不苟。 东宫学堂内,杨廷和认真的将书籍摆放整齐,稍稍歪了一点都感觉浑身有蚂蚁再爬。 看到朱厚照到来后,还忍不住提醒他腰带系歪了,甚至抱拳要求朱厚照要把腰带给系正。 朱厚照是真的很麻,这些老师中,就属杨廷和逼事多。 他随意勒了勒腰带,杨廷和脸色很难看,提醒他还没系正。 “杨老师,你够了啊!” “你再这样我去父皇那告状了,你总是关心这些和学问无关的事做什么?” 杨廷和深深叹口气,依旧觉得不自在,道:“殿下,衣服是人的外在观感体现,衣正才能正身呐。” 我正你个大头鬼,你就是找事。 “殿下,昨晚微臣留给你的课业,你可有什么想法?” 你可不要说什么带兵打仗的事了,上次西北事你就这么说的,差点没把杨廷和给气岔气。 你是未来的皇帝,千万不能去学明英宗啊。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当然想好了。” 看朱厚照这自信的笑容,杨廷和总感觉一股不安的情绪萦绕心头。 “治倭首治东南明人!” 哦? 杨廷和惊愕的看了一眼朱厚照,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淡淡的对刘瑾道:“你去斟茶,杨老师你先坐……哦,你是本宫的老师,不好意思,你站着吧。” “这个道理很简单,每每东南倭奴能精确袭扰村落,又能全身而退,这其中肯定有明人奸细。”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因为利益!” 杨廷和心道我还没开口问啊。 不好意思,本宫预判了你的预判。 “东南出现倭人侵扰,才能永封海禁,才能让东南汉人将丰饶的东南商品卖出海,赚取大量金钱。” “所以本宫敢断定,这里面有汉人奸细!” 杨廷和瞠目结舌的看着朱厚照,那英明神武的神色,那稚嫩又自信的脸颊,仿佛大明下一任明君在冉冉升起! 他认真的思考朱厚照的话,越来越觉得很有道理! 杨廷和一只眼睛登时就湿润了,然后又努力的将另一只眼也湿润一下,旋即激动的无以复加,浑身颤栗。 “好,分析的好,有道理!” 太子总算不在想着去领兵打仗了,居然开始深入去思考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了! 果然是天潢贵胄,他拥有的智慧以前只是还没被开发出来,一旦被开发出来,那就是真龙降世! 朱厚照偷偷瞄了一眼杨廷和,见他被震的脸色变化莫测,朱厚照心中乐开了花。 13、父皇,我来炫耀一下 杨廷和都被震慑住了,那父皇呢? 朱厚照开始发散思维,等结束课业之后便大摇大摆的去了养心殿。 朱祐樘依旧在疲于批阅奏疏,天下各个布政司、州、府的奏疏都会汇聚到他的案头。 通过这些奏疏,他才能很好的了解当下大明各地方的现状。 但也有一群耿直的人,总是上陈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苏州知府上书‘开府村贞妇失夫三十年未嫁,臣送贞节牌坊’。 这样的人,简直神经病。 你还不能批判他们上书的东西是垃圾,会伤文官的心,都察院又会头铁弹劾皇帝不作为。 你批了吧,又觉得闹心恶心。让他们变本加厉的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送上来。 “皇爷,太子来啦。” 老宦官伺候朱祐樘有些年头了,从成化末年就开始跟随朱祐樘左右,一直兢兢业业,他说完后给弘治皇帝案头上的瓷杯填满了茶水。 弘治皇帝噢了一声,不知太子又来找自己所谓何事,便道:“让他进来。” “喏。” 没过多时,朱厚照跨步走来,来到弘治皇帝身旁噗通坐了下去,端着老宦官刚倒好的茶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老宦官在一旁微微笑着,眼神恰到好处的流出一抹羡慕。 羡慕弘治皇帝的家庭和睦,羡慕父慈子孝。 任何时代能在天子身边伺候的就没有傻子蠢货。 朱祐樘挥手让太监离去,才无奈的对朱厚照道:“找朕有什么事?” “父皇,你还记得弘治九年东南备倭指挥使司白弘上书的东南沿海倭寇问题吗?” 弘治皇帝稍稍回忆了一下,便轻轻点点头,端着朱厚照喝过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弘治九年白弘上书东南兵事,言说东南沿海时有小股倭寇滋扰沿海村民,祈求出兵剿倭。 弘治皇帝不许。 大明目前国防的注意力都在西北,对东南不甚重视,小骨倭寇如同蚊子苍蝇,危害性不大,除了有点恶心人。 这两年东南时不时就有小骨倭寇侵扰,抢劫村落,只是没伤害到百姓,朝廷对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备倭指挥司也不是没防过,这些倭寇仿佛多了一只眼,总能绕过大明的卫所兵力。 他们当然是不敢和大明正面作战的,莫说现在东南倭寇还没泛滥,就算到嘉靖时,东南倭寇也不够明军打的。 从始至终他们和明朝的军队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朱厚照笑着道:“儿臣想明白了!”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着他,问道:“想明白什么了?” 朱厚照道:“东南的倭寇可能是汉人假扮的,也可能汉人中就有内奸!” 这倒是个新奇的角度,本来弘治皇帝对朱厚照的‘高谈阔论’一直不怎么上心,这個理论倒是吸引了朱祐樘,他问道:“何以这么说?” 朱厚照换了一个坐姿,绘声绘色的将陈策的倭患不在倭在汉的理论和盘托出。 弘治皇帝听完后,手上还保持着捧着茶杯的姿势,惊讶的看了一眼朱厚照,狐疑的目光一闪即逝。 杨廷和的执教能力真是日渐长进! 寻日太子可从不爱学这些东西的,现在居然开始对政事感兴趣了? 而且他这个观点不是没道理。 他不在乎朱厚照是否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只要太子能学习爱学习,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足够欣慰了! 杨廷和执教水平真不错……嗯,也有可能是靳贵,只有这两个年轻人才能对太子说这些。 费宏焦芳那些老学究意识形态已经成形,有着儒家的执拗,不会对太子说这些,弘治皇帝很了解太子的这些老师,每一个人的性子他都了解。 “呵呵,吾儿长大了,见识越来越卓越,要赶上父皇咯。” 听着弘治皇帝淡然的话……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父皇为何没有过多惊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如激雷面如平湖? 果然!父皇能做大明皇帝,这心里素质可真是厉害了! 我以后也要学父皇,不能任何风吹草动就吹胡子瞪眼,这样显得我很拉。 “哈哈,父皇我厉害吧?你以后不要在揍我了。” 弘治皇帝:“朕什么时候揍你了?” 朱厚照瘪嘴道:“我那天在老太太佛像前面撒尿你就揍我了。” 弘治皇帝狠狠瞪他一眼,道:“伱还有脸说!” 朱厚照招招手,起身道:“好啦,我不打扰你批奏疏了,我去玩了。” “学习!” “学完了。” “那也要继续学!” “玩!” “学!” “玩!玩!玩!” 弘治皇帝面色痛苦,最后妥协道:“不要玩太晚。” 等朱厚照离开后,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太子约束太狠了,似乎又想到什么,对外道:“去将靳贵给朕叫来。” “喏。” 等靳贵抵达养心殿后,弘治皇帝便问他是否在教太子东南事,靳贵摇头表示最近课业是四书五经。 弘治皇帝点点头,又对外道:“再去召杨廷和来。” 很快杨廷和便抵达养心殿,抱拳道:“微臣参见皇上。” 弘治皇帝微微笑了笑,对杨廷和道:“杨春坊,你是否在教授太子东南倭事。” 杨廷和不卑不亢的抱拳道:“回皇上,这是微臣昨日留给太子的课业。” 果真是杨廷和,和自己料想的没错。 是杨廷和在教太子这些学问,弘治皇帝和蔼的笑道:“介夫,朕这个儿子生性顽劣,你要耐心点,给朕好好教他。” 杨廷和受宠若惊,他资历还很钱,皇上竟然如此亲昵的唤自己的字,一时间让杨廷和红了眼,抱拳弯腰,发誓道:“臣,万死不敢辜负皇上期许,定以浑身之学传授太子,绝不敢藏私!” 果然是年轻人啊,还没有磨平棱角,说话也不圆滑,什么叫不敢藏私,若是这儿还有旁人,你又要遭人惦记了。 “好,好,好!” “来人,赐杨春坊田三亩,丝绸二十匹。” 杨廷和忙不迭道:“皇上,臣惭愧啊,无功不受禄。” 弘治皇帝微笑道:“教好太子,就是你最大的功,何谈无功呢?” 杨廷和依旧有些惭愧,他感觉自己也没教太子太多东西,都是太子自己悟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抱拳道:“臣涕谢皇上!” 14、斗坤 杨廷和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依旧感觉受宠若惊。 想哭。 职场雏鸟突然被大佬宠信就是这样,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所有东西拿出来表忠心。 虽然杨廷和已经不算是什么职场新人了,但自为官后一直在翰林院,还没接触到文官的腌臜事,心事还比较纯洁。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还保持着官场的难能可贵的那一份纯真。 ……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充沛,虽然依旧寒冷,但有阳光总是让人快乐的。 朱厚照带着刘瑾朝通济渠槐花胡同走来,刘瑾手中拎着两个笼子,里面赫然是两只威风的大公鸡。 陈策在小院旁边的那块土地旁边蹲下身子,正虚空抓着收获。 【收获:白磷粉末*1】 这块地类似企鹅农场,只是收获的东西千奇百怪,也不知有朝一日能不能收获药物能治疗自己的疾病。 白磷粉末有什么用,陈策暂时也没想明白,给朱允炆倒是还有点用,点火容易。 不过既然收获到了东西,就暂时找个阴凉地方存起来,这玩意要好好保存,不然这個院子都能给烧了,现在是冬天倒还好,不必过于担忧。 门被敲响,朱厚照乐呵呵的走来,拎着两个笼子,炫耀的给陈策看。 两只神采奕奕的大公鸡在笼子内显得很是威武,陈策呆呆看着朱厚照,狐疑的问道:“吃鸡?” 朱厚照:“……” 你这个人实在太古板了,这两只分明是斗志昂扬的大公鸡,怎么可以吃? 坤坤这么可爱,斗起来一定很厉害! “刘瑾你给他们放出来。” 朱厚照吩咐刘瑾,自顾自去中厅搬了两个小凳子出来。 陈策瞥他一眼,心道他快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咱们压一把,你压那个绿毛顶的大公鸡,我压那个红毛顶的,一个人压十文钱。” 陈策摇摇头道:“不压。” 十文钱对你来说不是一回事,但我能去买一条鱼一块肉甚至还能卖点绿菜萝卜。 “不行!你今天必须要压!” “就这么说定了!” 刘瑾扬起拳头,哼哼道:“小病秧子,不要不识抬举,我们家爷让你压了,快去拿钱!” 朱厚照呵呵冷笑,刘瑾脖颈一缩,心道老奴这配合伱呢。 朱厚照当然知道刘瑾用意,心想我要你配合?以理服人懂吗? 再说了,陈老弟才让我在父皇那边威风一把,你这老奴有这个本事吗? 陈策摇摇头,史上说明武宗顽劣,今日一看还确实如此。 两只大公鸡在院落内斗的刷刷掉毛,没一会儿绿毛公鸡就赢了,朱厚照心甘情愿递给陈策十文钱,道:“你赢了,愿赌服输。” 陈策疑惑的看着他。 朱厚照轻轻叹口气,对陈策道:“你莫太伤心了,以后我给你找内阁首辅家的女儿,让她嫁给你。” 陈策愣了一下,现在才明白朱厚照这是在做什么。 他知道我被退婚啦?我都没上心,他居然上心了。 陈策心里有些暖融融的,他微笑道:“谢谢啊。”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男儿大丈夫生在世上,当马革裹尸征战沙场,儿女情长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你说东南有汉人做内奸,配合倭奴抢劫,有办法应对吗?” 陈策点头道:“嗯,自然有的。” 之前已经说过了,将东南商人扼杀在摇篮中就行了,朝廷派人过去查、治。 可是陈策不想如此,他心中更加偏向东南能更乱一点。 虽然东南百姓会吃点苦头,但从长远来看,最起码从陈策心中的全盘想法来看,这是好事。 东南倭患利用好了,可以给你未来登基后解决另外一个大难题。 陈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要防、治,也没细说,因为他知道现在朝廷的重心一定不可能放在东南。 朱厚照只是个太子,仅仅是个太子,还没有实权,任何实权都没有,做不了什么事。 “这两只大公鸡以后就留给你吧。”朱厚照开口对陈策说道。 陈策问他能不能换个母鸡,毕竟母鸡还能下蛋,公鸡只能吃粮。 朱厚照:“……” “那下次给你带两只母鸡吧,今天先杀一只吃如何?” 你是真残忍啊,这个世界没有背带裤,不然坤军压境,口水吐死你。 中午杀鸡,陈策没怎么杀过鸡,朱厚照更不会了,刘瑾一脸迷茫的道:“爷,老奴,老奴也没有这方面的涉猎啊!” “废物玩意!”朱厚照呸了一声。 还是最后隔壁的吴娘子帮忙杀了鸡,陈策好心给对方小半只吃。 大家都不怎么富裕,吴娘子时常会帮自己洗衣,送她一点鸡肉无可厚非。 朱厚照对陈策挤眉弄眼,道:“我看隔壁那姑娘也风韵犹存。” 陈策迷茫的道:“你要介绍吗?” 我说你啊! 朱厚照继续挤眉弄眼。 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朱厚照还在喋喋不休追问隔壁姑娘的来历。 陈策其实也不清楚,只知晓她一直独居在这儿,偶尔会有人过来,总是和她争吵的面红耳赤离去。 他不喜欢随便打听别人的过往,万一人家有难言之隐,说出来总是会尴尬的。 陈策的厨艺还是极好的,炒鸡也很十分可口,朱厚照吃了两碗米饭,吃的不亦乐乎。 陈策想了想,对朱厚照道:“下次来吃饭要给钱了,你不能这样一直白吃。” 狂妄! 太狂妄了啊!你竟敢问太子要钱?刘瑾表情无比幽怨。 朱厚照不以为意的道:“噢。” 吃饭时该给钱的,刘瑾如此想到,这是做人做事的基本礼仪。 “明天你有空吗?”陈策一边吃饭一边问朱厚照。 朱厚照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干啥?” 陈策道:“我在郊外有块地,明天打算去看看,在雇佣一些佃农帮忙种植。” 之所以带上朱厚照,是想让他多见多闻,世事洞明皆学问,埋头在东宫学习成不了圣君。 去城外啊,朱厚照来了兴趣,道:“好啊!当然有空!” 刘瑾想要提醒朱厚照明天焦芳有课,那个老东西最是严厉,不能逃课的,不过看朱厚照恶狠狠的样子,自觉闭嘴了。 15、打我! 从陈策小院出来后,朱厚照便带着刘瑾懒洋洋的走在正阳大街上。 “爷,明天真要出来吗?” 刘瑾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明天可是焦学士的课业啊。” 那老学究最是古板,动不动就会去皇爷那告状,一直奉行严师出高徒的高压学习政策,除非你病入膏肓了,不然带病也要上课。 去年朱厚照刚出阁上学的时候,一次风寒没有来上课,焦芳整整堵在朱厚照床头教育了一个时辰,把朱厚照病都教育好了。 朱厚照脖颈微微缩了一下,看样子似乎也很惧怕焦芳,不过他还是哼道:“不管他!” “现在敢管我,等以后我当皇帝了,给他贬成乞丐!” 刘瑾嘿嘿笑道:“那老奴在施舍给他一文钱,狠狠羞辱他。” 朱厚照掐腰大笑,幻想着未来这一幕,莫名的爽感。 走了一会,抵达正阳街一处偏僻的地方,朱厚照看着刘瑾,道:“打我!” 啊? 刘瑾呆呆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道:“我让你打我!” 刘瑾吓的面色惨白,道:“爷,你莫要说笑啊,老奴错了,老奴下次不敢乱说话了。” 看刘瑾虎躯乱颤的样子,朱厚照一脸无语,他也不啰嗦,朝着自己左边脸颊啪的一巴掌就扇了下去。 力道很大,声音很脆,五个掌印顿时就显现出来。 刘瑾都吓哭了,抱着朱厚照道:“太子爷哟,太子爷啊!您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 啪啪啪! 刘瑾狠狠掌掴自己脸颊,自家小主已经这样了,他脸比屁股还干净,那像话吗?他必须必朱厚照还要狠才行。 “快回宫去找父皇去。” 朱厚照也不解释,带着刘瑾飞一般抵达慈宁宫。 弘治皇帝在慈宁宫配张皇后正在吃饭,就听到外面一阵哈士奇抽泣声不断响起。 朱厚照和刘瑾一同跳了进来,委屈的道:“父皇哇,母后呀!” 弘治皇帝愣了一下,看到朱厚照一脸掌印还有刘瑾这猪头的样子,登时怒火中烧,脸上浮现一抹杀气,怒道:“谁做的?” 欺负他这个皇帝他可以忍,但打他宝贝儿子,不行! 张皇后心疼的都快要窒息了,他就这么一個儿子,老二小小年纪早薨后,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朱厚照,如今看到朱厚照被打了,还能平静的下来? “陛下,诛他全族!诛他全族!” 张皇后也不管是谁干的,一个劲的要诛对方全族。 虽然这种事弘治皇帝干不出来,但决不能轻易就算了呀!这可是大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被人打脸?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可就太强了! 弘治皇帝沉着脸问朱厚照道:“谁!干!的!” 朱厚照一脸委屈的对弘治皇帝道:“父皇,这,这京师治安太垃圾了。” “我就去上街买个鸡,就被几个人拦住要钱,他们说不给钱就打我。” “然后,我和刘瑾就被对方打成这样了。” 刘瑾惊愕的瞪大眼睛,心道还得是自家爷,这小骚话,啊不,这小瞎话一套一套的。 他就算在蠢,也知道朱厚照要干什么了。 不得不说,自家爷对那个痨病鬼是真好啊! 这不是变相对弘治皇帝告状京师治安垃圾么,不对,这是直接对皇上控诉京师治安垃圾。 难怪他之前问那宁通判是不是掌京师治安的,原来在这等着呢。 弘治皇帝也吃不下饭了,安慰一番张皇后,让她不要置气,自己会处理,然后又让朱厚照去东宫,吩咐太医院的人火速去东宫给朱厚照看病。 弘治皇帝面色如水的回到养心殿,立刻召内阁过来,当将朱厚照被打的事告知内阁四阁老后,四阁老也震惊了。 弘治皇帝厉声道:“京师治安差到这个地步,谁负责?” “天子脚下都如此,地方又如何?” “谁在负责京师治安防务,给朕处理他!” 按照弘治皇帝的脾性是不可能把文官怎么样的,但负责京师治安的官要被降级发俸是一定的。 说是无妄之灾也不为过。 内阁回去后,立刻召来吏部尚书屠滽,旋即屠滽当天就申饬顺天府通判降为推官,从正六品降到七品,同时警告顺天府加强京师治安管理,不然连顺天府一起申饬。 这件事如此才算草草了结,直到宁诚被贬官后,他都在为自己喊冤。 这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谁能想到你太子会无缘无故出宫啊? 于是当天,京师开启了一场浩大整治活动,全城抓捕地痞流氓,凡是当天参与打人的,全部被重刑伺候。 当然,最后朱厚照肯定是没找到‘打自己’的‘地痞流氓’了。 …… 陈策今天下午买菜回来,就看到京师治安好像变严了起来,却也不知为什么。 回到院落前听几个大娘八卦,才知道京师某个大人物被打了,听说顺天府通判都被贬官了。 陈策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回到小院后,陈策便开始去煮药做菜,只是才切好菜,他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不断吐着鲜血,额头冷汗涔涔,只感觉天旋地转,轰的倒了下去。 他努力的想爬起来,又止不住咳嗽,身体虚弱的根本爬不起来,躺在地上看到厨房木板已经变形。 陈策觉得死神可能已经来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一抹和命运对抗的倔强。 孤零零的小院,一只大公鸡不知何时爬到陈策面前,然后喔喔喔一只叫着。 陈策感觉好像有人在搀扶自己,她吃力的将自己扶起来,因为身子娇小,力量不大,废了好大劲才将陈策托到床上。 陈策能感觉到对方身躯的柔软,不过他自然不会心猿意马,即便触碰到什么敏感的地方,依旧没有想歪。 没多时便有一名大夫过来,然后陈策就感觉身上被扎了几针,算是缓解了痛苦。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厢房外隔壁吴娘子正对大夫感恩戴德,然后给他付了钱。 等吴娘子再次过来的时候,见陈策已经醒了,她忙不迭道:“陈郎君,你好点了吗?” 16、身残志坚 陈策努力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气色依旧有些虚弱,不过比之前感觉好了很多。 他露出温暖的笑容,对吴娘子道谢:“谢,咳咳,谢谢啊。” 吴娘子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单衣,里面的棉袄很薄,一直套这么一件棉衣穿着。 普通小民哪有资格成天换衣服,一冬有一件棉衣已算不错。 吴娘子摇摇头道:“陈郎君不要和我客气那么多了,邻里邻居帮助应该的……你家那,那位没来吗?” 陈策:“……” 果然,她还是认为我是兔儿爷,陈策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 朱厚照你这个王八蛋,害苦我了。 陈策无奈的道:“姑娘你真误会了,我真不喜欢男子。” “哦。” “那天真是误会。” “嗯。” 算了,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吴娘子说她听到公鸡一直在叫,所以过来看看,叫了几声没人,所以便闯进来了,旋即就看到倒在厨房的陈策。 真没想到朱厚照送来的大公鸡还有灵性。 陈策想到什么,忙问吴娘子道:“方才付了多少诊金,我拿给你。” 吴娘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将晚饭做好。” 陈策也没扭捏,只是不断对她道谢。 等吴娘子弄好一切后,便自顾自回到隔壁,回眸看了一眼小院,幽幽叹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真的很佩服陈策,她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却从不能像陈策这样坦然面对,以前总抱怨上天不公,久而久之才明白抱怨没用,可从经历到明白的过程是漫长痛苦的。 她方才却没在陈策脸上看到任何这种神态。 明明年纪不大,却能坦然处之,他若有个健康的身子该多好,可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越是穷困的人越会调戏伱,让你对生活失去希望。 不过这次上天踢到铁板了。 陈策小院亮起了灯火,他吃完饭将锅碗刷了,然后回到厢房。 吴娘子看了一眼,依旧不太放心,偶尔总会出来看一看陈策,确保他没事才会进去绣衣。 以前她早早就会睡去,舍不得浪费灯油,这次她却点灯到很晚。 陈策在书房内继续写着书,四大名著他读过,但写不出来,不过系统收获过一本《再生缘》在脑海存储,陈策也不算写了,纯粹是在抄,生活所迫,也没其他办法赚钱。 宁大人给的十亩地短时间还不会有收入,只能继续在撰写《再生缘》第二册。 当初写第一册的时候他不懂,直接卖了十两银子,这一次他不打算直接卖钱了,要和书铺做分润,实现利益最大化。 他不知道明朝的销售市场,了解后才知道明朝小说市场也分买断和分成的。 第一册销售还算不错,第二册就有讲价的底气。 偏陈策的肺痨又不能长时间熬夜,每天写的很少,古文字又难写,只能一点点熬下去。 今日写了几篇后,他又准备了一本空白的本子,这个本子明天他打算带出去,也算报之以李,送给朱厚照一件礼物了。 夜深了,陈策熄灯睡了,他朝外看了一眼,见他熄灯后,隔壁也熄灯了。 …… 第二日一早,陈策早起洗漱,隔壁吴娘子和陈策问好,问他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 陈策这才想起昨日还没给人家钱,忙不迭问吴娘子付了多少诊金。 吴娘子说一百多文,具体多少她也没说,便让陈策给她一百文就好。 陈策知道肯定不止,便从房中拿出二百文递给吴娘子,吴娘子说什么都不肯要,直到朱厚照来了她才红了一下脸接了过去,想来是怕朱厚照误会什么。 朱厚照背着手,刘瑾拎着两只母鸡,笑呵呵的道:“小病……小郎君,我们家爷说话从来都算话,哝,你的鸡。” 陈策也没客气,让刘瑾将鸡从笼子放到篱笆栅栏里面。 朱厚照见陈策还没做饭,便急不可耐的道:“咱们出去吃,我请客。” 赶时间,他还没去过郊外,如果来回时间够的话,指不定还能赶上焦芳的课业。 他也怕焦芳那老匹夫! 陈策让朱厚照等一下,他挎着一個小篮子,里面装了笔墨纸砚。 朱厚照好奇的道:“干啥?” “算了。” 他挥手指着刘瑾道:“拿着啊,你愣着干什么?眼睛不要捐了。” 刘瑾赶紧上去夺过陈策的小篮子。 正阳大街的汤包铺,朱厚照嘶嘶哈哈的吃着汤包喝着咸豆腐脑。 陈策喝甜的。 不过相较于朱厚照大咧咧的样子,陈策斯文了很多,他将蓝本子拿出来,询问店博士汤包的价格。 一笼汤包两分,陈策将他记录在册。 朱厚照不知陈策在做什么,也不过问。 不过陈策似乎不急着去郊外,又去了布匹店铺,询问布匹价格,棉花每斤一钱六分,青布夹袄每件四钱五分,潮蓝布每件三钱二分,绿梭布每匹四钱五分,平机白布每匹四钱八分。 布匹店铺询问完后,又去了骡行,好马每匹八十三两三三钱,走骡每匹五十两。 然后又去了粮行,每石米约五钱到八钱银子左右。 朱厚照实在不知道陈策在做什么,但就是感觉他和人打交道总有自己的一套,要是自己去问这价格,恐怕人家店家都会以为他是商业间谍,偏偏他们和陈策却有说有笑。 朱厚照忍不住问陈策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不是说要去郊外看你的地吗?” 陈策笑着道:“市面上一匹骡多少钱?” 朱厚照一脸懵逼的看着刘瑾,刘瑾也一脸懵逼。 陈策继续问道:“弘治米价多少?” 朱厚照:“……” 刘瑾:“……”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寻常在东宫吃喝不愁,谈钱多伤感情。 “我给你记录了这些价格,有空你便看看。” “这个国家最大的国事不是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你连物价都不清楚,谈再大的志向都是空中楼阁。” 一番话将朱厚照脸都说红了,臊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有心想反驳两句,却找不到任何角度反驳陈策。 也正常,这些民生问题东宫的任何老师都不会在意,也不屑于在意,可这才是皇太子该接触的第一课。 知道小民的生活,才能去想怎么治国。 知道物价才能全揽大明财政,管中窥豹行不通。 17、田地争端 从顺天府东门出城没多久便能看到陈策的地。 十亩良田,这是宁诚退婚给自己的所有,等价兑换,陈策没多要。 他自己是没办法种这些地的,身子不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雇佣佃农。 索性周围愿意给陈策种地的佃农有很多,几乎是争相想要给陈策种地。 最终陈策谈了两家,按照田税后的四成分给佃农,这个比例其实算很高的了,狠一点的地主可有抽八成左右,只给佃农留下二成。 按照现在一亩两石不到三石的粮食,十亩地姑且算三十石吧,每季陈策可得十八石,折算成弘治物价,一石可得半两左右,每个季度可得九两白银,一年十八两,田税按照十税一,去掉淋尖踢斛和佃农的收成,也能得十两左右。 这便是以后陈策在大明的纯收入,每年什么都不干,就能有这么多收入。 陈策一边对朱厚照说着,一边在本子上记录。 朱厚照现在才知道当初他随手丢给陈策的不起眼五两白银,居然会这么值钱,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更让他惊讶的是陈策好像真的什么都懂,这些换算几乎张口就来,他是大明的皇太子,说实在的,他压根不了解这些东西。 “什么是淋尖踢斛?” 朱厚照忽然开口询问陈策,不知为什么,陈策好像有某种魔力一样,说出来的话总会让朱厚照去思考。 陈策想了想,道:“等明年开征秋粮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哦。” 朱厚照点点头。 陈策将小蓝本交给朱厚照,道:“这个本子方才我记录了很多物价,你回去好好看看,多少也该对大明的基础物价和百姓生活情况有個基本的了解。” “不要学晋惠帝何不食肉糜。” 朱厚照硬着头皮道:“我才不会学……我又不是太子!”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这个家伙怎么搞的好像知道我是太子了一样? 这可是朱厚照认为自己唯一骗过陈策的事,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证明陈策被他耍着玩的资本! 陈策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锦衣卫的大官么,大官也要体恤百姓,不然以后上朝人家问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多丢脸。” “也是。”朱厚照笑呵呵的道,“那成,这个本子我就姑且留下了。” 陈策望着顺天府外阡陌连成天的田地,一时间有些呆怔。 朱厚照好奇的看着正在沉思的陈策,竟从他神色中看到了当年范仲淹的影子,东宫有范仲淹的画像,那是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朱厚照记忆颇深。 “你咋了?” 陈策抬手指着远处的良田,问朱厚照道:“知道那是谁家的地吗?” 朱厚照摇头。 陈策看他一眼,道:“你可以去和老农们打听打听,融入他们。” 刘瑾哼了一声,尖着嗓子道:“大胆!那些老农身上如此脏,怎配让我家爷去询问他们?” 朱厚照没理会刘瑾,径直去询问了几名正在耕种的老农。 等回来后他对陈策道:“问出来了,是皇家的皇庄。” 陈策叹口气道:“张养浩说的没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么多田地全部归属皇室,皇帝都带头兼并土地,给下面的人树立了榜样,官僚和大地主如何不如法炮制。” 从弘治末年开始,皇庄渐渐开始大行其道,到明武宗朱厚照时期更加严重。 皇帝一句赐田就能让一家一户的田地彻底消失,单单顺天保定四府皇庄已经高达一万多顷,这些田地都是挤压百姓的良田。 朱厚照听到陈策编排皇室,当下反驳道:“伱可莫要胡说,皇上可从来不会与民争利!” 陈策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皇帝不会,但皇帝身边的太监会。” “皇庄给了内宫监去经营,内宫监的太监会想办法丰盈内帑,打着皇帝的旗号做出更多违法乱纪的事。”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瑾。 刘瑾心道你别看我啊,我就是您东宫一大伴,我可没这个权力。 还有,你这个痨病鬼没事和太子爷说这玩意干啥? 以后太子爷登基了,我可指望这个敛财呢,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搞? “那该咋整?”朱厚照道,“不行就把那些太监给杀了成不?” 刘瑾脖颈一缩。 大哥,别搞。 陈策摇摇头,问题的根源不在太监,在皇帝的欲望。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缓缓地道:“少赏赐点地,恩出于上,每一份赏赐都该要谨慎。” “换一种内帑来钱的方式,不要在与民争利了。” 朱厚照狐疑的道:“怎么换来钱的方式?说到底钱还是要来自百姓啊。” 陈策想了想,道:“只要不从土地和盐业上来钱,都可以。” “比如?” 陈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商业。” 不等朱厚照开口,陈策又道:“但很难。” “为啥?”朱厚照不理解。 陈策道:“因为思想,儒家思想决定了大明的国策势必不会偏向商业。” “那就改了它!”朱厚照道,“我早就看那群儒家叼毛不爽了。” 陈策微微笑了笑,给他心中种下个种子就行了,想要改哪有这么容易。 那么多文官一人一口吐沫就能阻挠你办任何事。 给朱厚照心中种下一颗商业的种子,等以后再徐徐图之。 “现阶段只要皇帝能控制欲望,给后代天子做好榜样,不在让太监疯狂敛财就行了。” “上位者只要挤出来一点点怜悯心,少要一点点财富,就能让许多家庭吃饱饭,有田种了。” “不然长此下去,总会激起一系列百姓造反的。”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叹道:“我和你说这么多干嘛,你又没本事改变皇上的心里。” 朱厚照道:“你又瞧不起人!” “我认识皇上的!” 陈策瘪瘪嘴,道:“好啦好啦,别吹牛了。” 朱厚照道:“我可没吹牛!” “嗯嗯,知道了。” 看着陈策一脸敷衍的样子,朱厚照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心中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说话间,就看不到不远处的田垄上,出现了许多人,旋即双方开始撕打在一起。 18、争田 撕打的双方,一方是年纪颇大的一名老者,但精神矍铄。 另一方是一对兄弟两,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不到四十。 两兄弟按着那名老者在爆锤。 双方家奴也混乱的殴打起来,场面十分难以控制。 朱厚照捂脸。 因为他看到那两个威风凛凛的兄弟,竟是自己的舅舅,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 被殴打的嗷嗷直叫的人他也认识,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长宁伯周彧。 都是皇家的外戚,居然在这儿就打起来了。 人才啊! 陈策狐疑的看着朱厚照,问道:“你认识他们?” 朱厚照随意开口将双方身份告知了陈策,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前面他还说皇家不会与民争利,这会儿这几个王八蛋就开始为了一块地互殴。 他们都是外戚,皇室的人啊! 陈策若有所思,然后笑着道:“你不是锦衣卫大官?快去管一管他们啊!” 朱厚照:“……” 我锦衣卫个毛啊,我过去了身份不就暴漏了么? 陈策道:“你不敢啊,也是,都是大明皇室的外戚,谁敢管呢?” “你锦衣卫都不敢管,地方官府更不敢,这良田最后还是会被他们霸占了。” 朱厚照被说的脸色臊红,但这一次无论陈策怎么激将他他都不过去。 陈策笑容更甚。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一样,这事儿恐怕又会让弘治皇帝焦心了,谁也无法帮,最后只能装死。 但可怜的还是被抢地的百姓,不知有没有人考虑过他们? “其实也不难解决这场纷争。”陈策又开口。 朱厚照激动的道:“怎么解决?” 陈策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他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夹在中间难做人。 父皇替国事已经足够操劳了,能给他父皇排忧解难,他当然希望。 “你做不到的。” 朱厚照急忙道:“你不说咋知道我做不到?” 陈策脱口道:“让皇上杀了张家兄弟就行了。” 额。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这还真做不到……再说了,伱这叫什么解决办法? 陈策道:“不是真杀他们,吓一吓就行了。” “他们将周家打成这個样子,周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最终还是有人要认错。” “那就让张家认错呗。” 朱厚照摇摇头道:“那不行,让张家认错把地给周家,那张家还怎么抬起头?” 陈策道:“也不偏向周家,最后把地还给百姓,谁也不要拿到这两块地,双方就不会有怨气了。”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对双方都公允……不对,你好像是在替百姓考虑吧? 朱厚照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从来没想过这场争端中最受伤害的不是张家,也不是周家,而是拥有这两块土地的百姓。 “不错。” 朱厚照点点头,不过觉得不妥,又追加了一句道:“就那样吧,不算什么良策,只能说一般。” 硬,全身最硬的地方就是嘴。 不过朱厚照是真的很佩服陈策啊,这看起来就让人头疼的事,他随口两句就捋清楚来龙去脉并且给予最优解。 这痨病鬼真厉害! “回去吧。” 陈策又开始咳嗽了,他知道自己身子已经吃不消了。 看到陈策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又不断地咳嗽,朱厚照问陈策道:“你没看郎中吗?” “这病啥时候能治好?” 陈策摇摇头道:“不想浪费钱,应当治不好。” 朱厚照急了,对陈策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是病就能治好。” 陈策微笑道:“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病死了。” “不过我再不回去可能真快死了。” 朱厚照赶紧道:“那我们速速回去吧。” “还有,治病的事怎么说是浪费钱呢?” “我认识几个郎中,免费的,改天我让他们来看看。” 陈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他认识的郎中应该是太医,虽然都说明朝太医不靠谱,但想想也知道,给皇室人治疗谁敢不保守? 但凡激进一点,一旦皇室人出问题,他们可是要吃罪的。 给民间百姓治疗不需要顾虑那么多,会让他们放手一搏。 这并不代表明朝的太医水平真的不行,相反他们是全国医疗技术最顶尖的一批人。 兴许还有可能也说不定。 …… 东宫学堂,焦芳等朱厚照来上课等了许久。 细问之下,方才知道朱厚照出宫玩去了,这可把老学究焦芳给气坏了。 他吹胡子瞪眼,说要杀了东宫这些教坏太子的太监,并且让张永和古大用这些东宫太监全部跪在雪地里。 他自己则气咻咻的朝皇宫去了。 焦芳在养心殿找到了弘治皇帝,劈头盖脸的便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今日太子本该来和老夫学政事课,却偷偷出了东宫。” “太子少不更事,臣不怪他,但他身边的太监不能留了,要不是这些太监怂恿,太子殿下如何成日外出游玩?” “他是堂堂一国太子,万一出了好歹,当如何是好?” “请皇上立刻诛杀东宫太监!” 众所周知,明朝的文官和太监一向水火不容,现在就将朱厚照的贴身太监全部斩于马下,免得日后他们上台后会对文官们搞事。 这是政治正确,文官们一定会鼎力支持。 同时也能给司礼监的大太监们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虽然现在弘治朝司礼监太监权柄不大,但那是因为司礼监太监权力不大吗?是司礼监没有人才能扛起这柄大旗。 弘治皇帝登基的时候,不是没培养过太监,李广是他重点培养的,只是李广这个人不贪权,贪财。 但这足以说明弘治皇帝动过用太监制衡文官的心思,只是他没办成这件事而已。 弘治皇帝听闻朱厚照课业期间跑出去玩,心中也隐约有些愠怒。 前两日他还觉得朱厚照长大了,并且叮嘱他不要玩的太厉害,多花心思在学习上。 他这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啊! 弘治皇帝哼了一声,对左右道:“来人!去一趟东宫,赐死刘瑾、谷大用!” 是要给太子一点教训了,纵容他只会让他越走越偏,他是国本,是未来的天子,以前弘治皇帝不愿意花精力管,但现在这趋势不管不行了! “遵旨!” 19、本宫打烂你的脸 冬十月末,天气越来越寒冷。 朱厚照裹着皮袄回到东宫,冻的脸都红了,才回到大殿,却发现一个伺候太监都没。 朱厚照气急败坏,对刘瑾道:“这群家伙去哪了?赶快找来伺候本宫!” “好嘞!” 刘瑾赶紧去找人,只是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的跑了回来。 大冬天的,刘瑾额头忍不住冒冷汗,噗通就给朱厚照跪了下去,哭喊着道:“太子爷呀,皇上要杀奴婢啊,要杀光东宫的奴婢。” 很明显,焦芳那老不死的铁定去乾清宫告状去了。 太子殿下啊,我也是服了,你去和那痨病鬼快活了,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奴这下要噶了。 都说了焦芳那老东西不能惹,这个王八蛋,你怎么没胆子去杀太子?杀我们这些奴婢算什么英雄好汉? 朱厚照脸色腾的就红了起来,他哪儿能不知道这是焦芳在背后告状。 贱人! 一把年纪了,还去打小报告,鄙视你! “成了!” 朱厚照烦闷的道:“起来,本宫没让你们死,我父皇也不准!” 他丢下一句话,风风火火便朝乾清宫而去。 刘瑾几名太监都快吓尿了,躲在一起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死神即将到来,那种恐惧心里可想而知。 乾清宫,养心殿。 朱厚照小跑进来,扬声道:“父皇,你凭啥要杀刘瑾他们?” “焦老师果然是你啊!伱不是教导我说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这个小人!” 焦芳被气的胡须都乱颤,咬牙切齿的道:“皇上,这,太子,老夫,老夫教不了了!” 弘治皇帝忙不迭道:“焦学士莫要动怒。” 他狠狠瞪了一眼朱厚照,愠怒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编排你的老师?” 朱厚照哼道:“他是不是在背后告我状啦?” “这难道不是背后言人之恶吗?” 焦芳嘴唇颤抖,面皮抽搐,面如血色的反驳道:“太子殿下!”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臣作为你的老师,你有过错,臣自然要管!” “你既是本官的学生,更是大明的太子,本官当然不能惩罚你,能约束你的除了你的父亲还能有谁?” “臣这如何叫做背后说恶言?” “退一万步说,太子是否是置课业于不顾,偷偷出宫玩耍?这是一個国家储君该有的品德?” “老夫如何不能背后言你之恶?” 周围几名伺候弘治皇帝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喘,这个焦芳确实狠啊,暗地里说说就算了,搬到台面上不就是让皇上惩罚太子吗? 这嫉恶如仇的性子,竟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太放肆了! 可偏偏太子殿下又不争气,被人抓了把柄,有口难辨,皇上就算想替你说话,也找不到角度啊。 弘治皇帝脸色难看,不知是因为焦芳在呵斥他的宝贝儿子气不过,还是因为朱厚照不争气。 不过朱厚照却很轻松,他淡淡的从怀中拿出一本蓝色小本子,丢给焦芳道:“你自己看。” 啥呀? 焦芳不明所以,但还是翻开了蓝色本子。 弘治皇帝也很好奇,不过只能按捺住好奇心,却也不知朱厚照给焦芳看什么。 焦芳看完更气,愤怒的道:“太子记录这些数据所为何?寻常民间物价与太子有何干系?” 以为随便拿一个本子写点物价就能将他糊弄过去? 他焦芳做了这么多年官,还没有那么好糊弄。 朱厚照阴恻恻的冷笑,道:“好啊!” “焦大人认为这些寻常民间的物价没用,是要孤学晋惠帝何不食肉糜?” “还是说焦大人压根就不想让孤去了解知晓民间的物价,这样以后你要问孤拨款的时候,一匹八十两银子的马匹,你能写八百两最后还能对孤说这已经很便宜了,孤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夸你一句大明最大的忠臣!” 朱厚照虽然大咧咧没心没肺,但他不傻啊。 陈策告诉他的道理他都揣摩明白了,现在拿来反击焦芳游刃有余。现在朱厚照已经换了称呼,不在称呼他老师,也不在称呼自己本宫,一切都变得官方起来。 你喜欢和本宫搞正儿八经的,本官就陪你一本正经的搞!本宫今天要打烂你的脸,别怪我拨……翻脸无情! 趁此功夫,太监已经将朱厚照那本账簿拿给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看完后一直在安静的听着朱厚照的想法,此时竟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冷冷盯着焦芳。 焦芳冷汗涔涔,此时竟有些无言以对,颤巍巍的道:“臣,臣怎敢有如此意图?” 朱厚照得理不饶人道:“你方才分明说了寻常民间物价与孤有什么关系?” “好,你问它和孤有什么关系,孤现在就告诉你。” “它能让孤知道一个平凡百姓之家一年的两税收入是多少!” “它能让孤知道一个平凡百姓之家一年生活支出是多少!” “它能让孤知道大明现在是真贫穷还是假富有!” “你们说没用,孤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听,自己去了解!” “现在你告诉孤,它究竟和孤有没有关系?!” 朱厚照冷笑道:“焦大人是大学士,已经锦衣玉食了,朝廷每年给你拨那么多俸禄,怕都看不上百姓那三瓜两枣了吧?” “口口声声说要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教我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你以前说的这些话,莫非都是和孤玩嘴?” 玩……玩什么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是文人雅士该听的话吗? 不过焦芳现在是真慌了,因为朱厚照说的都很对,无论是他们私下说,还是将这些话公之于众,他焦芳都辩不过朱厚照! 更何况现在弘治皇帝还冷冷的看着自己。 焦芳硬着头皮道:“这个嘛,老夫的意思是……” 他是老古板的老学究,没有那么多急智,一时竟然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你让他和朱厚照辩孟子论语,他能辩的你哑口无言,可和他真实的他是真顶不住啊! 焦芳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他感觉自己特别扎眼,好想找个地方躲一下。 造孽啊!太子今天怎么如有神助一样?这谁教他的啊? 20、杨廷和,好样的 弘治皇帝眯着眼看着自家儿子,大明的麒麟子! 要不是怕他骄傲,弘治皇帝都想给他鼓个掌。 再望向焦芳的时候,脸上失望之色一闪即逝,他叹口气道:“焦大人,你和朕都太冲动了。” “事情没明白原委之前就胡乱猜测,你我君臣都该自我反思啊!” 这是给焦芳台阶下,不能把这个老学究真架在火上烤,弘治皇帝心善,和他老爹的强硬不同,他一般都怀柔。 尽管心里对焦芳很不满意,还是将自己拉了出来给焦芳台阶下。 “东宫的太监不用处理了。” 弘治皇帝补充了一句,焦芳忙不迭道:“是是,臣失言了,皇上宽宏大量,臣临表涕零。”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做错事了要认罚,朕会自我反思,焦学士,你也罚个半年俸禄吧。” 焦芳:“……” 就说错话,罚我半年钱?他是正二品的太子少师,一年折算成白银也不过三百六十两左右,半年一百八十两就没了。 就因为说了两句话,搞丢了半年俸禄。 焦芳脸都绿了,可又没办法反驳弘治皇帝的处罚,这事不闹大弘治皇帝已经给他面子了。 真要弄的人尽皆知,那损失的名誉可就不是一百八十两能弥补的了。 打碎了牙,朝肚子里咽吧! 弘治皇帝挥挥手,对焦芳道:“好了,你退下吧。” 焦芳忙不迭抱拳行礼:“臣,告退!” 出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些飘。 血压好像上来了。 弘治皇帝认真的看着朱厚照,漏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挥手道:“照儿你过来。” 朱厚照歪着脑袋,站在原地不动,道:“干啥?” 你这倒霉孩子,伱说干啥?朕还能抽你不成? 弘治皇帝无奈的道:“你今日让父皇刮目相看了,父皇很欣慰。” “你怎么想起来去外面了解物价这些东西的?” 朱厚照大言不惭,学着陈策的口吻淡淡的道:“父皇,我觉得身为太子,最大的志向不该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若我连大明的物价都不清楚,谈再大的志向都是空中楼阁。” 弘治皇帝愣住了,脸上带着一抹浓烈的激动和震撼。 说的好! 这才是一個太子未来的天子该有的思想嘛! 我儿长大了,真好,说的不错,说的极好! 见弘治皇帝一脸激动的样子,朱厚照继续趁热打铁,教育弘治皇帝道:“父皇,我也要教育教育你。” 弘治皇帝笑容略微凝固。 朱厚照努力的回想陈策的话,然后才开口道:“父皇天天这个有功就赏赐皇庄,哪天开心就赏赐田地。” “不说别的,我舅舅他们你就不知赏赐了多少。” “恩出于上,这些皇庄田地,可都是老百姓的。” “您以后只要少赏赐一点,少一点丰盈内帑的欲望,就会让百姓有更多的田地去住。” “哎,张养浩说的不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嗯,那家伙好像是这么说的,表情也是这样,一脸忧国忧民。 反正意思是没差多少啦,意思到了就行。 你别说,真别说,教育父皇的感觉还真不赖,哈哈! 弘治皇帝黑着脸,户部那边不给内帑批钱,做皇帝的怎么来钱? 不过太子能想到这些,弘治皇帝自然还是高兴的,他挥挥手道:“朕知道了,成了,你也回去吧。” “哦。” 等朱厚照离开养心殿后,弘治皇帝脸上洋溢出笑容。 问一旁老太监怀恩道:“咋样?朕这个儿子咋样?” 他平常能找到装逼的人也不多,只能和身边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老家伙炫耀一下。 “太子真乃朱家麒麟子,陛下洪福齐天啊!” 老太监送上一记马屁,弘治皇帝笑容更甚。 他感慨道:“杨廷和教的好啊!” 怀恩太监将杨廷和的名字铭记于心,这是皇上第二次如此欣赏杨廷和了,说一句简在帝心都不为过。 也能说的通,太子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都有赖于杨廷和与众不同的执教方式。 弘治皇帝想了想,对内宦道:“赐杨廷和田……额。” 话到嘴边,弘治皇帝戛然而止,想起刚才朱厚照的话,又觉得赏赐太过于容易,还是要谨慎点,于是改口道:“替朕去一趟杨府,嘉奖杨廷和执教有方。” “遵旨。” 老太监刚刚离开,后宫便有太监来了,找到弘治皇帝便开口道:“皇上,张家兄弟和长宁伯打起来了。” “他们去皇后和太皇太后那边告状啦。” 弘治皇帝听了来龙去脉,气不打一处来,两家都是大明外戚,居然为了一块田地打起来。 事情要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何在? 只是想了想,弘治皇帝又感觉一阵头疼,一方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太皇太后周太后的亲弟弟,另一方是和自己伉俪情深大明独后的张皇后亲弟弟。 他这个做皇帝架在中间,怎么处理都左右为难,一碗水怎么都端不平,偏袒哪家都会让另外一家心里不舒服。 “哎!” 弘治皇帝叹口气,不知道这次能否和稀泥给糊弄过去。 弘治皇帝硬着头皮朝后宫走去。 …… 再生缘说的是孟丽君的故事,清朝人写的,在明朝的受众也很广泛。 陈策昨晚已经将第二卷写完了,此时带着样本离开院落。 隔壁吴娘子和陈策打招呼,问他病情如何,陈策微笑的感激她,那日若不是吴娘子,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陈郎君你这是做什么去啊?” 陈策道:“去卖点书籍。” 吴娘子嗯了一声,也没当回事,这个念头,书本是值两个钱的,拿出去卖多少也能得十几文钱甚至更多吧。 吴娘子大抵已经知晓陈策被退了婚,不然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去卖书。 上天真不公平,为何总要施加苦难给穷苦人呢?就看不得他们日子过的好一点么? 吴娘子很同情陈策,他寻日也没正经收入,自己还能给人洗衣绣衣赚钱,陈郎君因为这病,想要赚点小钱实在太难。 总不能靠着卖书发家致富吧? 始终不是长久之策。 21、他还是个孩子 正阳大街中段,陈策抱着初始版本的小说撰稿找到了书肆的店家。 那店博士自然是认识陈策的,此前陈策交给他第一次《再生缘》的初本,他便一眼看出这则书籍能大卖,于是用十两银子购买了第一册。 当初许多同行都笑话他,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陈策那十亩地一年的净收入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能花这么大手笔购买陈策的书籍,足可见这店家的眼光多么毒辣。 事实也没辜负他的眼光,仅仅第一次《再生缘》就给他赚了接近五十两白银,现在长尾效应还很充足,每日还有许多进项。 同行们无不眼红,可又不知这《再生缘》作者李夏蝉是何许人物家住何处,只能暗暗咬牙,牙都酸了。 “陈公子来啦?” 荣兴书铺的店博士热情的迎接陈策,亲自给他端茶倒水,一番嘘寒问暖后才道:“可是第二册出来了?” 陈策点点头。 荣兴书铺的店博士激动的无以复加,感慨道:“老朽等你三个多月啦,终于出来第二册了!” 三个月时间写三五万字,这个效率已经很低了,有赖于陈策虚弱的身子,纵是再想赚钱,也需把身躯放在第一位。 钱不在多,够活就行,谁知道这副残躯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可否让老夫先看看原本。” 陈策微笑道:“自当如此。” 荣兴书铺的店博士看了一会儿,便入迷了,一边端着茶水仔细欣赏,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时而蹙眉时而眉开眼笑,偶尔还来一句此处甚妙。 孟丽君和皇甫少华的爱情故事辗转曲折,看的人揪心异常。 等他看完后,还意犹未尽的朝后面翻阅,发现没有了一时间深深叹口气,对陈策道:“陈郎君……哎!” “你为何不多写一些!” 陈策一直在安静的等着他,期间也没说话,等他开口后才无奈的笑了笑,并未开口解释。 荣兴书铺的店博士也没卖关子,开口道:“陈郎君上册书卷的销售能力老朽看在眼中。” “这一卷定又能大卖,这样吧,老朽出二十两白银如何?” 陈策摇摇头,他将茶盏放下,道:“这次我想换一种合作方式。” “我们一同分润吧,这一册书每日刊印多少卷,卖出多少卷,你做個记录,按照销售额我要三成。” 他不考虑成本问题,姑且那七成中的就算上一两成成本吧,但总归对方还是赚的比自己多。 商业合作总要让利,不然人家没有赚,这合作也就到底了,胃口太大做人处事都落不得好。 陈策深谙其中道理。 荣兴书铺实未想到陈策会改变合作方式,一时有些为难,一次买断他赚的肯定比现在多。 陈策实在不想在这小事上浪费时间,他不愿意合作那就换一家,他已经给足了对方的利润空间。 他只是看中荣兴书铺的店博士人不错,所以才会找他合作。 见陈策起身要走,荣兴书铺店博士急忙拦住陈策,道:“好,好!就这么合作,都听你的!” 陈策满意的点点头,商讨好细节后便离去。 此后每日都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再加上十亩田地的收入,平常开支生活倒是不愁了。 …… 紫禁城后宫,朱厚照正在和张皇后一同吃着晚饭。 弘治皇帝吃了晚饭后便唉声叹气的离去,张皇后哼了一声,对朱厚照道:“你给评评理!” 朱厚照:“……” 一旦女人说这种话,那就不需要评理了,偏向母后就对了! 朱厚照可是太懂自己老娘的性格了,但他还是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哼道:“离婚!” “母后,和父皇离婚!我和你过!” 张皇后:“……” 我怎么就生下伱这倒霉孩子,心累。 “那倒不至于。”张皇后道,“我让你评理,没让你无礼,给娘老实点!”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哦,母后大人你说,孩儿这不听着呢嘛,父皇怎么欺负你呢?” 张皇后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周家的那个长宁伯,都一把年纪了,还和你舅舅两个争地。” “半只脚都入土了,要地干什么啊?” “还大言不惭的说我们张家仗势欺人,说得我们张家不像皇亲国戚,倒像地皮流氓一样,你说气不气人。” 朱厚照心道难道我两个舅舅不是地皮流氓吗? 那打架的威风样子你是没看到,你要看到了肯定也会感慨一句‘两个无赖’。 朱厚照自顾自吃饭,也不说话,这些话他娘抱怨就行了,他不能瞎说,传出去了又要被人说闲话。 “父皇怎么处理啊?” 张皇后咬牙切齿的道:“你父皇让你舅舅和长宁伯那边道歉,简直岂有此理!” 朱厚照安慰张皇后道:“好啦娘,不要气了,赶明我上街给你买一本话本看,你多看看书,气就能消了。” 张皇后道:“我是和你说这个么……算了。” 话音刚落下,外面就有两个大嗓门哭天喊地的嚎叫道:“阿姐,阿姐哇!” “我们不活了,我们不活了,张家也没后了,你快给我们收尸吧,我们要自杀了。” 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进大殿,委屈的嚎叫道:“皇上让我们兄弟去给张家道歉。”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张家不要脸的吗?”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姐,我们来看你最后一眼了。” 朱厚照双目一亮,对张家兄弟道:“舅舅,你们死了要钱和地也没用了吧?” “我赶明让刘瑾他们去接管你们的财富,恰好我东宫缺钱。” 张家兄弟被狠狠噎了一下,心道哪有你这样的孩子,简直六亲不认啊你! 什么叫我们死了你接管我们的财富?我们可是你舅舅啊,亲的! 忽然有点不想死了。 朱厚照道:“没关系,反正迟早都要死,你们不自杀父皇也会动手。” 噶? 张家兄弟倏地一愣,紧张的看着朱厚照,道:“大外甥,皇上……皇上搞这么大?” 见两兄弟被吓的脸色铁青,张皇后恶狠狠瞪了一眼朱厚照,才道:“不要听他瞎说,他还是个孩子。” 22、孩子才说真话 孩子的话才最可信! 张家兄弟咽了咽口水,将朱厚照拉到一旁,咬耳朵道:“大外甥,展开说说。” “你说皇上要杀我们,为啥啊?” 朱厚照一脸天真无邪的道:“不知道啊,反正父皇刚才吃饭的时候说不行就给他们杀了之类的话。” “也许是要杀长宁伯也说不定,舅舅你们别紧张。” 这是紧张不紧张的事吗? 都要杀人了还不紧张?这谁能顶得住? 张鹤龄咽了咽口水,道:“皇上,皇上为啥要杀我们?” 朱厚照歪着脑袋,看着自家舅舅,道:“不是你们打了人家长宁伯么?” “给皇室丢这么大的脸,还不杀了留着过年啊?” 张鹤龄:“……” 我靠! 皇上这么绝情?打个架就要杀人?不至于吧?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胡说,皇上一定是说笑的。” 张延龄一脸充满智慧的表情,道:“大哥,依我看未必,皇上来一手杀鸡儆猴也未必不可能。” 张鹤龄:“……” “那怎么办?” 朱厚照道:“父皇说你们去给长宁伯道歉。” 这个是真的,弘治皇帝说过这话。 “然后呢?” 朱厚照继续道:“这地谁都别要,还给人百姓,这样你们也不吃亏,还白白殴打了周家一顿,长了威风。” 是这個理,是这个理! 张家兄弟小鸡啄米般点头,一脸感慨道:“皇上英明啊!” 朱厚照心中暗笑,这还是他从陈策那听的,要是陈策亲自来解决这件事,恐怕比自己做的还要好! 好说不说,那个病鬼确实有点东西。 张皇后实在忍不住了,一脸愠怒的道:“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还听一个孩子忽悠?!” 张家兄弟高声道:“阿姐,伱不懂,你不懂啊!” “太子是和我们最亲了娘亲舅大,我们可是他亲舅舅,他还能还我们不成?” “是啊,阿姐你莫添乱了。” 张皇后:“……” 这个小兔崽子,连自己亲舅舅都吓唬,关键这两个智障还真被吓唬住了。 张家都出了一群什么样子的人才? 要是哪天皇上不在了,凭着他们这脑子,能安稳活下去吗? 张皇后捂额,愁的很。 朱厚照哈哈笑道:“好啦,反正我已经和你们说了厉害关系,舅舅你们自己看着办。” “现在咱们内部在解决这个问题,哪天父皇觉得解决不了对你们两边都没法交代,送去大理寺那就好玩了。” 张家兄弟虎躯一震,惊恐的道:“万万不可!” 送去大理寺那就落得那群文官手里了,搞他们还不和搞小鸡一样简单? 那群文官才真不是东西,六亲不认啊,他们还没搞过皇亲国戚,整起来一定会下死手,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 绝对不能让他们插手此事! 张家兄弟忙不迭道:“阿姐不说了,我们去解决问题了。” 张皇后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朱厚照,询问道:“你父皇让你说这番话的?” 傻子都能看出来朱厚照没这么多心思,那肯定是弘治皇帝了。 朱厚照嘿嘿笑道:“母后,错了,大错特错!”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如何,有没有觉得孩儿这智慧已经远甚于你?” 张皇后冷笑:“呵呵。” …… 傍晚,繁星点点,养心殿内,弘治皇帝开始了晚上的工作。 张家兄弟和周氏为了一块地打架的事他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是一样。 想要一碗水端平几乎不可能,他无论处理哪一家,都会让另外一家心有芥蒂,干脆学鸵鸟不去理会。 只是这次想和稀泥不那么容易,这件事总有人要主动认错,但这个话他不能开口。 弘治皇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双目微微一亮,让朱厚照去开口劝一劝双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是不知道那不着调的小子能不能处理好,需要好好叮嘱一下。 弘治皇帝想到这里,便对外道:“来人,去召太子来。” 话音刚落下,万寿宫那边便有太监来到养心殿。 万寿宫是太皇太后周氏居住的宫殿,这个时候派太监来,恐怕又是替长宁伯周彧撑腰的。 老太太在万贵妃掌权的时候就一直照顾朱祐樘,没有周太后,弘治皇帝未必能顺利登基,他对周太后一直心存感激和敬畏。 现在那边来人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没办法装死,硬着头皮让万寿宫的太监觐见。 “老奴参见皇上。”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道:“太皇太后可有事找朕?” 老太监恭敬的道:“太皇太后说皇上的心意她都收到啦,张家兄弟去给他们诚恳的道了歉,这地儿说是要还给百姓,谁家都不要了,让皇上不要忧心此事。” 嗯? 弘治皇帝愣了一下,然后才面色如常的道:“哦,朕知晓了,告诉太皇太后,此事让她老人家烦心了,朕代张家赔不是。” “遵旨。” 等老太监走后,弘治皇帝一脸疑惑的看着怀恩,眼中带着询问,意思很明显。 张家那对跋扈兄弟,怎么会主动去和长宁伯道歉? 这不是他们的作风啊,谁干的? 怀恩也不理解,但深受震撼,不管谁干的,都足以说明此人不简单! “会不会是太子?” 厚照?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他才多大,哪里知晓怎么解决这些纷争。” “去坤宁宫。” 弘治皇帝心里实在太疑惑了,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己的第一夫人张皇后。 可等到了坤宁宫后,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的道:“不是你?” 张皇后道:“今日晚饭的时候,我听厚照在吓唬我那两个胞弟,我以为是皇上你交代他的,不是吗?” 弘治皇帝惊讶的道:“不是!朕还在考虑此事,正打算让厚照去帮着朕解决呢。” 嘶! 弘治皇帝倒吸凉气,似乎想明白什么,旋即哈哈大笑,无比欣慰的道:“咱们这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开始替朕分忧了!” “既然无人教他,那就是他自己解决的嘛,好好好,这手段很不错,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愧是朕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23、朱厚照买书 朱厚照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日上三竿才起来。 刘瑾和谷大用几个东宫大伴,昨晚吓的彻夜难眠,直到今早听说宫里面不杀他们,才心情大好,然后急不可待的去感恩他们的太子爷。 今天一早,弘治皇帝的贴身太监又给朱厚照送来一百两白银的零花钱,说是皇帝赏他的,并且夸他处理张氏和周氏田地争端上的问题做的极好。 朱厚照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百两银子的零花钱可不是什么小钱啊!寻常父皇抠抠搜搜的,问他要钱不给,东宫穷的都成死狗了。 “刘瑾,快,给银子藏起来,不要放入东宫府库。” “哦,给我取十两白银,我要给陈老弟送去。” 刘瑾急忙道:“殿下,这为啥给他?” 很显然刘瑾舍不得,东宫好不容易搞点钱,你还给陈策,那痨病鬼凭啥? 朱厚照瞥了刘瑾一眼,呵呵冷笑道:“刘大太监,本宫要不要再告诉你其他九十两银子怎么用?” 刘瑾吓的冷汗涔涔,忙不迭道:“奴婢不敢,奴婢多嘴。” 为啥给他?你这个猪脑子,那天我和他在顺天府郊外对话你没听到? 父皇为啥给我钱你没听到? 看来你这耳朵是真没用了,有空给伱割了。 朱厚照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去一趟太医院,找个太医让他今天午休的时候去槐花胡同陈老弟那里。” 刘瑾忙不迭道:“哦哦,好呢。” …… 等朱厚照带着刘瑾出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一刻。 今日他没有课业,难得轻松一下,昨天在坤宁宫答应给张皇后买点话本解闷,溜达了一圈最后在荣兴书铺前停了下来,而后大喇喇走进去。 “店家,给我找一本好看的话本来瞧瞧。”朱厚照趾高气昂的抖着肩,这样嚣张的样子一看就不好惹,对方不会糊弄自己。 陈策那种和人打交道的方式他做不来,他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刘瑾冷笑道:“敢糊弄我们家爷,弄死你!” 这主仆两人都没单独去市场上买过东西,都怕被骗。 两智障。 店博士心里吐槽一下,还是将一册《再生缘》给拿了出来,朱厚照翻开随意瞥了两眼,边看边说道:“你该没以次充好来骗我吧?” 大哥,这是书籍啊,哪有什么次和好的区分?都是话本,写出来有人喜欢看有人不喜欢看。 又不是市场的大白菜,还有以次充好的说法。 店博士赔笑道:“这位爷,您先看看,不满意咱们在拿别的书。” 刘瑾仿佛找到了对方的漏洞,冷笑道:“奸商!你果然没把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啊!” “看不起人是不是?” 店博士:“……” 他已经不知怎么和这两人交流了,这两個家伙长这么大没出来买过东西?是宫里太子还是怎么滴?不食人间烟火吗? 刘瑾见朱厚照半响没开口,小心翼翼问道:“爷,咋样?” 朱厚照还是没开口。 他看迷了。 “这个元朝王孙真卑鄙啊!” “皇甫少华是傻子吗?” 刘瑾一脸懵逼,不知道朱厚照在说什么,看样子是看痴了,不是吧?这才看了多久?要不要这么夸张? “爷,咱们还要去陈郎君那,太医,郎中一会儿该到了。” 朱厚照这才反应过来,对店家道:“给我拿两本看。” 这书不赖。 买好了书籍,朱厚照便交给刘瑾,似乎想到什么,朱厚照捂额道:“刚才没还价!他会不会坑我们?” “算了,陈老弟要紧,去找他吧。” 刘瑾嗯了一声,路上又问朱厚照道:“爷,咱皇后娘娘看一本就够啦,为啥买两本?” 朱厚照道:“废话!另一本我自己看。” 这么好看的吗? “你不懂,这书真不错,感情细腻,故事也好。” “李夏蝉,嗯,这个名字极好,一听便是那种才华与美貌兼备的姑娘。” 刘瑾赶紧道:“爷,要不要我让锦衣卫查一查?” 朱厚照哼道:“人家写个书而已,让锦衣卫去查了还以为犯下什么大罪呢!” “本宫有种感觉,本宫和她……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缘,迟早有一天会邂逅的。” 刘瑾:“……” 看着朱厚照花痴的样子,刘瑾一脸懵逼,难道这就是你们男人口中的爱情? 等抵达陈策小院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朱厚照才到小院门口,太医那边已经完事了。 “蔡院判啊。”朱厚照开口。 蔡太医忙不迭要行礼,朱厚照拉住了他,道:“在外莫讲究那么多。” “你直接和本宫说,他咋样?” 蔡太医直言不讳的道:“殿下,里面那位小郎君是肺痨,有些严重了,恐怕命不久矣。” 朱厚照愣了一下,神色微微变了变,赶忙问道:“什么叫命不久矣?你治不了?” 你个菜逼,难怪姓蔡,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命不久矣?垃圾! 蔡太医摇摇头道:“痨病救不了,能活多久全看命。” “胡说!” 朱厚照道:“你自己医术垃圾,没本事就说没本事,少扯淡,滚吧!” 蔡太医面皮抽了抽,但还是没反驳,抱拳急促离去。 朱厚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刘瑾站在一旁唉声叹息。 “待会进去不要瞎说话,知否?” 朱厚照看了一眼刘瑾,叮嘱道。 刘瑾赶忙道:“哦哦,奴婢晓得啦。” 朱厚照换了一副心情,笑呵呵的跨步走了进来,看着正在厨房做饭的陈策,大笑道:“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恰好赶上饭点,我们一起吃饭吧!” 陈策看了朱厚照一眼,哦了一声,道:“今天不要钱了,就当方才你请那位郎中的报酬。”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刚才他和我说了,你这不是什么大病,给你开几味药,调理个一两年就成了。” 陈策反问道:“有没有可能,他刚才已经和我说了我的病情?” “啊?” 朱厚照懵了,急忙道:“他和你说了你活不长?” 陈策听到这里,眼神略微有些暗淡,摇头道:“没有,他没说,但你现在说了。” 朱厚照:“……” 大哥,和你说个话要不要处处都是陷阱?显得我很笨。 24、关于钱 朱厚照一脸沮丧,有心想安慰陈策两句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能转变话题道:“今天烧什么吃?” 这话题转变的好生硬啊! 陈策接受了他的心意,笑着道:“茄子,红烧鱼。” 中午吃完了饭,刘瑾在厨房苦逼刷碗,朱厚照和陈策百无聊赖的喝茶,忽然想到什么,手朝着裤裆掏了下去。 噗! 陈策一口茶喷了出去,惊恐的起身后退,道:“你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掏枪? 朱厚照拿出十两银子递给陈策,道:“咋啦?” “不是,你钱藏这么深?” 朱厚照一脸聪慧的表情,对陈策道:“小老弟,这我就要告诉你了,我们锦衣卫行走江湖,一切都要小心翼翼,钱不露白知道么?” 但你也没必要这样。 “怎么好好的给我钱?” 朱厚照欲言又止,总不能说你给我父皇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这钱是父皇赏给我的吧? “给你钱还不好?我这个人最看不得穷苦人,仗义疏财乃我的品德。” 大概率是被弘治皇帝那边夸奖了,看来张家和周家的纷争解决了。 陈策也没拒绝,接过十两银子道:“那就保持,下次多给点。” 朱厚照:“……” 我东宫也穷,不然肯定多给伱点,那点吊钱都不够自己花的,父皇天天口口声声说没钱,让宝钞铸币司发行新钱啊! “我听朝廷说朝廷也缺钱,你说这么大的国家,没钱了发行新钱就是啦?” “多发行点,给每个百姓都分一点,这样人人都能富裕了,多好。” 陈策看朱厚照一脸异想天开的样子,觉得有必要让这个帝国的未来知道经济和生产力的关系。 自从洪武开始发行通宝后,从宣德开始就很少铸造新币。期间洪武皇帝还滥发过一定数量的宝钞,只是当时朝廷对宝钞的回收没做好,又滥发宝钞,一度导致宝钞公信力崩塌。 陈策想了想,对朱厚照解释道:“洪武朝的时候发行过宝钞,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无疾而终了吗?” 东宫的老师们没和他说,他不知道,也理解不了。 “不知……当然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我不想回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是否正确。”朱厚照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对陈策说道。 陈策莞尔一笑,然后道:“今年国家缺钱了就印发宝钞,明年缺钱了依旧印发宝钞。” “可国家的商品总数量没变,人口没增加多少,生产力也没增加多少,钱多了,人口和商品的总数跟不上钱的增长速度,势必会导致货币贬值。” 朱厚照:“?”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为何我却没听懂? “这里有三個茶杯,你有十二文钱,一盏茶杯四文钱。” “这里依旧有三个茶杯,再给你九文钱,一个茶杯变成了七文钱。” “我本来辛辛苦苦攒了十二文钱的,去买茶杯,却发现它变贵了。” “你说我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一大批人怎么办?会不会有怨言?” 这次好像听懂了一点。 陈策继续道:“好,再假设国家把钱无限印刷多了,茶杯还是三个,人们钱又多了,那买茶杯的钱是不是又要增加,从五文增加十文,一百文,一千文,一万文甚至更多?” “之前邻邦们本来有我大明的宝钞,现在再来买个茶杯一看,一万文,买个丝绸一千万文,大明的商品价值是不是也开始出现崩塌?” “宝钞滥发,纸币势必会降低价值,再加上国库不回收旧钞,旧钞贬值,久而久之,百姓就不会相信宝钞的公信力。” “朝廷关于宝钞公信力一旦崩塌,想要挽回就不容易。” “从洪武滥发宝钞之后,到现在你看宝钞在民间的流通如何?还会有人用吗?” 朱厚照听完后若有所思。 这是个通货膨胀和生产力商品总值的问题,不难理解,陈策也没深入去对朱厚照说财政的事,他心里有个大概了解,知道不能滥发货币就行了。 贪多嚼不烂。 不过已经足够让朱厚照震撼了。 他懂得真多,和他说什么他都能回答出来,而且总会通俗易懂,不像他在东宫问焦芳他们,一回答不上来就说学这些没用,只要好好学习治国就行。 但怎么学习才算治国呢?难道真就靠半部论语就能治理天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吗? “如果不发行宝钞,发行新币呢?” 朱厚照再次询问。 陈策摇头道:“我还是不建议,这些年没有皇帝有魄力发行新币,就是因为民间不接受,最后的结果就是耗费人力、物力、财力。” 要知道,制新钱也是需要大批量国库开支的,铸造新币需要的成本未必比发行一枚新币的价值低。 陈策不知道朱厚照是不是随口一问,还是说弘治已经打算发行新币了。 实际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弘治朝已经再为铸造新币做准备,在十六年正式发行,但最终的结果到正德二年就无疾而终。 弘治新币在后世古玩市场很吃香,因为发行量低,所以价值特别高。 但着眼于当下,它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会大量消耗国家财力,与其这样,倒不如花钱做点有意义的事。 陈策对朱厚照道:“我说的也未必对,不妨做个调研吧,看看民间对新币接受程度如何,更直观一点。” 朱厚照点点头,似乎觉得不妥,搞得自己好像被他征服了一样。 他淡淡的道:“你的想法还不够成熟。” 陈策愣了一下,问朱厚照道:“怎么了?” 朱厚照一脸神秘的道:“怎么了我就不说了,反正还是不够成熟,需要多想多思考自己多悟。” 陈策:“……” 他是真没想到朱厚照会这样见缝插针的,这个时候还要硬着头皮装一下高手。 “哦,那回头我再多想一想。” 隔壁的吴姑娘此时又过来打算给陈策洗衣,看到陈策和朱厚照坐一起聊天,便自觉离去。 朱厚照笑呵呵的对陈策道:“这姑娘不错嘛。” 你又来? 陈策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忙不迭摇头,伸手阻止陈策道:“不好意思,我已有了中意的姑娘。”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 25、一本书的价值 陈策很好奇,看着朱厚照一副舔狗花痴的样子,不知是否在市集上邂逅了某个姑娘。 此时看朱厚照眼眸中是带着光的,也不知哪家姑娘运气这么好,能让朱厚照看中,妥妥的未来天子,没有任何疑问。 初恋总是美好的,即便最后没成皇后,这段感情恐怕也会在朱厚照心中埋藏很久。 陈策笑着问道:“是哪家姑娘啊?” 朱厚照难得害羞了一下,道:“还不知道。” “哦,啊?” 还不知道?隔空恋爱? 朱厚照白了陈策一眼,道:“我讲究的是一个期待,虽然我现在还没和她见面,但从她字里行间内,我已能感受到她的美貌和智慧。” 陈策不懂,但大为震撼。 通过文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美?万一对方是抠脚大汉呢? 不过朱厚照是帝国皇太子,再不济也会查一查对方的嫡系,想来不会干这么挫的事。 “那你这不是单相思吗?”陈策道,“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是这样的,许多夫妻直到结婚揭盖头那一刻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比如宁诚的女儿,陈策到现在也不知长什么样,纯在赌运气。 朱厚照自信的笑道:“不可能,我这个条件,天下没有姑娘会不喜欢我的。” 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是如此,你有这個自信。 但凡换个爹试试? 陈策微笑道:“那也好,早点成婚,想吃席了。” 朱厚照少年怀春,道:“会的,祝福我们吧。嗯,你也快点,我也想早吃席呢。” “好啦,我不打扰你了,回去还有事要做。” “赶明我给伱带点好茶叶来喝,你这个茶叶实在太辣鸡了。” 朱厚照朝后挥挥手,带着刘瑾离开了小院。 走出胡同,朱厚照朝后看了一眼陈策的背影,他弯腰在摆弄自己种植的那块地,朱厚照微微叹口气。 “太子爷,咋了?” 朱厚照道:“蔡院判说他活不久了。” 刘瑾双目一亮,道:“那刚好呀,爷你刚才不是说想吃席了吗?” 啪! 朱厚照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王八蛋!你胡说什么!” 刘瑾:“……” 你踏马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小老弟生了这么重的病,你想吃席? 刘瑾赶紧改口道:“老奴,老奴说错了。” “老奴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找更好的御医,给他治好了再吃他的喜庆席。” 这还差不多,朱厚照点点头。 虽然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蔡御医分明说他这个病没办法治,能活多久全看命。 不知道为啥,朱厚照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是东宫太子,大多时候都是孤独的,能玩的只有东宫这些大伴太监。 准确的说,朱厚照现在有且只有陈策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对朱厚照来说亦师亦友,他没有那种苦口婆心的教育,总会顺着你的话回答,你问他就说,不问他也不会说教你。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朱厚照每天都能学到一点新知识,增长自己的见识。 正阳大街上这几天忽然涌入了许多头戴四方巾的儒生,明年二月要会试了,许多南方学子早早就会来京师,年关都在此地过,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好好钻研学问等明年会试。 每年这个时候顺天府最是热闹。 朱厚照回到紫禁城,先去了坤宁宫,大咧咧的对张皇后道:“娘,我从民间给你买了一本话本,很好看的。” “你没事打发时间看。” 张皇后感受到自己的儿子孝心,点点头道:“好,放那吧,一会儿要吃饭了。” 朱厚照摇头道:“我回东宫咯,晚上不在这吃。” 他急不可待的回东宫当然不是为了学习,今天在荣兴书铺看话本看的痴迷了,回到东宫就开始挑灯夜读。 每每读到精彩的句子时,朱厚照总是忍不住感慨作者的文笔之优美和细腻。 看到一些揪心的情感桥段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同身受。 第一册字数并不算多,大抵一个时辰朱厚照就看完了,依旧有些意犹未尽,托腮坐在书桌前,脑海陷入幻想。 对方现在一定在灯下埋头写作,写到满意的桥段时,她一定笑的很好看。 能有这样优美的文笔,她的长相肯定不会差,会不会是某个官吏家的端庄大小姐? 亦或者是哪个大商贾家的小姐?要是商贾家的小姐就有点麻烦了,文官们一直都看不起商人。 这么想着,朱厚照困意来袭,不一会儿便去睡了。 坤宁宫的灯火依旧通透,弘治皇帝今晚批了奏疏就来坤宁宫,看到张皇后还在灯下看书,不由狐疑道:“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 张皇后痴迷到弘治皇帝的话都没听到,脸上的表情随着书本内容变幻莫测。 不知什么时候弘治皇帝已经披着衣衫站在她身后,看着看着,弘治皇帝也有些入迷。 当看到国丈之子欲娶孟丽君不成百般刁难孟家和皇甫家的时候,弘治皇帝都忍不住道:“竟还有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就是!”张皇后同仇敌忾,然后惊愕的回眸看着弘治皇帝,道:“皇上,你……” “咳咳。” 弘治皇帝干咳两声,道:“朕睡不着,随便看看。” 我看你也是看迷了吧。 张皇后笑着道:“赶明我让厚照再去买下册看。” 弘治皇帝一脸无所谓的道:“左右不过打发时间的话本,少看点。” 张皇后噢了一声,道:“那成,我便不让他买了。” 弘治皇帝又道:“做事要有始有终,看都看了,看完便是,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嘛。” 张皇后掩面偷笑,能让弘治皇帝感兴趣的东西可不多,该说不说的,这个话本的著作者真的有点本事。 “好吧,那还让厚照去买点打发时间。” 弘治皇帝随口道:“嗯,随便,买来了等朕一起看。” “皇上不批奏疏啦?” 弘治皇帝微笑道:“松弛有度。” 张皇后笑容满面的道:“皇上所言在理,你啊,就是不能太忙了,也该放松放松,身子都快操心垮了。” 张皇后心里廷感激这本书的作者的,能让弘治皇帝少操劳一点政事,这自然是好事。 26、河水变浑 这三日朱厚照都在安心的上课,很少出宫。 陈策也如往日一样安静的在小院内写书看书,偶尔会看一看自己的菜园。 只是这两天也没有什么种植收获,只能百无聊赖的看书丰富知识,今日一早的阳光不错,陈策坐在堂前惬意的晒着太阳看着书。 隔壁又听到争吵声,陈策将书本放下过去看了一眼,吴娘子正和一男一女争吵什么。 陈策隐约听到‘我不去’、‘让我安静的活着’、‘你们答应了自己去’诸如此类的话。 等陈策出去看情况后,便见那青年男子声厉内荏的道:“看什么?该你什么事?怎么?看上这小贱人了?你配吗?” 吴娘子一脸娇怒的道:“休要污蔑陈郎君!他是我邻居!” 青年男子面色不善的盯着陈策,冷笑道:“小病鬼!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 陈策没有开口,自觉的折返回房屋,倒不是惧怕,也没有被那青年男子吓住,他知晓一些面向,这个男子内心并没有外表那个强大,他的内心是脆弱的,无外乎用严厉的语言掩盖自己软弱的内心。 陈策不知吴娘子和他们有什么过节,甚至不清楚对方和吴娘子的关系,这些事确实和自己没关系,他没有乱管闲事。 至于对方严厉的语言也伤不到陈策,陈策要么不出手,要出手他认为就不该给对方任何活路,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事就做什么。 生活中这种争吵实在太多,世事都在意只会让人无限烦恼,一个麻烦会接着另外一個麻烦,无休无止。 他只是有点奇怪,吴娘子究竟和对方有什么过节争端。 对方似乎也没有要对吴娘子动手的样子,只是狠狠说了几句话便离去,然后吴娘子便急促走了过来,对陈策连连道歉:“陈郎君,你没被吓着吧?” 陈策淡淡的摇头,反问吴娘子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是陈策第二次开口了。 吴娘子有些惊愕,她没从陈策脸上看出任何惧怕,她也懂得察言观色,这绝不是装的,这说明陈策内心到现在依旧是平静的。 他从没有将威胁的话当一回事,这说明什么? 要么他在伪装,要么他至始至终都没看得上对方,他有自信和手段能解决这件事。 只能说明这些! 可吴娘子想不明白,他不过只是一个生病且年纪不大的小郎君,他的自信源自于哪里? 带病之躯本就弱于常人,若是斗殴,势必会占据下风,为何他还能有这种自信? 吴娘子真的看不懂陈策,但她还是感激陈策道:“不用帮忙的,我自己能解决,给你添麻烦了。” 陈策嗯了一声,道:“好!”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不麻烦。” 说完后,他便自顾自去厨房做饭了。 朱厚照总是能掐着饭点过来,想来已经摸清楚陈策做饭的时间。 今日他在东宫总算没有课程了,好几天没出宫,差点将他憋坏了。 “陈老弟,这么巧?又能一起吃饭了!” 陈策笑了笑,道:“真巧,带钱了吗?”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看了一眼刘瑾,刘瑾拿出十文钱递给陈策,问道:“够了吧?” “外面饭点吃一顿可就这么多,伱莫诓我。” 陈策:“……” 中午吃了饭,刘瑾惯例去刷碗,嘴里嘟囔着在外面饭店吃饭就没见过还要刷碗的。 还给了钱,又做了苦力,这叫什么事啊? 一个字,绝! 也不知太子爷怎么想的,要是咱家去外吃饭,酒铺店家敢提这么过分的要求,早就打爆对方的头了。 咦?这井水怎么有点黑? 太不卫生了吧! 刘瑾想到方才朱厚照还在吃饭,登时大惊失色! 好啊,这个痨病鬼,他下毒,他一定下毒了! “爷,爷!” “快吐,快吐!” 朱厚照一脸懵逼的看着刘瑾,歪着脑袋问道:“你是不是有啥大病?” 刘瑾忙不迭道:“爷啊!他家井水是黑的,和墨汁一样,还有泥土上来,我方才刷碗的时候看到了!” “一定是这家伙下毒了,他要杀你呀!” 额。 朱厚照猛地站起来,退后两步,惊恐的看着陈策:“你,你,你不打算活了,所以你要带我一起走?” 陈策:“……” 大哥,你刚才还说刘瑾有病,你也不轻! 他反问朱厚照道:“我要杀你前几次为什么不下毒。” “我下毒没必要放在井水里,我放在饭菜就行了,还能被他发现?” “我是不是傻?” 啪! 朱厚照反手一巴掌抽向刘瑾,愤怒的道:“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忍你很久啦!” “一惊一乍的,你要不要去死啊你?!” 你踏马的,方才差点把本宫吓尿了。 陈策眉宇微蹙,背着手起身来到院落中,家禽开始躁动不安,院落内几只鸡不断聒噪的咯咯哒叫着。 他再走到井水前,发现井水确实变色,不断上滚水泡。 陈策试着用手触摸了一下,并非温水,他还在奇怪,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火山。 陈策又去了后院,将后门打开,永济渠风吹成縠,荇藻交萦。 陈策脸色有点不好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回味明实录内的内容,弘治十一年冬十月,京师、真定、宁夏、榆林、镇番、灵州、太原、海丰等处地震,顺天府最甚。 陈策猛地睁开眼,然后就发现一张脸贴着自己很近,朱厚照凑到他脸前好奇的观察着他。 “你干什么?” 陈策后退两步,惊恐的道:“我不喜男子!” 朱厚照:“……” 他面红耳赤的道:“我早有中意的女子,你可别瞎说。” “你刚才咋了?” 陈策深吸一口气,也没工夫和朱厚照说笑,对他道:“你能够得上朝廷官员?” 朱厚照心道你不是在问废话?我虽然没告诉你我是太子,但我告诉你我是锦衣卫大官了啊! “咋?” 陈策道:“可能要有地震,嗯,就是地龙翻身,尽早通知朝廷做好赈灾防御等工作。”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莫一惊一乍的,我咋没看出来有地龙翻身?” 等你看出来人都死光了。 27、地震前兆 陈策认真的看了一眼朱厚照,这是朱厚照从未看过的严肃表情。 以前他看陈策什么时候都非常寡淡,对啥事都不太上心,唯独今日面色变的格外严肃认真。 “这,真,真要地龙翻身了。” 明中叶京师时常地震,弘治十一年这场地震算是整个弘治年间最大的,京师房屋十有三塌,裂之大者,水出火出,怪不可状,人有坠于穴而复出者…… 虽然相较于嘉靖时期那场死亡八十余万人的大地震差了很多,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或许天象会出现错误,但明实录记录的内容应当不可能存假,只是陈策忘记了这件事,若非今日刘瑾提醒,他还真想不出来。 于是陈策只能对朱厚照解释道:“古人对地震有过天象异常的记录,诸如井水湛静无波,忽浑如墨汁、泥渣上浮;夜半晦暗,天忽开朗等等。” 他现在没办法对朱厚照说我知道历史,所以朝廷要防,只能用这些天象去给他的话做合理性解释。 朱厚照将信将疑,可毕竟是地龙翻身的大灾,但凡有点可能,他这个做皇太子的也不能当做是危言耸听,于是忙不迭问陈策道:“该怎么应对?” 你问我? 你不是皇太子吗?你去找弘治帝啊,他下面那么多官员,总不是尸位素餐的废物吧? 总该有提前预防的对策吧?政府的职能到现在若不体现出来,那要朝廷有什么用? 陈策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可否能够得上朝廷官吏,让他们提前预防。” 朱厚照‘哦哦’两声,道:“那我,那我现在就回宫……回衙去找人。” 陈策没有阻止朱厚照,他自己也要想办法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天灾。 陈策不知道天灾什么时候来,又翻看了明实录,发现只是记录在十月末,具体日期没有记录。 陈策都无语了,这种植收获的明实录怎么感觉像买了假酒一样,这样不靠谱。 他也来不及管那么多,现在是十月二十五,还有五天时间,随时都可能发生地震,他要通知邻里邻居。 陈策先敲响了隔壁吴娘子的门扉,一脸凝重的道:“这几日可能会发生地龙翻身,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吴姑娘惊讶的阿了一声,问陈策道:“你如何得知?” 陈策没有功夫和她多说,他还要去通知其余邻居。 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毕竟这天象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又没出现天象预警,怎可能发生地震呢? 陈策让他们去后院看通济渠,又看自家井水,不过可惜现在已经归于平寂,越是如此,越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陈策回到自己小院,前门是一处狭长逼仄的胡同,前方全部都是房屋,如果真出现坍塌,想从前院顺利离开不容易。 后院推开门就是临河,除非跳到河里游泳逃生,但现在是大冬天,想跳河逃生不易。 只能暂时搬到正阳大街的邸舍酒楼内去住,还需要找宽阔的地带。 这么想着,陈策便带着钱财出门寻找邸舍。 …… 朱厚照这边也没闲着,带着刘瑾回到紫禁城后都没去东宫便急冲冲的去养心殿寻找弘治皇帝。 太监告知朱厚照说弘治皇帝在文华殿御经筵,朱厚照也不怕打扰弘治皇帝,又跨步朝文华殿跑去。 礼部尚书徐琼牵头组织今日的小经筵,几名翰林学士静坐两侧,弘治皇帝居中御事。 一名太监小心翼翼来到弘治皇帝身旁,耳语两句后,弘治皇帝眉宇微微蹙了一下,便道:“让他在外等着。” 想到太监说皇太子有急事寻找他,弘治皇帝只能先让经筵停歇片刻,他则去偏殿见朱厚照。 被打扰了经筵兴致的弘治皇帝明显有些不高兴,板着脸找到朱厚照,问道:“你有什么急事找朕?” “父皇,不好啦,要地龙翻身了。” 弘治皇帝倏地一愣,狐疑的盯着朱厚照,道:“不许瞎说!” 顿了顿,他脸色也严肃起来,道:“伱怎么知道的?” 朱厚照本想说是陈策告知他的,可要是父皇知道他小老弟的存在,他太子的身份不就暴漏了吗? 那个时候还能和陈老弟相朋友一样相处吗? 别人知晓他太子的身份,大都谄媚或者利用他,朱厚照觉得这不是真正无话不说的朋友。 于是只能信口道:“我今天看水湛静无波,忽浑如墨汁、泥渣上浮,这可不就是地龙翻身的前兆吗?” 弘治皇帝脸色越来越严肃,兹事体大,也顾不得经筵,对左右太监道:“去将徐大人和钦天监正李钟给朕召去养心殿!” “太子你随朕去养心殿。” “好。” 养心殿。 没多时,礼部尚书徐琼和钦天监监正李钟便抵达这里,一头雾水的拜谒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看着两人,问道:“方才太子发现天象异常,说是地龙翻身之象,你们钦天监可监察出征兆来?” 钦天监是礼部下辖,所以弘治皇帝才将礼部尚书一同召见过来。 李钟还没观察出来,实际也观察不出来什么,如果钦天监真这么厉害,嘉靖华州大地震的八十六万人也就不会丧生。 他抱拳道:“臣回钦天监观察,容后禀告皇上。” 弘治皇帝道:“现在就去,速去速回!” “遵旨!” 李钟火速回到钦天监,钦天监分天文、漏刻、回回、历四司,天文司判并没发现天象有任何异常,而且近日除了寒冷一些外,也没有特别的天象预警会有地龙翻身的征兆。 李钟心中有数,可他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真出现地龙翻身,若是出现了,他们钦天监没查出来,他这個监正好日子也到头了。 若是没出现他却说有地震的征兆,那时候又会被都察院御史弹劾危言耸听。 太子啊太子,你说你没事给钦天监出这个难题做什么啊?! 李钟一路上都在思考该怎么应对弘治皇帝,和稀泥是一定不可能的,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就是因为和稀泥被弘治皇帝亲手给罢黜的。 在弘治朝当官最忌讳和稀泥,内阁首辅徐溥有这个本事,但他没有。 28、不可能的事 等李钟再次抵达养心殿后,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抱拳对弘治皇帝道:“启奏皇上,钦天监并未发现有地龙翻身之征兆。” 朱厚照急了,指着李钟道:“胡扯!” “你们钦天监究竟懂不懂?” 听到太子怀疑钦天监的专业性,李钟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为何断言将有地龙翻身之兆?” 朱厚照将井河水异常之状告知李钟。 李钟摇摇头道:“微臣并未发现太子口中之象。” 怎么可能? 是刘瑾亲自发现的,本宫和陈老弟都看着清清楚楚的! 礼部尚书徐琼此时也开口鼎力支持钦天监,毕竟是他礼部下属衙署,他总不能坐视不理,要太子质疑钦天监,不就是让天子看轻他礼部这个衙署么? 徐琼抱拳道:“皇上,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劳心劳己,太子非攻天象,还请陛下勿要劳民伤财。” 你太子一句要地龙翻身,可知朝廷要付出多少财政和人力去防备? 而且这句话还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徐琼这么说有自己的政治考量,他要借太子达到巩固礼部尚书位置的目的。 他是天顺元年的一甲榜眼,进士及第,熬了四十年时间才熬到礼部尚书的位置,去年才进入礼部部堂,一路坎坷不易,又因为口不遮拦,四十年内棱角早被磨平。 他在礼部没有根基,才入堂不到一年时间,这次若是维护好了下属,名声很快就会传遍礼部。 哪个下属不想拥有这样的领导,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去支持钦天监。 “你放屁!” 朱厚照怒道:“本宫还能拿这事口无遮拦?” “父皇,你要相信我,快些让朝廷做好防天灾工作。” 徐琼面不改色,依旧道:“请陛下勿因戏言而劳民伤财。” “你这个……” “住口!” 弘治皇帝指着朱厚照,道:“下去!” 朱厚照脸色红扑扑的,不甘心的哼了一声,恶狠狠看了一眼徐琼,心中把他祖宗都问候完了。 等朱厚照走后,弘治皇帝才对李钟道:“你钦天监务必要做好监视工作,有异常天象立刻禀告朕。” “遵旨!” 弘治皇帝又对徐琼道:“太子心是忧万民的,此事勿要声张便是。” 徐琼抱拳道:“遵旨,微臣告退。” 话虽这么说,但他怎么可能不声张?礼部的人要不知道今日之事,他的名声如何能传出去,所以徐琼回礼部便将此事散播开了。 打发走了钦天监监正和礼部尚书,弘治皇帝才背着手亲自去了东宫。 “父皇不信我还来干嘛?” 朱厚照赌气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笑着道:“皇儿,伱可是因为在养心殿朕没维护你而生气?” “哼!” 朱厚照可不惯着弘治皇帝,心里不爽就直说。 弘治皇帝无奈的叹口气,对朱厚照道:“儿呀,你以后要统帅百官,这点城府都没有,这点气量都没有,怎能御极百官呢?” “好啦,莫要生气了,你告诉父皇,你是真看到异象了?” “在哪里看到的?” 朱厚照想了一下,道:“就在东宫,这会儿已经没了,刘瑾也看到了,做不得假。” 弘治皇帝又让人将刘瑾叫来。 刘瑾自然附和朱厚照,既然自家爷没有说陈策的事,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他都要维护朱厚照。 朱厚照是他未来的盾牌,即便冒着欺君的危险,他也不得不为之。 弘治皇帝面色略微有些凝重,心中在权衡这件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稍稍安慰了朱厚照后,回养心殿便将内阁成员叫了过来。 现在内阁有四名成员,徐溥是首辅,刘健、李东阳、谢迁为次辅。 弘治皇帝将心中担忧告知了内阁四阁老,他们听闻后反应和徐琼如出一辙。 在没有真凭实据就开始惊扰百姓,只会让百姓惶恐不安,万一发布不实消息,会有损朝廷信誉和威严。 所以他们都不建议弘治皇帝对这无稽之谈做出任何防备工作。 退一万步说,要防灾又要耗费人力和财力,总结下来依旧得不偿失。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弘治皇帝也深以为然的点头,他不具备这個魄力,就如阁老们说的,万一最后没有地龙翻身,他的天子脸面和太子的颜面都会扫地。 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为今之计只能让钦天监密切监视,不宜做其他事。 …… 正阳街槐花胡同,陈策去解肆寻了许多邸舍,终于找到一处空旷地带,只是现在涌入京师的学子们太多,外面邸舍的价格很贵,一夜要八钱半两银,房价在这个时候开始攀升。 每三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这些商人抓到利后不可能不抬价。 陈策再次回到小院,便对隔壁吴娘子说他找到了邸舍,问她要不要一同搬迁过去。 听闻价格后,吴娘子有些望而生畏,陈策道:“钱的事勿要担心,我可以替你垫上。” 吴娘子还是有些舍不得,陈策道:“人都没了,要钱何用?” 吴娘子依旧将信将疑的问道:“真会地龙翻身吗?” 陈策点头:“真的会!” 他又去通知其他邻居们,听闻这么多钱去住邸舍,谁也不会愿意,说白了他们依旧不信会地龙翻身。 他们的心态陈策都理解,谁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花大钱去住邸舍?自己又不是没有家。 陈策也不在多劝,只是叮嘱他们务必要在这几日提防。 最后他又去问了吴娘子,若非救命之恩,陈策也不会再三询问对方,吴娘子最终也摇了摇头。 陈策无奈,只能先将一些钱财和物品给埋在自家院落内的地下,然后将几只家禽给圈养在后院外临河的地方。 一切收拾妥当,确定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了,陈策才孤身去了邸舍。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注意外面的动向,尽可能的少睡觉,等待朝廷官府下发通知,让邸舍店家们防备。 毕竟他说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官方的话老百姓们才会认真对待。 可是等了一天,也不见官府有什么动作,陈策不由怀疑朱厚照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转念一想,他顿时就想明白其中逻辑,不由叹口气:“弘治皇帝还是没这个魄力啊!” 29、礼部好官 如果这事换成弘治皇帝他爹,或者永乐,洪武,不知他们会不会有这个魄力。 陈策背着手站在邸舍的小院内,抬头望着天空,今夜月明星稀,他的睡眠很浅,其实也不敢睡,深怕忽然会出现地震。 朱厚照是一定会将地龙翻身的预兆告知弘治皇帝,那为什么一天了朝廷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弘治皇帝和他的政治班底怕,怕扰民,怕朝廷失去威信。 一旦没出现所谓的地龙翻身,他们怎么对万民交代。 陈策觉得这不是理由,能解决的,只要朝廷让地方有司通知客商百姓店肆做好防备,甚至以‘可能’的说辞都行,最起码能警醒,话不说死,最后也不会让朝廷丢了脸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理解,陈策认为弘治天子对文官的掌控力比较薄弱,文官们势必不想劳民伤财,所以即便弘治皇帝心有余也力不足。 如果换成嘉靖,这件事兴许就会执行下去,因为有严嵩背锅,弘治朝没有文官愿意替皇帝背锅。 算了,朝廷的事,他也没办法触及,皇太子说不动皇帝也实属正常,先管好自己吧。 “这位公子也是今岁赶考的举人?” 一名头戴平定四方巾的儒生不知何时拎着一壶酒来到小院内,开口对陈策询问。 陈策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摇头道:“不是。” “喝点?” 那名儒生指了指手中的酒壶,看上去很是潇洒不羁。 陈策不怎么喝酒,也不会喝酒,尽管很扫兴但还是拒绝了对方,听他的语气应该是今年科考的举人,这已经是准文官行列的老爷了,如果聪明点的人定会对对方盛情相邀而窃喜。 人生的机遇不多,能和一名准进士老爷交个朋友,这是难得的机遇。 不过陈策不怎么在乎,开口询问道:“阁下明年要科考,不挑灯夜读,为何出来喝酒?” 那儒生淡淡的道:“挑灯夜读是因为心中没把握,我提前来京师不是为了温书方便,是想见识见识京师的繁华和苏州府比谁更好?” “京师的娘们和苏州的比谁更骚?” 能说出这种话,足以看出他的狂傲和对自己学问的绝对自信。 “比出结果了吗?”陈策问。 儒生爽朗一笑,道:“京师的娘们身材丰腴,学问弱了三分,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肉体上的享受,京师好。” “苏州府的小娘子们身材玲珑高挑,学问也比京师的高,如果为了灵魂上的享受,自然苏州府好。” 陈策道:“所以,你喜欢京师还是苏州府?” 儒生道:“反正都不要钱,白嫖的都喜欢。” 陈策:“……” “阁下唐寅?” 他想不出来谁还能做到白嫖的程度,宋朝的柳永算一个,明朝的唐寅算半個。 “咦?你知道我?”儒生……哦,唐寅惊愕的看着陈策。 陈策认真的打量了他一会儿,道:“听说过。” 明年你可能就狂不起来了,陈策心道。 “天色不早了,我睡了。” “对了。”陈策似乎想到什么,对唐寅道:“我是个术士,算出这两天会有地龙翻身之象。” “你要睡不着,就不要睡了,白天你睡觉晚上你去狎妓。” “我晚上睡觉,白天听伱狎妓之乐,如何?” 啊呸! 你个假术士,地龙翻身个毛,不过只想听我狎妓之乐,自己没钱去嫖而已! …… 紫禁城,东宫。 刘瑾气咻咻的从外回来,找到朱厚照,愤怒的道:“爷!过分!太过分了!” 朱厚照不解的看着刘瑾,不知道谁有欺负他了,谁敢欺负他? “咋?”朱厚照懒得抬眼看刘瑾,让他去买个书,大概率又在外面被人鄙视了。 刘瑾赶紧将《再生缘》第二册交给朱厚照,总共两本,一本朱厚照自己留着,另外一本准备送给张皇后。 他是不怕地震的,东宫这么多太监都在,朱厚照已经吩咐了刘瑾好好监视着。 退一万步说,皇宫的建筑都比较牢固,一般地震未必能让皇宫宫殿坍塌。 刘瑾愤慨的道:“爷,老奴说出来你可不要气啊。” “老奴刚才路过皇城外郭,偶然听到了几名礼部在讨论,说他们礼部尚书郭大人何等护犊子之类的话。” “老奴贿赂了礼部的门子,才得知礼部那边将今日礼部尚书在养心殿维护钦天监反驳爷的英勇事迹全部传开了。” “那徐尚书现在在礼部可是被人推崇备至啊!” 朱厚照:“?” 贱人! 踩着本宫立威,打响自己在礼部的名号! 无耻,不要脸! 徐琼你给本宫等着,“拿个本子给本宫记下来!” 现在收拾不了你,先给你记下来,等以后本宫挨个收拾。 不行! 朱厚照越想越气,拿着《再生缘》书本便朝后宫跑去。 弘治皇帝疲惫了一天,沐浴好后,随口问张皇后道:“照儿今天没给你送书过来打发时间?” 张皇后摇头道:“没。” “皇上你想看吗?我派人去照儿那问问。” 弘治皇帝呵呵一笑,道:“不必,朕只是担心你无聊,没有就算了。” 张皇后偷偷笑了一下,明明你自己想看,嘴硬。 就在这时,朱厚照风风火火的跑来坤宁宫,开口道:“母后,母后,我给你送书来了。” “父皇在这吗?”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你给你母后送书就送书,为什么要问朕在不在?朕又不看!” 朱厚照:“啊?” “啥意思?” “父皇我找你有事的啊,你在说什么看不看的?” 咳咳。 弘治皇帝尴尬的咳嗽两下,问道:“找朕干什么?” 别耽误朕看书,说完快走。 朱厚照哼道:“还不是你下面那个好官,今天在礼部都传开了,说他在养心殿仗义执言,帮着钦天监说话,不惧我的淫威……不对,权威,也不对……” 弘治皇帝听完后,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朕不是在养心殿交代过徐琼?看来他很想巩固自己在礼部的位置啊,这算计都算计到朕的儿子头上来了!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心中纵是不高兴,还是忍了,这笔账先记在了心里。 30、你也会绘画? 弘治皇帝对文官太纵容了,心有余力不足,也不是没想过找司礼监和文官抗衡,成化朝还有汪植,他找不到能取代汪植的那样人才。 他对文官心中肯定有气的,当时调整徐溥入阁也是为了分裂内阁的关系,谁知道徐溥这个老阴比,表面上看行事古板,势必会得罪人,但入阁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时间成中和剂了,把内阁整成一家亲。 朱厚照叮嘱张皇后道:“母后,你要吩咐下去,让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都警惕点,最近可能会地龙翻身。” 张皇后脸色吓的惨白,看着弘治皇帝问道:“皇上,真的?” 弘治皇帝摇摇头,不过还是道:“宁可信其有,吩咐宫女太监注意一下也不妨事。” 朱厚照道:“父皇你也说宁可信其有,为什么不让有司去通知民间百姓?” 弘治皇帝挥挥手道:“好啦,政事你现在还不用考虑,父皇有自己的考量,再说了,朕还能不信钦天监反过来信你这孩子的话吗?” 朱厚照哈哈大笑:“好好好!亲儿子都不信你信外人是吧?” “娘!和他离婚!他压根不爱我们娘两,今天还和我说要纳妃。” 朱厚照说完,撅屁股一溜烟跑了。 张皇后一脸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无语道:“孩子的话你也信?” 张皇后道:“就是孩子的话才能信!皇上,伱嫌我人老珠黄,蒲柳之姿入不得你法眼了。” “好呢,人家知道了。” 弘治皇帝:“……” “看会书吧。”得转移话题,不然会一直掰扯下去。 “不看!”张皇后夺过弘治皇帝手中的话本,弘治皇帝抬了一下手,心痒难耐,最后只能作罢。 朱厚照!!! …… 今夜平安无事,但陈策睡的依旧迷迷糊糊,基本都是浅睡一会儿就醒。 唐寅未必可靠,他也不太相信。 第二日一早迷迷糊糊的醒来,还要熬五个夜晚,真有些难受。 这处邸舍院落很大,很空旷,大清早聚集了许多儒生,摇头晃脑的说着之乎者也,空气都充斥酸味。 每句话必用‘也’收尾,不说個之乎者也都耻与为伍。 都是一群举人老爷了,何必还要聚在一起?地震来了跑路都麻烦。 转念一想,也实属正常,这个时候大家有了情谊,以后考中进士为官,官场上总有个照应,这叫拓展人脉。 唐解元的名声很高,纵然唐寅在屋内睡觉,这群儒生们谈论最多的还是唐寅。 明年春闱炙手可热的状元,科举场里面那颗最耀眼的星,他们如何不谈论呢? 或是被外面吵闹声打扰,唐寅也不睡了,豪迈的走了出来,与一群儒生们开始探讨学问。 说到最后他们将话题引到了唐寅的画上,一般来说,人死了画才值钱,不过唐寅是个例外。 他现在的名气足以让他的画在这个时代就能卖出极高的价钱。 当然,他本身的画技也十分高超。 几名儒生提议让唐寅做一幅画出来欣赏,不过唐寅拒绝了,说昨晚没睡好,晚上再画,明早再给他们欣赏。 一众儒生只能望洋兴叹,不过想着明日能看到期待已久的唐寅画,还是忍不住心中激动雀跃。 今天是十月二十六。 整个白天陈策都没看到唐寅再出现,直到掌灯时分,他才收拾的十分骚包,拿着折扇朝外而去。 现在是冬天,不知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拿着扇子。 热不热无所谓,潇洒倜傥就完事了。 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唐寅才从外面回来,已到午夜。 陈策惯例没有入睡,坐在院落空旷的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 石凳上有油灯,这所邸舍算是比较高档,四周灯火通透,即便到了夜晚,院落内依旧明亮。 唐寅拎着酒水和笔墨纸砚从屋内走了出来,在院落内石桌上铺展开来,在陈策的目光中开始挥毫作画。 他先做了一副仕女奉夫图,可觉得这种图难登大雅之堂,于是又改了一副北平冬雪图。 总之一个字,快!快男一个。 老天爷赏饭吃,陈策心里冒出来了这么个想法。 这句话用在唐寅身上再合适不过,他从落笔到绘画完成,几乎都没有任何停歇,一气呵成。 唐寅见陈策看的认真,爽朗大笑道:“你也懂画?评价评价如何。” 陈策其实很想说这幅北平冬雪画并不是太好,技巧上当然没办法挑剔,但意境上总给人差了一点的感觉。 “挺好的。”陈策微笑道。 唐寅愣了一下,不服输的精神上来了,道:“挺好的?言外之意并不是最好?” “你也来一幅,让我看看什么叫最好。” 陈策摇摇头道:“我就不自取其辱了,唐解元的画配上你的印,当今应该无人能出你右。” 唐寅生性狂傲,他道:“我不盖印,你做一幅,其中好坏我不评价,明日给他们去评价。” 你这哪里是让他们评价,你这是让他们公开处刑我啊! 陈策微笑道:“算啦,挺好的……哦,真的好,你这幅。” 唐寅摇头道:“不行!这有一两银子,笔墨纸砚和彩墨我全部出,你画!” “画完了这钱给你。” 陈策:“……” 他没打算激将唐寅,怎么感觉唐寅比朱厚照还容易激。 “哦。” 陈策不确定的又问道:“真把一两银子给我?” 唐寅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策嗯了一声,接过钱财,放在怀中,然后便徐徐地开始绘画,和唐寅的快不同,陈策比较慢。 一笔一划勾勒的格外慢,把唐寅看的心中无比焦急。 大哥,你快点行不?我要喝醉了。 唐寅急的一直在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唐寅醉意朦胧,实在忍不住了,便晕乎乎的进去睡了。 陈策也画了一幅北平冬雪图,他在槐花胡同小院内种植收获过顶级画技,等画完后想去找唐寅,发现他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 大冬天不盖被,他不冷吗? 陈策给他关好窗,至于他冷不冷陈策就不管了,又不是他爹,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何必多情去照顾他。 31、不愧是唐解元 这一夜陈策其实都没怎么睡,直到第二天白天,听到院落内有人声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看来以后要日夜颠倒,就是不知身子能不能吃得消。 再熬几个夜晚吧,应该快了。 陈策终于可以安心睡了下去,如果外面真发生地震,一定会有人吵闹。 昨夜天气不错,石桌上铺展的两幅画卷笔墨已经干涸,用镇纸压着。 有一名早起的儒生最先看到,便笑着对左右同窗道:“那边有画。” “定是唐解元的!” 昨天他们才讨论让唐寅作画欣赏,唐寅答应了他们说晚上作,现在这群掉书袋子的儒生还是比较讲究品德名声的,读书人将信誉看的很重。 唐寅说晚上作画,那就定不能食言的,不然被人挫脊梁骨即便你是再大的名人雅士,这污名也要背负一段时间了。 “过去看看。” 好几名读书人走了过去,发现镇纸下压着两幅画卷,同样的北平冬雪图,还没来得及署名盖印。 唐寅的第一手画作,还未盖印,一时间让这群读书人好不激动,纷纷拿在手中欣赏,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手中拿的不是画卷,而是名贵瓷器,一个不小心就会摔碎一般。 两幅冬雪图都个顶個记忆精湛,结构优美,意境深远。 因为两幅都是冬雪图,不免让争强好胜的读书人起来攀比的心思,都不需要唐寅让他们比较,他们自己便开始欣赏比较。 双方都沉浸在这两幅优美的画卷中,名家大能的画总能让你身临其境,仿佛已经置身于冬雪之中。 其中一幅鹅毛大雪中一名读书人背负苍生,踽踽独行,背影雪地中脚印清晰明朗,更衬托出冬雪之大。 结构就是如此简单,但却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好,好,好!” 一名读书人连连感慨,从中品味出读书人的骨气和责任,每个人看后都会生出不同的瞎想,当真印了那句话,一千个读者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另一幅冬雪画比较奇特,没有勾勒出任何雪花,可无论黑压压的天空还是扑簌簌的寒风落叶,都说明着一场暴雪即将来临。 几名小乞丐蜷缩依偎在角落中,眼中带着担忧和焦虑,街肆两侧的酒楼店家纷纷前来关窗关门,屋内灯火缭绕,红泥火炉,绿蚁新酒。 这一幅画卷的结构很多,人物也很多,咋一看压根不知要表达什么,可当你仔细体会后,才会豁然开朗! 它要表达的东西很多,对人情的漠视,对贫富的差距,对天灾的无力等等! 明明内容很多,但此时却一点不觉得繁杂,而且布局和重点让你第一眼就能看到几名依偎在一起的小乞丐。 这种结构手法实在太高明……不对,应该说太超前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不仅仅能感受到画作者技艺的精湛,还能感受到这画的布局分割之高超。 “好画!” 一名读书人击掌,随手将一旁书生的酒拿来咕噜噜喝了一口,如此好画,怎能不配美酒? “马兄,这是我刷牙的水。” 卧槽! 噗!呕! 那名读书人整个人表情变化莫测,最后幽怨的看他一眼,竟淡淡的道:“不妨事!权当美酒了!” 牛逼! 其余几名读书人不免有些好奇,不过一幅画而已,至于让马兄如此么? 可当他们纷纷侧目望过去后,从起初的迷茫到渐渐的沉思到最后的自惭形秽,如此才能看出此时的想法。 他们一辈子都作不出这样的画!差距太大,简直降维打击! “唐解元,唐解元!” “天不生我唐伯虎,大明万古如长夜!” “唐解元只要出手,大明谁敢落丹青?!” 唐寅打着哈气起床,酒还没醒,用力的拍了拍额头,昨晚喝的实在太多。 先在勾栏那边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回来又遇到个慢性子,喝的更多,大早起来还有些口干舌燥,端着茶水猛灌了一口才感觉缓和。 然后就听到外面在说什么‘天不生我唐伯虎’‘大明谁敢落丹青’。 什么情况? 哦,昨晚小漏一手,画卷还在外面,忘了拿进来。 看来要带上印章了,唐寅在书桌上找到了属于他的印章,一会儿出去给画盖个印,凭着他唐寅两个字,这画卖个十两不过分吧? 唐寅爽朗一笑,面上带着淡定从容的笑容,拱手开口,道:“诸位同窗早呀。” “唐兄出来了。” “唐解元出来了。” 唐寅的名气不仅在苏州府,在京师也是一样,两京十三省不知道唐寅大名的很少。 “唐兄,你这幅画……当真出自谪仙人之手啊!” “仙人抚我顶,受伱丹青术。” “唐兄……哎!你说,你为什么要作这一幅画啊!以后我们哪里还敢在你面前动笔?” 唐寅笑容满面的道:“不要如此夸张,随便画一画而已。” 随,随便? 为什么看上去是一点也不随便啊,你这一笔落下,斩掉了多少人的丹青梦你可知道啊,我的唐兄! “唐兄莫要再说了,我牙酸了。” “吾同酸也。” 几名儒生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捧来,交给唐寅,道:“唐兄,快来落印章吧。” 唐寅手放在怀中,然后姿势突然定格,呆怔的看着他们捧来的画。 这不是我画的啊。 他眼神朝不远处的石桌上望去,那幅无人问津的画卷,才是出自他的手里。 见唐寅手放在怀中,久久没把印章掏出来,才有儒生笑着道:“唐兄在看那一幅吗?” “呵呵,那一幅稍微差点意思,不过也已算作上品。” “相较于这一幅来说,那一幅反而入不得台面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利刃,不断刺入唐寅那颗骄傲狂放又扑腾腾跳跃的心中。 他心跳的很快,面皮在抽搐,那一幅是我的,这一幅是谁的? 唐寅咽了咽口水,该不会,该不会是那个说他不懂画的手笔吧? 唐寅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一幅,细细望去,脸上容光渐渐消失,那是一种被碾压之后的颓败,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在这一刻被碾压的七零八落。 最绝的是,他还给了对方一两白银…… 32、黄金分割线 周围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凝固,这些同窗举人们都在期待着唐寅伸手盖印。 可唐寅觉得自己还没无耻到这个份上。 他尴尬一笑,道:“哈哈!诸位没想到吧,我的印章落在苏州府了。” 众人:“……” 可惜啊可惜! 这么好的一幅画没有盖上唐寅的印章,不可谓不可惜。 “好啦,我要回去再睡一会儿,画我带走了,呵呵。” 唐寅硬着头皮将两幅画全部拿入房中,院落那群儒生还在摇头晃脑一口一个‘惜也’。 唐寅呆怔的坐在案牍前,神色空洞,呆呆的望着陈策那幅画卷,好几次想鼓起勇气去找陈策。 一来外面还有一群儒生,二来陈策可能还没醒,这让唐寅只能作罢。 那个家伙的生活作息简直日夜颠倒,迟早等病死,唐寅心中吐槽。 不知不觉,入夜,已快到子夜。 唐寅呆呆的坐在院落中的石桌上,抬头望天,略显抑郁。 今晚他没有去勾栏,实在没兴致,雀儿都抬不起头。 又过了一天,陈策感慨,背着手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一天没怎么吃饭,酒楼那边留下饭菜,他去端来,打算来院落内吃。 一抹孤寂的背影出现在陈策眼前,“唐解元,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平常这個时候,他应该还在外面风流。 唐寅回过头,表情幽怨的看着陈策,开口道:“你这个骗子。” “啊?” 陈策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唐寅继续幽怨的道:“你不是说无人在丹青术上能出我之右?” 陈策点点头,这话他说过。 “那你这一幅怎么回事?” 唐寅将画卷拿出来,拍在石桌上。 陈策道:“随便画的。” 好,好好好! 以前这话都是我说的,现在轮到你了。 “教我。”唐寅忽然的开口,让陈策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教你? 唐寅道:“教我画画。” 陈策:“……” “我何德何能。” 大哥,求伱了,不要在谦虚了,我知道谦虚是美德,但没必要,这里没外人。 征服一个人很简单,在他最拿手的领域彻底挫败他。 可陈策没想过要征服唐寅,完全看在钱的面子上才画的画,而且他也不想教唐伯虎什么,画个画而已,唐寅已经很厉害了,技艺手法上陈策什么都教不了。 顶多画卷的布局上,昨夜陈策知道唐寅的画为什么总觉得别扭,意境只是其次,布局才是关键。 能让唐寅这么狂傲的人说出这话,确实有点不容易,陈策摇摇头道:“唐解元莫要说笑啦。” 唐寅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愿拜你为父……为师。” 他真想在自己绘画领域有所提高,尽管他自信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但足够好和非常好是两个概念。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出色的那个。 陈策本想拒绝,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唐寅没经历那场舞弊案,他是不是能考中状元? 如果他为官了,以后会不会成为大明的肱骨之臣? “拜师要束脩。” 陈策的话,让唐寅万分激动,浑身都是颤的,这种感觉比在勾栏完事都要爽。 “好!” “我将我身家全部给你。” 那倒也不必,公平交换,市场上束脩需要多少,陈策就要多少。 钱财他现在不愁,十亩良田还有小说话本的收入,足够他在明朝生活,现在他没多大的欲望,要不了那么多钱。 最后唐寅支付了十两银子,折算成束脩钱。 这自然是高于市场的,陈策也不执着于那么多。 绘画对自己来说赚不到钱,他不是唐寅,陈策的名字卖不了钱,唐寅可以。 陈策一边吃饭一边对唐寅道:“我其实教不了你什么。” “你听过黄金分割线和人类审美之间的关系吗?” 唐寅:“???” 什么叫黄金分割线,听起来有点厉害啊。 陈策将黄金分割线和人类审美的关系告诉他,让唐寅试着调整他绘画的结构,将绘画的重点放在黄金分割线上。 唐寅很聪明,他有狂傲的资本,陈策也觉得他该有,正是少年鲜衣怒马时,身怀大才,此时不狂傲等什么时候? 哪家少年不风流。 陈策只是解释了一遍,唐寅似乎有些似懂非懂,他在沉思,从最初的迷茫,到渐渐的豁然,到最后脸色开始泛起潮红尿颤。 那双眸子渐渐有了神色,重拾起自信,将颓败一天的神色掩埋,再次恢复那个狂傲的唐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前我只凭着感觉去绘画,现在我明白了,就差这么一点,就差这么一点!” 他仿佛葵花宝典参悟之后挥刀的前一刻,整个人兴奋的无以复加。 “老师!恩师!大父!” “多谢!” 咋看还以为他疯了,陈策无奈的笑了一下,唐寅抱拳就进房参悟去了,想来是要画新作。 不过师生的名分绑定了,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陈策安静的在院落内吃着饭,夜深了,他感觉有些难受,忍不住开始咳嗽。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药没拿过来,索性京师的治安还不错,也没有类似唐朝的宵禁,晚上可以出门。 陈策打算回去将药拿来,当时出来的时候千算万算,少算了这一样,快去快回应该不会出问题。 顺天府夜晚万家灯火,点点滴滴,将这座城镇照耀的如同白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路过青楼瓦子就能看到这一繁华的一幕,忍不住感慨一句,弘治中兴! 独属于大明最后的一次辉煌繁华,不久后就会被千疮百孔取代,名列世界前茅的大明帝国被弯道超车。 陈策没有过多欣赏,快步走在正阳大街,过了许久才抵达槐花胡同。 这里灯火有些黑暗,自家小院的隔壁还亮着灯火,似乎听到了动静,隔壁吴娘子推开门,待确定陈策回来,才招呼了陈策一声。 “陈郎君你这是?” 陈策也有些意外,问道:“吴娘子怎么现在还没睡啊?” 吴娘子道:“我担忧会有贼子闯入你家,听到动静便起来看看的。” 陈策一脸感激,道:“我回来取药的,忘了带。” 33、京师地震 今夜很平静,天色寒冷,繁星点点,一切都安静的出奇。 槐花胡同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刚能维持温饱的人群,入夜之后,鲜有人会点燃灯火浪费灯油。 狭长的胡同仅有陈策小院的灯光还在微微亮着,陈策去后院的石墩下拿了埋好的草药,本可以去集市上再购买的,但这些中药都不便宜,家里还存了一点,心想快去快回,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前院的家禽已经挪到后院临渠的地带,陈策想将一公一母的鸡杀了,但舍不得,索性就继续圈养着,希望地震来了它们能活命吧。 栅栏不算高,两只鸡想要飞跃栅栏不是难事,但它们似乎没有逃跑的想法,栅栏内有许多稻谷,陈策记得自己没投喂这么多,大概是吴娘子洗衣的时候投喂的。 陈策并未在后院耽搁太久,拿着要便出门,将小院门扉锁上。 天空的繁星似乎消失了,月儿隐去,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开始消失。 陈策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慌的要命,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刚祈祷,脚下的步伐还没加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野能看到的景象在黑夜中很少,但他实打实的感受到大地在倾斜! “快起来!地震了!” 陈策声嘶力竭,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黑夜吞没,唯独隔壁吴娘子房间亮起了灯火。 人若被上苍抛弃了,总会将诸厄加诸于身,谨慎了这么久,何必在这个时候贪图小便宜,已经付出那么多钱了,又何必还要再回来? 气运这个东西陈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 他出邸舍的时候,甚至到槐花胡同之前,他看了天象,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呀? 只要快去快回,不会有危险,况且他没耽搁一点时间,谁又能知道就在这么一瞬间,最不可能的事却变成了可能。 真的对抗不了你吗? 陈策抬头望着天空,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旋即就看吴娘子拿着灯火,脸色煞白的走出来,拉着陈策便朝屋内跑。 她声音很大,说什么陈策已经听不到,也懒得听,不过只是死法不同而已,今日死在地震,明日死在肺痨,有什么区别? 什么远大的志向,什么对抗命运,他放弃了,不想挣扎,安静等死便是! 运气好了重穿到王侯将相,运气不好就死在阴曹地府,也好过这样半条命吊着好! “没用的。” 陈策喃喃对吴娘子道:“去屋里死的更快。” 两侧都是房屋,坍塌会连锁反应,就算侥幸活下来也缺手少脚,人类在天灾面前太渺小,陈策放弃挣扎,一脸绝望。 吴娘子一直觉得陈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就这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陈策变了一个人一样,往日的倔强不服输全部消失,仿佛心气散落了。 她不知道陈策为什么会如此,但她知道,绝非因为今晚的地震,这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吴娘子无暇多想,她没放弃,娇弱的手牵着陈策,快速朝屋内走去。 隔壁的房屋已经开始坍塌,这样朝屋内走还不如站在院落稍稍安全一点,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点。 陈策觉得可笑,但他不愿多说,任凭吴娘子牵着他,就和当初父母牵着自己去拜访各地名医一样。 屋子内还亮着灯火,整個房屋上的土坯开始断断续续坍塌,越来越快,不知多少睡梦中的人会被房屋淹没。 让陈策惊讶的是,吴娘子屋内还有一口大锣,她拼命的用力敲打三声,震耳欲聋。 陈策对她刮目相看,这是在提醒周围的邻里邻居,虽然于事无补,但最起码问心无愧。 旋即就见吴娘子牵着陈策来到床边,她蹲下身躯,脸色憋的潮红,泥土不断落下拍打她漆黑的秀发。 陈策几乎下意识的去帮忙,但他的力气不大,帮不上吴娘子什么,不过多这么一点的力道,也成功将床边地上的石门给掀开。 容不得陈策惊讶,旋即吴娘子便拉着陈策快速走了下去。 地上石门被关闭那一刻,还能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建筑倒地声,以及人们的咆哮惊惧的吼叫声! …… 地崩如山倒,整个槐花胡同仅仅不到一盏茶时间变成为了一片废墟,血腥充斥在黑暗中,鸡狗家禽的叫声片刻便归于平寂,大地还在摇晃,整个顺天府到处都是杂乱、凄厉的吼声。 铜锣声震天,官府小吏、五城兵马司、金吾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空旷大街上随处可见惊吓过度的人群。 唐寅今晚还没入睡,地震那一刻就提醒邸舍所有同窗跑了出来,他手中竟还握着陈策的那一幅北平冬雪图喃喃自言自语。 他真是个术士? 同窗举人们对唐寅感激涕零,若非唐寅提醒,他们恐就会将鲜活性命交代在邸舍中。 所有人都以为唐寅吓坏了,一直坐在空旷抵达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但脸色却十分震惊。 震惊这个词同窗们实在想不通,不知道唐寅脸上为什么会挂这幅表情,害怕惊吓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都可以理解,唯独震惊理解不了。 唐寅怎能不震惊,因为有人和他提醒过,还是他的丹青老师。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唐寅拼命的左右扭头,但绝望的是他没找到陈策。 唐寅拼命的爬起来,朝着邸舍内便要狂奔而去,几名举人立刻抱住唐寅,悲呼道:“唐兄,都是身外物,都是身外物!” “莫要去了,莫要去了!会死人的啊!”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命更值钱的呢? 有! 唐寅大吼道:“放开我!快放开我!邸舍内还有人没出来!” 他双目猩红,面上带着浓烈的自责,鼻头突然酸了起来,声嘶力竭的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救人啊!” “放开我啊!” 唐寅像疯了一样,站也站不稳,左右摇晃,同窗们实在无奈,最后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泪水和灰尘混合,模糊了视野,唐寅狼狈的趴在地上,目光绝望的望着已经坍塌成废墟的邸舍。 还有人……没出来啊! 34、震荡紫禁城 紫禁城在摇晃,宫内灯火明亮,后宫的太监婢女们随处可见,焦急的去呼喊正在睡梦中的主人。 索性紫禁城深宫的建筑避震效果极强,可即便如此,依旧让许多人惊慌失措。 东宫。 刘瑾的尖锐叫声此起彼伏:“太子爷,太子爷,快莫睡了,地龙翻身,翻身了!” 朱厚照睡意朦胧,被刘瑾一句话给惊的瞬间清醒,起来的时候只感觉大地在摇晃,差点一个不稳摔倒,好在刘瑾和谷大用几人身材高大,将朱厚照搀住。 朱厚照面上带着喜色,对刘瑾道:“刘大伴,你看,你看,是不是地龙翻身了?本宫有没有说错?” 刘瑾:“……” 太子爷哟,这是天灾啊!您可千万不能这幅表情啊,要是被焦芳他们看到还了得? 对啊,你现在这样紧张的表情才像话嘛。 朱厚照神色是开始变的紧张,不过不是因为天灾会伤多少子民,他还没这么大的觉悟,他有些微颤的拉着刘瑾,道:“刘大伴,我,我要出宫。” 啊? 刘瑾一脸懵,不解的道:“太子爷,宫内建筑用料相当结实,不必出宫躲避的,您瞧,这地晃的这么厉害,咱们的宫殿丝毫没有坍塌。” “外面就不一样了,现在恐怕多数都坍塌了,出去会更危险的。” 朱厚照身躯微颤,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可是,可是陈老弟还在外面。” 刘瑾:“……”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那个痨病鬼? “爷,现在宫城都戒严了,出不去,等这灾过去了咱们在出宫吧,陈公子吉人有天相,一定会相安无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朱厚照的表情依旧有些担忧。 “再说了,这地龙翻身之兆就是陈公子提醒您的,他自己定会有应对的。” 刘瑾这么一说,朱厚照才轻松的吐了一口气,确实是这么個理,刚才吓坏了,没好好思考。 钦天监。 李钟今晚没有回去,住在钦天监内和天文司判一起观察着天象,这几日他都没怎么回去,弘治皇帝交代他务必好好观察天象。 连续数日的精神紧绷,也未尝看到有什么地龙翻身之征兆,今日他早早就去睡了。 睡梦中李监正只感觉有人似乎在摇晃自己,他最烦睡觉被人打扰,一脸不耐烦,痛斥一句后翻个身子继续入睡,实在太困了。 但摇晃没有停止,这不免让李监正愈加不悦,猛地睁开眼,大吼道:“放肆!你老晃本官做什么?” 左右看看,却没见到身旁有任何身影,没人晃我,那咋感觉大地都在摇晃? 唰! 李钟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瞬间清醒,心中大骂,地龙翻身居然无人呼叫本官? 他很快从钦天监大殿跑出去,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天文司判如丧考妣,表情无比惊恐。 李钟这个时候才想起什么,旋即面色大变,震惊的咽了咽口水,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后才脸色铁青磕磕巴巴的道:“本,本官要入宫,本官,本官要去找皇上!” 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清醒过来,太子早就有过地灾预警,弘治皇帝更交代过他有任何异象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可他忽然发现,他好像是最后一个才知晓地龙翻身的,莫说去提前通知皇上了,恐怕宫里太监都比自己知道的要快。 糟矣! 不知是大地摇晃还是他的腿在颤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官位是肯定保不住了,只求不要牵连下狱吃了大罪。 他哆嗦着问一旁钦天监监副吴昊,道:“此前,可有,天可有异象?” 吴昊看他一眼,回道:“有。” 怎么会有? 李钟见着嗓子怒喝道:“为何不提前通知本官?!” 吴昊抱拳道:“大人,下官派人通知过一次,被你赶出来了,伱不是说不准打扰你休息?” “你!!!”李钟颤抖着指着对方,“你想上位?你污蔑本官?” …… 礼部徐琼府邸。 夜深了,徐部堂还在书房内看着书籍,他一向如此刻苦,尽管高升礼部尚书,依旧不忘专研学问,大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进礼部,非礼部不入阁。 换言之,徐琼是完完全全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熬了这么多年,不差再多熬一点时间进入内阁。 现在他在礼部的名声也踩着皇太子水涨船高,前些日子皇太子竟大言不惭儿戏般的说顺天府要地龙翻身。 而后就是徐琼寸步不让,在养心殿公然反驳皇太子,维系部下钦天监官。 如此维护下属的举动经过一番美化后传到礼部,现在礼部那群下属,谁对他徐部堂不恭恭敬敬的? 有了名望的加身,再熬一段资历,这给自己入阁打下坚实基础,以前不敢想,现在偶尔看书都会幻想一下,不由红光满面,不知晓的还以为他老当益壮,高龄不忘手艺活呢。 忽然,大地开始震颤,而后屋内的茶盏、徽瓷等全部倾塌,一阵阵瓷器破裂声此起彼伏响起,旋即外面鸡飞狗跳,惊呼声不断,‘地龙翻身啦’不绝于耳。 徐琼面色微变,但理智让他不能紧张,要沉着应对……可现在他仿佛没了理智。 怎么,怎么就翻身了? 那他当初仗义维护下属的壮举,现在看来,岂非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说一句千古罪人也不为过啊! 难怪,他的老师告诉他,做官第一要义,要稳,不要强出头,这把双刃剑你没本事握住,就不要逞强。 他当时不明白老师的言下之意,为什么做官要稳?出头的收益不是更高? 现在他明白过来了,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替钦天监出头…… 完了! 当时在礼部宣传美名越狠,自己的罪名就越大,他想着踩皇太子上位,当众反驳皇太子,现在细细想来,这不就是同僚弹劾自己的利刃吗? 未来仕途……恐怕,完了! “老爷,老爷!快出去呀!” 一名奴仆冒死走进书房,虽然徐家府邸不像民宅那样容易倾塌,但待在这里面也很危险。 那奴仆很钦佩徐部堂,自家老爷就是沉稳,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稳如泰山,佩服! 他不知道的是,徐部堂现在双腿如同灌铅,麻了。 “畜生!速来救老夫!”徐部堂厉声高呼。 35、弘治大怒 坤宁宫的宫城红墙青石道路上,弘治天子面色铁青,健步如飞。 身后宦官焦急跟随,索性这次地震仅仅维持了一炷香时间,整个皇宫建筑损坏极小,倒是将人吓的不轻。 弘治皇帝铁青的面色不是吓的,是气的。 “皇爷,皇爷,天威还在,您慢点,此时不宜去养心殿呀。” 怀恩太监一脸焦急,听到大明天子执意要去养心殿,心都快吓到嗓子眼,万一出个好歹…… “朕相信钦天监!相信礼部!” “朕要被砸死在养心殿,让他们给朕厚葬!” 一向脾气温和的弘治皇帝居然会发如此大的怒火,一时令怀恩太监噤若寒蝉。 夜深人不静,地震的余威还在,偶尔还能感受到轻微晃动。 内阁四阁老、六部部堂高官、钦天监监正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乾清宫。 养心殿大门敞开,弘治皇帝正襟危坐,目光阴郁的望着外面。 以内阁为首的诸官吏额头冷汗涔涔,年迈的徐溥带头跪在地上,叩首请求天子出养心殿,以防不测。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正心都凉了,身子在寒冬中更加凉,偏偏后背此时却不断冒着汗。 “皇上龙体要紧,老臣呕心请奏皇上御驾外出,以防天灾不测。” 徐溥苦口婆心跪地高呼,旋即六部部堂一同高呼。 弘治皇帝掷地有声的道:“钦天监不是说没有地龙翻身之兆?” “礼部尚书不是义正言辞的维持他的部下,徐琼你在礼部博了这么多美名,不如朕死在养心殿,你踩着朕的尸体再跨去内阁去吧?” 听到天子这话,徐琼脸都黑了,不断磕头叩首,嘴里求饶道:“皇上,臣有罪,臣万死不足惜,只求皇上挂念身子,勿被天灾所伤。” 这顶不忠不孝无父无君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徐尚书可就不是自己一死了之就能平事的了。 这会波及他徐家整个家族啊! 弘治皇帝指着外面跪着的一群人,道:“都给朕进来!” 一众阁老部堂们尽管再怕死,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养心殿。 京师这场地震不知会波及多少百姓,朝廷第一时间要赈灾,问罪的事容后再议,弘治皇帝还是克制了怒火,让内阁六部和顺天府通力协作,调五军都督府协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救灾,务必做好百姓营救工作。 等诸官离去,弘治皇帝有些魂不守舍,背着手来到养心殿外,抬眸看着漆黑的夜空,昏暗的灯火映照那张晦暗难明的侧脸,他忍不住低声喃喃:“如果朕听了太子,如果朕不唯唯诺诺,如果朕有这個魄力……” 一切只能假设,待到后悔时,方才知他从没有千古一帝的命,只能对历代先贤高山仰止。 …… 顺天府,槐花胡同,入眼处满目疮痍,侥幸生还的人目光呆滞,凝望废墟,双目失神。 吴娘子家的地窖中,陈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进入地窖前,陈策借着余光瞥见过地窖,这处地窖不算太大,是一处储冰地窖,里面温度很低,明朝稍有条件的富贾权贵家都会有这么一处储冰室,存储一个冬日,待到夏天使用。 只是陈策很好奇,吴娘子并非权贵,和自己一样不过只是寻常小民,这处宅院也很破败,为什么这里面会有这么一块储冰地窖? 地窖内已经没有了冰块,想来前主人早已不在使用此地,但吴娘子又怎会知晓这么个地方呢? 陈策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起初大地还在晃动,但现在已经趋向平静,他试着配合吴娘子去将地窖门推开。 结果不言而喻。 上面堆积了许多坍塌土木建材,想推开谈何容易。 索性这里面囤积了大量的水和食物,应当够两人活几天。 昏暗的地窖内没有任何灯火,只能听声辨位,陈策好奇的问吴娘子道:“你提前将食物和水放在这里,就担忧会出现地龙翻身?” “嗯……嗯。” 陈策感觉对方声音在颤抖,有些不明所以,打算将随身的火折子点燃。 “别,别点火。” 吴娘子声音还在颤抖,以前的她虽然性子恬静,但也不卑不亢,便是何人争吵也不会惧怕,不知为何现在好像遇到洪水猛兽。 “这是我们的……希,希望。” 陈策这才反应过来,若是上面没有人,火折子用光,他们怎么通知上面的人他们还活着? 现在点火也不切实际,浓烟没通知到上方的救援人,会让他们窒息而亡。 不过陈策现在倒还算乐观,总算活下来了,迟早会有人过来清理废墟,这里有食物和干粮,足够他们支撑一段时间。 漆黑的地窖再次陷入绝对的安静,陈策试探的问道:“你在哪?” “这。” 陈策窸窸窣窣的摸索过去,触摸到吴娘子的头发,这才知道她此时蜷缩在一团,身躯微微颤抖,和此前的果断决绝救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 怕黑?还是怕死在这里? 陈策心中狐疑,但没说出来,他鼓励道:“你莫要担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 回应他的是长长的沉默,旋即陈策就感觉一双手缠住了自己,死死的抱住,仿佛抱着救命稻草一般。 她的身躯很柔软,只是在不断的颤抖,抖动的厉害,只有抱着自己的时候才稍稍平静下来。 陈策更加好奇了,她不知道吴娘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但能知道的是她和寻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吴娘子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做事干练,关键时候决策果断,若非见过世面,寻常明朝农家女不会拥有这些品质。 倒不是贬低农家,在这个识字率万中挑一的年代,小农女子的禁锢实在太多,你能明显感觉出差别。 陈策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坐在不大的床榻边,任凭吴娘子这么抱着。 陈策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吴娘子安静的在他怀中睡着了,陈策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摸索着漆黑的空间,小心翼翼探索这处地窖的每一处角落,尽可能将这里的环境熟悉起来。 36、等待的煎熬 顺天府随处都是废墟,有司人手尽出,就连寻日高高坐在衙署的堂官也亲自上一线指挥救灾。 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想要保住这顶乌沙,就必须做好一切善后工作,免得落人口舌。 这场地震还在断断续续,余震不断,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有更大的地震发生,导致救灾的进度很慢。 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废墟中被拖出来,令人痛彻心扉,潸然泪下。 失去亲人的妇孺、孩童,看着压在自己身上伸开双手拼命保护自己的丈夫、相公,那种绝望和痛苦是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的,无声的痛哭无声的哽咽,在顺天府大街上随处可见,处处可闻。 侥幸活下来的袍泽们不管认识与否,都奋力加入救灾工作中。 我们这个民族在面对任何困难时,我们的团结,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善良,是任何国家都无法估算的! 紫禁城彻夜灯火都亮着,大明帝国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一切办公,全心全力的投入救灾工作中,乾清宫来往的官吏摩肩接踵,一则则统计数据不断送到皇帝案头。 弘治皇帝亲自督促有司办公,丝毫不敢怠慢。 京师、真定、宁夏、榆林、镇番、灵州、太原、海丰等地皆出现不同程度的地震,京师为甚,房屋坍塌十之一二,草草统计已有数千人葬身罹难。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数据,弘治皇帝眼眸赤红一片,龙躯乱颤,不由感慨‘祈求上苍诸罪加朕身,勿伤子民’,然后史官记录史册。 …… 槐花胡同相对偏僻,有司救灾还没到这里。 漆黑的冰窖内,陈策小心翼翼摸索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将每个角落全部熟稔,下半夜很是寒冷,潮湿阴暗的地窖更甚,又因临通济渠,地窖土地上越来越泥泞,更添三分寒意,让陈策忍不住打了個寒颤。 吴娘子还在睡觉,半响没有任何动静,等陈策摸索到小床边的时候,她一下便抱住了自己。 陈策吓了一个激灵,他一直以为吴娘子在睡觉,忽然有人在黑暗中如此触碰自己,怎能不胆寒。 吴娘子自从下了地窖就很少开口,和此前在小院内的她判若两人,她修长光滑的脖颈和自己贴的很紧,一度让陈策快要窒息。 吴娘子的身躯这次是激烈的颤抖,陈策感觉脖颈上有点点水滴,她哭了。 想来她以为自己走了,陈策无奈苦笑,地窖就这么大,能去哪,要真能出去便好了。 陈策轻轻拍着吴娘子的肩膀,安慰她道:“莫怕,莫要担忧,肯定能活着出去的。” 吴娘子的崩溃仿佛也就在那么一瞬间,可遇到天灾地震都没崩溃,为何到了这里就变得如此了呢? 陈策不理解,这小娘子身上应当藏着很多事。 地震来临是吴娘子给了自己希望,现在轮到陈策给她希望,陈策想推开她开导,可她不愿意放手,就那么死死的抱住自己。 这当然不是什么爱情,陈策还没天真到这个地步,吴娘子纯属是找个人依靠,缓解心中害怕,仅此而已,陈策也不会多想。 空气中的寒气逼人,两人拥抱了一会儿相对缓解寒冷,也让陈策感觉不那么冷了,刚才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松软下来。 陈策不知道时间,这里见不到光,不一会儿浓浓的困意来袭,可吴娘子这张小床上只备了一床被子,床也不大,陈策摸索过,两人睡在一起很是拥挤。 “吴娘子,非常时期,我就不拘小节,待出去后你不说我不言,不会有人知晓我们同床而眠,望你谅解。” 吴娘子没说话,黑暗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被褥有点潮湿,陈策困意越来越浓,半个身躯躺在床上,搭着半截被子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竖耳听着上方的动静,万籁俱静,空洞黑暗。 吴娘子贴着自己睡着了,手臂却依旧死死搂着自己脖颈,被褥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她半个身子已经失去了被褥。 陈策试探着摸索她的头颅,顿感不妙,她的头颅很热,当是染了风寒。 一夜将被裹在自己身上,她如何不受寒,陈策有些自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朱厚照……快来啊! 现在陈策只能寄期望于朱厚照念在情义的份上,优先会派人来槐花胡同,指望官府一个个救过来,不知要等多久。 如果两人都健康,陈策不担忧,但现在他怕吴娘子撑不住。 “你还好吗?” 陈策开口询问,起身来到一旁摸索一份干面馒头一点点塞入到吴娘子嘴巴中。 吴娘子‘嗯’了一声,又道:“冷……冷。” 她在脱衣,窸窸窣窣的,陈策似有察觉,忙不迭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做什么?” 吴娘子颤颤的道:“我,我可能,可能活不成了,你用,用我衣衫取暖。” 陈策握紧她的手,道:“相信我!一定能活下去!一定!” “不要放弃希望,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陈策不敢让吴娘子再睡下去,生怕这一睡就起不来了,于是没话找话的问道:“吴娘子,你怎么知晓这里有地窖的?”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尽可能平复她的情绪。 吴娘子小声啜泣,道:“以前被关在这里过。” 啊? 陈策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问什么了,脑子有点混乱,什么叫被关在这里过? 这是京师脚下,治安不能说多好,但也不会差到这种程度吧? 难怪她自从进了这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陈策一直觉得她不像寻常农家小娘子,此时看来果真如此。 陈策故意转开话题,温声道:“对啦,我还不知道吴娘子的芳名呢。” 吴娘子声若蚊呐的道:“吴殊娴。” …… 紫禁城,东宫。 等地震稍稍平息后,刘瑾便建议朱厚照赶紧去养心殿做个样子,即便不能帮什么忙,也要给文武百官留下个好印象,同时也让东宫的老师们欣慰长脸。 朱厚照呵呵冷笑道:“去个毛!他们还有脸见本宫吗?” “刘大伴,伱去找锦衣卫!” 刘瑾一喜,道:“好,好啊!找锦衣卫赈灾,咱们只干实事!” 朱厚照道:“你少胡扯,让锦衣卫去寻一寻陈老弟是否安全,人咋样了。” 刘瑾:“……” 37、终于等到你 地窖内依旧暗无天日,陈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吴娘子身体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这样下去真会死人的。 他几次三番的想点燃火折子,给吴殊娴煮点热水,但都被她拒绝。 她是为陈策好,这里的空气稀薄,若是点燃了火,会让氧气变少,浓烟若是散不出去会更加麻烦。 本身这处地窖就不算大,任何一点闪失都是致命的。 陈策道:“只煮一碗热水,应当不会有闪失……” 顿了顿,道:“即便真有闪失,也认了,总好过你出问题。” 吴殊娴有些感动,鼻头微微酸,只是陈策不知道而已,她轻声道:“不值得的。” “值得。” 陈策不再多说,将火折子吹开,屋内有点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吴殊娴清秀的脸庞挂着泪痕。 索性地窖内存储了一些布匹和枯木,陈策废了好大劲才将火给燃烧起来,他也不敢将火撩的太旺,以最快速度将装满水的瓷碗放在火堆上。 陈策这才发现地窖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小,狭小的令人有点窒息和心慌,吴殊娴蜷缩在床上的角落,双手抱着膝,低着头颅呆呆看着陈策。 她和往日简直是两个人,寻常她总给人一种坚韧不拔的模样,就算遇到有人来寻她麻烦,她也不需要陈策帮忙,总能和对方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陈策家中一些力气活她都能帮着忙,有点明朝版女强人的感觉。 现在蜷缩在角落,像个小姑娘似的,身躯颤抖的令人怜惜,她估计在这个环境中受到过无数次惊吓,才会造就如此反应。 这些年她却依旧住在地窖的上方小院,矛盾的让陈策有些看不懂。 咚咚。 陈策忽然听到好像有水流声,不太确定,但吴殊娴忽然脸色变的极其惊恐起来,眼神朝着床头对面的墙壁望去,双目全是绝望。 “怎么?” 陈策不解的看着她。 吴殊娴指着墙壁,道:“闸门,闸门会入水。” 啊? 哪有闸门? 陈策顺着她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床头对面墙壁上不起眼的地方,好像还真有一道拳头大的铁门。 “地龙将闸门破坏了,通济渠的水流,流进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目光越来越惊恐。 陈策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这地窖……该不会是水牢吧? “不要担忧,快来帮忙,用床挡住铁闸,水不会进来,快。” 陈策恢复冷静,最快速度做出应对。 吴殊娴尽管很悲观,尽管还染着风寒,但依旧起身帮着陈策一同用力挪动床头,挡住铁闸。 此时热水也已烧好,陈策趁着微弱的火光赶紧让吴娘子喝口暖暖身子。 她喝了几口,然后将热水捧给陈策。 最后一点火光消失,屋内充斥着烟火,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三分。 下一次点燃熄灭火,上方必须要有人啊,不然…… 陈策咽了咽口水,说不担忧也不可能,人最怕没有希望,但现在还有希望。 也不知道这点微弱的烟能否被上面人发现,也不知道朱厚照会不会派人来这里寻找,若是点燃灯火在黑夜该如何是好,他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陈策想了很多,心中不由开始沮丧,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假设下去。 “我记着时刻,现在应当是地龙翻身第二日的下午。” 吴殊娴忽然的开口,让陈策不由惊愕的道:“你如何知晓?你,不是睡着了吗?” 吴娘子没开口说话,实际她从下来到现在,就没睡过,陈策不知道而已。 ……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谒见太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珍派提绮寻了许久,最终在一处邸舍内找到了下落,按照邸舍的举人说,陈策应当死在了邸舍内。 朱厚照听到这话,大叫道:“胡扯!” “怎么可能?莫要诓骗本宫!” “刘瑾,咱们出宫去找!” 朱厚照神色有些慌乱,随意披了一件披风,披风都穿反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夸着急促脚步就朝外走。 虽然他天天叫陈策老弟,但他心里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怎么可能死?本宫没让他死,他不许死! “你滚吧!”朱厚照指着锦衣卫指挥同知道:“本宫不想和骗子说话!” “刘瑾,你将谷大用他们都带着,跟本宫去槐花胡同。” 李同知忙不迭道:“殿下,外面危险啊。” “你滚啊!本宫不想看到伱。” 朱厚照说完,带着东宫的太监便朝东宫外慌忙跑去。 槐花胡同前后建筑物已经坍塌完了,一片废墟,朱厚照让刘瑾找到陈策的小院所在地,谷大用等几個太监也不知道太子在做什么,只能紧紧跟随其后。 “给本宫扒,把土都给扒出来,快点啊,你们想死吗?” 刘瑾轻声劝说道:“爷,锦衣卫说了,陈公子不在这里……” 朱厚照双目赤红,一脚踹在刘瑾肚子上,大吼道:“扒啊!把废墟扒拉开!” 刘瑾无奈叹口气,便带着东宫校尉和太监们卖力的开始铲废墟土木。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朱厚照目不转睛的盯着,深怕会在废墟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难过,明明都没见过多少次,可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上方的动静传到了地窖中,陈策面色微变,旋即狂喜,他激动的将地窖能点燃的所有可燃物全部点燃,然后挨个熄灭,希望烟能透过缝隙朝外传递,让上面的人能看到。 他有预感,朱厚照来了,一定是他,陈策从未如此想念过朱厚照! 红日西落,陈策院子上的废墟已经全部被移开,这里压根没有他的尸体,朱厚照失落的坐在一块木材上。 刘瑾不知该怎么劝说朱厚照,默默的陪在朱厚照身旁。 忽然,朱厚照大叫道:“那边,你快看那边,有烟!” 刘瑾苦涩的笑了一下,心道太子爷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可当他顺着朱厚照目光看去,忍不住惊呼一声卧槽! 还真有? 不会吧,不会吧?那小子不会命这么大吧?! 38、陈策随口的建议 朱厚照带来的东宫太监和宿卫并不算多,十来人的样子,速度快不到哪里去。 他撩着宽大的袍子,奔跑去了北镇抚司,刘瑾跟在后面,一个劲的让朱厚照慢点。 到北镇抚司后,朱厚照又调了一个百户的锦衣卫提绮队伍前来废墟之中的槐花胡同。 他们拿着工具,救援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地窖内的烟越来越旺盛,聚集在狭小的空间内,呛的人快要窒息,陈策用湿布匹捂住嘴鼻,吴殊娴亦如此。 上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堆积的废墟被清理开后,甚至能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小老弟,小老弟,你在里面吗?” 断断续续,声音焦急。 到最后朱厚照甚至亲自卷起袖腕蹲下身子撅着屁股,卖力的在扒拉土木。 “爷,这儿有地门。”刘瑾邀功一般对朱厚照说道。 “快给拉起来!” 黄昏的阳光有些柔和,金色的,虽然现在是冬日,但这点微弱的日光却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暖阳洒在地窖中,陈策眯着眼,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遮着外面的光芒,从未见过像今日傍晚的阳光那么美。 吴娘子和陈策站的距离稍远,方才两人还紧贴在一起,此时中间却保持很大一段距离,如同天堑沟壑。 朱厚照嘿嘿笑着,可陈策怎么觉得这个家伙眼里雾蒙蒙的? 啪! 朱厚照反手一巴掌扇到刘瑾头上,愤怒的道:“谁让你扒拉这么多灰尘?都进我眼里了!” 刘瑾:“……” “还不去救人?”朱厚照吼道。 “噢噢。” 刘瑾和谷大用两人身材都比较高大,有时候看刘瑾这人高马大的太监那么恭维朱厚照,陈策会觉得滑稽。 未来的八虎太监之首,现在居然像個大鹌鹑一样。 陈策被拉上来后,贪婪的呼吸着外面久违的清新空气,还不忘对刘瑾道:“下面还有人。” 方才朱厚照和刘瑾都将目光放在陈策身上,哪里注意到里面还有一名姑娘。 噢,原来是小老弟的邻居啊。 朱厚照示意刘瑾把人拉上来。 吴殊娴和陈策不同,陈策没有感谢朱厚照,一切都在不言中,这份情谊一个眼神传递过去,朱厚照就明白了。 男人嘛,说谢字显得很见外。 但吴娘子不同,她尽管还病着,也不忘对朱厚照和刘瑾行礼感谢,救命之恩比天还大。 外面的残垣断壁看的人心里难受,废墟中偶尔还能看到裸露在外的尸体,更让人心中添堵。 槐花胡同的院落几乎全部坍塌,没有了家之后陈策和吴娘子都显得无所适从。 刘瑾心细,不像朱厚照一直在一旁和陈策滔滔不绝的吹牛逼,什么他第一眼就觉得废墟之中有猫腻,他早就看到地窖的那扇门,目光多么凌厉之类的。 刘瑾开口对朱厚照道:“爷,他们没房子啦。” 朱厚照:“?” “哦,对。” 朱厚照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陈策的肩膀,道:“朝廷在每个街道都设了临时安置场所,可免费进去住。” “工部已经开始动工给你们建设房屋,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建设起来,你们先去哪儿住一段时间吧。” 陈策问道:“有郎中吗?” 这是替吴娘子说的,她还染着风寒,需要快点治疗。 朱厚照点头道:“都配备了郎中,也是免费的。” 陈策微微颔首,朝廷对灾后安抚工作做的还算可以,都挺人道,可惜本来能更好的。 陈策也不愿多说,带着吴娘子一前一后蹒跚在正阳大街上,两个孤寂的背影在正阳大街的阳光下拉的很长。 朱厚照幽幽叹口气。 刘瑾也叹口气,感慨道:“太惨啦!” 朱厚照:“太般配了!” 啊? 刘瑾顺着朱厚照目光望去,发现他居然还有心思欣赏这玩意儿。 “爷,咱赶快回宫去面见皇上吧!” 朱厚照确定陈策安全后,便点点头,道:“好吧,回宫去。” 刚转头,就看到陈策缓缓地走了回来,朱厚照大方的拍了拍陈策肩膀,豪迈的道:“小老弟,不用谢我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很低调,好吧,你要真感谢就说吧,我受着就是了。” 陈策一脸幽怨:“我比伱大。” 算了,不说这个,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陈策想了想,问朱厚照道:“朝廷还有其他赈灾策略么?” 朱厚照一脸迷茫,旋即道:“我咋知道?我又不是皇太子。” 嗯嗯,你不是。 陈策点点头,道:“如果可以的话,多加一条赈灾的策略,让皇太子出宫代表天子慰问百姓。” 朱厚照歪着脑袋道:“为啥?” 陈策笑了一下,“自己想。” 说完后便转头跟上吴娘子离去。 …… 紫禁城,养心殿。 在弘治天子亲自监督下,朝廷各部有司通力合作,总算将天灾给稳下来了,善后工作也有条不紊。 徐溥年纪大了,作为内阁首辅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几日下来劳累的也病了过去,现在次辅刘健全权代表徐溥主持内阁事。 刘健和李东阳三阁此时正在养心殿安排弘治天子接下来的事宜。 祭天是目前天子第一要务,封建社会注重宗法礼仪,皇室最为看重,祭祀的事比什么都大,尽管它不实用,但也必须要做。 最起码能让百姓知晓他这个天子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子女。 朱厚照风风火火赶来,早已调整好面部表情和情绪,悲伤道:“父皇!” “我说了,我早就说了,有地龙翻身之征兆。” “这么多百姓殒命,儿臣对不起他们,没有好好劝父皇啊!” 弘治皇帝对朱厚照有些愧疚,一时无言。 三阁老暗暗点头,太子不像东宫几名老师说的那么不堪嘛,这不挺好的么?心系百姓,将来定是有为之明君! “父皇,你还有其他赈灾策略么?”朱厚照开口。 弘治皇帝本不打算和朱厚照说这些,但转念一想,儿子这么懂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朕自然要开坛祭天,祈求大明风调雨顺灾厄尽去。” 朱厚照噢了一声,开口道:“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多添一条。” “什么?”弘治皇帝狐疑的看着他。 朱厚照道:“让皇太子……啊不对,让儿臣代表父皇出宫慰问子民?” 此言一出,三阁老的表情忽然一变! 39、惊愕三阁老 朱厚照很好奇,陈老弟离开后又特意回来和自己说这么一句话,一定有什么深意。 他让本宫自己想,可本宫想不出来啊,所以索性来问问父皇。 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浑然没注意到不仅仅三阁老表情微变,就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一脸错愕。 “呵呵。”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的问道:“照儿,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快说是!不是也给朕说是! 朕暗示的很明显了! 朱厚照哪里需要弘治皇帝暗示,他不懂意思,但懂表情,看父皇表情就知道该怎么答了,他拍了拍胸口道:“当然了!” 弘治皇帝宽慰的笑了一下,然后挥手道:“知道啦,你先回东宫吧,余下的朕会让人安排。” 等朱厚照离去后,弘治皇帝一脸平静的看着刘健三人,问道:“诸卿以为皇太子厚照如何?” 三人异口同声抱拳道:“臣等自愧不如,皇太子聪明仁孝,至性天成。” 有吹嘘的部分,也确实有自惭形秽的部分,他们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祭天固然重要,能让百姓感受到天子对这场天灾的重视,对天下子民的重视。 可如果同时让皇太子去民间走个过场,那就是形式做了,实际措施也做了,会能更加揽获民心。 而且弘治皇帝可没有其他皇子,朱厚照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国本正统,如果这个时候皇太子亲自去顺天府溜达一圈,能给朝廷挽回不少损失的声望。 是以三阁老方才的表情才会变得微妙起来,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眼神倏地抽离。 刚才恭维弘治皇帝说的义正言辞,可眼神交流之后,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疑虑。 大概得意思是,这话是太子能说出来的?背后有人指点吧?东宫哪一位?不管哪一位都不简单!将来可能是个棘手的对手! 弘治皇帝听到内阁如此吹嘘自己的儿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骄傲和欣慰来,只是淡淡的挥手道:“不值三阁老如此夸赞,年纪还小,还有诸多不足,以后还要好好学习才是。” 这话怎么听着,感觉像在王婆卖瓜啊? 弘治皇帝继续道:“你内阁宜尽快安排皇太子视察顺天府事,着锦衣卫力士随同,五军都督府、兵马司协同,务必保证皇太子此行安全。” “臣等遵旨。” 就在三阁老要退下的时候,弘治皇帝却没让他们走,对外道:“去召吏部尚书屠滽前来召对。” “遵旨。” 三名阁老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没多时吏部尚书屠滽抵达养心殿。 弘治皇帝问道:“屠尚书,你且告知朕钦天监监正是否适合继续为之?” 三阁老似乎早就料到此事,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屠滽拱手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当让都察院纠察钦天监监正失责之罪。” “臣祈皇上,擢监副吴昊暂替钦天监监正职。” 弘治皇帝点头,见三阁老没反对,又道:“礼部尚书是否有失责好大喜功之嫌?” “是否和钦天监有同流合污之意?为何要维护钦天监?” 吏部尚书沉默片刻,抱拳道:“启奏陛下,此事要都察院核查。” 弘治皇帝冷笑道:“屠尚书何以为礼部说情?还是说你们乃一党之流?” 屠滽顿时汗流浃背,结党这個大帽子,他戴不得,急急弯腰抱拳道:“皇上!臣岂敢?” “臣非维护徐尚书,只是此事都察院若没核查明白,冒然处理一介尚书,会寒诸官之心。” 刘健看他一眼,心中哀叹,此人成不了事,于是抱拳出列,道:“启奏皇上,不若先革除徐尚书尚书职,由都察院核查明白,容后再议。” 徐琼这礼部尚书肯定到头了,不然祭天这等大事,弘治皇帝为什么不召礼部来商议? 刚才天子已经暗示的如此明白了,屠滽竟还没想明白,说一番糊涂话,怎堪大用? 况且徐琼被革职的原因与文官利益并不冲突,牺牲便牺牲了,为何要忤逆皇上的意思呢? 给皇上个台阶下不好吗?这场天灾总归需要人出来担这个责任,徐琼一个尚书的分量足够了,不然要扩大到天子失德天降灾厄的份上,还了得? 他徐琼不担着,让你吏部来担?这些道理都想不明白么? 退一万步说,皇上也有私心在,伱徐琼如果当时没踩着他宝贝儿子在礼部博美名,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现在皇上又怎会给你任何机会?你真当皇上心里一点没有气?谁都能欺负他宝贝儿子? 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没到,现在时机到了,徐琼还能安稳落地? 弘治皇帝欣赏的看了一眼刘健,道:“就以刘阁老的吧,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抱拳,恭敬的离开养心殿。 …… 弘治皇帝心中阴霾稍稍褪去三分,带着怀恩太监朝东宫而去。 朱厚照见弘治皇帝到来,急忙道:“父皇,刚才你在议政事,我没好意思问你。” “你说我为啥要出宫巡查?” 弘治皇帝:“……” 朕就说不可能是你想出来的,大抵又是杨廷和,于是问道:“杨学士这两日来啦?” 朱厚照嗯嗯点头,杨廷和今天上午还来东宫教课,都地龙翻身了,他也不停歇,真是块狗皮膏药。 弘治皇帝暗暗点点头,心道果然是杨廷和,他日厚照若是登基,杨廷和不失为辅佐的肱股之臣。 弘治皇帝温暖的笑了一下,道:“他没告诉你为什么要出宫巡查安抚子民吗?” 该他什么事啊?朱厚照心里想着,摇头道:“没。” 弘治皇帝笑容更甚,道:“傻小子,让你出宫巡视是假,安抚子民稳固你太子的声望是真。” “这样下来,百姓们心里还不感激你吗?如此天灾你作为太子都能不顾安危亲临灾区安抚百姓,日后定是有为明君!” “这是给你博民望呢,当然了,也给朕的朝廷挽回一些公信力,一举两得,是个实打实的好策。” 这样么? 朱厚照微微有些发呆,原来是如此,看来陈老弟想的确实略微比我深一点啊。 40、陈策的提醒 顺天府在各街都临时搭建了棚户,受灾百姓全部杂居其中。 正阳大街的棚户区安置了大概五千余灾民,这场地震也非家家户户的房屋都坍塌,达官显贵们的宅院几乎都没受到太大的影响,普通小民的房屋建筑物相对比较敷衍,任何时代都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在,无法杜绝。 陈策和吴娘子被安排在这里后,男女便因礼仪传统分开而居,陈策告知了郎中吴殊娴染了风寒,让郎中好好诊治。 负责管理统辖正阳大街棚户区的官吏陈策很熟悉,四目对望,彼此都有些尴尬。 宁推官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主动找到了转身欲走的陈策。 他摒弃左右胥吏,叫了一声陈策道:“陈贤侄,你还好?” 陈策无奈回头,拱手道:“宁大人,小人侥幸未死。” “随老夫走走?”宁推官试探着问道。 陈策摇摇头,道:“我乏了,想休息休息,不打扰宁大人办差了。” 宁诚没说什么,点头道:“好!” 望着陈策的背影,宁诚于心有愧,怎么说自己都亏欠他,这门婚事不管陈策身子好坏与否,都是一门信誉,不是简简单单的婚约。 他打心底是不愿意促成这门婚事得,谁家做父亲的也不想自己孩子最后守寡,但他又不好直接开口,只能暗中提醒陈策。 陈策的情商很高,没让宁诚尴尬,主动撕毁了婚书,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只是陈策知进退有胸襟而已。 陈策完全可以执意完婚,宁诚最后也会硬着头皮答应,不然名声传出去,以后失信为官会被同僚戳脊梁骨。 但陈策没做这些,年纪轻轻就知进退懂取舍,单这份品质就足以让宁诚由衷欣赏,可惜了…… 宁诚摇摇头,暗中叹息,他自己也很快得了报应,从通判被降到了推官,他想,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说上天也对,毕竟朱厚照某种程度也代表了大明的天! 正阳街棚户区五千人齐聚,每人都有一个简易的床榻,同吃同喝同睡,棚户里面各种难闻的气息齐聚,偶尔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吏目们处理这些争吵倒是游刃有余。 现在也没文明执法,吏目一个威胁下去,谁家刁民还敢造次? 吃喝住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排泄和如厕,官府没有规划厕所,仅有的两三处茅房也全部让女子使用。 男人们只要有树有草的地方就是茅房,一时间让这里的味道更加难闻。 吃饭的时候也不讲究,官府煮大锅饭,算不得好,多是稀粥馒头,碗筷就挑选几名青壮过去洗刷。 陈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眉宇微蹙的打算回棚户区睡觉。 棚户里面各种咳嗽声不断,郎中们忙碌的来回穿梭,一街配备两名郎中,似乎更显得捉襟见肘。 入夜了,陈策如何都睡不着,披着衣衫朝外走去,月明星稀,借着月色外面还算有些亮光,空气的味道依旧不太好闻,陈策就这么背着手走着。 宁推官是个不错的官,这么晚了也还没回府,看得出来他并非只是走個过场,而是实打实的关注着灾民的情况。 陈策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去叫住宁诚,轻声道:“宁大人,能聊聊吗?” 宁诚有些意外,毕竟白天陈策对他很抗拒,现在居然会主动和自己聊? 宁诚想了想,对陈策道:“老夫安排两个人将你带回宁府,你先去老夫那住几日?” 陈策摇头道:“不是聊这个。” 他应当以为自己住不惯这种环境,有心中愧疚,所以才会说这些。 宁诚有些意外,点点头道:“嗯,想问什么?” 陈策先问槐花胡同的工程进度,宁诚说朝廷工部雇佣了许多民工过去,棚户区的灾民也可以过去以工代赈,替朝廷建设房屋,朝廷还有金钱支付,按照他的推算,顶多八九天大概就能将灾民的房屋建设好。 现在的房屋和后世也不同,建造一座简易的房屋确实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陈策深吸一口气,才道:“宁大人,官府这样安排你觉得妥当吗?” 宁诚不解,狐疑的问道:“哪里不妥当吗?” 在宁诚看来,无论朝廷还是地方有司都是在尽心办事赈灾,毕竟这是天子脚下,皇上亲自督促,谁敢不用心办差? 他认为官府已经做的足够好,面面俱到,实在想不通哪里还有不妥之处。 “他们闹情绪?”宁诚试探的问道,毕竟人心各异,想要人人满意不可能。 陈策摇头道:“人口聚集太多了,各种疾病病毒会相互传播,粪便没有集中处理更会加速病毒的传播,同吃的问题会将各种疾病交叉感染,加速病毒传播,若是不幸触发任何一场小小的瘟疫,那就不仅仅只是地灾那么简单。” “灾上加灾,到时候局面会更加不可控。” 宁诚倏地一愣,很多词他不怎么明白,比如病毒是什么,交叉感染又是什么,他不太懂。 但陈策的意思他却理解了三分,他说的病毒应当是传播的病邪,交叉感染应该是人传人,宁诚没经历过瘟疫,但他读过书,书籍上记录过瘟疫的发生和传播。 陈策继续道:“还有河道水源,京师的用水都在这里,若是水源被病毒污染,传染的可就不仅仅是灾民,顺天府甚至紫禁城都可能感染……” 陈策说的漫不经心,但宁诚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朝廷有司已经考虑过各种情况了,唯独没考虑过大灾之后的大疫! 是啊,这么多人口,未必不会出现大疫的可能,若是地灾控制好了,又出现大疫,那可当真是朝廷无法接受的! 他脸色已经变的狰狞扭曲,深深望了一眼陈策,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似有几分惭愧,又多三分后悔,最后所有一切化作一掌,重重的拍在陈策肩膀上。 “好贤侄!老夫会向朝廷给你表功!” 他说完后,也顾不得陈策了,带着几名吏目焦急的离开了正阳街的棚户区,急促的朝顺天府而去。 陈策知道,这事儿传上去,宁诚可能会被重新升迁,但他实在不想自己成为大疫中的一员,能遏制这种情况发生,只能告知宁推官,让他层层上报。 41、见鬼了 入夜,宁诚回到顺天府。 顺天府灯火如昼,六房胥吏们依旧来回穿梭,没日没夜的忙碌着。 自从宁诚被降推官后,顺天府通判的位置一直悬空,现在宁诚的顶头上司是顺天府丞蔺琦。 当宁诚找到蔺琦的时候,他还在处理着公务,地方官府也不能真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赈灾上,日常公务依旧要处理。 宁诚面色凝重,将陈策关于大灾伴随大疫的事一五一十告知蔺琦。 蔺琦听后表情也微微有些震惊和后怕,这么大的漏洞,居然到现在都没人想到。 不过很快,他便面带笑意的道:“宁大人,你说的不错,想的也不错!” “我去找张大人替你表功,汝查缺补漏,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实乃大功一件。” 说着他起身要走。 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官,自己的下属,宁诚的功劳就是自己的功劳。 宁诚急忙拦住蔺琦,摇头道:“蔺大人,不是下官,下官不敢冒功,是正阳街一名灾民说的,他叫陈策。” 蔺琦面色古怪,深深看了一眼宁诚,也不着急起身了,亲自端着瓷炉斟了一口茶,然后示意宁诚落座喝茶。 他自己端着茶盏微微呷了一口,语重心长的道:“君瑞,这于你来说是一次机会。” “皇太子在顺天府辖区被歹人所伤,于你来说是无妄之灾,我知道你被贬实属冤枉,但你的冤枉谁敢替伱伸冤呢?” “寒窗苦读熬到这个位置不易,任何一点过失说贬就贬,心中怎能甘心?” “我将你当自己人,关起门来和你说这番话,希望你也勿要外传。” “一介灾民而已,想感谢他的办法很多,给钱、给女人,都可以作为感谢地方式,何必非要如此?” “此策不该是他想出来的,也不能是他想出来的,必须是你,不要推脱。” 一介草民百姓替朝廷查缺补漏,大明的文官都是废物吗?你让上面人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功劳分给一介草民,和他蔺琦还有什么干系可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为什么要去表功?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大疫发生,死的也不会是自己,何必多管闲事? 宁诚脸色憋的通红,双拳在袖笼内紧握,他道:“蔺大人,我已亏欠过他一次。” “有关系?” 宁诚点头道:“他本该是我女婿,我退婚了。” 蔺琦微笑道:“这不挺好吗?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成婚了,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分开。” “鸡配鸡,狗配狗,凤凰当属龙,你让凤凰给狗做配,日日都会鸡飞狗跳。” 他深深凝望了一眼宁诚,道:“君瑞,做官的哪有什么仁心而言?真正的圣人君子有几个?” “你熬了这么久,这点东西都还没看透吗?” “好了。”蔺琦挥手道,“不必多说,我去向张大人表功。” “宫里面还有我的人,李公公是本官干爹,此事亏待不了你,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宁诚沉默了,站在原地愣了良久。 蔺琦的资历不如他,但还是从宣府的知县给升到了天子脚下,他不需要熬资历,只要认个太监做爹一切就能达到。 此番功劳若是表出去,就如他说的,自己能官复原职,他可能受到朝廷表扬,吏部的京察他的政绩不会差,在熬两年就能更进一步。 似乎对谁都挺好。 唯独对陈策……可这些事分明是陈策想出来的啊! “对不起了,陈贤侄。”宁诚默默的开口,“答应你的老夫再次失言了。” …… 这则奏疏最终由顺天府府尹张宪给送到了乾清宫,内阁看后大为震撼,旋即立刻开始重视,重新着手安排赈灾防疫事宜。 弘治皇帝看后对顺天府尹大肆赞赏,将提出此策查缺补漏的推官宁诚官复原职以为嘉奖,吏部在考核册上给蔺琦记下一功。 就如蔺琦说的,这样上报上去,对大家都好。 至于一介草民,老爷们谁会管你死活? 正阳大街的棚户区开始做出改变,统一的茅房变的多起来,强制要求灾民不得随意排便。 但凡出现病症的人全部单独隔离治疗观察。 用膳的碗筷用石灰和醋消毒洗刷干净。 朝廷做的防疫事远比陈策提出来的还要细致,因为朝廷比陈策更怕,一场地震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若是能防疫却没做好防疫工作,一旦出现大疫,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凡事预则立。 宁诚最后给陈策送来了三十两白银作为嘉奖,不是不想多给,这些钱还是他私人出腰包,他的现钱也不多,田地的税收都还没缴纳上来,拿不出那么多钱。 至于更多的嘉奖,没有了,朝廷那边甚至连传话都没有,陈策不以为意,他倒并不是很在乎,说这些是怕自己会感染瘟疫,怕和他居在一起的这么多百姓,怕顺天府受灾的百姓们再次受灾,仅此而已。 第二日再次入夜了,陈策托宁诚去打听了女眷区吴殊娴的情况。 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宁诚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他亲自将郎中叫过来告知陈策。 郎中告知陈策说吴娘子风寒已经稳住,倒没什么大碍,如此陈策才放下心。 宁诚不敢面对陈策,打算离去,陈策拱手道:“恭喜宁大人高升。” 不知道为什么,宁诚不敢去看陈策,明明知道陈策年纪不大,却总觉得他那双病恹恹的眸子能洞悉人心。 他打個哈哈,随意搪塞两句,借口去巡查便离开了。 陈策摇摇头,背着手准备回去睡觉。 月儿高挂,几名醉醺醺的读书人走在街肆上,或许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见识见识大灾之后百姓的惨状,再无病呻吟一番爱国爱民之心? 其中一名儒生喝的最是失态,走路摇摇晃晃,眼神迷离,东倒西歪。 直到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陈策,然后登时尖声大呼:“鬼啊!老师,鬼啊!” 唐寅吓的都快跳起来了,指着陈策,结结巴巴的大呼小叫。 陈策回头看他一眼,唐寅手上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吓尿了。 42、冲突 唐寅这几日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一直认为陈策的死和自己有关。 那晚地震发生,他叫着所有人都跑出来了,唯独忘了还在睡觉的陈策,等再想回去的时候,邸舍已经坍塌。 这几晚唐寅总会借酒消愁,他们这些举人老爷不用和灾民们一起挤棚户区,找个未坍的邸舍继续入住。 期间唐寅结识了和自己同为南直隶的老乡徐经。 今晚徐经请他喝酒,无论徐经还是唐寅都不是主角,主角是旁边的一名举人公子,观其年纪不过十七八岁。 这是顺天府丞蔺琦的幼子蔺勉之,十七八岁的年纪便高中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见到唐寅失态,几人酒醒三分,不由问道:“什么鬼?” 唐寅也被吓醒了,对蔺勉之的问话置若罔闻,颤颤巍巍的朝陈策走去,到面前才惊恐的问道:“老师,你,你没死?” 陈策微笑着摇头,轻声道:“没死,我那晚不在邸舍。” 唐寅愣住了,一时间鼻头有些发酸,喜极而泣。 不过徐经却快速走了过来,将唐寅给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唐寅道:“伯虎,莫要瞎说,什么老师?他如何是你老师?” 唐寅不愿隐瞒,将陈策教他丹青之术告知徐经。 徐经听后不以为意,道:“不过只是分享了一下构图,又非手把手教你绘画,怎算老师?” “蔺公子他们都在,切莫要胡说,让人看轻了去。” 唐寅的老师可以是名家大儒,可是是县府学教谕,唯独不能是一名受灾后要和百姓挤在一起受官府恩惠施救的灾民。 作为同窗同乡,徐经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唐寅。 唐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然后来到陈策身旁,笑着对众人介绍道:“诸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丹青老师,他叫陈策。” 徐经面色微变,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最后只是轻叹的摇了摇头。 他以为唐寅能听进去的。 几名举人听到唐寅这话后,忍不住微微震撼,再朝陈策望去,看其一身朴素青衫长袄,一时也摸不清楚陈策的具体身份。 不过如此年轻就能教唐寅绘画,这足以说明眼前这名看上去身子柔弱的少年郎君不简单! 唐寅的画,当世出名!那他老师呢? 众人对陈策恭维的拱手,陈策也随意拱手还礼。 “陈公子何故在这儿?”蔺勉之狐疑的问陈策。 陈策随口道:“我住这里。” 蔺勉之脸上猜疑神色更甚,道:“家父负责棚户区差事,需要帮助你可与我说,伯虎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陈策摇头道:“不必麻烦了,这儿挺好,大家都住在这儿。” 蔺勉之看了一眼拥挤的棚户区,里面横七竖八的都躺着人,就像义庄的停尸房一样,这能住人? 他眉宇微微蹙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唐寅笑着对陈策道:“老师,你与我一起去邸舍吧,我会安排的。” 陈策笑着摇摇头,道:“伱忙去吧,我回去睡了。” 无论如何,看到陈策平安,唐寅心情很不错,目送陈策离去后,蔺勉之问道:“伯虎,他是今科举人?” 唐寅摇头。 “秀才?” 唐寅也摇头。 蔺勉之道:“那你为何要认他做老师?” 唐寅将怀中的画拿出来,炫耀道:“方才大家欣赏叫好的这幅画,便是出自我家老师之手。” 蔺勉之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就说为何总觉得这画有些怪。” “是啊,刚才在下也没好意思说,此时再欣赏这画,竟感觉内容丰富,却又杂乱无章,抓不到任何重点,虽可圈可点,但又算不上上乘。” 他们的对话陈策似乎听到了,稍稍顿足,然后又摇摇头。 争辩这件事最没意义,赢了又能如何,输了又能如何,徒伤气血。 唐寅刚要辩驳,徐经笑着走来,道:“咱们不是要借酒舒才的么?” “讨论画做什么?” 徐经知道唐寅要反驳,他故意走来打断唐寅的话,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哈哈,也是!”蔺勉之拎着酒壶灌了一口酒,看着棚户区微弱的灯火,人影贴在纸窗上,一名老妪带两名稚童的倒影出现在纸窗上。 于是他书生意气大发,开口道:“我来出题,一羊引双羔。” 众人朝棚户区望去,旋即哄堂大笑,狠狠灌几口酒,好不快哉。 “蔺兄此题活灵活现,妙不可言!” “蔺兄出口成章,今年高中不在话下。” 蔺勉之有个好爹,围在他周围的人几乎都众星捧月一般恭维着他。 大明的读书人都是如此,总有天生的优越感,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仿佛抨击一下皇帝才能证明自己是直臣! 那么,棚户区里面的几名灾民算什么呢?不过也是他们读书取乐的一种而已。 可这是失去儿子,失去儿媳,牺牲一個家庭,才在灾厄中存活下的祖孙三人啊! 陈策停下了脚步,背着手缓缓的走了回来,微笑着对蔺勉之道:“我可以对。” 他一般不惹事,也怕麻烦,所以遇到什么事总会一脸淡然,仿佛这个世界都与他格格不入一样。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吴娘子和人家争吵,陈策只是关心了一句,他也没有舔着脸非要去帮忙,一样的道理。 听到陈策能对自己的对子,蔺勉之来了兴趣,笑道:“你说。” “听伯虎说你还没考小试,倘若对上,某认为小试不在话下。” 陈策沉默了一下,看着他们这群人嘻嘻哈哈的样子,淡淡的道:“群猪共一槽。” 笑着笑着,蔺勉之笑不出来了,方才调侃的语气也变得冷漠了三分。 唐寅一脸尴尬,老师你把我也骂进去了…… 徐经莫不做声站在一旁,微微拉了拉唐寅。 “我想听听阁下还有什么题可出,我都能对的,对对子我略懂一二。” 不待对方说话,陈策急促开口道:“一马陷足污泥中,小畜生可敢出蹄(题)?” 蔺勉之红着眼,面皮抽搐,指着陈策道:“你敢骂我?!” 陈策一脸茫然:“什么?不是对对子吗?怎么就说到我骂人了?阁下刚才上联题出的那么好,可否在出一题?” 43、精致利己主义 蔺勉之是金丝雀,他的父亲是顺天府丞,他的干爷爷是内宫监大太监,皇帝的宠宦。 他自己今年不过十七,如此年轻便高中举人,整个家族都将他捧在手心,称呼一句蔺家的未来都不过分。 他被豢养在牢笼内,族上所有人宠着,在家说话除了他的父亲,几乎都说一不二,谁敢忤逆他? 今日被人骂的嘴都还不了,于他而言简直奇耻大辱。 他觉得自己没做任何过分的事,不过只是和同窗们散心论才,这狂悖的小畜生,为何要出言侮辱自己? “唐寅!你这寒酸低贱的老师,当真伶牙俐齿!” 他说不过陈策,只能给唐寅施压。 徐经轻声急促的提醒唐寅道:“和他划清干系,快!” 徐经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其实仔细分析就能知道现在的情况,一边是簪缨之家,一边是低贱贫困的灾民,未来谁能给他们仕途道路上帮助,这需要考虑吗? 他知道唐寅素来狂傲,但狂傲在大明官场并不是好事,唐寅和他都是外来人,又是同乡,这段时间结交一名官宦子弟,对自己来说百利无一害。 刚才他劝说唐寅爱惜羽毛不要乱认师就是这个道理。 可惜,刚才唐寅没听他的话,但这次不同。 切不要得罪蔺公子啊,不值得,最起码为了一个病秧子来说,这很不值得。 唐寅哈哈大笑,对蔺勉之道:“咋?这就是我老师,咋了吧?” “刚才家师说的漂亮啊,他让你出题呢,你不是挺能出题吗?一羊牵二羔,现在继续出啊?” 徐经幽幽叹口气。 蔺勉之气的浑身颤抖,道:“唐伯虎!你太狂了!” “这里不是南直!” 唐寅白他一眼,道:“让你说?大明两京十三省我比你认识的多。” 蔺勉之冷漠的盯着陈策,道:“我记得伱了。” “咱们走!”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徐经只是深深叹口气,对唐寅道:“伯虎……何苦来哉!” “蔺兄,等等我。” 说罢,他便撩袍追上了蔺勉之。 唐寅对陈策眨眨眼,竖起拇指道:“老师,你不是术士吗?学问居然也这么厉害?” 陈策道:“偶尔看了一点书……嗯,你不怕自己前途暗淡?我孤家寡人一個无所谓,你呢?” 唐寅道:“管他个鸟,他爹不也是一步步科举上来的?我今年反正能高中,还能摘桂冠,他算个鸟。” “等我骑在他爹头上,那个时候就是我对他颐指气使了。” 嗯,很狂,很自信。 “老师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冲动的人,民欺官的下场你应该知道吧?为什么不控制自己?” 陈策道:“知道,他不敢,事情闹大了,他爹的官位可能都不保。” “拿灾民取乐的罪名扣下去,他爹都要胆寒。”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瞎出头。” 唐寅摇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样,或许官场会更黑暗……不会因为这件事,还会因为其他事。” 陈策当然知道了,他不还有一个人形外挂,锦衣卫指挥同知,大明威武大将军,号称不是太子的皇太子朱厚照在么? 陈策不担心自己,他担心唐寅,想了想,对唐寅道:“你旁边和你说悄悄话的是?” “徐经,南直的老乡,为人不错,他和蔺勉之他们不是一类人。” “老师,你相信我的眼光。” 陈策:“……” 我相信你个头。 果然,历史正在按照它的脚步有条不紊的推进。 陈策对唐寅道:“少和他来往。” “为啥?” 唐寅不解,“都是同窗老乡,日后新进为官,我们能抱团取暖。” “你真这么确定能进官场?”陈策看着唐寅问道。 唐寅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胸口,道:“老师,不是我和你吹……” “诶,你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完啊!” 无人倾听的滋味很不好受,陈策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徐经的性子陈策方才观察过,他圆滑利己,最起码比唐寅圆滑了很多很多。 单论做人这一方面来说,陈策更欣赏徐经。 如果论做官,徐经可能也比唐寅更适合,恃才傲物不是坏事,但也算不上好事。 没当官前唐寅再怎么嚣张狂傲都行,有这个资本,但进入官场棱角不收起来,迟早会吃亏。 人总要自己经历和成长,等他入官场再说吧,纠正他一百回,不如他老老实实自己吃一回亏。 只要不是弘治十一年这场大亏就行了。 既然叫了我一声老师,我就有义务保证你顺利进去,未来的路怎么走,你自己一路慢慢摸索吧。 …… 灾后第三天,弘治皇帝在太庙主持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天活动。 同一天,锦衣卫指挥使、英国功张懋、驸马新宁伯谭佑等拱卫皇太子朱厚照巡视顺天府。 锦衣卫兴升舆、举辇、设卤簿大乐前导乐,太子大驾出午门,百官常服诣午门外候皇太子驾,卤簿大乐止于午门外鸣鞭。 朱厚照坐在御撵,穿太子冕服,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礼仪护卫队伍左右护卫,朱厚照威风凛凛的巡查顺天府。 百姓们只可远观,跪地叩首,由衷感恩皇室对灾民百姓的关怀,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举动,却不知虏获多少民心,忠心报国之心在朱厚照巡查的同时油然而生。 陈策没有出棚户区,所有人都想目睹这名帝国未来的风光,但陈策已经看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这个家伙,今天估计要威风坏了,就是这话他没办法对自己说,估计下次见到自己要憋的面红耳赤,毕竟这么拉风的事没办法对自己分享,他如何不着急呢。 日子寻常,转瞬又过了半个月。 在天子亲自督促下,顺天府这场地震悄然离去,百姓们如春日之野草,稍稍灌溉,再次恢复勃勃生机。 家家户户的房子在官府百姓通力合作下,已经全面建设完毕,灾民们终于不用杂居在棚户区度日,只是回去后,望着一座空旷的房屋,不知是何心情。 索性顺天府已将每家每户坍塌下方的财物物资全部钦点好,能用的继续用,不能用的,官府也无能为力。 44、朱某令天 再次回到熟悉的胡同,似乎所有东西都焕然一新,又好像一成不变。 只是少了几个熟人,少了几分笑脸,槐花胡同多了几分沉闷。 几名时常会坐在狭长巷道门槛前聊一聊家长里短,同仇敌忾一下陈策的岳父,同情一下陈小郎君的病情的大娘们,消失了好几个。 只留下两三名老妪颓败的聊着天。 陈策回到熟悉的院落,弘治治下不管文官们如何蝇营狗苟,但生活质量民生幸福感都是不错的,能在灾后做到这种程度,百姓们足够歌功颂德弘治是个好皇帝。 最起码灾后还有自己的房子可以住,不是吗? 陈策先去了后院,他惊讶的发现朱厚照送给自己的两只坤居然还活着,只是公鸡的鸡冠少了半截,但看上去还是精神抖擞,看到陈策归来,还忍不住喔喔叫了两声。 鸡神!! 陈策将两只鸡再次圈养起来,然后在后院将提前掩埋的所有财物和药物等物品重新挖出来。 家中空落落的,床、碗、筷、柜、被、锅等都要重新购买,索性他还有钱,加上宁通判给他的三十两以及自己的存余,书铺那边送来的分润,现在存款足足快有七八十两,妥妥的小富翁。 买这些家具不算什么难事,陈策打算上街去购置,只是好巧不巧,刚出门的时候朱厚照和刘瑾主仆便从外走来。 朱厚照抬头挺胸,刘瑾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奴才样貌,威风凛凛的指挥后方的奴仆们道:“都小心点!” 一名名奴仆满头大汗的抬着各种家具不断朝陈策新房内搬运,有卧房的,有书房的,中厅的,厨房的。 朱厚照搬着小凳子拉着陈策坐在一旁,脸色激动的通红,欲言又止的咽了咽口水,然后……继续欲言又止。 他憋坏了。 “要钱吗?不好意思开口?不必如此的,你说多少钱我给你,谢谢你给我运家具过来。” 陈策主动开口。 朱厚照:“……” 我说这個干嘛?这点小钱本宫还看不上好吧? 他张牙舞爪的道:“你知道太子巡查顺天府吗?” 陈策愣了一下,原来他憋了半天是为了这个,就说嘛,按照他的性子一定会忍不住出来炫耀。 陈策微笑道:“知道,好多百姓对他顶礼膜拜,棚户区的难民们都说太子身高三丈头上金龙缠绕。” 朱厚照:“……” 我靠,虽然听上去很牛逼,但三丈高那还是人吗? “你不觉得太子很威风吗?”朱厚照紧张兮兮的盯着陈策询问,想博得小老弟一句夸奖。 “威风啊。”陈策道,“可惜我又见不到。” 朱厚照兴奋的道:“我见到了,我当时就在太子旁边,好一些百姓跪地臣服,表情真挚,叩头感恩,那感觉,那感觉……” 陈策忽然来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噎的朱厚照表情无比幽怨,激动的面色瞬间变成冷静。 不过转念一想,嘿,怎么和我没关系呢?伱这么聪明,不还是被本宫耍的团团转吗? 想到这里,朱厚照忽然笑了。 “怎么了?”陈策狐疑的看他。 朝阳洒在他脸上,笑容憨憨的,却忽然来一句:“陈老弟,我觉得你挺傻的。” 是啊,你挺傻的,傻呼呼的让陈策有点罪恶感。 也不知道以后他老了会不会感慨,当年有个痨病鬼欺朕年少无知,骗朕好苦。 刘瑾在一旁卖力的表演,甚至亲自上阵给陈策挪动整理家具,可惜,该配合他演出的朱厚照和陈策都视而不见。 本想借此给小朱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以后小朱登基了,他这个大太监的舞台有无限大,现在不卖力表演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为什么他们对我视而不见?咱家这么没存在感的吗? “这场大灾,朝廷花了不少钱吧?”陈策开口询问朱厚照。 朱厚照摇头道:“不晓得,应当要花不少。” 陈策嗯了一声,对朱厚照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朝廷要印新钱吗?” 这场大灾之后朝廷可能会提上进度。 朱厚照噢了一声,道:“要先了解市场对新钱的接受程度,不然就是浪费人力和财力。” 他是将陈策的话记在心里的,陈策略有欣慰。 不然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平白浪费大明的财力。 “大灾之后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陈策抬眸望着天空,深深感慨。 “我父……朝廷会控制好的,这不是控制住了吗?” 陈策笑了一下,对朱厚照道:“房屋盖好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钱财丢失了,没钱怎么办呢?” 朱厚照愣了一下,这他没想过。 “让大官僚大地主良心点可好?就那么一点点,收田的价格高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可好?” 不求他们做好人,这世上不存在好人,利益使然,兼并的时候多点良心,小民投献、请乞的时候对方能多给点钱,或者给佃农的分润多一点。 “啊?” 朱厚照有点懵,他呆呆的看着陈策,不知道陈策这话什么意思。 “天子能做到的!就这么一段时间,只要都察院监察严格点就行!免税是老生常谈的事,天子会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很多人都会因为这场天灾失去土地……哎!” 陈策想说的很多,最后只能化作常常一叹,呆呆的望着朱厚照,喃喃道:“你现在要是皇帝该多好呀!” 可惜,你只是太子,你改变不了很多事,我也没办法改变。 “啊?” 朱厚照一脸疑惑,然后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的道:“小老弟你不要和我打谜语,有什么话和我说,这天下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我告诉你,我可不笨,我只是不想费心思去猜而已!” 陈策怔怔的看着朱厚照,忽然露出笑容,轻声道:“我活不久了。” “但你可以的,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教……嗯,没和你分享呢,希望我死前能和你都分享了。” 咋了?怎么忽然就说这些丧气话? 朱厚照淡淡起身,指着上天,厉声高吼道:“上天,给朱某听着!现在我下令,命令你让小老弟长命百岁!” 突然的一嗓子,把陈策吓的手中茶盏差点脱落。 隔壁吴娘子和几名大娘听到声响,纷纷出门。 陈策捂脸,羞耻的快速跑到中厅去了。 45、偷得浮生半日闲 朱厚照毕竟要上课,大清早得空才带着刘瑾送家具来,怕他的小老弟没东西用,以后没办法来蹭饭。 虽然知道陈策比他大,但还是喜欢一口一个小老弟叫着,这样显得自己比小老弟厉害点。 他没有在小院待很久,刘瑾累成狗后朱厚照就带着他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总能看到百姓们颓败的神色,还有些入城买菜的菜农,那神色简直如丧考妣。 朱厚照顿住脚步,上前询问对方是否因为朝廷做的哪里不好,才让他们如此失落。 对方的回答让朱厚照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天灾失去财物,不得不卖地维持生计,地主给的钱极少,远远低于市场价,不卖田一家人要饿死,卖了……祖宗留下的田彻底没了。” “租田种么?可地主们只分三成利啊,哪里够一家人吃的呢?” 一句句话如雷一样敲打着朱厚照大咧咧的心,他神色有些迷茫,然后双目猛地瞪大,才回味过来陈策对他说的谜语是什么。 他不知道啊,他不知天灾会伴随这么多问题啊,他不知道天灾会让百姓失去田地啊? 父皇会免税的不是吗?两税都会免了,文官们说天子仁德心系百姓,不是吗? 怎么实际和老师们教的不一样呢? “让大官僚大地主良心点可好?就那么一点点。收田的价格高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可好?” 朱厚照鼻头一酸,喃喃道:“你自己都快活不成了,还在乎人家……干什么啊!” 刘瑾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笑容满面的对朱厚照道:“爷,爷呀,老奴歇好了,可总算缓过来气了。” “多谢爷体谅老奴。” 朱厚照回眸看他一眼,伸出手准备扇他,最后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就好,歇好了就继续走吧。” 刘瑾笑靥如花,多么体谅奴婢的主子啊!刘某何其有幸伺候爷,以后爷登基了,看谁不爽,这个恶人刘某做定了! …… 吴娘子敲响了陈策的门扉,从地窖出来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和端庄,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陈策道:“陈郎君,你方便借我点钱吗?” 陈策知道她有过不堪的往事,无论在地窖还是上来后他都没询问对方。 一场天灾让她的财物丢失的七七八八,不得已来问陈策借钱。 “要多少?” 吴娘子沉默了片刻,道:“一两……五百文也行,不过我可能要延期……” 陈策没有听下去,进门拿了一两碎银递给吴娘子。 吴娘子感恩戴德,保证道:“我会尽快还的。” 陈策嗯了一声,道:“好!” 吴娘子咬牙道:“我知道你的情况也不好,这钱我会尽快还的!” 陈策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有一点钱,你尽力而为。” “嗯。” 双方都保持着微妙的默契,都没有因为地窖发生一些旖旎的事就幻想如何如何,依旧和寻常邻居没有两样。 吴殊娴虽穿的不算华丽,没有精致的粉黛,一席围裙裹在身上,看上去和寻常农妇没有不同,但气质上又有所不同,精心装扮后或许更好看,但在明朝,一个漂亮的女人,能独自活到现在,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朱厚照还给陈策送来一柄鱼竿,陈策上午没看书,去后院通济渠试了试,很快便爱上钓鱼。 中午吃了饭后,他便锁上了门,天空阴沉沉的,看上去又要下雪。 陈策拿着雨伞,穿着青色对襟棉袄朝外走去。 一路上,顺天府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容貌,城市街道又开始热络起来,人声鼎沸,快到年关了,越来越热闹。 从繁华的城镇走到安宁的郊外,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佃农们看到陈策到来,热情迎接陈策这名地主去吃饭,期间免不了借钱。 陈策给了他们钱,没有他们谁给自己种植田地?一番下来又博取佃农不少好感。 第二日依旧如此,陈策依旧会拿着雨伞来郊外,然后在农田旁边待上半响。 第三日,第四日还是如此,似乎很无聊,也没人知道这名年轻的少年郎君来这儿做什么,总会在这里待上大半天,多数时候都在发呆。 …… 紫禁城,养心殿内,一场关于铸弘治新币的讨论由户部尚书周经牵头,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铸不铸新币是個问题,怎么铸,铸什么样子的新币又是个问题,发行量多少也是个问题,这些都要讨论。 傍晚的时候,弘治皇帝将两个新版图纸的新币拿给正在吃家常便饭的张皇后看,问她喜欢哪个。 张皇后说她是一届女流政治上的事哪儿懂,都好看。 倒是朱厚照一脸认真的问弘治皇帝道:“父皇,你真要铸新币?” 什么叫真要铸新币?好像你事先就知道一样。 不过弘治皇帝还是语重心长的道:“是啊,新朝新气象,朕早就想铸新币了,旧纸钞民间越来越不认同,与其如此,不如增加铜币的制造。” 朱厚照反问道:“可皇爷爷成化朝不是没铸么?” 现在市场用的还是宣德通宝。 弘治皇帝道:“铸币哪有这么简单,若非和平盛世,怎能随意铸新?百姓也不会接受的。” 他间接的自夸了一下,张皇后笑着道:“就是,伱父皇可给你打下来一片盛世江山,还不都为了你?” 朱厚照信誓旦旦的对弘治皇帝道:“父皇,你咋不先调查一下民意?如果民间不接受,那新币铸下来浪费财力和人力图啥呀?” 他一边囫囵吞枣的塞着饭菜,一边支支吾吾的开口。 弘治皇帝忽然表情凝固了一下,呆怔的看了一眼朱厚照。 是啊! 户部讨论争辩了这么久,都在考虑铸什么新币,怎么没想过民间接受不接受新币? “对了父皇,我还有个关于田地的建议……” 弘治皇帝还在发愣,反应过来后便忙不迭急促起身,晚饭也不吃了,径直带着怀恩太监离开后宫,去养心殿后,连夜召见了户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继续商讨关于铸新币的事。 “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父皇越来越不像话了!” “啊啊!娘,快放开,我都是大人了,你揪我耳朵干什么!”朱厚照嚎叫着对张皇后表达不满。 46、跋扈两兄弟 今日北平下了一场雪,郊外银装素裹,陈策撑着雨伞站在雪中,踽踽独行在山野阡陌中。 一席青衣一支雨伞,一望无垠的空旷田野,遗世而独立。 偶尔会有几名佃农邀请这名小地主去家中避寒喝一碗热茶,陈策都莞尔拒绝。 这不免让老农们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以为陈策像是疯了,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他最近有点反常。 不过佃农们很快便不将焦点放在陈策身上,因为隔壁五百步的田垄上围了许多百姓,在雪地中对两名中年男人跪地祈求。 陈策微微笑了笑,撑着雨伞走了过去。 寿宁侯和建昌伯两位国舅还是和以往那样跋扈,张鹤龄一脚踹在一名百姓的肩膀上,愤怒的道:“你能不能不要乱摸啦?裤子都快被你拽掉了!” “求我也没用,这块地我要定了,佛主也保不住,我说的!” 张延龄一直很崇拜自家长兄,瞧瞧这话,多么威风,一番威胁下来,这青山乡的刁民们,还敢不卖地? 他努力的学着长兄的样子,东施效颦道:“你、你、还有你们!不怕告诉你,十里八乡的地主没人敢买伱们的地,我大哥说的!” “所以想卖地,只能卖给我们。” “什么?七两银子还嫌少?噢,那我们不买了!” 十余名百姓老农如丧考妣,眼中含着泪花,这都是上好的肥田,折算市场价最少要百两银子,就算瘠地折算下来也许四五十两……七两银子这是买地吗?这分明是抢啊! 可是碍于两兄弟权威,他们也不敢说对方是在抢劫。 陈策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无能为力,望洋兴叹,这样的事在大明实在太多了,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爱屋及乌,对张家兄弟的偏爱也可见一斑。 这场天灾后,百姓到夏粮收成这段时间用什么活?借钱度日么?谁又敢借呢?两位国舅已经通过气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借钱给这群刁民呢? 直白点说,他们就是要抢这一片肥沃的良田。 是的,明抢。 可谁又敢伸冤呢? 两兄弟亲自出来收地,就已经表明了一切,说明他们对这些地势在必得,谁也不要不识好歹,不然他们派个管事来就行,何苦天寒地冻的还要自己出来? 最终这场闹剧结束,结果不言而喻,早就注定好的结果,陈策改变不了。 张家两兄弟甚是满意,得了一百亩肥田,心情妙极了,仿佛战场大胜凯旋,准备回去喝庆功酒。 “你哪位?拦着做什么?想死吗?”张鹤龄趾高气昂的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陈策。 陈策抱拳道:“草民见过两位侯爷。” “然后呢?”张鹤龄依旧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倒是张延龄长了个心眼,在大哥耳边窃窃私语道:“大哥,这個小子不简单啊。” “你看寻常刁民听着我们的威名,谁不吓的瑟瑟发抖,他咋不怕?” 张鹤龄愣了一下,指着陈策道:“你是御史?” 陈策:“……” “不是。” “那你是什么官?” 我方才不是自我介绍了吗?合着你自动过滤了是吧? “草民见过两位侯爷。” 刁民一个?不是,你不怕死吗?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不对,我知道了! “干啥?”张鹤龄警惕的望着陈策,深怕对方忽然掏出刀子和自己同归于尽,民间可不缺少这些冒充好汉的家伙,想到这里,他微微后退两步,站在张延龄身后。 陈策依旧不卑不亢的道:“天灾之后,牲畜减少,耕牛死伤无数,国家缺牛,耕种不利。” 你傻子吧? 国家缺牛那是国家缺,又不是我们兄弟缺,搞个牛还不简单?要你操心? 张鹤龄兴致缺缺,转头要走。 陈策再次拦住他们的去路,张家兄弟今日就带了两个家丁奴仆出来,还不是什么高手,他也怕啊! 深怕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家伙是个伪装的绝顶高手,不然他都不乐意听陈策说话。 如果对方不是绝顶高手,为啥敢一而再再而三拦住自己的去路,何况他还知晓自己的尊贵身份? 这只能说明……对方有这个底气! 张鹤龄为自己的分析默默点赞,单论心思缜密这一块,他张鹤龄自认为自己很强! “你到底要干啥?我告诉你,袭击皇亲国戚那可是抄家灭族之大罪,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年轻人,莫要做冲动的事啊!” 陈策:“?” 他不知道张鹤龄在说什么,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于是继续道:“国家缺牛,开垦土地会困难,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与两位侯爷分享。” 噢,原来是献策博名声的啊,那就好办。 “你说说看。” 陈策道:“代耕架。” “用一根长索将两个辘轳连接在一起,两人分别站于辘轳两侧,一人于其后持犁保持犁前进的方向……” 他说了很多,也知道这两兄弟一定听不懂。 事实如陈策想的那样,张家兄弟仿佛在听天书,虎着脸道:“有啥用?” 陈策直白的道:“在缺少耕牛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提高生产能力。” 这话张家兄弟听懂了,听这家伙说的,这玩意好像很厉害啊! 这要是献给皇上,他们兄弟还不风光一回? 张延龄喜滋滋道:“很好!你这么说我就懂了,确实很……” “一般。” 张鹤龄打断自己弟弟的话,然后问陈策道:“你想要什么?” 陈策摇头道:“什么都不想要。” 张鹤龄道:“那不成!你必须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吧,以后我们罩着你,你要出事了,那就是打我们兄弟的脸……但前提你这个啥架子要有用才行。” 陈策下句话就打算说这个的,他当然不会无聊到无缘无故去给张家兄弟献策。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说出来,也就省得自己再开口了。 关于代耕架的构造,他没说完,只说了一半,不过对弘治皇帝来说已经足够勾起来兴趣了。 其实交给朱厚照办这件事是最好的,但朱厚照毕竟是皇太子,杀人放火的事陈策不想他做。 张家兄弟和周家侯爷比较适合。 这几日他在守株待兔,等到了这两只兔。 陈策暂时就用他们做刀吧。 47、大明麒麟子 “大哥,你刚才好像很怕那小子?” 张延龄一脸愤愤,这可不是自己认识的兄长! 张鹤龄语重心长的道:“延龄啊,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是个武艺高超的强人。” “对付百姓,我们可以强硬,但对付年轻的愣头青,你可千万要惜命啊!” “这种年轻人,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万一他掏出一把刀,将你我兄弟给刺死了,怎么办?张家可就我们两个男丁啊!” 张延龄虎着脸,道:“武艺高超的强人?我怎么感觉他像个病秧子。” 张鹤龄道:“胡扯!他那么有底气,不是强人是什么?” “算了,不管这個了,那叫什么架的,你记着多少?” 张延龄微微一笑:“刚才我没开口,可是将他的话都记下了。” 张鹤龄点点头道:“极好!得空去皇上那试探试探,最好他没有骗我,不然,哼!我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鸟。” 张延龄一脸痛苦,低头看着大哥捏着自己的鸟,哀嚎道:“大哥……快莫捏了,我还要给张家传宗接代。” 张鹤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歉意道:“抱歉,大哥顺手了。” …… 刀疤老六原是漕运码头上的一名地痞,收了几名小兄弟,最近在顺天府混的风生水起,专门替一些权贵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蔺勉之想查出一个人的身份不难,他父亲是顺天府丞,这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报复一个人,如果一刀将他杀了,这不会让蔺勉之解气,他要让对方一点点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让他在最绝望的时候死,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介灾民敢出言讥讽他是畜生,这让锦衣玉食睚眦必报的蔺勉之怎能受得了? 自幼被捧在手心上,十七年没受过这种侮辱,谁见了自己不恭恭敬敬? 陈策。 嗯,总有这么一群人,喜欢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伶牙俐齿,想要替百姓主持公道,可到头来他们才会后知后觉的知晓,这个社会从来都不属于贱民! 贱民是被奴役的,这才是这个社会的本质。 蔺勉之知晓陈策有十亩地,宁通判赠送的,莫说陈策不是宁通判的女婿,即便是又如何? 他淡漠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刀疤老六,冷漠的道:“去顺天府东郊葵花乡杀一名佃农。” “告诉十里八乡,谁也不准替那贱种种地。” 你不是喜欢袒护伱口中的贱民吗?蔺某想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 顿了顿,蔺勉之继续道:“这事做完,那晚棚户区的老妪和双童一起杀了,送去他院子前。” …… 今日小雪。 紫禁城鳞次栉比的建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暖阁内。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阁老在等待户部尚书周经的到来。 这些日子户部没闲着,关于铸新币的市场调研已经发下去了,想试一试民间的态度。 没多时,裹挟着雪花焦急而来的周经顾不得拍身上的雪花,脸色颓败的抱拳道:“微臣参见皇上。” 弘治皇帝示意他务须多礼,周经也没卖关子,当即道:“民间对新币接受程度几乎为零。” 换言之,就算新币铸出来了,民间也未必会用。 大明的钱币公信力还没得到挽回,不然成化、弘治两朝也不会一直没铸新币。 听到户部尚书周经的话,弘治皇帝眼睑微微垂下。 内阁三阁老不由倒吸凉气,旋即抱拳道:“皇上圣明!” 如果不是弘治皇帝事先说调查一下市场,他们再埋头花费大量财政成本去铸造新币,则后果不知会损失多少钱财! 弘治皇帝挥挥手,道:“朕不圣明,咱们都不英明。” “是朕的儿子英明啊!” 啊? 三阁老和户部尚书都忍不住呆滞了一下,又是皇太子? “太子英明!” 四名朝臣异口同声开口。 弘治皇帝欣慰的笑了一下,道:“朕这个儿子,虽然时有贪玩的一面,本质上却是聪慧的,日后未必会比朕差。” 弘治朝最难能可贵的大概就是皇家亲情,因为弘治帝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会有人争储。 以前他还担心朱厚照拿不起自己守下来的中兴江山,但现在这份担心越来越弱。 在杨廷和的调教下,自家麒麟子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出色。 他这个做皇帝父亲的,怎能不高兴,怎能不欣慰啊! 看着内阁和户部部堂的震撼模样,弘治皇帝如同吃蜜了一样,他虽然爱惜自己的帝王名声,但更在乎自己儿子是否出息。 能将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文臣们震撼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值得弘治皇帝开心的呢? 虽然弘治帝为没能铸造新币失落,但却为儿子的英明感到开心。 铸新币的国策只能暂时告一段落,等内阁和户部尚书离开后,弘治皇帝才对怀恩道:“你去将朱厚照给朕召来。” 怀恩提醒弘治皇帝,说皇太子这会儿可能还在上课。 弘治皇帝道:“那就去等他下课,第一时间给朕召来!” “遵旨!” 东宫。 弘治皇帝寄以希望的麒麟子朱厚照此时正昏昏欲睡,不晓得为什么,一到了冬天就这么困,尤其东宫学堂内铺设的地龙,让整个学堂暖洋洋的,再看着大儒左春坊左赞善费宏在上面摇头晃脑的读春秋,朱厚照更困了。 费宏脑袋晃的厉害,朱厚照也晕的厉害,不一会儿就拿着书本闭上了眼睛,费宏却浑然未知,依旧摇头晃脑的在讲席上解读春秋,说到兴奋出还忍不住道:“此句当浮一大白。” 怀恩一脸尴尬的站在窗外,看着皇爷口中的麒麟太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太子殿下,你以为此句如何?” “殿下?” “太子殿下!!!” 费宏胡子都气直了,浑身发颤,朱厚照猛地惊醒,竖起拇指,道:“夫子牛逼!” “你竟能控制自己胡须?太优秀了!” “快,给本宫在表演一个,重重有赏!” 完蛋! 朱厚照瞬间清醒。 不是做梦…… 朱厚照人都麻了,他刚才正在做梦,梦里面有人在表演杂技,就和费宏的胡子能直起来一样。 48、陈策的精打细算 小雪扑簌簌的,天寒地冻,枯叶翩翩落下,凭添三分萧瑟。 这个时节钓鱼会很难,通济渠的湖面上绿波偶尔被风吹皱。 陈策坐在小凳子上,撑着雨伞,安静的看着鱼漂,只是心思好像飞了很远,连鱼漂动了都未发现。 蔺勉之不是大度之人,那晚陈策挑衅之后,就该要为自己惹的麻烦做好准备。 这也是他不愿意去招惹麻烦的原因,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有些麻烦却又不得不惹,总归还是少年,哪能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他才去郊外守株待兔,等待张家兄弟的出现。 太平时期都能为一块地打起来,遑论大灾之后?如此完美的割韭菜时机,张家和周家的皇亲国戚们不会不露面。 就如陈策想的那样,对付蔺勉之这样的人,要用朱厚照这把刀,他是真不愿意。 但张家兄弟可以,因为他们足够无赖,也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名声,反正名声这玩意在他们眼中最不值钱。 蔺勉之如果大度,大家都相互安好,如果对方纠缠不休,再做过度的举动,那就用张家的刀,杀蔺家的人! 除非你蔺勉之在朝廷的靠山也是张皇后,但这不可能,所以不管是谁,张家兄弟是最好的选择。 “动了。” 吴娘子的话打断了陈策的思绪,陈策有些迷茫的侧目看着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吴殊娴。 “你的鱼漂动了。” 陈策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拉杆,可惜什么都没有。 吴娘子笑道:“钓鱼要专心,不然哪儿能钓上来呢?” 咚咚咚。 前院的急促敲门声响了起来,陈策在京师没朋友,朱厚照的敲门声不该是这样,张家兄弟也不会这么快。 那只有一种可能。 陈策冲着吴娘子笑了一下,道:“鱼儿上钩了,这次要握住机会了。” 啊? 吴娘子一脸迷茫,心道鱼儿哪里上钩了啊? 陈策放下鱼竿,然后撑着雨伞来到前院,将小院门扉打开,几名一脸惊恐紧张的老农站在陈策面前。 看到陈策,他们便要下跪。 陈策拉住了他们,忙不迭问道:“怎么了?” “陈,陈郎君啊,对,对不起,我们,老朽们,不敢,不敢在给你种地了。” 陈策并不意外,像蔺勉之这样的贵公子,总会自以为是,他眼中别人皆是脚下蝼蚁。 对付蝼蚁最好的办法不是直接踩死,这不会令他产生任何快感,所以他定会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绝境。 一切都在陈策的算计之内。 陈策压了压手,轻轻拍了拍几名佃农的手臂,轻声道:“不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几名老农一脸沮丧和担忧,对陈策说今日一早,便有几名泼皮找到了他们,将李老丈活活打残了,威胁他们不准再给陈策种地。 李老丈抢救了,但没活下来。 陈策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低估了对方的狠厉手段,陈策依旧古波不惊,脸上永远都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他点点头平静的道:“我知道了。” 只是谁也没发现陈策攥着油纸伞的手用力了几分。 等这群老农不甘离去后,陈策便准备折返回中厅。 吴娘子应该是听到了,站在隔壁院落问陈策道:“你惹麻烦啦?” 她不知道陈策在郊外还有地,心中不免有些震惊,一直以为陈策和她一样孑然一身,甚至挣钱都有点困难。 实未想到陈策在郊外还有地,看那群佃农的人数,似乎地……还不少。 不过吴娘子自然没有问陈策关于地的问题,断断续续听到那群佃农的话,便问陈策是否是惹了麻烦。 “需要我帮着报官吗?” 陈策摇摇头,冲吴娘子笑了一下,道:“我能解决的,没事。” 说罢,他便回到中厅,烫了一壶酒,从来不喝酒的他破天荒的喝了一口黄酒。 唐寅来了。 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自己的住处,反正找上门来了。 “老师。” 唐寅脸上挂着担忧,应该是真担忧了,不然寻日桀骜狂放的唐寅,面色不会如此焦急。 “我给你在通州县那边寻了一处不错的宅院,月租不贵,我帮你支付。” “搬家吧。” 唐寅面色焦急担忧,但又不忘道:“再给我点时间,等我高中为官……” 陈策拍了拍唐寅的肩膀,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坐下喝口茶。” 唐寅面色焦急,道:“来不及了,那晚……徐经是对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应该听徐经的话,如果我没和蔺勉之翻脸,如此我还能从中给伱转圜。” 陈策摇头道:“没有呀,你没错,是徐经错了,是他们错了,不是吗?” “是!但又不是……”唐寅很着急,“我无法细细对你说其中利害关系。” “蔺勉之要报复我啊?”陈策淡淡的问唐寅。 唐寅惊讶的道:“你知道了?” “那为什么还不走?民不与官斗,他以民取乐也好,他打杀贱民也罢,你管不了,管不了的啊!” 陈策面色冷了三分,眼神如刀,淡漠的道:“那我就亲手送他下地狱!” 唐寅浑身一颤,一时间竟有些胆寒三分。 可凭什么啊!你凭什么啊! 唐寅还要再劝,陈策神色冷淡,道:“我知晓你的好心了,好好回去读书,少和徐经来往,少去拜访所谓的大人物,安心科考就好。” “伯虎。”顿了顿,陈策认真的道,“你和历史上的风流才子不一样。” 啊? “未来会是个好官。” 啊? 唐寅有些懵逼,不知道陈策这啥意思,他居然有些相信陈策真是所谓的术士了…… …… 坤宁宫的中膳不算丰富,至少对皇家来说已经很节俭了。 没办法,弘治天子要重修万岁山,需要大量财政,内宫也要配合弘治皇帝节俭。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一前一后踏着雪花来坤宁宫。 路上,弘治皇帝耳提面命的对朱厚照道:“朕才在三阁老和户部那边夸你是大明的未来!” 你反手给朕来一坨大的! 就在刚才,费宏带着朱厚照去养心殿告状,说皇太子上课睡觉,还说什么老师,老师牛逼……让费老师再给皇太子表演一个吹胡子,皇太子还大言不惭的说重重有赏。 “这是皇太子该有的品德?!” “幸好内阁和户部尚书不在,不然你让朕这张脸搁哪里?嗯?” 朱厚照丝毫不在意,甚至嘀咕道:“费老师本来就牛逼,父皇你胡子就直不起来。” 弘治皇帝:“……” 49、我家兄长堪比卧龙 皇室一家三口人坐在坤宁宫吃着饭,期间弘治皇帝还不忘对朱厚照耳提面命。 不过张皇后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和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让弘治皇帝哑口无言。 “你就惯着吧!就和你家那对兄弟一样,迟早惹出来的事朕都兜不住。” 张皇后不以为意,心道哪有你这个天子兜不住的事?除非他们刺杀天子,可自家两兄弟那德行,张皇后还是清楚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家兄弟气喘吁吁的撩袍来到坤宁宫,弹了弹身上的雪花,满头大汗的道:“皇上,原来你这这里啊!我们找皇上你有要事禀告。” 弘治皇帝神色淡漠,你们有什么要事?怎么?又去抢人家地惹官司了? 不得不说,弘治皇帝对张家这两位国舅的脾性摸的也十分清楚。 只要不给他捣乱,那就是最好的事,伱们也别和朕说要事了,朕也不稀罕。 见弘治皇帝爱答不理的样子,张鹤龄忙不迭道:“皇上,咱们兄弟虽寻日看着悠闲,但实则也是忧国忧民之臣呐!” “就好比最近大明的地灾,微臣就在想,这地灾不知要让多少百姓受苦受难,这都是其次,马上看着要春耕了,民间死了那么多耕牛,这耕牛不够,明年百姓耕种效率又要底下。” “微臣这是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啊!” 卧槽!大哥你是真的无耻! 张延龄一直很佩服自家大哥的口才,这等不要面皮的话,居然说的如此堂而皇之? 要不是那个病鬼说这些,大哥你还会想什么大明的耕牛不够? 弘治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乜了张鹤龄一眼,随口道:“哦,所以呢?” 张鹤龄急忙道:“所以臣发明了一种叫代,代耕架的东西,可以替代耕牛!” 弘治皇帝面皮抽了抽,不悦的道:“不学无术!” “唐宋就有的玩意,你还有脸说是你发明的?” 什么? 唐宋就有这玩意了?那小子忽悠我?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张鹤龄有些尴尬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张延龄更绝,他都没听到弘治皇帝在说什么,只是见到大哥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便自己开始机械性的背诵起来。 来之前他们兄弟已经商量好了,一唱一和,大哥只要给自己动作,自己就要开始背诵那病鬼的话了。 张延龄淡淡的道:“皇上,是这样的,用一根长索将两個辘轳连接在一起,两人分别站于辘轳两侧,一人于其后持犁保持犁前进的方向……” 张鹤龄:“……” 你,你个智障,你完全没听刚才皇上在说什么? 谁让你背诵的?你疯了? 张鹤龄有种想捏爆自家兄弟鸟的冲动,很强烈,手都在袖笼内握紧了。 弘治皇帝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当听到‘手扳橛木,辘轳滚动代替纯粹的人力拉犁,如此便达到了节省体力的目的’的时候,弘治皇帝不由挑了挑眉。 这和唐朝王方翼提出来的代耕架似乎还真不一样。 改良过后的? 弘治皇帝来了兴趣,认真的抬眸看着张延龄道:“确实比唐宋要改良很多,省力的目的达到了,如何维持稳定性?” 弘治皇帝涉猎的书很多,农书自然也看过一点,虽然没有工部的工匠们那么专业,但也够用了。 不过这句话,把张延龄给问住了,如何维持稳定性?那小病鬼没说啊? 他只说了这么多。 莫非……他没说完?! 张鹤龄眼珠一转,方才捏死自家兄弟的冲动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剧烈的兴奋。 他一直在胆战心惊的观察弘治皇帝的表情,发现弘治皇帝的表情从先前的不在乎,到后面眉宇舒展,再到最后竟开始思索和认同的点头,甚至还有点欣赏的样子。 他就知道,那小子说的代耕架,不简单! “怎么不说了?”弘治皇帝呆怔的看着张延龄一眼。 张鹤龄忙不迭接过话茬,对弘治皇帝道:“皇上,你觉得这代耕架如何?” 弘治皇帝沉默了一下,起身,竟连饭菜都顾不得吃,对张家兄弟道:“随朕去养心殿。” “怀恩,你去将工部尚书徐贯给朕一同叫过去,让他带着一名精通农耕的匠官过来。” “遵旨。” 张皇后和朱厚照饭吃到一半,呆住了,张皇后喃喃问朱厚照道:“你舅舅在说什么?” 朱厚照摇头道:“不知道啊,父皇好像很重视。” 张皇后一喜,看来自家的两个弟弟,也并非不成气候,这不是被皇上重视了吗? 养心殿。 大殿很安静,只有微弱的绘画声,工部尚书徐贯带来了一名精通绘画农具的匠吏,张延龄口述,对方则在作画。 只是画到一半后,那匠人和工部尚书脸色具变。 这不是传统的代耕架,是经过改良之后的! 传统的代耕架不能完全取代牛耕,但这种绝对可以! 只是,为什么只有一半? 工部尚书徐贯眸子赤红一片,抓着张延龄的衣领道:“后面的呢!快说!” 那表情像是要吃人。 张延龄差点吓哭了,唯唯诺诺的躲在大哥身后,让大哥张鹤龄给他撑腰。 张鹤龄大怒道:“老匹夫!你要干什么?欺负我家兄弟是吧?本侯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徐贯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对弘治皇帝道歉,然后抱拳道:“皇上!此改良后代耕架,或许,真,真能取代牛耕的效果!” “不过只有一半,建昌伯只说了一半,还有后面的呢?” “微臣敢确定,此物若是出来,大明就可实现人工耕种的阶段!” 北方的耕牛不多,不比南方,若是真可以用人力替代牛耕,再推广到北方诸布政司州府……大明之幸,百姓之幸啊! 弘治皇帝脸色也凝重了起来,看着张延龄道:“建昌伯,莫要卖关子,继续说!” 张延龄:“……” 我不知道啊,那家伙就说这么多。 张鹤龄微微一笑,道:“启奏皇上,刚才徐大人表情狰狞,像是吃人一般,我这个弟弟最经不住吓,此时可能都忘完了,只能等下一次在说了,实在遗憾。” 张延龄差点给自家大哥鼓掌,智慧啊!我家兄长的智慧,堪比卧龙!! 50、威胁 从紫禁城离开后,张氏兄弟快速飞奔回府,张鹤龄气喘吁吁的对家奴道:“快去查那个病恹恹的家伙是谁,家住何处,要快!” 现如今最具势力的皇亲国戚查陈策自然不难,甚至都不需要动用锦衣卫的情义,家奴很快就查到了陈策的住处。 张鹤龄拉着张延龄便跑,张延龄脸色红扑扑的,道:“阿,阿兄,大哥,你不是说那个家伙是高手……呼呼呼,咱们要不要带点人过,过去……大哥,你太快了,我跟不上,好累啊。” 养尊处优惯了,稍微跑点路张延龄就受不了,大口大口喘气。 张鹤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现在才说?早干嘛去了啊? “来不及了,赶快去将那什么代耕架给问出来,皇上着急要。” …… 槐花胡同,狭长的胡同内,一扇篱笆门前陈放着三具尸体,一名老妪,两名稚童。 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陈策的小院外。 四周围满了百姓,陈策安静的站在门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吴娘子来到陈策身旁,脸上布满了担忧,她不知道陈策在外惹了什么事,但接二连三的反常足以说明陈策这次惹的事端非常严重,甚至已经闹到了用死人来威胁陈策的地步。 她微微侧目,没有从陈策脸上看出惧怕,他平静的和往日一样,只是手上的鼓起的青筋证明着陈策此时内心的情绪是愤怒的。 这很反常,按照吴娘子的逻辑,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应该是担忧、惧怕、惊慌失措。 怕下一步就会报复到自己头上。 这才是一个寻常小民和正常百姓当下该出现的表情。 可她没从陈策身上看到任何这种反应,她甚至以为陈策故意用平静来伪装,但事实证明,不是。 陈策没有惧怕,而是愤怒! 很快官府的胥吏衙役便走了过来,本要抓陈策去牢狱,可周围的百姓都出面证明过,陈策一直没出门。 没有证据之后,官府胥吏也只能先例行询问,没问出什么后只能先将尸体拉走,等待后续调查。 人群散去,陈策转身回院子,吴娘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仅仅只是一個口舌之争,我就在这里,蔺勉之也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但他没选择动自己,就像一只猎豹,在肆意蹂躏他的猎物,在猎物最绝望一刻,再给与最后一击。 他把自己当猎物,宁愿杀无辜的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对付自己。 甚至到死,可能老妪和两名孩童都不知为什么。 人命在他们眼中,当真如草芥。 没过多时,小院门扉被推开,涌入进来三五个人,为首的脸上长长的刀疤十分醒目,看上去表情阴鸷狰狞。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不寒而栗。 身后几名泼皮更是来者不善。 陈策安静的坐在中厅内的木桌上喝着茶,对院落内站着的人视而不见。 尔后,蔺勉之从人群后方走出来,他穿着一席蓝色丝绸长衫,头带平定四方巾,衣冠楚楚,儒雅的如同禽兽披了一层皮。 “官府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结果只会是你杀了他们三人。” “你会入狱,明年秋后问斩。” 蔺勉之俯视坐在中厅内的陈策,如同俯瞰蝼蚁,用最儒雅的口吻,说着最歹毒的话。 陈策抬眸乜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蔺勉之试图从陈策脸上看出慌乱和后悔以及告饶。 可他失望了,这让蔺勉之心中憋了一通火,做了这么多一切,就是为了看这个蝼蚁跪地求饶的样子。 但没达到这种效果! “口舌之争,四条人命,你不怕报应到伱头上吗?” 当院落外出现张家兄弟撑着木门喘气的时候,陈策终于开口了。 来的真巧。 “你当真以为我没有依靠吗?”这是陈策开口的第二句话,只是听起来像底气不足的模样。 故意的。 “呵呵。” 蔺勉之终于满意了,他怕了,他终于惧了,你瞧,他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现在终于还是露馅了。 “是吗?你有什么依靠呢?” “拼家世吗?两年前差点死在北平郊外破庙的痨病鬼有家世吗?” “杭州府的贱商是家世吗?” “你不妨猜猜家父是谁?” 陈策起身,平静的从蔺勉之身旁朝院落外走过去,搀着张家兄弟的手腕。 “谢谢,可累死我了。” 张鹤龄保持礼貌,毕竟有求于人嘛,基本素质要讲的。 “张叔叔,他们不简单。” 嗯?谁是你叔叔?别乱攀亲戚,你不配! 还有,啥不简单?谁不简单?谁敢叫嚣?天子脚下谁有这个胆子对我说他不简单? 张鹤龄掐腰哈哈大笑。 陈策道:“你遮不住的,真的。” 陈策再次开口。 张延龄也笑了,笑容很放肆,捂着腰道:“哈哈,大哥,你听他说话,好好笑喔。” “两个傻玩意!” “这就是你的依靠?” 蔺勉之淡漠的盯着陈策。 张家兄弟仰着脑袋,轻飘飘的道:“知道我们兄弟……” 可不待张家兄弟自报家门,陈策便阻止了他们,然后对蔺勉之道:“嗯,他们是我的依靠。” 陈策想了想,问张家兄弟道:“我可以打他吗?” 张鹤龄哈哈大笑,既然说了要罩着陈策,现在还要问陈策要代耕架后面的东西,那当然要表现一番自己的实力。 他朝着蔺勉之走过去,嚣张跋扈的道:“是这样吗?” 啪!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清脆的响声让蔺勉之愣住了,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陈策默默的看着,然后轻声道:“轻了点。” 张延龄掐着腰,抖动着肩膀走去,一副痞子的样子,一巴掌重重的扇了过去,将蔺勉之脸都扇歪了,嘴巴在流血。 “那就是这样咯?” 他们怕陈策这种单独的少年郎,这样孤寡一人,真要愣头青起来你挡不住。 但两兄弟是不怕蔺勉之这样人的,尤其他身边还带着家奴。 为什么不怕呢?这是张家兄弟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般这种人,在京师都算有一定底蕴了,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是见过世面的,任何冲突之前,他们都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和对方的分量,不会那么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