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鱼 天保十年,七月。 成安县。 乌云在半空之中翻滚着,世界阴沉且冷峻。 在烧焦的土地上,一棵枯木孤零零的站在道路边上,枯木之上的乌鸦,侧着头,幽幽的注视着前方。 一人站在道路边上,他浑身已被污泥所玷污,浑身漆黑,毛发混杂在一起,盖住了他的头,看不到五官,佝偻的躯体也看不出年纪。 干瘦且肮脏的身体就这么裸漏在外,浑身赤裸,根根肋骨几乎要破开腹部上的那层皮。 他的双腿不自然的移动着,朝着前方一点点的挪动,胯下萎缩的物什随着他的前进而晃动。 远处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地面微微抖动。 那人回过头。 有三匹高大健硕的战马驮载着它的主人,从道路上飞驰而来。 战马身上套着沉重的甲胄,一片片铁链编织而成,连马头都被套上了铁链,顶着一块扇形的铁。 随着战马的跑动,铁链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战马的主人,浑身同样套着重甲,头胄上顶着三根乌黑羽,脸上则是用面具来覆盖,铜色的面具,面具呈现出一个诡异的笑脸。 格外渗人。 双方遭遇,骑士手持环首刀,侧着身,做出了劈砍的姿势。 “扑哧!” “噶~~~” 乌鸦发出了一声凌厉刺耳的啼叫,扑闪着翅膀一冲飞天。 骑士收了刀,消失在了道路上。 只留下了一具无头尸体,站在远处,从脖颈处无力的冒出血液,随即跪下,又重重倒下。 乌鸦飞过道路,诸多景色不断的在它眼眸里闪烁而过,最后映在它眼眸里的,是一条水势湍急的河流。 漳水。 一艘孤零零的渔船在浑浊不堪的漳水上卖力的挣扎着。 四五个大孩子站在渔船上,正在收回渔网。 水流湍急,水花不断的拍打着那艘破渔船,渔船发出阵阵呻吟,颠簸愈发严重。 孩子们却站的很稳当,他们大声叫嚷着什么。 漳水呈现出某种灰黄色,让人看不清河中的景象。 仿佛有难言的阴影从渔船四周经过,阵阵水花迸溅在渔船上。 孩子们吃力的将渔网拉了上来,收获不多,孩子们手忙脚乱的翻开淤泥,一条条小鱼翻动着身体,拍打着舱板,呆滞的灰眼眸冷冰冰的。 张二郎蹲在最中间,翻开淤泥,一把抓住一条大鱼。 他正要笑着说什么,忽然间,他的余光扫到了什么。 “啊!!” 他猛地将手里的鱼丢在了地上,惊恐的后退了两步,双脚瞬间失衡,朝着身后的漳水摔去。 众人皆被这变故吓到了,呆若木鸡。 一支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张二郎的脖颈,那手很大,似乎能盖住二郎整张脸,那大手一把将他拽了上来。 被拽上来后,二郎跪在船板上,捂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喘着气。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刚刚救下他的人。 这人年纪不大,还不到二十岁。 他身材高大,一个人便占了三四人的位置,短衣鼓起,孔武有力,左手持渔叉,刀削似的脸庞,黢黑粗糙,渔船不断的摆动,而他却沉稳如山,立在船上,巍然不动。 此刻,他正低着头俯视着张二郎。 “怎么了?” “桃子哥....鱼....那鱼....” 张二郎颤抖着指向了渔网。 刘桃子看了一眼渔网,开了口,“靠岸。” 孩子们非常的听话,赶忙都拿起了船桨,开始拼命朝着岸边行驶,只是这漳水死死拽着他们,不想让他们逃离。 众人划了许久,手忙脚乱,渔船终于到了岸边。 将渔船固定好,一群人迅速下了船。 刘桃子独自将渔网拽出来,用力的甩在了地面上。 张二郎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指认了那条大鱼,刘桃子拿起鱼,仔细的端详。 他一把从鱼嘴里揪出了什么。 一截弯曲的手指。 刘桃子将手指放在了一旁,继续在淤泥里翻找。 很快,战利品便被堆满了。 手指,耳朵,还有一颗被啃食了一半的人头,那人头很小,就比刘桃子的拳头稍微大一点。 “呕~~~” 周围的几个少年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弯腰呕吐了起来。 刘桃子不知翻找了多久,他站起身来,看向了左侧,那些被堆积起来的,人的残骸。 “二郎,渔船我们暂时就不用了,等你阿爷回来,就告诉他,暂时别打鱼了。” “这鱼不能吃了。” 刘桃子开口说道。 张二郎点点头。 刘桃子示意了一下其余众人,便要离开。 张二郎忽然叫道:“桃子哥!这些鱼怎么办啊?!” “埋了。” “嘎~~~” 半空中传来了刺耳的乌鸦啼鸣。 刘桃子顿住,抬起头来,一只乌鸦盘旋着飞过。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地面微微颤动了起来。 少年们大惊失色,纷纷后退了几步。 三位戴着诡异面具的骑士,纵着战马,从远处朝着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当战马全力冲锋的时候,地动山摇,少年们想要躲开,只是双腿发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战马一路冲到了刘桃子的面前,骑士勒马,战马低着头,脸几乎贴在刘桃子的脸上。 战马所喷出的愤怒的呼吸,吹打着刘桃子的长发。 刘桃子与战马对视,一动不动。 战马腰边挂着的包裹里,有鲜血正在渗出。 骑士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目光聚焦在他们的脖颈上,盘算着人头。 “γʊr qʊrɪqa!kʰɪr?” 为首者看了下左边的人,开口说道。 孩子们对视了几眼,这是鲜卑话,他们听不懂。 刘桃子后退了一步,朝着他们低头,开口说道:“pɪrʊɪrgɪn。” 三位骑士猛地盯向了刘桃子,为首者笑了起来,“国人?” “汉人。” “哦....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附近的渔民,在此处打渔。” 骑士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看到了那些渔网,以及一旁的战利品。 “收成不错啊,可为什么要将那些鱼丢在那里呢?” “为什么不吃掉?” 张二郎迫不及待的回答道:“我们捞到了尸体!!” 骑士压根就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面前的刘桃子。 刘桃子回答道:“这鱼似乎不是很干净。” “不,这些鱼很干净。” “这些鱼比那未出闺的处子都要干净。” “你们吃了吧,吃了吧。” 骑士贴心的给出了建议。 刘桃子不曾言语。 为首者缓缓从腰间抽出了环首刀,垂在马侧,有血液从环首刀上滴落,绽放在漆黑的土地上。 刘桃子看着那笑脸面具,两个眼睛都是笑容的弧度,嘴巴同样是如此,看起来就是在哈哈大笑。 刘桃子转身,看向了众人,“还愣着做什么,将鱼都收起来....带回家去吃。” 众人哆嗦着,走到了渔网身边,用竹篓装起了这些鱼,他们的手抖动的很厉害,几次连鱼都拿不起来。 当他们将鱼都装进篓中后,刘桃子再次瞥了一眼三位骑士,这才领着众人离开了此处。 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几个孩子赤脚前进。 张二郎抹着眼泪,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其余几个人也是如此,惊恐的眼睛里往外冒出泪水,却不敢停下脚步。 “桃子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死了会是怎么样的?” “会疼吗?” “慢慢走,不要跑,不要回头,就以现在这个速度。” 刘桃子平静的语气打消了他们的些许恐惧。 他们行走了许久,却没有人敢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岔口,两旁是护路林,面前是三条道路。 刘桃子这才缓缓回过头来。 远处的高坡上,三位骑士纵马耸立。 即使隔着很远,刘桃子似乎也能看到他们那开怀大笑的面具。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他带着众人走向了左边的小路。 “桃子哥....这是去野猪林的路?我们去哪啊?” “稍后我会摔一跤,你们将鱼篓丢给我,然后直接走.....勿要回头,从石桥转头回家。” “那你....” “勿要管我,谁要是敢回头,敢回来....我就拿他去喂鱼。” 刘桃子说着,其余几个人也纷纷点头。 他们又走了许久,刘桃子一个踉跄,忽然摔在了地上,艰难的想要爬起来,几个小伙伴将鱼篓赶忙放在他的面前,快步离开了这里。 刘桃子喘着气,艰难的起身,朝着远处怒骂了几句,这才捡起了面前的鱼篓,将鱼篓挂在身上,用渔叉拄着地,一瘸一拐的朝着远处前进。 那渔叉也只是根被削尖的木棍而已。 刘桃子的速度很慢,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树林逐渐变得浓密,身后隐约传来马蹄声,那马蹄声似乎正在接近。 刘桃子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将鱼篓放在了面前,自己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三个骑士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为首者的环首刀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其余两人也持着刀。 “为什么不吃鱼?” “你还是觉得不干净??” “我现在就吃。” 刘桃子狼狈的从周围捡起树枝,他将树枝堆了起来,又拿出了火石,将鱼摆放在了一旁。 三位骑士就这么看着精疲力竭的少年忙碌着。 刘桃子很快就生了火,他用木棍将鱼刺穿,随后坐在了火堆边,开始烤鱼。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三位骑士。 “qʰʊrɪǰimaɦačɪn?” 为首者大笑,他从战马上缓缓爬了下来。 “好啊,你愿意招待,我是很乐意的。” 为首者一步一步走到了刘桃子的面前。 这一瞬间,刘桃子拔起了一旁的渔叉,一跃而起,用力丢去。 木棍发出了破空声,正面击中了骑士面具上的笑口。 “扑哧!!!” 血水喷射而出,骑士仰头倒下,渔叉就这么插在他的嘴上,尾部还在不断的嗡嗡作响。 ps:及七月,大诛元氏,自昭成已下并无遗焉。或父祖为王,或身常贵显,或兄弟强壮,皆斩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北齐书·文宣本纪》 第2章 吃鱼,吃鱼 刘桃子转身朝着路边的密林冲去。 双腿迈的极大,裳下的大腿粗壮且有力,肌肉线条不断地颤抖着,他仿佛破开了面前的风,一头被那密林所吞噬。 两位骑士发出了愤怒的嘶吼声。 “kʰɪrγayčɪn!!” 战马迈开了四肢,如狂风一般席卷了过去,道路上的落叶飞起,在半空之中被震成碎片。 两道飓风如此闯进了密林之中。 高大的树木以扭曲的姿势迎击,枝条和荆棘抽向了来犯者。 盔甲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声音,可随即,这枝条就被撞断,飓风冲散了面前的一切阻挡,无论是什么,都在战马的狂奔之中被碾压撞碎。 一人与两骑的距离在片刻之内就被拉短了。 骑士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铁矛,在怒喝之中丢出。 铁矛飞出,带着破空声,刘桃子一个急转,铁矛咬住了他的胳膊,撕开了血肉,愣是将那小块肉咬了下来,继续飞出,钉在了前方的大树上,大树颤抖了起来,大片树叶抖落。 刘桃子继续狂奔,鲜血四溅,洒落大地,他不断的改变前进的方向,从一棵棵大树的缝隙里钻过。 他浑然没有方才那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对这里格外的熟悉,甚至都不必看着前方,从一开始方向就很明确。 战马却在一道道缝隙前停下,骑士勒马,从一旁绕道。 密林开始变得密集,树木扭曲的身影缠绕在一起,树木愈发高大,几乎盖住了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与新生的味道。 两位骑士在刘桃子的两侧狂奔前进,面具之下,是一双疯狂嗜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刘桃子。 在树木的影不断闪烁的缝隙里,那铁人铁马时不时的出现。 左侧的战马前蹄踩空,战马止不住四腿,驮载着骑士一头栽进了坑里。 右侧的骑士看着左侧的同袍忽然消失,急忙勒马,调转马头,前往救援。 这里有很多的陷阱。 左侧那位骑士的战马歪着头,几根木刺将它的鞍甲顶起,有一根木刺从它的脖颈冒出,它已经死了。 而它的主人,他的头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完全耷拉在他的脖颈处,他明明趴在战马之前,可面具却对着自己的战友。 全身的甲胄保护了他不被木刺所伤,可从战马上摔落,却让他摔断了脖子。 最后一位骑士,此刻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就连他的战马,也开始磨擦起蹄子,发出不安的呼噜声。 骑士抬起头来,看向了周围。 四周早已没有了刘桃子的行踪。 密林之中格外的寂静。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忽然,远处传出了鸟雀的尖叫声,就看到一大群飞鸟腾跃而起。 骑士猛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战马前进了几步,又不肯再向前。 远处又有什么怪叫了起来,叫声凄惨,骑士毛骨悚然,赶忙看向了那个方向,手里的环首刀微微抖动了起来。 他不知道四周还有多少类似的杀猪陷阱。 他小心翼翼的驱使着自己的战马,决定原路返回。 四周仿佛有什么黑影闪烁而过。 战马急躁不安,摇晃着头颅,愈发的暴躁。 骑士看着周围这浓密的密林,寻觅着踩踏和撞烂的痕迹,一点点的往回走。 “你怎么不追了?” 有人在骑士背后问道。 骑士汗毛竖立,愤怒的大吼了一声,举刀转身便砍。 只是,他的身后空无一物。 骑士的喘息声愈发的沉重,后背发凉。 忽然,骑士感觉手指温热,湿润。 他看向了自己的手,握着武器的手上一片猩红。 他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眼。 刘桃子满脸狰狞,他站在树干上,低着头,愤怒且粗暴的死死盯着身下的骑士。 下一刻,他飞了下来,整个人都挂在骑士身上,强大的力量使两人一同摔落在地。 骑士这沉重的甲胄将他固定在地面上,刘桃子趴在他的身上,他一只手压着对方的脖颈,右手举起手里的匕首,一把扎在了对方的笑眼之中。 骑士发出惨叫,拳头轰在刘桃子的身上。 刘桃子发狠,他疯狂的刺去,匕首在面具上留下了好几个痕迹,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随着匕首一次次的刺进,血液混杂着不知名的各种色彩的液体,从骑士的面具之中渗出。 终于,骑士不动了,刘桃子费力的将他的面具扯开。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半大孩子,跟刘桃子差不多的年纪,一半的脸上眼泪与血液混在一起,右眼里满是恐惧,而左眼已经被戳烂。 刘桃子一把割开了他的喉咙,血液喷射而出,刘桃子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恍若血人。 刘桃子拿起了他的环首刀,再次起身,看向了一旁的战马。 随着战马的哀鸣声,它拖着沉重的躯体重重落地。 刘桃子咬着牙,割开了自己的衣裳,将自己的左胳膊捆绑止血,随即,他踉踉跄跄的朝着密林外走去。 密林外的道路上,战马低着头,不断的用头推搡着自己的主人。 他的主人躺在地上,那渔叉高高立起。 当它在密林边发现刘桃子的身影时,它再次开始喷出愤怒的呼吸,朝着刘桃子狂奔而去。 环首刀发出破空声,战马的前蹄被砍断,战马重重的倒在了沟壑之中,战马不断的喷出浓雾,它的眼眸倒影之中,冰冷的环首刀被高高举起。 “噗嗤~~” 乌鸦落在了犹如尖刺般的枣树上,优雅的打理着自己的羽毛。 枣树之下,刘桃子正在费力的解下那些沉重甲胄,他咬着牙,颤抖着将甲胄扛起来,双腿都在哆嗦着。 他一步一步走向密林,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血污。 如此反复了几次,天色渐渐变得黑暗。 刘桃子终于背起了那具尸体,再次走向了密林。 轮到了那匹被扒干净的战马。 刘桃子几次上前,无论是推搡还是提拉,这战马纹丝不动,冰冷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刘桃子。 刘桃子放弃了,他站起身来,看向了自己手里的环首刀。 乌鸦激动的扑闪着翅膀,飞离了此处。 刘桃子瘫倒在了陷阱边。 他的周围摆放着甲胄,人和牲畜的尸体碎块。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平稳的呼吸着。 一旁是空洞的眼眸,另一侧是被砍下来的马头,两者皆平静的注视着面前的凶手。 刘桃子从泥泞之中起身,他费力的将这些推进陷阱里,陷阱已经堆满了。 那年轻的面孔就如此看着他,刘桃子想了想,将鱼篓的鱼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快步离开了此处。 回到了道路上,刘桃子又开始掩盖这些血液和战斗的痕迹..... 从野猪林一路往前,能看到一条小溪,一个用石头堆积出来的简陋的桥。 刘桃子走进了溪水里,认认真真的洗刷了自己,清澈的溪水变得浑浊。 刘桃子看向了水面,自己的倒影正在怪异的晃动着。 他并没有过桥,而是沿着小溪朝着西边走去。 走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再靠近了些,他们的模样就更加清晰了。 “桃子哥!!” 张二郎赶忙走上前,他打量着面前的刘桃子,松了一口气,“你没事便好,我们还以为.....” “桃子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母常说,遇到这些面具骑士就要跑,不然就会被他们吃掉.....” “桃子哥.....” 众人叽叽喳喳的叫着。 “今日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否则,那些骑士就会追上来将我们吃掉。” “那我母要是询问今日为何回家,又该说什么呢?” “就说鱼不干净,不敢吃便是,勿要说什么骑士。” 他又看向了张二郎,“你今日就住在村子里吧,勿要回去了。” “好。” “都回去!” 刘桃子大手一挥,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散了。 这条小路通向他们的村落,但是刘桃子的房子并不在那个方向,他在周围转悠了几圈,随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村口南侧的桃林。 通过这片茂密的桃林,便也看到了远处那简陋且孤零零的大院落。 刘桃子再次转悠了几圈,终于来到了那院落的后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爬上了院墙,翻身跳下。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一个骑士站在他家后院里。 全副武装。 脸上带着面具。 笑容。 ps:文宣受禅,多所创革。六坊之内徙者,更加简练,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阵必死,然后取之,谓:百保鲜卑。——《隋书·卷十九》 第3章 吃鱼,吃鱼,吃鱼(感谢四位盟主) 昏暗之中,桃树轻轻摆动着,拍打着墙壁。 而墙壁内,刘桃子正与面前的骑士对视。 刘桃子右脚撤了一步,右手握着渔叉,用尽全力投出。 骑士同时上前,渔叉划过骑士的面具,发出了难听的噪音,随即落在了地上。 而他已经抓住了刘桃子,他的身材高大,行动敏捷,骑士侧身,左脚伸出,全力一投。 刘桃子那伤痕累累的躯体飞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随即,他一动不动。 骑士低着头,盯着刘桃子,走了几步,捡起了渔叉,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他再次回到了刘桃子的身边,手持断裂的渔叉,对着地面狠狠插去。 .......... “桃子!” “桃子你可勿要吓我啊!” “桃子!!!” 耳边炸起了一声尖叫。 刘桃子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 那是温暖且粗糙的手,摇曳的烛火照耀出刘张氏的身影。 她跪在榻边,左手端着碗,白净的脸上是两道泪痕,在烛火下,她的泪痕是那么的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她眼里的无助与惊恐。 她哭着将刘桃子搂进了怀里。 “我儿啊。” 她似乎是想要将桃子按回自己的身体之中保护起来,刘桃子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用力的模样,双手死死抱着自己,刘桃子竟也不能动。 刘桃子那紧绷的身体舒缓。 “妈。” 听到这一声,刘张氏赶忙松开手,慌乱的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没弄疼你吧?” “你这孩子,为何要翻后墙呢?看给你摔的....” “摔得?” 刘桃子问道:“你看到我从院墙摔了下来?” “不曾,就听到你掉落的身影,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你知道那渔叉离你的头有多近吗!差一点你就...” 刘张氏抬起手来,似是要给桃子一耳光,迟疑了一会,又放下。 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眼泪再次滑落。 她以恳求的态度的问道:“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刘桃子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他轻轻点头。 “嗯。” 刘张氏的脸上这才出现了笑容,她的脸跟这破旧的房屋一点都不般配,这房间很是狭窄,灰色的土墙上有几道裂痕,光线灰暗,屋内除却一张床榻,什么都没有。 而她的模样清秀,身材娇小,当她笑时,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她端起了手里的碗,一手持木匕,温柔的往刘桃子嘴里递去汤水。 “别起身了,多吃点。” 刘桃子服从的张开了嘴,吃了几口。 下一刻,刘桃子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看了看碗,几块乳白的肉引入眼帘。 “这是?” “刚刚给你做的新鲜鱼汤,趁热吃了吧。” .................. 刘张氏喂桃子吃完了鱼汤,交代了许多,离开了。 灭了烛火,屋内陷入彻底的漆黑,刘桃子听着自己那微弱的呼吸,过了许久,他缓缓爬起身来,摸索着走到门口。 半空之中挂着一轮凄凉的残月,并无星辰。 刘桃子眯着双眼,看着自家的院落。 这座破败的院落内,有三间小屋,父母住中间,刘桃子住左边,右边则是库房。 院落里满是灰白色的土,没有犬,没有鸡鸭,空空荡荡,有一棵早已枯萎的桃树,树边是个散发着腥臭味的漆黑的坑。 屋顶上反而是有笼,能听到里头传出各类鸟叫的声音。 刘桃子不慌不忙的朝着后院摸去,来到了熟悉的后墙边,地上插着渔叉,插的很深。 刘桃子甚至摸索到地面上那一条拖拽的痕迹。 黑暗之中,恶鸟急促的声音不知从哪边传来。 刘桃子沉默了许久,返回了屋子。 次日,天还不曾亮,刘桃子却已经起了身,他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门。 提着崭新的渔叉,快步走出了院落。 昨晚似是下了雨,地面多是泥泞,家外的桃树林往外抖洒身上的雨珠。 刘桃子的步伐很快,大步走去,一往无前。 他穿过桃林,从小路沿溪前进,随后一头钻进了野猪林中。 很快,他就回到了那陷阱附近。 刘桃子低下头。 陷阱空荡荡,漆黑的土壤里找不到血色与血腥味。 它们的尸体都已经不见了,便是那些沉重的甲胄,腥臭的血迹,沿路上被折断的枝干,也是无影无踪。 林中的那些虫豸和恶鸟都不再发声了,寂静的诡异。 刘桃子站立了会,迈开大步,一路走到了道路上。 昨日厮杀的碎石路也是那么的干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刘桃子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而不知为何,他竟想要发笑。 ........... 当他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刘张氏正在生火做饭。 桃子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他皱着眉头,脸色冷峻。 “嘭!!!” 男人撞开了院门,粗暴的闯了进来,他扛着一只獐子,身上的短衣沾满了血液,腰间挂着大弓。 他大步走进了院里,将肩上的獐子丢在了枯木边的坑上。 他的眼窝是凹陷进去的,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冷干瘦的铁块,他看向了刘桃子,将锈迹斑斑的匕首丢在了他的面前。 刘张氏赶忙起身,“这次回来的这么早?” 男人没有理会她,疲惫的挥了挥手,走进了屋内。 刘桃子捡起了匕首,来到了獐子的身边,他蹲下来,面无表情且熟练的将面前的獐子剥皮抽筋拆骨。 獐子的血流进了坑里,坑瞬间变得通红,那红色格外的鲜艳浓稠。 不知什么时候,刘大坐在了主屋门口,伸出双腿,晒着太阳。 刘张氏做好了饭,一家三口聚在了院落里。 那血液的腥臭味丝毫不能影响刘大的食欲,他吃的很是粗鲁,恨不得将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刘张氏就要斯文很多,小口小口的吃着。 刘桃子坐在刘大的身边,盯着他的左脸。 “你看甚?” “你是从野猪林过来的?” “这季节野猪林里能打到什么?” 气氛别样的沉默压抑。 吃好了饭菜,刘张氏收起了空碗,忙碌的离开了此处。 “我杀了人。” “三个鲜卑骑士,连人带马。” 刘大板着脸,生铁般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几乎从牙缝里吐出了声音。 “如果你不想让全家陪葬,就闭上你的臭嘴!永远忘记这件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爷!!” 刘大站起身来,整个人都开始泛红,犹如冶炼之时的生铁,他暴躁的扯开了衣领,能看到暴露出来的道道伤疤。 “破事!烂事!混账事!!“ “一刻都不让人安宁!” “狗东西!狗东西!!” 他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巨大的愤怒堆积在胸口,怒吼时双手挥舞,似是对谁出拳。 又撕扯着自己的胸口,想要把那愤怒都挖出来。 刘张氏跑来了。 “怎么?怎么了?” 她慌张的将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桃子护在身后,将手里的包裹塞进了桃子的手里,“替我送去,快去,快去。” 她吃力的推了几把,桃子转身离开。 走出门,院落内的咆哮声渐渐减弱。 刘桃子扛着包裹,大步走在通往村庄的小路上。 道路两边竖起了一座座坟,四周长满了杂草。 坟包上陷出个孔,依稀能看到老鼠爬行的痕迹。 前方是孤零零的村庄。 最前头的两座院落,如今只剩下了残檐断壁,通体焦黑,烧断的门板靠着墙壁,从两间院落的中间走过,院内的老鼠尖叫着逃窜。 一条小路蜿蜒着向前,院落分布在小路的两旁。 大多都是废墟,也有少数保留下来的,能看到升起的炊烟。 村庄是那般的寂静,眺望过去,小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刘桃子在第四座院落前停步。 ps:感谢血生桑,我叫-,上仙齐天,ka罗特no1等四位书友的盟主,谢谢你们的支持。 同时也感谢其他书友们的月票和收藏。 老狼作为一个历史分类的萌新,很需要大家的支持,谢谢啦~~ 第4章 猪、狗、吏 “嘭,嘭。” 桃子拍打着木门,木门发出了呻吟声。 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妇人穿着难以看清原本颜色的破衣裳,灰白色的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脑门上,她的腰弯曲成一个很可怕的角度,刘桃子能清晰的看到她头上那未能被头发所覆盖的地方。 “是桃子来啦!” “这是母亲让我送来的。” 刘桃子放下了包裹,从里头掏出了一根被肉包裹起来的骨头,递给了面前的老妇人。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接过骨头。 “你见到你三哥吗?他说是要去修佛塔....修成了吗?” “我不知道。” 老妇人愕了会,“好....你等我会。”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回去,很快,她就再次回到了刘桃子的面前。 “这两颗鸡子,你带给你母亲。” “中午做了饭,我让你三哥给你家送去。” 刘桃子点点头,拿了东西,转身离开。 老妇人站在门口,看着刘桃子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也不曾走动。 刘桃子来到了下一处院落。 妇人热情的将刘桃子请进了院内。 “是桃哥儿吗?” “让他进来!” 内屋里传出了声音。 刘桃子拎着肉走进了昏暗的内屋,一位邋遢散发出浓浓恶臭味的男人躺在榻上,他挣扎着起身,只是他的膝盖下却没有小腿,也不知这样子是否能算得上是坐着。 男人的脸色纠结,眼里是说不出的愧疚。 “唉,这些年里,多亏了你们的接济,我这越来越不能下地了....” “我母亲说,邻里之间,本该如此。” “况且您也教了我鲜卑话,很管用。” 男人的脸上一凝,“见到鲜卑人了?” “别靠近那些人....那些人凶的很,摘了你的头去领军功也是有的。” 男人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妻子,神色变得暴躁,“你还愣着做甚?!饭呢?这么晚都不曾做好饭,让桃哥儿白等吗?” “若不是桃哥儿送来的东西,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让我怎么做好饭?!” 两人对吼了起来。 “我就不吃了,还有几家要去送。” “吃一顿再走!!” “下次吧。” “你这孩子.....给孩子拿点....拿点...” 男人左右张望,手无措的摸索着,他终于绝望的笑了,“路上小心点。” 刘桃子再次走在了小路上。 此时终于能看到些人,有女人,老人,不曾长大的人,残疾的男人。 他们扛着各种各样的工具,热情的向桃子问候。 桃子也就不必前往他们家中了,将他们拦下,一一分发吃的。 直到走到村庄的最远处,刘桃子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缓缓看向了左边。 院落的大门紧闭,里头传出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哭泣声很是幽怨。 刘桃子轻轻的靠近院落,然后,一脚踹出,木门遭受不得这般粗暴,碎裂倒塌。 院落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蹲在家门口,此刻傻傻的抬起头来,脸上是眼泪和鼻涕混成的一团污秽。 他身上披着一件极大的衣,将他整个人都套了进来,只露出了个头。 他的双眼都已经哭的红肿了,瑟瑟发抖。 刘桃子看了看周围,“你耶耶呢?” “桃...桃子哥!” 看到熟人,小孩再次哭了起来。 “我耶耶昨儿天没亮就出去了,说去捡点东西吃,天黑后再回来。” “可他,他,现在还没回.....我一个人害怕....” 他说着说着,又再次哭了起来。 “别哭了!” 小娃吓得赶忙捂住嘴,不敢发声,无声的抽泣。 刘桃子丢下了手里的包裹,“提上,跟我走,要敢再哭一声,拿你喂鱼。” 小娃提着衣,手忙脚乱的拿上了包裹,跟在了刘桃子的身后。 刘桃子这次是往回走的,而身后却多了个小尾巴。 “你走,你走开!!” 前方传出了一声呵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骨瘦如柴,光着脚,两根细竹竿般的腿插在泥泞之中。 她背着竹筐,竹筐很有分量,里头装满了署蓣,压得她直不起身,满身的泥泞。 站在中间的是一头肥硕的人,他浑身的肥肉,蒲扇大耳,脖颈上一道道的赘肉,他身边站着两只健硕的跟班。 那两个身材高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左一右,仰着头,面色凶狠。 “你生什么气?我就是想要买你的署蓣而已。” “难道你不卖?” “你还很机灵啊,昨晚下雨,今早你便上山采药,这都掺了水.....” 他说着话,伸手要去拿署蓣,可那手却又像是要碰到对方的脸。 一个护卫赶忙拽了下胖人,指了指远处的刘桃子。 在他们三人看向桃子的时候,少女快步从一旁离开,那胖人伸手想挡,可又缓缓收下。 他看向刘桃子,笑了起来,露出了漆黑的烂牙。 “桃哥儿.....你阿爷可还好?” 刘桃子没有回答,径直朝着他走去,也不放慢速度,就这么迎面撞上去。 男人慌乱,急忙避开,刘桃子就挨着他撞了过去,带着小尾巴,彻底消失在了远处。 左边的人愤怒的叫道:“猎户的儿子这般嚣张?我非宰了他!” 另一个附和道:“这狗日的,我现在就去捅了他。” 两人的声音犹如惊雷,霹雳作响。 胖子哼哼着,便是不说话的时候,他的鼻腔里也总是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 “再有一次,我非.....” 话还不曾说完,刘桃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刘桃子快步朝着走来。 胖子收了声,左右两人脸色一白,后退了一步。 胖子再次露出了大烂牙。 “桃哥儿.....” 刘桃子开了口,“獐子皮,收不收?” “收,收,我明日就派人....我亲自上门去取。” “嗯。” 刘桃子转身再次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远处,左侧的男人骂道:“您看看,见到长辈都不曾问好?这天杀的小崽子.....” “闭上嘴,给我滚!!” ............... 院落里,刘张氏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小家伙,眼里满是心疼。 “慢些吃,慢些吃....” 她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头,看向了一旁的桃子。 “他家里?” “张老丈昨日外出,到今日都不曾回来。” “我看妈生火做饭也疲惫,不如让他来做杂事,每日给些吃的不饿死就成。” 刘张氏苦笑了起来,她缓缓看向了不远处的刘大。 刘大此刻正持着锤头修理着破损的家具。 刘大头也不抬的叫道: “你看我做甚?!刘公都下了令,我还能如何?!” 刘张氏再次抚摸着小家伙的头,一声叹息。 天色渐渐暗淡。 撒了血的晚霞被黑夜所吞噬,屋顶上的鸟儿也不再啼鸣。 今晚无月。 漆黑的屋内,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耳边依稀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杂音,杂音不断的被放大,忽然间,远处传来了哭喊声。 桃子猛地坐起,摸索着从内屋走出来。 刘大早已站在了院落里,他一动不动,正聆听者什么。 刘张氏紧张的站在屋门口,手抓着门,小家伙则是坐在她的身后。 哭喊声,马蹄声,咆哮声交织在一起,远处闪烁着耀眼的火光。 那边正是村落的方向。 桃林之中也传出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刘桃子刚要去库房,刘大便叫住了他。 “无碍....开大门。” 桃子打开了院门,刘张氏吩咐小家伙别出来,随即走出来关好了屋门。 很快,几个人就停在了家门,两个捉刀的卒骑着马,白天见过的胖人则是站在中间,满头大汗。 他挤出了一丝笑容。 “刘大,县中来人了....所有人都得去。” “嗯。” 张成拿起了破旧的纸,看向了一旁的卒。 “刘大家三人,妻刘张氏,子桃子,都在这里了....” “走吧。” 第5章 吏捉人 夜里的村落格外的明亮,四处都是点亮的火把。 几个官兵守在了入口,手持强弩。 有骑马的正在村落四处来回的奔波。 穿着官服的人则是大吼大叫着,指着那些紧闭着的大门,官兵们将人拖拽出来,无视他们的哭号。 村子里的人都被聚在了一起,整齐的排成了一队。 火把之下,是一张张惊恐的脸。 刘大站在了众人的最侧边,而刘张氏和桃子则是被几个同乡护在了最后,紧贴着墙壁。 一个留着茂密胡须的男人手持书册,在众人面前来回的踱步。 “一户一人!” “今晚就启程!” “逃亡者以亡人罪论处!” 他开始点名。 那小小的册子,就像是催命符。 “张盛户!” “张盛户?!” 官吏大吼,他看向了面前的众人,“张盛家的人呢?都死完了不成?” 一旁的胖人谄媚的笑着,“使君英明,确实都死完了....” 官吏大怒,“那为何不曾销户?” “已经禀告了,还没来得及删。” 官吏冷哼着看向了下一个。 “张大石户!” 老妪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在。” “张李氏?” “是我....使君啊,我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丈夫,都是被您带去了,他们都还好吗?您见过他们吗?” 官吏大手一挥,“准备东西,稍后出发。” “好....去见他们,我去见他们。” 老妪颤颤巍巍的转身回家。 “张杜户!” “使君!求您了!我还得奶孩子啊,孩子不到周岁,无人照看,哪里能跟我去吃这苦!” “张不病户!” “使君,放过我的孩子吧,我去,我去,我虽然不能走,但我的手还有力!” “张承户!” “苍天啊!!!” “刘大户。” 整个喧嚣悲伤的场景都似乎顿了一下,众人纷纷看向了一侧。 刘大双手叉在胸口,站在最侧边,眼神格外的平静。 官吏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魁梧壮硕的汉子,“我过去怎么不曾见过你?” 胖人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他说的很小声,可还是能隐约听到点什么。 “县令亲批的猎户....” “杀过猛虎....” “免役...” 官吏噢了一声。 他拿着书册往下看了看,“让他儿子去,现在就准备,稍后出发。” 刘大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半点的动容。 刘张氏的脸却白了,她死死捏着儿子的手,手微微颤抖。 刘桃子轻轻扯开她的手,随即推开了面前的众人,走到了最前。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官吏,周边几个卒缓缓举起了弩。 弩矢上闪烁着幽幽寒光。 “我去不了。” “你是谁?” “他就是刘大家的儿子。” “你阿爷免役,不是你全家都免役,回去准备!” “我认字。” “那又如何?” “我已经报了县律学室,要参吏应试。” 官吏一顿,他眯起了双眼,再次打量着桃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看向了催命符,“张大强户!” 桃子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刘张氏再次捏住他的手臂。 官吏愤怒的咆哮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天色逐渐泛白的时候,火把烧出渗人的冷光,一行骨瘦嶙峋的老弱病残,低着头,在官吏的催促谩骂之中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已经听不到什么哭声了,大家或许都哭累了,只有母亲怀里的婴儿还在不断的啼哭,使官吏愈发的烦躁,几次下令噤声。 骑马的卒从两旁飞过,马鞍边挂着刚摘下的新鲜头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官吏骑上了高头大马,看了眼刘大,目光最后又落在了桃子的身上,他咧嘴一笑,笑容颇为恐怖。 桃子以冷漠来回应他。 远去的人时不时回头,众人都聚在村口,只是呆滞的望着亲友远去的方向。 又有几个房屋空了下来,地面上的泥泞混杂着血。 天色亮起,村落里已是空荡荡的,鸟儿落在枝头窃窃私语,老鼠在院落内进进出出,村路上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 “他还会来的,他已经记住我了。” “征役愈发频繁,这个月他们已经来了三次。” “前两次都不曾来桃林,这次忽然到来,大概是有人看不惯,向他告发。” 桃子嚼碎了手里的饼,看向了一旁的母亲。 “明日,我就去县里。” “县里.....” 刘张氏的脸上再次没有了血色,本就苍白的脸颊变得如霜雪覆面。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你知道城里有多凶险吗?” “那比野猪林还要凶险万倍....我绝不允许。” 她看向了刘大,“夫君....” 刘大仰起头来,“他都决定好了,你还劝什么呢?他是商谈的语气吗?刘公下令了,怎敢劝谏?” 她的眼里写满了哀求,语气变得更加卑微,“夫君....” “妈,无碍,我先前便考虑过了。” “我会通过应试。” “会保护好你。” 刘张氏低下头,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刘大爬上了屋顶,继续逗弄他养的那些小鸟,乐此不疲。 刘张氏为桃子收拾着东西,认真的叮嘱着。 “明日张成进城,你就跟着他一同去.....一路上跟紧他,勿要离队。” “没有过所不能进城,不能进食肆,不能住宿,若是被盘查,拿不出过所,就会被抓起来,村里只有张成手里有过所,你不要冒犯他。” “出了家门,勿要跟生人言语,不要吃别人的东西,不要跟他人冲突,就走你的路,什么都不要管。” “县里凶险,到了学室,就勿要出县学一步.....看好你的包裹,里头的东西别让外人看到....” 刘张氏说了很多很多。 说着说着,她又几次落泪。 “桃子啊,定要保护好你自己,这世间,除了你,我就别无他物了....” “我知道了。” “啾~~~” 鸟尖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从屋顶一跃而起,消失在天边。 刘大跳起身来,对着那鸟破口大骂。 “贼鸟!贼鸟!” “喂不熟的!” “没人喂你,早晚饿死你个狗东西!!” ............ 次日。 一匹马低头前进。 那是一匹很老的马。 乱糟糟的毛发稀疏,一张老皱的皮裹着骨头。 马蹄很是沉重。 每一次前进,都带着停顿,上坡的时候,马蹄都颤抖了起来。 “啪~~~” 马鞭炸响在马背上,老马耷拉着头,浑浊的眼眸里没有悲伤和痛苦。 “畜牲!!” “啪~~~” 又一鞭下去,它终于开始晃动着头,做出很用力的模样来。 老马拉着一架车,看起来就是两个轮子上放了一块木板,木板上坐着张成。 对张成来说,跪坐实在不容易,他只能将双腿叉开,一个人就占据了全部的马车,从他的鼻息里依旧传出哼哼声。 两旁的护卫用腰带勒紧了腹部,往外挺起胸膛,要彰显出那壮硕的体魄。 他们时不时回头,以震耳欲聋的声音高吼:“快些!!!”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六双赤脚,那巨大的麻袋完全遮挡了他们的身体,只能看到那麻袋下移动的脚,看不到扛着麻袋的人。 刘桃子扛着渔叉,走在了最后。 道路的两旁是浓绿的杂草,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漆黑的骷髅和红的娇艳的花。 张成几次回头,看到走在最后的刘桃子,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刘桃子直勾勾的凝视着他的眼眸,一言不发。 张成转过头去,低声咒骂。 护卫靠近了他,“家主,他也不曾带货,何以要往县城去呢?” 张成咧起嘴来,大黄糙牙各不挨着。 “昨日你们不在,他说是要往县中应试呢.......” “甚应试?” “就是去县衙里当个小吏!” 护卫脸色肃穆,“那可不得了。” “放甚么屁,就他这般屠户,杀人不眨眼的,还做吏?” “在乡野还能耍横,到了县城,只怕他活不过三天!” ps:八月,发丁匠三十余万营三台于邺下,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北齐书·文宣本纪》 第6章 头百钱(感谢两位盟主) 几人低声编排着。 前方是几个陡坡。 老马走的吃力,过了坡,有一个男人站在道路边上。 花色的长裙曳地,大袖翩翩,红绿色交织,标准的女装。 女装之里的却是一个肮脏的面孔,黑漆漆的脸,头发和胡须交织在一起,脸上没有表情,持着一柄发黑的短刀,看着这一行人。 张成的哼哼声都停滞了一下。 两个护卫握紧了手里的棍棒。 一行人从他身边走过,那人的头也是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双眼始终都盯在他们的身上。 “快些走,快些走。” 张成脸色苍白,对左右的护卫叮嘱着。 前头却又是一个坡。 张成正要挥起手里的长鞭,坡上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从左侧又冒出了一个。 这三人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同时朝着张成等人走来,站在了三个方向上。 他们没有说话,张成也没有说话。 沉默持续了很久,张成一个哆嗦。 “我这有些吃的.....我们人多。” 三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缓缓围上来,死死盯着张成和那两个护卫.....不,他们只是盯着张成他们那圆滚滚的腹部。 他们的喉咙动了动,发出了吞咽声。 两个护卫吓到了,他们僵在了原地,抿着嘴,牙齿黏在一起,眼里闪烁着惊恐。 他们很想要做些什么,哪怕是叫嚷一声,只是此刻浑身发酸,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动弹不得。 刘桃子同样看到了他们吞下口水。 他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嗖~~~” 一根渔叉破空飞出,渔叉正中女装男人的脖颈。 男人的喉咙被渔叉撕开,血液喷射而出,渔叉继续飞出,掉在了地上,男人的头耷拉在了一旁,仅有的皮肉将他的头与身体连着。 站在前头的男人刚听到声响,就听到了同伙倒地的声音。 一阵风吹来。 一人出现在了空中,面目传来了剧痛。 张成看到刘桃子狂奔而来,一跃而起,膝盖顶在了盗贼的脸上。 盗贼的脸炸开了花,红的,黑的,黄的,他惨叫着倒地。 刘桃子夺起了刀,向前一步。 “扑哧!” 第三个盗贼站在刘桃子的身后,用力的挥开了刀,刘桃子的衣裳被撕开,背上留下了一道浅红的痕迹。 刘桃子转过身来,从下而上的挥起手里的刀。 刀竖着破开了盗贼的腹部。 肠子混着内脏从伤口挤出头,有汁水唰的倒出去。 盗贼站立不稳,重重倒地。 刘桃子双手持刀,站在被膝击倒地的贼寇面前,往下一插。 那盗贼的胸口被扎烂。 他也不动了。 刘桃子持刀,看着那被开膛破肚的第三个贼寇大口呼吸着。 直到那贼寇不动了,刘桃子这才上前,再次往心口一刀。 马车上,张成一动不动,两个护卫更是如此,犹如三座泥塑。 “呕~~~” 张成终于干呕了起来。 他挣扎着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开始呕吐,可除了一些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刘桃子则是取出布帛来包裹自己后背的伤口。 等到刘桃子忙完,那两个护卫都不敢上前查看。 张成站在了刘桃子的面前,看了看那几个尸体。 “桃子......”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可他眼睛里却重新有了狡黠。 “你看,这几颗头能不能送给我?” “这都是群盗惯犯,一看就没少害人,我拿了送去官府,挂城头震慑一下有心做贼的畜生!” “百钱。” “一颗百钱。” 张成收起了笑容,欲言又止。 他的手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摸索了许久,他咬着牙,将三吊钱递给了刘桃子。 护卫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张成愤怒的吼道:“还愣着做甚?!砍头啊!” “砍谁的头?” “砍我的!来,来!” 张成伸出头,暴躁的骂着。 那两个护卫颤抖着将三颗人头砍下来,张成一顿忙活,一行人再次上路。 又过了几个高坡,护卫的恐惧也就散去了。 他们再次挺起了胸,偶尔将手里拎着的人头甩一甩,往后吼的声音再次震耳欲聋。 “快些!!都快些!!” 刘桃子依旧走在最后,一言不发。 成安县高大的城墙出现在了远处,灰白色的城墙令人望而生畏。 城门口站着二十余人,整齐的列在两旁。 这些人全副武装,膘肥体壮,在马车还没有靠近对方的时候,就有几张强弩对准了他们。 张成笑眯眯的下车,他走上前去。 “pɪrʊɪrgɪn!” 他行礼问好,从衣袖里掏出了过所,他一一指着身边的侍卫,佃户,刘桃子,向那人解释着。 他又指着那几颗头颅,神色颇为得意,两位护卫也挺起了胸膛。 刘桃子看到张成往那甲士手里塞了什么。 甲士一一盘查,审视着每一个人,对比了起来,他最后看向了刘桃子手里的鱼叉。 “bar!” 刘桃子将鱼叉递给了对方,甲士拿着鱼叉,后退了几步,朝着城口呵了一声,门口的甲士让开了路。 张成走在最前头,笑着朝左右行礼,点头哈腰,频频点头。 一行人过了城门。 城门内是瓮城,在第二个城门再次接受盘查,这才算是进了城。 一条道路通往远方,道路两旁是各类的建筑。 只是,这条通往远处的道路上,并无一人。 两旁的建筑死寂,听不到里头传出半点声响。 一行人如此走在城内,这巨大的城池内,似乎就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张成停了下来。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要去趟县衙。” “勿要乱跑,你们知道规矩的,过所在我手里,没有过所,被抓了便是死!” 张成的眼神尤其是在刘桃子的身上逗留了一下。 在这地界,手里没有鱼叉的桃子不足以让他惧怕。 他坐着车,带着两个护卫,一路朝着北边去了。 刘桃子扛着行囊,当即就要离开。 “桃哥儿!” 一人叫道。 佃户放下了麻袋,终于能看到他们的面容了。 皱皱巴巴的黑脸。 “你勿要乱走啊.....此处人少,是最安全的。” “城内凶险,还是在这里等家主回来吧,城内人是敢杀人的。” 老佃户劝说了起来,其余二人点头附和。 “我有事要做。” “你初次来城内,便是有事也不知路,怎么敢让你单独出去?等家主回来,问个清楚,你再去也不迟.....城内凶险.....” “桃哥儿,你就听我们一句劝,等一会便好,我们还要去西市,家主也是不敢耽误的。” 他们的态度坚决,那干瘦的老头更是抓住了刘桃子的手臂。 “平日里多亏了你家的照看,怎么也得看好你,听我们的,勿要乱跑,没有过所,只要被卒拦住,那就是死.....” 刘桃子不再说话。 寂静的城池内,高大的建筑分布在左右,岔路口,只有四个人,静静的站立在岔口的最中间,一动不动。 太阳只顾着赶路,不知何时闯进了乌云之中,阴沉的世界变得更加冷峻。 “咔嚓。” 刘桃子手持干饼,嚼碎,吞咽。 饼的碎屑沾在他的嘴唇上,他用手指将碎屑挤进嘴里,几口就将一张干饼吃的干净。 他又拿起了水袋,仰头牛饮。 片刻之间,水袋空了一半。 刘桃子用手背擦了擦嘴,收起了水袋。 成安县的岔路口上,四个人依旧是孤零零的站立着。 距离张成离开已经有很久了,众人的影子不断的挪动位置,到最后,影子终于也不见了。 天色阴沉,眺望着远处,视野既清晰又凄冷。 三个农夫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惊恐。 一种难言的恐惧从心口不断的涌出。 “要闭市了,闭市了....” 他们浑身颤抖着,“夜里宵禁,他没回来,没回来,入夜了,入夜了,我们要死了!” “天呐.....” 老人呜咽着哭了起来。 在哭声之外,远处似乎又传来了轻轻的马蹄声,马蹄在道路上奏响出死亡渐进曲,三人几乎崩溃,身上散发出恶臭味。 ps:京兆府云阳县人蒋化明,为敦元暕充当脚夫,自凉州向北庭......过所不慎丢失,捉送官司.......交功曹司审讯。——《开元廿一年正月—二月西州都督府勘问蒋化明失过所事案卷残卷》 ps:非常感谢沉迷自走棋和关关公子的盟主,感谢支持!至于更新,我也很想多更,特想把后续的精彩部分统统拿出来,可新书要过推荐位,如果更新太快就会出现很多问题,就只能忍着,不过也别担心,一旦上架,我就会立刻恢复爆更狼形态!!!谢谢大家! 第7章 拉矢,问路 “走!” 刘桃子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几个老农一愣,颤颤巍巍的背起了行囊,快步跟在了桃子的身后。 道路很是干净。 两旁各式的建筑缠绵在一起,只有这么一条道路通往陌生的远方,断然没有绕路的可能。 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他们那沉重的脚步声。 索性的是,方才的马蹄声已经听不到了。 不知前进了多久,天色愈发的漆黑,两旁的建筑愈发的阴沉,马蹄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被追上了,被追上了....” 桃子停下脚步,看向了一旁。 左手边,一处院落的门口悬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是个“食”字。 “嘭,嘭。” 刘桃子轻轻叩门。 无人应答。 刘桃子展手为掌。 “嘭!嘭!” 门外依旧是静悄悄的。 刘桃子合手为拳。 “咚!!咚!!” “来啦!来啦!” 里头终于传出了叫声,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木门缓缓被打开,只露出半个身形的口子,一人探出头来。 这人年纪不大,手持蜡,光溜溜的脸上满是痘印,一大一小的眼睛,此刻正瞪着刘桃子。 “何事?” “吃饭。” “已歇!” 那人收回头,就要合门,刘桃子双手抓住木门,猛地用力,那小厮直接被踉跄着拽出,撞在了刘桃子的胸口,捂着头怪叫了一声。 刘桃子大步闯进了院内,其余三人也一同跟上,桃子关上了门。 他几乎是以后背贴着门的,他一个人便能将整个门遮挡住。 响亮的马蹄声从门外响起,几个老农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就连那小厮,此刻都不敢开口,场面一下子便被暂停了。 直到马蹄声远去,小厮这才抬起头来,跑到了刘桃子的面前,伸出头来,愤怒的质问道:“你要作甚?!” “吃饭,住宿。” “我们已经关门了!关门了!而且此处也不能住宿!出去!出去!” 小厮双手按在刘桃子的胸口,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推去。 刘桃子低头凝视着他,一动不动,那小厮咬着牙,脸都憋红了。 “放肆!安敢对客人无礼?!” 有人叫着,小厮收了手。 一中年男人闪身出现在了刘桃子的面前,此人穿着罗缎长裳,束发戴冠,留着长须,相貌平平,却颇为儒雅。 此人文质彬彬的向刘桃子行礼,又看向了站在他左右的三位老农。 院内空荡荡的,只有两张案,左边有栅栏门,通往后院的溷藩,是锁着的。 “我管教不力,使这竖子冒犯了贵客,请诸位入屋。” 店家开口说道。 刘桃子看向了他的身后,迎面的内屋只有一个门。 此刻,门是敞开着,里头却一片漆黑,不曾点火烛。 “不敢称是甚么贵客,不过是乡下野人,与大户来易市,走散了,天色已黑,便想要在您这里留宿一晚。” “我们只待在这院落里,明日天亮便走,您看成吗?” 店家笑呵呵的抚摸着胡须,“可有过所?” “没有。” “那只怕是不便借宿了。” “我给钱,每人十钱,在院里待到天亮便走。” 店家客气的笑了笑,他说道:“我看阁下也不是个无礼之人,且听我言。” “我这食肆,本就不能留客,阁下又无有过所,便是吃饭都不行,倘若是被人告发,岂不是要见官?” “我是本分的人,不敢违背律法。” “况且,我这家中有老有少,仅凭此肆糊口,就请阁下勿要为难吾等....还请见谅。” 刘桃子幽幽的看向了那道门,漆黑的内屋张开了嘴巴,择人而噬,窗口闪过黑影。 他低头看向了店家。 “那就劳烦店家将我抬出去。” 小厮气的跳脚,“你个无赖!真当我们好欺的吗?!” 店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幽幽的看着刘桃子,一言不发。 刘桃子不以为然,转头吩咐道:“将东西放下来吧,今晚就在这院里歇了,明日再去寻他。” 三个老农放下了麻袋,怯生生的站在刘桃子的身后,低着头,自认理亏的他们是不敢与那两个人对视的。 刘桃子找了块平坦的地,捡了几块小石,将包裹作枕,倒头睡下。 三位老农就蜷缩在刘桃子的身边,只敢低头坐下来。 店家看着刘桃子倘若无人的躺下来,站立了许久,转身走进了内屋,那小厮也一同走了进去。 他们并没有关内屋的门。 天色已经深黑了,而从门口窥见的内屋更加漆黑,老佃户只觉得惊悚,仿佛有什么正在那黑暗里盯着自己。 外头传来马蹄声,伴随着尖叫和怒吼。 有时候,那马蹄声几乎就是在身边响起的,几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咬着牙,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刘桃子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桃哥儿?” “桃哥儿~~” 老农压低了颤抖的声音。 “唔~唔?” “低声些...低声些,有骑兵....” “唔....” 刘桃子被摇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三位老农脸色憔悴,双眼通红,就这么蜷缩着坐在刘桃子的身边,背靠着院墙。 在这恐惧之中,三人一夜未眠。 刘桃子坐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 房屋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起来,而院门则是敞开着的。 轰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刘桃子收拾了包裹,从衣袖里掏出了钱,算了算,将四十钱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他带着几人就要外出,忽然停下,又走到了屋门前,还未叩门,店家便将门给打开了。 店家脸上的儒雅已经不复存在,同样的憔悴,眼眶红肿,满脸的恼怒。 “你勿要欺人太甚!!” “你还想作甚?!” “拉矢,问路。” .................. 一行人回到了道路上。 “我们是不是要回岔口再看看?” 老农问道。 刘桃子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前方走去。 从这里往前走,空城终于不空。 两旁的建筑里冒出了炊烟。 有人急匆匆的走在路上,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行人似乎都很急,低着头,绝不张望,看到生人,就犹如碰到了猛兽,即刻远离。 刘桃子想要找个人来问路,却都碰不到。 远处,有几个人聚在一起,正低声说着什么。 刘桃子走上前,意识到有生人靠近,那几个人赶忙四散而去。 这是一根木柱,上头贴着告示。 刘桃子认认真真的将告示看完。 三个佃户认不得字,老农开口问道:“桃哥儿,这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我们不用找张成了。” “啊?桃哥儿,你勿要唬我们,这县中告示里还能提到他不成?” “告示上说,昨日县游徼领兵出击,击杀了一伙群寇,斩首六级,解决了路上的贼患。” 老农听闻,先是一乐,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反应过来。 他的脸色惨白,忽然间就失去了全部血色。 “不会是.....” “那我们.....” 昨晚他们还只是惊惧,而此刻,他们直接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都待在原地,一言不发。 “没有过所,不能进城,不能出城,无处住宿....” 他们所能想到的就只是这绝望的局面,甚至不敢妄想解决的办法。 刘桃子看向了远处,那边远远的能看到一座装饰不凡的府邸的屋檐。 “我去办个新的过所,先送你们出去,然后继续去办我的事。” 桃子说罢,便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三人只是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后,犹如无魂灵的傀儡。 刘桃子跟店家所询问的地方便是县衙和县学,而这里就是县衙。 县衙是一座单独的府邸,两边都不挨着其余建筑,占地极大,光是院门就有好几个,这些门都是敞开着的,如猛兽张开了嘴,等待着猎物走进去。 “你们便在此处等我,勿要走动。” “我很快就回来。” 刘桃子大步走向了大门。 ps:是月,帝在城东马射,敕京师妇女悉赴观,不赴者罪以军法,七日乃止。——《北齐书·文宣本纪》 第8章 有出息的 门外无人。 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一条台阶。 刘桃子的脚刚刚迈进了通道,一旁就传出了咳嗽声。 一个又瘦又干的黝黑老头坐在左侧的小屋内,通过方方正正的窗盯着刘桃子。 老头浑身都没多少肉,瘦骨嶙峋。 “过所?” 老头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没有过所。” 老头摇晃着头,“那不得入内。” “我是来办过所的,办好了便出来给你看。” 老头呆愣了片刻,他从一旁抽出了纸和笔,递给了桃子,“姓,名,差事,住址。” 刘桃子熟练的写好,交给了老头,老头一愣,看着那略显粗犷的笔迹,他点点头,算是放行了。 “进门左转,第一个房。” “多谢。” 县衙内的通道都非常的狭窄,四通八达,每一条通道内都看不到人,静悄悄的,只是时不时能听到从入口传出的咳嗽声。 刘桃子在过第一个门后左转,走进了第一个房间。 房间内异常的简陋,比桃子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一张案,两旁随意的摆放着些书册,很是杂乱。 案前,一个年轻人用拳头抵住脸,神色苦闷,眯着眼睛打盹。 听到脚步声,年轻人顿时惊醒,慌忙站起身来,就准备要附身行礼。 待看清楚来人,年轻人却是一脸的惊讶。 “你是?” 刘桃子看向了这位后生,他并没有桃子高,而长相却不错。 只见他肤色雪白,相貌干净,浑身都没有半点污渍,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眼眸乌黑,又大又亮。 光看相貌,便知他跟桃子这般在污泥里打滚的泥腿子不是一路人。 “我是来办过所的。” “啊,对,你是来办.....” 后生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他在案上翻找了起来。 寻找了片刻,他又停下来,额头已开始冒汗。 “今日县衙内没什么人,城外出了大事,都出去了,我这....你是来办过所?对吧?” “过所....” 他张望了左右,不知所措。 刘桃子直勾勾的看着他,后生很是不自在,“你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他小跑着从刘桃子身边走开,刘桃子孤身站在此处。 那人一路跑向了入口。 过了片刻,后生很是自信的回到了这里。 他从案下拿出了崭新的木牌,“姓名?” “刘桃子。” “可有字?” “无字。” “好,桃子.....这名好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你母亲或姓李?” 后生抬起头,看到一脸冷漠的刘桃子,赶忙笑着说道:“唐突了,休怪,休怪。” “阁下是何处人士?” “张村。” “唔,张村....好地方啊,我刚来的时候曾去过一次,记得那里有大片桃林,恍若世外桃源,令人流连忘返,颇有陶公笔下之景,心生陶醉......” 那后生说着话,再次起身离开。 刘桃子抿了抿嘴,又等候了片刻,那人终于回来了。 他手持一片泛黄的竹简,“哈,找到了,张村刘大,猎户,妻张氏,子桃子.....” 他按着竹简上的形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刘桃子。 “没问题,桃子兄,可以办过所。” 后生埋头书写了起来。 “桃子兄这次是来卖山货的吗?我儿时好猎,过去任职的时候,还曾跟着骑士们打过大虎,那大虎凶的.....” 这人哪怕是在办事的时候,那张嘴也不曾停下来。 完成之后,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比刘桃子都要激动,他很是庄重的将过所交给了刘桃子。 “办好了,你要的过所....桃子兄,这过所有两份,一份在我这里,这东西可不能借给别人,必须要本人使用,倘若要领人进出,就得挂此过所。” “若是因为过所出了问题,无论是你还是随从,都是要追究你的过错的....对了,若是丢失了,也是重罪,得尽快禀告....” “你以前不曾办过,这些怕是都不知道,你拿过所是要易市吗?” “西市那边是比较适合.....” 刘桃子拿起了过所,转身就走。 后生伸出手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刘桃子却已经迅速消失。 后生长叹了一声,再次坐在了原位,模样更加的苦涩。 而走出县衙的桃子同样是松了一口气。 那三个老农看到走出来的刘桃子,激动的直哆嗦。 “桃哥儿,你没事?” “进去办个过所而已,自然无碍。” “那我们.....” “我送你们出城。” 一行人走在路上,不知为何,方才还仿佛失去了灵魂的三个人,此刻却重新有了活力。 跟在刘桃子的身后,他们喋喋不休,一路都在说话。 “桃哥儿是有出息的,打小我就知道这娃是有出息的,他尿的远啊!” “那可是,他家的桃园长得多好啊!” “刘大可是杀过大虎的....” 几个人说着不着边际的奉承话,一路跟着来到了城门口。 站在城门口,刘桃子认真的叮嘱道:“出城之后,一路直奔村里,勿要走漳河附近的小路,东西都丢掉.....” “到家之后,且告知我母亲一声,就说我已成功入学就是。” “好,好。” 几个人点着头,刘桃子给守城士卒查看了过所,告知了情况,那人认真记录下过所以及三人身份之后,就让士卒们让开了道路。 刘桃子站在原地,看着三人以诡异的步伐狼狈的走出城门。 他们想跑,又不敢跑,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无论是手脚,还是头跟身体,都完全不协调,忽然之间就忘记了走路。 直到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桃子方才转身离开。 ............. 烈日高照。 一人坐在胡床上,面前摆放着高案,就坐在一处大府邸的门口。 身边站着一人,弯曲着身体,满脸堆笑的挥动着手里的扇子。 那人敞开了衣领,忍不住咒骂着天气。 就在此刻,一道阴影忽然遮挡住了刺眼的光芒。 那人睁开了双眼,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粗糙后生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俯视着自己。 男人一惊,一旁的狗腿都忘记了挥扇。 刘桃子开口说道:“maγtalɪrgɪn。” 男人赶忙收拾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结结巴巴的回答道:“čʰɪrʊ......” 他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的词汇,“dugǝ....” “我是来报名应试的。” 那人一愣,再次打量着刘桃子,不确定的问道:“汉人?” “汉人。” 男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脸色当即变得凶恶。 “你早说啊!吓我一跳!汉人还扯什么鲜卑话!” 他再次扯开了衣袖,整个人后仰,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不屑,指着刘桃子训斥道: “看看你这装扮,哪里还像是我汉家儿郎,衣冠不整的!” 一旁的狗腿子也是骂道:“给我也吓一跳,什么东西!汉家儿郎,还效仿起人家胡人来!” 听到这话,那主人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你想死不成?” 狗腿子意识到口误,赶忙低下头,收了声。 男人抬起头来,慵懒的打量着刘桃子。 “应试要先在县学治律,为期四十日,而后参与。” “我知道。” “六百钱。” 刘桃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去过县衙,陛下有恩赐,要三百钱。” “那你就去县衙读啊!” 男人还不曾开口,一旁的狗腿再次叫道。 刘桃子点点头,“好,我再去县衙问问。” “你....算了,三百就三百。” 那男人挥了挥手,让狗腿拿出了竹简,丢给了刘桃子,“姓名,住址,要跟过所无二。” 刘桃子填好了这些,将钱放在了一旁,那人又在竹简上盖了印,递给了桃子。 桃子拿着竹简就要往县学走。 “你去哪?” 那狗腿赶忙挡在他的面前。 他如驱赶苍蝇那般挥着手,“你的名还不曾通告给县学呢,明日,明日再来!” “明日带上竹简过来就是!” 刘桃子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此处。 直到他离开之后,那两个人都还不曾消气,还在不断的咒骂: “什么东西,乡下野人,还配与我同姓刘?” 走在空旷的道路上,路人很少。 干瘦的路人呆滞的看着远处,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不被沿路的景象所打扰。 刘桃子没有其他什么去处,因此—— “嘭,嘭,嘭~~” 食肆的大门再次抖起了身上的灰尘。 主人从门的缝隙里探出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的话都在颤抖。 “你....你到底想要如何?” 桃子则是回以礼貌的表情。 “借宿,有过所。” ............... 刘桃子坐在了案前,他的面前摆满了各类的吃食,主人客客气气的坐在一旁。 “您看,咱过往也无什么仇恨,您这般的英雄豪杰,怎么非要为难我这老人家呢?” “倘若您要留宿,我倒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从这里往前走,不过四百步,还有一家食肆,他们家的地可比我们大多了,饭菜也好,人还有钱.....” “您看,这里是盘缠,也够您在那边饱食一顿.....” 刘桃子摇起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我不进屋,就在院落里休息。” “若是有不长眼的无赖盗贼闯进来,你屋里的人不够用,我还能帮着你对付一二。” 店家的嘴唇抖动了许久。 “呵....” “一群,疯子。” ps:新书新风格,目前来说,可能会有些难懂,压抑,割裂,诸多缺点。 但是这真的是我想写的东西,或许这是我所理解的北朝末期,古怪,荒诞,割裂,莫名其妙.....不过很希望大家能给个机会,往后会一一为你们解惑,琐碎和割裂的诸多情节也会慢慢融合到一起,所有的压抑都在怒火之中爆发,这是我第一次写底层百姓的故事,希望能不辜负最初的用意,也不辜负喜欢的读者们。 第9章 老爷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是什么?” “不知道....没见过啊!” 县学门前的两个小吏看着桃子手里的竹简,只是摇着头。 其中年长些的说道: “这里用的是学牌,是个小竹牌,跟过所那般,不曾听过有什么竹简的.....” 他说完,不等桃子回答,便关上了门。 刘桃子冷着脸,站在了门外。 昨日那人迟迟不曾出现在此处,而要进去,那竹简却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远处忽然传来了笑声。 昨日那男人,还是同样的装扮,不过似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朝着此处走来。 年轻些的狗腿搀扶着他,表情颇为吃力。 两人来到了昨日的位置上,狗腿从桃子身边走过,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给门内的小吏说了什么。 两人再次守在了原地,对桃子视而不见。 刘桃子缓缓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学牌给我。” 男人仰起头来,笑呵呵的看着刘桃子。 “你要应试?” “县衙规定了,陛下有恩赐,要三百钱。” “噗嗤~~” 狗腿捂着嘴,笑出声来,幸灾乐祸的看着刘桃子。 男人仰起头来,脸上写满了得意。 “我昨日已经给了你钱。” “哦?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周颂,你昨日在此待了许久,可曾见过此人?” “不曾!” “看吧,我没见过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刘桃子举起了竹简。 “这竹简我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反正不是我这里的,我这里都是竹牌,也不用什么印章。” 狗腿子再次发笑。 桃子不言。 男人扯了扯衣领,再次问道:“你到底办不办学牌?” “若是不办,那就走开,勿要耽误我的事情,不然,我可是要拉你去县衙的!”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那两人看到了这凶狠的眼神,笑容一凝,气氛顿时死寂。 刘桃子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看了许久,转身离开了此处。 可他也并不曾走远,只是站在了街对面,从怀里掏出了饼,吃着饼,死死盯着这里。 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的酒似乎也醒了。 “穷鬼....六百都掏不起,还想做吏嘞!我看去县衙掏粪还差不多!” 一旁的狗腿点着头。 “刘公,我看这契胡不太像是会善罢甘休的,要不要找人?” “你且盯着这厮,看看他在何地落脚,倘若他再不依不饶,我就送他去个好地方。” 两人照常在此处办公。 一切如故,唯一不同的是,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让刘公格外的不安,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如坐针毡,心里烦闷,有几次他都想要上前向对方咆哮嘶吼。 天还不曾黑,他就早早离开了此处。 走在路上,他都要时不时回头,确定身后无人。 这让平日里能言善语的狗腿子都变得沉默了,两人越靠越近。 冷风习习,男人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冰凉。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却又不敢言语。 到了家,狗腿子还不曾开口,他就抢先闯进院内,将门锁紧,狗腿子脸色大变,看了看左右,转身就跑。 男人又将前院的大狗放出来,进了内屋,将内屋的门也锁的严实,这才敢入睡。 次日,那个烦人的家伙终于消失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想起昨晚的胆怯,他忍不住调侃自己,当真是越老越怯弱,居然会怕一个泥腿子? 在这城里,只要不是鲜卑人,只要不是高门,只要不是官员,只要不是贵族,只要不是富户,他谁都不怕!! 昨晚休息的不是很好,男人一直犯困。 狗腿交代了些昨日去打探的事情,他也不是很在意。 又是熬了一天,男人终于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回到了府内。 锁好了门,男人瞬间精神了起来。 内屋里,男人脱光了衣裳,得意的看着左右的两个女人。 这俩女人都是他买来的,城外常常有泥腿子来卖儿女,有些时候,动用些权势,就能低价买到不错的女人。 等到玩腻了,可以跟人交换,或是卖去别的地方。 总之,刘老爷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俩女人,他买来有一年多了,刚买的时候还很青涩,其中一个有了身孕,为了防止她难产死掉亏本,他将女人挂起来,用木槌打了一晚上,终于流了产。 如今,这两个女人都被他教好了,只要木槌在手,她们就如木偶般,绝不会反抗。 他平躺在床上,一手抓着精致的小木槌,伸开了双腿,眯上了双眼。 “来,给我揉揉。” 一张粗糙的大手伸向了刘老爷的脸,缓缓移动到了对方的脖颈处,轻轻的扣上。 随即,这张大手开始逐渐用力。 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一个蒙着脸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 刘桃子的右手死死捏着对方的脖颈,在对方睁开双眼后,逐渐用力。 男人顿时窒息,他的脸上满是惊恐,他挣扎着用手里的木锤去殴打刘桃子。 只是这小木槌在桃子身上却发挥不出半点效果来。 刘桃子巍然不动,手不断的用力。 男人的木槌愈发的无力,脸色通红,双目圆睁,眼泪不断的从眼角滑落。 他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随着刘桃子的逐渐用力,他的挣扎愈发的无力。 在经历了许久的窒息之后,男人终于不动了,双目圆睁,布满血丝。 刘桃子却还是没有放手,他又如此捏了许久。 终于,刘桃子松开了手。 他迅速从一旁翻找了起来,找出了些钱,将钱收起来,瞥了那两个茫然呆滞的女子一眼,给她们丢了些钱,随后迅速消失在了黑影之中。 那俩女人只是呆滞的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木锤滚落到女人的面前,女人缓缓捡起了木锤,看向了一动不动的男人。 她举起木锤,对着男人的高丸,重重的一棍打去。 “噗嗤~~” ..................... “就是在此处!” “此处!” 狗腿走在前头,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指着面前的一处食肆。 “就是此处!” 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两人皆是膀大腰圆,穿着吏服,腰间佩着刀,对视了一眼,随即上前叩门。 店家笑呵呵的走出来,看着面前两人,热情的问候。 “是乞楼难君啊,贵客!贵客!” “今日要吃些什么?” 店家说着话,赶忙让开了身位。 那留着浓密弯曲胡须的糙汉摇着头,“今日不是来吃饭的,你这里可是住了一个乡人?” 店家沉思了片刻,“哦,前些时日里来过一个乡人,有过所的,吃了饭便离开了。” 狗腿生气的说道:“不可能!我分明看到他在这里消失的,一定是住在了这家食肆!” “周围哪里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呢?” “他们或许是同伙?” 糙汉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店家,轻笑着说道:“若是您不介意,我想进去看看。” “啊,这是什么话,您能来,那是我们的荣幸啊!阿才!准备肉菜!!” 店家叫了起来,领着三人走进了院内。 那两人只是简单的看了看周围,便坐下来吃饭。 那店家也是好奇,倒着酒,“出了什么事?” “县学一个助教被杀了,你也知道,这段时日里是不能出事的,我们可是焦头烂额.....” “那何以到我这里来呢?” 糙汉瞥了一眼狗腿子,“他最早发现了尸体,随即向我们举报,说是知道何人动的手。” 店家哦了一声,没有再询问。 简单的吃了饭菜,糙汉四处看了看,随即就出了门。 狗腿有些着急。 “乞楼难公啊,那人姓刘,名我记不清了,记得是乡野之人,只要我们在周围的乡野里盘查一二,没准就能抓住这个凶手!” “他很好认的,我记得他的模样!!” 狗腿喋喋不休的讲述了起来。 糙汉盯着他,脸上出现了和善的笑容。 “好啊。” “这样吧,你先跟着我返回县衙,画出那人的相貌,然后就在城内发通缉,再派人去周围乡野打探,抓住这个人,怎么样?” “好!” 糙汉笑了起来,“你这次可是要立功了!我记得你与刘公最亲近?” “是啊,他老人家没有家室,视我如己出.....” “好!那我们就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糙汉搂着狗腿离开了此处。 远处的巷口,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傍晚。 县衙外,刘桃子与众人看起了县衙最新的木柱告示。 告示上的内容很是简单。 讲述了一个贼人与某位学吏的婢私通,被发现后杀人逃窜的事情。 所幸的是,贼人已经被抓获,也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犯罪经过。 成安内的良善百姓们又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10章 我是来自阳平的路去病 “我来办学牌。” 熟悉的案前,此时已经换了人。 这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可他的肥胖却跟乡野里的张成截然不同。 他浑身白净,或是天热,他也扯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白花花的肉,竟有些粉嫩。 汗水流下,晶莹剔透。 他眯起了双眼,手持扇,笑起来格外的和善,慈祥。 他身边站着两个护卫,两人都格外的魁梧,身材壮硕,浓眉大眼,体格竟一点都不比桃子瘦小。 男人打量着面前的桃子,笑呵呵的问道:“汉人?是何出身啊?” “乃前汉中山靖王之后。” “噗~” 两旁的随从险些没忍住。 这胖人却没有发笑,他惊讶的问道:“那与安乐公岂不是本家?” 刘桃子抿了抿嘴,一时无言。 这人却很开心,他对左右说道:“足见当下文风之盛啊,过往,如些小吏都要强征,大不雅,今朝文治武功,方才得见此盛况!” 两人皆点着头,却不敢再笑了。 这人又问道:“那你家境如何啊?可能缴纳的起这三百钱?” “需要我帮你吗?” “钱足够。” “好,那便好,我在县衙治经典,姓肥,若是有什么事,你便来寻我。” 男人大方的说着,收了钱,很利索的令下人办好了学牌,递给了刘桃子。 刘桃子行礼,领着学牌走向了县学。 那人痴痴的望着远去的桃子,目光上下游走在他的后背上,浑身愈发的炽热干燥。 “真好一个威猛少年......” 他身后的壮汉皱起眉头,粗犷的质问道:“肥公!您莫不是要变心了?” “难道我们二人服侍的还不好吗?!” 听到他们的质问,路去病心虚的笑了笑,“怎么会呢?只是见到才俊,想要提拔一二。” 他再次偷偷看向了远去的后生。 目光幽幽。 那是饿狼看向羊羔的眼神。 这次,有了学牌,门口的吏终于不再阻拦。 他看着学牌,看了一眼远处的肥公,又深深的看了桃子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府邸极大,道路四通八达,道路两旁绿树成荫,一条主路通往正对面的高大的内院,而大门是紧锁着的。 那里也不是刘桃子的目的地,老吏慢条斯理的带着刘桃子走过了几条小路,终于是停留在了一处位于最西角落的内院门外。 这里的门是敞开着的,院墙漆黑肮脏,只从气质上,比其余诸院便矮了一大截。 刘桃子看着面前这院落,眼神平静。 这就是崭新的一个起点。 “桃子兄!” 一人惊喜的从院内走出来,看到刘桃子的那一刻,他的双眼亮起了光芒。 看到此人,老吏后退了几步,“此人来学律。” 说完,老吏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此刻站在刘桃子面前的,正是前不久在县衙为他办理过所的那位官吏。 他很是熟络的拉住了刘桃子的手,“这就是缘啊!桃子兄!那日你怎么不早说是来求学的呢?我直接带你来就是了!” “来,来,且进!” 他就这么拽着刘桃子的手,走进了内院之中。 一股恶臭迎面而来。 内院内无比的肮脏,地面上各类旧的和新的污垢交织在一起。 那种气味足以让刚进门的人在一瞬间窒息。 地面都几乎变成了黑色的。 院落中间是口井,三面都是排列的房屋,都是些很小的屋,跟刘桃子过去所住的差不多,有几个人从门口偷偷看向了新人,满脸的警惕。 “桃子兄,我姓路,双名去病,表字荣祖。” “暂任....律学室令史。” “先前啊,是前往县衙里帮忙照看,外头出了大事,很多人到现在还不曾回来,我真没想到还能与你再次相见!” 他热情的带着桃子来到了一处别屋,“你看,你就住在此处可好?” “我们平日里就在此处住宿,吃饭,求学....稍后我把书找给你,你住这张床。” “对了,每日都有固定的饭点,到时候会有人进院放食,你跟着去吃就是了。” “律室这里有二十来人,都跟你一样,是准备当吏的.....” 这人一开口便说个没完,絮絮叨叨,那双嘴唇不断的碰撞,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我们十日可以休一次,昨日我们刚休过,你得再等十日了,其余时候啊,你们是不能出院的。” “倘若遇到有外人前来,上好门锁,勿要与那些人顶撞.....” 他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外头忽有人叫起了他的名。 路去病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桃子,“桃子兄,我晚些再来!” 这人离开了,刘桃子顿时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这内屋很小,中间是过道,两面是两张床,另一张床整理的很干净,墙上还挂了柄短剑,再无其他。 桃子整理了自己的床,便坐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了饼,大口吃了起来。 院内格外的寂静,听不到什么读书声,从窗口能看到外头那空荡荡的院落。 院落在阳光下呈现出热浪,连光都变得模糊了。 桃子将水袋喝光,就躺在了床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院落内也变得暗淡,出现了悉悉索索的杂乱的脚步声。 “嘭!!” 一声巨响。 门被粗暴的撞开。 刘桃子迅速翻身,坐在床上,看向了门口。 一行人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屋内,很快就堵住了整个屋,他们从不同角度俯视着床上的刘桃子。 为首者就站在刘桃子的面前,他低着头,眼神在刘桃子的身上,以及他一旁的包裹上来回的游走。 “尊师重道的道理,你或是不曾学过?” “既前来求学,为何不来拜见诸多兄长呢?” 刘桃子从他们身上嗅出了浓浓的恶意与贪婪。 他并未开口。 几个人等了片刻,看他不回话,一人怒了,他扬起了巴掌,“岂敢这般无礼?!” 其余几人赶忙挡住他。 为首者再次开了口,“县学内是有规矩的,似你这般新来的,得拜见诸多兄长,通姓名,记众人名讳,往后早晚拜见.....” “我大齐重道德礼仪,非礼仪不可治学,这也是教你如何为人.....你是哑了不成?” 刘桃子一直都不曾说话,为首者也有些生气。 桃子抬起头,冷漠的盯着为首者,那为首者都不太敢与他对视了。 “竟这般放肆!你这做人的道理是从你妈那里学来的吗?!” 为首者大声呵斥道。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 “干什么?!” 外头忽然有人大叫。 堵在屋内的众人急忙腾出位来,路去病皱着眉头,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这么晚不回去读书,还聚在这里做甚?!” “回去!都给我回去!!” 听到他的叫声,几个人也不敢反驳,只是瞪了一眼刘桃子,随即相继离开。 路去病就看着他们一一离开,等到他们走远,这才关上了门。 他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一旁,随后看向了刘桃子。 “这帮人心狠手辣,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那个带头的,是个契胡,我看他就不是来这里读书的,若不是我.....” 他嘀咕了几声,很是自然的坐在了刘桃子对面的床上。 “桃子兄,你也不要太担心,有我在,这些人是不敢生事的,他们也就差几天了,很快就要去应试了。” “过去这小吏都是强征,不给俸禄,都没有人来担任,现在给俸禄,就有一群人来争夺,这世道。” “过去不给俸禄?” 刘桃子开了口。 路去病点着头,“是啊,不只是小吏不给俸禄,就是官员都没有俸禄!还是得后魏孝文皇帝之后,官员们才有俸禄,至于吏员的俸禄,那是在文襄皇帝之后才有的。” “文襄皇帝文治武功,可惜啊....竟被厨子所弑。” “当今陛下更是非凡,过去啊,县衙和县学都不是如今这样,没人敢闹事,上下皆是贤良....” 路去病说着,眼里满是怀念,语气却变得沉重了起来。 “路令史。” “嗯?” “我要休息了。” “好啊!” 路去病点着头,就爬上了对面的床。 迎着桃子的双眼,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其余学子都是四人一屋,我这是两人一屋,正好也没有其余住处,你就跟我住一起!往后我也能照看你一二.....” 刘桃子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路令史说先前城外出了事?” “是啊,不过这件事是县衙机密,是不能告知外人的。” “那便算了。” “啊....这,无碍!我给你说,你可勿要外传啊!” “这件事啊,说来话长!这都跟彭城县公元韶有关!” “此人乃是后魏宗室,听闻陛下召见他,跟他询问:刘秀为什么能中兴汉室?” “此人居然回答:是因为王莽没能将刘氏诛杀干净。” “随后陛下就下令抓捕元氏族亲,从老到少,一个也不放过,带到漳河边,用长矛刺死他们,将他们的尸体丢进水里喂鱼.....” “听闻有人跳水逃生,就派遣百余骑士去追查,结果有三位骑士在我们这里失去了联络.....” “听闻陛下大怒,县令都已经跑去请罪了,县中官员都出去搜查了.....” 路去病说的正起劲,一旁却传来了打鼾声。 路去病迟疑了片刻,也只能乖乖的闭上了双眼。 虽已躺下,却还是在低声的说这些什么。 ps:路去病,阳平人也,风神疏朗,仪表瑰异。——《北史·循吏传》 第11章 刘野猪 “桃子兄!!” 刘桃子刚刚睁开了双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路去病,他似乎等了许久。 “你们要发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桃子起身,穿好了衣裳,跟着路去病走了出来。 路去病再次说起了昨晚不曾说完的事情。 一个巨大的木桶放在院落中间,那木桶不知有多久不曾洗刷,其中的味道定然不好闻。 守门的老吏就站在木桶边,为众人舀吃的。 众人排好了队,昨日那些人就站在最前头,趾高气扬。 其余众人,则是尽量远离他们,站在了后方。 这些人都很清瘦,眼神暗淡无光,安静的站在原地,似是在发呆。 刘桃子刚刚出来,那些人就看到了这个新人。 刘桃子冷漠的站在那些人的身后,路去病站在他的身边,喋喋不休。 昨日的为首者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还以为这厮有多少能耐,原来也是只怯鸡!” “为了躲开我们,甚至宁愿跟路喋喋住一起!” 一旁的狗腿很是不屑:“头钱价汉里哪有什么勇士?早晚有他落单的时候!” 终于轮到了刘桃子,从一旁取碗筷,木桶内装着饭汤....刘桃子甚至能看到漂在上头的杂叶。 刘桃子面无表情的要了一碗汤,而路去病却没有拿。 他似是有单独的饭菜。 不少人就在此处吃饭,也不顾什么礼仪,蹲在地上就吃。 吃完了,将碗筷还回去,就可以返回内屋了。 “我们可需要上课?” 当桃子问起的时候,路去病才想起自己昨日带来的书籍,他将这些书递给了刘桃子。 “你看,《麟趾新格》,也就是我们需要去学的....这本书,可是当初后魏孝静帝在天平年间.....” “是自己学?” 刘桃子打断了他。 “对,是自己学,我们这里没有讲师,当然,若是有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刘桃子许久未言。 交钱治学,就是给本书,然后关在院落内自学四十天? “那我若是能在几天内看完,就可以跟前一批人一同参与应试?” “怎么可能呢?这些就是要读完,也不可能只用几天啊,何况要通过应试,那可不容易.....” “若是我能做到呢?” “那也不成,有规定的,最少要治律足月,才能参与。” 刘桃子不再询问,拿起了书,坐在床上就看了起来。 他看的相当认真,一旁的路去病还在吹嘘着这部律法的先进之处。 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光是参与著书的那些人员,他都能一一进行点评。 刘桃子看书看到了下一个饭点,而路去病也是说到了下一个饭点。 在县学里,他们一天吃两顿。 他们所吃的,大概是剩饭,桃子在木桶里甚至看到了被啃食过的肉,上面有清晰的咬痕。 可这一点都不会打消这些人的食欲,那几个契胡,甚至是抢着将这些肉块要过来。 为了这些被啃食过的肉而争执,险些动手。 看着这些人的吃相,就连老吏都是一脸的不屑。 “难怪就只能在律室求学,看看尔等的模样,其余学室的贵人们,那叫一个端庄,吃肉时连牙齿都不露!” 路去病坐在桃子的身边,看着狼吞虎咽的桃子,解释道:“县学其实是很大的,但是有姓氏的要求,一些学问,只能由大姓子弟来学,只有律室是谁都可以来的.....但律室子弟是不会受举荐的。” “那路令史读的是什么学?” “我?我治的当然是经学!” 路去病说起这件事,脸上满是得意,“桃子兄有所不知,我家是阳平大族,我先祖曾为贤人,后在两汉出将入臣,经学传家,延续至今近千年了.....” “我不才,三年前受举荐,在邺城读过书,后在县中磨砺.....只是,得罪了些人,就只能在此处蹉跎时日了。” 狭小的房屋内,一人正兴奋的讲述着什么,喋喋不休。 而另外一人则是冷漠的坐在床上,手持泛黄的书籍,一言不发。 屋内没有蜡,天黑之后,就无法继续读书了。 院落内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飞鸟扑扇翅膀的声音。 外头忽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刘桃子猛然起身。 他看向了院落外,从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哭泣声。 路去病也已起身,他蜷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 “桃子兄,勿要担心,不是我们学室的事情。” “县学内还有女人?” “或许是哪位学子的家眷.....” 路去病压低了声音,无奈的说道:“你就勿要理会了,就当什么都不曾听到。” “我们学室外有林,常常有学子来嬉戏作乐,我刚来的时候便是出门吃了大亏......” 还不等他说完,刘桃子再次躺了下来。 听着一旁传来的打鼾声,路去病将被子一直拽到了耳边,蜷缩起来,双眼紧闭。 次日,桃子在打饭的时候,看到门外有几个人正在清扫地面。 地面上有几抹鲜红。 却没有人提到这件事。 桃子加快了自己的学习进度,几乎做到了书不离手的程度,路去病都不曾想过这个糙汉子竟是这般的好学。 “光背律法是没用的。” 路去病看着刻苦读书的桃子,忍不住说道:“小吏应试不是默写律法,是有规矩的。” 桃子抬头看向了他,“什么规矩?” “这不能说....这是秘密。” 桃子低头继续看书。 路去病暗自坚持了片刻,最后无奈的说道:“算了,就给你说一说,你可勿要外传啊!” “是这样的,会出八道题,三道是关于稽捕盗贼,三道是关于文书禀告,一道是礼仪,一道是武艺。” “其实很简单,认字的基本都能去,只是这些年里,庙堂多发徭役,大兴土木,很多人都愿意为吏,有县衙给予俸禄,还不用外出徭役,故而参与的人越来越多.....” “当今朝中啊,奸贼甚多,他们蛊惑陛下.....做了很多坏事。” “要说陛下刚登基后的那些年,那是我大齐文治武功之巅峰啊,不过,当今太子为人宽厚,贤明之圣.....” 路去病很怀念过去,可他对未来同样也很期待。 几天之内,刘桃子对这个律学室也熟悉了。 此处是一个猪圈。 只要缴纳了三百钱,提供身份证明,谁都可以进来,此处没有讲师,十个挨着的破旧小屋里连一张完整的案都凑不出来。 这里没有溷藩,院里长满了杂草,是大家的共用露天溷藩,也不知有多久不曾收拾,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恶臭味,令人作呕。 每天都会有人拿着剩菜剩饭来喂食,众人蹲在地上,撅起屁股拱槽。 路去病这个令史,基本没有事去做,除非有新来的猪仔,他会去安排住宿。 也没有人在意猪圈里的情况,契胡抱团,压榨新来的猪仔,以礼仪之名,榨干他们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院落的门是敞开着的,却没有人敢踏出一步。 偶尔有人来找路去病,那些人精致光亮,漂亮白净,来到此处,他们总是优雅的捂住鼻子,大发牢骚。 鄙夷这些猪仔没有尊严,不知道梳洗,不懂得干净,竟丢下宝贵的尊严去争夺剩饭。 阳光刺眼。 刘桃子箕坐在院落里。 从四周聚集的恶臭味几乎使人无法呼吸。 众人蹲在地上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及那些。 前门大开。 正对面是一处林苑,男男女女嬉笑着追逐,若是追上了,便就在那里脱掉下裳,开始野合。 他们丝毫不介意被对面的那些人所看到。 人在享乐的时候,又岂会在意家猪在一旁观看呢? 众人不敢抬头去看,神色尴尬,只能低头,将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碗上。 刘桃子站起身来。 众人一顿,纷纷看向了他。 刘桃子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路去病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大叫了起来。 可不等他追上,刘桃子便走出了猪圈大门。 这一刻,对面林苑里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来,就看到有人提起了裤和裳,大叫着逃离了此处。 家猪不吓人。 野猪则食人。 ps:收藏突破了两万,心情很不错,就多发了一章,上架前没办法天天加更,但是偶尔庆祝下成绩,时不时加更还是可以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2章 刘溷藩 “你欲何为?” 老吏怒气冲冲的站在学室门口,看着站在门外的刘桃子,咬牙切齿。 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后生,喘着粗气,指认了刘桃子。 “就是这个人,我们正在林苑内治学,此人就要上来袭击我们!” “当真是坏坯!” “这般人是如何能来县学的呢?” 刘桃子看到这人脸上抹着粉,此刻已经掉了大半,那双玉手指着自己的时候都在颤抖。 老吏此刻欲言又止。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桃子,随即又看向了一旁的路去病。 “路令史....你便是如此照看律学室的?” 路去病的小脸苍白,一点都不比对面那个粉墨公子好多少。 “我出来寻东西。” 刘桃子开了口。 “寻什么?” “我要一把锹,一桶水。” 粉墨公子尖叫道:“你冲撞了我们!” “是我...让他去拿的。” 路去病开了口。 “非要将这厮轰出去!!” 那人依旧在高嚷。 门内的众人皆起身,看向了这边,一言不发。 而门外则是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对着这里指指点点,嬉戏作乐。 “叫嚷什么?!” 一人领着诸多仆从,大步走来,围观的众人一惊,纷纷行礼拜见。 肥宗宪皱着眉头,来到了此处,打量着周围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刘桃子的身上。 “出了什么事?” 老吏低头说道:“肥博士,此人擅自出学室,扰乱县学.....” 还不等老吏说完,肥博士便咆哮了起来。 他的声音尖锐,“谁规定的不许出学室?!我怎就不知?” 老吏当即不再言语,肥宗宪看向了一旁的粉墨贵公子,看着他那娇弱的模样,眼里满是嫌弃与愤怒。 “该将你们这些人给赶出县学去!整日厮混,也不读书,是想让我给你的父亲写信吗?!” 那人顿时就怂了,后退了几步,同样不言语。 肥宗宪看向了刘桃子,眼神柔和了些。 “你要用心读书,勿要为这些人所扰,往后要是有人为难你,便来寻我!” “县学之风,岂能如此?这是求学之地!” “再有人敢不听从我的安排,我便直接将人交给县衙,以怠慢罪来行鞭刑!” 训完了众人,肥宗宪这才领着诸多仆从离开,桃子看到那些仆从们怀里抱着精致的盒子。 老吏看着他离开,这才看向了路去病,“路令史,您是已经犯下了一次过错的人,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可就不只是贬职了....” 路去病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吏瞥了他一眼,正要离开,刘桃子却又上前一步。 “一把锹,一桶水。” 老吏没有理会他,挥了挥手,便领着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学子离开了此处。 直到他们离开,路去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幽怨的看向了刘桃子。 “桃子兄....你害苦我也。” “这律学室是不能出的.....” “我看了新律和县学例,不曾看到这般规定。” “这....” 路去病一时无言,条例那是拿来用的吗? 那就是拿来看的,若是五年前,或许还能按着条例去办,可如今...... 他罕见的没有说话,匆匆离开。 没过多久,他就带来了桃子所需要的锹和木桶,不过木桶是空的。 猪圈内的众人还在惊疑不定的看着外头的情况。 自从他们进入县学之后,就不曾有人敢踏出猪圈一步,倒是有别人闯进这里来,狠狠奚落他们。 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他们还真的是头一次看到。 甚至都惊动了县学里的博士。 刘桃子扛起锹,熟练的走进了院内。 在众人的凝视之中,他脱掉了上衣,开始铲起土来。 桃子力大,一锹就能带起好多土,露出一个坑,他将遗落在各地的矢铲进坑里,再将土填平。 阳光照耀在那古铜色的健硕肌肤之上,不同的伤疤交错,密密麻麻的分布在那具身躯之上,汗水滴落,尘土飞起,又迅速被铲平。 众人都看呆了。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人凑到了刘桃子的身边。 竟是那个契胡。 “一起来!” 他看向了左右的众人,“都愣着做什么?!一起来!” “没锹就用手!” 一时间,又有七八个人上前,院落内的众人第一次彰显出了如此的斗志,齐心协力,他们认真的掩埋了猪圈里的每一处污秽。 刘桃子甚至在院墙边挖出了一个溷藩,他用一些杂物将三面围起来,敲敲打打,这是一个真正的溷藩。 天色渐渐漆黑。 院落内干干净净的,四处都被撒了水,一座崭新的溷藩出现在了墙边。 路去病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所言。 契胡擦了擦肮脏的脸,忽然有些感动。 “我在此处待了三十多天.....” “我......” 他看向了一旁的刘桃子,想要说些什么,刘桃子却大步离开了此处。 ........... 刘桃子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认真阅读。 路去病坐在对面,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桃子兄....就为了一个溷藩,值得去得罪那些人吗?” “我不喜欢闻着矢味吃饭。” 路去病笑了下,“我也不喜欢。”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得罪了他们,你可能会被驱赶出去......肥公这个人....” 路去病沉默了下,还是咬着牙说道:“他风评不好,听闻还曾逼杀过几个人,赔了些钱,被贬到此处来。” “不要跟他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曾给我说.....” 路去病抿了抿嘴,还是不曾说得出口。 “太过肮脏,容易得病,容易死。” 桃子莫名其妙的回答了一句,继续读自己的书。 “这我倒是不曾听闻。” 路去病看向他的眼神愈发的明亮,甚至带着羡慕。 “桃子兄真是好胆魄啊。” “我少时失去双亲,全凭几个长辈照看抚养,自幼胆怯,从不敢像你这般无法无天....我过去唯一一次勇敢做事,却还做错了,丢了职不说,还被放在此处,说是让我管理,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我也没什么朋友,也不曾有什么人看得起我。” “我此生大概也只能是困在此处,再无出路了.....我读过很多的书,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做,先前你办过所的时候,我就是去询问守门吏,才知道了具体的流程,可我明明知道具体的流程,我为什么还要去问呢?” “那天我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做成了一件事。” “可他们都已经回来了,不需要我再过去,我就只能在此处.....整日无所事事....都怪这世道啊,竟使我一事无成....” 刘桃子终于看向了他。 “人若有志,没有东西可以困住他,你自己胆怯怕事,不敢去做,何以去怪罪其他?” 说完,刘桃子收起了书,闭眼休息。 路去病眼神呆滞,竟是沉默了下来。 这一晚,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外头同样很是安静,再也听不到那若有若无的惨叫,或者是追逐的声音。 次日,老吏照常来喂食。 当他走进院内的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是走错了路。 干干净净的院落,再也没有任何的恶臭味,地面上都被撒上了水,远处崭新的溷藩,那是众人的尊严。 他揉了揉双眼,“见鬼了.....” 众人早已排好了队。 老吏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人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他们都洗刷了自己的身体,无论是院落内的,还是他们身上的,那种恶臭味已经消散了。 契胡特意腾出了面前的位置,看到刘桃子走出屋,他亲切的招手。 “桃子哥!这里!来这里!” 他身后的几个狗腿此刻也是满脸的笑容。 刘桃子只当是没看到他们,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众人打了饭,依旧是蹲在院落内吃。 可这次没有了那种恶臭味来作伴,吃的格外舒畅。 就在众人快吃完的时候,路去病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着书籍,看着众人,欲言又止。 他纠结迟疑了很久,然后哆嗦着开了口。 “诸位~学子们!” 众人顿时看向了他。 路去病脸色涨红,抱着书的手轻轻颤抖。 “我想....我想,今日,组织诸位,一同读书,应试不只是背诵,还会有律法应用,诸位在这方面....是有不足的。” “我,我可以为诸位讲解,若是诸位愿意,饭后,我可以组织一次讲学。” 律室内鸦雀无声。 众人愕然的看着面前的路去病。 有人嘴里的骨头都掉了出来。 不少人缓缓看向了刘桃子。 刘桃子放下了碗筷,“如此,便多谢路令史了。” 众人纷纷拜谢。 老吏瞪圆了双眼,他看了看这些猪仔,又看了看路去病,直到他离开的时候,都是三步一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众人拿来了书籍,一本正经的跪坐在了院里。 有人脱了衣,给路去病铺上,他就坐在衣上,手持《麟趾新格》,为众人讲解起了律法的实际应用。 他应该是有负责过小吏的应试,他甚至能说出很多过去考过的原题来。 有模有样,一一提问,而后解答。 这对这些猪仔们来说,简直就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众人头次如此认真的读书学习。 路去病不只是纯粹的讲述,他还会引用一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在讲解律法后,他又给大家讲解公文书的规格以及书写方式。 众人听的如痴如醉。 路去病越说越自信,说话本就是他的强项,他这么一开口,竟是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口干舌燥。 终于,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众人纷纷起身。 “多谢令史!” 路去病看着面前一颗颗低下来的脑袋,脸色愈发的红润,双眼都笑成了一道月牙。 “无碍,无碍,这就是我该做的....若是诸位觉得还可以,往后我可以常常讲学,讲到大家都学会为止!” 过去,众人看向路去病的眼神里总是带些轻慢与无礼。 而此刻,众人却是毕恭毕敬。 猪仔,也就变成了学子。 第13章 话痨兄 “桃子兄.....哈哈哈,我头次在学室讲学。” “感觉这次没准备太多,说的不够好,看来我还是得好好准备,不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居然都爱听。” “我还以为讲不下来。” 路去病格外的激动,他坐在桃子的对面,手舞足蹈的。 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说的很有激情,今日讲了那么久,他竟也不觉得累。 学室的全新变化,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在几天之后,就已经开始有学子来围观了。 他们站在门外,有的干脆骑着自家的奴仆,从院墙外探出身体来看。 看着路去病绘声绘色的与众人讲述律法,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人起哄道:“给他们讲述经典啊!讲经典!” 路去病的课却不是那么的利索了,支支吾吾,断断续续。 他时不时擦着额头的汗水,越说越是难堪。 好在,这些人的围观也只是几天而已,等到他们觉得失去了乐趣,也就没有人继续来此处了。 哪怕刘桃子将这里清扫的再干净,对那些人而言,这里依旧是猪圈,依旧是一群牛马所生活的地方。 肮脏与恶臭味是从牛马们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是清扫不掉的。 没有了这些浪荡子来打扰,教学格外的顺利。 律学室近五年来,这是头一次有老师来为他们进行讲解。 这些学子们过去都不熟悉,大家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内,很少与其他人来往交谈。 而如今,他们开始真的如同窗一般,在路去病的带动下,大家彼此告知了姓名,户籍。 相互之间也就熟络了起来。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最早的那一批人,也就是契胡为首的那些人,是已经要去参与应试了。 契胡在离开之前,专门带着东西来到了桃子的屋里。 “桃子哥,今日我拿到了生徒牌,过几日便要在县学应试了。” “我知桃子哥不喜我,我这次前来,是来向桃子哥道歉认错的。” “过去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便请哥宽恕了我,我是成安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如哥这般的人。” “桃子哥便是不应试,也定是能做成大事的,不求桃子哥能提携,只求桃子哥不要在意我过去的无礼行为。” 契胡说着,又起身朝着桃子行了礼,恭恭敬敬的慢步退出了屋子。 这些最早一批的人都离开了,他们拿到了生徒的资格,可以正式参与应试了。 而其余学子们也都迎来了休期,只有一天。 不少学子们都决定不出门,虽然吃的是剩饭,可比起外头,还是县学内更加安全一些。 而刘桃子则是一早就开始收拾包裹。 路去病坐在对面,眼巴巴的看着忙碌起来的桃子。 “我亲戚朋友都在家乡,休息一天,要去那边也来不及,至少得三天才说的过去.....” “我在此处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大家也不怎么待见我,一天无事做,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每天都吃县学内的饭,说来都有些腻,想吃些麦饭什么的,也没有地方能吃.....” “来成安这么久了,就只出去过一次,也不曾去各地转过,主要是没有个熟悉当地的人来带着。” 路去病的话里充满了各种暗示。 可刘桃子置之不理,他收拾好了包裹,背了起来,这才看向了路去病。 “那我便回了。” “我...你若是方便.....” 不等路去病说完,桃子便已经走了出去。 路去病失落的坐在床上,摇着头长叹了一声。 忽然,桃子再度走了进来。 路去病的眼里满是惊喜。 “桃子兄!” “书没拿。” .............. 刘桃子大步走在了县城的道路上,他的举止总是能引起路人的侧目。 在众人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赶路的时候,刘桃子这大开大合的步伐,格格不入。 他的步伐很大,很重,走起路来,每一步都能溅起灰尘,他就如一架三匹马所拉乘的马车,横冲直撞。 路去病得加快步伐频率才能跟得上他。 “桃子兄,你慢些!我,我,追不上!” 桃子还是带上了这位话痨兄。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城门口。 城门上挂着一排头颅。 他们将颅骨穿破,用绳索固定起来,将这些头颅悬挂在城门口,来往的人就从这些头颅之下经过。 桃子抬起头来,都是熟人。 张成终于瘦了下来,他的头已经烂了,尽管这些人做了防止腐烂的程序,可那头颅依旧是变得惨不忍睹。 两个护卫被挂在他的左右,继续保护着他的安全,还有那几个贼寇的,也随风摇晃。 路去病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小脸苍白。 他们那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从他们下方经过的每一个人,带着莫名的恶意。 出示了过所,那士卒也不做为难。 出了城,路去病逐渐忘记了城门口的恐怖,变得欢呼雀跃,如同跟着家中大人外出游玩的孩童。 他确实没有说谎,这还是他在数年里头次到城外去。 只是桃子的神色却变得冷酷了许多,走着路,目光却是不断的打量着远处。 桃子走的很快,他似是不会觉得疲惫,无论是多难走的道路,他都不会放缓速度,路去病本来有一肚子想要说的话,奈何,为了能跟上桃子,他着实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远处是熟悉的高坡,桃子略微放缓了步伐。 当两人走过了高坡,桃子停下了脚步。 高坡之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光着脚,衣衫褴褛,不少人的身上只是挂着布帛,也有人赤裸着。 他们披头散发,浑身漆黑,深陷进去的腹部,双脚一点点的挪动着,眼神呆滞,丝毫没有注意到高坡之上的桃子。 桃子也数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此刻正麻木的朝着北边前进。 路去病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亡人。” “徭役时跑掉的,不敢回家,也不能见官,只能四处跑,四处捡吃的。” “到最后,也只能是互相吃,剩下几个最凶狠的,占山为寇,袭杀过路的人,变成吃人的兽。” “想当初,陛下以仁安邦,减税赋,轻徭役,兴学校,整吏治,任用正直清廉之名臣。” “讨伐外寇,安降内贼,大赦天下黎民,那时是何等的繁华......” “可这些年里,陛下大修宫殿,又多建寺庙....徭役频繁,几收杂赋,光是三台宫殿,便征召了三十万民夫,各地不见壮男,仅剩老弱....” “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啊!” 或是出了城,路去病的话也就大胆了很多。 桃子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看着那些行尸走肉们。 直到他们走远了,桃子方才带着路去病继续前进。 走过了那片焦黑的土地,走过了枯木,在小路上左右转弯,在乌鸦的注视下,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桃林。 路去病很是激动,对文人墨客而言,桃林总是带着别样的蕴意。 他张望着这美丽的桃林,在心里酝酿着文人的雅兴,嘀咕着些不外人所知的诗文。 桃子家就藏在这密密的桃树之中。 在院落外,有个小娃娃,怀里抱着枯枝,吸着鼻涕,正在捡那些掉落的枯枝。 “桃子哥!” 他看到忽然出现的刘桃子,顿时后退了几步。 “桃子哥回来啦!!” 他大叫着冲回了院内。 正准备打招呼的路去病有些尴尬,“这是你家幼弟?” “村子里捡的。” “桃子!!!” 就听到一声呼唤。 刘张氏小跑着冲出了院落,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几步要撞在刘桃子的身上。 刘张氏捏着桃子的手臂,又踮着脚捏着他的脸和头,上下打量,确定他没事,眼眶不由得再次湿润。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张成他们.....” 刘张氏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路去病,赶忙收声。 路去病赶忙行了礼,“路去病拜见伯母!” “来的匆忙,未能带来拜礼......” 刘张氏下意识的回礼,“既是我儿的好友,何必多礼?我也不知有客前来....小武,去将院门打开。” 路去病有些惊愕。 因为桃子的为人,路去病对这户人家有过很多的预测,他想过可能会是一个四肢宽大的“悍妇”,却怎么都没想到,桃子的母亲看起来如此的知礼得体,根本就不像是个农妇。 况且听这熟练的回答,怎么像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呢?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桃子,那为何桃子就是这般的性格呢? 这两人站在一起都显得违和。 刘张氏将两人请进了院内。 他们也只能在大院里入座,刘张氏显然有很多话想要跟桃子说,只是因为有客人,她不好去讲。 而路去病也知道这个情况,他便以四处看看为由,准备离开院落,桃子却抓住了他。 “妈,此人是县学的令史。” “我已进入县学内治律,十天一休,再过二十天,便能参与应试。” 刘张氏看向了路去病,路去病也赶忙清了清嗓子,“桃子在县学刻苦读书,无论是我还是他的同窗,都对他格外的喜爱.....” 刘张氏笑着点头,满脸的温柔。 “我家桃子打小就乖巧好学....就是少出门,有劳路令史照看。” 桃子的母亲,温柔似水,她做的饭更是好吃。 狼吞虎咽的路去病怎么都想不明白,桃子为什么会想要离开这里去什么狗屁县学吃泔水。 这般温柔慈祥的母亲,又如何能养育出桃子这样的人来? “嘭!!!” 一声巨响,一头野猪被丢在了地上。 路去病吓得跳了起来,吃的饭都差点被吐了出来。 一个模样酷似桃子且比桃子大了一圈的壮汉走进了院内。 “不等我回来便开饭?!” 男人开了口,犹如咆哮的野兽。 路去病恍然大悟。 噢,原来如此。 第14章 勇气 “刘公此番锦衣还乡,可是已经实现了抱负?出人头地?” 刘大箕坐在案前,弯着身体,慈眉善目的,浑似一头黑熊。 他一脸嘲弄的看着桃子。 桃子没有回话,面无表情的啃着手里的大腿骨,他的牙口很好,那牙齿如钢刃,锋利的割开肉块,在嘴中切碎了,咽下去。 路去病却皱了皱眉头。 锦衣还乡? 刘大一口将肉汤吞下,摸了摸嘴角,骂道:“他妈的我就没听过当小吏来出人头地的!” “你个傻子莫不是将吏当成了官?” “什么是吏?那是为官做奴!你以为能领庙堂俸禄?能在庙堂册名?” “这一去做吏,你这一生都是吏,除非是你断了手没了腿,不然你就当着吧!跑了就是亡民!” “你要是急着去做奴,何必多此一举呢?我直接将你卖给那些骑士,披个绿头巾给他们抗兵器不好吗?我还能多挣一笔!” 听着刘大的谩骂,路去病清了清嗓子,作为大齐最没品级的小官员,他觉得是该开口扭转一下对方这错误的观念。 “其实也并非是如此,当今庙堂多提拔干吏,很多重臣都是小吏出身,若是做的出色,就能受到举荐.....” “吃你的饭!!” 刘大猛地看向了他,没有半点的客气。 “善!” 路去病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吃饭。 在刘大继续宣泄怒火之前,桃子吃好了饭,便去找刘张氏了。 前院里,路去病跟刘大面对面坐着。 路去病此刻只觉得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他偷偷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刘大。 他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桃子!快回来啊!! 刘大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路去病,眼里全然没有半点惧怕,他抿了抿嘴,率先打开了话题。 “你杀过人吗?” 桃砸!!!! ................. 而此刻,桃子正在内屋里听着母亲的嘱咐。 刘张氏给桃子准备了一双新鞋,她就蹲在桃子的面前,比划着大小,“还好做的大了些,不然就穿不上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要多吃饭,可不能饿着....我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带上,也给你的同窗们分点。” “你自幼就不爱说话,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你们的令史....抬脚....” 刘张氏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桃子那合脚的新鞋,轻笑了起来。 “勿要担心我,也别生你阿爷的气,你走之后,他好几天都没说话.....你阿爷想出办法让你避徭役了,说是要带着你去射杀一头猛....” “妈,勿要求他。” “等我应试通过,我便带你离开。” 刘张氏沉默了许久,踮起脚尖,桃子乖巧的低下头,母亲在儿子的额头上吻了一口。 “去吧,别耽误了时日。” “好。” 桃子从内屋出来,看了路去病一眼,就往外走,路去病如得解脱,赶忙起身,险些摔在地上,他又匆匆朝着刘大一拜,然后跑着跟上了桃子。 刘大只是坐在案前,盯着他们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只有一天的假期,道路也不算短,既见了一面,就得往回走了。 再次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路去病却压不住心里的好奇。 “桃子兄,你到底是何出身啊?祖上是何贤?” “不知。” “我觉得你绝非是庶民出身,你家或是中道没落的大族人家....你家人都颇知礼,甚至还能引经据典.....” 路去病正说着话,前头的桃子忽然停下,路去病收不住脚,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就恍若是撞在了一堵城墙之上,摔在地上,头晕目眩。 他正想要开口询问,地面却轻轻颤抖了起来。 就在此刻,桃子猛地抬起头来。 路去病迎着他的目光仰头看去。 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半空之中飞过,像是鸟,却比路去病所知道的任何鸟都要大,这奇怪的鸟也不曾挥动翅膀,只是随风朝着远处飞行。 下一刻,一行骑士出现在了远处。 这些人全副武装,胯下的骏马都披着甲,骑士们带着诡异的面具,手持武器,从道路的尽头朝着这边冲锋而来。 这一刻,路去病只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他的双腿麻木,想要起身逃离,可浑身都不听他的指挥。 一双大手伸来,将路去病拽起,路去病腾空而起,落在了桃子的身后。 骑士冲锋而过,共计有三十余人。 战马冲锋而过,所带起的灰尘瞬间淹没了两人,路去病捂住了双眼,直到骑士们走远了,灰尘渐渐散去,才露出了两人的身影。 路去病狼狈的坐在地上,桃子站在道路边上,凝望着远去的骑士们。 路去病赶忙爬起来,咳嗽着擦了擦脸上的灰土。 “是鸢刑!” 他咬牙切齿的骂道:“这帮该死的小人!” “那些小人教唆陛下,说古代有人能坐鸢飞天,陛下就找一些罪人,将他们绑在鸢上,从金风台往下丢,若是能飞出城,就赦免他们的罪行。” “这也不知是从哪里丢出来的.....这般残忍的刑罚,就是出了城,只怕也没人能活着.....” 桃子却没有听他的唠叨,他看向了后方的那些骑士们。 骑士们调头了。 这些人的装扮对桃子来说还是很熟悉的,戴着相同的面具,缓缓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逼近。 路去病不敢再唠叨了。 一人指着他们,“将这俩人杀了。” 路去病大惊,他赶忙从身上搜出过所,“我乃是县学的官!我是官员!” 那几个骑士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路逼近,不慌不忙的抽出了腰刀。 “天子脚下!安敢这般放肆!!” 路去病满脸通红,他指着面前的众人,“杀官造反,尔等就不怕天子怪罪吗?” “造反?” 听到这句话,为首者终于有反应了,他变得愤怒了起来。 “造反的是你们!我有三个好手,就在这条路上丢了!是你们杀的!” “荒谬!我们今日才出县学,且手无寸铁,如何能杀阁下的三位好手?莫非阁下的好手都是这般无能之人吗?” 听到路去病的质问,为首者冷笑了起来,他阴森森的说道: “既然我找不出害我麾下的真凶,那我就在这周围杀人,总能杀了那些凶手,就是杀不掉他们,或许也能杀了他们的家人!让他们也知道失去挚爱是什么滋味!!” “这十天里,我已经杀了不少人,可这些人不是我杀的,都是那些凶手害了他们!!” “这贼人害人不浅!!” 路去病再也忍不住了,此刻的他,浑身都因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这些时日里的遭遇不断的冲击着他的灵魂。 他指着这人吼道:“你杀不得真凶,就来杀害无辜百姓来泄愤?你个不当人子的狗贼!!” “死在这般只能残害无辜良善的恶贼手里,当真是我的耻辱!!” “无父无母的畜牲!!!” 他的手都在颤抖,声调都变得怪异,却还在怒骂不止。 这下,便是其余的骑士们,也开始纷纷拔刀。 为首者伸出手,制止了众人。 他盯着路去病看了许久,忽然仰头大笑。 “你是安成的官员.....你叫什么名字?” “路去病!要杀便杀!!” “倒是个御史之才。” 那人喃喃着,他勒马调头,迅速离开,骑士们收起了武器,纷纷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同离开。 骑士们远去了,路去病却一动不动,还是保持着向对方咆哮的姿势。 他僵硬的瞥向了一旁。 “桃子兄~~” “我动不了....” ................ “呕~~~” 桃子走在路上,一手搀扶着路去病,路去病几乎挂在了桃子的手臂上,他脸色苍白,时不时反胃呕吐。 他的状态很是糟糕,完全没有方才那当面呵斥数十骑士的英勇。 也不知吐了多少次,他的情况终于好了些,勉强能自己走路了。 “都怪那些小人,蛊惑陛下,蛊惑陛下....小人!畜牲!” 路去病虚弱的谩骂着,几乎骂了一路。 他本身就不知道多少脏话,骂来骂去也总是那么几句话。 桃子皱了皱眉头,这次,他似是听烦了。 “奸嫂辱母也是小人所教唆的吗?” 这一刻,路去病一个哆嗦,瞳孔放大,一动不动。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ps:太后尝在北宫,坐一小榻。帝时已醉,手自举床,后便坠落,颇有伤损。《北齐书》 及天保六年,文宣渐致昏狂,乃移居于高阳之宅而取其府库,曰:‘吾兄昔奸我妇,我今须报。’乃淫于后。《北史》 第15章 根源 这一路上,路去病很是安静,他们也不曾再碰到什么意外。 只是原先的城门被关上了,通往这里的道路都被围住了,他们需要换个城门进去。 回到县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更加灰暗。 本就阴沉沉的天空之中又增添了几道深黑,天空之下的世界,也在这色调之下变得冷峻起来。 两人坐在屋内,桃子背靠着墙,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水袋。 路去病坐在他的对面,他的脸色不断的变幻着。 “这都怪那些鲜卑人......” 桃子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路去病。 路去病自顾自的说道: “鲜卑人只懂得坐车骑马,哪里知道什么治理国家的道理呢?” “他们无视人伦,道德沦丧,却还要蛊惑陛下,陛下明明是汉家儿郎,天命所在,这些人却说他是什么鲜卑出身,还取了个鲜卑贱名....” “如那伪周,真正鲜卑,治国无能,沐猴而冠,声称有教仿汉,可绝非正朔!!” “大齐定当定天下得一统,太子殿下聪慧夙成,宽厚仁德,温裕开朗,博览群书,定是我汉家之圣王!” “朝中更有杨令公这样的大贤.....” 路去病说着说着,眼里再次亮起了光芒,他坚决的对桃子说道:“到那个时候,便是我们辅佐圣王,匡扶天下的时......” “咯吱~~” 有人推开了门。 路去病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僵硬,竟是动弹不得。 开门的是老吏,他幽幽的看着路去病。 “叫你几次,怎么都不出来呢?来新人了.....” “好。” 老吏转身离开。 路去病坐在原地,开始重重的呼吸,平稳了内心,他站起身来,又一个踉跄,稳住身体,走出门去。 院门外站着一个后生。 这后生跟路去病差不多的年纪,穿着洗的泛白的衣裳,他的胡子很短很浅,须反而很是茂盛,而髯又没有,这让他的脸看起来很是奇怪。 他微微仰起头来,打量着律学室。 老吏将他的学牌交给了路去病,转身离开。 路去病看了眼他的学牌,“寇流.....” “是寇君啊,在下是县学令史,路姓,双名去病。” “čʰɪrʊɪrgɪn。” 对方行礼说道。 路去病一愣,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 这家伙纠正道:“我非寇姓,我姓若口引,乃是国人。” 路去病噢了一声,“a-kʰšɪrɪɦirgǝ?” 这一刻,对方汗流浃背,他就当作没听到,问道:“我们便是在此处求学吗?” 路去病看出了对方的窘迫,他点着头,回答道:“irǝ arγačar。” 寇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其实,我许久都不曾说鲜卑话,有些忘却了....” “啊,原来如此。” “那寇君便跟着我吧,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 次日。 “我不姓寇,我姓若寇引~~~” “桃子兄是没听到那人的语气!” “鲜卑话都不知道几个,却最爱用鲜卑人的身份来显摆!” “天天叫嚣着要恢复鲜卑姓!” “天下动乱,就是因为这些人啊!” 路去病夸张的模仿着寇流的话,板着脸,严肃的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批判。 桃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书,瞥了他一眼。 路去病似乎是给当下的一切问题都找出了一个根源来,鲜卑人。 可路去病这次却不敢大声去说了,他压低了声音,确保自己的声音只能被桃子所听到。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路去病赶忙站起身来,“啊,饭来了,桃子兄。” 刘桃子收起了书,两人走出了内屋,旧的人已经离开了,新的人已经到来了。 众人聚集在院落里,频频向桃子和路去病点头。 那个寇流,也是混在众人之中,左右张望着。 路去病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喜。 他低声对桃子说道:“那你们且先吃吧,我先走了,勿要跟那人起什么争执。” 老吏艰难的扛着木桶走进院落,脚步一个不稳,木桶上的几块菜掉落在了地上,老吏令人拿来水,洗了一下,便再次丢进木桶里。 众人早已排好队,直勾勾的看着那木桶,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人觉得不满。 寇流并没有选择跟着众人排队,他站在不远处,双手放在后背,挺出不存在的腹部,不像是个学子,倒像是个博士。 没有人在意他,大家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饭桶。 舀到了饭菜,便蹲在了一旁,开始狼吞虎咽。 看着狂吃的众人,寇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等到众人都打好了饭,他终于走上前去。 “čʰɪrʊɪrgɪn!” 他大声的说出了鲜卑话。 老吏不悦的瞪了他一眼,粗暴的在桶底舀了点汁水,将碗塞进了对方,便侧过头不再看他。 寇流尴尬的看着他离开,又忍不住看向了其余众人。 众人吃的很快,狼吞虎咽的吃完,将碗还给老吏,转身离开。 等到众人几乎都离开了,寇流这才蹲在了地上。 两排牙齿剧烈的碰撞在一起,胡乱的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他蹲在院落的角落,将碗里的饭菜胡乱的塞进嘴里,手速极快,嘴里的还不曾咀嚼完,手便又送了一块进去。 吃完了菜,他捡起一块手指大小的骨头,认真的吸吮了起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断的吸吮着,他的牙齿不断的压榨着骨头,希望能从其中榨出点什么。 他又舀起水,往饭碗里倒,用手在碗里转了几圈,不让任何东西留在碗边,将碗举起来,一饮而尽。 他站在老吏的面前,揉了揉肚子,“老丈,我实在没吃饱,能不能再来一碗....我看桶里还剩下点....” 老吏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碗,“下次早些吃完!” 他拿起了东西离开了院落。 寇流看着他离开,再次抚摸着干瘪的腹部。 而路去病走出了院落,朝着南侧一路走,走了近半里,就来到了一处干净的院落里。 此处放着六张案,三张案上已有人入座。 路去病笑着与他们行了礼,随即坐在了一旁。 当即便有小厮笑呵呵的跑上来,“路令史今日怎么来晚了?” “昨日出了趟远门。” “那今日想吃些什么?” “还是跟往常一样,勿要太多,便饭就是。” “好!” 小厮跑开。 路去病则是跟对面几个人攀谈了起来,他的嘴是闲不住的。 “荣祖....听闻你们学室来了个国人?” 一个肥头大耳的文士好奇的问道。 “回陆公,是这样的。” 那人听到称呼,皱起眉头。 “称步六孤公更妥。” “唯.....步六孤公。” “他何姓?” “姓寇。” “若口引?呵,难怪呢....这些小人.....” 那人嗤笑着,不再询问。 小厮先送来了些果子,都是一大早摘下来的,格外新鲜,身上还沾着水露。 路去病小心翼翼的吃了几颗果子,还不曾品尝好其中滋味,小厮就已经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了上来。 路去病夹起了一块羊肉,在面前几个放着不同调料的小碗里沾了沾,随即送进了嘴里,慢条斯理的品味了起来。 吃了几口肉,或是觉得腻,他又吃了几口茶。 有人笑着敬酒,他也拿起了一旁的酒盏,起身跟几个人回了礼,饮一小口酒水,润润口,去去腥。 “那路兄便继续吃着,今日的肉太柴,绝非羊羔...不好吃!” 有人起身,不悦的抱怨了几句,留下了满满当当的剩饭,转身离开。 路去病正吃着呢,忽然有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这是个魁梧的汉子,相貌堂堂,浓眉大眼。 “路令史?” “肥博士想要请您吃顿饭,谈一谈学室的事情。” 路去病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向了身边。 “肥博士找我什么事?” 那人的脸色有些不悦,“莫非您是不愿意前往?” “我这就去。” “好,就这些烂东西哪里是您能吃的,请上车吧,家主早已备好了佳肴!” 那人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脸上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16章 十个美男子 马车开出了县学,沿着街一路往西。 道路愈发的平坦,两旁皆是阔气的大宅院。 马车从侧门直接开进了一处宅院里,护卫亲自扶持着路去病下车。 早已有专门的两个婢女等候在此处,两人朝着路去病甜甜一笑,便领着他走向了主院。 四处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仆人跪在柱子边,用油认真的涂抹。 所经过的每一个拱门下都站着高大的汉子,有的牵着凶猛大狗,那大狗流着口水,朝着路去病作势扑咬,却被绳索遏制。 路去病是初次前来此处,宅院里的碎石路四通八达,视野被路边绿树遮挡,若无人带路,只怕是难以走出去。 走了许久许久,路去病终于被带到了肥宗宪的面前。 他背对着路去病,蹲在地上,如一个大桶。 “家主,路君到了。” 婢女甜甜的说道。 肥宗宪有些吃力的起身,笑着向路去病招手。 “来,来,快过来!” 路去病走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几张泛黄的纸很是随意的被丢在了地上。 字迹潦草,沾染了各种污秽。 路去病只是看了几眼,整个人便呆在原地。 “这些是.....” “哈哈哈,喜欢吗?都是些书法大作,有二王的,有陆卫的,大多都是孤本.....都是我精心收集的。” 路去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额头再次冒起青筋。 “你,您....肥公,这怎么能随意丢放?!” 肥宗宪收起了笑意,他瞥了一眼这些珍贵的孤籍,“就只是些破纸和烂字而已。” 路去病咬牙切齿的说道:“肥公先前在城内外是如何‘精心收集’的,我也是有所耳闻,您既然不喜欢这些,又何必那么做?” 肥宗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喜欢?” “这样,你去挑两张吧,送你了。” 路去病痴痴的看了一眼那些宝物,眼神却在瞬间清醒,他摇着头。 “不必。” 肥宗宪哈哈一笑,随即亲切的拉着路去病的手到席上,吆喝众人准备上饭。 十余位仆从们端着饭菜一一走进来。 路去病面前的案有六尺长,仆从们所端来的饭菜几乎塞满了案上的每一个角落,各种各样的肉食,奇珍异宝,没有一样重复的,长案上都没有空缺。 在仆人们前仆后继的送饭之际,肥宗宪也开了口,“路君,按理来说,我们早就该多亲近了。” “你来到县学也有了些时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相聚。” “在县学还习惯吗?” 路去病的态度算不上亲切,“尚好。” “听闻近来律学室大变样,路君是用了什么办法?” “他们好学。” “可其中可有表现优异者呢?” “没有。” 肥宗宪有些惊讶,“过去多听人说路君好言语,今日才知传言不实,路君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啊。” 他举起了酒盏,自饮了一口,“律学室有人才,这件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听说有个叫刘桃子的,出自良善人家,道德上佳,为人好学,大家都很喜欢他。” “县学为国选贤,你也知道,我这里是有举荐名额的,我实在是不愿意错失如此人才。” 他拿出了一个书册,放在了一旁。 “我想将此人调出律学室,来学圣人大道。”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猥琐的笑容,笑眯眯的问道: “听闻此人与路君亲近,不知路君是否能割爱啊?” 路去病只觉得胆寒。 他严肃的说道:“传闻多不实,刘桃子此人,蛮横无理,出身低下,凶恶痴笨,只怕是不配跟着您学圣人大道。” “哎,岂能这么说呢?便是出身不高,有名师辅佐,怎么就不能成就一番学业呢?” “我这个人向来怜悯这些底层士子,我身边的弟子随从,没一个高出身的,我不在意这一点。” 路去病板着脸,一言不发。 肥宗宪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又搓了搓手,“这样吧,我跟你换....我身边的好弟子多的是,其中不乏美男,便是不如桃子,我也可以多换一啊!” “你要几个!此处并无外人,你直说便是!我用五个,不,十个美男换桃子!成吗?” 这一刻,路去病脸色通红,他站起身来,牙齿都在哆嗦。 “欺人太甚!!” 路去病转身便走。 肥宗宪同样站起身来,脸上凶狠,“路去病!找你商谈是给你颜面!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且等着吧!能不能当生徒还是我说了算!” “你以为你能霸占他多久?!” 路去病已经远去,肥宗宪还在愤怒的跳脚。 .................. 律学室内静悄悄的,外头的噪杂声也会停留在高墙边上,不愿意踏入这卑贱者之地。 路去病坐在桃子的对面,几次张开了嘴,却吐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 “要说便说。” 听到桃子的话,路去病很是严肃的盯着他。 “桃子,要不你还是退学回家吧。” “为何?” “那个肥宗宪....他...风评不好,你不知道,他这个人....” 路去病组织了下言语,“此人凶恶,名声极差。” “他是邯郸大族出身,平日里不学无术,奢靡无度,身边聚集了一帮恶汉,先前公然派人去抢城内外的名作,收受贿赂,总之,此人无恶不作!” “嗯。” 桃子依旧平静。 “最令人不齿的,是此人好狎!” “当初他在邺城,就是因为与尊贵者而驱逐,实令人作呕!” “自从这厮来到成安后,便四处作恶,但凡遇到他所喜欢的,就不择手段的去抢占,光是我知道的,便有三人被他所逼杀!” “他们的父母还报了官,可县衙说他们是自杀,不予追究。” “最后闹大了,就随意找了人顶罪,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交恶了县令,被贬到此处来。” 路去病解释了许久,最后补上了一句话。 “现在,他又看上你了。” 路去病说完,看向了桃子。 桃子一脸的淡然,他再次点点头,“嗯。” “所以,你还是退学吧,此人在成安多亲朋,我孤身一人,不是他的对手。” “等你学成之后,需要县学为你开证,你才能前往应考,肥宗宪便负责这件事,他一定会趁机要挟你,若是你再不从,他可能就要用其他手段。” “我想过了,你先回家,这些时日里就勿要出门,以后我再找人看看能否给你在乡里寻个差事,为你作证....” 路去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你觉得呢?”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他看了路去病一眼。 “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路去病目瞪口呆,“桃子兄.....你.....” “唉。” “算了,再看看吧,倘若这厮真的要用手段,我就直接去找祭酒,祭酒乃城中名士.....谅他也不敢放肆。” 路去病还在自言自语,那边却已经传来了刘桃子的呼噜声。 路去病的内心有些复杂,可不知为何,却似乎又没有先前那般的担心了。 他也缓缓躺在了床上,脸色肃穆。 休息了片刻,起来吃过了午饭,路去病便再次为众人讲学。 众人都是毕恭毕敬的跪坐在院内,很认真的听讲,他们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寇流就背靠着宿舍门,以一种很无礼的姿势站着,俯视着面前这一幕。 “嘿,有趣。” “好玩。” 路去病瞥了一眼寇流,也不搭理他,只是讲述着律法和实践。 寇流看没人搭理他,也就回了自己的屋,不再出来。 讲学结束,众人纷纷起身拜谢。 路去病笑呵呵的回礼。 寇流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屋门,直勾勾的看着路去病。 路去病皱着眉头,直接跟着桃子进了自己的屋。 刚进屋,他便忍不住了,对一旁的桃子抱怨道:“这厮就不是来求学的!非说要单独住一间,说什么自幼住习惯了....” “他居然还想要贿赂我!” “我非....” “路令史!” 寇流走进屋内,打断了路去病。 “令史....还是那件事,我与人同住,真的睡不惯,您就帮帮忙.....” “我还要休息,你先出去。” “不是,您务必要帮忙.....我....” 他正说着,却是无意中跟桃子对上了视线。 桃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的不善是一点都不隐瞒。 寇流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那我不打扰了....我自己与他们说....” 第17章 贼 天色渐渐漆黑。 刘桃子平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一旁的路去病早已熟睡。 风轻轻吹过,拍打着木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桃子猛地睁开了双眼,很是利索的起身,几步就走到了门口,窥视院落。 寂静的院落内,有一道黑影,贴着墙,蹑手蹑脚的前进着。 每走一步,都要下意识的张望左右。 在桃子的注视下,此人起跳,一把抓住了院墙,很是轻易的将自己举了上去,随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桃子走出了门,看向了对方消失的方向。 寇流伸开双手,此刻正在院墙上小跑。 他的身姿犹如一只猫,双脚频率极快,在黑夜之中,又恍若一阵风。 遇到更高的院墙,他一个跳跃就能上去,还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熟练的挂在院墙上,打量着周围。 远处能看到摇曳的火把,以及大狗的叫声。 寇流皱起了眉头,他只好改变方向,蹑手蹑脚的爬到了西面,再翻下墙来。 尽管是深夜,可宅院里四处都是火光。 大狗更是极多。 寇流进入了那迷宫似的院落里,消失不见。 时间一点点的消逝,今夜的星光极亮。 “嗷!!!” 前院传出一声犬吠,片刻之间,各地的大狗都狂吠了起来。 有人惊呼了什么。 寇流狂奔而来,几乎是飞上了院墙,沿着前来的路线,在院墙上飞速前进。 噪杂声都被丢在了身后,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 寇流再次翻进了律学室中,看了看周围,紧靠着墙壁,一点点的挪动,很快,他就来到了自己的屋前。 他背对着门,打量着左右,手缓缓推开了门,依旧是警惕的望着左右,身体一点点的后退。 就在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什么。 这一刻,寇流浑身僵硬,毛骨悚然。 一只大手忽然盖住了寇流的脸,那是张什么样的大手啊,寇流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被盖住,下一刻,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飞进了屋内。 寇流双手赶忙抓住那大手,想要掰开。 一个冰凉的东西却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寇流瞬间放弃了挣扎。 那大手缓缓松开,让寇流得以呼吸。 “贼?” 寇流知道这个声音,那个奇怪的高大汉人。 “放了我,给你钱。” “来县学偷什么?” “不是偷。” 寇流刚说完,那手似乎便又要用力了。 “我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放了我,我有钱,不然,你就是报官,也拿不到钱的。” 那人粗暴的将寇流翻过来,抓着他的脸,一把将他怼在了门上,手里的剑就抵在寇流的脖颈处。 寇流被迫仰起头,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水。 桃子盯着他,上下审视着他。 他手里的剑愈发的用力,似乎下一刻就要捅穿寇流的脖颈。 “我没骗你!有人拿了我的东西,打伤了我的....亲人,我是来拿回东西的!” “求你!饶了我吧!我还不能死!” 寇流紧闭双眼,浑身哆嗦。 下一刻,刘桃子松开了他,开了门,迅速消失。 寇流瘫坐在地上,发抖的手擦掉了额头的汗水。 ................. 次日,路去病轻轻抚摸着通红的额头,对一旁的刘桃子抱怨着: “我那短剑没挂牢,今早直接掉在了我的头上,还好没出鞘,不然怕是连命都要交代了,往后可再也不敢挂起来了....” “嗯。” “若是律学室内出了贼人,你会受到牵连吗?” “啊?贼人?” 路去病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如实给你说吧,这些话你可不要外传....” “本来是不能对外说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负责律学室的,律学室根本就没人负责,甚至根本就没有律学室!” “起初大家都是在一起读书的,只是后来被区别开.....我是因为无处安排,故而被丢到了这里。” “别说贼人了,就是出了个反贼也与我无关,谁发学牌谁负责,要倒霉也是那肥猪倒霉!” 路去病兴致勃勃的说着,看他的神色,倒像是巴不得学子里出个反贼,将肥宗宪一同送进去诛族。 桃子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桃子跟着众人排队要饭,路去病却是离开了。 桃子正站着,一人却缓缓凑了过来。 来人正是寇流。 此刻的他,却再也没有前几天的高高在上了,他的神色有些尴尬。 在桃子后紧跟着打饭,连老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吃饭时,他就蹲在了桃子的身边。 “兄长.....你为什么放过我啊?” 桃子只是大口吃着饭,根本不理会他。 寇流也埋头吃起了饭。 “无论如何,我都记住了,多谢。”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寇流很是严肃的说道。 桃子将饭吃的干干净净,随即站起身来,将饭碗还给了老吏,自己则转身离开,寇流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当路去病怒气冲冲的回到学室的时候,桃子还在读他的书。 路去病一屁股坐在了桃子的面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桃子,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你既不愿意离开,那就当心些,万万不能与这些人出去。” “你读书很认真,就剩下最后十五天,熬过去就是,多忍忍。” “反正有我在这里......” 路去病今日的饭想来吃的不是那么有滋味。 让路去病感到厌恶的不只是肥猪的事情,还有学室里的那个鲜卑人。 “兄长,我这跟人换了些柰子,这奈子是人从家里带的,我尝了一颗,还不错,拿来给兄长尝尝....” 寇流笑吟吟的将些奈子放在了桃子的床上。 桃子不说话,寇流行了礼,便离开了。 路去病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家伙离开。 “桃子兄!礼下与人,必有所求!” “此人与你素不相识,忽然殷勤,定有图谋!” 路去病眯起了双眼,“他会不会是肥猪派来的人?肥猪本来就跟鲜卑人走的近....” “不像。” 桃子终于是回了路去病一句。 路去病想的事情或是太多了,这使他心不在焉,哪怕是在讲学的时候,他都表现的有些异常。 这次他讲的不如前几次那般流畅,内容也变得有些难度。 学室众人坐在地上,愁眉苦脸,抓耳挠腮,当路去病无意识的增加难度后,这些人想要跟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律学室的门是开着的。 除却天黑,其余时候都得开着。 谁也不知道这大门为什么非要开着,但从前是这样,因此如今也是这样。 有三个人出现在了学室的门外,他们刚出现时,学室众人就看到了他们。 路去病停止了讲学,起身朝后看去。 那三人迅速在人群里锁定了桃子,正要走过去,路去病却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诸位来我律学室,有何贵干?” 这几个人,路去病都是认识的,在肥宗宪那边也见过。 为首的笑了笑,“我们是奉博士之令,来接一个学子,恭贺你们啊,有学子被博士看中,要给他讲圣人大道呢!” 路去病这几天,听到这圣人大道四个字便觉得有些刺耳。 他实在不明白,同为经学大族出身的一个人,明明学习了那么多的圣贤道理,是如何能一边说着道理一边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要提拔,就让祭酒下令吧,博士还管不到这里来。” 那人摇着头,“您也管不到这里啊,您只是临时被派来监管众人的,您忘了吗?” “最重要的是.....人家要去,您也挡不住啊。” 他当即看向了桃子,“刘贤弟,天大好事,跟我走吧!” “给我出去!!!” 路去病彻底怒了,他上前便要推搡面前的人,其余两人却一左一右围住了他。 为首者眯起了双眼,“路君......” 学室内的众人缓缓站起身来,他们看了桃子一眼,桃子微微点头。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他们竟是前前后后的步步朝着路去病的方向走去。 桃子依旧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而诸多学子们呆滞的移动着身体,一点点挪动,不知什么时候,就都站在了路去病的周围。 这些人干瘦,眼神怯弱,有的还在哆嗦,但他们确实围了上来,他们也确实有三十余人。 为首者瞥了一眼左右的众人,又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刘桃子。 “刘贤弟还是再想想吧,这般好机会,实不该错过。” “我们走。” 他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第18章 告发! 三人走出学室大门。 路去病与学子们一路跟到大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远处享乐的士人们纷纷伸出脑袋,好奇的看着这边。 坐在原地的桃子开了口:“关上大门。” 寇流快步走上前,在外人那惊诧的眼神之中,闭上了学室的门。 当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众人在一瞬间就松懈了下来,脸上出现了笑意。 像是战胜了什么不可一世的强敌,他们彼此对视着,尽管浑身还在颤抖,却格外享受这初次体会到的滋味。 “路令史,继续吧。” “好。” 路去病与众人再次回到了原位,他的语气比先前都要大了许多。 而坐在下方的众人,他们又活过来一点点,此刻,他们的眼睛能动了,视线彼此交集,用眼神来交换情绪。 整个课堂的氛围都有些燥热。 “拜谢老师!” 不知谁先开了口,在路去病宣布下课的时候,众人一同高呼拜谢。 路去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什么都没说。 众人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桃子不喜热闹,独自回屋。 路去病则是离开了学室。 走出学室,路去病的脸色变得更加坚毅了些,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一路朝着县学门口走去,速度极快,颇有些桃子大步向前的感觉,只可惜腿短了些,气势略微不足。 如此一路走到了门口,他看向守门老吏。 “王老丈,麻烦你给我准备一辆车。” 骡车在道路上晃晃悠悠的前进着,路去病干脆合上了双眼,异常的沉默。 车最后停靠在了肥宗宪的府门口,车夫是不敢再往里开的,他这车丑陋,恐污了肥宅。 路去病孤身站在了门口,叩门。 开门的奴仆显然是认识路去病的,对他的到来很是意外,却也没有无礼,客客气气的请路去病进来,随即派人去禀告肥宗宪。 很快,就有两个壮汉前来迎接。 宅院里看起来有些忙碌,便是那两个带路的壮汉,此刻也是频频打哈欠。 时不时有人牵着大狗从一旁跑过。 很快,路去病就被带到了昨日会见肥宗宪的阁楼前。 肥宗宪板着脸,也不起身,只是盯着路去病,想要看出他的来意。 路去病很是干脆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肥公啊,今日派人闯我学室,是半点不给我颜面啊。” 肥宗宪一愣,“或是有什么误会?” 路去病看向了左右,“怎么也没喝的?” 肥宗宪的脸色有了变化,再次堆砌虚伪的笑容,“怎么做事的?!拿最好的酒来!” “吃茶便是。” “拿最好的茶来!!” 仆从们忙活了起来,肥宗宪笑着说道:“我是真心要与路君亲近的,说起来,其实我们两家是有旧的,我有个堂仲父,讳道之,他与您堂兄一同在邺求学,是很好的朋友!” 路去病却半仰起头,拙略的效仿着那些同事们。 “肥公哪里是想要与我亲近,不由分说便对我下令,这难道不是羞辱吗?” “哎呀!!” 肥宗宪赶忙站起身来,浑身的肉都抖动了好几次。 他换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急忙坐在了路去病的身边,眼里满是愧疚。 “却是让路君误会了!我哪里是对君不敬呢?” “我晚上设宴,向您请罪.....” 路去病也换上了笑容,“原来都是误会啊!” “误会,都是误会!来人啊,上肉!将府内最好的乐师叫来!” 路去病却拦住他,“还是单独谈谈吧。” “也好,也好。” “路君,那刘桃子的事情......” “刘桃子出身卑贱,面对这样的好机会,也未必不会同意,但是,这还是需要我点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路君的意思是?” “我被丢到县学许久,一直都是在跟这些人打交道,没有出头的机会啊....每次想起这些,我便是无比的悲切.....” 肥宗宪一把抓住了路去病的手,“路君何其大才!岂能被困在律学室呢?这件事便交予我了,我定然全力相助!!” 仆从早已端来了好茶。 路去病抽出手,轻轻吃了一口茶,只是笑着,却不言语。 肥宗宪急了,“路君啊,你是信不过我吗?” “肥公,不是信不过,您也知道,我曾得罪了县令.....只怕这件事不容易啊。” 路去病缓缓说道。 肥宗宪却摇着头,“那算不上得罪,只是路君过去太过直白,所谓忠言逆耳,这县学内的差事调动,还不至于惊动他,路君不必担心。” 路去病依旧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默。 肥宗宪终于忍不住了,“路君啊,你要如何才好呢?” “肥公,不如您为我写封举荐信如何?” “举荐信?” “我知祭酒很器重您,我平日里没什么功劳,可治理律室,又提拔出了其中的贤才,难道不值得您的一封举荐信吗?” 肥宗宪大笑,“好,好!取笔来!” 肥宗宪摆出了驾驶,挥舞着手里的笔墨,此刻的他,终于是有些读过圣贤书的模样了。 他迅速将一封书信写好,递给了路去病。 书信的内容简单粗暴,很是干脆的说明了路去病提拔贤才,治理学室有功,希望祭酒能为他换个位置,让他专心圣学。 路去病收起了书信,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肥宗宪大喜,两人开始攀谈了起来。 从圣贤学问,谈论到当下的局势,说起庙堂里的诸公,两人都是一脸的仰慕。 直到路去病准备离开的时候,肥宗宪方才低声问道:“君看我收徒的事情.....” “我明日就将刘桃子送来!” “好,好,好!!” 肥宗宪开心的险些要跳了起来,手脚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派人将路去病送到了门口,又安排马车,再三嘱咐仆从们照顾好他。 路去病坐在马车内,手紧紧捏着那书信,眼神坚毅。 马车停靠在了县学门口,本是要送他往律学室的,却被路去病所拒绝,在到县学之后,他便沿着小路一路朝着最南边走去。 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小宅院前。 这宅院的墙壁很矮,比律学室都要矮上许多。 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的花草,绿油油的,一点都不难看,能听到从其中传出的鸡鸭之声。 路去病上前,轻轻叩了门。 不多时,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朴素,留着短须,眼神温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哦?荣祖来啦?” “快进来!” 路去病低头行礼,“拜见崔公。” 男人领着路去病走进了院落,院落里同样简陋,却很是干净,鸡鸭成群,四处啄食,院侧种着蔬菜。 “律学室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好,好啊,当初我让你去律学室,就是想着你能改变那里的情况。” “律学室的那些人,虽然出身卑微,但是都有报效庙堂的想法....对他们岂能轻视呢?” 路去病低着头,男人带着他坐在了一棵树下,席地而坐。 “你将来是能成大器的。” 男人看向路去病的眼神里满是欣慰。 “崔公,我这次来,是为了向您告发一件事。” 崔祭酒一愣,“告发?” “本来不想当面对您说这些污言秽语,只是他欺人太甚,您看看这个。” 路去病将书信拿出来,递给了祭酒。 “肥宗宪企图霸占律学室的一个学子,公然说出什么以十个美男子换取的话!今日更是派人闯学室!” “我便去找他,假意要以举荐信换那位学子,这就是他的亲笔信!” “请祭酒为我律学室主持公道!” 崔祭酒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认认真真的将书信看完,拿着书信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败类!畜牲!禽兽不如!!” “他就是这么读圣贤书的?!” “我!我!” 看着脸色铁青,初次在自己面前失态的祭酒,路去病心里格外愧疚,“祭酒,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是.....” “不,你做的很好,得亏是你,倘若是外人将这事捅出去,我岂不是要自杀谢罪?!” “你先回去,这件事就别再管了,我自当处置!” “唯!!!” 第19章 我已解决 一辆马车闯进了县学,一路飞驰,终于停靠在了祭酒家外。 肥宗宪气喘吁吁的跳下马车,快步撞进了院内。 崔谋就战在树荫下,仰起头来,双眼紧闭,一副名士姿态。 肥宗宪赶忙堆出了谄媚的笑容,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拜.....” “啪~~“ 肥宗宪刚开了口,就感觉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脸,他一个踉跄,眼冒金星,险些摔在地上。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的看着崔谋。 “你可知罪?” “姐夫!!” “你这是做什么啊?” 崔谋眼里满是凶狠,这是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 “你叫我什么?” 肥宗宪低下头,“祭酒。” 崔谋将手里的书信一把甩在了肥宗宪的脸上,“你且告诉我,这是什么?!” 书信掉在地上,肥宗宪甚至都没有捡起来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我对路喋喋掏心掏肺,他竟敢这般对我!我对他.....” “闭嘴!!” 崔谋又训斥了一句,他咬着牙,死死盯着肥宗宪。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啊,上次为了保你,家里付出了什么代价?都沦落到这般地步了,你还管不住你的臀吗?!” “你府中人不够了?非要去欺辱这些学子们?” “我警告你多少次了?!” 肥宗宪低着头,一言不发。 崔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渐渐平静,“我看,你最好还是回家去吧,不然迟早要惹出天大的麻烦来。” “姐夫!我!” 肥宗宪抬起头来,想要顶撞几句,可看着崔谋那冷冰冰的目光,他的声音便熄灭了。 他讨好着说道:“姐夫....你不能赶我走啊,若是我走了,谁来为您收集字画呢?”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重要,这书信却很重要,谁知道你以后还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要拉我下水。” “姐夫,我再也不会了,我当时也怀疑路喋喋是想要诈我,可我就想万一是真的呢.....何况,他也闹不出事来,还有姐夫在.....” 崔谋长叹了一声。 “若是他拿着这书信到县衙里,那你还能活着吗?你来此处还不满半年,却有四人因你而死,这事能盖的住吗?!” 肥宗宪依旧不慌,他笑呵呵的说道:“姐夫,当初他刚来就得罪了县令,他去县衙?谁能理会他?再说了,以您跟县令的关系.....” 崔谋一顿,忽然看向了肥宗宪,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 屋内同样的简陋,简单。 只是墙壁上挂着些字画,看起来颇为不凡。 两人面向而坐,崔谋缓缓说道:“步大汗休已经死了。” “什么?!” 肥宗宪险些跳了起来。 他瞪圆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县令....县令怎么会?” “有三个百保鲜卑在成安丢失的事情,你知道吧?” “我知道.....” “那三人都有些身份,是某些人安排进去的,结果三人同时失踪。” “步大汗休前往邺城向陛下请罪.....陛下将他带到宫台之上,将他活生生锯成了三段,令人拿去祭祀丢失的骑士。” 崔谋的眼神里很明显的闪烁着恐惧,连声音都在颤抖。 肥宗宪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起自己被揭发后的下场,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许久,崔谋方才开了口。 “新来的县令,是郭元贞。” 肥宗宪不太确定的问道:“太原郭氏?” “不错,郭征虏的儿子。”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出身弘农杨氏,杨愔之妹。” 肥宗宪的声音再次提高了一个程度,“杨遵彦的妹夫??” 下一刻,他直接哭了出来,“姐夫,这可怎么办啊?他家跟我们家可不对付啊,他要是知道这些事,被锯的就是我了!姐夫!!姐夫~~~” 看着崩溃哭泣的肥宗宪,崔谋反而缓了过来。 “闭嘴!哭什么?!” “弘农杨如何?太原郭又如何?博陵崔便好欺吗?!” 肥宗宪捂住嘴,眼里满是惊恐。 崔谋再次叹息。 “可惜啊,那路去病风神疏朗,仪表瑰异,为人正直,仁义良善,此时却必须要除掉他了!” “这都是因为你的过错!你不觉得羞愧吗?!” 肥宗宪低头不语。 “还有你看上的那个庶民,最好将两人同时除掉,再以杀官的罪名将那庶民的族人也除掉,如此稳妥。” 肥宗宪急忙说道:“这路去病对那人极为宠爱,先前便带着他一同出城,或许可以等到他们下次出城时动手!” “不然呢?你还想要在城内谋杀一个官员不成?” 肥宗宪忽又自信了起来,“这件事便交给我吧,我安排四个好手,定会做的不留破绽,我过去也不曾失过手.....” “不,不可大意。” “路去病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是出了纰漏,父亲也保不住我们....你身边有多少可信之人?” “额....有二十人,绝对可信!!” “我再给你十人,今夜就会到你府里,你妥善安排,在他们下次出城之前,做好部署,要确保一切顺利......” 肥宗宪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姐夫,若是姓郭的刚来,县里就又丢了一个官,那他是不是也要被锯?”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照办就是!!” “唯!!!” ................... 学室的大门紧闭。 桃子坐在院落正中间,伸出双腿,惬意的享受着清风。 每到这个时候,屋内便闷的可怕,当初负责修建的人,应当是没有太考虑舒适性的,哪怕是开着门,也难以忍受那闷热。 不少学子们都聚集在学室外,以桃子为中心,分别站在各地,聊着天。 自从清扫了地面,关上了大门,学子们就变得惬意了不少。 有人拿出从家中带来的果子,最先送到桃子身边,随即又一一散发。 有人则是邀请大家往自家去坐一坐。 尽管是县学里地位最卑微的一批人,但他们的家境对比贫民来说还是不错的,毕竟想进这里需要认字。 至于县学提供的“猪食”,他们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家境不错,却还没富裕到可以挑食的地步。 他们是暂时不会饿死的人而已。 “就是为了避开徭役。” “先是打仗,然后是修佛塔,又是修宫殿,我要是不来,我家都得断后了.....” “唉,好在陛下免了不少赋,不然我们村里怕是都没活人了。” “那都是杨公的恩德!” 几个学子闲谈,居然还对天下事有些了解。 随后他们又聊起了应试的事情。 “若是能通过,往后我们就成了同僚,还得彼此多帮衬....” “都是同窗,自然如此,到那个时候,还得桃子哥多来照顾我们!” “那是!” 众人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这人在学室内是如此显眼,跟谁都不一样,迅速就使众人信服。 他们也说不出使自己信服的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勇气胆魄?还是他的雄壮身材? 无论如何,大家都有一个共识:这个男人很厉害。 学室门被推开,路去病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众人,他一愣,朝着大家笑了笑,快步走到了桃子的身边。 他坐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松懈,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意。 “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你安心读书准备应试就是了,哈,这个肥猪,蠢笨如猪!” “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你也勿要对外说!我直接将事情闹到了祭酒那里,祭酒是不会绕过他的!” 路去病的眼里满是喜色。 “要是能处置了这厮,也算是给过去被他所残害的那些人报仇雪恨了!” 桃子瞥了他一眼。 “祭酒是新上任的?” “不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祭酒不是有心纵容他,祭酒是名士,平日里都是在宅院里读书,不怎么理会外头的事情,故而不知情,这次知道了,就一定不会饶了肥宗宪!” 看着信誓旦旦的路去病,桃子再次闭上了双眼,撇了撇嘴角。 “呵。” 第20章 就是现在 夜里静悄悄的,肥宅今日的火把竟没平日里那般多,暗淡了不少。 肥宗宪坐着,轻轻吃了一口茶,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 “为什么让你们来,心里都知道吧?” 这几个人颇为壮硕,挺着肚子,留着鲜卑式的胡须,眼神凶悍。 “肥公放心吧,我们都知道,咱几个也不是雏。” 肥宗宪说道:“这次可不太一样,过往那些是贱民,杀了便杀了,这次可是官吏,闹不好,都得掉脑袋。” 那几个人神色不变。 “请您放心吧,已经有人交代过了。” 肥宗宪这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暂时在我这休息,等时机成熟,我会派人安排妥当。” “唯!” 几个人行了礼,前后离开。 等到他们离去,奴仆方敢上前。 “家主....家中好手也不少,何必用这些外人呢?若是泄露了大事,岂不麻烦?” 肥宗宪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你觉得姐夫派这些人是来帮我的?这不是来盯着我们办事的吗?” “只怕这次办成了事,我也得被赶走了。” “平日里让我收集字画时那般亲切,如今出了事,却急着赶走我......” 奴仆不敢多说,只是讪笑着辩护道:“祭酒或许是想保护家主。” 肥宗宪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悲痛。 “可惜啊,桃子何等壮士,我尚且不能与他结交,就要送他上路了,有这些人盯着,便是想要藏住他都不行。” 很快,他的眼神又变得凶狠了起来。 “这都怪那路去病!” “妈的,我对他掏心掏肺,他竟敢去找姐夫告我!” 奴仆这下就敢接话了。 “家主且放心吧,我这次要放放他的血,看着他挣扎而死!” 肥宗宪狞笑着:“是要如此!” “这次你领人前往,要多注意,万万不能为人发现,三十余人,还是太招摇,若是被鲜卑人看到,那就麻烦了。” “只许你成功,倘若失败,你整个宗族都要跟着你去死....” “家主,难道您还信不过我吗?三十余人啊,全副武装,还是突袭,别说是杀两个人了,就是屠个村都绰绰有余了!” 肥宗宪欣慰的点着头。 “好,好,等你凯旋,我定赐你美酒!” 奴仆告辞离开。 肥宗宪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再次感慨:“可惜了啊.....” “上好的货色。” 冷风吹过,吹散了肥宗宪的叹息,吹打着瓦片。 屋顶上,寇流将身子紧紧贴在瓦片上,额头上再次布满了细细的汗水。 这些人并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声音。 寇流听的清楚,汗流浃背。 屋内没了声音,四处偶尔有亮光闪过,而寇流则是趴在这里,一动不动。 当冷风再次吹来,瓦片哗哗作响,却不见了那瓦上人。 夜色之下,只有一个黑影,飞檐走壁,留下一道残影。 “吱~~” 木门被推开。 下一刻,一只大手已经死死掐住了寇流的脖颈,连带着他的半张脸都被巴掌盖住。 “是我!是我!” 路去病从睡梦里惊醒,手忙脚乱的点灯。 他抬头一看。 桃子正掐着寇流的脖颈,寇流一身黑衣,被掐的面色通红。 “好啊!果然是你!肥猪派你前来杀我?!” 路去病大怒,赶忙拿出了放在床上的剑。 “我有大事要告知!” 桃子麻利的松开了手,寇流这才能顺畅的呼吸,他揉了揉脖颈,有些难受。 “你这狗贼!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便捉你见官!” “我是来救你们的!肥宗宪要派人杀你们!” “哈!终于承认了!” 桃子猛地看向了路去病,路去病一顿,收了声。 刘桃子这才看向了寇流,“什么事?” “我今日去肥宗宪的府中,发现此人竟与祭酒勾结,他要召集三十余人,全副武装,袭杀你们二人!” “一派胡言!” 路去病再次打断了他。 “崔祭酒是何等人物,怎么会与肥宗宪勾结?” “这分明是肥宗宪的离间之计!” “桃子,我们捉了他......” 刘桃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必多说。” “寇流....你便回去告知肥宗宪,勿要使什么伎俩,等着祭酒处罚便是。” 寇流瞪圆了双眼,“我不是肥宗宪派来的!他们真的要....” 他迎着桃子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路去病更加生气,“为什么要拦着我呢?” “勿要插手了,也别去找祭酒了,就忙好你自己的事情。” 桃子说着话,再次躺在了床上。 路去病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在怀疑祭酒???” “你知道祭酒是什么人吗?博陵崔氏啊!他父亲乃是前中书令崔华阳!道德名士!” “若非他父亲坐事除名,他怎么会在这里做什么祭酒?” “他为人俭朴,有才学,待人宽厚,那是一等一的名士,你就因为这胡儿的一句话,就要怀疑这般人物??” 桃子平静的说道:“既是这般名士,又何必牵连他到这肮脏事?且等着他处置了肥宗宪再说。” 路去病还想要争执几句,桃子却已经闭上了双眼,使出了最熟悉的呼噜大法。 路去病只好躺了下来,嘴里却还在不断的嘟囔着。 过了片刻,路去病再次睡熟。 桃子起身,离开了此屋。 当刘桃子走进寇流的屋子时,寇流就坐在床上,等着他的到来。 “大兄。” 刘桃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仔细说说。” 寇流将今日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全部告知了桃子,没有一处遗漏。 刘桃子沉思了片刻,“你与肥宗宪有仇?” 寇流咬着牙,脸色狰狞,“这厮抢了我家的东西!我祖上留给我的东西,便这么被他抢走了!” “那些东西,想必也是你祖上从别人手里抢的,这没什么。” 寇流一顿,“或许如此.....可那些都是我父亲最重视的东西,自从父亲逝世之后,母亲每日都要拿来看看,睹物思人。” “这狗贼派了人,打伤了我的母亲,抢走了三张字画,我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说是难以面对父亲。” “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再趁机摘了他的脑袋!” “还有那姓崔的,是他让肥宗宪为他抢夺字画的,这些时日里肥宗宪多次掠夺,我在他府内却什么都没找到。” “原来,这都是在那祭酒的手里!!” 刘桃子再次问道:“既是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混进肥宗宪的府邸,却要来县学?” 寇流抿了抿嘴,苦涩的说道:“不只是字画,家中财物都被抢走了.....无法顶徭役。” “好。” 刘桃子开了口,“你帮我弄把刀。” “刀?你要刀做甚?你不是有剑吗?” “那是路去病的剑,这件事,不必让他牵扯进来。” 寇流赶忙点头,“是,这厮与那肥宗宪等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一路人,根本信不过!” 可很快,他又变得为难。 “只是,这成安跟其余地方不同,别说是刀剑,便是割肉的匕首都不能带进城,我上哪里去弄刀呢?” 刘桃子眯起了双眼。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东城门往里走,第一家食肆,里头有三棵老树.....” “我有点印象,似是有这么一个食肆,开了也有些年头了。” “你是要我去那里拿厨刀?” “不,拿杀人刀,砍头用的。” “这家食肆的主人与我是旧友,他这里什么都有,我还知道他们藏武器的地方.....只是你要当心,那里好手也不少,勿要将自己给折了进去。” “刘兄,这点你不用担心!混迹了这么多年,我还不曾失手过嘞!” “只要那家食肆里有你说的东西,我就能给你带回来!” “只是,你什么时候要?” 刘桃子抬起头,看了看星空。 “现在。” 第21章 雨夜 天刚刚亮,城内隐约有几道炊烟升起。 “坏了!坏了!” 小厮慌乱的闯进内屋,店家猛地起身,几个壮汉迅速从更里头钻出来,站在了屋内。 不等店主询问,小厮便急忙说道:“坏事了,家主,我们藏在溷藩的武器被找了出来!我数了数,丢了一柄刀!!您的刀!” 周围几个壮汉顿时慌了神,彼此对视了几眼,便要冲出去。 店主却拦住了他们。 他轻轻抚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小厮再次问道:“是齐人发现了我们吗?” 店主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且先在此处等候。” “无论如何,都不许外出。” 他吩咐好了壮汉们,自己则是领着小厮走出了门,朝着溷藩的方向走去。 溷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平日里,谁都不愿意靠近这里,而此刻,一堆刀剑散弩就随意被摆放在溷藩周围,零零散散的。 店主站立在此,许久不言,小厮却愈发的慌乱。 “是齐人想逼急我们,看我们与何人联络?是有人拿着去报官?” 店主没有回答,他知道都不是。 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出现之后,他的身形便在脑海里开始不断的变大,店主几乎就笃定了是这个人。 就在前些时日,从乡野里来了个恶霸,那厮看起来便不对劲,还用过他们家的溷藩。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看向了一旁的小厮,“刘桃子。” “啊?!是那野人做的?!” “这人不太对劲。” “您不是查过他吗?” “是查过,来自城外的小村子,猎户之子,简简单单.....” “可我越想越是觉得不对......” 店主抿了抿嘴,“先不要急,事已至此,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是为将军赴死而已!” “这些年里,我们也算是有不少功劳,死而无憾。” 小厮也平静了下来,他点着头,“是这样的。” “我们先在店里等候几日,看看变化......你先藏好这些武器。” “这些年里,事情太过顺利,让我们都变得松懈了,往后不能再如此。” “唯!!” 小厮上前去埋藏那些武器。 店主转身走出侧院,在前院拿起了一根打果的长杆,他将长杆摆在了果树上,从墙外能看出露头的尖尖。 一辆马车从远处的道路上飞奔而过。 一个农夫跳着粪埋头前进。 不久之后,鸽子扑闪着翅膀,告别了同伴,朝着城外飞去。 它飞跃了一座座的建筑,灵活的改变自己的轨迹,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当各自舒展双翅,即将飞跃城墙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响起。 “嗖!!!” 鸽子的身体直接被箭矢贯穿,娇小的身躯笔直的从半空中落下。 一人弯下身来,从血肉之中找出了信件。 他浑身都披着甲,脸上带着面具,是桃子最熟悉的面具。 将小小的书信铺展开,上头却是一连串的鬼画符,难以看懂。 几个骑士分别站在左右,虎视眈眈。 “是韦孝宽的贼儿军!” 一个面具骑士愤怒的说道:“这畜牲只会用这般贼伎俩!却无其他本事!” 为首者一言不发,也看不出面具下的表情如何。 “已经是第三只了......城内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 律学室。 “不孝与不睦同为不赦,可若是二者冲突,又该如何呢?” “先前,阳平就有子辱父,其幼弟将其捆绑殴打....有人报官,该如何呢?” 众人陷入沉思。 “殴父者重罪。” 有人说道。 路去病摇着头。 “我不是要教你们该如何审判,这般大罪,不是我们能审判的。” “作为吏,应知不赦亦有轻重,当时报官后,吏赶往当地,以不孝和不睦罪分别抓了兄弟二人,带回审判。” “这竟使得围观众人惊怒,有士人训斥:何以抓捕孝义之人?” “他们联名上书,参与抓捕的三位吏被罢免,连当地县丞也一同被贬.....” 路去病说出了很多细节,仿佛他就在当时的现场。 “故而,在行抓捕等事时,要多注意周边之人的反应,尤其是有众人围观之时,更要在意其情绪,不可违背民心,落下把柄。” 路去病说的都是些很简单的道理,可对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们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 大家听的都很是认真。 路去病觉得嗓子有些嘶哑了,抬头看了看时日,方才起身决定结束今日的课程。 众人再次拜谢。 路去病的心情着实不错,他看了看周围,走到了桃子的身边。 “哈,那厮知道其计策无用,便不肯打扰我们了!你看他今日都不曾出门!” 路去病看着寇流屋的方向。 “他也知道自己露馅了!” 刘桃子没有理会他,收起了书,转身便回到了屋内。 桃子平日里回屋,一般都是要读书的,可今日,他却罕见的将书放在一旁,闭上双眼开始睡觉。 路去病跟着他一同进屋,本来有很多话要与他说,可看到桃子这模样,他也只能憋在心里。 这么一憋,就是憋到了晚上。 路去病格外的惊诧,他从未见过桃子睡如此之久,有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探探鼻息。 可看着桃子的腹部缓缓起伏,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些害怕桃子。 桃子跟他父亲不同,不像他父亲那般火爆。 可大家都觉得桃子的脾气不好,尽管他向来少言寡语,总是很平静。 路去病的心情也变得有些不好,一肚子的话,竟无法倾诉!! 他就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桃子,期待他能早点起来。 直到晚上,桃子起来了一次,如厕,随即再次躺下。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刮起了大风。 狂风呼啸而过,刚刚建的溷藩也在风中发出阵阵呻吟。 这天气糟糕投了,却又很适合入眠。 在风声之中,路去病很快便睡熟。 桃子走出门,风声夹杂着细细的雨,清洗着他的身躯。 寇流早已等候多时,他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将手里的包裹翻开,露出了其中的刀。 那柄刀看起来格外的普通,刀柄没有雕琢,刀身也没有多余的花纹。 “这绝对是宝刀,这刀刃,这份量!” 寇流赞叹着,将刀递给了桃子。 桃子侧拿刀。 “你是要去肥宗宪的府吗?我可以为你带路。” “不必,你前几次去的时候,我已经记住路了。” “啊??” 桃子转过身,侧拿刀,背对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你的屋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说。” 寇流看着桃子的身子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回到了屋内,寇流却怎么都睡不着。 狂风大作,院落里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 忽有闪电闪烁,在一刹那的闪光之下,是寇流那略带惊恐的脸色。 雷声响彻天际。 大雨倾盆而下,寇流彻底睡不着了。 雷电时不时的刺穿天幕,天色不断的变更。 门外已经是雨水所形成的帘幕,看不清任何东西。 寇流缓缓躺在了床榻上。 他成功了吗? 若是失败了,自己会被一同问斩吗? 在繁琐的情绪交叠之中,寇流的意识渐渐模糊。 ................. “啊~~~” 路去病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伸着懒腰。 他坐起来,揉了揉双眼。 他看向了一旁,桃子睡得正熟。 “桃子兄!起来了!” 路去病叫道。 刘桃子缓缓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 他终于换掉了原先那套衣裳,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怪怪的,可路去病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路去病走出了门,外头格外清爽。 大雨已经停了,只是这院落里格外的泥泞,肮脏不堪,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路去病皱起了眉头,嘀咕了起来,“最近这下雨也是愈发的频繁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学子们一一走出了屋门,老吏带着东西前来送饭,同样也是在抱怨。 就在此刻,从远处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 ps:孝宽深患之,乃遣谍人访获道恒手迹,令善学书者伪作道恒与孝宽书,论归款意,又为落烬,烧迹若火下书者,还令谍人送于琛营。——《周书·韦孝宽列传》 孝宽善于抚御,能得人心。所遣间谍入齐者,皆为尽力。亦有齐人得孝宽金货,遥通书疏。故齐动静,朝廷皆先知。时有主帅许盆,孝宽托以心膂,令守一戍。盆乃以城东入。孝宽怒,遣谍取之,俄而斩首而还。其能致物情如此。——《周书·韦孝宽列传》 第22章 南街屠夫 一个脸几乎被胡须所盖住的壮汉闯进了学室里。 路去病一愣。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县中的贼捕掾,是个契胡,叫乞楼难或。 他身边还跟着些散吏和卒,皆持刃。 乞楼难或那卷曲的胡须实在太有辨识度,不少学子竟都认识他。 刚刚走出屋门的寇流,此刻更是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乞楼难或的眼神在他们之中搜寻着,浅绿色的眼眸恍若恶狼,令人胆寒。 在诸多学子之中,他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他的个头并不高,可相当的强壮,他也不在乎地面的泥泞,几步就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他笑了起来。 “路君,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啊??” 学子们之中迅速产生了骚动,众人窃窃私语,桃子耷拉着脑袋,双目紧闭。 乞楼难或再次说道:“是这样的,夜里抓了个贼人,说是偷过您的东西,请您帮我们去辨认。” 路去病的脸色难看,却还是点点头。 “好。” 他看了一眼桃子,又看向了其余学子,“我去去就回。” 乞楼难或带着路去病踩着泥泞离开了此处,送饭的老吏颇为惊诧,却没敢多说什么。 律学室内静悄悄的,学子们一言不发。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越是不说话,这里便越是压抑,仿佛有什么压的他们喘不上气来。 刘桃子还是往常模样,大口吃着饭,喝着汤。 寇流不知什么时候就蹲在了他的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如何了?” 桃子一愣,“昨晚怎么了?” 寇流抿了抿嘴,却又不敢发作,只好低着头继续吃饭。 “让路喋喋替罪倒也不是坏事,反正这些狗日的也没一个好人.....” 桃子眯起双眼,依旧不理会他。 而在此刻,路去病已经坐在了车内,只是辆寻常的马车,乞楼难或就坐在他的对面,一旁还坐着个散吏。 路去病这才问道:“抓我是为了何事,不妨直说。” “哈哈哈,就知道瞒不住您。” “倒也不是抓路君,就是有件事想要问问。” 乞楼难或说着,从车窗看向了外头。 路去病注意到有士卒从道路上飞奔而过,整条街道上空无一人。 “路君与县学的肥博士不和?” “确实不和。” “那昨晚路君在何处呢?” “在县学里睡觉。” “可有人能作证?” “律学室学子刘桃子便可作证。” 乞楼难或轻轻点着头,“那很好,很好。” 两人再无言语,马车一路来到了县衙外,乞楼难或带着路去病下了车,此处格外的喧嚣。 县衙各个大门打开,人来人往。 有人嚎啕大哭,被卒押着送进县衙内,有人则是被抬了出来,外头也聚集了不少人。 路去病几乎没见过县衙如此热闹的模样。 乞楼难或领着路去病走了进去,里头则更加热闹。 有几个人满脸的惊恐,正在一遍遍的讲述着情况。 “应当是有五个人!不!至少六个人!” “皆使快刀!” “那时我正在熟睡,听到惊呼声便冲了出来....” 路去病还不曾听完他的话,就被乞楼难或带着朝着更深处去了。 乞楼难一路将路去病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前,拉着他的手,像是招待朋友那般将他带了进来。 此屋没有窗户,门也是格外的沉重,里头一片漆黑,阴冷潮湿,散发出阵阵血腥臭味,什么家具都没有,墙壁上挂着各类的铁链。 乞楼难让众人等在门外,又关上了门。 此刻,乞楼难松了一口气。 “路君,你勿要怪罪,我也是奉令而为。” “县里出了大事,任何跟肥宗宪有关的人都得请过来谈话,这是必要的差事....我知道您不是贼寇,还请你勿要怪罪。” “贼寇?” 路去病更加困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乞楼难点了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席子,邀请路去病坐下。 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疲惫的说道: “凌晨时分,有贼寇袭击了肥宗宪的府邸。” “我是最先过去的。” “啧,那场面当是忍不忍睹啊,也不知肥宗宪是招惹了什么人.....” “那些贼寇真真是凶残恶毒,令人发指!” “他们从南院翻墙而入,一路砍杀,沿路所遇到的大狗,护卫,家奴皆被残害,贼寇一路杀进了肥宗宪的寝内.....好在肥宗宪不是独自一人入睡,还有三个护卫。” “有巡逻的骑士闯进来,方才吓退了贼寇们。” “屋内的三个护卫为了救肥宗宪而被砍杀了.......肥宗宪挨了三刀,好在肉厚,没有当场丧命,赶忙送医。” “人虽醒来,可他似乎被吓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屎尿尽出....嘴里只念叨着‘人头’。” 路去病瞪圆了双眼,连嘴巴都是张开着的。 “这....怎么会....” 乞楼难苦笑着说道:“我倒是能理解他,您没去,是不知道那场面有多血腥,这些贼寇简直是丧尽天良!!!” “那些被砍死的护卫随从,身上几乎都被砍烂了,他那不是杀人,简直就是在剁肉!” “挡着贼寇道路的人,那都被剁成肉泥了....” 乞楼难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在路去病面前捏了捏。 “就是这样,那不像是贼寇,像是剁肉的屠夫!” 路去病面无人色,嘴唇青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时日里的怪事当真是越来越多了,先是说城外有伙贼寇吃人,又说城内丢失了不少女子,又说有人私通官吏的婢,谋杀官吏,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府内共有三十八人,死了十九个,伤了一个,侧院那些人也就是运气好,不曾遇到贼寇,不然得死绝了....” “我这算是做到头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看向了路去病。 “昨晚下了大雨,那些贼人又是忽然袭击,幸存的护卫不曾见过贼寇,骑士们也说不上贼人到底有多少,能杀这么多,最少也得是五个吧? “我们也没找到什么证据线索....县衙里可是鸡飞狗跳!” “这不,一大早就让我去抓人,所有跟肥宗宪有过节的可疑者都要抓来。” “他家下人说路君与他有些过节,按理来说,应当押解过来审问,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乞楼难看了看周围。 “只是,我是知道路君为人的,当初县令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将你赶出县衙的时候,我就很是愤恨!” 路去病此刻还陷入恍惚的情绪里,只是茫然的点着头。 “故而我特意前往,就是简单的询问几句,也好让你不受羞辱。” “我最是敬佩路君这般的君子,倘若这次我丢了性命,还望路君能帮着照看我家人.....” 路去病此刻的脑子真的是很乱。 这位年轻人这一生都不曾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 他在城内见过最黑暗的事情,也不过是县令暗示他们找人顶罪,在被自己质问后又将自己排挤出去的事情。 像这样半夜闯进别人府宅,血洗宅院,将人剁成肉泥的事情,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两人正在攀谈,外头却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他在何处?怎敢上我县学来抓人?!” 听到这声音,乞楼难眉头一皱,嘴里嘀咕了一声,赶忙拉着路去病,走出了屋。 站在外头的正是崔谋。 几个官吏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任由他训斥。 这位平日里总是沉着冷静,平易近人的名士,此刻却无比的暴躁,看到路去病被带出来,他赶忙上前。 “荣祖?他们不曾为难你吧?” 路去病一愣,摇了摇头。 崔谋看向了乞楼难,乞楼难满脸堆笑,丝毫不敢怠慢。 “怎么敢为难崔公麾下的人呢?只是照例问话而已....” “呵,你若是再敢踏进县学,哪条腿先进去的,我就砍了哪条腿!” 崔谋拉着路去病,迅速离开。 乞楼难依旧是笑着,不敢反驳。 等到两人离开,方才有散吏上前,“乞楼难公...他路喋喋有祭酒保着,咱又不是没人,何必放人呢?” 乞楼难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怎么敢羞辱路君?!” 散吏低着头,心里很是委屈。 这外号不是您最先说的吗? 平日里您对他可是一脸不屑,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乞楼难却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三天前,他奉命去迎接新县令。 新县令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是:县里有个干吏唤作路去病? 第23章 你最好可以解释 “荣祖啊,你没有将学堂里的丑事告知他们吧?” 马车内,崔谋亲切的拉着路去病的手,慈祥的问道。 路去病摇着头,“不曾。” “肥宗宪家出了这样的变故,若是你直说,怕是要给你自己惹上麻烦。” “出了这样的大事,若是牵连进去,怎么也是不好的。” “再说了,若是传出去,我们县学可就颜面扫地了。” “不说为好,不说为好。” “就是这外头的事情,最好也不要给学子们说,免得出了骚乱。” 路去病呆滞的点着头。 看着他如此惧怕的模样,崔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将他送回了县学,告知门口的官吏,不许放任何人进来,随即又劝慰了路去病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独自坐在马车里,崔谋的脸上满是凶狠。 崔家有多少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了。 别说是外姓,就是自己养的狗,都不能由外人处置。 无论是谁做的,自己都绝不饶恕! 至于路去病,必须要尽快除掉他。 他那张破嘴,根本藏不住事,若是不尽快除掉他,一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崔谋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儒雅表情。 他平静的走下马车,此处正是肥宗宪的府邸。 府邸格外的热闹,有士卒进进出出,还有几个散吏正在攀谈。 看到是崔谋前来,众人纷纷行礼,也没有人敢阻拦他。 “唉,我县学内的博士竟遭受了这般杀戮....这些可恨的盗贼!!!” 崔谋咬着牙,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崔公且放心吧,我们定会抓住贼人!” “肥博士在何处?我去看看他。” “就在府内。” 崔谋徒步走进了院落,他对这里格外的熟练,都不需要有人来带路。 刚刚走进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 哪怕是有雨水刷了地,这股血腥味还是不曾消失,反而愈发的浓郁。 地面上有丝丝血肉,粘稠的贴在地面上,不远处有个人腿,就那么摆放在地上。 崔谋的脸色从愤怒渐渐变得惶恐。 越往里走,血迹和不曾清理的残骸便越是多了。 墙壁上有凝固的黑色血迹。 不远处,一个散吏正抱着人头研究。 他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神色恍惚,刚走进后院,当即就有二人挡住了他。 崔谋瞬间清醒,他惊讶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他们两人都戴着面具,披着甲胄。 百保鲜卑??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为首者从不远处走来来,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崔谋。 “让他进来。” 为首者开了口,左右的骑士让开了道路。 “崔祭酒....是来看望肥宗宪的?” “正是如此。” “早听闻崔祭酒海内名士,不知能否同行?” “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院落内。 崔谋并不知道面具下的人是谁,他对此也并不好奇。 他只是奇怪,肥宗宪的事情怎么会引来这些人呢? 那人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 “崔祭酒,您知道昨晚来袭击肥宗宪的贼人有多少吗?” “听闻是有五个。” “不,一个人。” “那些县吏愚蠢,那些护卫又贪生怕死,说不清情况....可这还是很好分辨的,行凶者只有一个人。” 崔谋瞪圆了双眼,“一个人??”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跟伪周有什么往来?” 这一刻,崔谋心口猛颤了一下,停下脚步,脸色涨红,“君何以辱人清白?!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勾当....” 那骑士直勾勾的看着崔谋。 “崔公勿要多虑,行凶者乃是周人。” “是韦孝宽麾下的贼儿军。” “这从贼人所用的刀上也能看出来。” “周人的刀,居然能被送到天子脚下来杀人......何其可恨啊!和其可恨!!” 那人的声调忽然提高,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激动。 “昨日,我们就意识到这些贼儿军的异常,他们忽然藏了起来,就像是被发现了,然后,肥宗宪就遭遇了袭击。” 骑士顿了顿,“我们还发现,您特意派了些人前来,保护肥宗宪。” “谈崩了?杀人灭口?” “您,是不是可以为我们解释些什么?” 这一刻,崔谋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骑士点着头。 “您最好可以。” ....................... “那县衙里人来人往的!” “肥宗宪被吓疯了!” 此刻,律学室内,路去病正坐在刘桃子的身边,讲述着外头所发生的事情。 其余几个学子站在门口,听的一愣一愣的。 想让路去病保持秘密,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他正讲述着外头所发生的血案,眼里满是肃穆。 寇流同样也站在门口,听着这些讲述,他的眼神却忍不住的飘向桃子。 这特么还是人吗?? 路喋喋说不是一个人作案,难道桃子还有同伙?? 这家伙该不会是传闻中那些堵住道路吃人的盗贼吧?? 寇流是越想越怕。 刘桃子却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听着路去病的讲述。 路去病说了许久许久,终于,他呼出一口气,“何等的残忍啊,这些贼寇.......” 众人沉默了片刻。 忽然有人说道:“肥博士的风评也不是那么好.....” 路去病一顿,“我也不喜欢肥宗宪....但是,杀人总归是不好的,他便是有罪,也得以律法来处置啊....似这般歹徒,毫无人性.....” 寇流急忙打断了他,“或许是肥博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君勿要再说了....” 路去病很是严肃的说道:“那也应当以正确的方式处置啊,因私仇而杀人,还涉及无辜,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我虽然与肥宗宪有仇,却也不会因为贼人的事情而开心!以不仁的手段去完成目的,不能称的上仁.....贼人理当被抓起来处死!” 寇流听的汗流浃背,悄悄后退了几步。 众人得知了事情的缘由,也都一一离开。 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件事,说的很是热闹。 路去病还不曾吃饭,暂时告别众人,前去食堂。 寇流却留在了桃子的身边。 “兄长,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凶猛的人....肥宗宪虽没死,但是被活活吓疯,我也不愿意再寻仇了。” “多谢你为我复仇....我定然会守口如瓶,我与那路喋喋不同,兄长勿要担忧!” 桃子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惧怕。 刘桃子点点头,寇流赶忙起身,再次朝着他一拜,逃一般的离开了。 路去病再次回来的时候,嗓子都有些嘶哑。 看得出,哪怕是在吃饭的时候,他的嘴巴也没有停下来过。 他坐在刘桃子的对面,忽然长叹了一声。 “这世道,当真是愈发的怪异。” “肥宗宪得到了报应,我心里有些窃喜,可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呢?” 刘桃子平静的回答道:“或是被他逼杀的那些后生魂灵所为吧。” 路去病一下便接不上话了。 他躺在了床榻上,仰望着上头,自顾自的说道: “县里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听他们说,来了个新县令。” “这成安紧挨着邺城,天子脚下,京师重地,跟任何县城都不相同.....接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唉,何时能得太平呢?” ................... 风吹起了食肆的招牌。 一个风尘仆仆的行商站在食肆前,拍了拍面前的门。 他拍门的声音有些急促,似乎是带着什么节奏。 却并没有人开门。 行商没有离开,只是反复敲着门。 门忽然被打开了,那人刚走进来,小厮关上了门,几把强弩直接怼在了他的脸上。 行商赶忙伸出手来,“店家!自己人!自己人!” 院内站着几个粗糙的大汉,手持强弩,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射杀。 那店家站在正中间,抚摸着胡须,眼里满是凶光。 “我不是说不许联络吗?” “事情紧急!不得不来!” 行商模样的人又说道:“您若是不信,可以杀了我,但是请听我说完!” “你说。” 行商看了看周围,店家这才令人将他带进内屋里。 几个壮汉站在他们周围,有人在院内戒备。 行商这才开了口。 “县学的一个博士被袭击了,他被屠门了,亲随门客都几乎死绝了,他本人也被吓的疯癫了。” 店家嗤笑。 “你就是来说这件事?” “不是,现在齐人怀疑,这件事是我们所做的,据说是有确凿的证据.....崔昂的儿子崔谋被抓,被怀疑与我们有联系。” “什么证据??与我们有联系??” 店家一头雾水。 “老农并没说是什么证据,但是他让我带给您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给他们送去更确凿的证据!” ps:每次开书,我都希望能改变自己的风格,追求不同风格的写法,这次的风格跟以往风格的差异可能比较大,但是我一定会全力而为,也希望喜欢这种风格的兄弟们能多多支持,十分感谢! 第24章 珍宝 “桃子哥!” “我们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唯!!” 桃子的屋门大开,他五大三粗的坐在床上,有学子走进来,向他告别。 路去病怯生生的坐在一旁,无奈的看着这一幕。 十日一假。 桃子迎来了第二次的假日。 “假日还要来跟你告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县学祭酒呢。” 路去病喃喃道。 最后前来告辞的人是寇流。 这般炎热的天,他却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像他人那般衣冠不整,桃子的眼神在他身上游走了一番。 “兄长,那我便告辞了!” 寇流很是恭敬的朝着他行礼。 路去病冷笑着,“勿要假惺惺的,赶紧回去看看你家主子吧!” 寇流严肃的说道:“我与那肥宗宪并无什么关联,反而是路君极为推崇的崔祭酒——他是肥宗宪的姐夫。” “肥宗宪这些时日里所抢的东西,都挂在祭酒的屋里。” “路君虽迂腐蠢笨,而心性不算太恶,故而告知,望自重!” 他说完,再次朝着桃子点头,就要离开。 刘桃子忽然开了口。 “衙人四处追凶,倘若县学里有人失踪,或许会被怀疑稽捕。” 寇流浑身一顿,似是唔了一声,迅速离开。 路去病却想要上前抓他,“你休要胡说,你给我....” 寇流走的极快,也不停下来,看着远去的寇流,路去病显得有些暴躁。 “怎么可能呢?崔公出身名门,有美名,勤俭爱人....何况,崔公的妻根本就不是肥氏....” “至于字画......他.......” 跟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语气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 寇流那严肃的模样,信誓旦旦的口吻,乃至很多容易被忽视的事情开始串联在他的脑海里。 桃子看着路去病的脸色不断的变幻,陷入了某种挣扎迟疑,最后,他终于颓废绝望的坐在了床榻上。 他仰起头来,一脸的绝望。 他呆呆的看着桃子。 “崔公勾结肥宗宪,想杀害我?他那天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名门尚且如此.....” 路去病惨笑着。 “难道我大齐便找不出一个仁德正直的人来吗?” 刘桃子看着他,缓缓说道:“找的出来。” ................. 寇流快步走在路上,他是个老练的成安人无疑,走路很快,在赶路的同时还会注意周围,不会跟任何人靠近。 一旦发现有生人,就即刻改变方向,迅速拉远距离。 他又找回了飞檐走壁的感觉,步伐灵活且快,在巷道之中来回的穿梭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看向了后方。 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他又绕了两圈,来到了城北的一处院落前。 这院落着实阔气,院墙高大,门上还能隐约看出刻写了什么。 只是,院墙大概是很久都不曾修补过,已经出现了缺口,那大门上也出现了几道巨大的裂缝。 他刚敲响了门,里头就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谁啊?” “妈,是我!”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院门被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佝偻着腰,头发灰白,一手持着拐杖,呆滞的看向前方。 “妈!” 寇流激动的抱住了母亲,脸紧紧贴着母亲的头发,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 老妇人伸出手来,摸索着寇流的脸。 寇流跟母亲进了院,关了门。 院内空荡,放眼望去,竟找不出一件摆件,灰白色的土地上,就连杂草都找不到。 “儿啊....不是在县学求学吗?怎么便回来了?” 老妇人颇为紧张。 “十日一休!” 老妇人这才点头,说话的时候,她的双眼也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显然,她是看不到东西的。 寇流牵着她的手,跟着她返回了屋内。 屋内同样的破败,老旧,一股腐朽味久久无法散去。 “在县学里还好吗?讲师们喜欢你吗?同窗如何?” “额,还好,讲师倒是不怎么喜欢我,但是同窗都不错,帮了我不少。” “那便好,那便好,你的学业呢?学的进去吗?” “妈,先别说这个了!” 寇流打断了母亲,他解下衣,从怀里取出了两张纸。 “您摸摸看!这是什么?!” 老妇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将那泛黄的纸抓起来,反复的摸索。 “这是......” “父亲留下的珍宝!” “我帮您给拿回来了!” “往后您再也....” “嘶!” 寇流的话刚说了一半,老妇人便一把将手里的纸撕开。 “妈!!!” “您这是做什么?!” 寇流赶忙将那书法抢回来,满脸的心痛,“这是真的!是真的!” “您为何要....您这!!” 寇流格外的激动,正要质问,就看到老母亲的脸颊上出现了两道泪痕。 “你是觉得我老了,瞎了,不中用了,便这般欺骗我吗?” “我没骗你....这是真的.....” “你说要往县学,好好学习,重新做人,不再偷窃,可你前往县学,原来就是为了取这几张破纸?” “我.....” 寇流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 他只能擦拭着母亲的眼泪,“我是不忍看您心痛....这是父亲留给您的珍宝。” “所以你便骗我?” “我不是骗....律学室又有什么用处?!” “您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只要能证明身份,认字,谁都可以去,什么都不教,收了钱,便关在一处府内!” “待满足月,还未必能过应试,过了应试,也是要受人欺辱,为官做奴,不能离开,永无出头之日.....” 寇流咬着牙,“难道这就是您希望我去做的?” “总归是正道,比起偷盗他人财物如何?” 老母亲反问道。 “这算什么偷盗,我只是取来用....” “啪!” 寇流的话都没说完,就挨了一耳光。 “是我这个老妪无用,你父亲逝世之后,哭瞎了双眼,也管不住你,让你变成了个贼儿!” “便是为吏,那也是自食其力,对得起自己,你是想要一生为贼,再不回头了吗?” 寇流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坐在了地上。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满是泪水。 “为贼是我所情愿的吗?” “我难道不想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振兴家族吗?难道不想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人吗?” “母亲要我去走正道。” “可这世道!!!就这黑白不分的世道!!他有正道可走吗?” 听着儿子声音里的嘶哑与悲痛,老妇人颤颤巍巍的靠近了他几步,摸索着的找到了他的脸,轻轻为他擦去眼泪。 “我儿啊,你自幼孝顺,聪慧......你父亲对你寄以厚望。” “我们不求你出人头地,也不求你振兴宗族,我和你父亲都一样,只求你能做个善人,勿做恶事。” “这些年里,你所拿来的东西,我从未接受。” “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你偷来的东西。” “世道不好,可我们自己,总得好好活着,有良心的活着......” 寇流默默哭泣,也不说话,只是委屈的看着前方。 老妪的脸上出现了些笑容,“我儿,用心读书吧,做吏便是苦了些,也比做贼要强。” 她轻轻抚摸着寇流的脸,又将儿子搂进了怀里。 “你父亲留给我的珍宝不是那些破纸.......是一个孝顺良善的好儿子。” 寇流在母亲的怀里痛哭失声。 ................ 刘桃子快步走在路上,路去病背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的跟在他的身后。 桃子这次回家,依旧是带上了话痨兄。 刘桃子走的实在太快,路去病为了跟上他,都几乎要跑了起来,整个人汗流浃背,汗水从发隙里流着,湿成了一团。 道路上依旧没什么行人,倒是有不少士卒和骑士。 刘桃子跟路去病的腰间都挂着牌,学牌与官牌。 这有效的阻止了那些人的骚扰。 当他们一路走到了东城门的时候,一人激动的站起身来。 “桃子哥!!” 第25章 三天 城门极为巨大。 便是让桃子找个高台上去,他也摸不到顶。 在巨大的城门的对比下,人就显得愈发渺小,哪怕桃子也是一样。 城门有一吏,专门负责记录进出者的过所。 那人就坐在门口,前头摆着案,案上有纸和笔。 此刻,这小吏激动的起身,看着面前的刘桃子。 这人的头发微卷,在阳光下有些发黄。 正是过去县学里的契胡,姚雄。 姚雄看到刘桃子,就像是遇到了亲人那般,激动的难以言语。 “桃子哥,我.....” 他刚开口,眼眶忽然泛红,眼泪滑落。 路去病格外惊诧。 这人在县学时不安分,领着众人欺辱新来的,跟桃子的关系也颇为恶劣。 怎么今日看到桃子,似是看到娘家人的妾,这般委屈悲伤呢? 刘桃子没有言语,他的眼神迅速扫过对方的身体。 姚雄手臂上露出肉的部分,能看到阵阵青红条痕,那是挨了鞭的痕迹。 “你们都还好吗?” 刘桃子开口问道。 姚雄神色纠结,只是点头,“还好,我们都通过了应试,如今各领了差事......” “桃子哥何时应试啊?” 姚雄赶忙问道,他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十日之后。” 姚雄笑了起来。 “好,我们等着桃子哥。” 他没有再多攀谈,重新坐下来,准备工作,镇守的鲜卑人查看了他们两人的过所,丢给姚雄来记录。 等到记录完成,刘桃子跟路去病一同离开此处。 姚雄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眼里带着某种神色。 “ñaqañ!!” 鲜卑人大骂了一声,姚雄浑身一颤,低下了头,慌乱的拿起笔。 ........... 刘桃子走在城外。 他像是个老练的安城外野人,步伐大开大合,鹰隼般的眼神巡视着远处,警惕着一切危险。 道路上再没遇到什么盗贼或者亡民,可骑士却明显多了起来。 骑士狂奔而过,甚至都无暇理会沿路的人头。 这定是出了大事。 乌云从远处盖了过来,遮挡住了炽热的光,散发着热浪的世界忽然又变得真实,就像是被加了一道冷色彩的滤镜。 两人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桃林。 桃子家的桃林长势确实不错。 路去病很喜欢这样的景观。 可两人靠近房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哭声从院落那边传来。 路去病一愣,转头刚看向桃子,桃子便飞了起来。 他一脚跳出,确实如飞起来一般,他狂奔起来,整个人恍如冲锋的战马,呼啸而过,地面上的枯枝烂叶飞起,他迅速消失在路去病的视野里。 “桃子兄!” 路去病高呼了一声,赶忙丢下了包裹,跑着追上去。 “嘭!!” 木门被撞开,刘桃子勉强停住身。 似是一阵狂风袭来。 院内方才还在哭泣的众人犹如被掐住了脖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张氏站在院内,几个妇人站在她身边,脸上满是泪痕。 刘张氏对儿子的到来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她示意了下内屋,“桃子来了....你先进屋休息会。” “桃子兄!!!” 路去病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个踉跄,站在桃子的身边,张开嘴,用力的呼吸着。 这段路跑来,他只觉得嗓子似乎都着了火,腹部也疼的厉害。 他抬起头来,看到众人,又赶忙行礼。 桃子皱起眉头,“出了什么事?” 刘张氏满脸的无奈,“张成的事情。” 她又看向了路去病,“路令史,乡有丧事,招待不周,令史可先与我儿进屋休息。” 听到这句话,那几个妇人似乎又活了过来,再次抽泣了起来。 看着她们哭的如此伤心,路去病长叹了一声,行礼说道:“节哀。” 桃子拉着他走进了屋里。 路去病听着外头的哭声,问道:“这位张公,是什么人啊?” “是一个恶人,当地大户,里吏,平日里横行乡野,无恶不作。” 听到桃子的话,路去病瞪圆了双眼,“恶人???”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外头,“那些是他的家眷?” “不是,就是先前被他所欺辱的佃户从众。” “那....那她们为何如此伤心??” 路去病满脸的茫然。 “她们皆没有户籍,为张成耕作,不在县衙名册,官吏要来,张成就藏好她们,不必服徭役.....张成也不会看着她们饿死,给她们勉强能站起来的粮食。” “现在张成死了。” 路去病顿时沉默。 外头的哭声持续了许久,终于,那些人离开了。 刘桃子跟路去病走了出来,刘张氏满脸的憔悴与无奈。 看到儿子,她的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容。 “桃子.....” “方才颇为忙碌,还不曾做好饭菜....我这就去准备....” “妈,不必,我们来时已吃过。” 路去病也是赶忙点头。 刘张氏却笑了起来,“是否吃过,我还看不出来吗?你们先聊.....” “小武呢?” “他去摘柴火了,很快就回来。” 刘桃子跟路去病坐在院落里,路去病忽然开口问道:“村里应当还有人能当里吏吧?” “没了,除了我,倒是还有几个认字的,只是已经无法起身。” “那就是要县衙委派....若是委派,或许就是我们律学室之人啊!” “既是同窗,定然会多照看你的乡人!” 路去病的心情忽然又好了不少。 他觉得这新任的里吏大概率就是上一批去参与应试的那些人。 他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小武吃力的走进了院里。 “妈!你看!我在桃林里捡了一大堆东西!!” 看着他拖来的大小包裹,路去病脸一红,“方才一丢,却是忘了拿了。” 这些都是路去病带给刘张氏和刘大的礼物。 第二次登门拜访,他觉得应当带点什么。 刘张氏也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刘张氏接过了这些,又让小武帮忙做饭。 “不是让你在附近捡柴火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村里很是热闹,听闻来了个新吏,正在记人名呢,保不准稍后就要过来....” 听到小武的话,路去病一愣,赶忙起身。 可看到桃子依旧坐着,他又缓缓坐下来。 “我们不去看看吗?” “或许便是我们的熟人呢?” 桃子不说话,路去病也只好继续坐在这里,刘张氏很快就为他们做好了饭,其实也只是简单的肉汤。 捧着肉汤,路去病便不再啰嗦了,专心致志的吃着饭,将干饼掰碎,丢进肉汤,泡上会,再捡起来吃,那滋味着实不同。 路去病吃的津津有味,桃子也是连着吃了两大碗。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叫声。 “可有人在??” 听到这个声音,路去病一愣,放下了手里的碗。 小武上前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魁梧壮汉,浅绿色的眼眸,神色憔悴。 路去病惊呆了。 “乞楼难君?!” 出现在门外的人,桃子也认识,就是那日将路去病带走的官吏。 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先前的阔气,邋遢不堪。 乞楼难或看到路去病,同样惊讶。 “路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赶忙相见,路去病为刘桃子介绍道:“这是我从前的同僚,乞楼难君,是县衙里的贼捕掾.....” 他又指着刘桃子说道:“这是我在县学里的好友刘君,目前还在县学求学,他家便在这里。” 乞楼难苦涩的朝着桃子行礼相见。 “路君可勿要再说什么贼捕掾了。” “我现在就只是张家村的里吏.....” 路去病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抓贼不利....您勿要担心,我这还是好的。” “衙内丞,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史,门下书佐,干,游徼,议生,功曹史就没一个躲开的,都被装进囚车押往邺城了。” “就连县令,都被罢免,抓回邺城去了。” “步大汗公被罢免了?” 听到路去病的话,乞楼难或瞥了他一眼,“步大汗公早就死了....路君还不知道?前几日来了个新县令,郭公。” “他刚上任三天,就出了这样的事,被罢免了。” “才三天啊......” “三天......” 第26章 好日子 三人坐在院内。 乞楼难或也吃了一碗桃子家的肉汤,连连称赞。 路去病则是消化着从乞楼难或这里所得到的消息,又解释给一旁的桃子来听。 “郭公,唤作郭元贞,他的父亲乃是征虏将军郭庆礼,大父是后魏车骑将军文贞公!” “出身名门,乃前魏名将郭淮弟郭亮之后。” “前县令唤作步大汗休,契....匈奴人,他父亲是义阳郡公,后因战败失踪而罢爵。” 路去病意识到一旁的乞楼难或,言语没有太过直白。 乞楼难或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他吃的很香,发出很无礼的声音,嘴里还在嘀咕: “本是可以留在县里做散吏的.....” “结果此处缺里吏,就给我送来的,天杀的啊,早知道我当初就不....” 他呜咽着,没有明说,眼里却满是懊恼。 路去病此刻却别样的清醒,“其实,出了县城也不错。” “县内频繁出现大事,先是丢了三位百保鲜卑,随后有人杀吏,如今更是有人闯进学官之府,残害十余条性命....自建国以来,这般恶行,闻所未闻啊。” 乞楼难或瞥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 “倘若是外县小城,倒也罢了,这可是安成啊,挨着邺城,亦称京师!” “庙堂定然会派遣重臣前来整顿......出了城,倒少了许多麻烦。” 听着路去病的话,乞楼难或陷入了沉思,眼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还是得想办法回到县城!” 乞楼难说了一句,又急忙看向路去病。 “路君勿要误会,我并非是贪图享乐,而是这乡野的麻烦比县城要大太多了。” “先前有几十个鲜卑人在乡野里横行滥杀,这些人根本不在意律法,遇到我们,说杀也就杀了....我是怕撞在他们手里啊!” 乞楼难正说着,一旁的小武点着头,“是有,三天前跑来了两人,从李村跑来的,说是他们村遇到一群鲜卑人,叽里呱啦的,听不懂说什么,那些人看他们不回答,便杀人,还放了火。” “挺骇人的。” 刘张氏不知什么时候上前,训斥道:“大人攀谈,你怎么能插嘴呢?” 拽着他就离开了前院。 院内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路去病跟桃子的时日有限,得抓紧时日回去,免得被关在城外。 乞楼难还在热情的邀请他们多留些时日。 “我这有驴,可以借给路君,何以着急呢?” “不必,不必,我骑走了驴,乞楼难君却是不便了。” 路去病又拉着他的手说道:“我这好友家,良善之户,此处乡里,民风淳朴,人皆向善,只望乞楼难君能多照看.....我定备好薄礼....” 乞楼难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话痨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的,对同僚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 头脑简单,捧着书里的东西四处显摆。 久而久之,就没有同僚跟他亲近了。 他赶忙回答道:“路君何出此言?你我至交,这点事还要君备什么礼吗?路君且放心吧!” 桃子此刻正在屋内跟刘张氏告别。 “学室足月就能参与应试,这次回去之后,就可以准备应试了。” “母亲且做好准备,我会谋个乡吏的差事。” “距城越远越好。” 刘张氏只是叹息。 很快,两人就开始上路了。 冷风袭来,杂草皆被整齐的压住了身,几乎与地面齐平,露出了隐藏在杂草之中的破损骷髅。 路去病的表情格外的严肃。 “崔谋确实是要杀我们的。” “他说的那位郭县令,跟杨公有亲,而杨公跟崔家不和,崔谋的父亲就是因为杨公而被罢免了官爵的。” “这位新县令一来,肯定是要找办法来对付崔谋的,他怕我藏不住事。” “呵,我确实也藏不住。” “那胡儿没有说谎......他们准备在我们外出的时候动手,若是没有这次变故,我们就被埋在这些杂草之下了。” “所以,桃子兄,是你在夜里闯进肥宗宪的府邸,杀了那么多人吗?” 路去病冷不丁的问道。 桃子还不曾张嘴,他又急忙说道:“算了,勿要告知我。” “我藏不住事。” 两人继续朝着远处走去。 路去病感慨道:“这世道,良善淳朴的就受人欺辱,这是不对的.....” “我过去只想等着世道好转,就能出去建功立业。” “现在看来,要转变世道,还是得靠自己,便是崔谋这样有名望的人,都尚且如此,还有谁能靠得住呢?” “我要用心做事,若我掌学室,我就要庇护三十学子,让他们能用心完成学业。” “若我掌一县,便庇护一县百姓安居乐业,若我为御史,就不会任由国内有奸贼横行......” “至死不悔。” 路去病看起来有些激动,他浑身都充满了斗志,整个人一改原先的颓废迷茫,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桃子兄,你呢?” “你有什么样的志向?” “做个乡吏,带我妈搬过去。” 路去病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志向!若我母亲也活着,我也会这般做!” 当两人再次回到县城的时候,姚雄还在此处负责登记。 他看起来相当的疲惫。 此刻,他的身后有几个人正在攀谈,这些人服饰奢华,举止傲慢,路去病从未见过他们。 姚雄只是朝他们示意一下,却不敢攀谈。 目送两人进了城,姚雄坐在原地发呆。 天色不断的变换,夜色渐渐深了。 “契胡!就是你!换班!” 有守门的骑士呵斥,姚雄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双腿酸麻,起身的那一刻,就险些摔在地上。 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不曾休息,中间只是吃了些水,整个人都几乎虚脱。 可即便这样,他还得满脸讨好的向那些人点头,随即一瘸一拐的朝着县衙走去。 浑身都在发痛,每踏出一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高声讲述着自己的痛苦。 姚雄就这么走到了县衙。 县衙各个大门外,站满了陌生的鲜卑人。 他们全副武装,眼神凶狠,站在各个要道,盯着往来的众人。 姚雄这般的小吏是无法走正门进去的,他绕到了县衙左侧,从一处小门钻进了院内。 天色漆黑,可院落内却还有不少人,有人捂着腿,有人揉着头,有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恶臭味滚滚袭来。 只有对面屋子的门口有火光,能勉强照亮一半的院落。 姚雄寻了处地方,尽可能舒服的趴下来。 他吃了几口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还不如学室呢。” 有人抱怨道。 姚雄一愣,想起了什么,看向左右,“你们知道我今日看到了谁吗?” “谁啊?” “桃子哥跟路令史!” 姚雄兴致勃勃的将今日在城门口看到他们二人的事情讲给众人,众人都听的欢喜。 “要是桃子哥在就好了。” 姚雄感慨道:“当初在律学室,我们也是受尽欺辱,院内恶臭难闻,老吏每次来送饭,都要臭骂不止,喋喋不休。” “外头那些贵人们,时不时还会闯进来,以我们取乐,供他们嬉戏....各种凌辱,我们都得忍着。” “路令史都劝不住他们。” “可桃子哥一来,老吏收了声,外头那些贵人都不敢再进门,竟再也没受过欺辱。” 其余几个人也是点着头,似是怀念。 “此处却还不如那学室呢,做官的欺负我们,为兵的欺负我们,就是那老吏也欺负我们,将我们做牛做马,不给休息时日,饭菜都被抢去.....” 姚雄越说越是激动。 “还有十日,桃子哥就要来了!” “我们能忍下这些,他可就未必了!” “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27章 他们来了 “嚷甚么?!” 有人叫着,大步走进了院内,也不在意那几个累趴在地上的人,恨不得直接从他们头上踩过。 几人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姚雄等人的面前。 “该你们俩去了!” 那两位正在跟姚雄攀谈的散吏急忙起身,“可我们才刚休息.....” “县衙这般忙碌,贵人都不曾休息,你是哪个,敢说休息?!速去!!” 那两人不敢反驳,爬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从侧门走出去。 而那些老吏则是哼哼着走进了屋内。 两人从侧门出去,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县衙的后方。 这里有很多的甲士看守,这些人验过了两人的身份,就让他们进去了。 等他们进去,门便被关上。 这是一排排的房屋,甲士林立,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个甲士站立着,警惕的看着周围。 从这些房屋前走过,能听到从里头传出的惨叫声。 第一间屋门大开。 能看到一人被挂了起来,此人露出白花花的肥肉,披头散发,浑身白里沾红,恶臭难闻。 一个年长蓄须的人端坐在主位,几个老吏站在一旁禀告情况: “这厮大概是真的疯了,无论问他什么,都只说要吃桃子。” “这几天已经喂了他几十颗桃子了,还是在嚷嚷要桃子!” 两小吏经过这里,头都不敢抬,只当作什么都不曾听到,迅速通过。 他们来到了最左侧的小屋里,有甲士领他们进去,有关上了门。 这里同样挂着一个人,两人就坐在了对方的面前。 夜已经很深了,负责行刑的鲜卑甲士也累了,他关上门后,将鞭条之类丢在一旁,自己背靠着墙壁打盹休息。 两吏却还得继续办事,一人负责问,一人负责记。 “姓名!!” “肥仪.....” “说吧!你们是如何与伪周联络的?” “冤枉,冤枉....” 肥仪也不知被挂起来多久,他耷拉着头,身上满是血痕,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哪怕是在伸冤,也做不到理直气壮。 两位小吏对视了一眼,负责审问的那个给了对方一棍。 肥仪闷哼了一声。 “你们家主最近都和什么人有来往?” “不知。” 两人正在继续着审问工作,外头忽然传来了噪杂声。 就是那个靠着墙壁打盹的甲士,此刻也是清醒了过来。 两位小吏只是坐在原位,不敢动弹。 那甲士却不怕,他快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探出头来。 “啪~~~” 迎面就是一鞭,甲士来不及躲闪。 “都说了不许关门!都给我准备好!!审!狠狠的审!!” 外头挥鞭的是一个官员,甲士不敢多说,急忙打起精神来。 一时间,整个院落内都传出各类叫嚷声,两个小吏也不敢停顿,嘶吼着审问。 从前院方向涌进来一群人,手持火把,院落内的甲士们更多了,整个院落也被照的通亮。 就看到有位瘦后生走进来。 此人不过二十岁的模样,相貌俊美,穿着极为不凡,一身的贵气,此刻,他身边跟着三四十人。 那些人大多年长,留着胡须,着官衣,可跟在年轻人身边,却是低头哈腰,满脸的谄媚。 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来,谁也不敢怠慢。 这年轻人带头走在最前,遇到鲜卑甲士,便激励几句,对周边的官员却视若无睹。 他就这么闯进了那两小吏所在的屋内。 看着被挂起来的肥仪,他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问出来了吗?” 他看向了那两吏。 两人此刻站在后生面前,只觉得站都站不稳,声音都在颤抖。 “回贵人,还不曾。” 那后生摇着头,“抓了这么多人,这些时日里一个都没死,没死他们怎么会怕呢?怎么会招呢?” “不过都是些没爵位的汉人而已,打死几个也不要紧。” “审问时要用点劲。” 他交代了几句,便领着那一大群人离开了此处,前往下一个屋。 两个小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始审问。 只是这一次,他们显然用了点劲。 随着木棍一次次的落下,肥仪的记忆也得到了很好的恢复。 他的嘴唇喃喃了起来。 “你说什么?!” 那小吏上前几步,将耳朵贴近他。 “家主...曾派我....找....律学室....刘桃子。” 肥仪说着话,嘴里不断冒着血。 那小吏听的清楚,后退了一步,眼里有些惊愕。 他跟另一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甲士忍不住了,他大步走来,夺过小吏手里的木棍,“可曾交代了?!” “不曾。” 听到小吏的回答,那甲士用木棍对着肥仪的脖颈直接捅去,肥仪的双眼圆睁,嘴里咳出血来,甲士又来了几次,肥仪直接便不动了。 当小吏前去禀告犯人被打死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正站在院落里,向身边的人交代诸事。 “我来到此处已经有一整天了.....玩也玩腻了,我要回去睡觉。” “我明日睁开眼睛,吃饭的时候,必须要看着所有伪周奸贼的头颅堆起来才有胃口。” “倘若你们做不到,那我就把你们的头颅堆起来。” 后生笑呵呵的说出了令人惊悚的话。 而那几个官员完全不敢反驳,只是点着头。 “请大王放心,我们定然完成!!” .............. 律学室内,此刻却是哭声不断。 刘桃子坐在正中间,路去病正在劝慰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学子。 “我父母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其余众人,沉默着站在周围。 这学子从回到学室后就开始嚎啕大哭。 这次的假期,却是他的噩梦。 按着他的说法,当他回到家里后,发现整个村落就没剩下多少人,大多数人都被杀了。 活下来的几个人也都跑了。 他找到一个幸存的远亲,那人说是官兵做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也不知道。 路去病费力的将那位学子劝好,让人送他回去休息,又吩咐其余众人也都回去休息。 看到站在人群里的寇流,路去病的脸上还有些意外。 路去病跟桃子进了屋。 “我打听了下,说是在抓伪周奸细。” “崔谋也失踪了,似乎他们认为肥宗宪与伪周有染,因为谈不拢,伪周决定杀人灭口。” “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件事与伪周有关系。” “县学里那些与肥宗宪关系亲近的,全部都被抓去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城外还在四处杀人.....” 路去病揉了揉额头,满脸的痛苦。 “庙堂应当派遣重臣前来解决这些才是,为何到现在都不曾来呢?” “庙堂重臣。” 刘桃子跟着说了这四个字,语气很是冷漠。 路去病忽又说道:“肥宗宪当初曾派人请你过去,又曾跟我见过两次.....只怕我们也会被抓起来审问。” “桃子兄,若是真的有人来抓我们,你可千万不要杀....反抗。” “我会想办法来度过难关的。” 桃子没有回答,只是干脆的躺在了床榻上。 一夜无言。 次日,路去病很早就起了身。 整个县学内人心惶惶,很多学子,甚至是讲师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县学内变得空荡荡的,就跟这个城市一样,变成了鬼城。 过去那些在苑林里嬉戏的男男女女此刻也看不到了。 他们大概都是想着躲过这次风波,县学内的氛围格外的压抑,绝望。 但是这一切的风波根本传不到律学室来。 此刻的律学室甚至显得比平日里还要轻松不少,周围再也没有了打扰他们的贵公子,送饭的老吏哆哆嗦嗦,再也没有了平日叫嚷的劲。 他们甚至能偷偷出来走动了,几乎也碰不到人。 便是遇到人了,先跑的也是对方,根本就没有人再敢抓住他们大声质问了。 直到鲜卑甲士沉重的甲胄碰撞声与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律学室的这种惬意方才被打破。 他们,来了。 第28章 一泡尿 “坏了。” 路去病听着外头的动静,脸色大变。 他严肃的看着一旁的桃子。 “桃子兄,事情非同小可。” “既是牵连到了伪周,京师内死伤几十人....那就不是可以轻易放过去的。” “我们先前又多次与肥宗宪来往,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稍后见到他们,你勿要多言,我会跟他们辩论,若是要栽赃陷害,我也只能给家中大人写信了。” “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这些时日里,我们不曾出学室,谁都不曾出去!” 路去病交代了几句。 他看起来很有底气,实际上,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抖动了。 牵扯到这种大事,别说他一个已经落魄的小家族,就是崔谋也扛不住。 但是他只能相信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他现在更害怕刘桃子会反抗,直接跟前来抓捕的甲士们动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惶恐,令人开了门。 外头的道路上出现了大量的甲士。 这些甲士跟那些带面具的骑士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们不曾以面具覆盖脸庞,但是依旧是魁梧健壮,甲胄跟骑士也有区别,防护差了点,可活动性似乎更高。 路去病一愣,低声对身边的桃子说道:“这些是汉人,勇士。” “陛下挑选鲜卑精锐组建百保鲜卑,又挑选汉人精锐称勇士。” 这些甲士没有理会律学室,他们排成了长阵,一路狂奔而来。 每走几步,就有一位甲士停留在原地,持矛戒备,其余甲士则继续前进。 很快,沿路上便都是甲士了,可谓是五步一岗。 律学室内众人是头次看到这般场面,吓得瑟瑟发抖。 刘桃子的眼神里也皆是狐疑。 路去病看着他们还在不断的涌进来,愈发的不安。 “派这么多人来??这是想要将县学的人全部抓了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律学室周围已经甲士再奔走了,他们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看都不看路去病一眼。 就在众人左右张望的时候,有一人骑马赶来。 那人从骏马上跳下来,火速冲到了路去病等人的面前。 “是县学学子?” 路去病打量着面前的人,此人穿着官袍,相貌堂堂。 他赶忙行礼说道:“此处乃是律学室。” 那人一愣,“律学室?我问你是不是学子?” “律学室也属县学,是学子,我是县衙的令史,我唤作路....” “好了,卢令史,你现在就带着学子们,前往讲学大堂,在那里找一位高君,他会安排好诸事。” “是路....” 路去病还不曾解释,那人就再次跳上了骏马,扬长而去。 路去病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情形,看起来不像是要抓人呀? 他也不敢不从,只好让大家排好队,随即领着大家走出了律学室。 学子们踏出律学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寇流此刻走在桃子身边,“兄长,不会是要屠县学吧?” 桃子摇了摇头。 寇流本来还想要多问几句,路去病却将桃子叫去了前头。 一路走去,路去病方才发现,这甲士所驻守的地方不只是律学室,而是整个县学! 所有的位置上,都有精锐的甲士驻守。 路去病惊呆了。 “这怕不是有千余甲士??” “桃子兄!或是朝中派了重臣前来啊!” 学子们激动的看着周围,来到县学这么久,这是他们头次能正大光明的走在律学室之外,看看外头的景色。 县学的风光确实不错。 路去病将他们带到了县学的讲学大堂,这里是县学最中间的位置。 整个大堂都是挖凿而成的,是往下凹陷的圆形大坑,最中间有个高台,可以容纳百余人。 平日里,县学里若是发生辩论,辩论者就会上高台,其余人围绕着旁听。 此刻,大堂周围甲士林立,而学子却寥寥无几。 有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此刻正在大声训斥学内几个官吏,那几个人的头几乎都要陷到泥土里。 当那官员看到路去病这行人的时候,眼前一亮,急忙朝着路去病招手。 路去病快步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路去病,乃是县学令史,这些都是律学室的学子。” 听到回答,那官员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森森的,他看向了一旁的几个县学官吏。 “你们不是说县学里没有学子了吗?这些人不是人吗?” 那官吏汗流浃背,“回书曹,这些是律学室,是治律的.....不能举荐....” “放你的狗屁!!来人啊,将这厮给我带出去,打的他屁股烂掉为止!” 那人一声令下,当即就有甲士上前,将那人拖了下去。 那胖书曹再次看向了路去病,脸色就好了不少。 “你来的正是时候,带着这些学子们,入座,坐的靠前些。” 路去病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律学室学子出身卑微,若是要坐前座,怕是唐突贵人...” “无碍!” “贵人向来豁达,不在意礼法!” “那是否要先带他们换个衣裳,洗洗身子....” “你这个人!!我都说了,不必!入座!!” 胖书曹恼了,路去病不敢再多说,领着诸多学子们入座。 当众人分批次坐下来,甚至坐在第一排的时候,学子们都觉得晕乎乎的。 他们居然坐在讲学大堂??? 路去病却有些激动,他让桃子坐在自己身边,“果然是有大贵人要来!这是大贵人啊!!” “成安距离邺城虽然近,却太多陋事,此番来个大员,若是能将奸贼清扫一空,改善当地的情况,我便是被抓被杀也无悔啊!!” “荣祖,勿要忘了崔祭酒。” 刘桃子开口说道。 路去病顿时清醒,随即又摇摇头,“桃子兄,你有所不知,大齐虽有奸贼,可庙堂里的诸公,那是真有才干的,这些年里,庙堂也颁发了很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 “便是这律学室,也是庙堂的仁政,除却大齐,谁的县学里能有庶民呢?” 桃子于是就没有多说。 越来越多的学子们出现在了这里,他们大多惶恐,不情不愿,却又不敢显露。 看着他们那委屈模样,律学室的众人只觉得舒畅。 胖书曹还在大吼大叫,“就是去外头抓人!也给我将学堂凑满!” 如此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大堂也差不多塞满了人。 众人都在等待着,一动不动。 烈日挂在半空,无情的照射底下的众人。 一股难言的臭味在人群之中散布,却无人起身训斥。 只有那个胖书曹,还在不断的跑来跑去,大吼大叫。 终于,胖书曹再次冲进来,“都准备好!来了!来了!” 路去病伸出脖子来看,远处出现了一行人马。 领头的是个年轻后生,身边跟着二十余人,这些人的官爵都不低,每一个都是能让县令跳起来迎接的级别,可此刻,他们却跟狗一样。 头几乎低到了裤裆,脸上的笑容别样的灿烂,就差将舌头伸出来。 年轻人快步走到了大堂,众人起身,行礼拜见,胖书曹引领着众人。 “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众人行礼大叫,这一声,似乎也宣布了对方的身份。 那后生只是看着众人,也不回礼,他看了看,就随意找了处位子坐下,其余官员也只是站着,不敢坐下。 “开始吧。” 大王下了令,胖书曹气喘吁吁的走上了高台。 “开始讲学!!” 两个当地名士上了台,其中一人鼻青脸肿的,甚是不雅,他们坐在上位,缓缓开始讲述经学。 这两人都相当的卖力。 卖弄着自己的学识,用自以为高深的言语,故弄玄虚的讲述着一些自己都不愿意听的道理。 他们越说越是激动,自己都被自己所感动,眼里闪烁着精光。 而下方的大王却打起了哈欠,忽然,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走到大堂的侧边,背对着众人,解下裤子,撒了一泡尿。 ps:元年,封为高阳王,天保十年,迁尚书令,滑稽多智,不守礼法。———《北齐书·高阳王高湜传》 ps:啊,上推荐啦,开心,赶忙多更一章,接下来会有一个重量级人物上场,桃子之谜也即将揭开,敬请期待! 第29章 我大齐是有好人的 学堂内寂静无言。 上头的两位名士都不再那么的淡定。 大王抖了抖身体,穿上了裤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说完了吗?” 身边的官员赶忙点着头,“说完了,说完了。” 大王这才挥了挥手,当即就有人上台,将台上那两人给轰了下来。 他则是看了眼胖书曹,胖书曹快步走上台。 “诸位,先前有县学博士肥宗宪,勾结伪周,犯下谋逆大罪!” “可那伪周岂是良善?到头来,还是要杀人灭口,最后保护肥宗宪,抓住凶手的,还是我们!” “陛下向来重视成安,他特意赦免了你们,又派遣大王来彻查奸贼!” “经过大王连夜彻查,已将城内外伪周奸细共九十四人全部抓获!查清了凶案的根本!” “诸位往后要引以为戒,要认真学业,报效陛下,为辅国之良臣,不可自误!!” 他在上头说的很是大声,而大王坐在台下,声音也不小。 “别再劝我了,礼仪,礼仪,什么破礼仪?” “都是汉人的规矩而已,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需要去遵守的?” “让你们多去抓点,就抓了九十多个,这能报上去请赏吗?稍后回去的路上再多抓些,凑个整数,兄长就喜欢整数!” “这县学也是无趣,若非兄长叮嘱,让我重视教化,我是真的不愿意来.....”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声音会不会被周围的人所听到。 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在乎礼。 路去病的脸色铁青,他一直都看着大王的方向,甚至都没听进上头胖书曹在说些什么。 等到胖书曹说完,那大王蹦跳着起身,就像是得到了自由般,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这里,身后一群人在追。 胖书曹也跟着离开了。 大堂众人还不敢动弹,等到甲士们开始撤退,这些人方才各自退去。 刘桃子推了推身边的路去病,路去病反应过来,领着大家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路去病一言不发。 刘桃子开口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路去病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高阳王高湜。” “神武帝有十五子,长子文襄帝,次子便是当今陛下,这位高阳王,乃是神武帝的第十一子。” “你见过他?” 路去病摇摇头,“没见过,却听说过。” “听人说,高阳王滑稽便辟,口齿伶俐,不守礼法,善阿谀,教唆陛下痛打诸王,故而被陛下所宠爱。” “先前他的岳丈在道路上向他行礼,他不理会,陛下询问,他说:一个无官职的汉人,对他行礼做什么?” “那他是什么官职?” 听到这句话,路去病终于停了下来,他看向桃子,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尚书令,月前刚刚升任,代替杨公。” .............. 众人回到律学室,还在激动的交换着方才的情绪。 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们吹嘘很久。 他们可是见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诸侯王,那可都是神仙人物。 至于诸侯王的举动,他们是不在乎的,对他们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冲击力。 路去病就不同了,他坐在院落里,神色有些呆滞。 他的脸色格外的复杂,全然没有先前的激动。 刘桃子忽然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瞥了一眼刘桃子。 “我们不用担心了,事情结束了,杀人真凶被抓了,城内外九十多人一同谋杀的,呵。” 事情圆满结束,可路去病却开心不起来。 “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倒是宁愿那些甲士冲进来,将我们俩抓起来,各自判决,将我们斩首.....可这,这算什么?” 刘桃子开口回答道:“这算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路去病一愣,竟是笑了起来。 “有道理。” 他再次站起身来,“世道如此,不过,我却不会去效仿。” 他转身看向了众人。 “诸位,今日起,我们便要定下每日的讲学时日,除却律学之外,我还会讲述些其他的,例如局势,例如为人。” “我稍后会去找人,将每日的吃饭时日固定下来,再跟县学索要些纸张和笔,墨等物。” “我会想一切办法来教导诸位,而诸君也定要全力以赴,不可怠慢了学业!” 众人恍惚,对视了几眼,起身称唯。 路去病还真的就去做了。 当下的县学,可谓是一片混乱。 祭酒没了,崔谋到现在都没有下落,至于其他诸公,也是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几个,还都刚刚挨过打,起不了身。 路去病还是有些身份的,他并非散吏,他是官,虽然级别小了点。 他先前只是不发作,故而老吏们也能嘲讽几句,可这家伙较真了,皱了眉,那些人就不敢轻视他了。 给学子们用的纸张笔墨,甚至是木案,各类的学业工具,路去病运了一车又一车。 路去病惊讶的发现,当他不再发笑,皱起眉头的时候,县学的众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变得不同了。 就是送饭的老吏,老脸上也是挂满了笑容,一口一个路公。 学子们也开始进入了求学模式,他们非常的珍惜这种学习的机会。 而最令人惊讶的,还得是寇流。 这厮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从休假之后,就开始拼命的学习。 他的功底极差,哪怕是在律学室,几乎也是垫底的存在,他认识字,但是认识的不多,写的就更是烂。 因此,想要跟上学习的进度,他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 有些时候,路去病甚至能看到他在院落里读书到看不见字为止。 路去病啧啧称奇。 “呵,这厮莫不是中了邪?” 路去病趴在门口,偷偷看着外头苦读的寇流。 “这厮到现在不肯跟我询问,遇到不懂的就跟其余人询问。” “其实吧,他若是不装作什么鲜卑贵人,大家也会对他客气,毕竟同窗。” “只是这厮对我还有些不满,还不肯求教于我。” “这样背书可不是求学的方式,我还是得点拨他一下。” 路去病喋喋不休的说着,忽然又坐回了桃子的身边。 “桃子兄,这几日我做的如何?” 刘桃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路令史做的大事,使律学室焕然一新。” 路去病的脸上满是喜色。 可他又急忙说道:“我们这里倒是越来越好,只是其余各学室出了问题,祭酒到如今不知所踪,学子也是少了大半,根本就没人管。” “我听人说,不只是县学,县衙也是如此。” “从县令到诸多县官,到现在也不曾上任,原先那些官员都是高阳王的属官,现在都跟着走了,县里无人主事.....” 肥宗宪的案件,直接将县里的官员们一锅端。 到如今,县衙里都没有人出来主持大事,只剩下一些不被重视的散吏们瑟瑟发抖。 路去病仰起头来,“但愿能来个不错的县令,便是不懂政务也罢,只要别是凶狠歹毒之人就好。” “此番成安出了这么多事,朝中应当是会派遣要员前来接任。” 看着一脸憧憬的路去病,刘桃子只是幽幽的看着他。 路去病迎着桃子的目光,顿时也变得有些不自信。 “我大齐也不全是些暴官恶吏,也是有好人的......有好人的......” ........................... 一群甲士开道,迅速封锁了两边的道路。 又是熟悉的站场,甲士们几乎占领了整个县衙。 县衙门口更是有人清扫,撒了水,散吏们此刻六神无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闻是新县令要来了,可看这架势,这新县令的来头可一点都不小! 一辆马车从甲士中穿梭而来,当马车停下,一少年敏捷的从车内钻出来。 他是一身的武夫打扮,身材修长,似是勇猛。 可他那张脸,肌肤雪白如玉,双眼明亮深邃,高鼻梁,五官配合的极为恰当,只是细眉毛,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柔,似美妇人。 一时间,众人只是傻傻的望着他的脸,竟说不出话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他的声音清脆温柔。 “我是乐城县公高肃,字长恭。” “在庙堂安排新县令之前,代行本地事。” 第30章 真的有? 樵夫背着柴,停在了食肆门口。 他轻轻叩门。 很快,小厮开了门,冷漠的审视他。 “要柴吗?” “不是淋了雨的吧?搬进来。” 樵夫走进食肆,小厮关上了门,那人丢下身上的柴火,快步走进了内屋。 小厮就在院落内张望戒备。 店家与那人相见,又关上了屋门。 “说吧。” 樵夫皱着眉,“您还真没说错,这厮绝非那般普通!” “我们的人刚到张家村,就被抓了起来。” “什么??” “张家村的里吏,是乞楼难或。” “他?” 店家的脸色变得愈发肃穆。 “你继续说。” “好在我们的人是以收药为名,他倒也没为难,就是索要了些钱。” “可这村落人太少,若是过去打探,风险太大。” “我们就找到了一个曾在张家村居住的人,他如今在河边打渔,搬离了村落。” 樵夫顿了顿,有些欣喜的说道:“我们还真的就挖出了点东西!!” “哦?!你说!” “刘大和刘桃子并非是张家村之人!!” 听到樵夫的话,店家脸上的笑容一凝,他冷漠的点着头。 “刘桃子原来不是‘张’家村的人啊,好,果然是挖出了重要的情报!!” “店家勿要着急,我是说,他们跟张家村根本就没有关系,刘大之妻姓张,可她压根就不是张家村的人,八年前,他们忽然出现在这里。” “至于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村落里的人也不知道。” “刘大这个人,神秘莫测,乡里人都怕他,他常常以打猎为由,消失很长时日,最长能消失数月,而每次回来都会带来不少猎物。” “他性格暴躁,若是怒了,殴打其妻,殴打其子,无人敢制。” “他不跟人攀谈,也不跟人接触,在村外桃林建了个屋,唯一的爱好便是好养鸟。” “我让你打探的是刘桃子....不是刘大!” 店家有些生气,可他忽然又反应过来,“养鸟?” 樵夫有些激动,他炯炯有神的看着店家。 “似是同行啊。” 店家抿了抿嘴,又问道:“那刘桃子呢?” “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据那渔夫所说,刘桃子似有痴病,刚刚来村落的时候,浑浑噩噩,时而胡言乱语,不似人话,却像蛮言。” “乡人多惊惧,还曾报官要驱邪。” “因此,后来每当他犯病,刘大就将他挂起来殴打,常常将他关在屋里,不许外出,如此治了五年,痴病方好.....不再言语了。” “痴病??” 店家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只有齐人的君王才有这般恶疾。” “他母亲曾对人说,是年幼时坠马所致。” 店家合上了双眼,沉思了起来。 “店家,还要继续查探吗?” “要,必须要查个清清楚楚。” 店家睁开双眼,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你知道在邺城执掌汉人勇士营的都督叫什么吗?” “不知.....” “他叫刘桃枝,大抵是过去那贺六浑的部下。” “我们曾探查过这个人,却查不出任何东西来......查不出他的籍贯,生年,家室,住所,只知是苍头奴出身,此人总是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 “甚至都没几个活人见过他,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樵夫激动的站起身来,“您的意思是.....” “刘桃子就是那刘桃枝?!” 店家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 他沉吟了片刻,“那个渔夫不会泄露了这件事吧?” “这您不必担心,他泄露不了的。” “那就好,你且回去吧。” 樵夫低着头,离开了食肆,等到此人离开,店家将小厮叫来,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樵夫尽快回国,让他们派别人过来顶替。” .................... 律学室内,众人聚集在前院,坐在案前,手持书籍,交流攀谈。 众人神色认真,互相传授,竟真的有些县学学子的风范。 当然,路去病是熟悉那些学子的,他们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路去病站在不远处,看着认真攻读的众人,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可惜啊,就只能读律,不能读经典。” “没什么可惜的,当下读经典的人很多,却没看到有什么作用。” 听到桃子的话,路去病赶忙摇头。 “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不治经典,那便什么都不懂,不知魏晋,更不知有汉.....” “经典可不只是圣人文章,甲部录经书六艺,乙部录子书,含诸子,兵书,数术,方技,丙部录史书,丁部为诗赋。” “这是当年的大名士荀勖所划分的。” “而这些,都不是他们可以学的,难道不可惜吗?” 路去病正说着,门外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是送饭的老吏,他没敢进来,只是站在门外,着急的看着里头。 路去病瞥了他一眼,“桃子兄,我先过去一趟。” 路去病穿过诸多学子,快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路公啊!” “听闻来了位新祭酒!” “正召集众人呢,您还是赶紧准备好....” 刘桃子看着匆匆离开的路去病,走了几步,坐在了寇流的身边。 “大兄。” “那个食肆,你没有再去过吧?” “没有,大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必多问。” “往后你就安心在此求学,谋个出路,最好做个乡吏,带上你亲人,远离此处。” “唯!!” ............ 县学的官吏们都聚集在了门口。 人不多,算上散吏也不到二十人。 他们都穿上了自己最珍爱的衣裳,梳洗的干干净净,打扮的浑身透香,清清嗓子,做好迎接的准备。 看到路去病前来,有人笑着行礼拜见。 不知为何,这位过去很好欺负,散吏都可以怼他几句的老好人,如今渐渐变得有些肃穆。 这让众人都不敢再轻视他了,不说奉承,但也不敢再欺辱。 “成安屡发大事,听闻这位新县令是杨公亲自举荐的.....” “不对,听闻不是县令,是以本官代行当地事,是位大贵人啊!” “昨日前来成安,还不曾拜见诸豪左,却先来县学,此公大贤啊!” “那是!杨公所举荐,能是中人吗?定然是贤德之士!” 从他们的攀谈之中,路去病方才得知,不是迎接新祭酒,是要迎接新上任的地方官。 众人对此格外的期待,聊着关于这位贵人的消息,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若是在半个月前,或许路令史也会加入他们,期待这位庙堂所派来的大德。 可如今,路去病却没什么感觉了。 他沉默着站在不远处,脸色平静,毫无动容。 这些时日里,他已经见过了所谓名士,所谓贵人。 甚至,他对传闻里的贤德杨公都没什么期待了。 他学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传闻,那就只是传闻而已。 忽然间,外头传来了小吏的呼喊声,就有甲士鱼贯而入。 众人看着这排场,站的笔直,做好迎接的准备。 路去病冷漠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远处,终于,他看到了那新上任的贵人。 路去病一愣,眼里有些惊讶。 不只是他,其余诸多官吏,此刻也是目瞪口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个美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内。 这是何等俊美的脸啊! 用何等言语可以形容呢? 路去病最先清醒过来,在心里默默想着:那肥猪要是还在,只怕要扑上去了吧? 美男子面带笑容,对众人的失礼视而不见。 他身边的属官却忍不住了,训斥道:“放肆!!何不拜见?!” 此刻,众人方才慌乱拜见。 “我是乐城县公高肃,代为行本地事。” “成安这县学还真不小,难怪能滋养出这般多的贤才来。” 众人听到他的自称,大惊失色,几个人当即就要换跪拜礼了,其余几个也是吓得直哆嗦。 天哪!!竟是神武帝之孙!文襄帝之子!! 我们方才还那般无礼! 高长恭打量着面前惶恐不安的众人,打趣道:“我见到县内诸学贤尚且不曾慌乱,诸位又何以如此呢?莫不是怕我讨教学业吗?” 众人定心,连称不敢。 高长恭这才让他们领着自己参观县学。 走在路上,众人对这位贵人的评价是越来越高!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和气,如此温柔的贵人,哪怕只是站在他身边,与他交谈几句,都令人这般陶醉。 便是保持着戒备心的路令史,此刻都有些动摇。 莫非真的有好人? ps:啊哈,兰陵王霸气登场,记得我第一版的构想是以兰陵王为主角来着,求一波月票推荐票啊~~~ 第31章 路祭酒 “此处便是我们的讲学大堂!” “您看,学子们平日里就是在此用饭。” “此处是经学室....” 众人围绕在高长恭的身边,七嘴八舌的,争着抢着给他介绍县学的情况,平日里的礼仪之类都已丢到了脑后。 大家的态度都是相当的热情,低头弯腰,满脸堆笑,平日里高冷少言的他们,此刻的话怎么也停不下来。 只想着能被贵人所看中,从此一飞冲天。 唯独路去病,他跟在最后,平日里最为热情多舌的人,此刻神色冷漠,一言不发。 高长恭不露声色的瞥了一眼后方。 “县学里当下有多少官吏?有多少学子呢?” 听到他的询问,众人赶忙沉思了起来。 “有,有一个祭酒,然后,两个博士,讲师有七八个,哦....” “有一十九官吏,一祭酒,二博士,一令史,五讲师,食吏四人,门吏三人,库吏三人。” “有学子一百二十八人,主室共九十六人,律学室三十二人。” 还不等官吏们想明白,从后方传来了一人的声音。 众人一愣,随即满脸的懊恼。 我们怎么就没抽空背下来呢? 高长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着与众不同的路去病。 “你是?” “属下路去病,字荣祖,任令史。” “路君啊....县学里怎么还会有令史?” “县衙所派,前来相助。” “哦,那不知令史在县学里负责什么事呢?” “执掌律学室。” “原来如此,那县衙的吏数,路君或许也知道?” “成安大县,按着大制,应有职吏八十八人,散吏二十六人。” “至于现在还有多少,公可询问县吏,属下莫能知也。” 高长恭再次点着头,“我想要去律学室看看,不知能否带路?” “唯。” 官吏们当即就忍不住了,他们赶忙挡在高长恭的面前。 “县公!那律学室乃卑贱之地,如何能委屈了您?您有所不知,在那里求学的都是庶民子弟,按理不受举荐,只能为散吏,不授职吏!” 高长恭的脸色顿时有了变化,他皱起了眉头,整个人都变得威武了起来。 “使政令达黎民的,难道是诸公吗?彼等既入县学,尔等怎敢轻视?!” 或许是方才的纵容,让这些人都将高长恭当作了当初的路去病,软弱好欺,当高长恭发作的时候,这些人方才想起彼此的身份来,赶忙请罪。 高长恭不理会他们,只是让路去病领路。 路去病不知这位到底是什么想法,却还是带着他朝着律学室走去。 众人跟在最后,沉默不语。 刚刚靠近律学室,高长恭便停下了脚步,示意众人停下。 律学室内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这声音并不整齐,完全没有方才经学室那种异口同声读书的感觉,除却读书声外,还能听到争论声,嬉笑声。 官吏们幸灾乐祸的看着彼此。 高长恭在此处站立了许久,方才笑了起来。 “学子们切实求学,若是打扰,便是我的不对了。” “路令史做的真好啊。” “在新祭酒不曾到来之前,就由路令史来假祭酒,执掌县学。” 高长恭说着,也不进门,叫上属官,转身就离开了此处。 路去病满脸的茫然,一时间都忘了回答。 至于其他那些官吏们,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呆呆的将高长恭一路送出了门口。 高长恭走到马车前,回头看向路去病。 “贤才乃国之根本,路祭酒不可轻视啊。” 说完,他就钻进了车内,马车离开,甲士们急忙跟上。 众人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马车走远,一动不动。 路去病觉得自己这些时日里也算是经过风浪的人,可此刻,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脑海里乱哄哄的。 这算是怎么回事?? 陆讲师的头缓缓转向了路去病。 眼神不断的变幻,嘴角缓缓扬起,终于,他笑了。 “路公!恭贺!恭贺啊!” 路去病一愣,说道:“步六孤公,您比我年长,怎敢让您称公....” 讲师赶忙摇头,“路公何必如此疏远,称什么步六孤啊,您称我一声陆君便是!” 其余几个官吏此刻也是反应了过来。 “哎呀,早知路公英才,今日终于得到提拔!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县学能有路公代为管理,那是吾等之荣幸!” 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向路去病的眼神里充满了和善。 他们簇拥在路去病的左右,“路公此番被提拔,往后那前途不可限量啊!” 路去病的脸上却没什么笑容。 他看着周围的人,他们的笑容跟从前那些臭脸逐渐重叠。 “今日必须要宰杀牲畜来庆祝!对,对,弄些好酒!” 路去病严肃的说道:“县公来巡视,不是为了让我们吃肉喝酒,是为了让我们用心教学。” 陆讲师点着头,“还是您看的清楚,确实是这样的。” “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您那边谈一谈往后的教学事呢?” “就在讲学大堂那里谈吧。” “好!” 众人跟在路去病的左右,有人为他扇起风。 他们也算是贵人,可跟身为文襄帝之子的高长恭比起来,那就狗屁不是了。 高长恭很喜欢路去病,哪怕往后高长恭没有再提拔他,也绝对不会有人敢招惹路去病了。 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路去病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此刻的他,坐在上位,其余官吏们坐在周围。 他认真的讲述了起来。 这些话,是他很早之前就在说的! 是他一直都很想说的! 只是到如今,他们才愿意听自己说! “县学的风气太过懒散,学子们随意进出,无视规矩,公然携带女眷,也不读书,整日游玩嬉戏!” “首先就是要正学风,从今日起,进出必须禀告,不得携带女眷,怠慢学业,不重教化,无有道德者驱逐出学!” “食堂里的浪费之事太多,讲师们和主室每日的饭菜太过奢华.....” “讲师们要以身作则,不得酗酒,不得服散.....” “要规范每日讲学的时日,内容,每二十日对学子们进行一次考核!” “要........” 路去病喋喋不休,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官吏们很是认真的听着他的话,有人拿着笔来记录,眼神明亮,时不时点着头。 等到路去病说完了所有,众人赶忙称赞。 “说的好!太好了!” “听了路公的教诲,实在令人茅塞顿开....” 路去病吩咐众人照办,这才准备返回律学室。 陆讲师再次拉着他,“路祭酒,律学室偏远,我看您还是住在祭酒室,至于律学室,我可以代为管教,怎么能让您亲历亲为呢?” “您往后就要忙碌起来了,多操劳,哪里能分心到律学室?” “不必!” 众人一路将路去病送到了律学室门口,路去病要求他们即刻回去执行,这些人方才告辞离去。 路去病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律学室的门,走了进来。 律学室内,众人正在忙碌,看到忽然进来的路去病,众人皆寂静,看向他。 路去病挥挥手,“无碍,忙你们的。” 噪杂声再起,路去病快步走进了屋,站在了桃子的面前。 桃子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他。 路去病的脸色格外的复杂,嘴角微微上扬,手时不时握紧,却又一言不发。 “出什么事了?” “我当上祭酒了!” 路去病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笑意了,双眼弯成了月牙,嘴角咧起。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桃子眯起了双眼,“新县令来了?” “你绝对想不到是谁!不是县令,就是代为治理当地的,竟是文襄帝之子!!乐城县开国公,仪同三司,高肃高县公!” “高长恭。” 刘桃子嘀咕了一句,脸色顿时缓和。 他再次低头看起了手里的书。 “恭贺路祭酒。” “哈哈哈!好说!好说!刘学子,往后可要认真读书,遇到什么难事,便来找祭酒!” “祭酒定然给你妥善安排!” 第32章 刘桃子 “饭点~~” 天色蒙蒙亮,敲锣声便惊动了整个律学室。 学子们惊慌失措的跑出来,便看到手持铜锣的老吏站在院门,朝着学室方向怪叫着。 寇流是最先冲出来的,他光着脚,身上只披着件外衣。 他看着这老吏,神色极为不悦。 “大清早的,您这是作甚?!” 老吏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我是来领诸学子往食堂用饭的。” “啊???” 寇流瞪圆了双眼。 学子们悉悉索索的走出来,面对此刻的局势,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路去病跟桃子出来的时候,老吏赶忙行礼拜见。 “拜见路祭酒!” 这一刻,律学室内鸦雀无声,学子们呆滞的看着路去病,刚才那老吏喊我们令史叫什么来着? 路去病回了礼,“不必多礼,为何要敲锣呢?” “祭酒昨日的命令,我们回去认真钻研,今日起便开始推行,首先便是这饭食,往后县学诸学子,一同用饭,又因为食堂小,故而选择错开用饭时日。” “不知祭酒意下如何?” 路去病想了想,“也好。” “那就请诸位学子跟我来吧。” 老吏带领众人出了学室,学子们衣冠不整的跟在他的身后,呆若木鸡,只是僵硬的挪动着身体。 刘桃子跟路去病走在最后。 路去病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他身上燃烧着火焰,自信且强大。 他此刻喋喋不休的向路去病讲述着自己的治理计划。 他很想要做好这份工作。 学子们初次来到食堂,这里摆放着各种长案,饭菜早已被端到案上。 路去病前往查看,比起从前来说,确实要简单了很多,不再是那般的奢侈。 律学室众人惊愕的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的坐在案前,望着面前的饭菜,都不敢伸手。 直到桃子坐下来,开始端起饭碗,大口吞咽,众人方才跟着吃。 这一切,简直如做梦一般! 学子们吃了一口淋了菜油的稻米,浑身一颤,随即便不断的往嘴里塞着。 老吏尴尬的站在远处,看着这些人的吃相愈发的粗狂,愈发的无礼,狼吞虎咽,眼眸里闪过一丝鄙夷。 卑贱之人,哪怕就是碰了大运,跟贵人坐在同样的地方吃饭,卑贱的本性还是藏不住,一眼就能被识破。 大家都是狼吞虎咽,像是怕别人会抢走这些似的。 片刻之内,他们便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连碗都被舔干净了。 老吏这才高声说道:“诸位需记住此时日,往后就来此处吃饭,吃完了就可以直接走。” “那碗要送到谁手里呢?” “留下就是了。” “要怎么回去呢?” “.....按原路返回就是了。” 学子们一一起身,食吏挺起圆滚滚的肚子,准备收拾碗筷。 “多谢!饭菜甚是可口!” 有学子朝着食吏附身行礼。 学子们一一行礼拜谢,从食吏身边经过。 食吏呆愣在原地,只是点着头,神色甚是复杂。 路去病也离开了,食吏开始收拾东西,老吏帮着收拾,他拿起这些碗筷,又长叹了一声。 “这世道,真不知以后还会见到什么事!” “就是苦了我们,如今还要服侍这帮贱胚!” 食吏拿着碗筷,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看这些人也没传闻里那般粗俗,我在食堂多年,还是头次有人来拜谢.....” .............. 律学室众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 “哈哈哈,不曾想我们竟也有这么一天,能进此处来吃上一顿饱饭!” “这饭菜,我活了二十余年,还不曾吃过这般好吃的饭菜嘞!” “往后我们每日都能这般吃喝吗?” 路去病跟在最后,看着众人欢喜的模样,他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一路走进了律学室,路去病让他们皆在前院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诸位,往后就不会有人再来欺辱你们了,可以在食堂吃饭,可以得到更多的学习时日,也可以出学室.....” “只是,诸位还是要珍惜这般机会,要更加努力的学习。” “从今日起,整个县学都要正学风,若有不思进取者,是要驱逐出学的。” “诸位与其他学室的子弟不同,他们便是不学,还有其他出路,而诸位只能是通过学业来出人头地,万万不可效仿他们的作风。” 众人很认真的听着路去病讲述。 “我得去忙了,诸位勿要耽误时日,读书学习!” 众人急忙起身,“唯!!” 路去病满意的点着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寇流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刘桃子的身边,满脸的不可置信,“大兄,他怎么就成了祭酒?” “不是都要以名士来担任吗?” “怎么,你习惯吃猪食?”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寇流咽了咽口水,又问道:“我平日里跟他不合,他这做了祭酒,不会将我驱逐出去吧?” “不会。” 刘桃子不假思索的说道。 寇流也不言语了。 从这一天开始,县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律学室所感受到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们能正大光明的前往食堂,偶尔遇到其余学室的学子,他们也不再前来特意羞辱,只是远远绕过去。 最初他们还不曾随意进出学室,寇流是第一个外出的,他在学室外转悠了两圈,方才回来。 这般壮举顿时激励了其余学子们,他们终于也走了出去。 在学业上,如今他们有两位讲师,除却路去病外,还有位陆讲师。 这人据说是个鲜卑人,可他人非常的不错,相当的和气,面对出身卑微的众人,也不鄙夷,很是用心的为他们讲解律法。 这是众人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场景。 ................ 张家村。 破败不堪的房屋彼此连接,不知从哪里传出妇人的哭嚎声。 有几个老人埋头赶路,一路上高呼着怪异的曲子。 乞楼难或坐在院内,听着外头的动静。 又有人死了。 根据当地的习俗,有人死去,就有亲属沿街叫魂。 可这里的百姓们很难找到健全的亲属,一般都是由同乡代替。 乞楼难或吃了一口酒,他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 乌云纠缠在一起,不断的翻滚着身躯。 乞楼难或再次叹息。 他还是更喜欢县城,到了正午,还能暖暖身子,不像乡野,总是阴沉沉的。 忽有人叩响了大门。 “进来!” 他高呼了一声,又吃了口酒,可乡野也有好处,能随意饮酒。 一个半大小子局促不安的开门走进来。 “七楼公.....” “是乞楼难....算了,你是何人?有何事?” “公,我唤作张二郎,我阿爷叫张大眼,是当地渔夫,三天前,我外出打渔,阿爷留在屋内休息,等我回来,他便没了踪影,直到现在,也没出现.....” 张二说着话,又抽泣了起来。 乞楼难或完全不意外。 有些时候丢了几个农户,这是很正常的。 人总是会发生各种意外,被猛兽叼走,被贼寇劫掠,被过路的贵人杀死,或失足摔进水里。 只要丢的不是三位鲜卑骑士,问题都不大。 “唔,我知道了。” 乞楼难或又吃了口酒,挥了挥手。 张二还想要说些什么,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他刚转身,乞楼难或却突然叫住了他,“且慢....你说多久之前?” “三天之前。” 乞楼难或放下了酒袋。 “三天前....收药采药的....” 乞楼难或踉跄着起身,模样变得肃穆起来,“你带我过去。” “好!好!” 张二郎满怀期待的将乞楼难或带到了自家附近,乞楼难或就在周围搜寻了起来。 可惜,最近天气多变,此处又多雨,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足迹,没有什么东西。 忽然间,乞楼难或注意到了什么,他赶忙趴下来,盯着什么看。 “驴粪.....” 乞楼难或沉思了起来。 鬼鬼祟祟的草药商,似是在打探周围的情况。 消失的渔夫,远离村落。 他脑海里又迅速出现了些对话。 “乞楼难公,是我啊,张成,张家村的,您不记得了吗?我这次斩杀了三个贼寇....” “乞楼难公啊,那人姓刘,名我记不清了,记得是乡野之人....” “我分明看到他在这里消失的,一定是住在了这家食肆!” “我说!我说!家主最近跟律学室的路去病有争执!他们在争夺一个叫刘桃的学子.....” “这是我在县学里的好友刘君,目前还在县学求学,他家便在这里。” “那三位骑士!是沿着漳水去追寻贼寇的,却没了踪影,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沿漳水给我找!!” 一时间,乞楼难或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 这一切似乎有什么联系。 “刘,桃,子。” 第33章 活路 太阳刚刚冒出头来,光芒还有些湿冷。 县城内静悄悄的,有几道炊烟升起。 老吏打开了县衙大门,正准备清扫街道,就看到一人站在县衙门外。 老吏一愣,“乞楼难公??” 略微弯曲的胡须,浅绿色的眼眸,站在门外的正是那乞楼难或。 此刻的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格外的憔悴,可眼里却闪烁着精光。 “许老丈,哈哈,许久不见,可还硬朗?这是我特意从乡里给你带的大鱼!” 乞楼难笑着将手里的大鱼递给了许老吏。 许老吏的老脸上布满了笑容,他推辞了几下,方才接过那大鱼。 “您何必如此客气呢!” 乞楼难或是从前的职吏,主抓盗贼的,论地位那比许老吏这种门吏要高出不少。 可乞楼难在县衙的人望很不错,他看起来粗狂,却是个极为细心的,跟谁都相处的不错,好友极多。 这次县衙内职吏几乎全军覆没,而他还能保全性命,这就看出他的本事了。 许老吏很是客气的问道:“乞楼难公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可要我帮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重新盘查了村中户籍,想要及时前来给户曹掾史干禀告,不知县中职吏可曾上任?” 老吏长叹了一声。 “还没有呢,别说是职吏了,便是县令、县丞、县主簿、县录事史也都是空着。” “啊?” 乞楼难惊诧的问道:“到如今都不曾上任?那县里的事情.....” 许老吏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乃是乐城县开国公,仪同三司高公。” 乞楼难目瞪口呆,点着头,“难怪呢,我说这县衙附近怎么这般多甲士....那岂不是苦了你们?” 许老吏点着头,“谁说不是呢?过去遇到事还能上报,现在报给谁呢?报给高公吗?” “就是县令来了,都不敢说能随意拜见高公.....何况是我们这些卑贱之人呢?” 乞楼难苦笑着,“那我这村中户籍也找不出人可以禀告了?” 许老吏再次说道:“无碍,公且回去,等那户曹干到了,老夫便派人告知你一声。” “哎呀,如此便多谢许老丈了!” “不必多礼,只是,乞楼难公啊,这里吏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办法来城里啊....” “哎,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过去诸多好友,此刻都不在....求情都不知要找谁....” “找何君啊!” 乞楼难一愣,“何阿难?可他不是被抓.....” “没有,他戴罪立功了,听闻是缉贼时出了大力,如今就在城内,是要升了,可能要补个官呢!” 乞楼难皱了皱眉,“原来如此....好,我现在就去找他问问!” “多谢许老丈了!” “不必多礼!” 乞楼难转身离开此处,朝着何阿难的府邸赶去。 这人是他的好友之一,过去跟他同样是县里职吏,他家在当地算不上大族,但也很有势力。 他家在城西,靠近西城门,是个很普普通通的宅院。 而何阿难看到乞楼难的时候,相当的激动,他几乎是冲了出来,热情的拉着好友的手,高呼着让家里人准备饭菜。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是一直都想派人找你的!” “快坐,快坐。” 乞楼难客气的坐在了一旁,“我是来县衙禀告村事的,听县中人说你已安然无恙,我便急忙跟他们辞别,前来找你。” “啊,好你个乞楼难,若是他人不告知,你便不来看我吗?” “今日你就勿要离开了,留在我家里吃酒!” “我那村里还有诸事,酒改日再吃....” 两人寒暄了片刻,乞楼难方才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何阿难摇着头,“走运而已,被一本家贵人看重,就饶过了我。” “你离开县城后,城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吃了一口酒,苦涩的说道:“你走之后,庙堂派遣高阳王来探查这些事。” “那高阳王,当真不愧是国之大贤,英明神武。” “只用了两天,他就破了案。” “原来是那崔谋勾结伪周,指使肥宗宪跟伪周联络,后分赃不均,伪周杀人灭口,人证物证俱全.....对了,先前那三位鲜卑人也是他们杀的。” “他们收买了漳水边一个村落的人,叫什么李村的,袭杀了那三位骑士。” “高阳王的麾下还发现了崔谋跟伪周来往的大量书信,私藏的伪周钱币,用以杀人的武器,肥宗宪家幸存的门客们也都承认了这些事。” “听闻高阳王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了陛下的夸赞赏赐。” “崔家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只听贵人说,崔谋当夜就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挂在邺城墙头,一半丢进了伪周境内,听闻那伪周还给他收敛尸体,隆重安葬....我也不知真假。” 乞楼难打了个哆嗦,打断了对方。 “何君就勿要再说了,骇杀我也!” “我本来还想来找你求个提拔,如今看来,我那村虽然小,倒也比县城要安宁的多。” 何阿难笑了起来,“你我挚交,便是你不寻我,我也不会忘了你。” “只是如今县里颇为混乱,还不是时候,我自己也朝不保夕....你先回那张家村,等我消息。” “我在此处,也就你一个好友了,往后更得多多来往啊,一旦有机会,我会立刻派人去找你....” 看着何阿难这真诚的脸,乞楼难颇为感动,只是道了声谢。 尽管对方再三挽留,乞楼难还是决定返回。 何阿难一路将对方送到了门口,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 乞楼难牵驴的身影在远处一点点的消失,何阿难脸上的笑容也是随着他的消失而消失。 直到最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冷峻。 乞楼难同样如此,他低着头,大步赶路,脸色肃穆。 “啪!” 走了几步,乞楼难忽然又给了自己一耳光。 毛驴都被吓到了,闪躲着头。 “坏了呀,坏了呀。” 乞楼难嘴里嘀咕着,眼里充斥着恐惧。 自己昨日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去跟着那渔夫的儿子去调查呢? 报官? 向县衙告发高阳王栽赃陷害?告发皇帝昏庸,有眼无珠?? 可若是藏着,若让桃子那凶人知道了,自己还不得被灭口?? 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啊!! 乞楼难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浑浑噩噩的出了县城,骑上了驴,朝着村落的方向行驶而去。 难道要跑吗? 可作为吏,若是跑了,那可就是亡人了.....无处容身。 将那小渔夫干掉?? 那不是会更加引起那屠夫的怀疑吗? 乞楼难晃晃悠悠的骑着驴,在小道上行驶着,两旁的冷风不断的吹来,吹平了那些杂草,四周格外的寂静,鸦雀无声。 乞楼难忽然勒住了驴,他警惕的看向了左右。 “什么人?!” 就看到前后各跳出两个人来,四人从前后围住了乞楼难,这四人穿着朴素,只是蒙了面,手持大弓。 乞楼难看着这一幕,当即长叹了一声。 “诸位朋友,我是城内小吏,身上没什么钱财,若是死了,还有人追查,不妨就饶了我?” “乞楼难公怎么也会服软?” 对方忽然开了口,乞楼难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眯起了双眼。 “不知是哪位朋友?我还能有活路吗?” “哈哈哈,乞楼难公,是我。” 那蒙面者一把扯开了脸上的布帛,露出了真面目。 乞楼难一愣,“是王君啊.....” 站在他面前的人,乃是城中一个富户,姓王名阜,在城里有些产业,平日里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一处食肆里。 王阜,也就是店家,此刻毕恭毕敬的朝着乞楼难行了礼。 “乞楼难公,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与您详谈,这般拦截,只是为了防备小人,绝对没有要谋害您的想法。” “可否能移步与我一叙?” “善。” 第34章 英雄天子 驴子低着头,一把将杂草拽下来,然后开始了咀嚼,咀嚼声很响。 在驴子身边,几个男人席地而坐,四周绿树成荫,空气清香,当真是宴会的好地方。 王阜笑呵呵的为乞楼难倒了些酒。 他自己拿起了酒盏,行了礼,一饮而尽。 乞楼难也不迟疑,跟着一饮而尽。 “王君,您有什么事,便直说吧,我村里还有些事。” “啊,好,那我便直说。” “乞楼难君,按理来说,我不该与您直接相见,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是周人。” 乞楼难点点头。 “可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亲自前来,与您坦诚相见。” 王阜再次给对方倒了酒。 “您有武艺,有谋略,胆大细心,可谓干吏!在这些年里,您立下了无数功劳,城内盗贼见到您都直哆嗦。” “我是极为敬仰尊重您的。” “只是,我个人觉得,您这样的人,在齐是得不到什么提拔的。” “您没有好的出身,这伪齐跟周不同,在周唯才是论,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就一定能得到提拔,可在齐,却是重鲜卑,轻视其余族类。” “您在这里做的再多,做的再好,没有贵人提拔,又能如何呢?” “如成安的两位县令,还有那么多的职吏,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勤勤恳恳,最后却落的如此下场!” “便是做官到杨愔那般地步又如何?高洋谑称他为杨大肚,让他递厕筹,用马鞭将他抽得血流满背!几次将他丢进棺材里要活埋!” “哪里会有什么出路呢?” 王阜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是大。 “我实在是为您感到不公!您为齐做了那么多事,可又得到了什么样的回报呢?” “两年前,您的妻被迫出城去看高洋骑射,就再也不曾回来,难道你心里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并非有意羞辱您,只是那高洋淫邪,邺城宗室上公且不能护住自己的家眷!何况是您呢?” 王阜猛地起身,看向了一旁的蒙面者。 那人快步走上前,将一个包裹直接倒在了乞楼难的面前。 随着唰唰的声音,金灿灿的各类黄金制品就这么在乞楼难面前堆成了一团。 在阳光下,这些黄金制品闪闪发光,乞楼难满脸的呆滞。 “乞楼难公,这东贼还值得你如此卖力吗?身为官吏,连发妻都保不住,遭受各种羞辱,时不时就要无辜丧命!” “立下功劳也得不到赏赐提拔,整日担惊受怕!”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公何不弃暗投明,来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乞楼难看着面前这金灿灿的小金堆,又看向了王阜。 “王君这是要收买我啊.....” “非也,非也,您这般的贤才,岂是用这些铜臭物能收买的?这只是我们的些许心意,若您愿意弃暗投明,将军定有重赏!” 乞楼难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王阜继续说道:“今日,我解了蒙面来见您,就足以表明我的心意了,无论您是否答应,我都不会加害于您。” “便是您现在去报了官,我也绝无怨言。”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今日我豁出命来与您坦诚相见,不知乞楼难君是否也愿意跟我去做一番大事业呢?!” 乞楼难拿起面前的酒盏,大口大口的吃起酒来。 等吃完,他将嘴角随意一擦。 “说吧,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不会要您多做什么。” “您只需要帮着照看我们所派去的人,让他们在张村做些小事就好。” ……… 很快,乞楼难就骑着驴子离开了。 而他身边却多了两个护卫,扛着大行囊,低着头走在乞楼难的身边,相当的吃力。 小厮站在店家的身边,看着他们走远。 “家主,此人能信得过嘛?” “赌一把.....倘若真的是他,我们能挟持他的家眷....那真是天大的功劳,若是不成,不过一死而已。” 小厮点着头。 走在路上,乞楼难一言不发,身后跟着的两位“护卫”同样沉默。 “我要如何称呼两位呢?” “主人既然买下了我们,那您要怎么称呼都是可以的。” “嗯.....既是兄弟二人,那就叫大郎二郎。” “是。” 穿过了小路,村落缓缓出现在了远处。 漆黑的残檐断壁耸立在两旁,往远处眺望,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乞楼难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府前,下了驴,在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屋内。 整个张村都静悄悄的,甚至连一声犬吠都听不着。 天色渐渐漆黑,整个村落一点点的被黑暗所覆盖。 桃林深处,更加的昏暗,幽静。 宅院内,火把挂在墙壁上,发射出微弱的光芒。 刘张氏坐在院落里,正用力的舂米。 这是在准备明日的饭,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甚是幸苦。 不知何时,院落里出现了两道身影,缓缓朝着背对着他们的刘张氏靠近。 冷风吹起,火把再次摇晃扭曲。 刘张氏停下了舂米的手,缓缓回头。 阴影之中,站着两个人影,他们将手里的物什一丢,那东西就滚落到了刘张氏的面前。 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主母,这两生人夜探桃林,已经被我们给杀了。” 刘张氏盯着那两颗人头,看了许久,随即长叹了一声。 “唉,当初就说勿要给孩子取这个名,他不听,犟种!!俩人都是!!” “你们俩也是,不想着生擒,怎么就给杀了?” “这俩人都是死士,无法生擒。” 听到回答,刘张氏挥了挥手,“且拿去处理了吧.....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这种事不必跟我说。” 两人低头,缓缓后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桃林之中依旧寂静,只是人影闪烁,有尘土飞扬,惊起了飞鸟,偶有凄厉的啼叫。 渐渐的,桃林又变得平静了,一切如旧。 那一棵棵桃树长得极为高大,枝繁叶茂,彼此交织,当冷风吹来,枝叶发出声响,整齐而响亮。 村里人说的不错,这桃林的长势确实很好。 天色渐渐泛白,一只鸟从桃林之中飞起,扑闪着翅膀,朝着远处飞去。 飞鸟的眼眸里,闪过了桃林,道路,城池,房屋。 最后,一道无比高大的城墙呈现在它的眼眸里。 一个高大的甲士,全副武装,戴着面具,他的一只脚踩在箭垛上,一只手高高伸出。 鸟儿径直飞落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鸟儿在那只大手之中啄食麦,而甲士则是拿下了它脚踝处的书信,又往地上撒了一些麦,鸟儿赶忙飞到地上啄食。 甲士翻开书信,看了几眼,随即撕的粉碎。 他转身,看向了前方。 城墙之内,是连绵不绝的宫殿群,巍峨壮丽,金碧辉煌。 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绘着吉祥图案,翡翠翠螭镶嵌在连绵的宫墙之间,散发出绿光,诸多别院连接,琼楼玉宇,碧瓦红柱,壮观异常。 甲士埋着头,快步走下了城墙,走在了精致的道上,两旁时不时就能碰到全副武装的甲士。 如此穿过了一条条蜿蜒的道路,又开始登一条长长的台阶。 甲士一路都是低着头,不去看两旁的景象。 有四位武士奋力打开了那道巨大的殿门。 殿内竟是漆黑的,所有窗口紧闭,一股腐败的臭味迎面而来,令人不适。 远处闪烁着模糊的光芒,勉强能指明方向。 甲士便循着那方向缓缓前进。 “啊!!!!” 远处传来惨嚎声,甲士不曾放慢脚步,他逐步靠近了模糊的光。 在殿的正中心,雕刻着金龙的大柱上挂了火把,隐约照亮了周围。 甲士看到一人正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 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什么都没穿,就这么裸着,他蹲在地上,也不知在做着什么,忽然间,他停了下来,猛地转头。 那是一张何等可怕的脸,双目圆睁,布满了血丝,脸上沾染着血污,嘴角咧起,露出森森白牙。 “哈哈哈哈~~~” 那人猛地跳起来,怪笑着便冲了过来。 那张可怖的脸逐渐放大! 甲士浑身一颤。 那人跑到甲士面前,将手里的一团血肉一把丢在甲士的头上。 男人方才蹲着的地方,躺着一个....不全的人,四分五裂。 甲士颤抖着开了口。 “陛下.....有勇士禀告,伪周奸细又开始在京师周围活动了。” 裸体男人一愣,瞬间换上了肃穆的脸。 “那是自然,我那蠢弟弟只懂得栽赃陷害,随意找了些百姓来顶罪……周人当然是会更加的放肆了。” 男人双手后背,抬起头来,倘若他不是裸着的,倘若他身上不是有血污,倘若这里没那么阴沉的话,还是能看出那种帝王威仪的。 只见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些狗日的就等着我死了,他们好蛊惑我那不成器的竖子,为祸天下!!” “这样的奸贼被栽赃,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但是,朕身为天子!岂能被西贼所耻笑??” “桃枝!你亲自带人去!” “将事情查清楚,将那些奸细给朕送过来.....嘿嘿嘿....” “唯!” ps: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资治通鉴》 ps:刚开书就碰上感冒了,低烧了好几天,耳朵嗡嗡响,无精打采,若有错别字诸位多海涵,定会修改。 第35章 奢侈的理想 天色逐渐昏暗。 路去病满脸疲惫的走在回学室路上,沿路所遇到的学子们纷纷行礼拜见。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跟这些人回礼。 走进了屋内,他终于不再伪装,愁眉苦脸的坐在了床上,顿时泄气。 “累啊....没想到,管理一个县学竟是这般困难。” “难怪过去那些祭酒都喜欢钻进别院里不出门呢!” “有些事,不理会还好,一旦要理会,那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听着路去病的抱怨,刘桃子放下了手里的书,“明日就可以领牌?” 路去病看向了他,“足月就可以参与应试,若是你想足月就应试,明日确实可以离开县学。” “可你真的要现在就去吗?” “你也可以等满四十日啊,多准备上十日,不是很好吗?” 路去病严肃的解释道:“县中诸事,散吏可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名额是有限的,这次的应试定然会非常激烈....” “你我虽是好友,可在这种事上,我是不能帮你的,你确定明日就离开县学吗?” 刘桃子点着头。 “明日就走。” 路去病忽然沉默了下来。 “好吧,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劝阻了。” “桃子兄,你想吃点酒吗?” “不吃。” “也好,别耽误明日的事情.....” “那这样吧,我虽不能帮你开口,但是却能帮你再复习一二。” “我过去也曾见过应试,知道他们考什么。” 路去病拿起了一旁的书,“我就先替他们考考你,若是未能通过,你就再多留十日,如何?” “好。” “一言为定!” ............. 次日。 天色还不曾明亮,如披着一层浅黑色的丝绸缎。 半空之中能看到孤星闪烁。 风吹起落叶,落叶经过了几次旋转,翻过律学室的墙,轻轻落地。 前院里,有四人站在正中间,其余学子站在周围,安静的旁观。 路去病手持生牌,满脸肃穆的向他们逐一发放。 刘桃子站在正中,人高马大的,左右之人都下意识的拉开了些距离。 路去病将表明‘毕业生’身份的生牌递给了他。 他的脸色颇为复杂,却又什么都没说。 将四人的生牌发完,路去病肃穆的看着他们。 “再过两日,你们就能前往县衙参与应试了。” “愿诸位都能通过应试,不负这数十日的艰辛。” “等通过了应试,也希望诸位能做个好吏,以良善待人,勿要做出有失道德的事情。” 路去病朝着他们微微一拜。 四人回礼。 刘桃子拿起东西便要离开。 “桃子哥!” 当即有人开了口。 周围的学子们赶忙走上前,围在桃子的身边,眼里多为不舍。 县学跟外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哪怕当下的县学里已经没剩下什么老人,可桃子的壮举代代相传。 他亲自动手,建了个溷藩。 从那天开始,学室的情况就变得不同了。 向来忍气吞声的律学室抬起头来,捏紧了拳头,再也没有人敢闯进学室逼他们脱衣献舞了。 再也没有人敢将他们做马,玩什么“人马竹枪”的游戏了。 当下的局面,一切来自反抗。 老生们对新人们说起这个人,称他为律学室之肝胆。 可现在,这颗强壮的肝胆要离开了。 除却不舍,众人的心里还都有些惶恐。 这如梦般美好的生活,不会随着肝胆的离开而消逝吧? 刘桃子看了眼众人,“且用心读书。” “唯!” 刘桃子再次往外走,路去病跟在他的身边,其余三位要离开的学子跟在他们身后。 律学室众人一路跟随,将桃子送到了县学门口。 路去病挥着手,“好了,且都回去读书吧!他又不是一去不回!” 新祭酒下了令,众人不敢不从。 路去病却跟着桃子出了门,两人朝着东城门走去。 “桃子兄啊,你我相识的时日虽短,可我早已将你视为挚友。” “我平生从未见过你这般勇猛之人,有你在身边,也壮了我的胆魄。” “如今你要离开县学,我心里当真是不舍啊....” 路去病的话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不似他平日里能言善语的风格。 桃子始终不言语,只是听着他的唠叨。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东城门,路去病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眺望着远处。 “桃子兄,就此暂别,往后若有时日,便来县学看看我。” 刘桃子轻轻点头。 “对了,县衙那里的情况很是复杂,那跟县学完全不同。” “你要当乡吏,那也得是乡野缺人,从县散吏里征召才行,不然就得在县衙候命。” “县中官员倒是好说,跟你没有什么交集......主要是那些职吏,这些人凶狠跋扈,杀人不用刀,有的是办法来折腾新人。” “你定要当心,不可鲁莽,可不能再.....唉,反正你多加小心,别得罪了他们。” 说起县衙,路去病忧心忡忡,在他看来,县衙那阴沉可怖的氛围是极难能容纳桃子这般人的。 他正说着话,桃子却抬头来,望着上方,一言不发。 路去病的视线随着桃子看向了上方。 冷风吹来,城门上挂着的一颗颗头颅随风摇摆。 从城门的一侧到另外一侧,此刻竟是挂满了头颅。 足足有十几颗人头。 路去病也被这血腥一幕弄得说不出话来。 还不等他开口感慨,桃子便快步走出了城门。 桃子认出了那些人头里的一个,那个食肆的小厮。 ................. 走出了城门,桃子迈开大步,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他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了不少。 若路喋喋还在,那是绝对追不上的。 道路上空荡无人,整个世界都是别样的寂静,时而有恶鸟发声,从天空掠过。 杂草生长的颇为凶猛,一度占领了官道,道路上坑坑洼洼,两旁时而能看到被人丢下的杂物。 桃子走的是小路,这条路是很少有人敢走的。 猛兽出没,盗贼横行。 两旁树木的枝叶纠缠在一起,盖在了小路上头,两旁的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响动。 随着桃子大步经过,灌木丛里不知惊出多少兽。 忽然间,桃子停下脚步,他一个大跳,落在左侧的灌木丛边,伸出手来,一把从灌木丛里抓出个人来。 桃子的手直接盖在了对方的头上,几乎是将对方直接给拔出来的。 “哎哟!” 那人吃痛,“桃子哥!是我!是我!” 刘桃子看清了来人,这才放手。 张二郎捂着头,“桃子哥险些将我的头给揪下来.....” “你在此处做什么?” 张二郎顿时警觉,他看了看周围,“桃子哥,我是特意来等你的,小武说你今日要回来,一大早我就藏在此处.....” 刘桃子皱了皱眉,拉着张二郎钻进了密林之中。 “出了什么事?” “几天前,我阿爷丢了。” 桃子一愣,沉默不言。 张二郎继续说道:“跟我妈,还有我大哥一样,都是一人在家,然后便找不见了。” “我先前怀疑是那个绿眼的胡吏做的,就特意去找他。” “似乎不是他。” “他跟着我去了我家,还四处查找,找出了些驴粪来。” “桃子哥,我似是闯祸了。” 张二郎瞥了眼桃子,怯生生的说道:“他问我上个月初二在做甚....我说不记得了。” “他还问了些别的,问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去县学的.....虽没明说,可我看他的意思,像是要对桃子哥不利!” “所以我就盯着他!看他去了次县城,回来时带了两个健仆!” “但到次日,那两人就不见了。“ “那胡吏也就极少出门,总是喝的烂醉。” “可有外人再次前来?” “不曾。” 刘桃子眯起双眼,沉吟了起来。 张二郎更加慌张了,他哆嗦着说道:“桃子哥,我真不是有意的......” 一只大手再次盖住了他的头,桃子揉了揉他的头。 “无碍。” “二郎,你今年多大?” “我不记得了,应当是不到二十。” “你大哥与我同岁,你今年还不满十五。” 张二郎愕然,“原来如此。” “二郎,你想当里吏吗?” “啊?我不认字,也能做吏吗?” “学着也不难,或者,你有别的想法?往后你想要做什么?” 听到桃子的询问,张二郎瞬间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从不曾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想做什么? 出船,打渔,拿鱼跟人换些吃的....换不掉的想办法存起来? “我不知道.....” “我想....我想不失踪。” “别像我阿爷阿妈大哥那般就好.......” 第36章 第二条绳索 小武骑着竹马,正在院落里一遍遍的奔跑。 他的爷爷自从那天消失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 可是小武并没有太过悲伤。 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常见,最初几次还会哭的很厉害,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偶尔会想,或许他们此刻都已经聚在一起了呢? 他也很喜欢如今的家,现在的阿母对他就如亲生母亲那般疼爱。 刘张氏正坐在一旁,对着阳光,引线穿针,缝缝补补。 “妈。” 院里两人抬起头来。 就看到刘桃子站在门口,桃子手持鱼叉,背光之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站在那里,恍若巨人。 “桃子!” 刘张氏赶忙起身,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了桃子的面前,桃子顺从的低下头。 “回来了....路令史呢?他怎么没来?” “他有事。” “进来,饿了吧?我早就给你备好了吃的,你一直没来,怕是都凉了....小武,去打些水来!” 刘桃子坐在院落里,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刘张氏笑吟吟的坐在一旁,边看着儿子吃饭,边缝补着手里的衣裳。 她很喜欢看桃子吃饭,这孩子打小便是好胃口。 桃子很快将饭菜横扫干净,抬起头来,看向了刘张氏。 “妈,我拿到了应试的资格,我谋个乡吏的位置,你跟着我走吧。” 刘张氏沉默了片刻,“那你阿爷怎么办?” “他不曾在意过这个家,我们又何必在意他呢?” 刘张氏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长叹。 “你阿爷只是暴躁了些,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桃子,听我的话,勿要再这般犟了,听我的,跟你阿父低头,服软....好吗?” “桃子哥!” 忽有人在门外呼喊了起来。 刘张氏收了声,刘桃子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口。 张二郎站在门外,看到桃子出来,低声说道:“他此刻就在家里,独自一人,烂醉如泥。” 桃子点了点头,转身回来,拿起了鱼叉,又看向了刘张氏。 “妈,我去去就回。” 桃子快步离开了家,张二郎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刘张氏闭上了双眼,满脸的无奈。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张成的宅院在村里是最好,也是最大的。 乞楼难就坐在院落里,手持酒袋,满脸通红,大声哼着曲,自娱自乐。 忽然,一人跳进了院落里。 乞楼难停止了歌唱,仰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桃子手持鱼叉,一脸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 乞楼难又吃了一口苦酒。 “你来了啊。” “我来了。” 乞楼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我何其不幸,何其无辜?!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招惹上这般麻烦,全无半点活路!” “张成吃佃户,你吃张成,那自然也有人吃你,天理循环,没什么无辜的。” “那你呢?你又是谁的食物?” 桃子漠然的回答道:“尚不可知也。” “他是我的。” 第三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乞楼难一愣,“什么....” 他刚要回头,就有绳索飞出,套住了乞楼难的脖颈,乞楼难朝后扬起,有人抵着他的后背,双手发力,乞楼难痛苦的捂住脖颈,片刻之间,乞楼难便不动了。 刘桃子看着那黑影从乞楼难的身后出现,用绳套住乞楼难的脖颈,随即将其拉杀。 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全无半点多余。 那人踩过乞楼难的尸体,走到了桃子的面前。 他全副武装,戴着笑脸面具,身材高大魁梧,桃子曾见过这个骑士,就在自家的后院里。 骑士丢掉了手里的绳索,缓缓拔出了佩刀。 下一刻,两人大步朝彼此冲去,骑士的刀劈向了桃子的头,而桃子的鱼叉则是刺向了对方的眼。 “嘭~” 下一刻,骑士的刀转变角度,劈断了桃子的鱼叉。 桃子却已经撞进了骑士的怀里,一肘重重砸在了铁胄上。 骑士明显摇晃,在这般距离,他只好丢了刀,双手抱着桃子,将他下压,一膝砸中桃子的胸口。 桃子闷哼,却抱住他的大腿,再次往前猛冲,骑士就这么被他冲翻。 两人就这般扭打在地面上,卷起尘土飞扬,骑士趁机将桃子打翻,迅速起身,冲到原地,捡起了刀。 而桃子则是双手持裂成两半的鱼叉。 两人再次对峙,骑士气喘吁吁。 “阿爷.....你老了。” 桃子开口说道。 骑士伸出手,缓缓取下了面具。 面具之下,正是刘大的脸。 “呵,只是我披着甲胄,又刀下留情而已。” 刘大轻轻喘着气,看向了一旁血泊之中的乞楼难,“麻烦是一个接着一个,刘公莫非就不觉得羞愧吗?” “就因你的胡作非为,一个安乐祥和的家便被你毁掉了.....你对得起你阿母吗?” “安乐祥和?” 刘桃子反问了一句,又平静的说道:“从小到大,每次你回家,家里便没有安乐祥和,你总是大吼大叫,将所有的愤怒都往我们身上宣泄。” “若是一句话说的你不喜,便对我们拳打脚踢。” “将阿母打伤,将我赶进野猪林....” “哪里有什么安乐祥和的家?” 刘大听闻,勃然大怒,他的脸色通红,整个人都变得极为暴躁。 “狼心狗肺的东西!!” “若是没了我,你们能活过一天吗?” “你们能活着,能说话,能吃饭,能跑进城里杀人......都得感谢我的恩德才是!!” “你知道乃公为了你们做了多少事?经历了些什么?” “那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便因为你生养了我们,便要被你这般欺辱吗?” 听到桃子的质问,刘大愤怒的将手里的刀对准了桃子。 “我是夫!” “我是父!!” “莫说打骂,便是杀了你们,我也不算是有罪过!” “这他妈的叫天!经!地!义!” “倒是你,教唆你阿母离开我,妄图反抗我,无视我的教诲,如今还拿着鱼叉来指着我!!忤逆!不孝!” “你这他妈的叫天!理!不!容!” 刘大咆哮着,完全不顾外人是否会听到,他再次看向了桃子。 “现在,给我丢下你手里的鱼叉,跟着我离开这里,听我的话.....一切如旧,你可以继续跟着你妈过安稳的生活。” “如若不然,我就亲手宰了你这不孝的东西,免得给我招惹更多的麻烦!” 刘桃子闻言,怒目圆睁。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愤怒来,他的脸色通红,怒火在他双眼之中熊熊燃烧。 在这一刻,他跟刘大似乎更像了。 “我与阿母并非是你养的狗!” “你喜了哄几句,怒了便打!” “我们是人!” “去他妈的天经地义,管他妈的天理不容!” “我生来自由,活得坦荡,受不得半点鸟委屈,有人打我,我便还手,有人杀我,我便挥刀!” 刘大瞪圆了双眼,发出一声怪叫。 “哈,好,我且看看你如何挥刀.....” “够了。” 门被推开,刘张氏走了进来,又对门外的张二郎和小武说道:“勿要让他人靠近。” 那两人点点头。 刘张氏关上了门,走到了两人的身边。 刘大依旧愤怒,“都怪你,看你养出的这个不孝子!!这般猖狂放肆.....” “好了,夫君....勿要动怒。” 刘张氏握住了刘大的手,温柔的说道:“且都怪我,对他太过宠溺,你勿要怪罪他。” 刘大暴躁的神色缓和了些,他收起刀,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我去跟他说。” 刘张氏看向了桃子,“桃子,且跟我来。” 母子两人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走了许久,两人皆一言不发。 “桃子,有些事,本是很早就该告诉你的。” “其实,你父亲不叫刘大,他叫刘桃枝......本是军中的苍头奴,后来与我成了家,有了你。” “你父亲立下了不少的战功,逐渐得到皇帝的信任,得到提拔,只是,邺城实在是危险,尤其是我们这些女眷,朝不保夕....” “因此,我们就偷偷搬到了这里,这里距邺城不远,且又荒凉,不引人注目,我们在此上册户籍,当了猎户,过安生日子。” “想着倘若哪天邺城出了事,你父亲能及时脱身,我们一家人也能安然无恙。” “你也勿要怪你父亲,他过去也并非是如此,只是后来他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可怕,他的脾气愈发古怪,愈发暴躁,方才如此喜怒无常.....” “桃子,跟着我们走吧,我们再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换个身份,安稳的过日子.......” ps:文襄帝时,有吴士,双盲,妙于声。文襄帝历试之,闻刘桃枝声曰:“有所系属,然当大富贵。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北史·卷七十七》 第37章 有事要做 “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从下到上,人人皆是朝不保夕。“ 刘桃子说道。 刘张氏一愣,“桃子,你不明白,此处确实不能待了,韦...有个很厉害的周人已经盯上了这里!” “你勿要鲁莽任性!!” 桃子转过身来,看向了刘张氏,他的眼神是少有的温柔。 “妈,你先走吧。” “我还有些事不曾做完。” “桃子....” “等我做完了,我就去找你。” 刘张氏还想要说些什么,看着桃子那明亮的眼神,刘张氏收了声,脸上划过两道眼泪。 桃子很是认真的帮着她擦掉了眼泪。 “走,先回家。” 刘张氏哽咽了下,拉着桃子往回走。 院落里,已经看不到刘大的身影了,就连乞楼难的尸体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母子两人走出了宅院,二郎跟小武正蹲在地上,热情且投入的玩着骨拐,早已将刘张氏的吩咐抛之脑后。 刘张氏笑骂道:“你们便是这般盯着路的?” 两人这才爬起来,可怜巴巴的站在刘张氏面前。 小武低声辩解道:“根本就没人....” “走!” 张二郎跟他们告了别,执意返回。 村里的小路别样的寂静,成群结队的硕鼠挨家挨户的串门,或抬起头来,以某种阴险的眼神盯着路过的几个人,全然不会惧怕人。 尽管太阳还不曾落下,小村子却显得别样的阴沉,枯萎的枝干与残檐断壁融为一体,死气沉沉。 三人很快来到了桃林,这里倒是生机勃勃,刘张氏走的很慢,她是很喜欢这片桃林的。 她说起了从不会提起的旧事。 “我年少曾染上了疾病,有巫说是有恶鬼缠身,应用桃木辟邪杀鬼。” “我阿父就令人在府邸内外种满了桃树。” “那时我家就如桃林一般。” 小武忽然开口问道:“那岂不是每天都有桃子吃?” 刘张氏轻笑了起来。 “再往后,高王打进邺城,我父归顺,宴请高王部下,我就遇到了另外一棵可以辟邪的桃木。” 她浅笑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小酒窝。 “我是最喜欢桃子的。” 她抬头望着四周的桃树,眼里满是不舍。 三人惬意的穿过桃林,回到屋内的时候,刘大早已坐在院落里,人高马大,穿着平日里的衣裳,等候着他们。 “怎么才来?饿杀我也!!” 刘张氏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饭菜,平日里,也就是过元旦,人日这样大节的时候才会吃的。 四人也不进屋,就坐在院内吃,小武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 刘大也收敛了暴躁的脾气,吃了些酒,跟刘张氏有说有笑的聊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就连桃子,脸色都比寻常要温和了不少。 夜深了。 众人要回去休息,刘大正揪着小武的耳朵训斥着什么。 刘张氏则是拉着桃子的手。 “桃子....平日里我不喊你,你就不知道要吃饭,往后要多吃,你还在长身体....” “夜里勿要外出,天气要凉了,不能生了病。” “勿要跟恶人结交,勿要跟着恶人去做坏事.....” “路令史是个好人,遇到事情先问问他.....” 刘张氏说着话,眼泪再次滑落。 桃子的嘴唇几次抖动,“好。” 大家各自回到屋内,桃子刚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就感觉到门口传来的异响。 “从今日起,这里便没有什么猎户刘大了。” “你与我也便没有了干系。” “你是要做官,是要杀人,是要造反,都与我无关。” “若是战场相遇,我绝不再留情。” 门外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刘桃子只是平静的看着门外,他开了口: “保重。” 门外顿时寂静。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次日,桃子睁开了双眼,走出门来。 院落里一片狼藉,屋门敞开,寂静无人,院内只剩下了一张案,上头摆放着一个碗,里头还留有吃的。 桃子浑身一颤,却还是走到了案前,拿起了碗,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菜,桃子独自坐在院内,一动不动。 “桃子哥?” 门外忽然传来了叫声。 张二郎惊诧的从半掩的大门缝隙里看向了院落里,不知该不该进来。 “进来吧。” 张二郎这才走进了院内,看着这杂乱的院落,他瞪圆了双眼,呆滞的看着周围。 “桃子哥,这是.....出了什么事?” 刘桃子平静的回答道:“我父母也丢了。” “哦。” 张二郎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桃子的身边。 “桃子哥,你也勿要太难过。” “最初是会有点伤心,想哭,但是饿一天便好了,不会再想。” “当初我大哥被吏带走,消失不见,我哭了整整两天。” “后来我跟阿爷去打渔,回来后不见了阿妈,我哭了半天....我阿爷揍了我几顿,就不敢哭了。” “然后我阿爷也不见了,我便没哭。” “我有些时候就会想,或许他们此刻都已经在一起了....” 张二郎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他跳起身来,赶忙问道:“对了!小武呢?他也丢了吗?” 桃子点点头。 “我的骨拐啊!!他昨日借了去,说是要玩一天的!!!” 张二郎顿时悲痛欲绝。 桃子也不管他,再次在院落里四处翻寻,在整个宅院里,唯有库房的门是关着的,当桃子走进去,便看到了些挂起来的尸骸,是动物的。 地上还堆了不少麦。 桃子看向了二郎,“二郎,且去将村里能走的都叫过来。” “让他们来此处。” “好!” 张二郎赶忙跑着去。 桃子在此处坐了许久,终于,外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二十余人便出现在了桃子的面前。 村里人越来越少,便是这些还剩下的,不是老人,便是孩子。 “桃哥儿!出了什么事?!” 有老翁持着锄头,满脸的紧张,其余众人,也都持着棍,叉,斧。 桃子再次瞥了眼张二郎。 “诸位勿要惊慌,并非是什么大事,我阿爷带着我妈回趟娘家。” “我又要往县里任职,往后怕是无法常常相见。” 他指了指那库房,“那里还剩下些肉,麦。” “诸位可以先拿回家里,藏起来,先用着,等我下次从城里回来,会再带些过来。” “这桃林里的果实,诸位也可以享用,不必过问。” 听着桃子的话,村里众人一时无言。 那白发老翁丢下了锄头,“这让我们如何能收,如何能收。” “是啊,本来就受了你家这般的恩德,却一直都不能报答.....” “无碍,且拿去吧,也顺路给那几家不能外出的拿点。” 桃子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费力的将食物背上,嘴里拜着谢,一一将粮食拿走。 张二郎偷偷看了眼桃子,“桃子哥,我也能拿点吗?” “你就不用拿了,稍后,跟着我走就是。” “啊?好.....” 宅院里终于空了,无论是库房还是院落,桃子将那张案和碗也送给了那些人,反正,他往后也用不上了。 老翁在离别之前,再三告诉他,定然会守着桃子的家,不让盗贼前来。 桃子对此道了一声谢。 桃子在屋内发现了几个包裹,里头满是各种各样的衣裳,还有鞋履。 这些都是刘张氏提前给他准备的。 桃子也不曾再告别乡人,叫上张二郎,便出了桃林。 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刘桃子大步前进,而他身后则是跟着一堆包裹。 没错,那就是一堆包裹,包裹下长了双腿,正吃力的跟在桃子的身后。 张二郎扛着那些包裹,累的气喘吁吁。 桃子哥说要带着他去县城的时候,他心里还格外激动,他从未去过县城,对那里充满了好奇。 但是桃子哥将这些包裹丢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激动便被磨灭了。 “桃子哥!慢些走!慢些走!” “我跟不上啦~~” 第38章 应试 桃子扛起包裹,那依旧没能影响他前进的速度,张二郎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的身边。 “桃子哥,他们说城里人好吃人是真的吗?” “或许吧。” “去县城我们住在哪里?” “你住律学室。” “律学室是什么地方?” “求学为吏的地方。” “若是求了学,当了吏,是不是就不会跟乡里人那般无端消失了?” “不好说。” 小路上依旧安静,只是地面上有诸多马蹄印,偶尔还能看到新鲜的发着热气的马粪。 骑士们几乎不喜欢走这样的小路,他们更喜欢纵马在官道飞驰,此处出现马蹄印,也算罕见。 两人竟然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东城门,一路上没有猛兽,更无盗贼,一切都平静的有些怪异。 东城门口依旧空荡。 出示了过所,骑士又要搜查包裹。 刘桃子将包裹放在一旁,一一打开,里头只是些换洗的新衣,新鞋。 骑士眼前一亮,伸手便要拿。 一只大手即刻扣住了他的手腕。 鲜卑人大怒,他的脸色凶狠可怖,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更加渗人的脸。 桃子此刻直勾勾的盯着那鲜卑人,两人对视。 对视的这一刻,鲜卑人只觉得寒毛竖立,毛骨悚然,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久别的沙场。 “兄长!!” 就听得一声高呼,一位小个子从城门里跑出来,着吏衣,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些什么,塞进那骑士的手里。 “这是我自家兄长,县学出身!” “您勿要动怒,勿要动怒....这是我的aqa!” “城中的bitigčɪn!” 此人手忙脚乱的比划解释,又赶忙看向了刘桃子。 “兄长,且松手,且松手。” 小个子分开了两人,他让张二郎拿起包裹,朝着骑士再三点头,方才拉着两人便进了城。 骑士收了东西,嘀咕了几句,痛苦的揉了揉手腕,转身看向了外头。 小个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记录了桃子的过所,又低声说道:“兄长,可不敢跟这些鲜卑人有什么争执啊,县衙都管不了他们....” “您就多忍忍,多忍忍。” 刘桃子认得这小个子,这是他当初在律学室的同窗,应当是比他早十日离开的。 此人姓田,却想不起他的名,只记得此人善言语,在律学室内跟众人相处的都不错,偶尔还会点评一下大事。 这人登记完成,又问道:“兄长今日便要去参与应试吧?” “嗯。” “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们晚上在县衙再聚!” 这人笑着说道。 刘桃子点点头,领着张二郎继续走在县城里。 而张二郎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这里跟他所幻想的城市有些不同,只是房屋更大,道路同样的泥泞,四周同样的破败,无人,寂静,死气沉沉。 走在这里跟走在村子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桃子哥,方才那人我怎么不曾见过?他为何要喊你兄长呢?” “不知。” “我不喜此人,他看起来...不像是好人,感觉要害人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县学门口。 熟悉的木案前,依旧有位吏,负责发放学牌。 “哎?你不是律学室的吗?” 那吏认得桃子,“你不去县衙参加应试,来县学做甚?” “办学牌,给他。” 吏打量着一旁的张二郎,张二郎放下了包裹,朝着那人嘿嘿傻笑。 “桃子兄!!” 忽有人叫着,就看到一人从县学门口跑出来,步伐极快,急匆匆的走到了桃子的身边,嘴角咧开。 吏赶忙行礼拜见,路去病笑着回了礼,随即抓起桃子的手。 “刚走过门口,隐约看到一黑罴立于墙外,张牙舞爪,这出来一看,果真是你啊!” 路去病看了眼他身边的二郎。 “这是来办学牌的?” 他即刻从袖里掏出钱,递给那吏,“他的钱算我的,尽快记录.....” 小吏吓坏了,“岂敢,岂敢,我自己垫着就是....” “无碍,你这整日在外,也是疲惫,若有多出的,便是买些果子吃!” “多谢祭酒!!” 张二郎有些惊诧的看着这位热情的贵人,神色有些惧怕。 刘桃子指向了他。 张二郎深吸了一口气,赶忙挺起胸膛,准备好被桃子哥介绍给贵人。 “他身上这些是我的包裹,先放你屋。” “好。” 路去病也很是干脆,“这里交给我,你快去县衙吧,这时辰也快到了,勿要耽误了.....” 刘桃子点头,转身就离开了此处。 路去病则是笑吟吟的领着一脸茫然的张二郎走进了县学之内。 ........ 县学距离县衙并非很远。 桃子也并非是初次走这条路,只是这一次,这条路上处处都是甲士,没走几步便要被拦下搜身。 持着表明身份的县生牌,桃子耗费了半个时辰,方才到达了目的地。 桃子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一老吏叫住了他。 许老吏上下打量着他,“我记得你.....过所丢了?” “不是,来参加应试。” “哦,当吏的.....不在此处,从这里绕,侧面有个小门,进去在里头等着就是了。” 许老吏贴心的为他指了路。 刘桃子沿着院墙一路往东,绕到了另外一面,终于看到了老吏所说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 刘桃子大步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座搭着外墙修建的小院,内饰颇为简陋,只有几张石案,坑坑洼洼,院内还有七八人,皆沉默不语。 “桃子哥!” 律学室的几个老熟人看到了刘桃子,激动的走上前来,围绕在他的身边。 远处的那几个则是陌生人,此刻狐疑的打量着他们。 “不是说治律足月才能应试吗?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有同窗低声问道。 “或是从前治过律,又或许是花了些钱.....” 他们交换着想法,刘桃子却不太在意这些。 他们来的比桃子早很多,他们对接下来的应试,那是充满了期待的。 这些时日里,路去病可谓是花费心思的教导他们,让众人都有了不错的长进,至少在律学上,他们有很大的信心。 可路去病也一直都在强调应试的难度,这弄得大家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又不断的被放大。 等了许久,终于,一个中年人从里门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些什么,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有眼尖的已经开始带头行礼了。 这男人一脸的疲惫,看都不曾看这些人,他只是示意这些人靠上来,然后将手里的东西胡乱的塞给他们。 “就是这些,现在就可以写了。” 学子茫然的看着手里的空白纸张,“这要写什么?” 那男人顿时怒了。 “我怎么知道要写什么?负责这些事的人都不在!爱写什么就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暴躁的转身回到了里屋。 学子们看着手里的白纸,又对视了几眼,满是茫然,不知所措。 刘桃子找了处案坐下,在纸张上写了姓名籍贯,随即又将律法的名例篇写了些,就停了手。 这是次不同寻常的考核,没有监督,没有时限,甚至都没有试题。 众人都写了些什么,大多数人都是默写了些律法,也有别出心裁的,写出了自己往日的好人好事,来表现自己那高尚的道德修养。 大家很快就写完,至少将白纸写满了,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律学室的那几人看起来有些失落。 他们准备了那么久,可到头来,却只是要在纸张上胡乱写点什么? 众人等了许久,也不曾有人进来收卷。 蝉鸣声一次次的响起,在这空旷的院落里,几乎也没有可以遮阳的地方。 众人大汗淋漓,蝉鸣声变得格外刺耳,烦躁的情绪笼罩了众人。 烈日渐渐落下,天色又一点点变得阴沉,漆黑。 终于,同窗坐不住了,几个人看向了桃子。 “桃子哥...现在怎么办?“ 桃子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刻,他站起身来,朝着对面那里屋走去,众人一动不动,且都只是看着他。 桃子推开了里屋的门,方才那男人埋身在纸堆之中,惊愕的抬起头来。 “你?什么事?” “写好了。” 男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哦,应试。” 他站起身来,走出里屋,让众人将写好的纸交给自己,他又挥着手。 “好,好,你们通过了,都通过了,往西院找何行僧听差,他那里会分发衣裳,吏牌,另安排住宿,饭菜.....” “恭贺你们。” 男人抓起那些纸张,敷衍的说着,转身又走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院落内空荡荡。 只有一群刚刚通过选拔的底层散吏们,他们失魂落魄的站在这里,完全没有成功通过应试的那种喜悦。 “唉......” 第39章 奴隶 刚踏进南院,一股熟悉的臭味便迎面扑来。 律学室的老人们对这股臭味是格外熟悉的。 通往南院的门很小,似乎就是在院墙上挖出了个小口子,桃子这般身形的人,得低着头,侧着身才能钻进去。 钻进门之后,是一个类似瓮城般的“瓮院”,还是被墙壁所围绕的一个小宅院,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 只是此刻,翁院的地上堆满了人,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有的背靠着墙,众人状若死尸,一动不动。 新来的小吏们着实被这场面给吓了一跳。 “桃子哥!!” 就看到一个“尸体”忽然复活,挣扎着起身,几个踉跄,稳住了身体,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刘桃子的面前。 “姚雄?!” 其余几个同窗认出了他,惊诧的开口。 面前这个便是当初在律学室横行霸道的姚雄。 只是,他的变化极大。 他整个人似乎都缩水了,原先他就不胖,可还能算是有肉,此刻,他只剩下了骨架。 脸颊凹陷,颧骨愈发凸出,眼神暗淡,发须凌乱。 众人如何都无法将那位横行霸道的姚雄与面前这个能说话的一堆骨头联系起来。 “桃子哥。” 姚雄再次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哭腔,还不曾说出半句话,眼泪却已经先下来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又陆续有几个人爬起来,彼此搀扶着。 刘桃子逐一打量着面前这些人。 同窗忍不住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大家为何都变成了这般?” 姚雄刚要解释。 “尔等作甚?!!” 一个尖锐且刺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姚雄浑身一颤,眼里闪过惊恐,下意识便要趴在地上,桃子一把拽住了他。 桃子抬起头,看向了远处。 一人粗暴的推开了门,恶狠狠的盯着众人。 这家伙年纪不大,或许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身材矮小,瘦弱,穿着不合身的黑吏服,走路的姿势极为的不协调,显得怪异,有种做作的模样。 这让众人想起了经学室的哪像弟子,但是跟经学室的众人比起来,这位的娇柔做作不太自然,有些可以模仿的成分。 他的腰间缠绕着鞭子,围着腰缠了几圈,更是不伦不类。 他那阴险的眼神审视着面前众人,最后又落在了桃子的身上,翻了个大白眼,一只手捂着鼻。 “如今还真是什么人都收。” “尔等便是新来的吏?” 一人走上前,“正是,我们刚通过....” “勿要靠近我!!离远些!!” 那人赶忙尖叫了起来。 小吏一愣,尴尬的后退了几步。 那人的眼里满是鄙夷,“尔等就不知要沐浴清洗吗?” “我叫何行僧,南院有二十六散吏,以我为首。” 众人再次行礼,称何公。 他瞥了一眼站在桃子边上的姚雄,“诸位,别觉得自己过了应试,到了此处,便能威风起来了。” “诸位只是通过了应试,且算不得是吏。” “散吏二十六,乃是庙堂之制,不得变更,当今县衙散吏够数,除非是散吏升任,留下空缺,否则,诸位便要在此处待命了。” “不过,诸位也勿要担心,在这里,你们有吃有喝,也能为上公效力。” 何行僧说着,忽然叫了声。 “努尔夏!!” 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卷曲头发,浑身湿漉漉的家伙从内屋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何行僧的身边,满脸的谄笑。 “何公!有何吩咐?” “来新人了,给他们讲一讲做事的道理。” 何行僧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便离开了。 当何行僧离开的那一刻,努尔夏的腰便直起来了,这家伙的脸色也变得狰狞。 “妈的!大晚上才过来,这么点路,你们是爬过来的吗?” “公,我们....” “闭嘴!!” 他咆哮着说道:“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闭上嘴巴,不许说话!” “无论让你们去做什么,无论去哪里,都不许开口,不许询问,只管照办,做的事,也不许跟他人说!!” “谁若是敢不从,呵,尔等也是读过律法的,违背上吏者,鞭二十!再犯者,杖六十!屡犯而不改者,斩!!” 姚雄浑身一颤,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鞭痕。 “何公宽厚仁慈!还愿意教导你们,尔等当感恩戴德才是!!” “另外,何公喜干净,那边有井,都给我常常梳洗!” 这人吼完,再次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了。 院内静悄悄的,方才那几个新来的,此刻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都僵硬了。 刘桃子将姚雄拉到了一旁,两人一同坐下,其余几个律学室的也是爬到了他们的身边。 刘桃子看了看他们,“其余人呢?” “不在了。” 姚雄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摇摇头。 众人皆沉默不言。 氛围远比律学室时还要令人窒息。 “嘭!!” 有人推开了院门,就看到一散吏,趾高气扬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浑浑噩噩的“散隶”。 散吏大步走去,也不管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直接走进了对面的门里。 至于那两位,仿佛散架了般,直接摔在地上,就不愿意动弹了。 又过了片刻,又一人从里门走出来,看向众人,指了下姚雄。 “你,你来替我,带上两人,前往南城门听差。” 姚雄挣扎着起身,抿了抿嘴,却只是低头行了礼,他看向了其余众人,众人的眼神里皆有躲闪和祈求。 姚雄甚是无奈,桃子站起身来,又拉上了一旁的同窗。 “我们去。” 姚雄领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走在路上,姚雄终于开了口。 “他们都死了,累杀。” “死了,便再召一批就是。” 姚雄的眼里满是绝望,“此处没有出路,都只是在这里等死而已。”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在办,且不给休息的时日,每日的饭菜还不如那律学室.....有半点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躲不过,那何行僧若是心烦,便来院里找事,随意殴打羞辱.....” “没有俸禄,什么都没有,桃子哥,这不是做吏,这是做隶....我们是来给这些散吏做奴隶的。” “前几天,有人想要跑,以亡人罪斩首了。” “我曾质问何行僧,他说:死了便死了,不值一提,死了再找些人代替就是。” 这话让一旁的同窗心惊胆战,“桃子哥,这跟路祭酒说的,不太一样啊......” “要找他吗?”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不必。” 三人不再言语,继续前进。 到达南城门。 夜里是不许出门的,更别提是城门了,根本不需要记录过所。 而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核实今日的过所登记情况。 过所的登记会有四份,瓮城和内城,两份出门的,两份进门的。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比对这些过所,确保没有问题。 大齐的诸多政策,相当的完善,没有什么漏洞,过所上会表明要去的地方,而目的地那里也会有登记,最后一比对,就知道谁去了哪里,如今在哪里。 姚雄给他们讲述着工作的办法,刘桃子却开了口。 “你可曾进过里屋?” “进过....” 姚雄明显不太想回忆进里门的那段经历。 刘桃子却再次问道:“那你知道何行僧住在哪个屋里吗?” 姚雄浑身一颤,惊愕的看向了他。 “桃子哥,县衙内外,皆是甲士,守备森严,衙内有贵人.....” “他住在哪里?” “他喜欢干净,住在最左侧的房内,就他自己一个人住.....” 刘桃子点点头,他拍了拍姚雄的肩膀。 “我过去不喜你,我不喜欢仗势欺人。” “往后,勿要再这般了。” 姚雄还是有些懵。 “哥,你到底要做甚?” “什么都不做。” 众人忙了一个多时辰,将这些事情做好,随即又往县衙走。 天色已经格外的昏暗,几乎看不清道路。 冷风呼啸而过,姚雄在风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同窗扶着他,一步一步回到了县衙里。 桃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 月色正好。 第40章 名额 院落里传出呼噜声。 众人熟睡。 一个背靠着内墙的身影缓缓在阴影之中缓缓起身。 就看到黑影跳起,双手竟能直接抓住内墙,敏捷的将自己拽上去。 他从另一边翻下来的时候,双手始终将他牢牢的固定在墙上,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 何行僧最近的心情是相当的不错。 当年,他刚通过应试的时候,心里着实开心。 以为能施展抱负,能成为城内人见人怕的上吏。 可事情跟他所想的不同,通过应试的吏,那只是候补吏,散吏的名额是固定的,根本轮不到他。 他便开始被各种羞辱,成为散吏的奴隶,受尽了折磨。 好在,他还有个叔父,他叔父为他撑腰,总算是将他抬到散吏的位置上。 到后来,他叔父因祸得福,又获得了升迁的机会。 他也逆天改命,一跃成为了散吏之首,他的内心很是激动,当下职吏还有诸多空缺,等到叔父上位,自己便会升上去。 这职吏跟散吏可不同。 有休假,能待在自己的家里,按时来县衙候令就是。 这些时日里,他将过去折磨自己的散吏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又将自己所遭受的十倍百倍的还给了那些新的候补吏。 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在幻想着自己成为人上人,跟那些真正的贵人们一同游山玩水,吟诗作对..... “举杯敬诸贤,复饮颂圣言....” “多谢,多谢,哈哈...” 何行僧低声说着梦话,忽然间,他惊醒了。 睁开双眼,便看到一个黑影。 “噗。” 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何行僧的喉咙,这一刻,剧烈的疼痛让何行僧几乎抓狂。 他想要嘶吼,可更剧烈的疼痛传来,他险些晕厥过去。 随后便是第二下,这次是命中他的太阳穴。 何行僧不动了。 刘桃子将他拽起来,何行僧这般小鸡崽,桃子一只手就可以将他抓起来。 桃子将他夹在腋下,迅速消失在了屋内。 夜色下,一个黑影正在院墙上缓缓前进,桃子压低了身体,他此刻夹着人,无法像寇流那般狂奔。 县衙内外,处处都能看到巡逻的甲士,这更是加大了难度。 桃子走的很是缓慢,县衙四周都是甲士,且不与外墙相连。 在两伙甲士交接离开的空隙,桃子跳下院墙,狂奔而去,一个跳跃,便挂在了对面的院墙上,用力将自己提上来。 .............. 何行僧缓缓睁开了双眼,喉咙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言语。 周围无比的漆黑,他也看不到什么。 只是,一股剧烈的恶臭味迎面而来,让何行僧险些再次晕厥。 他的眼里满是惊恐,看向了抓住自己的人。 那人正打量着周围。 何行僧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要开口询问,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喉咙处的疼痛还在加剧。 他只是呜咽着,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桃子缓缓看向了他,这家伙醒的倒是很快。 “散吏的唯一要求.....不许说话。” 桃子抓住他的喉咙,将他缓缓举起来,随即看了看下方。 何行僧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溷藩。 桃子的手开始逐渐用力,何行僧的脸色痛苦,双腿乱蹬,奋力反抗。 随着桃子用力,何行僧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双目圆睁,口鼻出血,犹如恶鬼。 他愤恨的盯着桃子,最后,他再也不挣扎了。 桃子将他倒过来,一把丢下。 “噗通。” 他那娇小的身体,轻易的从空隙里穿过,掉进粪坑。 桃子看着他掉下,又从周围拿来杂物,将上头整整齐齐的铺满。 他这才用撕下来的布帛擦了擦手,转身离开。 ........... 天色已经没有原先那般深黑,隐约能看到些棱廓,似乎便要亮了。 桃子从原路翻进了小院,贴着墙壁,再次缓缓坐下来。 “桃子哥!” 桃子转过头,就看到一人也紧贴着墙,眼神里闪烁着光芒,正盯着桃子。 桃子认得此人。 这便是今日在城门口所相遇的那人,姓田。 他此刻激动的看着刘桃子,压低了声音,“我回来后就找您,怎么也找不到.....我就知道您是不会忍耐的!” “您去了哪里??是去内院杀了何行僧吗?!”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对方一把抓住刘桃子的手。 “桃子哥.....” 他甚是激动,抓着桃子的手都在发抖,声音都在发颤。 “这胡人皇帝昏庸残暴,夺我江山,群臣为虎作伥,百姓民不聊生....桃子哥领着我们去起事吧!” “我家里还有些钱财....可以拉拢些好手....听闻县衙里来了个贵人,我们便挟持了他,以他的名义清君侧!杀了高...呜。” 这人的话还不曾说完,桃子就捂住了他的嘴。 桃子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愕然的神色。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桃子,此刻也是有些不淡定。 那人一点都不怕,看向桃子的眼神火热。 “睡觉。” 桃子开了口,随即放开手,坐了下来。 那人却再次低声说道:“好,兄长且先休息,兄长,我去打些水来,您清洗一下....” 桃子闭上了双眼,那人跑去,弄来了桶水,放在桃子身边,又递来布帛。 天色渐渐明亮。 众人都累坏了,至今也没有一个起身的。 ............. “他妈的!何行僧呢?!何行僧呢?!” 一人怒吼着冲进了里院,这人正是给桃子等人操办应试考核的那人,神色疲惫,双眼通红。 他手持长鞭,气势汹汹。 里院里的诸多散吏当即被惊醒,纷纷跑出来。 努尔夏最先出现在他面前,还不曾开口,男人的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啪~~~” 努尔夏只敢受着,男人又肆意挥鞭,周围几个散吏被打的生疼,却没一个敢反抗的。 “我问你!他人呢?!这个狗东西!!仗着何阿难的势,敢他妈的藐视我?!” 努尔夏赶忙说道:“曹公勿要动怒,何公他日夜操劳,或许是病了,不曾及时拜见,我这就去找他....” “呸!” 那人直接将唾沫吐在努尔夏的身上,“什么东西也配称公?!去给我将那狗东西叫来!!!” 努尔夏不敢耽误,转身就跑进了何行僧的屋内。 过了片刻,他又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几乎要哭了出来,“曹公,曹公,他不见了,不在屋内....” “不见了?!” 男人更加暴躁,手里的鞭子再次挥舞,发出阵阵破空声,散吏们整齐的站在他面前,怕的要命,却一动不动。 “狗日的,私自离开县衙,何阿难也保不住他!” “我回去就发通缉,亡人罪,斩首!!” 努尔夏眼神惊恐,“曹公,这...他昨夜不曾外出,今早也不曾...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男人冷笑着,“跑了,或是死了....无碍,没了便没了,不值一提,没了再找人代替就是。” 他用鞭指着努尔夏,“你来接替他的事情,跟我走!” 努尔夏一愣,随即狂喜。 “多谢曹公!!多谢曹公!!” 他满脸堆笑,早已将什么何行僧抛掷脑后,跟在曹公身边离开了此处。 诸多散吏茫然的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努尔夏再次回来,这人抬起头来,眼神里已经有了倨傲。 有散吏在心里甚是不屑,蠕蠕人之后而已。 努尔夏看着众人,出示了手里的纸张,“这是今日的诸多安排,诸位的分工都在我这里....” 他宣读了今日的诸多差事,分配了时日,众人各自领命。 在弄好这里的事情后,他大步的走出了内院,来到了前院。 他一脚将趴在门前的候补吏踹醒。 “都起来!!都给我起来!!” “妈的,贵人都不敢休息,尔等却还敢继续在这里睡觉?!” “今日起,我便是散吏之首了,我可跟那何行僧不同!!谁再敢怠慢,我便直接处死!!” “你!!那个蠢物!低头!!” 努尔夏指着刘桃子嘶吼了起来。 刘桃子低下头。 他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第41章 不忍 “你,你,你们两个且跟我来。” 一位散吏在人群里张望了一圈,选出了刘桃子跟姚雄。 候补吏皆低着头,眼里满是不安,一个个如被迫卖身的妓,任人挑选。 而散吏们就从这些人里挑选,挑出一个或者两个满意的,将他们带走。 那位姓田的反贼此刻正低头弯腰的站在努尔夏的身边,满脸的谄媚讨好,逗得那努尔夏是哈哈大笑。 散吏让桃子跟着姚雄在门口等着,自己便走进了别院。 当他回来时,牵着一头驴,怀里还抱着两把刀。 他让两人分各拿上一把。 这位散吏年纪较大,脸上满是皱纹,又黑又矮,留着短胡须,颇为沧桑。 他再次看向了两人,语气也不是那么的恶劣。 “我姓张。” “今日你们便随我外出,前往诸乡野,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本来是想借三头驴,可他们不许,只给了一头,你们也勿要怪罪。” “这城外的情况,我也不用多说,总之,要多加小心。” 他说了几句,便骑上了驴,桃子跟姚雄跟在他的身后,晃晃悠悠的朝着城门出发。 这老吏始终是低着头,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刘桃子此刻开了口。 他低声问道:“府里那个姓田的,是什么人?” 姚雄一愣,这才回答道:“那厮叫田子礼,他不是什么善茬,出身富户,家里有不少钱财。” “这厮到县衙之后,四处行贿,阿谀谄媚,便不再遭受欺辱。” “他也不跟我们来往,只顾着讨好……那些人。” 老吏骑着驴,似是根本听不到他们的攀谈,只是埋头前进。 姚雄又说起了其余几个人的情况。 姚雄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灵气,哪怕在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是没有波动的。 整个城市此刻还被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通往城门的道路上,寂静无人。 便是模糊看到了人,等到走近,那人也不见了。 雾之中的成安,看起来更像是鬼城了。 来到了城门口,几个恶鬼般的骑士从雾里钻了出来。 老吏给他们展示了吏牌。 在登记之后,得以放行。 走出了城门的那一刻,僵硬迟缓的老吏猛的惊醒。 他的双眼放大,开始不安的戒备着,打量着周围。 雾气散去了,远处变得清晰可见。 姚雄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三人缓缓走在路上。 老吏相当的有经验,时而走官道,时而走小路,有些道路,是桃子都不知道的。 如此走了许久,远处出现了一个村庄。 这村庄比张村要大的多,站在远处,能看到那道道炊烟。 村落门口,有两个小娃正在捡柴,忽然间,他们抬起头来,看到前来的三人,丢下手里的柴,转身便跑。 老吏依旧是满脸的警惕。 他们就这么走进了村里,家家户户的门都是紧闭着的。 老吏没有再前进,逗留在此处。 很快,就有几个人笑着跑过来。 为首的那人,圆滚滚的身材,跟那张成极为相似,他看到老吏,很是热情。 “张君!!” 老吏翻身下驴,不冷不热的跟那人寒暄了几句。 “我这次来,是为了宣读一个很重要的命令。” “陛下有令:天下凡是冒姓元的,或因不良目的改姓元的,无论是几代之前改的,都必须要改回原先的姓。” 老吏从怀里掏出了纸,大声的宣读上头的内容。 那里吏毕恭毕敬的听着。 老吏说完,方才问道:“你们村里似是有五个元姓?” 里吏沉默了片刻,“我和三个儿子,一个孙子。” “那便让这五人即刻改姓,如若不从,即刻斩首。” 里吏慌了,赶忙说道:“即刻就改,改,改…..” 他赶忙请几个人进屋,老吏不为所动,只是拿出了纸,让里吏进行登记。 里吏拿着笔的手都在颤抖,他让仆从趴在地上,令人将一块板放在仆从背上,再将纸放在板上,这一套相当的熟练。 他拿着笔在纸张上书写了起来,又令人叫来自己的儿子。 桃子跟姚雄就坐在了不远处,喝着水,吃着饼。 “桃子哥,我们跑吧。” 姚雄吞了一口水,眼里久违的出现了些波动。 “我全家都已经死光了,没有什么怕的,难得出城,又是这么一个老吏。” “县衙内只有死路一条,牛马尚且有可以休息的时日,而我们没有,日夜操劳,不休不眠,迟早都要死。” “以前只听说徭役能累杀人,没想到这做吏也可以…..桃子哥,走吗?” 姚雄直勾勾的看着桃子,眼里满是期待。 这次外出的机会,对他来说实在难得,何况又有桃子哥为伍,跑出去后,就是当贼寇,也不会饿死。 刘桃子喝完了水,又几口将饼吃进去。 ”为什么遇到问题,大家都想要跑呢?” “能跑到哪里去?何处可得太平?” 姚雄浑身颤抖着,“哥,不跑要留下来等死吗?” 桃子撇了他一眼,“有人要杀你,除了跑和等死,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姚雄皱起眉头,眼里缓缓出现了一丝杀意。 他盯着远处的老吏,低声说道:“杀了他。” “你杀他做甚,是他要杀你吗?” 姚雄再次咬着牙,“何行僧,我要杀了他。” 刘桃子又吃了口饼,“那你怕是来不及了。” “我非要杀…..嗯??” 姚雄看向一旁的刘桃子,瞪圆了双眼,“难道桃子哥已经将他给…..这怎么可能?你昨晚方才询问他的住所…..” 姚雄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难怪今天是努尔夏出来告知……” 他再次转头看向了桃子。 桃子已经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 “起来吧,该去下个村庄了。” 那散吏做好这里的事情,再次上了他的驴,领着两人走在路上。 “唉,这本都是职吏该做的事情,奈何,衙内的职吏还没补上,上吏很是忙碌。” 老吏忽然开了口,自言自语的说着。 “等职吏齐全,那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劳累了,当然,你们也就有机会来补散吏了。” 桃子率先开口打断了他,“君不必多言,我们不会跑的。” 老吏露出了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他似乎早就忘记了该如何笑。 “那就好,那就好,尤其是你们两位,身材高大,体格壮硕,说不好就能被上吏看重,一飞冲天,过去有个叫乞楼难,便是如此……” “其实你们有吃有喝,已经很不错了。” “我想……” 老吏刚想说些什么,便停了下来。 远处的路口,出现了一个人,披着破布,骨瘦如柴,晃晃悠悠的前进着。 而在他之后,又出现了几个人,相同的模样。 他们呆滞的看向了三人,他们身后不断有人出现。 这是大量的亡人。 老吏看到他们手里持着木棍,有人拿着石块。 双方对视,一动不动。 老吏低声说道:“勿要轻举…….” “啊!!!!” 姚雄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他拔出了佩刀,双眼通红,朝着那些人冲了上去。 “杀!!杀了你们!!” 他的脸色狰狞,整个人几乎疯魔。 这一刻,对面的那些亡人慌了,他们的眼里也出现了波动,转身就跑。 姚雄大吼着追了上去。 桃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抱住了他,姚雄看着那些跑掉的亡人,依旧是挥砍着手里的刀。 “杀!!杀!!” 姚雄大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 三人继续走在路上,姚雄很是平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桃子持着两把刀,走在最后,老吏再也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 他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村庄,再次引的众人逃窜,孩童哭泣。 当地的里吏将村民们叫出来,迎接他们。 骨瘦如柴的老人和孩子茫然的站在那里,听着张君讲述着他们也听不明白的话,瑟瑟发抖。 桃子缓缓闭上了双眼。 ps:八月,诏诸军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托携认,忘称姓元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北齐书·文宣本纪》 第42章 此院食人否? 当三人回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 张君疲惫的下了驴,从桃子手里拿了刀,疲惫不堪的朝着里屋走去。 刚刚走进去,便与那努尔夏撞在了一起。 努尔夏皱起眉头,眼里满是凶恶。 “你这老狗,一出去便是一整天!还带着两个人去!” “你一天不偷懒便要死是吗?” 他的口水几乎喷在了那老吏的脸上。 老吏脸色平静,一动不动。 这老吏没有家眷,没有靠山,他在这里当散吏已经很久了。 几乎没有人看得起他,也没有人善待他。 老吏解释道:“努公,我去了九个村庄,彼此都不近,不曾耽误片刻,一直都在赶路…….” “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老狗,再有下次,我必将你挂起来打!” “滚!” 努尔夏再次怒骂,老吏不曾反驳,只是当作听不到,继续前进。 努尔夏又在周围张望了起来,他很快就走出了里院,看向了外头的几个人。 “你!你去将里院打扫了!” “还有你,勿要躺着!给我起来!!” “你去把我屋里的粪桶给我倒了!” 他四处下达命令,几乎不饶过任何一个人。 早已精疲力尽的众人挣扎着起身,忙碌了一整天的他们,到此刻也无法休息。 “一帮狗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 努尔夏谩骂了几句,转身进屋。 此刻,田子礼却出现在了桃子的身边,眼神满是火热。 “桃子哥……” 刘桃子背靠着墙,不搭理他,他就坐在了桃子的身边。 “桃子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早在县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 “那时我就想要找你,可是又怕被路令史给知道了。” 他很是亲切的说着,而刘桃子却闭着双眼,根本不理会。 田子礼有些沮丧,他沉默了会,说道:“这样吧,桃子哥,明日,我给你看个东西。” “看完,你什么都知道了…不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 田子礼呢喃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夜色越发的漆黑了,跟昨日不同,今日的夜里,甚至都看不到月亮。 整个天空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外院不许点火,伸手不见五指。 桃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 次日。 “他妈的!!他妈的!!” “反了!都反了!!” 曹姓官吏咆哮着冲进了里院。 县衙内等级分明,能被称为官的,只有县令和县丞。 县令是看县城的大小,大县五品,小县七品,至于丞,那就是九品的最卑微的小官了。 可即使是九品的官,在县衙内也是谁都得罪不起的存在。 毕竟,人家是官。 而往下的就是那些有实权的职吏,他们普遍有自己的分工,负责县衙里的某些工作。 最地下的就是散吏,这些人没有本职差事,只是辅助职吏,哪里需要便往哪里跑。 这位曹公,便是负责县内外吏员的吏曹史。 按理来说,散吏首每日都要来拜见吏曹史,从他这里领取今日要辅助的诸多差事。 可是现在,两天了!!两天都没有人来找他! 本就忙碌的曹公愤怒到了极点。 他冲到此处,咬着牙,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声音如雷。 一时间,整个内院的吏都跑了出来,纷纷行礼拜见。 “努尔夏呢?!他人呢?!” 曹公质问道。 众人低头不语。 “你去找他!!” 他下了令,一个小吏赶忙跑进了努尔夏的屋。 很快,那小吏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格外惊恐,浑身发抖。 “回禀曹公,他,他也不见了……” 曹公一愣,眼里满是惊诧,“什么叫消失了?” “你们这散吏院会吃人不成?!两天丢了两个人?!再过一个月,你们是不是都要丢了?!” 听到他的质问,众人脸色惊恐,彼此对视。 曹公皱起了眉头,沉吟了起来。 “算了,现在诸事繁忙,不能耽误。” 他猛地看向了那个小吏。 “你!你来当吏首!” 那小吏脸色大变,他猛地跪在了地上,叩首。 “曹公!!我何德何能!我无法胜任!” “请您安排他人!” “狗东西!!” 曹公挥鞭,鞭子狠狠落在对方的后背上,皮肉绽开。 小吏闷哼了一声,还在不断的求饶。 曹公看向了另一人,“你来担任!” “求您了!!饶了我吧!!我不敢!!” 那人当即也跪在了地上。 曹公脸都要气歪了,他咬着牙,“我需要一个吏首,否则,我就把你们都给砍了!” “就你!你来担任!” 曹公随意指了一个人,而那人,正是昨日带着桃子外出的张姓吏。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可看着曹公那愤恨的眼神,他却不敢拒绝。 曹公将他叫了去,众人留在原地,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有鬼?” “谁知道呢,昨晚还好好的,也不曾有人进出,怎么就无影无踪了呢?” “见鬼了,见鬼了……” 众人都极为惶恐。 当张吏回来的时候,众人赶忙上前拜见。 张吏看着众人,一时无言。 他在县衙干了一辈子,都不曾得到过升迁,没想到,这第一次升迁,便是要命的升迁。 而张吏却不信鬼,倘若真的有鬼,那死的也不该是什么何行僧和努尔夏。 他先是吩咐了今日的差事,随即,他赶忙向众人行礼。 “诸位,老夫此生,从不曾谋害过任何人,兢兢业业,跟谁都没有仇怨。” “倘若老夫有什么得罪了大家的地方,请诸公直言,我定然改正啊…..” 听到他的话,众人对视了几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张吏安排了工作,然后走出了门,来到了外院。 众人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了众人,几个人挣扎着起身。 张吏的脸上出现了僵硬的笑容。 “诸位,我是今日的…..我现在是散吏首。” “平日里当真是苦了诸位,往后我会少安排些事情,诸位也可以多休息。” “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诸位可以告知我。” 听到他的话,候补吏们目瞪口呆。 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头次从这些散吏嘴里听到人话。 这是怎么回事? 姓何的呢?那个蠕蠕人呢? 看着惊愕的众人,张吏继续说道:“现在散吏出现了两个空缺位…..” 他看向了众人,“田子礼,刘桃子,你们两人可愿意补进来?” 一时间,外院里静悄悄的。 候补吏,候补吏,他们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可以候补为吏的。 田子礼很是激动,他赶忙起身,“多谢张公!!” 刘桃子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张吏这才看向了其余众人,“诸位,散吏的名额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若有人做的好,就可以补上来,做不好,就得去当候补。” “只希望大家能用心做事…..” “你们两人且跟着我来。” 张吏朝着刘桃子说着,转身走进内院,刘桃子跟田子礼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姚雄站在人群之中,眼里闪烁着光芒,他看向了律学室的几个同窗,彼此对视,眼里皆有喜色。 不愧是桃子哥啊。 刚来县衙第二天就拿到了名额。 往后,就有人能护着我们了。 张吏给他们发放了吏牌,新衣服,安排了房间,两人住在一起。 田子礼很是激动,他往张吏衣袖里塞了不少东西。 张吏很没有经验,神色尴尬。 “田君,你先在门外等一下,我有事跟刘君说。” 田子礼赶忙出去,张吏一把抓住了桃子的手。 “刘君!出事了,衙内两位吏首,都消失了,忽然就消失……” 张吏看起来非常的害怕,他死死抓着桃子的手。 “本来曹公只让我补田子礼,可我加上了你,只求你一件事。” “今晚,你就待在我身边,陪我一夜,我实在是不敢独自住,你身材魁梧,强壮,我给你弄把刀来,你就保护我一晚上,好吗?” “我从不曾害过人,我真的…..” “行吗?” 第43章 新散吏 内院里点满了火把。 夜色下,火把不断的摇曳着,地面上的黑影也随之扭曲,一阵风吹来,黑影似是跳起了古怪神秘的舞蹈。 刘桃子背靠着大门,怀里抱着腰刀。 此刻,他正盯着地面上那被火把所照射出的黑影,黑影为他而献舞,躁动不安。 里院格外的安静,在那一排屋里,不知有多少人正蜷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 害怕的不只是张吏,在此处的散吏同样害怕。 张吏盖着被,蜷缩在角落里,半眯着双眼,即使困乏,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之中,似是从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张吏惊醒,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惊恐的抬起头来。 刘桃子站在他的面前。 张吏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嘴唇似是粘在了一起,根本张不开。 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整张脸都在抖动。 “张君。” “天要亮了。” 桃子开了口,张吏再次睁开双眼,他爬起来,看向了门。 “天亮了?” “还没,可快了。” 张吏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了桃子,“老夫方才可是被君吓到了....” “让刘君守了一夜,唉,多谢,多谢!” 张吏说着,开始转身换新衣裳,却又开口问道:“这一夜还算太平吧?刘兄可曾看到什么恶鬼?” 刘桃子眼神森然,“我不怕鬼。” 张吏换上了衣裳,他点着头,“我想也是,桃最能辟邪杀鬼,若真有恶鬼,也该是怕刘君才是。” 他走到了门口,“我得去曹公那边听令了,刘兄昨日忙碌,今日可以休息。” 他也不等桃子回答,转身匆匆离开了此处。 天还没完全亮起,内院的众人就已经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他们狐疑的看向了张吏的府邸,彼此对视。 “你们说,他还在吗?” “不好说....不好说。” 就在他们激烈攀谈的时候,通往中院的道路上传来了脚步声,众人赶忙收了声。 张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的表情颇为精彩,有人惊诧,有人失落。 他带来了今日的工作,让众人出来听令。 桃子此刻也是从他的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抱着刀的桃子,众人恍然大悟。 田子礼赶忙走到了桃子的身边,一同站着。 张吏说道:“诸位也知道,我们少了两个人,因此,便让候补吏田子礼和刘桃子来接替。” “往后大家便是同事了。” 田子礼笑着与众人行礼,不少散吏都笑着回礼。 大家对田子礼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可见这厮平日里也没少花钱。 张吏随即开始公布今日的差事。 差事虽然不少,却远达不到累杀众人的地步,而先前出现那样的情况,完全就是因为前两位的不当人。 他们分配工作很不合理,同时纵容散吏们欺辱候补吏。 本该是散吏带着候补吏去做的事情,却变成了候补吏代替散吏去做,于是乎,诸事都压在了候补吏的身上。 张吏分配好了差事,又提醒道:“诸位,曹公有令,有职吏向他告知,称散吏不尽责,只派遣新候补,导致做事不利。” “还望诸位能略微节制,若是惹出什么大事,只怕曹公是要问罪的。” 众人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此刻,一人忽然开口说道:“张君!这好办!” 那人伸出手来,笑着说道:“昨日我在武库清点,伤了手,您就准我休一天吧,让候补代替,如此有名有实,曹公想来也不会怪罪。” 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我也是偶感风寒.....” 众人在看到张吏完好无损之后,很快就恢复到了原先的模样。 他们压根就不将面前这个向来懦弱的老头放在眼里。 张吏再次开了口,“不是名的事,是新人缺乏经验,还是得有诸位来带领啊.....” “就是因为他们缺乏经验,才要让他们多做啊,不给他们锻炼的机会,他们又如何能成长呢?” “张君!就按我说的办了!” 那人再次打断了张吏。 一时间,众人噪杂的攀谈起来,张吏望着众人,神色僵硬。 “你的手伤了?” 忽然,一句质问打断了这嘈杂。 那声音尖锐的散吏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桃子,眼里很是不屑。 “这有你什么事?” “那只手?伤的严重吗?” 桃子再次问道。 那人一愣,看向了左右,戏谑的举起了右手,挑衅般的问道:“要不要让你看看?” 桃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在他惊愕的注视下,桃子将他的右手往下一掰。 “咔嚓。” 随着清脆的响声,他的手腕呈现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啊!!!” 那人高呼。 桃子松开了手,那人痛苦的跪在地上。 周围几个人的眼里闪过惊惧,赶忙后退了几步。 张吏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眼角不由得抖了抖。 刘桃子平静的看向了张吏,“张君,他的手确实伤了,怕是做不成事了,可以暂时让他候补。” 张吏抿了抿嘴,“.....好.....” “那他的名额让谁来代替?” “姚雄.....” “好。” 刘桃子一把拎起了那个还在惨叫的家伙,如提着小鸡。 他快步走到了门口,将大门推开。 候补吏们听到开门声,便当即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抬起头一看,站在门口的是刘桃子。 律学室出身的众人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今日的吏首是桃子哥?? 刘桃子狠狠的将手里的吏丢了出去,那吏摔在地上,还在痛苦的嘶吼着。 “吏,是要做事的。” “做的好,就能进内院,做不好,就得去外院。” “此处不是享福的地方。” “姚雄,你过来。” 姚雄茫然的看着这一幕,呆滞的走到了桃子的身边,桃子抓着他,迅速将他给带进内院。 一时间,整个内外院里都是静悄悄的。 姚雄站在此处,茫然的看着周围,他至今都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散吏们的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仇视,可他们却不敢开口。 张吏深吸了一口气,“别耽误了事,都去忙吧。” 散吏们不再反驳,顺从的离开了此处。 “刘兄,你今日便留下来休息吧。” 张吏交代了一句,又领着姚雄去领吏牌和衣裳。 田子礼走到了桃子的身边,他看向桃子的眼神里闪烁着星星。 “桃子哥.....你.....” 他收了声,仿佛下了什么决定,“桃子哥,我先去忙,晚上再与你说。” 姚雄很快也回来了,换上了不合身的新衣服,呆滞的看着桃子。 “哥,我补上来了??” “去办事!” “唯!!!” .............. 今日的散吏们,格外的沉默,也没有再让候补吏代替自己外出办事。 办起事来,也是相当的认真。 姚雄一觉醒来,便成为了散吏,到如今还不太清醒,可做事却相当的认真。 也不知为何,明明昨晚还累的半死,整个人都已经崩溃,可今日,姚雄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他不是那么的累了。 明明这一日,他还是要外出办事,同样的事情,却是不同的感觉。 县衙有令,要彻查城内外的人口。 整个散吏们几乎都被派出去做这件事了。 姚雄此刻领着两位候补吏,正在跟里吏询问这里的情况。 “六十二户,对吧?不需要再更改?这可不能出错.....” “没错,您可以一一清点,我是最近才核实过的,每户人家的情况都有写....” 留着白胡子的里吏为他解释着。 姚雄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里吏一路将他送到了村外,看着他们彻底消失,他方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白胡子里吏刚刚转身,就看到一人背着大獐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里吏一顿,“吓我一跳....孙虎,你这是打猎回来了?” 男人点着头,又看向了远处,“县吏来了?” “散吏而已,说是要彻查户籍,不知是不是又要徭役了....唉,你还不如不回来呢....此处多徭役。” 里吏说着,双手背后,摇头晃脑的离开了此处。 男人背着猎物,走向了不远处的密林。 猎户跟农户不同,他们往往会住在村落之外,常常跟着猎物迁徙。 男人走进了密林之中的宅院里,猛地丢下了手里的獐子。 “小武!!给它放血!!” 第44章 历史 小武手持利刃,瑟瑟发抖。 “孙虎”坐在一旁,不断的训斥。 “你怕什么?!连给死物放血的胆子都没有?!” “给我放血,再将它的皮剥下来!否则,我就给你放血!!” “孙张氏”从里屋里端出了碗,孙虎拿起碗,一饮而尽。 他看向了孙张氏,不悦的说道:“这竖子比刘公还无能嘞!” 孙张氏叹息着,“小武年纪还小,算了.....” “什么算了?!必须要做!!” 孙虎愤怒的看向了小武,“给我动手!!!” 孙张氏低着头,没有再劝。 孙虎盯着小武,又吃了一碗水,问道:“卿,我们住在这里,稳妥吗?” 孙张氏抬起头来,“韦孝宽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待在成安,当下成安的周人又最少,待在此处,稳妥。” “那桃子呢?周人肯定会对他继续动手的!” “以桃子的性格,注定无法躲藏在山林之中过隐居的日子,强行将他留下来,反而不好。” “原本,我们在明,敌人在暗。” “此刻,桃子被推到了更明亮处,夫君只需要等着,等着那些暗处的飞蛾去扑火.....” 孙虎还是有些暴躁,“早知道就让他进勇士营了,在县里当个散吏,将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夫君得罪的人太多,处境又异常的凶险,若是他跟随夫君.....只怕不妥。” 孙虎没有再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小武跪坐在獐子身边,一边哭泣着,一边割开猎物的喉咙,鲜血喷射,几乎将小武染红。 小武哭的更加厉害了。 ..................... 县衙,南院。 众人返回县衙后,几乎都已经累到了极点,纷纷坐下来休息。 县衙提供两餐,饭菜比起律学室还要差,麦饼很硬,不知放了几天,偶尔有些粟,也都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散吏和候补吏所吃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几个散吏回到了此处,对视了几眼,便悄悄离开。 他们顺着通往中院的路一直走,途中几次被甲士所拦下,好在他们都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得以继续前进。 他们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一处单独的宅院前,对视了几眼,下定了决心,走了进去。 这处院落属于曹公,他此刻正在书房里,埋头书写着什么。 当这四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曹公仰头发笑。 “好,好,这吏首是会办事的,都过来吧!” 四人还来不及开口,便被曹公抓了壮丁,曹公给他们交代了差事,他们倒也不抱怨,认真的做了起来。 曹公难得的从事情里抽出身来,吃了口热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闭目养神。 那四人一直做到了很晚,办好了事,一一递交给曹公。 曹公看着这些,脸上也出现了和蔼的笑容。 “非常好,不错,良吏也。” 为首者鼓足了勇气,“曹公!我们是来告状的!” 这一刻,曹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告什么?” “新吏首横行霸道,指使候补吏殴打散吏,行凶做恶,又肆意提拔候补吏,提拔自己的亲信,他的亲信可以在院内休息,我们这些不愿意顺从的却被派出去做事.....” “我们怀疑前两位吏首也是他派人谋害的.....” “那人强壮,他刚来,便丢了俩人,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其余几个人点着头,纷纷开始说起各自的怀疑和不安。 曹公眯起了双眼,“你们的意思是.....散吏院治理的不好,有诸多乱象?” 为首者慌了,“曹公,并非是您治理的不好,是吏首的问题.....” “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解决的。” 几个人赶忙起身,再次拜谢,对曹公感激涕零。 “多谢曹公!多谢曹公!” 他们走在路上,脸上满是喜色。 “这狗日的,侥幸当了个首,便这般对待我们,这次非要让他好看!” “呵,还有那个候补的,看曹公不打断他的腿!!” 他们得意洋洋的回到了院内,低声说了几句,各自回屋。 而此刻,田子礼正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的举动,他冷笑着回到了刘桃子的身边。 这两人在一个屋。 “桃子哥,这些人准是去曹公那边告发吏首了。” 田子礼满脸的不屑,“这些人是自寻死路啊。” 刘桃子看向了他,“两位吏首消失不见,他不会派人去查吗?” 田子礼咧嘴笑了起来,“桃子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县里如今有很多空缺位,而想要升上来,是要看政绩的。” “曹公负责诸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就是他的政绩.....况且,我们这些散吏,在上头人的眼里,不过是奴隶而已,死了再招一批就是。” “他根本不会公布这件事,除非是他的敌人要害他,否则丢了便丢了。” 田子礼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何况,当下没有几个人是敢查案的。” “桃子哥或许不知道,过去有个叫乞楼难的匈奴人,这厮为人聪慧,很会探案,当时他负责追查一个大案,有三个小吏在城外失踪。” “他查着查着,差点就将他自己给查没了,县令将他挂起来毒打,打了两天两夜,贵人消了气,才将他放掉,而其余跟随他的散吏,没一个活下来的。” “从那之后,谁都不敢再查案了,怕找不出凶手,又怕找出凶手。” “故而要是有人报官,便将那人杀了,上下平安,无事发生.....偶尔杀几个良人来冒充贼寇,当作自己的政绩。” 田子礼很是平静的说着话。 “这世道,呵,奸贼横行......”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就此沉默了下来。 或许他是想起了什么事。 刘桃子再次开了口,“你平日里花钱太多,财不露白,勿要再这般了,会给你招来祸患。” 田子礼猛地看向了他,“桃子哥,我不怕!” “我必须要升官,才能接触到那个贵人,我要干大事!!” 刘桃子当即摇头,“这些话勿要对我说。” 田子礼沉默了片刻,他再次抬起头来,“桃子哥,我有个东西想拿给你看。” “嗯?” 田子礼将手伸进了怀里,声音都在颤抖。 “这东西是要命的东西,却也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桃子哥看过了,便知道我的想法了。”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来。 这本书没有皮,又脏又破,还有很多的污痕。 田子礼轻轻的抚摸着这本书,而后小心翼翼的将书送到了桃子的手里。 桃子低下头来,打量着手里的书。 “这是什么?” “历史。” 田子礼脸色通红,他激动的说道:“前朝太延五年,太武帝命崔浩参著作事,续修国史,崔浩详细的编写了鲜卑人的所有事情!!” “因为这本书,导致崔浩被诛了五族,他的亲近,联姻,几乎全部被诛族。” “兄长,你看看这本书就知道了!” “鲜卑人其实就是胡人!!他们跟契胡没有区别!!在他们之前,我们才是中原之主!他们本来就跟蠕蠕一般,不过是成功入主的蠕蠕人而已,在他们入寇之前,我们还有晋,魏,汉......” “那些都是汉人的王朝,是讲道德的,皇帝不会乱杀人,官员是守规矩的,百姓们都讲道德....那时的鲜卑人还需要给我们朝贡!” “我第一次得知的时候,便在心里发誓,定要将这些胡人驱赶出去,让天下太平!” “这些胡人不许我们读经典,就是怕我们知道真相!他们怕被我们驱赶出去!” “而路去病那种能读经典的人,他们都是鲜卑人的狗!!” “他们只想着自己,根本不在意天下,根本不愿意将真相告知其余人!!” “兄长!!你看看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 田子礼的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因激动而颤抖。 刘桃子沉默了许久,他再次看向了手里的书。 “历史。” ps:河清三年三月,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谋劫浟为主,诈称使者,径向浟第,至内室,称敕牵浟上马,临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从,遂遇害,时年三十二,朝野痛惜焉。———《北齐书·传高祖十一王》 第45章 自救 “桃子哥,我都查清楚了.....” “那高肃平日里就住在后院,通往后院的道路有三个。” “三个道路都有大量的甲士持弩把守,难以潜入。” “我们可以装作有事禀告,单独见面,到时候挟持了他,以他的名义下令,收复城内甲士.....” 田子礼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刘桃子摇摇头,他将手里的书籍递还给了田子礼,“且好好存着吧。” “还不到时候。” 他没有再多说,躺在了床榻上,闭上了双眼。 田子礼摸索着手里的残卷,他并没有太失望,眼里闪烁着光芒,低声呢喃。 一夜无言。 次日,张吏准时起身,提前来到了曹公的住处。 “进来吧!” 曹公将张吏叫进来,交代了不少的事情。 张吏认真记下了他的话。 交代好了这些事情,曹公挥了挥手,就要让他离开。 张吏刚刚起身,曹公却突然叫住他。 “对了.....昨日来了几个人,嗯,四个人,这四人,你解决掉。” “我当你是刚担任吏首,不知规矩,且饶恕你,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我可不饶你。” 还不等张吏多说什么,曹公便挥了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走出了府,张吏的神色略微的呆滞,他就这么僵硬的回到了散吏院。 散吏们早已聚集在院落,都等着他的到来。 姚雄跟田子礼分别站在刘桃子的左右,其余诸多散吏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张吏来到此处,看向了众人,却没有说话。 那几个小吏彼此对视,幸灾乐祸。 “这厮定是被曹公给训斥了,这差事他干不了几天。” 张吏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又将今日要做的事情委派了下去。 今日还是以户籍的事情为重,同时还要负责接待的事情。 张吏将众人分成了两批。 众人领命,准备吃了饭就上路。 张吏却忧心忡忡的坐在众人之中,一言不发。 “张公,可是有贵人要来?是要去迎接谁呢?” 田子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张吏的身边,笑着询问道。 张吏摇着头,“我不知道。” 田子礼看着满脸愁容的张吏,有些狐疑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吏张开了嘴,欲言又止。 他忽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桃子,“刘兄.....请跟我进屋,我有事告知。” 刘桃子竟真的站起身来,两人一同走进了屋里,田子礼起身,赶忙走到了门口,便堵着门口坐了下来。 “刘兄!!我实在不知要怎么办!” “曹公要我除掉四人,我不知是哪四人,更不知要如何除掉,我从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啊!” “你是要我帮忙杀了这四个人?” “不是!不是....怎么能杀人呢....” “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张吏喃喃道:“我一直都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从不得罪别人,甚至都不曾跟人攀谈,我不适合当吏首.....” “我与曹公说,举荐你来当吏首,成吗?” 刘桃子平静的看着他,反问道:“举荐?” 张吏一顿,又赶忙摇头,“不成,不成,如此会激怒了曹公。” “其实张君还是希望我出手杀了这几个人。” 刘桃子开口说道:“只是你不愿意说出来。” “张君知道这四个人是谁,张君什么都知道......只是你想着,我会同情你个白发老翁,或被你的许诺打动,在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杀掉那四个人。” 张吏的脸色惨白,“并非如....” “人不自救!熟人救之?!” “天难佑也!!” 刘桃子严肃的说着,随即转身离开。 田子礼赶忙让开道路,刘桃子回到了原地,继续吃饼。 张吏很快也走了出来,他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院内众人,根本就不在意他,那几个人聚在一起,还在低声讲述着什么,时不时发笑。 吃好了饭,陆续有人要离开。 “站住!!” 张吏忽然开了口。 还有些嘈杂的前院顿时寂静,众人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张吏抬起头来,指着那四个人,“尔等四人,当初谄媚何,努,赴差不勤,办事不利,多以候补代替,对他们羞辱殴打,又克扣分发给候补吏的粮,至今不知悔改!!” “鞭五十!!贬为候补!!” 众人瞪圆了双眼。 张老头疯了?? 姚雄嘴里咬着饼,惊愕的看着这一幕,认真的看戏。 “啪!” 忽然,他感觉头一疼,嘴里的饼差点落在地上,他捂着头,看向了一旁的桃子。 刘桃子收起了巴掌,“愣着做什么,还不按着吏首说的做?” 姚雄反应过来,他赶忙跳起来,朝着那几个人就扑了过去。 “你岂敢!我要找曹.....” 那人的话都没说完,姚雄就是一脚踹中他的脑门,那人直接倒地,姚雄又将另一人压倒,解下他的腰带就要反绑他的手。 田子礼也反应过来,他也急忙上前,其余两人已经起身开始跑了,田子礼追上了一个,将他扑倒,开始捆绑。 “抓住他!” 田子礼指着最后一人说道,当即就有人将他给推倒。 田子礼跟姚雄将这四个家伙反绑,姚雄又跟张吏要了鞭,将他们脱了下裳。 “妈的!!” “啪!!!” 姚雄平日里没少受这几个人的欺辱,他似是将自己的全部愤怒与委屈都注入到了手里的鞭上,当长鞭在那几个人的后背响起时,皮肉绽开,血肉模糊,他们开始大声惨叫。 姚雄将他们整齐的排成了一排,对着四个光溜溜的屁股,愤怒的挥舞着手里的长鞭。 一声声的惨叫与求饶声响起。 张吏就站在不远处,他的额头布满了青筋,此刻,似是有什么捶打着他的太阳穴,不断的起伏,耳边轰鸣作响。 他的脸色通红,浑身火热且僵硬,大腿微微颤抖。 姚雄跟田子礼轮换着挥鞭,两人都累了,就让其余人来代替。 这些散吏们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看向张吏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了。 他们甚至比姚雄还要卖力,丝毫不留情。 那四人早已昏迷不醒,被打的一动不动。 姚雄拖着两人,田子礼拖着两人,两人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外院。 候补吏们早已聚集在此处,他们都已经吃过饭了,方才的惨叫声,他们是听的清楚,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当姚雄走出来的时候,众人再次哗然。 他妈的!今日走出来的是姚雄?! 姚雄和田子礼将那四人丢进了候补吏之中,张吏紧跟其后,他走出来,看向了众人。 “你,你....还有你,你,你们四个,跟我来。” 张吏从众人里挑选了四位。 候补吏们根本搞不懂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其中有些人来到此处已经快一年了,却从未有过补位的机会。 可这几天里,竟是一股气的补了七个人。 要知道,名额方才二十六个啊。 新上来的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是律学室出身。 这下,散里之中顿时有了六位律学室之人,田子礼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们这些人完全能在散吏院里形成一股势力,若是往后能再进一步,可能整个县的吏,都是他们的人...... “好了,办妥了,诸位且去忙吧,勿要耽误了事。” 张吏说着,众人行礼称是,纷纷转身离开。 张吏这才看向了桃子,他那僵硬的老脸上,再次出现了一抹笑容,虽然这笑容依旧是很别扭,怪异。 张吏叫上了桃子和田子礼,又叫了七个个候补吏,十人一同前往城外。 走在路上,张吏不断的叮嘱道:“听闻是有县官要来,到了之后,听话办事,千万不要言语,看都不要看,有些贵人性格古怪,便是多看了一眼,都会惹出事来。” 众人称是。 这十人就这么来到了西城门,早有几个职吏在此处等着。 第46章 报效君王 “呵,这散吏们来的还挺早.....不错,不错。” 一人抚摸着胡须,瞥了眼张吏等人,眼里满是戏谑。 曹公就站在此人的对面,不动声色的说道:“散吏事多,不像何公这般清闲,自然不能及时前来。” 那人不再说话。 曹公将张吏叫到了身边,“清扫这里的道路,准备饲料,要最好的.....” 确实是有官员要来。 可散吏们前来此处,并非是要一同去拜见新官员,他们是来做杂务的。 清扫道路,驱赶闲杂,安排老翁,搬运东西,给贵人的马匹准备饲料,总之来说,就是听令跑腿,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跟奴仆无二。 众人都忙碌了起来,张吏给搬来了胡床,几位职吏就坐在胡床上,距离官员到来还有些时日。 田子礼骑着马,不断的往返,报告官员的具体到达时日。 桃子则是负责搬运重物。 众人都在忙碌。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散吏正在教他们往后该如何呼喊,如何迎接。 老头们颤颤巍巍的,看向散吏的眼神略微惧怕,顺从的点着头,背诵着迎接时要说的内容。 烈日一点点的爬上来,刺眼的光笼罩了城门口。 几个职吏口干舌燥,连着喝了几次水。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田子礼再次纵马飞奔而来。 “到了,到了,贵人即刻就到!” 职吏们赶忙起身,让人撤走了胡床,往城墙边上一蹲,解决了私人问题,随即用清水漱口,再以香粉拍打身体。 等候了片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远处,有四个强壮的仆从徒步跟在马车前后。 还有两个武士骑着骏马,护在马车两旁。 职吏们赶忙低下头来,散吏们是不能靠近的,他们站在更远处。 马车停靠下来,一个年轻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他一亮相,众人便是眼前一亮。 这后生模样干净,穿着整齐,可谓是相貌堂堂。 他的视线越过了面前的几个小吏,看向了他们身后的城池。 他的眼里当即闪过些失望。 “不如邺城。” 几个职吏只当是听不见,赶忙走上前来,“拜见成安尉!” 后生这才瞥向了面前几个小吏,他没有回话,转身钻进了马车。 奴仆再次驾车,几个职吏都有些尴尬。 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职吏们急忙跟上了马车,曹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叫来了张吏。 “让那些老翁回去,将东西都撤了。” “回去派人清扫县衙各地,便是溷藩都给我擦得生亮,不得有半点臭味.....” 还不等张吏开口,那曹公便跑着冲向了马车。 张吏等人站在远处,看着那些职吏们如狗一般跟在马车左右,在远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田子礼的眼神戏谑,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张吏留下了几个散吏负责这里的事情,自己则是带着其余人往县衙跑。 “这尉看来出身不低.....” 田子礼开口说道。 张吏开口说道:“天下只有清都七处设尉.....能在此处为尉的,出身都不会太低。” “那他几品?” “正九品。” “这么低??” “不低了.....寻常县长才不过正八品,县令正七品,大县令正六品,唯独邺,临漳,和我们成安的三处县令,方是从五品。” 张吏不愧是老资格,对这些事情都格外的清楚,田子礼反而是初次知道这些。 ................. 县衙里,新县尉正四处张望,一群职吏跟在他的身后,曹公正在热情的为他解释着周围。 他张望着周围,在院里找了处干净的台阶,便坐了下来。 几个人赶忙站在他的面前。 “我姓高。” 县尉开了口。 这一刻,几个职吏脸色一白,头埋得更深了。 “我唤作高珣,渤海高氏,乃忠武公之族侄!!” 听到这句话,几个职吏反而松了一口气。 曹公眼神闪烁,竟是直勾勾的看了对方一眼,有些失态。 高珣当即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曹公连忙行礼说道:“还望高县尉勿要怪罪,属下平生最是仰慕忠武公,得知是忠武家子弟,不由得失神....” 高珣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显然,这番话让他很是受用。 “我赦免你的罪了,你叫什么名字?任什么职?” “属下姓曹,贱名天大,字伯巨,任吏曹史,辅诸吏事。” “属下常因姓与忠武公的名讳相似而欣喜.....” “曹伯巨,你这个人不错。” 高珣点着头,眼里有些赞许,其余几个职吏欲言又止。 “曹伯巨留下来,其余人都回去。” 他开了口,其余几个人也不敢反对,再次行礼,恶狠狠的瞥了曹公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曹伯巨满脸堆笑,弯着腰站在高珣的身边。 高珣压低了声音,“曹君,我问你,高县公平日住在哪里?” 曹伯巨一愣,“这是不会让我们知道的,高县公多忙碌,只怕是在邺与成安往返,我们也见不到他。” 高珣点点头,别说是这些小吏,就是他自己,跟高长恭的地位相差也极大,那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不过,迟早是有机会的。 高珣仰起头来,“我听闻,此处治安不利,贼寇极多,我既奉命前来,就要彻查匪患,让内外的贼人都知道,高忠武的族侄到了此处!!” “我问你,城内有多少兵?” 曹伯巨回答道:“汉军有一幢,鲜卑军有一队。” “那我问你,这一幢,是多少人?” 曹伯巨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他还是很老实的回答道:“五百人,一队是百人队。” “哦,六百人,怎么这么少?” “高公,这已经不少了.....” “那就让这六百人做好准备,跟着我出城讨贼!” 高珣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 曹伯巨赶忙起身,“高公,讨伐贼寇这样的事情,要先盘查四处,先知晓贼寇的位置和动向.....况且,您刚来就要讨伐贼寇,怕是对您有不利。” “你什么意思?!” “高公勿要动怒,我是因为仰慕您,故而说实话,您当下是官,并非是将,将要升迁,需要人头,可官却不需要。” “为官的政绩,是靠无事发生,您掌治安,城内外没有一个贼寇,那才是您的政绩....” 高珣勃然大怒,“我当你是个良吏,不成想,竟是这般奸恶!” “庙堂以我为县尉,便是让我杀贼,将此处治好,我岂能因为私人的利益而轻视国事呢?” “你给我出去!!” 曹伯巨赶忙请罪,“高公,请您勿要动怒,属下再也不敢犯了.....况且,您就是要出城,也不能带六百人啊。” “成安有八处城门,都需要士卒来镇守,除却城门,还有县衙,武库,粮库,马厩.....诸多地方,都需要士卒,岂能都带走呢?” 高珣的怒气消了,“那我带上五百人?” “这....光是城门,最少就要两百人.....” “那就带上三百人!你勿要再说,给我的出征做好准备!” 曹伯巨的嘴唇抖动了几下。 “唯。” 县衙里顿时就乱了起来,无论职吏还是散吏,都是在四处奔波。 有的去粮库,有的去马厩,有的去武库,整个城内都能看到吏骑着骏马四处狂奔。 百姓们纷纷躲进了屋内,锁上了门。 本就冷清的城池变得更加死寂。 披着甲胄的高珣在县衙门口骑上了高大的战马,曹伯巨为他牵马。 他一把将缰绳夺走,不屑的看着曹伯巨。 “不需要你牵马,你这个人心里没有社稷,更不知忠君的道理,应当将姓改掉!” 他随即看向了远处,神色肃穆,“我一直都在等待着报效君王的机会,便是今日了!” “出发!!!” 第47章 送我一程 高大的城门敞开,恍若凶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进入。 两旁的甲士便是怪物那一颗颗的獠牙,用以咀嚼,将生肉嚼碎。 何阿难站在城门下,抬起头来,城门口挂满了头颅。 头颅随风飘扬,密密麻麻的,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颗。 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沾染了血污的妇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 他们的脸色麻木,无喜无悲,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个吃人的世界,等待着它的毁灭。 “何公。” 门口的小吏看着他,神色不安。 何阿难瞥向了他,开口问道:“这就是县尉讨伐的贼寇?” 小吏抬起头来,看着那排排人头,他的脸色难看,“是城外的贼寇。” “嗯,原来如此。” 何阿难说着,语气很是生硬。 小吏没敢说话,何阿难刚刚升任县游徼,负责稽查盗贼。 然后,成安就出了数十个盗贼,其头颅都挂满了城墙,群盗大案。 他知道何公此刻的心情定然很恶劣。 在京城县城外出现了数十人的群盗,这不是当地治安官的政绩......这特么是灭顶之灾。 何公这刚坐下的位置还没捂热,怕是就要起身走人了。 天色已深。 何阿难拖着狼狈的身躯,满脸愁容的回了家。 几个奴仆赶忙上前,何阿难只是挥了挥手,不理会他们,直接钻进了书房里。 坐在书房里,他再次长叹。 本以为有贵人扶持,能以功劳补上县尉,没想到啊,最后就只是落个游徼,若只是游徼也就罢了,还遇到这么个县尉。 县尉前来此处方才四五天,惹出的麻烦却足以让何阿难丢命了。 这位渤海高氏出身的县尉,又蠢又坏!! 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却又狗屁不通,说什么高氏嫡出,嫡出的能来这里当区区九品官? 简直荒唐!!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将一旁的书狠狠砸在了地上。 窗边忽有黑影闪过。 何阿难一颤,猛地取下了墙上的剑,对准了外头,“谁?!” 外头没有声音。 “吱~~” 门被推开。 从阴影之中,一个佝偻的老者走了进来。 何阿难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对方。 那佝偻的人进了门,就缓缓直起了身子,整个人都舒展开。 他抬起头来,与何阿难对视。 何阿难收了剑,快步走到门口,关上了门。 “你疯了?!安敢来我府上?!” 他质问道。 此刻,站在何阿难面前的,正是桃子的老熟人,店家王阜。 王阜看起来跟从前完全不同了,脸型都发生了变化,短短时日里便消瘦了很多。 杂乱的头发和胡须让他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何公,不必担心,没有人看到我。”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就是有人看到,也不要紧。” 何阿难很是愤怒,却又不敢发泄,“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来我这里!!” 王阜满脸的无奈,“城外有个疯子领着几百人的军队乱杀人。” “若非我躲闪及时,早就被抓住砍了头。” “你们这齐人便没有不癫的?” 何阿难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阴沉,直勾勾的看着王阜,“当初口口声声说愿意为将军而死,现在为了活着却来我这里,想要暴露我,坏了大事.....” “天下还有比你更可恶的小人吗?” 王阜脸色平静,他坐在了一旁的小胡床上,抬头看着何阿难。 “我不怕死,我早就死了。” “我只是为了完成将军的命令,方才继续待在此处。” 何阿难坐在了他的面前,开口说道:“我看到他了,他就在县衙,散吏院。” “刘桃子?不,现在他不是最重要的,原本重要的是刘桃枝,可如今看来,刘桃枝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只带走了他的妻。” “那刘桃子对我们的作用便没有那么大了。” “那你还为什么不去死?” 王阜平静的说道:“刘桃子的事情,会有别人来办,我的目标是高肃。” “我需要你帮忙,我要他的具体行踪。” 何阿难瞪着双眼,惊呼了一声。 “哈,你要高肃的行踪?我帮你去问问他?” “我看你才疯了,那高肃的行踪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 “别说是我了,就是那新来的疯子,他都不配跟高肃见面,跟我们打交道的都是高肃的随从家奴!” “再说了,县衙内外负责保护他的甲士,比县兵都要多!” “高肃到底在哪里,会来哪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听到对方的话,王阜笑了笑。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你就当送我一程,同事多年,你不一直都盼着我去死吗?” “你会有办法的,对吧?” “农夫.......” ................. 次日。 县衙,西后院。 高珣站在屋里,轻轻的抚摸着面前沾染了血液的甲胄,神色温柔。 “这甲胄跟随我征战多年......” 他猛地看向了身边的何阿难,眼里满是倨傲,“可此处的贼寇,当真是不堪一击!” “我杀进贼寇之中,左右劈砍,竟是没有一回合之敌!!都没能碰到我的甲胄!” 何阿难站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眼神极为明亮。 “高公神武,无人能敌!” 高珣听闻,忍不住放声大笑。 “实不相瞒,自幼,我就被人说有族叔之遗风!” “我族叔被人比作项籍,马槊绝世,天下无敌!!我亦自幼习武,效仿他的为人!” “我今年一十九岁,可在渤海,便已经找不出对手了,无论是什么武士,都在我手里撑不过一回合!” 何阿难点着头,“早听闻高公勇猛无敌。” “我们这成安县,也是尚武的,县尉这般勇猛,定能得到上下的敬佩。” 高珣一愣,随即看向了何阿难。 “你是县里是什么差事来着?” “游徼。” “干什么的?” “主抓巡察缉捕。” “唔,那你麾下定有好手吧?” “那是自然,此处乃京城重地,属下左右之人,皆是勇猛壮士。” 高珣眼前一亮,“好!好!你将这些好手叫来,与我切磋武艺,若是能胜我,我赏....千钱!” “高公,您天下无敌,我身边之人,虽有些武艺,却不足以能跟您较量。” “怕是不妥。” “无碍!!你就给我找来便是!” “若是不从,我就治你的罪!!” “唯。” 高珣欣慰的点着头,赞许的看着他,“你是个良吏,你可勿要效仿那姓曹的.....” “定然不会。” ........... “今日食肉!!” 食吏带着好吃的到达里院,高呼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面带笑容。 大家领了吃的,各自坐下来,张吏吩咐道:“给外院也送去些。” “唯。” 众人忙碌了起来,有说有笑,氛围比从前要好了太多。 事实证明,一个合格的统帅对一个整体所带来的作用是巨大的。 当初何行僧当差的时候,政务混乱,分配不公,无论是散吏或是候补,皆是累的半死,可谓是“一将无能,累杀三军”。 张吏却与他不同,张吏懂得如何分配差事,同时他也会亲自承担其中最危险最重要的事情。 散吏院的情况顿时好转,张吏不会克扣大家的伙食,更不会纵容溜须拍马之徒“偷懒摸鱼”,如今大家对这位吏首是实打实的认可了。 张吏坐在人群之中,被簇拥到最中间,脸上洋溢着笑容。 “从今日启,县衙每五日都会提供一顿肉食,还有蔬菜瓜果,县衙已经派人跟县里大户联系,要固定购买.....” “多谢张公!” “你谢我作甚....我哪有这能耐,还得是高县公,县公不愧是县公,这都是他当初的安排,只是现在方才得以施行。” 那小吏笑着说道:“还是得谢张公,若还是从前那人,这肉和菜岂能落在我们嘴里?怕不是都被他变卖了出去?” 张吏笑着摇头。 “你们这些人......” 第48章 天下无敌 “哼,哼。” 被捆绑了蹄子的猪奋力的挣扎着,细小的眼眸里满是惊恐。 它发出阵阵哼哼声,用力的想要挣脱。 桃子半跪在它的身边,挥了挥手里的长刀,即刻,他将长刀刺向了面前的猪,长刀一直刺到了心口,猪发出惨叫,血液喷射而出。 桃子冷静的用木盆接血。 从始至终,他的脸色都格外的平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正在做饭的食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厮当吏之前莫不是杀猪的? 怎么这般熟练? 刘桃子又准备泡水刮毛。 今日,刘桃子被分配到食吏这里来当差。 成安县,有职吏八十八人,便是做饭的食吏,那也是属于职吏,就是有自己的差事,不需要打下手的。 有些时候,食堂太过忙碌,就需要散吏前往帮忙。 刘桃子也不与这些人攀谈,在做好了自己的差事后,就要跟着其余几个散吏离开。 那食吏拦住他们,笑着给他们递了指头大小的肥肉,作为答谢。 众人朝着散吏院走去。 刘桃子已经确定了自己在散吏们之中的地位。 散吏们之中的律学室子弟越来越多,这些人几乎都是以桃子为核心。 而张吏对桃子又极为的客气,加上桃子本身不俗的震慑力,众人已是不敢再轻视他们了。 几个散吏跟在桃子的身后,沉默不语。 可当他们来到了南院的时候,却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场面有些混乱。 桃子来到了此处,推开了面前的几个人,走到了最前头。 一个人躺在地上,浑身都被染红,衣衫褴褛,血肉模糊,都看不出相貌来了。 他嘴里还在不断的溢血,整个人一颤一颤的。 田子礼看着刚刚回来的刘桃子。 “桃子哥.....他刚被送回来。” 众人站在那人的身边,眼眸里满是悲哀。 张吏同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直到那人不动了,张吏长叹了一声,“送回他家里吧.,.....”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许久,摸索出些钱,“给他家里人送去,我....我就不去了。” 那人的尸体很快就不见了,可地面上的血污却留了下来。 小吏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继续有说有笑。 最近这几年,死亡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刘桃子不知何时坐在了张吏的身,似是要听他的解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我派个能吃苦的去游徼那边,我就让他去了,方才送回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游徼麾下的骑吏送来的,也不肯多说。” “唉,这都是命啊。” 张吏摇着头,“你也勿要纠结,吃些东西,去休息吧。” “能活一天是一天......” ............ 次日,张吏依旧是跪坐在曹伯巨的面前,低着头听着他安排差事。 “你再派个能吃苦的散吏,往游徼那边....” 张吏猛地抬起头来,“曹公,我昨日派往游徼身边的人,死了,是被人打死的。” 曹伯巨惊愕的看着他,“所以呢?” “怎么了?”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 曹伯巨当即变了脸色,“你以为自己是谁?吏曹史吗?!” “属下不敢。” “那就别屁话,让你派就派。” “唯.....” 张吏回到了里院的时候,众人早已等候着他,眼巴巴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张吏打量着面前的众人,还是开了口。 “县衙要设宴,食吏那边缺人.....” “你们几个,且去狱小史那边听差,要押运几个人....” 他的眼神看向了刘桃子,随即又跳过他,到他身后的人身上。 “你去游徼那边。” “刘兄,田君,你们跟我走,得去武库。” 张吏做好了部署,众人各地叫上候补,匆匆离开。 走在路上,张吏忧心忡忡,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偶然事件而已,还能天天死人不成? 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刘桃子跟田子礼大步走在张吏的身后。 这两人如今是室友,田子礼还是在想方设法的给桃子灌输造反的想法。 田子礼无比的怀念曾经的中原,曾经的故国,例如他脑海里那个强大的可以驱使鲜卑人为奴的晋。 可在外人面前,他却几乎不会显露出这样的本性,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跟众人相处的极好。 走在路上,张吏交代了起来,“若是涉及到如武库这样的事情,勿要多问,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最好连话都不要说。” 很难想象,在这些年里,这位老吏为了活着而学会了多少东西。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很聪明的人,可对城内外的诸多规矩,他记得门清。 武库跟县衙的距离并不远,是个单独的大府,周围有简陋的哨塔,院墙外又设了拒马,有甲士来回的巡逻。 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武库吏正叫嚷着什么,看到他们,赶忙招手。 “来的好!武库里的军械跟清单上的对不上,要重新比对,你们自己分工,开始清算....” “要清点军械?好。” 张吏点着头,就吩咐麾下两人帮着做事。 武库的诸吏员看起来都很是忙碌,皆低着头,一个屋一个屋的进,一件一件的算,持笔的手都在颤抖。 田子礼看着那屋里堆满的强弩,眼神几乎要冒出火来。 周围那些巡视的全副武装的甲士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跟桃子走进了屋里,开始清点武器。 两人做了许久,“这些吏平日里往外卖军械,如今要用了,发现数目对不上.....” 田子礼低声说着。 刘桃子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就是我买的。” 刘桃子一顿,再次看向了田子礼。 “桃子哥,你放心吧,这样的买卖都是不见面的,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共有十余人,在武库里清算了整整一天,几次比对,中间只是吃了些饼,喝了些水。 等到晚上,几次核对的结果已经出来,武库吏的额头上挂满了汗水。 他看着手里的清算结果,脸色铁青,嘴唇都在发抖。 “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一歪,竟是直接仰头栽到了地上。 这当即引起了骚动,张吏趁着混乱,找准时候,递交了比对结果,领着桃子两人迅速离开。 走在路上,张吏还在不断的叮嘱他们。 “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庙堂的册封令应当都下来了,新官到来,定然会有更多的麻烦。” “这几天,能找到事情外出,就不要待在县衙里。” “县丞和县尉,那几乎都是要吵的,他们一开吵,倒霉的便是我们。” “县尉通常是功将子弟来担任,而县丞通常是报读经学的人来担任.....他们到达后,会各自提拔自己的心腹出任要职。” “我们绝不能卷进去,这职吏的委任,不需要庙堂,他们自己便能决定,勿要想着要一飞冲天,被一人看重,就会被另一人打压.....” “最好就是远离他们,不接触这些,做事的时候要慢些,勿要太勤快.....” 张吏很是努力的将自己的生存经验灌输给身后两人。 只可惜,他身后这两人,对这些极为宝贵的经验,却不是那么的在意。 他们一路来到了县衙,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外,来回的徘徊着。 看到此人,张吏大吃一惊,赶忙行礼拜见。 “路公。” 那人的眼神迅速锁定了桃子,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桃子兄!” “你上任了怎么也不来县学告知我一声呢?” “我可是等了你很多天了,你一直都不曾前来,包裹放在我那,你也不来取....” 他的语速飞快,一边给桃子说着话,一边又能给张吏回礼。 张吏惊愕的看着他们,“原来刘君是路公的好友啊.....难怪这般出众。” 路去病笑了下,寒暄了几句,“桃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此刻,忽从门内传出了惊呼声。 嘈杂声响起,几个人同时看向了散吏院的方向。 “我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县学,我改日再去找你。” 第49章 猛士 风轻轻吹过,风之中夹杂着众人的叹息。 诸散吏们站在院落里,皆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此刻,躺在地面上的,便是今日被张吏派往游徼身边的那人。 他方才被送回来,同样的血肉模糊,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甚至比上一位更惨烈,他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众人围在他的身边,脸色铁青。 有人担忧,有人愤怒,有人惊惧。 他们看向张吏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张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二个人了,他们到底是去了哪里?!” 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其余几个人也都等着张吏的解释。 张吏惶恐不安,他喃喃道:“我不知,真不知,曹公让我派人往游徼那里听令,我真不知道会是如此.....” 众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次,没等张吏开口,就有人来处理尸体了。 众人不再看张吏,也没人再质问什么。 张吏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渐渐散去。 跟前几天的那种亲近与尊重不同,此刻,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惧怕与愤恨。 张吏呆滞的坐在了原地,看着有人拖走尸体,看着地面上的那抹血色。 刘桃子再次坐在了他的身边。 张吏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的复杂。 “我真的没有害人.....不是我,我不知道。” 刘桃子没有理会他。 众人吃了饭,便各自回屋。 原先融洽的氛围,在此时荡然无存,吏院又再次回到了从前的那种感觉。 不安的情绪笼罩着每一个人,未知的恐怖在心中滋生,生与死不明确的明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张吏独自在院落里坐了很久。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张吏挣扎着起身,忽然,他走向了桃子的屋。 当他推开门,手持烛火,走进屋内的时候,田子礼赶忙坐起身来,桃子却是双眼紧闭。 “我真的没有做谋害同僚的事情。”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都是听从他们的安排。” “我这辈子,兢兢业业,从不曾害过人.....” 刘桃子猛地睁开了双眼,张吏一顿,被吓得几乎不敢开口。 “我知道了,不必怕我。” “倘若明日,姓曹的让你再派人前往游徼处,就让我去。” 刘桃子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张吏呆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待了多久,转身离开了此处。 站在院落里,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像是无数颗珍珠撒落在黑色的布匹,又在布帛上绣制出精致的花纹。 张吏的瞳孔逐渐放大。 他似是第一次看到夜色。 “好看。” ............ 曹伯巨坐在纸堆之中,翻看着手里的内容,满脸的疲惫。 他瞥了一眼跪坐在面前的张吏。 原先,他是有些看不上这老吏的,这厮虽然有资历,但是太过怯弱,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根本不足以成大事。 但是如今看来,反而是这般怯弱的人,更适合提拔上来,他很听话,不敢反抗,是绝好的奴隶———标准的泥腿子。 反而是何行僧那样见过些世面,有人撑腰的,对自己不是那么的顺从。 他开了口,吩咐了今日所要办的事情。 “城墙有了破损,需要派人去查看。” “狱房那边需要几个人去帮着审贼.....” 曹伯巨说完了今日的差事,张吏站起身来,正要行礼拜谢。 “哦,对了,派一个能吃苦的去游徼身边。” 张吏浑身一颤,他点了点头。 当他呆滞的回到了散吏院的时候,众人早已等候着他,跟先前不同,众人都不敢跟他对视,有几个人看向他,眼里也全是惧怕和不安。 他们都非常的害怕。 张吏开了口,“今日主要是城墙和狱房缺人.....” 他为众人分配了差事,大家只是领命,不敢多言语。 越是往下说,众人越是紧张不安,尤其是那些没分配到差事的人。 “诸位勿要担心,游徼那边不必派人了,倒是曹公那需要个整理文册的,可有人要前往?” 众人没敢发笑,却也松了一口气。 “曹公那边,我便自己去了,其余几位,就去县马厩那边听差吧。” 等到张吏说完,众人纷纷起身,逃一般的要离开此处。 刘桃子跟田子礼也站起身来,张吏看向了他们,张开了嘴,却没有说话。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张吏也离开了这里。 走在县衙里,他沉默不语,脑海里闪烁着无数的想法。 他抬起头来,面前是游徼的屋,里头能听到好几个人的声音。 张吏就站在了此处,他站了许久,终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什么事?” 一个高大的年轻骑吏挡住了他。 “散吏,奉命来找游徼。” 那骑吏一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吏,“哦.....跟我来。” 张吏跟在那人的身后,却是离开了此处,张吏有些惊讶的发现,目的地居然是后院。 一般来说,只有县令,丞,尉,主簿四人才有资格在这里办公。 骑吏将他带到了这里,也不言语,示意他站在这里,转身就离开了。 张吏站在此处,一动也不敢动。 他浑身都在瑟瑟发抖,额头不断的冒着汗。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有人开了里门,粗暴的将他拽了进来。 那人是县尉的奴仆,看起来凶神恶煞。 “我且给你说,稍后,你要是敢伤了家主一丝毫毛,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认识的人,全部都得死!” “一个都不能留下!” “聪明点就陪家主好好耍!若是哄得他开心了,便有赏赐!” 那人说着,一把将张吏推进了大堂里。 大堂之内,高珣穿着黑色的劲装,戴着武士冠,手持长剑,他本就高大,再有这般装备,看起来当真是威武,英武。 看到张吏,他眼前一亮,挥着手里的长剑,甩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 “我等你许久了!且来吧!” 张吏顿时吓成了筛子。 “我...我....我....” “我不会武。” 看到如此紧张的张吏,高珣笑了起来,“你勿要害怕,若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我切磋,点到为止,不会伤你性命。” 张吏还不曾言语,那奴仆就将一把短剑递给了他。 张吏抓都抓不稳,短剑掉落在地上。 高珣大怒,“捡起来!” 张吏慌乱的捡起了短剑,他再次开口,“高公,老夫今年已过花甲,平生从不曾用过剑.....” 高珣摇着头,“那廉颇八十了还能出征,那黄忠花甲还能斩将,你这年龄又算什么?” “那我....那我....” “且来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张吏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点了点头,“好。” “开始!!” 奴仆叫道。 张吏识趣的丢掉了短剑,高珣大喝了一声,手里的长剑砍向了张吏。 “噗嗤~” 长剑劈进了张吏的肩膀,高珣抽出剑,张吏惨叫着倒在地上。 高珣再次举起剑,朝着张吏的头劈来。 张吏慌忙的躲开,迅速爬起来,惊恐的看着对方,“高公,我认输!我认输!” 高珣怪叫着,持剑冲了过来。 他又是横着一挥,张吏的衣裳被割开,一股剧痛从胸前传来。 张吏转身便跑,高珣追在他的身后,一剑,又一剑,张吏只觉得背后生疼。 “家主无敌!!” “家主勇猛!!” “家主天下无敌!!” 奴仆高声喝彩,声嘶力竭。 高珣听到叫声,更加的激动,此刻,正在逃窜的张吏猛地停下,高珣撞上了他,两人一同倒地。 高珣大怒,张吏却死死抱着他,高珣只好用拳来继续攻击。 张吏挨了一记又一记的拳头。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随着出血而模糊了。 我这一生....做了什么? 父母的脸,我已是记不清了。 年少时被抓来为吏,从此就活在这里。 每天,只是活着,努力的活着,活着.....可我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 张吏猛地抱住高珣的脖颈,将他往下压,嘴巴张开,咬住了对方的耳朵,随着他猛地甩动头颅,高珣的耳朵直接被他撕断。 “啊!!!!!” 高珣痛苦的嚎叫,他推开了张吏,痛苦的捂住耳朵。 张吏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短剑。 奴仆愤怒的咆哮着,“我要诛了你的.....” 张吏挥出了短剑,奴仆的脸被削开,半张脸耷拉下来,他惨叫了起来,转身就跑。 张吏摇摇晃晃的看向了高珣。 “疼!!我疼!!” 高珣捂着耳朵痛哭了起来,张吏踉跄着走到他面前,猛地劈出了长剑,长剑劈中了高珣的肩膀。 高珣惨叫着跳起来,转身就跑。 张吏追在了他的身后,手里的剑不断的挥砍,却总是落空,高珣一个踉跄,摔在了台阶上,张吏追上来,对着他的面门,又是一剑,高珣用手去挡,他的手腕直接被砍了下来。 “妈妈~~~~” “救我!!!” ................... 奴仆捂着脸,领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奴仆手持武器冲进了院里。 在门口,张吏正用力的一次次挥动手里的剑,他的动作僵硬且呆滞。 他就这么砍着面前的一堆碎肉。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诸多的奴仆。 “吼~~~~” 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嘶吼,嘴里喷射着血水。 他站在那里。 已是恶鬼。 第50章 县丞 奴仆们对视了一眼,脸色惊惧。 他们绝没有从前的那种嚣张狠辣,这些全副武装,高大威猛的奴仆,此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吏猛地朝他们杀了过去。 奴仆们只觉得寒毛竖立,不知谁开的头,转身便跑。 这些人鬼哭狼嚎,一路求救,四散而逃。 有个倒霉的被绊了下,摔在地上,刚要起身,后背就已挨了几剑,他大叫着,跳起身来,狂奔而去。 跑出了几步,忽然一个抽搐,倒在地上,便不动了。 整个后院乱成了一团,这惊动了镇守的甲士。 片刻之内,就有数十甲士从各处云集,这些人总算是没有逃走,一个甲士被背后将张吏撞翻在地,其余几个甲士轻易扑上来,将他捆绑生擒。 奴仆们却还在跑,甲士向他们下令,让他们停下。 奴仆不管不顾,直到甲士挥刀,好快的刀,只是一闪而过,一人的头颅便随之飞起,身首分离,失去了头颅的身体麻木的前进了几步,随即倒地。 其余众人方才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甲士们高呼了起来,四处都有人跑动,县衙从不曾乱成这般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 曹公尖叫着从不远处冲过来,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奴仆,又看着越聚越多的甲士。 “趴下!” 甲士举起手里的刀。 “在下是吏曹....” “啪~~” 曹公的话都不曾说完,那甲士便用刀背在他脑门上磕了一下。 随着声响,曹公捂着额头,血液从指间滑落。 “趴下!” 甲士再次下令,曹公不敢多说了,以一种毫无尊严的姿势趴在地上。 何阿难此刻正坐在院落里,门外站着两个年轻后生。 他小心翼翼的吃着茶,面前有个以黑布盖起来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就在此刻,忽听到外头传来了惊呼声,还有那急促的步伐。 何阿难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掀开了面前的黑布,里头是个笼子,他将笼子打开,取出了里头的信鸽。 随着他用力一抛,那鸽子便直接冲进了天空。 他又将手伸进去,再次一抛,又是一只。 何阿难看着那一只只鸽子逐渐消失在远处,随即赶忙将笼子带进了屋。 片刻之后,他就回到了院里,开了门。 两个年轻人惶恐的看着外头,不知所措,“你们且在这里守着,我过去看看........” ............... “给我追!!” 街道上,一行人正在纵马狂奔,他们的骏马不曾披甲,就是他们本身,也都是穿着劲衣,不披甲,只是脸上依旧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为首者抬头来,看着那飞在半空之中的鸽子,他掏出弓来,对准那鸽子,连着几次发射。 终于,那鸽子被射中,摔在了不远处。 可其余的那些,却已经消失的看不清了。 为首者勒马跳下,快步走到了那碎肉跟前,在碎肉里翻了翻,却什么书信都不曾看到。 为首者转身看向了县衙的方向。 “妈的!是从县衙飞出来的!” “县衙里有贼儿军!!” “贼儿军!!!” ................... 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一人扛着粪桶,低头前进,他仰起头来,看着鸽子迅速越过天际。 他如此前进了一段距离,忽然转身走进了一处屋内,从里关上门。 “店家。” 此人开了口。 王阜缓缓从里屋走出来,此刻的他,换上了原先的装扮,走出门后,同样的望向了天边。 “高肃要来了?” “对。” 挑粪的开口也不将粪桶放下,继续说道:“农夫曾说,只要信鸽飞起,那便是高肃要前来县衙。” “可以在县衙外设伏刺杀。” “只是县衙内外有诸多甲士,这些人都是高肃的精锐,不好对付。” “且县衙外诸多道路,都有人把控,倘若是高肃前来,便是官牌吏牌,也不管用。” 挑粪的平静的看着王阜,“这我也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王阜点着头,“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差事.....但是,何阿难这鸽子一飞,他自己便是难以保全了。” 挑粪的摇头,“这你不必去理会。” “成安出了群盗案,他这个新游徼铁定不能脱身,怎么都得死,倒不如为将军而死。” 王阜一顿。 “做好你的事情,勿要辜负了将军,辜负了诸多同僚。” 挑粪的说着,便将粪桶放在一旁,将手伸出去,他从几支弩矢丢在了王阜的面前。 那几支弩矢臭不可闻,浑身肮脏。 “拿着用吧,只要伤了,就一定死。” 王阜毕恭毕敬的朝着挑粪者行了大礼。 他又转身,朝着县衙的方向行了大礼。 “定不辜负!!” ............... 当刘桃子跟几个散吏返回县衙附近的时候,当即就被甲士给拦住了。 这些甲士气势汹汹,刀剑已经出鞘。 田子礼赶忙上前“交涉”,几个甲士终于收起了刀剑。 “县尉.....” 田子礼跟他们攀谈了几句,随即点头哈腰的返回。 他示意了下桃子等人,随即低着头走向了散吏院,不远处还能听到甲士们的咆哮声。 “桃子哥,出大事了!” “他们说县尉被刺杀了,县衙里的人都被看管,只许进,不许出。” “当下也没有人出来管事,直接由高肃的侍卫来接管.....” 刘桃子皱起了眉头。 姚雄却是大惊失色,“县尉能在县衙里被刺杀??这怎么可能呢?外头这么多的甲士,谁能进来?”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桃子,又摇着头:就是桃子哥也不行啊! 县衙里走十步就是一个甲士,还都是高肃带来的精锐,拿着弩的,谁能潜入进去将住在最里头的县尉弄死?? 田子礼脸色通红,忍不住说道:“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天下无敌的猛士啊!” 他们走进了南院,候补吏和散吏们都在外院,此刻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院里站满了甲士,他们围绕了一圈,手持强弩,看到走进来的几个人,便示意他们坐下来。 田子礼等几人缓缓坐在了人群里,在座的众人皆低着头。 众人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甲士冲进来,将他们驱赶到了后院,将他们控制住。 田子礼几次想要上前交涉,可交涉失败。 这些县衙里的精锐,很难被钱财所收买。 众人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众人脸色苍白,眼里满是惧怕和绝望。 有人只是默默流泪,在心里一次次的祈求着上苍开眼。 而就在此时,有人从外头快步闯了进来。 那是各胡人,有着跟乞楼难一样的碧绿色眼眸,他打量着面前的众人。 很是干脆的下达了命令。 “都杀了。” 众人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甲士们纷纷举起强弩,桃子的身体前倾,便要扑出去。 “住手!!!!” 外头传出了一声怒吼,就看到一人冲进了院内。 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看到此人,桃子也停止了动作,众人也似乎看到了救星,有人甚至哭出了声来。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来人冲进院里,目光迅速在众人身上搜寻,随即松了一口气。 那胡人转头看向了来人。 这是个年轻人,长得极为清秀,此刻眉头紧皱,有些气势。 他身后跟着些甲士,皆低着头。 胡人示意众人停下来,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你是什么人?” 路去病此刻站在他的面前,气势非凡,他抬起头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纸张,用力铺开。 “这是庙堂的册封!!” “我是新任县丞!路去病!!” “都给我住手!!” ps:新书的成绩不是很好,可能是风格变化太大了吧,但是我自己写着很爽.....越写越想写,感觉这些年里写了那么多书,这本的创作热情大概是最大的,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