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道人骑牛来 阴云蔽空,隆隆雷声踩着鼓点由远及近,嘶啦一声,紫红电光耀彻天穹,将天幕划作两半。 哗啦啦,雨珠呈线垂落大地,宛若铺就数不清的珠帘。 窄小山道,一头断了角的老青牛在泥水中跋涉。 牛背上侧坐着一位道人。 其人戴竹冠,着素衣,此时正津津有味地读一卷道书。 奇的是,如此雨夜,道人周身竟风吹不入雨刮不进,端的是一位异人。 卫鸿阖上书册,举目望天,但见阴云蔽空,不见星月。 挪回视线,感受着料峭冷意,他不禁摇头,叹息一声。 雨夜行路,终究不如窝在室内红袖添香夜读书来得快活啊。纵然他是练气士,有道法修行在身,也想着快点完事儿。 不过呢,夜雨泼洒在山间,亦有趣味,也不可辜负,忙里偷闲嘛。 想到此处,他敞开双臂舒展身体,眼帘微垂,长吸一口气,轻嗅雨水、泥土、绿植混杂在一处的芬芳。 呼~~难得有一丝闲暇光阴。 “咔吧咔吧”,周身筋骨弹跳响动,令他久坐而僵硬的身躯松快不少。 享受着些许惬意,他霎时间神清气爽, “老丈,贼巢尚有多远?” 前边穿蓑衣戴斗笠的老叟闻言驻步,躬下身子,声音有些木讷乏力。 “回道爷话,以此行脚力,再有二刻便可行至山寨大门。” 电光闪过,映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呆滞麻木,惨白得不似活人。 二刻吗?倒也快,得做些准备了。 剿贼虽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提前沟通法器,抹去一些意外因素岂不更好? 点头示意老者继续行进,卫鸿将手上的《三生清经》塞入行囊,转而自袖中取出一杆黑幡。 这杆人魂幡可是他吃饭的家伙,可御阴风鬼神,杀伐驱物无往而不利。 法器胚胎得自安素道人,经他数月间辛苦奔忙祭炼,才炼得五重地煞法禁。 此夜一行,就是要找些好心施主帮个小忙,供奉肉身魂魄以祭炼宝幡。 举目望去,黑幡有成人小臂长短,模样颇为精巧,说是件小工艺品也没差。 宝幡幡面黑红,材质如同上等的丝绸,绣着密密匝匝的经文,上头有灰气窜动,隐隐能见到一二张人脸。 初看有几分渗人,但见得久了卫鸿反而还觉得很是亲切,甚至大致能辨别出这些面目生前属于何人。 往下看,幡杆粗约二指,色泽黄白,真若一根被盘出包浆的骨棒,握着十分舒适。 卫鸿运气行功,调动精气渡入人魂幡,直至呼吸微喘、汗液渗出才断开气机勾连。 直至一身内气耗去小半,才勉强喂饱掌中这头“饕餮”。 感受着身体的空乏,卫鸿心中忖度, “老鬼遣我出来祭炼这杆人魂幡,却不是一件好差事。非只耽搁修行时间,还怪耗费精气的。虽杀伐强盛,实则却是一件耽搁道行的法器,靡费时日。” 他将心神渡入幡中,察知生魂数额,其中仍有缺损。 “这一路行来,我屠了两窝采生割折的老乞儿,剿去一处水匪,一处山寇,仍缺二十三条生魂,慢得可怜。倒不如学那畜生师弟,寻一座庄子屠掉来得快。” “希望诸位山大王争点气,多出几条好魂,不要枉费我雨夜行路这番辛苦。” 卫鸿携宿慧降生此世,虽父母早亡,却也受同宗给养,得以活命。 缺衣少食地过了几载,因着天资聪颖,他崭露头角,渐而被族人视作读书种子。 科举兴家,族人都等着他一朝科举,光耀门楣呢,卫鸿的生活自然也随之好起来,不乏有人提前押宝,送些肉蛋米粮来结交。 那时作为族中麒麟儿,只管读书,吃喝不愁,在这常人辛勤劳作却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称得上生活乐无边。 毕竟他是真过过几年苦日子,知晓饥肠辘辘的痛楚。 生活无忧,思绪就开始放飞。他在读书之余曾畅想:此世究竟有无成仙了道之辈? 再世为人这等奇事可有,仙道果真无乎? 奈何为现实羁縻,被族人牵绊,卫鸿尚且做不到心安理得抛却养恩,去追寻缥缈的道途。 于是只好潜心苦读,预备举业。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十三岁那年,道缘来了.....可惜,是魔道。 时至今日,侍魔已有三年矣。 思绪闪回,卫鸿并指揉揉眉心,远望前方,依稀看得一点灯火,雨声之中似也夹杂人声,大概是要寻到正主了。 果不其然,下一息,引路人出声示意。 “道爷,山寨到了。” 老叟的言语带着颤音,苍白失血的面色竟久违地泛红。 他跪伏于地,在泥水中重重叩头,恳求道:“请上师报我全村血债,我便是做鬼,也愿为上师鞍前马后!” 此人是卫鸿自尸堆中捡出,当时他只剩半口气,尤自紧握着一柄柴刀。 山匪劫掠,反抗者杀。 他老而弥坚,骨头硬,于是被贼人砍倒,和其他尤有反抗意志的村人尸首堆在一处,用作杀鸡儆猴。 卫鸿行到此地,见一片狼藉,找了一圈才找着这么半个活人。 他取出丹丸喂此人服下,又以符箓止血布匹包扎,总算吊住这人一条命。 老叟的家被烧成白地,家人也都没了,他只有一个想法,复仇。 恰巧,卫鸿要找些人材,几个不嫌少,百十不嫌多,二者一拍即合。 听闻老者言语,卫鸿颇为动容。 你便是剩这半口气,也要报全村血债吗? 是了,血债是该血偿! 此时此刻,卫鸿方才享受夜雨月色的情致被毁弃得一干二净。 他忽而生出些不悦。 不,不只是有些,而是非常。 沉默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回了老者一个字, “善!” 卫鸿决定好好炮制一番今夜的贼众。 只是简单屠掉,未免过于仁善,对地下的亡灵不公啊! 卫鸿做事很公平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乡人见了他都直呼青天大老爷。 手指摩挲着莹润如玉的骨杆,他心头一口恶气挥之不去,只对着幡中生魂感慨着,小宝贝们,你们有福了! 不远的山寨里可有好些好心人争着抢着要来喂你们啊! 他心念转动之间,人魂幡似也感受到器主的意念,霎时阴风鼓荡,幡面扬起,传出重重叠叠的尖啸,摄人心魄。 第二章 列位请上幡! 山寨内,灯火通明。 博戏声、杯盏碰撞声、粗言秽语等等不绝于耳。 坐于上首的黑粗大汉袒胸露乳,一手执海碗畅饮,另一只也不能闲着,在怀中女子白花花的胸脯上揉捏。 手劲甚大,捏出红痕,而那妇女尤自强笑,不敢显露怒容。 若是孑然一身,大不了一死,至不济也要啐这畜生满脸血。 可,她一对儿女还活着,活在寨里。她若鱼死网破,儿女便不得活了。 酒至酣处,兴致上头。 黑胖贼首啪的摔碎陶碗,一手托起妇人臀儿,平放到桌上,就要当众行那污秽之事。 “今儿个老大我尝个头汤,等会儿弟兄们人人有份!” 说完这番调动气氛的话,下边果是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有了伴奏,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粗汉越发感到刺激。 正要解下衣物,挺枪上马,好好与这美娇娘耍子,大门轰然洞开。 凄风冷雨侵入大厅,吓得这畜生一个激灵,差点没痿掉。 “什么鬼东西,也敢扰老子兴致!死来!” 这黑厮筋肉垒起,提着大刀厉喝。 望去颇有几分武人雄壮,少说也是个十人敌。 门外,一道人执小幡,携风雨扣门。 就是这道人扣门的力使大了,忒不知礼数,唐突了正要办事的主人家。 “诸位居士有礼,贫道算到众位有一桩长生仙缘,特来渡列位入道。” 卫鸿脸上挂着假笑,装模作样作了一揖,礼多人不怪,全当给将死之人上香。 等会儿人家命都要给你,多点礼数怎么了? “你这鸟道毛没长齐,跑来胡说什么大话,莫非嫌命长? 糙皮黑汉须发皆张,肥厚如熊掌的大手蛮横往木桌上一劈,当即打塌桌案。 接着拍案的声势,他瞪着铜铃也似的眼睛怒吼。 “再要胡言,老子剖你的心肝下酒!” 贼首明面没把道人放在眼里,口气大得惊人,实则心中慌乱。 他熬炼筋骨多年,武艺颇高,打杀乡人、商户那真是如宰鸡杀鸭一般简单,可在神鬼之事前,也有点畏惧。 在贼首看来,这道人脑子好像有泡,深更半夜打上门来,说些莫名奇妙的东西,莫不是山君座下一只伥鬼? 他心中思索着:妖鬼之事,近来时有听闻,莫非今日便轮着老子了? 外边雨泼如洗,这细皮嫩肉的小道士却不沾滴水,气质又森森冷冷的,实在叫人不敢细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道左相逢,他未必敢得罪这道人。 但眼看着人家是找上门来的,避也避不开,缩卵指定是不好使了。 他心头发狠,以目光示意手下人,心里怒吼,管你是人是鬼,也得先挨老子一波箭雨再说话! 若是个装神弄鬼的,哼哼,叫你求死不得! 几个机灵的贼众心领神会,壮着胆子悄悄拿起长弓箭矢,瞄准那道人。 仿佛丝毫未觉,卫鸿接着笑眯眯说那没人信的鬼话。 “吾有一桩异宝,唤作人皇幡。此宝来历非常,乃是仙真炼就,上幡者可享万寿,正要请诸位......” 话未说完,精锐贼众霍然起身,拈弓搭箭,矢如雨落。 见着被他视作砧板鱼肉的贼寇如此果决,卫鸿不免有些错愕,紧接着便是失笑。 好好好,人家能长篇大论,到我这是话也不给说完喽? 扫兴啊! 反正礼数以全,接下来就是送行。 他望着几乎临身的如雨箭矢,余光瞥见山匪几乎笑出声的面目,冷哼一声,旋即不慌不忙挥动幡旗。 只见一股灰风平地涌起,缠绕在他身侧,透着声声嘶鸣。 灰风看着轻飘飘的,力道却甚大,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异气息。 它交缠似蟒,灵动如活物,一个扫尾就将来袭劲矢轻易打落在地。 见着手下人动作迅捷,贼首还咧嘴开怀,露出满口大黄牙。他正要笑那小杂毛少智,敢在爷爷面前拿大。 谁料局势变得这般快,这小道士,真个是妖人啊!! 他两股颤颤,牙齿还打着哆嗦,“道道道......道爷,小人跟您说笑呢!您......您请上座!” 傻大黑粗的贼人笑得比哭还难看,活像个做错了事的胖孩子,做着最后一点可笑尝试,企图觅得一线生机。 “把那几个冲撞道爷的蠢材给我绑了,来向道爷请罪!还有,速速把寨里的诸多好物都寻来,供奉于道爷。” 可谓前倨后恭以极。 卫鸿咧开嘴肆意笑了一阵,又咳了两声,这才戏谑嘲讽, “看来诸位是迫不及待了,罢了罢了,快些也好,早登极乐嘛,请诸位上幡!” 语罢,他一手掐诀,口头诵咒,浑然不将贼众放在心中。 有着法器护体,任凭这些凡夫如何使力,也万没有破开屏障的道理,只管诵经念咒便是。 随着令人晕眩欲吐的诡异诵咒声传开,百余道黑灰烟气骤然冲出幡面,真个似恶狗脱笼,在厅堂中肆虐不休! 凄风苦雨,百鬼夜行,真个是阴间鬼蜮重临阳世,诸多妖鬼在此肆意餐食捕猎,好不快活! 毛皮撕烂,臂膀扯落,头颅做杯,脑浆为酒...... 在乡人面前夸耀武力与残虐的山匪,此刻竟如同鹰隼注视下的鹌鹑,气机被摄,瑟缩着脑袋,等待死亡命运的驾临。 咒骂、求饶、哭泣、磕头......各类情态俱全,很是丑陋不堪。 半刻,终于安息了。 贼众躺尸一地,具是被抽干精气而亡,形若骷髅。 唯贼首与几个精壮的骨干贼人尚存一息。 他们,留有后用。 收回群魔乱舞漫天飘飞的生魂,卫鸿细细清点数目。 此番共得了二十七条生魂,总算超了百五十之数,又能喘息一段时日矣。 此寨贼人尚算争气,出魂率可以,为道爷修持献了一份力,善哉。 须知,非是杀一人便能得一合用生魂,此事看缘、看运,体坚神壮只是出魂概率更高罢了。 养炼法器,不是易事,既要炼材,又需道法。 想他被老魔掳去的第一个年头,不慎炼废一串骸骨念珠器胚,被安素老鬼拎着脖子丢进血牢,厮杀了三日才侥幸逃得一死...... 忆起昔日苦楚,他汗毛乍起,却是应激了。 压下心中忧惧,卫鸿吩咐道, “老丈,去把被掳掠来的人都聚过来,收拾贼窟财物。” 不一会儿,众人皆是颤颤巍巍走来,携着金银器皿,各色值钱物什。 卫鸿上前两步,翻找取来的财物,但果无甚珍品,顿时意兴阑珊,只随意取些金银。 乡野村人的搜刮能力有限,卫某人还得亲自走一遭。 毕竟,多少也是战利品,若有遗漏,岂非憾事? 这一看,倒真找着件合用的东西。 第三章 心光铜炉 这件寻来的合用物事,却是一张羊皮卷。 此物录述一门武道炼劲的技艺——《陈氏钓蟾劲》。 方接触此物,卫鸿的心口便涌起暖流,这暖流翻滚涌动渐成沸水,烫的他好似火燎,有种强烈的灼烧感。 遭此折磨,他却不惊反喜,恨不得拍腿大笑。 这是又得了件薪柴,妙啊! 卫鸿乃身怀宿慧之人,携神异心炉而生,而这薪柴,正是心炉所需的资粮! 想到此,他于心中默念:心炉。 一时间,藏于心窍的八卦铜炉顶盖微开,焰光流泻而出,如瀑垂落,铺满卫鸿视界。 仅有一人能见的光幕中,焰火翻滚不休,渐而凝成云箓书就的几行大字。 【获取薪柴——《陈氏钓蟾劲》】 【评语:呼喝涤筋骨,行功如蟾鸣。此为陈氏炼劲秘传,历代以来有所增删,属炼劲妙法,大成可得一牛之力。】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薪柴:《陈氏钓蟾劲》、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阴鬼录》、《法华真人说云箓千言通论》、《卫鸿杂记》】 【炼化进度:0%】 【法火积蓄进度:98%】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LV2登堂入室(756/1000),《阴鬼录》——LV3融会贯通(368/1000),《混元一气诀》LV4炉火纯青(12/1000)】 【杂册:《法华真人说云箓千言通论》——LV3融会贯通(231/1000)】 【禀赋:「生而宿慧」】 这心炉虽是与生俱来之物,可也未曾早早彰显神异。 他修道炼法两个年头,此物才显露端倪。 自老魔藏书中辛苦翻阅,他才知晓何为神异,又是几番探索尝试,终将这股异力以适应自身认知的方式规束呈现! 入安素老魔麾下,尽管有千般万般不好,甚至性命垂危,但有一点卫鸿得承认,他确是从此獠指缝间捡拾得入道机缘。 并且,老魔对修行典籍不甚吝惜,还有功必赏。 因而卫鸿常能翻阅那些珍贵之处胜过金山银山的道书秘册,了解此界秘辛。 这方天地唤作灵赤天。 故老相传,大神娲皇仿设先天道体抟土造人,炼入诸多神魔血脉。 因此,人来历广大,为万物灵长。 后世繁衍生息的人族虽不如初祖那般各个神力天授,有移山填海之能,但广大的基数下,仍有少数幸运儿觉醒神异。 卫鸿,正是这个少数。 血脉肉壳的潜质,撞上天外真灵跨界而来的奇迹,共同铸就了神异——心炉! “可惜,此等神异去岁才随身体的发育而显露端倪,并至今未得一用。” 卫鸿暗暗忖道, “人之所以超绝于诸物,就在于思想。 ”而心炉之神能,正在于汲取遗物上残存的前人修行炼法的体悟。这等站在巨人肩头,登高而望远的研习,足以对道途起到不可思议的助力! “残存前人思感的遗物,称为薪柴。待得法火积蓄完满,我便可高歌猛进。 “届时,道业长进,方有余力自保,乃至于......回报老魔这些年的‘厚赐’。” 按捺住回馈恩师的纯孝之心,卫鸿开始翻阅《陈氏钓蟾劲》。 这是篇讲解明劲、暗劲的武道秘法,配有图谱、药浴,于凡俗而言,是足以传家的秘术。 可对于卫鸿而言,其珍贵之处仅在于承载的前人思感,或者换个词形容,性光余辉。 承接性光余辉的物事,卫鸿称其为薪柴,正是取炉中薪柴之意。 一刻光阴疏忽而过。 【阅读《陈氏钓蟾劲》,入门,经验+57】 【《陈氏钓蟾劲》——LV1初窥门径(1/1000)→LV1初窥门径(58/1000)】 法火乃是精气渡入心炉燃起的炉火,当其积蓄足够,便能炼化薪柴。 而即使不以法火炼化薪柴,心炉神异也能显示修持的进境,弥足珍贵。 可惜卫鸿法火不曾蓄满,还未领教心炉真正的妙处,但单是这修行进益的量化,可也是份量不轻啊! 进度条悬在眼前,不消说,自有催人奋进的功用。 天道酬勤,是以,他今岁修行进境还要超出前两年一截,势如破竹入得涤身境第二关,眼见着第三关也在眼前。 在卫鸿参详武经之际,数十个逃得一命的乡人缓过神来,互相低声交流。 不一会儿,一着劲装的英武男子率众而出,侍立在旁。 见卫鸿阅毕,其人伺机上前,恭谨问道:“上师安好,请问这余下贼众,又要如何安排?” 卫鸿瞥了此人一眼,见其身形矫健,显然有武艺在身,心知这便是乡人推举出的代言人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等有半个时辰,且去。” “是!”男子抱拳鞠躬,难掩激动。 原本惶惧不安的乡人得了仙师首肯,眸子陡然变得绿油油。 他们一瞬间完成了羔羊到狼群的转变,向几个特意被留下一命的精锐贼众围拢过去。 不多时,惨叫迭起,那场面,叫人不忍看,不忍言。 乡人也不晓得什么刑讯手段,只懂把刀挫钝再细细割肉,尤以几个受辱的女子下手最狠。 但是叫声惨归惨,这些狗东西也根本不值得同情,听来反而使众乡人心旷神怡,下手愈发细致,生怕漏去一刀。 敢走上这条路,敢做下这等孽事,后果就得认,不是么? 伴着悦耳的哀嚎,卫鸿甚至还起兴习练《陈氏钓蟾劲》中的拳术,揣摩其中精义。他打起拳来拳架严整,松沉有度,别有一番宗师气象,倒让一二个歇息的乡人看得入了迷。 【习练《陈氏钓蟾劲》,经验+26】 二刻不到,几个贼头便没了气息。 卫鸿见得贼子毙命,便驱策黑幡,转瞬间又收走三条生魂。此时幡内魂魄共计一百五十七条,可谓大丰收。 “此间事了,我该走了。老丈,你就留在此处,与乡邻说说话吧。” 眼看仙师要把他们抛下,劲装男子顿时面带焦急,他使劲推搡身侧一个二八芳龄的少女,令她往仙师那儿去。 青年将她推向卫鸿,显然是心存几分幻想。若能留得仙师在侧,富贵荣华唾手可得,甚至可以图谋大业,奉上亲妹又算得什么?这是她的荣幸! 女子犹疑一瞬,终是顺从了兄长的意思。 她莲步轻移,怯生生拽住道人大袖边沿。 “道长何不留在此处,我等受道长大恩,愿垦田植桑以奉养道长。届时亦可收拢山民,建一方桃源。待天时有变,或能成就一番大业。” 感到袖上传来拉力,卫鸿回看,稍一愣神。 此女面若桃花,身材袅娜,眸光清纯灵动,好似溪涧小鹿。 她轻语时似有几分羞怯,低下蛾眉,霞飞双颊,分外动人。 然而,卫鸿面色并不好,甚至有几分怒色。 在旁仔细观瞧卫鸿神色的青年顿感不妙,快走几步上前,先大礼参拜,而后解释。 “舍妹年幼,不通世情,冲撞了道长,万望道长恕罪! “她被山贼擒来,藏在私宅中。贼首说要将她献予郡中大员,不曾动她。虽是逃得此劫,舍妹却也受到莫大惊吓,出于仰慕,故出此言。” 青年余光打量这卫鸿神色,慎之又慎,斟酌措辞,总算憋出一套话,着重点出家妹的清白之身,唯恐恼了仙师。 可卫鸿又哪里看不明白此人心中筹谋? 无非是意欲献女投靠,攀附上修道人,搏一个富贵罢了。 放在以往,卫鸿或也半推半就戏耍一二。但自他入了魔窟,每日如头悬利剑,性情都变去不少,哪有这心思? 他嗤笑一声,甩袖挥开女子。 “哼,我救尔等一次,已是汝辈天幸。自助者,天助之,贫道可不是你等父母,还要事事操劳,管一辈子不成?” 扑通扑通,众人跪倒一片,连声说不敢,更有那吓破了胆的不住磕头,敲得邦邦响,额角渗出一丝血迹。 “山寨险要,又有武备、屯粮、田亩,据守此地,也不难活。只盼尔等别摇身一变也成匪类就好,何苦来求我?” 说到此,卫鸿心念一转,不禁生出些许忧虑。山民屠了匪类,便是开了杀戒,祛除畏惧之心。要是转而也走上打家劫舍的路子,那他可真是夭了寿了。总不能回来再杀一次吧? 得吓他们一吓。 心意已决,卫鸿立刻付诸行动。 他先是画下一道糊弄人的假符箓,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烧符作灰,命乡人排成队列。都说世人愚昧,笃信神佛,我今日也来用一用这迷信,此是导人向善,莫怪莫怪。 想罢,他手沾符灰,在每个人眉心都点了一道印子,并恫吓他们说,若是行善,这符灰印记便是赐福,若是为恶,那自然是诅咒了。 这举动吓得乡人面如土色,连连赌咒发誓才肯罢休。 见得有些作用,卫鸿心中舒畅。 他自知这唬人的功夫未必能起效多久,可他也只是个小小的涤身道童,身微力薄,何德何能背负这许多人的前程? 做完能做的,自诩问心无愧即可,他心中安然。 于是乎,道人骑牛,飘然远去。 若不是先前厉鬼呼啸的画风太令人印象深刻,还真有神仙中人的味道。 第四章 匍匐在道人脚下的王朝 行了一路,天蒙蒙亮。 青牛缓行,道人侧坐,老者跟随。 道人面向东方大日,面庞镀上霞光,声音悠然飘至。 “老人家,我初见你时,你已伤重,算是半个死人。贫道强吊你一口气,借你引路斩却这伙山贼,了你心愿,是各得其所,缘何还跟着贫道呢? “贫道修行尚浅,救不得你。若是怀着续命的想法,却是要叫你失望了。” 言语之间,老牛并不停蹄,道人吞吐一口清灵气,正纯化道行。 【习练《三生清经》,经验+5】 面对卫鸿的诘问,老人气若游丝,强打起精神回答。 “我李文纪是命如野草,但也守信义。家小大仇已报,我于人世无甚指望。 “今不求延年,只待何时身死,上师好取我肉身魂魄,炼作鬼仆也罢,别的什么也好,全上师恩情!” 世间之人,贪得无厌者甚多,知恩图报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莫非今次便遇着一人? 乡人的观念中,落叶要归根,尸身可得完好入土,哪能轻易糟践! 这老叟甘愿供奉身与魂,以全恩义,有此心,殊为不易。 听闻此言,卫鸿神色动容,直起身子以示郑重。 他下牛,施了一礼,长揖到地。 “是我小人之心了,下面的路,您继续跟着吧。” 接下来,一行人继续行路,只是卫鸿常拍牛背,叫老牛缓一缓步伐。 光阴不待人。 风中残烛,渐渐息去。 日中,瘦小干枯的身影,倒在青草上、阳光下。 一道散发金辉、眉目清晰的老叟魂魄缓缓飘入人魂幡,幡中诸多呼啸作乱的生魂为之一寂。 心念坚定者,连魂魄也非同俗流。 此魂入主人魂幡,给卫鸿留下一道反制法器的后手。 或许,能有大用。 这般想着,卫鸿敛去李文纪生魂的气机,叫其与众魂同。 不仅如此,他还搅散四道源自山匪的生魂,以散溢的阴气滋养李文纪。 只见魂魄眉目变化,复归中年。 这下真是难以辨认了。 魔道法器,威能足够的前提下,自是纯澈些好。这等收获,卫鸿此前都没料想过。 真是机缘巧合,种善因,得善果。 如斯感悟,令卫鸿对道法的修持都生出新了解。 【领略生灭法意,《三生清经》经验+127,《阴鬼录》经验+84,《法华真人说云箓千言通论》经验+12】 福至心灵,卫鸿将精气往心炉一运。 【法火积蓄进度:98%→99%】 好!很好! 再有几日,时机便至,届时便可一观心炉风采。 卫鸿壮志满怀,为老牛喂下一粒丹丸,加快了脚程。 前途虽光明,路上坎也多得很。 跨不过去,再是千里马驹,都得乖乖骈死槽枥之间。 他现在要去应付那个老鬼了,望顺遂。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灵明道,天德府。 老牛在官道踱步。 晚霞好似火烧。 极目望去,大都这座千年古城,如虎卧岗,匍匐在天光与厚土的交际。 这便是他此行的终点,李氏王朝的都城。 这,也是曾经那个小卫鸿所遐想过的仕途终点。 依稀还能回忆起厚道长者的耳提面命啊,可斯人已逝。 抬袖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卫鸿面色淡漠地前行,只是嘴唇紧紧抿着。 又行了数刻,以修道人的目力,已然能望见城楼模样。 只见古都门楼下,卫士披坚执锐,把守在旁,庄严肃穆。 正门大道铺出一条红毯,纤尘不染,卫士列成两行,与旁侧小民入城的小门可谓天壤之别。 卫鸿方至,一个品级颇高的官僚忙带着侍从迎上来。 其人峨冠博带,年四十许,面貌方正。 “仙师请从此门入,国师与另一位仙师已然在庆宫等候您。” 大臣弯腰引路,姿态极低。 先前山匪攀附的郡中显要,在这位面前,不说和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也差不离。 而此刻,这位主政一方的大员,在卫鸿面前,又是如此低眉顺目。 真是参差的世界。 修行人若无对等约束,对俗世权贵那真是肆意拿捏,就像在逗弄笼中鸟雀。 这个居于一隅,人口千万而又传承古远的岛国,轻易沦为一尊练气法第三境蜕凡道人的玩物。 整个过程大抵如此: 外海的妖人在荒滩登陆, 浴血的魔道进入灵明州, 道人安素占据天德府 威灵显圣至真高妙大国师回到他忠诚的大都。 无比顺滑,整个王朝的统治阶级滑跪在安素道人脚下,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前后的时日,或有一旬? 品味着如此荒诞的感触,卫鸿抬手招来侍从,命其人把老青牛牵去好生照料。 而后,他整理衣冠,换上质地上佳的道袍,被引到庆宫外听候。 一丝不苟地站了一个时辰,他才被宣进殿内。 殿中,一位挺拔英武的中年道人在端详着一幅大地图。 道人眉目并不如何出色,可组合到一起,却有种慑人的魅力。 其人周身气机鼓荡,如高山耸立,又如海浪翻卷,压得卫鸿浑身内气静若死水,分毫也催动不得。 这便是安素道人,在练气法第三步蜕凡躯走到极境的修行人,他驾临此间,是为着谋求破开障关晋入炼煞的机缘。 旁侧又有一人,专注介绍着各个地标的地气走向,风水枢纽。 此人着大红道袍,比安素道人皮相要好得多,看去年约二十,俊美非凡,正是卫鸿的师弟,沐德。 讲解很快结束,安素不置可否,拂袖一招,地图即自然拢起,落到一侧的金丝木架。 沐德见卫鸿躬身侍立,眼眸一转,挑衅地对卫鸿扬了扬下巴,阴阳怪气地说, “卫师兄,你可真够慢的。此行足有三月,我等所做不过勘测地气,祭炼法器器胚而已。 “你卡着期限回来又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把师尊的旨意放在心上?” 沐德唇舌鼓弄间,一顶不尊师长的大帽子迎头扣向卫鸿。 场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卫鸿只当他是空气,目光转向安素道人。 安素道人觑了沐德一眼,亦不理会,转而对卫鸿言语。 “说说你的所得。” “是,师尊。” 卫鸿取出厚厚的手书,自北向南细细讲解地脉走势、风水衍化,不时还指着手绘的实景图示意,由点连线,由线成网,如同剖鱼刮鳞,讲解得行云流水。 听着听着,沐德的脸黑了,而那位大国师则是微微颔首,听到妙处,甚至轻轻抚掌。 二者的差距,如同珍珠之于瓦砾。 “你的修行又有精进,该是到了伏念见我的关隘了吧,不错。若能早日突破,我倒要给你一桩机缘。” 安素收下卫鸿的记述书册,放入沉香木匣,对他笑了笑。 灵赤天修行法脉多如繁星,练气法是当之无愧的主流。 练气法分九境,下三境为涤身、开脉、蜕凡。 涤身境,又唤作涤垢身,旨在涤荡诸身晦气杂气,为下一步炼就法力扎实根基。 而此境又有三个关隘,也作三伏:伏身见气,伏气见神,伏念见我。 伏念见我,正是开脉前的最后一个门槛。 第五章 气如耀光,盈满内室 信手画了个又香又圆的大饼,安素转又吩咐道:“沐德,呈上器胚,让我一观。” 到这一步,沐德信心十足,他除去师尊圈给他的几个庄子人牲,又屠戮不少,几乎是达到自身极限。 以师兄那个古板不知变通的性子,岂能比得过他? 何况,师兄却还有一处疏漏啊。 他连师尊赐下的庄子都未曾屠戮,非我道中人,必不为师尊所喜。 且待我告他一黑状,此局必胜! 想到能狠狠压下一直高高在上,视他如无物的师兄,得到师尊的赞许嘉奖,沐德激荡的心绪就难以平复。 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木匣。 “此为太阴白骨剑,请师尊雅鉴。” 揭开盖子,丝绸内衬之上躺着一柄森森白骨铸就的长剑,剑气耀如白光,盈满内室。 好一柄太阴白骨剑! 卫鸿观之蹙眉,《阴鬼录》中提到过这门法器的祭炼之法,可不容易啊。 倘若取凡民为材,汲骨髓之精,千人恐怕才能成就这一柄。 沐德这畜生东西。 玉白的手掌握住此剑,唰,耀白剑气斩出。 一位宫人霎时间被斩切做两段。 而后是血流成泊,哀嚎挣扎。 安素与沐德神态自若,分毫不把这当回事,就好像斩落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根路边苇草而已。 见得此景,卫鸿眉梢跳动,低下头去。 “六道地煞禁制,看来你私下里还有‘用功’啊。” 安素道人面上有几分惊异,沐德仅是初入涤身,伏身见气也未得圆满,竟能把法器祭炼得如此层数。 道法修持不足,那么该是海量堆人材了。 他微微摇头,略有不满。 法器祭炼禁制分清浊,清者为天罡法禁,浊者为地煞法禁。 地煞法禁依循八九七十二之数,每祭炼八道,则相当于对应级数的修道人。 八道地煞法禁对应涤身层级修道人,一十六对应开脉层级,以此类推。 安素收剑,抛给沐德,未有赞言。 “得师尊所传妙法,实属无上机缘,敢不尽心竭力耶? “除开白骨剑,徒儿还炼有一口化血钵盂。” 语罢,沐德又奉上一口紫铜炼就,饰以金丝,嵌以玛瑙的华美钵盂。 钵盂中盛有一捧剔透血钻,阳光打去绽放炫目火彩。 “另有血钻七十三颗,为人血之精,可补益法力滋养血气,特献予师尊。祝师尊万寿长青,仙福永享!” 沐德极阿谀之能事,势要压过卫鸿一头。 安素听得这些话,并无多少反应。他接过钵盂一催动,七彩光霞幻化,笼罩被斩作两段的宫人,顷刻化出一滩污血。 “六道地煞法禁,也到你极限了。” “师尊......” 沐德还有话,却被挥手制止。 见状,卫鸿十分灵醒地献上人魂幡。 这件法器器胚里的生魂恰有一百五十四条,将将满足底线。有沐德这小子‘珠玉在前’,真不知这老魔有如何看法。 一炷香熄灭,安素仍旧在琢磨这件器胚的法禁。 “五道法禁,与你修为不符。” 此言一出,沐德喜上眉梢,刚要应声呵斥卫鸿两句,没曾想又被泼冷水。 “然此幡气机纯澈,里外协调如一,可谓上乘之作。却又不是方才那两件只懂堆料的拙作能比。 “炼器如修行,这人魂幡也是好运道,魔道法器倒是祭炼出玄门正宗的意味了,不得了啊!” 意味深长赞了一声,安素脸色骤变。 “可是我这些法门不合你意,却要去修行其他法门?” 他伸手抓摄出一道气机,乃是卫鸿修行《三生清经》残存的清灵气。 “不敢!只是修行到了瓶颈,未得上境道法参详,只能学一学这法门,作触类旁通之用。” 卫鸿冷汗涔涔,打湿了衣襟,声线却不见起伏。 气氛凝滞到极点,忽而被一道爽朗笑声打破。 宛若日辉刺破阴云,气氛骤然又松快了。 “我岂在意道魔之别?修行,只求顺心遂意罢了,由得你。 “既然你有上进之心,我赐下法门又如何。说,你有何欲求。” 安素坐到龙椅之上,单手支着下巴,用漆黑的眼眸凝视卫鸿,等待着他的抉择。 卫鸿思绪闪动,意识到这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心炉可汲取性光余辉,体悟他人修行。如果能取得安素老鬼修持道法,岂不是能揭他老底? 千载难逢之机,断然不可犹豫啊! “弟子斗胆,不求其他,只愿求师尊道法手书一册,也好日日体悟,用心揣摩,不堕师尊名号。” 卫鸿说此话时,形容诚挚,好似吐露的全是心底之言,半分不虚。 在旁的沐德眼珠几欲喷火。 好你个卫鸿,原以为你有几分方正,现在看来,溜须拍马的本事把我甩的没影! 沐德是以自己之心揣度他人之心,殊不知卫鸿大半是真心想法。 欲要逆行伐上,怎么能不用心揣摩安素的道法手段? 安素道人不置一词,沉凝半晌,叫卫鸿等得心焦。 忽而,他面上闪过一丝笑意,直起身来道, “准了!” “既然事毕,你二人就退下吧。三日后来庆宫,取回重新祭炼的器胚,并且,我另有一要事吩咐。” 宫殿外,卫鸿与沐德面面相觑。 沐德讪笑着说:“卫师兄,我等改日再见。” 说完就要开溜。 “不要急嘛,你,好像对师兄我有许多误解。我们师兄弟间就应当感情和睦,些许误会,找个地方说开就好了。 “何必闹到师尊座下?” 沐德还在抗拒,却被一只大手提起脖颈,抖散关节,浑身内气也被辖制。 他轻飘飘的,像一件衣服似的被卫鸿拎走,颜面尽失。 假山下,砰砰砰砰...... “师兄,你也不想被师尊知道那几个庄子的人牲被你给放过了吧?” 沐德嘴硬,爆卫鸿黑料。 “哟,看来误会还在呢!” 安素既说修行但凭心意,那他做的这点事完全无妨啊,怕甚! 卫鸿饶有兴致,饱以老拳。 假山继续震动,眼看着垮塌了一半。 好一番友好交流,山石都被二人的热情感动得四散滚落。 真真是感天动地兄弟情。 完事后,卫鸿轻轻拍着沐德肿如猪头的脸庞,轻声细语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摇尾乞怜的一头小犬,一个玩物罢了。 “师尊座下大弟子是我,不是你!我行事,容得你置喙?!” 他掐着沐德的脖子,把他头掰正,与其对视,目光狰狞凶狠,逼得沐德眼神游移,半点不敢正视卫鸿,显然是心气都被打散了。 “这几日你且好好修养。你也不想被师尊看到这幅尊容吧?” 言语回敬后,卫鸿抖落道袍上的粉尘,扬长而去。 深夜,一处偏殿。 卫鸿挥退左右服侍的侍女,继续习练吐纳术,打磨功行,斩去杂气。 有诀赞曰:“身如玉兮体无尘,万千杂气难自生。” 这正是指的仙道第一境,涤垢身。 道途之始乃是吐纳术,不论凡民还是大教嫡传,都是以《混元一气诀》这门动静结合的呼吸吐纳术打下基础。 大道源流是一家,这法门极上乘,却又人人可练,哪怕是偏居一隅的岛国也有传习。 但,这等法门即便练得再深湛,也只是身轻体健,无病到老。 不得上境道诀引渡,再深厚的土壤也开不出花来。 唯有得了道书宝册,涤荡诸身杂气,褪去垢身,才算入了仙道门墙。 安素道人传于卫鸿的《阴鬼录》,正是这般珍贵程度胜过黄金玉璧的道诀。 这之后,道人可以打熬内气,从而坚骨生髓,生千钧大力。 此关卫鸿轻易越过,并未觉察到他人哀叹的种种难处。 安老魔屠尽卫鸿阖族,独留他一人,不是没有原因。 卫鸿的修行根骨,说一句良才美玉并不为过。 而后,修道人又要连过三关,伏身、伏气、伏念。 伏身见意者,降服诸身意识,洞见入微。 伏气见神者,内气如指臂使,汇入神阙大穴,壮得一丝先天元真。 伏念见我者,伏心猿而降意马。打坐调息时,彼辈心思空明澄澈,可抚平杂念,得视己心。 如此才有资格荡彻邪秽,返归自然,称得上涤垢身三个字。 这一个个的坎都趟平了,方有资格站到练气第二步——开仙脉门前。 三年间,卫鸿连破伏身、伏气,只卡在最后一关,伏念见我。 这段时日的残酷见闻,对卫鸿终究不是毫无影响,他的心念中,尤有不平。 是以此关未过。 修行是水滴石穿的功夫,卫鸿不疾不徐,缓步推进。 三炷香燃尽。 【法火积蓄进度:99%→100%!】 暗室中,卫鸿睁眼,虚室生白。 第六章 炼化《三生清经》! 法火终于是蓄足了! 一年的辛苦总算是见得光明,也该我尝一尝这果实。 卫鸿难以抑制胸中激荡,来来回回在静室踱步,直至心意平息才驻足。 他漫步到紫铜兽首灯盏旁侧,亲手点燃三根香烛。 嗅着如兰似麝的烛火香气,卫鸿铺纸研墨,在纸上写满大小错落的静字。 太过急躁,于修行有妨碍,他做此种种杂事,正是为了去燥取静,如今才到火候。 又一刻,他终是取出两册道书,余者暂不足道。 这二册书,一册是《阴鬼录》,另一册是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 前者干系着人魂幡的祭炼法门,并且是安素道人嘱咐卫鸿主修的道书,于修行助益同样不小。 后者为难得的上乘道书,于涤身一道见解精微,滋味醇厚,长远看对修行大大有益。 二者作何取舍呢? 卫鸿思虑良久,把手覆在《阴鬼录》之上,而后干脆地将之移开。 道与法,我自择道! 即便是没有心炉,他依旧想着再走新路,这才又修行了一门《三生清经》。 魔道走得快是快,走到后头多是死路,如若不寻变通,只求一时快意,追逐那杀伐至盛的道法,那是在一点点扼杀未来的可能,智者不取。 何况,安素的嘱咐未必没有埋下深切的隐患,怎能不早做准备呢? 想罢,他将神意往心炉一运。 轰隆一声,恍若天地开辟,一尊古朴庄严的青铜八卦铜炉撞开混沌映入眼帘。 八卦炉中,先是燃起一点火星,而后像是炸开寰宇,绚烂光焰以视线难以企及的极速灼烧至四极八荒,无处不至。 天地皆赤,独我一人! 卫鸿细细体悟着那种仿佛直面天地开辟的震撼,久久不能忘怀。 不旋踵,光幕如瀑垂落,方才硕大无朋的八卦铜炉化作一旋转的铜炉虚影,缀在面板上卫鸿的姓名之后,显得袖珍可爱,浑然没有先前的伟岸气机。 遮天的灿烂光焰亦是凝就一道红莲焰纹,烙刻在法火积蓄这一栏。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锚定薪柴——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 【炼化进度:0%】 【法火:100%】 【是否开始炼化?】 毫无疑问,自然是开始炼化! 当他心意定下的那一刻,光幕上好似被砸落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波纹荡漾几圈,骤然一收,造化出一枚中心幽深黑暗的漩涡,将卫鸿的心神摄入其中。 恍惚间天地一喑,他似是被挪至一处上下四方空空荡荡的所在,天地间全无他物,唯有一道不知其来处也不知其去处的悠悠长河流淌而过。 湍急水流中,数十点荧光载浮载沉。其中有一点荧光最盛,内里传出若隐若现的诵经声。 卫鸿心知这便是关乎《三生清经》修持体悟的性光余辉,顿时就往里投去。 天地骤然一黯,转而又回复光亮。 哗啦啦的水声回荡在耳畔,奔腾如水龙的瀑布自断崖上俯冲而下,撞入深潭之中,迸溅出万千银珠。日光熹微,隐现虹彩,实在是瑰丽曼妙的景致。 潭边青石,一老道盘坐其上,青石被水润泽,光滑非常,老道却是坐得稳稳当当。 无疑,老道即是孤雁道人。 而卫鸿呢? 他的神意盘踞在老道躯壳中,体悟着蜕凡道人体内的法力搬运,气机流转。 这便是心炉的神异吗? 着实不凡! 卫鸿在心中感慨几声,便投入到忘我的修持中。 道人的五感俱被他接管,连对天地灵机的掌控也能被他所把握,这是别样的新奇体验。 须知,即便是涤垢身的修行人,身躯也与凡俗有质的区别。彼辈力有千钧,目力之强盛上可观天星,下可彻幽潭,听觉之敏锐可察知虫鸣鸟语。 况乎蜕得凡躯的修道人? 涤身到开脉的差距按下不表。 开脉到蜕凡,要跨三关。 道人要先采得乾天清气,又炼得坤地浊气,而后运炼坤地浊气结为玄龟,运炼乾天清气结为天蛇,最后龟蛇相盘生圣胎才算完满。 及得突破还有一重碍难,卫鸿了解得不甚透彻,只在古书中见得一句口诀。 有诀赞曰:“玉槌击法鼓,点醒大圣胎。凡躯由此蜕,高歌破天关。” 圣胎一醒,道人才算是蜕凡,成就极难! 涤垢身的修道人在凡俗全无敌手,可以为所欲为。以卫鸿的本事,即使不催动人魂幡,以游击之术且战且退,袭杀万军也不难。 而这般差距,较之涤身与蜕凡的区别,又是不值一提,可以说有若云泥之别。 孤雁道人看着枯瘦,一身气血磅礴如海,这还是次要,练气士不以躯体之强横夸耀,重中之重是胸中炼就的那一口真炁。 卫鸿凝神内观,清亮纯澈的真炁汇聚成一汪炁海,华光潋滟而又波澜不惊,透着刺人的锋芒。 他起了心思要一观蜕凡道人之力,稍一吞吐,一丝莹亮真炁从口鼻涌出,白光忽闪,眨眼间射入潭中。 轰~ 水流倒卷山石崩裂,四面白茫茫一片净是雾气水珠,抬眼瞧去,潭底显出一幽深大坑,难见其底。 呼,这简直是涤身道人难以想象的威能。 他心中思忖:我要面对的安素道人,也是这样的怪物吗? 这仅仅是一点真炁啊,道术法器皆未运使......真要是全力以赴,又该是如何场景? 卫鸿毛骨悚然,蹙眉凝思。 以涤身道童层次的神意驱动蜕凡道人的法体,还是太过为难,不多时,他收束心神,将躯壳交还给幻景。 幻景中,孤雁道人不厌其烦地运使《三生清经》,调息气机,斩落杂气晦气,技艺之精湛如同行云流水,已然近道矣。 一时间,孤雁道人关于《三生清经》的修持一点点从心湖泛起,为卫鸿所咀嚼吸收。 这比什么名师都要来得强,言传身教很厉害?比得上亲自体会吗?这是真真正正的“身”教啊! 越过言语载体的知识扭曲,补足文字传递的信息缺失,跨过个人认知造成的根基差异,这就是把道剖开了喂你嘴里。 何其离谱的修持方式。 不客气说,哪怕是下愚之人,有这等修行妙境也能取得高远成就。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生清经》由道入法,由简入繁,实为以笃行阐述高邈道法的真籍宝录。 “大道在寻常,而从寻常中归结出道的存在,又是不易之事。古之大贤见世人求道艰难,故而录述此书,遍传天下,实有教化之功!” 第七章 握道业于掌中 清晨,金乌自群山中攀起,探头探脑,挥洒亿万金光。 大都中央连绵的宫殿群落也仿佛苏醒过来,出现了些微炊烟薄雾。 静室中,卫鸿端坐,只余呼吸起伏。 忽而,他脸上浮起笑意。 【消耗法火积蓄67%】 【薪柴——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炼化进度+9%,经验+332】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LV2登堂入室(893/1000)→LV3融会贯通(220/1000)】 【取得禀赋「无垢身」线索】 无垢身.....修持至妙境可得无垢身,妙用无穷...... 这是什么神通妙法吗? 卫鸿自薪柴中捕捉得只言片语,却又戛然而止,叫人极不爽快。 由于神意不足,他只得无奈结束此次炼化,虽有些许疑惑暂且搁置,但收获已然是巨大。 他感觉自身从未如此清醒过,那种道法妙谛往脑子里疯狂灌输的奇妙滋味,真是难以言喻的舒爽! 《三生清经》的修持又破开一个关键节点,伏念见我的关隘离突破很近了。 修行路上道道坎,此非虚言。 破开这些关隘,又各有独门诀窍,仅藏于世家高门中,外界绝少流传。 顺遂心意,便是破开伏念见我的要诀。 当元真积蓄完满、淬炼纯澈之后,修道人便可着手降服杂念。若是道行差些,便有一捷径,做些是自身心意顺遂的事,消解心中杂念,此为一法。 可话又说回来,道行够高,便是心有挂碍又如何,照样能勘破啊! 来多少杂念都尽皆斩去,又何惧哉?! 世间行事,不是只有一条路能走的。 卫鸿忽而有所领悟,他取来那册《卫鸿杂记》,将自身的修行体会一字字书写上去。 道业修持是实证,绝非空谈务虚。 讲求心意顺畅并不错,因为心意能影响一个人的思与行,情绪好坏也确然能决定一个人的身体是否安泰。 然而,影响道业的因由众多,不可偏执一端,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便如凡人养病,服药可,锻炼体魄可,调节饮食、规律作息等等都是有益的,哪怕养花逗鸟来博个好心情也不是不行。 重点在于,分析自己长于何处,哪种方式又对症下药。找到合乎当下症状,而自己又能够实现的方式去践行,此为大善。 他人遇到修行关隘,有炼丹服药者,有游山玩水者,有纵情诗画者...... 其人所求,不外乎于世事流转中得一丝灵光,从而勘破关隘。 但我不一样啊,我只要按部就班修行,灵光自然会往头脑里钻,可以说赢得太多。 只要有一个稳定安全的修道环境,再去千方百计取得上乘的道法典籍,再去搜寻足够的修道资粮,再...... 呃,差得好像还有点远,但是不管了,我的潜质不输于那些高门大户,大教嫡传! 长此以往,成仙了道不是梦啊。 想到妙处,卫鸿嘴角又不自禁翘起。 难以遏制、恍若重锤砸击的剧烈头疼将卫鸿从编织的美妙幻想中打落。 嘶~头好疼! 他刚起身走了两步,想去取丹丸,却又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缓了一会儿,气力重又涌起。 他取来铜镜一看,镜中之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汗液不住流淌,一滴滴打在镜面上,模糊了面容。 这还是我吗?这是哪个被妖精抽干精气的文弱书生吧! 看来心炉用起来得节制啊,过度使用有伤精元。 卫鸿心神警惕,暗暗皱眉。 不,正常运使心炉不至于此,当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取来清水混着纯元益气丸服下,又调息二刻,卫鸿才有精力思索起初次运用心炉的得失。 他一点点回顾心神浸入心炉的体会,发觉当自身用心体会孤雁道人修持之时,负担不算大。 但当不满足于旁观,而要亲身一试蜕凡道人道行之时,承负骤然间就大上许多。 彼时他有感受,可是蜕凡道人宝躯蓬勃的生机压抑住此般种种不适,叫人一时迷醉。 现在回过神来,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这等行径于炼化进度其实有着折损,等闲不可多用呢。 心炉虽是他自身一部分,运炼亦要审慎,便如同不可纵欲过度一般。 铭记此次教训,卫鸿吩咐宫娥取来食盒,吃了一只八珍鸭,三碗鲈鱼莼菜羹,又把半只烤羊羔剔了个干净吃下,如此才酒足饭饱。 常人在虚弱时如此饮食不可取,要折寿的。 然而,修道人五脏六腑机能强盛,如此饮食并无大碍,反而能快速摄取营养,好处多多。 硬要说来,这等饕餮胃口卫鸿前世可是想要极了,又能满足口腹之欲,对身体还有好处,谁能不馋? 当然,他此举主要是为了快速恢复,至少在两日后面见安素道人时不可出了差错。 想到安素道人,卫鸿心绪一时间幽暗下来。 他心中忖道:“此人,真是我修行路上的第一道大坎。 “不逃出他麾下,但凡他有丁点怀疑我深藏大秘,便可把我捉去抽筋拔骨,细细切做臊子。” 说句不好听的,魔门修行,弟子便是师长的资粮。不论是用以抽魂炼魄祭炼法器,还是生吞活剥修持道法,都是好材料! 尤以道法相通的弟子用着最顺畅,越成器越好。 有个前提,弟子手段不可太强,否则就是一场逆伐弑师的大戏。 所以弟子太过出类拔萃,也是会被宰杀的,不可心存幻想。 在安素眼皮子底下成长到能反杀他,几乎是妄想。 他时刻把握弟子的修行进境,扼住修行资粮,卡住破镜的道法妙诀,并以杂物分散弟子心力。 手段多不胜数,即便是卫鸿也被压得死死的,丝毫翻不了身。 就是这祭炼法器的活,都是少有的放风时刻,给了他埋下小后手的空隙。 平日里这等机会并不多。 说来好笑,魔道修行,师长弟子间的相爱相杀真是不要太多,积年老魔翻车的事迹也着实有一些,被传为笑谈。 卫鸿在安素手下活了三年已是不易,要是一直待下去,指不定哪天也去“人皇幡”里占个好位子了。 还是得溜啊,这是当务之急。 仰躺在软榻上,卫鸿边摸着浑圆的肚皮,边思索着未来的退路。 要自这岛国脱身,少不了横渡大海的法器抑或是道法。 并且,还要拔除安素道人遗留在他身上的手段。 毋庸置疑,精擅于血海道法与九幽道法的安素道人,在他两个“亲爱”弟子的身上留下不止一重手段。 有的手段卫鸿已然察觉,但未敢尝试拔除,还有的手段卫鸿只是隐隐感到一丝异样,并不能找寻到根本。 就算上述两个难关均是跨过,他在破解安素手段之时,几乎必然会为安素所察觉。 如何缠住这位蜕凡极境的道人呢? 难上加难呐! 这些问题一定得思虑周全,若有丁点差池,便是身死。 走是一定要走的,尽我全力,真要不幸被捉拿,死便死了! 卫鸿坚定心念,取来道书研读。 第八章 白骨生灵 二日时光疏忽而过,卫鸿损耗的精元养回泰半,在明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 这二日的摸索,他总算是把心炉的功用稍微弄清楚了些。 首先,心炉的法火积蓄不再像最初积累时那般艰难。 初时,纯靠卫鸿内气供应,须得一年功夫才可积蓄完满,得一道火莲焰纹。 而现如今法火已经燃起,每日可汲取日升月落搅动的轮回真意,得到一缕莫测灵机,约莫能恢复25%的积蓄进度。 法火积蓄进度与薪柴《三生清经》的炼化进度稍作换算,7.5%的法火积蓄大约对应1%该薪柴的炼化进度。 这即是说,对于高出自己两个大境界的蜕凡道人遗物而言,大体需要750%的法火积蓄才可炼化完全。 七百五十除以二十五,为三十。 换算成光阴,要三十个日升月落,即一月时日。 至于其他的蜕凡层级的薪柴炼化要多少时日,仍待实践。 卫鸿打坐搬运内气,此刻他却不是在积累元真,也不是在斩去杂气,而是在拂拭心镜上的杂念尘埃。 每每修行,都离伏念见我那等心如明镜的境界更进一步! 原本的他丝毫找寻不到前路,或许需要以年计算的苦功才可勘破障关。 现在么,《三生清经》进境大跨步前进,等若他的道行修持已然到位。 接下的事情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摸爬滚打去寻求前路那般渺茫,他只需一点点磨合神与身,把精进来的道业落到实处即可。 头脑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就是叫身体熟悉熟悉。 快则十七八日,慢则二十余日,伏念一关必破,届时便可筹谋开脉的路了。 这样极速的进境,不知把多少修道人远远甩在身后,由此可见心炉之神异! 时光飞逝,他今日修持已然到位。 卫鸿暂歇修行,唤来宫娥,命其取来面盆、清水等洗漱之物。 在等待之际,他思索起开脉事宜。 开脉全称为开气脉,也作开仙脉。 此为厘定修行根基的关键一步,重之又重! 开脉所得的脉象有上中下之法,脉象奠定道人的修行根基,断然不可轻忽。 而这脉象既与个人的道业修持干系甚大,也要考虑开脉所用的法门、灵胎石穴,缺了一物都到不得上品。 世家中人,大教子弟只要道业这关破了,余者皆不足道。 卫鸿就不同,他无需担忧道业的精进,反而是法门和开脉外物需要绸缪。 “这事,还得落在安素道人身上啊。欲取之,必予之。安素道人要我等出力,必然会开出些条件,兴许这是一条路子。” 卫鸿掬一捧清水泼在脸上,缓解修持道法带来的疲惫。这二日,他的修行又有了长足进步,虽乏累些,但是千值万值。 他默念心炉,光幕如瀑垂落。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锚定薪柴——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 【炼化进度:9%+11%=20%】 【法火:0%】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LV3融会贯通(220/1000)→LV3融会贯通(626/1000)】 正当他欣赏着自己的点滴进益,门外传来清脆女声。 “卫仙师,国师大人请您赴宴。” “我已知之,片刻便至。” 卫鸿对着铜镜打理衣物,又着重看了看自己面庞。镜中人目如点漆、神完气足,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不差。 嗯,没什么问题,和前两日那个病痨鬼判若两人,当不会出差错。 见无不妥,他拍了拍道袍,即刻赶赴大宴。 殿堂之上,数十大臣分列大殿两侧,每人面前皆放置一木案,上有瓜果酒水,而安素坐于上首。 “诸位臣工,今天下乱起,各州府不听大都号令,兴兵作乱,吾欲讨贼,诸位意下如何?” 他取来一串葡萄,边吃边和群臣商议兵事,轻慢以极。 下方群臣左右顾盼,无人敢做出头者。 “既无异议,便由我这两位徒儿持符节调兵,诸公当好生配合。” 这些臣属于安素而言,不过是做杂事的奴仆罢了,留着仅仅是为了方便自身,并非除不掉。 所以,这次的宴会也并不是商议,而是通知,让这些掌握了世俗资源的家伙和卫鸿、沐德认个脸熟,方便此后配合,仅此而已。 给出决议后,安素道人就要离席,忽有一中年长髯的臣子起身高呼, “兵者大事也,安能交予如此稚子之手,请国师三思啊!” 群臣皆是诧异,如此勇士却是何人? 细瞧才明了,此人为苏不群,乃是考学出身,并无家乡渊源,为今上拔擢,方可居此高位。 其人深受皇恩,满脑子忠君,不过一愚夫尔。 今次作此妄语,且看一看此人下场吧。 卫鸿侍立安素左侧,默不作声,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安素道人占据朝堂尊位,先前他不以为意,觉着道人贪图世俗富贵不是不可理解。 可自心炉中体会到蜕凡道人的神异,他又推翻了浅薄的见解。 安素道人的欲求,区区一个俗世王朝如何满足? 真要人魂骨血,他放开手屠戮,一日宰杀数万数十万也不难,比之凡俗大军来得还便捷,要这政权何用? 王朝、乱世、地气风水、兴兵除乱......一个个因素串联于一处,答案隐约显露。 这是某种仪轨? 是了,平时他素来不把凡人放在眼中,视之如牛羊,但,大型的法道仪轨他一个人纵有千头万绪,也难以处理周全,须得一二助力,引导凡民去做他想做的事。 安素道人以李氏王朝为棋盘,图谋的究竟是何物? 兴许这就是机会啊! 卫鸿心里振奋,面上平静若水。 这般说来,甚么王朝兴衰,于安素而言全无干系,他要的只是一切事务按他所想的推进。 即使是我,也只是一颗作用大些的棋子罢了。 思绪贯通后,卫鸿忽而想明白许多事。 就比如,安素来此穷乡僻壤灵机不盛的所在一呆就是三年,期间勘测地脉风水,还收下两个弟子。 以他这位正值壮年的蜕凡道人的时间之宝贵,如何有这许多光阴空耗? 他怕是在筹谋晋升炼煞法师所需之物啊! 而我与沐德,名为弟子,或许只是打下手的杂役,甚至,是破境所需的材料。 想通这些,卫鸿观这苏不群如看一死人,挡在安素的道途之前,又力量微薄,还敢跳出来做绊脚石。 其结果,除却被一脚踢开外也不做他想了。 果不其然,安素道人挑眉冷笑,并不与这人辩解什么兵事。 他只把食指放在唇前,轻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打着旋儿飘落到苏不群顶门,散作无形。 苏不群突然就怔住了,仿佛被定格在安素吹气的那个时刻。 接下来,骇人的一幕发生了,他的皮肉毛发像融化的蜡一般向下流淌,几息,只剩下一具白生生的骸骨还立在那儿。 “收拾干净,找个地方埋了吧!” 在场并无侍者,安素也未指定做事的人,沐德左瞧右瞧,正要来表现表现,却见那骸骨咯吱一声,竟自个儿动作起来。 它用脱落的衣物做包袱皮,把血肉打扫干净,扛着小包裹就往外走。 不知走了多远,只知道是走到一处花园。 白骨吭哧吭哧刨了个坑,自己在里边乖乖躺好,还不忘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肚脐上。哦,现在没肚脐了,那个位置空空荡荡,下边只有一截脊椎。 这样露在外边受风吹雨淋还怪不好的,卫鸿受累,跟去把土堆推平,并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苏不群之墓”。 他的一生就这样终结,终结在安素的手上,如安素手上沾染的千千万万血债并无不同。 甚么身前功绩,利益谋划都化作尘埃,不足道也。 唯一传奇的,就是他这死法了,卫鸿觉着要是写个杂记,此人之死法或能流传后世。 “如果我要死,也该挑个这般有趣的死法啊。” 卫鸿喃喃。 安素如何施展道法,他是一点没看懂。 和他翻脸的压力,大得很呐。 没准他哪日被安素制住,也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抹掉了。到那时,可未必有人收敛他的遗骸。 第九章《善恶血神经》 苏不群一死,群臣得了准许,皆是战战兢兢退场。 即至卫鸿收敛骸骨回返,殿中只余二人。 “禀师尊,那苏不群之遗骸已葬在西花园。” 卫鸿低垂眼帘,向安素道人答复。 “区区枯骨,理他作甚?此番我却有要事吩咐你二人。” 安素说完一拂袖,光滑木板之上兀的多出四只大小不一的匣子,雕饰精美而香气萦绕,可惜也只是凡物。 不过重要的当然不是匣子,而是那匣子里边的物事。 卫鸿暗自揣测:其中一只当是装着老鬼重新祭炼后的法器胚胎,另一只,或许就是下赐的道书了。 不论是什么道书,只要是安素道人亲手书成,便有机会一窥其隐秘! 现在就看这道书是否是薪柴了! 心中虽是迫切非常,卫鸿也不敢上手就去揭开那木匣,他只好屏息凝视,等待安素的准许。 好在安素并未卖关子,他食指一点,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清风轻轻掀开了四只木匣子。 卫鸿身前的两只装了四样事物,分别是一杆等身高的长幡,一个巴掌大的玉傀儡,一本皮质血色道书,一面刻有云箓的木符牌。 他霎时泛起犹疑,道书、长幡好说,早有猜测,这玉傀又是何物,细一瞧,长得竟与我一般面容! 心中一时间警铃大作,有种种不妙联想,听闻有些旁门邪道的法器以傀儡系命,操纵人的生死,莫非便是此物? 沐德与卫鸿的表现差不离,他讨好安素可是为了自身修行炼法,不是生来就这么低贱的! 要他为安素道人去死,他是万万不愿的。 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安素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冷哼一声,大殿中便似有阴风呼啸而过,骤然冷了许多。 棕黄地板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二人的眉梢乌发之上也显出点点霜色。 安素看着脸上惊疑交加的二人,似笑非笑,眉宇间有些冷冽。 凝重压迫感如同山峦倾倒,叫二人喘不过气来。 “瞧你们这胆子,怕甚?不过是一件血魄玉傀罢了,你等把指尖血滴在上边,涂满整个玉傀,不要叫我多等!”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安素面前,哪有他二人选择的余地? 卫鸿思如电闪,果断掐破十指指尖,忍着疼痛往玉傀儡身上涂抹血渍。 他是动作快些,逃过一劫,沐德就没这好运。 沐德神情扭捏,抗拒之意颇为明显。 安素见他磨磨蹭蹭,神色顿时不耐,伸手猛然凌空抓摄一把。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血珠自沐德全身上下渗出,漂浮着汇成一团碗大的血球“啪”地浇在玉傀身上,血淋淋的十分瘆人。 弄得这肃穆大殿一片血污,倒似甚么凶杀现场。 见得沐德面如纸色,浑身滴答滴答淌落鲜血,卫鸿只能庆幸自己动作快,同时又有几分难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与那沐德、苏不群,其实境地相仿。 安素的吩咐敢不照做?不体面就帮你体面! 血渍涂抹完全,安素才接着冷冰冰言语。 “我在各地布置了六十七个涤身道童,两个开脉道士。他们已然掌控各道豪强,有充足人力物力。这玉傀中有彼辈的精血,持之可驱使这些散人为你等效力。” 他踱步走到卫鸿前,拾起木匣中的符牌按在卫鸿手上,语态森森, “卫鸿徒儿,我要你去安顺道、琼华道、玉崖道......等十一道兴兵,以符箓煞牌收集凡人争杀的煞气。煞牌每次盈满,就灌入你先前勘测过的地气节点。时序不可有分毫差错,若有差错,杀你祭天。” 接着,安素又走到沐德身侧,把符牌也交予他,低声吩咐, “沐德,你去零陵道、库山道、翁巴道......等六道,所做之事与卫鸿同。 “记着,别卖弄你那小聪明,我要的是凡人在兵灾下酝酿出的煞气,不要你去多做什么手脚!如果在你这儿出了什么差池,我拿你当灯盏,三魂七魄都抽出来点天灯!” 狠话说过,安素的神态又有缓和,大棒和胡萝卜一起用效果才佳。 他又温声安抚, “当然,我最看重赏罚之公正。前些日尔等上交的法器胚胎我已重新祭炼,禁制层数增益不少,尔等可取之护身。 “人魂幡质地好,根基扎实,我祭炼到一十五重地煞禁制。化血钵盂和太阴白骨剑差些,经受不起大力拔擢,不过也有九重禁制。 “另外,卫鸿你求的道书我先行赐下,此为我多年前手抄的一册残卷,唤作《善恶血神经》,这本道书可是大有来头啊!若是办得不错,一应开脉所需,也全由我做主。 “沐德么,你卡在伏气见神的门槛之前迟迟不动弹,此事如若办成,我便炼一炉冲虚明神丹,推也把你推上去,可好?” 安素乐得作戏,二人焉敢不配合?于是二人感激涕零地接过法器,赌咒发誓绝不敢误了师尊大事。 至于这感激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不好说了。 接下来又详谈了一个时辰,把诸事都交代清楚,卫鸿二人才得以脱身。 回到居所,卫鸿收拾完东西马不停蹄往安顺道赶,坐骑自然还是那头老牛。 这是一头异种青牛,卫鸿从菜市口把它救下,又服之以丹丸,调之以内气,驱使起来很是得力,比驴、马都强些。 一路上,卫鸿积蓄法火并未炼化,毕竟舟车劳顿,未有安稳的所在,不便于静心修持。 所幸,李氏王朝立身之地不过一岛国,据安素所言,似是唤作金鳌岛,名头不小,地方不大,这样在四月内走遍十一道才不是天方夜谭。 这小小金鳌岛,真能养活千万人口还是多亏了灵赤天灵机昌盛,不光是灵根仙种得以在此界扎根,凡俗作物也能的不小好处,产量颇多。 两日,他抵达了安顺道,崇和府。 早有地方豪强在此接风洗尘,恭候大驾,可惜未能得偿所愿,丢了面皮。此等人物在当地自是呼风唤雨的青天,可在大都来的强龙面前么,倒也不值一提。 这面子,卫鸿想给就给,不想给也就不给了,又能如何? 卫鸿不愿把时间耗费在这些琐事上,他仅接见了安素指派到此地的两个涤身散修,把要事吩咐下去随后便闭关修行。 一座占地颇大的庄园中,数百兵士肃穆把守,一只苍蝇也不放进去。 卫鸿正下榻于此地。 他踏步进入庭院,四下观赏,颇为诧异,在心中暗自感叹, “此地豪强是有用心啊,这处庭院移步换景,有假山、水榭、花圃、树园......不知耗去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这与我干系不大,当务之还是读一读安素老鬼给予的《善恶血神经》,真是好大名头!” 卫鸿看了四面的守卫,虽然足够森严,但对修行人却是不设防的,他还是得做些防备。 于是,卫鸿自袖口中取出人魂幡,单手一晃,黑幡便涨到一人高,顶端尖刺熠熠生光。 这长幡舞动起来威风凛凛,既似一杆大旗,又像一柄长枪,用来近战搏杀也使得。 不得不说,安素道人是有手段的,短短三日将人魂幡祭炼至一十五重禁制,不仅多了大小如意的妙用,还可驱使一十五道荡魂法光,有镇魂摄魄、封天锁地的威能。 真要说来,这杆法器比卫鸿能打,持之匹敌开脉道人也不落下风。 打量四周的宽窄步长,卫鸿大致琢磨出要运使法器到何种程度才可遮蔽此地。 思虑已定,他双手把住长杆,猛力一挥,九道黝黑光柱冲天而起,冲了十余丈又化作黑雾流泻下来,远看去好似一口倒扣的黑灰海碗,将整个庭院都罩在里边。 数息后,这口“海碗”色泽渐淡,化作透明之物,但封锁一地的禁制力量可丝毫未减。 把守外围的军士看了内里的黑雾,尽皆骇然,荡魂摄魄的法光虽然不是针对他们,但仅是散出的一丝余波就叫这些平日里堪称精锐的兵卒浑身筋骨酥软,勉强站立都是竭尽力气。 这不是有无勇气的问题,法光一照,未入修行门墙的肉体凡胎魂魄都被动摇,仿佛是被鬼怪魇住了,可以思考却动弹不得。 这是真实不虚的力量,也是修道人视凡俗若无物的因由。 静室中,卫鸿在桌案上摸索摆弄着那本血染皮书,定了定神,翻开封面。 第十章 福祸安知? 【获得薪柴——安素道人手书《善恶血神经》残篇】 【评语:血海滔滔,荡尽天下。位列血海道三经五典,善恶两册互为表里,修持完满,可证长生!惜为残篇,仅有涤身法门。】 血海道?!这可是天地间一十七个大教之一,有元神真人坐镇的真正大势力啊! 便是卫鸿这等困居一隅的小道童也听闻过血海道的偌大声名,这是与九幽大教并列魔门顶点的大教派。 如若刨除与之对等的十六个大教派,只血海道出手,便能把所谓三百旁门、三千杂传全数屠戮干净。 此乃遮天蔽日级数的巨擘教派,天罡羽士如云,炼煞法师如雨,所谓蜕凡简直不值一哂。 安素道人登临练气法第三步蜕凡躯,此等道业修持,已然能操纵一国,将百姓视作棋子。 只为着自身的修行进益,便是波及数百万凡民他也丝毫不眨眼。 他所苦苦追寻的炼煞仅为练气法第四步,而天罡则为练气法第五步,往上的门槛关隘还茫茫多。 直至练气法第九步,再跨过由人至仙的绝大阻碍,才是元神。 到得那等境地,彼辈长生久视,道业已至不可思议境地,举手投足可崩碎天星,一道符诏催发,逆死为生也不过寻常事。 安素他又是何德何能,有如此传承? 卫鸿手指轻叩桌案,哒哒声不绝于耳,如同雨落。 繁杂的叩击声,透露出他搅成乱麻的心绪。 他平视前方,瞳孔涣散,目光似是越过千山万水见着了安素道人。 真想知道着老魔是作何考虑,竟敢泄露此等真经! 三经五典,这名头一听便知来头极大,在血海道也决然是真传,恐是元神级数的传承。 他敢轻易交付于我? 得了这等珍宝,卫鸿的第一反应不是大喜,而是又惊又惧,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这东西看着是天降馅饼,实则是个好看不好吃的烫手山芋。卫鸿身具心炉神异,以他的潜质,无需此经典也大有可为。 他最好的路子就该是龙蛇潜渊,于无声无息间壮大至可以影响天地局势的地步,然后再出来动作。 现今己身未壮,骤得真传,怕是要德不配位,如同夜行钢丝,稍有差池便是身陨。 须知,如若他将安素手头有此等大教传承透露出去,十个百个安素也会被赶来的上境修士轻轻碾死。 那他手中有此宝的消息传出去了呢?能求个速死都是运道好了。 修行愈是往上走,神妙愈多,大修士中精于卜算的可不少。哪天某个上真心血来潮算他一卦,给卫鸿算出来了,那不就玩完了 关键是他还亏得慌,这东西对于寻常涤身道童而言,真是干系道业前程的大宝贝,拿命去搏都是赚,卫鸿按部就班也能走得高,要被此物害去性命,下了地府也要喊冤。 就在诸般杂念纷至沓来,要蒙昧他心中明镜,误他道业之际,他霎时间醒转过来,盘膝坐下,默诵《三生清经》。 良久,他自调息中退出,幽幽叹息,“修行路上每一步,果然都重之又重!若不是伏念见我这一境界将要证就,我恐要陷入魔障了。” 万事必有因由,安素道人不是蠢材,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有其缘故。 卫鸿真正要做的是去揣测其人想法,寻找应对之术,而不是在困境面前惶惧哀怨,不知所终。 毕竟,你再是哀叹自身不幸,砍在你脖颈上的刀也不会慢一分。 倒不如把时间花在求变上,哪怕终究不敌天数,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卫鸿抚平杂念,开始捋顺自己的所知。 灵赤天为一处广大天宇,下分五域,东南西北中。 东海仙山福地,南部密林大泽,西面净坛佛土,北境莽荒天原,中央赤县神州。 详述一番便是: 东为东海,多仙山福地,物华天宝,修道资源极盛,为卫鸿所在;南面是密林大泽,奇虫异兽无数,残存蛮巫,蛊术神异;西部是净坛佛土,为沙门所据;北为莽荒天原,神魔炼体之士搏杀天地自然,以证道途;中央是道人修行最盛之所在,练气一道蓬勃发展,元神真人最多。 东海的大教派并无血海道,即是说,安素道人要么是机缘巧合得了血海道传承,要么便是血海道的一枚钉子,钉在东海留有后用。 考虑到此人并不吝惜《善恶血神经》真传的播散,后者的可能性大些。或许他受血海道委派,正要发展一些东海奸细? 以安素的本事,够格做这个血海道暗子吗? 卫鸿稍一回忆,安素道人正值壮年已然修至蜕凡顶点,寻求突破,这在散修中是绝少的天才人物,如果说有血海道的暗中支持,那就不足为奇。 并且此人虽是魔性深重,但不得不说,确有一种气度。 他抚摸着这册极上乘的真经,沉凝片刻,唤出了心炉。 就瞧一瞧,此物能透出安素多少根底吧! 三个时辰恍惚而逝,卫鸿自炼化中苏醒,尤自沉浸在方才的收获中。 【消耗法火积蓄32%】 【薪柴——安素道人手书《善恶血神经》残篇炼化进度+2.5%,经验+75】 【根本法门:《善恶血神经》——LV1登堂入室(75/1000)】 【取得禀赋「清净血」线索】 此次炼化,卫鸿有意切换了多个片段体悟安素道人对此经典的修行。 其中有一片段,卫鸿印象极深。 安素道人在一紫袍老者的带领下,在一处地底血泉中面见了《善恶血神经》的正本,从中摘录部分至如今的血色皮书,以此作为自身修持的凭依。 此后多年该书皆是伴他身侧,若有诸般感受领会,他也都在其上如实记述。 安素少年时便以《善恶血神经》为根本法门修行,直至此时,依然勤修不辍。 这几乎是佐证了安素与血海道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至少,安素的根本法门已是泄了底,其他秘密的揭开,想来也不远。 可惜,法火积蓄毕竟差些,卫鸿的神意也有限,难以支撑长时间的探索炼化。 关于安素的讯息只到此步,余下都是涤垢身层次修行相关的体悟。 说起来,《善恶血神经》不愧为血海道直指元神的真经,在涤垢身一境的讲解深入浅出,别出机杼,给予卫鸿许多启发。 此经阐述,血为人之精,为生机之根本,为载道之源流......以人身之血液承载诸身之垢,纳而化之,可臻上境。 此为神异,「清净血」。 若得「清净血」,不论开脉外物如何劣等,至少也能抵达上下品脉象。 这等秘传,颠覆卫鸿以往的所知! 曾经他自典籍中苦寻,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册对开脉之境该如何突破描述详尽的道书。 那书册之中分明写就法门、外物、修持缺一不可,才可得上品脉象,今次却被《善恶血神经》所载述的妙法所颠覆。 好似电光略过身躯,卫鸿周身肌肤霎时一紧,汗毛尽皆耸立。 这种战栗感......久违了。 古书中说是闻道则喜,他今日方可体会一二。 开气脉一关跨过,便是以脉象品评根基高低。 开脉脉象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等。 其中成就最高者,唤作上上品脉象,次之者为上中品,再次为上下品,诸如此类,还有中上、中中、中下...... 上品脉象多以阴阳五行之相呈现,诸般道书尽可修行,前程广大。 中品脉象多以五行之相呈现,此等根基依然证就不易,道人甚少得之。 下品脉象极杂,风花雪月、飞禽走兽皆有,所修道书须严格贴合属相,诸多上乘道法几乎难以研习,根基薄弱,前程黯淡许多。 然而,多数化外散修正是这下品脉象,中品都不敢遐想。 等闲法门仅靠道人修持、开脉外物、天运来拔擢脉象根基,而上乘的道法却不同,其别有窍门。 上乘道法修持精深可得法体雏形,即相当于补足一分先天禀赋,此于修行人大大有益,可谓铺就坦途。 若在开脉之前修得此境,于脉象根基好处无穷,但这只在传说中有听闻,此等成就者若不早夭,日后皆是声名赫赫。 即便是在蜕凡修持到此境,亦算是颇有天资,为道人中的佼佼者,大教子弟有此成就也不多。 卫鸿炼化《三生清经》曾得禀赋「无垢身」的只言片语,当是所知极为含糊,只说修持至妙境可得无垢之身,妙用无穷。 今日再观这《善恶血神经》,讲得就分外明了,不愧为长生真经。 卫鸿的思绪飘飞到前几日,彼时他有一疑惑,现在得到了解释。 那就是,为何蜕凡层级的孤雁道人要对《三生清经》如此重视。那时卫鸿以为,这本书再是古时大贤编纂传播,也只是一本涤身道书,对蜕得凡躯的修道人又有何用? 现在看来,这位孤雁道人却是个志向远大的人物。他敢向着手头仅有的一本上乘道书下重注,只为追逐渺茫的希望,不可小视啊。 此人的追求有无成功暂不得而知,但卫鸿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薪柴主人越是道法精深,卫鸿炼化的所得也就越多,若是此辈与卫鸿所差无几,那要进境极速就是妄想。 似是《陈氏钓蟾劲》,卫鸿就不大重视。 而且,薪柴主人的境界越高深,承载的道法体悟越深厚,卫鸿炼化起来就越是艰难。 卫鸿稍一心算可知,同比例的法火消耗,在《善恶血神经》上得到的炼化进度只有《三生清经》的五成八左右。 这就像一座宝矿,愈是积蓄深厚,挖掘所需时日便愈长。 现今的卫鸿遇上了幸福的烦恼,那就是如何安排《三生清经》与《善恶血神经》的炼化顺序。 二者都是对道行有所增益的根本法门,具是上乘道法。 《三生清经》为玄门正宗的上乘道法,根脉极正,修行此法可拿定根基,不至于走入邪路,为魔门道法所侵染。 《善恶血神经》堂皇无比,层次还要更高,可惜此物怕是鱼饵,血海道或有辖制之法。便是没有后患,卫鸿修行此法,路子恐怕在不知不觉间也会走歪,偏向与魔道了。 思忖二刻,卫鸿终于下了决断。 他要先从《善恶血神经》中摸索安素道人的根底,待到摸清状况,便全力炼化《三生清经》,扎下道法根基。 有了根底,继而又去炼化《善恶血神经》。 三月之内,这两样薪柴当可全数炼化。 彼时若有机缘,或可携势冲击上品脉象。 待得开脉成就,对于安素的差事如何处置再做思考。 就如此了! 炼化《善恶血神经》的进益还是较为明显,再有十二三日,伏念见我必破。 第十一章 散人余化及 翌日清晨,薄薄雾气还未散尽,一干人等已经到堂前听候。 卫鸿和一位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坐于上首,二人品着香茗热切交谈,下边跪了十余个士绅,具是执掌本地话语权的大族之长。 这中年男子形容方正,正是安素道人安排在此地的涤身境修行人,余化及。 余化及一手捋着长须,一手轻摇羽扇,颇有风度。 他神色和煦,在言谈中对着卫鸿不住夸赞吹捧。 “卫道长不愧是安道人的高徒,年纪轻轻便修至涤身伏气的境界,实在叫我等老人汗颜呐! “我痴长你一甲子寿数,也不过与你一般境界,真是不能比。” 卫鸿摆手,笑意浅浅, “我都是仰仗师尊他老人家提携,与余兄你一人打拼却是全然不同,哪里敢自矜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揭过先前话题。 一番寒暄后,卫鸿开始询问正事。 “此地甲士有多少人数,统兵者何人?粮饷、兵械可是备足了?贼众占据地势,要采取何等方略......” 卫鸿的问话很多,余化及不厌其烦一一解答,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夫。 “听闻此地有两位同道,怎的今日只见着道兄,不知另一位同道有甚要事?” 余化及听得此言,忙不迭解释:“另一人乃是我胞弟,唤作余化元,他此刻正在校场点验兵卒,断然不敢误安道人大事。” 卫鸿点头,旋即将目光转向下方跪听的士绅。 这些家伙平日里都是土皇帝,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罪,一个二个都煞是煎熬。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卫鸿才慢悠悠与下面人说话。 “你等家资雄厚,我正要你等出些力。这里有十三家,你们分摊着备好米粮、棉布、药材等各类物资,出人出力,救助伤者,掩埋死者,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粮食和住所,三个月军管戒严,可有难处?” 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届时还要抽一部人马作督战之用,并且,还要防范兵灾。我不论你们以前如何,在我这里,如若是战后兵卒有甚奸淫掳掠之举,皆杀之。” 有一面皮白净肥硕如蛆虫的士绅欲要言语,转眼就被同伴按下,下边彼此对过眼神,统一答复。 “愿尊仙师法旨!” 见无人敢于炸刺,卫鸿颔首。 凡俗士绅虽是坐地虎,与修道人还是有着天堑,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违拗,于是卫鸿拍板定下此事。 “好,那就这般定了,明日出兵,” 诸人退散,准备各自的事项。 卫鸿送走士绅,目光幽幽看向远方,叹了口气。 他也是赶鸭子上架,不懂兵事,也无精力把控物资调度,其实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上司。 真要做点事,却是还要弹压大族,驱使他们出力。 卫鸿拥有左右局势的力量,但是分身乏术,只得如此了。 他闭门修持,静待明日总攻。 实话说,对安素道人的布置,卫鸿其实颇有疑虑。 这将全国十数万士兵,均等分布到十七道,而后加苛捐杂税挑动民乱,接着在大肆镇压,看着实在像亡国之兆,真是毫无军事上的理解。 不过安素道人有他自己的考量,这里也不是纯粹的凡俗,卫鸿妄加评论未必对。 并且,卫鸿虽是调度朝廷兵力,可也未必站在道义上,叫人不爽利。 安素道人指示如下,兵、匪只需交战,战争打到一定烈度,待到煞气盈满,卫鸿便可抽身。军事上的胜败不是卫鸿需要考虑的,胜败具是无妨。 哪怕当地府衙被涤荡一空,大户皆被吊死,卫鸿也能拍拍屁股走掉。 唯二的禁令便是时间与道人的参战。 为了在恰当的天时为诸多地气节点注入煞气,战争的时间有其局限性。 另外,在凡兵交战之际,道人不可大肆参与,以免污了煞气。 舍此之外,卫鸿的自由度极高,高到在这地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横行无忌。 他回到静室中盘坐调息,心中思虑不断。 “煞气,练气法第四步是炼煞,全称唤作炼地煞。这凡俗兵甲的交战最多生出一些人煞,与地煞几无干系,如何能支持他破境呢?想不透啊! “而余化及此人也有点意思,他为化外散修,对金鳌岛之外的境况比我清楚许多,有机会得套套他的话。若是时机更好,逃亡之事或许他也能出力。” 远处一间古色古香的楼阁,几个方才还跪在卫鸿膝下的士绅在此高谈阔论。 一白胖如蛆的士绅开了口:“宴台老哥,适才你为何要制止我?与其割肉放血喂贱民,不若我等分一份给那位卫上师。我正要与他商议一二呢!” 清癯老者笑一声,与他分说:“卫仙师看着少年模样,想来还有几分少年意气,我等怎敢在明面上忤逆他意思。更不用说你这浑身铜臭之人,张嘴也只有金钱美人,平白开罪人家。” 老年士绅卖了个关子,见众人尽皆瞩目于他,方才自信言语, “对于这等年轻而位高权重的任务,他说什么我等只管点头,客客气气地捧着。之后出多少力还不是我等说了算?他对当地情况能知晓多少? “我等态度到位,再向其哭诉一番,说不得他还得为我等表功呢!” 白胖士绅若有所思,“你我联手,借这大国师高徒的虎皮收拾掉本地不开眼的东西,等他走后,我等的势力还能再扩张数倍啊,此千载难逢之机!” “然也!” 他们未曾注意到,隐蔽角落中,有数道符箓闪烁微光。 次日,数千兵卒云集,合力攻向城外敌营。 卫鸿与余化元、余化及两兄弟伫立一旁,看着血肉磨盘绞杀这两方的兵卒,一边收集煞气。 许久,卫鸿手中的煞牌亮起荧光,煞气已然收集到位! 好,还是很顺利的。 他侧头对落后一个身位的余化及说道:“收兵吧,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就不多造无谓杀孽了。” 待得两方鸣金收兵,卫鸿抖落一杆小黑幡,黑幡迎风渐长,一会儿便长至一人多高。 余化及二人陡然见着这样遮拦的法器,汗毛炸起,有一种速速远逃的冲动。 黑幡摇动,百余条裹挟黑灰烟气的生魂骤然冲出,扫荡着整个战场。 不一会儿,十倍于生魂的战死兵卒魂魄被带至卫鸿头顶。 可谓乌云滚滚,遮天蔽日。 远远忘得此景的兵卒将士也都酸软着腿,再无战意。 莫说是凡人,便是修道人也为此景震慑。 余化元在心知暗感侥幸,还好哥哥令我态度端正,唯命是从,若是换了我先前的想法,试试着卫道人的本事,怕是坟头草已有三丈高了。 这完全不是涤身级数修道人的手段啊!这杆妖幡,恐怕不是我等散修用的破烂符器,而是一桩真正炼就地煞禁制的法器,甚至,都要祭炼到九重地煞禁制,甚至是十道地煞禁制! 余化元以为自己已经充分高估卫鸿手头这件宝贝,却不想还是差了点眼力,此物却是有一十五重禁制,眼下威能只是一部分。 吩咐打扫战场,卫鸿便领着两人到万华山一处地气枢纽,将煞牌内的煞气尽数灌入其中,一切都很顺利。 卫鸿真正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收尾,只是他自己想要尽一点心意。 第十二章 颠倒五行 卫鸿驱策青牛前行,与驾着马的余氏二兄弟交谈。 此二人先前的尊重还有表演的成分,今时的佩服却是实打实的,道行、力量是修行人赢得同道尊重的不二法门。 走着走着,余化元讲到一事杂闻。 “道长可知这金鳌岛为何千百年不见修行人,唯这几年才有我等造访呢?” 卫鸿感到诧异的同时也很有兴趣,这确实是他想知道的。 于是他温言发问,“烦请余兄指点一二,也好开解我的困惑。” 余化及抖擞精神讲起此事,“贫道也是道听途说,若有不实,还请卫上使见谅。 “传闻两千五百载之前,东海老龙君办了一场选婿大宴,宴中有一散人拔了头筹,却未得龙女,只得一贝女下赐。 “这位散人也是心高气傲,深感被辱,辞而不受。 “一千二百载前,此人修得一身无量道法,趁着老龙君为元神真人召去听用,给东海龙宫来了一记颠倒五行大神通,肢解龙宫下辖洲陆为诸多岛屿,镇压灵机藏于隐秘处,叫老龙王丢了好大面皮。 “时移世易,那位散人的神通伟力渐而平息,不少岛屿显露踪迹。金鳌岛,便是其中一座啊!” 肢解洲陆为岛屿,金鳌岛仅是其中一点边角? 上境修行人的道法神通简直难以揣度,难怪此地千余年前的史书中常有道人异士,后来就渐渐传为杂谈流言,竟是如此! 大修士的一道神通,就能改易一地千万人数十代的命运,真是令人神往啊。 等卫鸿回过神来,余化及接上了胞弟的话头。 “上使可知我等为何在此凡俗辛勤耕耘?” 卫鸿望他一眼,哈哈一笑,“莫不是摄于安素道人神威,被哄来此地?” 余化及尴尬地摸了摸额角,回道:“上使法眼无差,我等受大国师差遣,避无可避,确是其中一因。但此地也是有着大机缘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为佐证自身所言非虚,余化及取出一块细腻光滑的羊脂白玉,献予卫鸿,言称此物为阳和暖玉,于开脉道人的修行大有益处。 先前两人客气是客气,可那都是不涉及自己利益分毫的表面功夫,礼多人不怪。若非是卫鸿彰显本事,他们二人是断然不会献上如此宝贝讨好。 卫鸿初时不大在意,涤身之辈所在意的宝贝,与他而言未必有大用。 但当他握住白玉的一刹那,脸色骤然变得精彩。 【阳和暖玉,含一缕灵机,汲取可得法火进度243%】 卫鸿嘴唇哆嗦着问道:“敢问余兄自何处得来此物,易得否?”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不过在场没这么没眼力见的人,还真敢笑你卫老爷?怕他手中长刀不利? 见卫鸿对自己搜刮到的宝贝如此动容,余化及也是感觉自己颇有脸面,神色有一二分自得。 “金鳌岛灵机被镇压,修行人渐而销声匿迹。但灵机只是不活跃而已,低境修行人用不得,困死此地。可终有少许异宝能得好处,成了气候。 “此地多年未曾有道人搜刮,诸多天材地宝孕育,能自凡俗中找寻到一些宝贝也不足为其啊!” 别的宝贝我倒不一定奢求,这关乎心炉运使的阳和暖玉,却是不得不取之。 有此一物,炼化薪柴的效率可大大增加,道行涨一分,面对安素道人便更有底气。 卫鸿不复先前的轻松惬意,神情专注起来。 “若是将此地尽数搜刮,以余道兄看,可得此物几何?” 余化及本想着卖弄一二博取卫鸿的重视,没曾想东西太过重要,卫鸿远比他想的还要重视此物。 他不得不也肃然着答复道:“玉石得了天机,日久生灵,便能生出这阳和暖玉。 “在外界,能得此物全凭运数,因为总有道人在凡俗留有触手,此物稍显端倪,便被诸人求取而去。而在这金鳌岛,我想应当有着相当的存量。” 思索许久,卫鸿缓缓开口:“二位道兄有何所求,尽可说来,在下若能帮衬一二,绝不吝惜力气。” 闻琴弦而知雅意,礼下于人则必有所求。 卫鸿非是黄口小儿,认为他人捧着自己、献上宝贝都是应该之事。 有来有往才是正道。 余化及见卫鸿语态认真,显然不是在说客套话,于是也省去一番拉扯,直抒胸臆。 “一年多来,我等领受国师法旨在此扎根,培植势力,把握军队,算是小有成就,对于本地的奇珍异宝,我二人辛苦找寻,亦有所得。 “然我辈得以至此宝地,全是仰赖国师恩典,岂可将诸多宝物据为己有?故而我希望将宝物全数上供于国师,求得一丝心安,仅此而已啊。“ 这话不难理解,无非是觉着一个小小涤身修士拿着宝贝太过烫手,要上供保护费罢了。 修道资粮不过明路,用起来如何省心?真要贪图富贵,意欲把所有的所得都收拢到自己手下,不说安素道人,就是卫鸿起了贪念,他二人能承受的住吗? 一杆子打下来,余氏两兄弟就鸿飞冥冥,宝物自然也落入卫鸿的手中。 小儿持金过闹市的问题,自古而有之。与其人财两失,倒不如把大头交上去,留下自己能够持有的资粮,此不失为明智之举。 再说了,若是得了卫鸿之准许,以他全权督管诸事的权柄,搜刮修道资粮之事再也不用小打小闹,生怕被人知到自己手头藏了好东西。 余氏两兄弟完全可大张旗鼓,制度性地获取修道宝材。比起现在的境地,岂不又是一天一地? 听得余化及的诉求并不过分,卫鸿深深看了他一眼,爽朗一笑, “谈什么全数上供呢?这本是你二人辛苦所得,岂有丝毫不留的道理。依我看,取一二珍材献予师尊便罢了,余者还得你等自己留着。 “不过恰巧,这阳和暖玉我确然有需求。这样吧,我以修行破关之窍门换取此物,你二人可有异议?” 余化及还要推拒,却被卫鸿一把按住手臂。 “不仅如此,我看你二人颇有才干,还得担当重任才好!我有要事,数日之后又将动身,此地的军务政务还得交到你二人手中,届时可要好生寻找宝材。” “遵上使之命!” 见卫鸿不似在开玩笑,余化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旋即大礼参拜,以示领受命令。 要事谈过,卫鸿嘱咐二人仔细收拢兵卒,先行一步,往城中去。 他此行是要查验一番此地各大族有没有把吩咐的事情办好。时代的一粒沙尘,落到个人身上便是一座山,兵乱、人祸可不是玩笑。 卫鸿固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若事有不协,他只能顾着自己。 但是,若是有机会把事情做好些,卫鸿并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去推着局势往好的方向走。 不说积什么德,如此行事心里舒爽,仅此而已。 第十三章 媚上欺下 卫鸿一路疾行,路上毙杀数个意图乘机作乱的匪类,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各大族的应对,好像不如何得当啊。 他一路行去,亲眼看遍留置流民的场所、施粥之地、简易治伤的窝棚...... 卫鸿察看周遭境况的时候,余氏兄弟还在收拢散落的兵卒。 见着兄长对这些凡俗事务如此尽心尽力,余化元心生疑惑。 他满脸虬髯,身着戎装,与兄长完全是两幅模样,根本不像个修道人,心思也比兄长直许多,直接开口提问。 “哥哥,这卫道长纵然天资纵横,与我等又有何干系。只需办好安素道人交代的事,如何需要去奉承他? “再说,阳和暖玉这般宝贝,即便我等用不上,那也可传家嘛!实在不行,变卖作其他资粮,不也是易事?不透露给那位卫上使,不是更好,何苦送他!” 余化及叹一口气,看一眼没心没肺的弟弟,用力拍着他肩膀。 “你呀你,不长进。 “你我困顿于涤身境第二关伏气见神多年,所需何物?不是符器,不是那用不上的宝材,而是破关的机缘! “这样的机缘把握在谁人手上?” 余化元若有所思,嘴唇翕动着刚要接茬,又被兄长打断。 “安素道人太高远,触摸不及,那二位散修中开脉的人物也不是易与之辈,我等非得卖身给他们才可能得到一二句关窍指点。 “而卫鸿道人不同,他为安素道人弟子,修行高深,所学道法亦是高妙。困顿我等的碍难与他而言,或许不过是查阅道书便可破解,再不济他还有师长。我辈的机缘,或许就落在他身上。” 余化元挠挠头,又问一句, “他怎地就可靠了,万一这家伙收好处归收好处,实际上一毛不拔,转眼翻脸不认人,那如何是好?” 双手揉捏太阳穴缓解一二后,余化及有些心里交瘁。若不是眼前人乃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打死也不会这样照顾。 这点东西还得掰开揉碎和他说,真的是...... “成事在人!我等再有想法,也得看上边人是什么脾性。卫上使对凡俗黎庶有些关照,足见此人秉性并非冷漠之辈。我方才试探性要上交一应修道资粮,此人未曾答应,反倒是为我等也安排出路,分润好处,可见他处事较为公允,非是贪得无厌之辈,如此便可相交......”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非虚言。 余化及看出卫鸿能回馈他的付出,投桃报李,这才有加注押宝的打算。 双方各有所需又可以互补,如果能够双赢,真是再好不过。 如果卫鸿一言不合便以身家性命威胁,余化及岂会尽心竭力为他做事? 须知,这位上使可不能在此长久逗留,余化元才是坐地虎!卫鸿没几日便要去往他处,此地资粮的搜刮,余化元虚以逶迤,他又如何有办法过问? 得人而不得心,不是正道。 说到此处,余化及摸了摸袖口中的符箓,捋捋长须自得道, “说来我还有礼物送与这位道长,可投其所好,博取他的欢心呐!” “是甚好物?” “你这蠢物,只知吃喝修行,全不知多用用头脑,等着看吧,风就要刮起来了。崇和府的这些地头蛇可没有那么安分,我啊,正要借他们头颅一用,聊表寸心!” ...... “诸公办事,真是尽心竭力,我煞是感动啊!” 这次卫鸿没有客气请来士绅,而是直接遣留置的兵卒把他们架过来。 依旧是温声细语,可卫鸿今日的言辞却叫那些原本还意图卖弄口舌的地方豪强胆寒。 “不知是我等出了什么差错,惹得上使您介怀呢?” 一正值大好年华的壮硕大汉大着胆子与卫鸿说话。他是此地士绅中少有的少壮派,掌控这上不得台面的灰色势力,在本地人口中能止小儿夜啼。 “什么差错?呵,哪有什么差错,做的都很好!” 卫鸿阴阳怪气的意思,聋子也该听出来了。 “我等已是万分尽力,实在是力量微薄。” 壮汉瑟缩着身子,希望自己看起来可怜些,可是这幅样子在卫鸿看来,不止是滑稽,还有可恨。 其实崇和府诸多豪强先前已经盘算过了,此次确实是要出力的,他们不曾刻意给卫鸿脸色看。 他们此次的处置措施,在李氏王朝任何一位大员来看,都是尽心了,挑不出错处来。表面功夫是使劲了,还特意请了些文人些诗文歌功颂德呢。 如果说作为政绩工程,那是漂亮的,有意见的刁民也都去不到各个留置点,老爷心善看不得这些,他们远远就被处理掉,闹不出事情。 粥也施了、人也救了,就是趁机搞一些地皮田亩嘛,已经十分收敛。再挑些漂亮、清秀的孩童收入府中做奴婢、小厮,给他们一条活路,那是老爷们多大的功德? 奈何,卫鸿想看到的可不是这些,他要的是符合他价值观的救灾。 以他的意思,栓条狗做事都比这些人妥帖,他们的作用,太负面了。 这些豪强动用的管事仆役真是烂泥一滩。给些猪狗都不接受的吃食糊弄草民,然后借此机会强买强卖民财,不听就打死埋了,反正秩序不存,没人去追究他们。 有什么漂亮的小娘子,那肯定是直接掳走献予诸大人。他一路走来,真是按死不少脏东西。 “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这话我深以为然。所以虽然看尔等不爽利,但想着终究是要用上你们的力气,你们才能活到现在。 “现在看来,你们作为本地的豪强,起到的秩序作用是少到几乎看不见啊,权责实在不对等,那留你们做什么呢,留着恶心我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显然已是怒极。 几个士绅领袖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对,也是慌张起来,他们叩首唾骂手下人不干人事,误解了上面的意思,悔恨自己识人不明,没有做好卫上使吩咐的大事,纷纷大力抽打自己的面皮,好叫卫鸿出一口气。 卫鸿看他们七嘴八舌还是在推脱责任,演大戏给自己看,丑态尽出,顿时失了兴致。 他不想和他们在浪费时间言语,只想挥起屠刀,杀杀杀杀杀!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当地精英,没曾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到了这样的地步。 当地豪强办事不成,人口是真的多,嫡系、旁系、家生子、管家、护院......零零总总有数千人,快赶上卫鸿掌握兵卒的人数了。 并且,他们的渗透能力着实有一些,在军队驻扎此地时,腐化拉拢部分中层武官,用以通风报信。 如果这些人四散奔逃,卫鸿同样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 好在,为防止意外状况的出现,他来此地之时已然寻了借口把当地豪强的亲眷都“保护”起来,毕竟乱兵是不长眼睛的,局势不安稳,拳头攥起来才有力量。 为避免卫鸿这位上使怀疑自己的忠心,大族也都很乖顺,除了极少数留存血脉的暗子未动,其余人等确实都迁移到内城,省却卫鸿好大力气 令百余兵卒把这些人统统驱赶到一处看守,卫鸿转头去寻余化元两兄弟,他想看看在此地扎根许久的两位道人是否做了些准备,有无得力麾下。 现在的情况是,物资足够,就差合用人手把一切都组织起来,诸般杂务千头万绪,总是需要人去做的,而凡俗中人多数没条件识字读书,能力上确实有些欠缺。 有能力的腐朽了,多数人有待培养,不能提起来就用,卫鸿面对的正是这类问题。 第十四章 九蒸九炼,芜杂尽消 卫鸿要寻余氏兄弟做事,余氏兄弟同样要找他来表功,可谓双向奔赴。 他出门一刻不到,便撞见了余化及二人。 “两位道兄,今次又有事要烦请二位费心啊。” 卫鸿开门见山,“先前师尊晓喻朝中诸公,传下令去,令各地长官配合我行事。未曾想有人欺我面善,倒给了我好大的下马威啊。 “崇和府豪强如此乖张暴戾,行那媚上欺下之事,我看是留不得,可贫道又着实没有可用人手,时间亦是不足,不知你二位可有准备?” 余氏二兄弟对视一眼,眼睛发亮,这正是他二人表现的好时机! 卫鸿要将当地之事托付他们,正是给了他们扩张影响的好机会,不仅如此,还可卖卫道人一个人情,一箭双雕。 “在下观这些士绅豪强也不是什么好物,故而确实培植了一些身家清白,老实忠厚的人士听用,他们定能为上使出一份力!” 余化及声音斩钉截铁,在卫鸿跟前表决心。 卫鸿听得此言,对余化及更是刮目相看,心中忖道:此人真善于抓时机,还能未雨绸缪,是个人才。世间英才如过江之鲫,不可小视。 最开始,卫鸿对诸多散修的看法是能用则用,不能用也要收拢在身侧,完事后带走。毕竟习练道术之辈有本事在身,多少能出一份力,他断然不会将修道人留在地方闲置。 在安顺道收集完煞气,把两个道人待到下一个地方,不多时就似滚雪球一般,卫鸿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方便做事。 现在看来,这二人倒是凭本事说动了卫鸿。 先以修道资粮诱之以利,后因凡尘琐事众多,不可脱身,这两个理由足够充分,能让他们留在此地坐镇。 “既然如此,我要尽快安置好灾民,对那些做事叫人恶心的东西,也要叫他们速速去见鬼。本地大族尽数为我圈禁,士卒损伤不多,仍有三千余。你列个章程,给我答复。” 卫鸿出了一道考题。 余化及作了一揖,不假思索地回道:“此地豪强虽然触手颇多,但终有不得志之人为其所排挤,我收拢此辈之人心,以财养之,以书教之,一年多来得一百七十三人。 “另外,豪强族人虽众,但其间藏污纳垢,罅隙颇多,并非铁板一块。我等可分而化之,检举揭发,彼此口供互相映照,寻出一些愿意配合又甚少作孽之辈驱使。届时杀一批,拉一批,同时尽快在民众中寻出一些心思正而又思维活络之辈,教之以诸如算术等实用学识,人教人,尽快拉起一批队伍,扩充基层的控制力量......” 卫鸿点点头,此言颇合他心意。 修道人五感敏锐,在察知凡俗中人言语间是否有所隐瞒欺诈方面极擅长,而这余化及机敏精干,阅历更非常人能比。 若他二兄弟尽心竭力,加之诸多懂些俗务之人帮衬,事情应当是能做好的。 卫鸿在这里起个头,后续数月,安顺道确实离不开他们。 余化及有献上一枚藏音符,其中记述诸多豪强的狂妄言语和阴私打算。 听得他们在言语中要将自己当刀使,打击敌对力量,扩张势力,卫鸿骨节捏得泛白,气笑了。 “我先前说这些人是蠢材,看来是走眼了。他们啊,真是懂得怎么发展壮大自己,有想法的。 “余道兄,你去把这些言语也给大伙儿听一听,叫他们死得明白,也让我等师出有名。 “顺带着,他们的私库也都抄了。再如何搜刮民众,我看也不如直接搜刮豪强。且看看他们能藏多少宝贝,其中又有多少可以用于修行的资粮!” 光是指使二人做事还不太妥当,卫鸿又给两人画了张大饼。 “我观二位道兄内气充盈,但始终有一缕元真不纯,故而无法破境。此处却有一密不外传的关窍,我说与你二人听。” 卫鸿示意二人附耳过来,此二人激动得面皮涨红,就差当场给卫鸿跪下了。 千方百计谋求的机缘,这般轻易就得到了,如何能不欣喜?若不是场合不对,怕恼了卫上使,饶是以余化及的心性,也想着大叫大跳,长啸吟诗,以抒发胸中逸气。 无有家学传承的散人修道,步步皆是难关。 就说这伏气见神这一步,既要将内气运炼得如指臂使,还要培炼元真,使之纯之又纯。 此二者均具备,方可斩落杂念,入得伏念见我一境。 这培炼元真一步,若是要靠火候去磨,数十年都未见得够。但有着师长教诲或是上乘道书指引的道人却不会如此磋磨。 真传一句话,此境有着“九蒸九炼,芜杂尽消”一说,仅此一句,便可破关。 元真为内气之精,人身本源,等闲难以触摸,非得以内气引之方可起一二作用。 此句口诀乃是说,道人当养炼内气又消耗一空,多次反复,不可停歇,直至空空冥冥的境地,元真自然流转,会溢散部分至空荡荡的躯壳。 这部分,就是久久炼化不去的芜杂! 去了芜杂,在炼化的元真就真是极纯粹的人身之精,可堪大用。 此言中,九为虚数,并非实指,但道人少也要来个七八轮回。 须知,如此耗气养气之事甚是伤身,寻常道人哪里敢如此作死。若无人护持,被仇家找上门来,那只能一死。 而若是行功断断续续并不一气呵成,那点芜杂是不会溢散出去的,全是白用功。 就这一句口诀,让余氏兄弟蹉跎了几十年! 多么荒唐。 而在安素道人门下,这点诀窍查阅道书便轻易可得,不甚珍贵。 即使是卫鸿也不得不承认,在修行路上,安素道人确实为他铺就了坚实基础,即使此人并不一定是出于好意。 回过神来,卫鸿只见余氏二兄弟如醍醐灌顶,脸上满是大彻大悟的神色。 他们二人干劲十足,冲得比卫鸿还前,怕不是想快快了结诸多杂务好去修行,争取再上一层境界,更靠近开脉一分! 这样的热忱,让卫鸿都有些惊讶。 只能说,在把握主动的前提下,给足手下人好处,手下人真是能迸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活力生机。 祸福相生,安顺道的豪强,却是拿着自身血肉为余氏两位道人铸就了通往上境的道路。 第十五章 天光破云 卫鸿与余氏兄弟赶回内城时,天色已暗。调回的兵卒将内城把守的更加森严,几无可能逃离。 这几个道人并不休息,精神头好极了,他们连夜支起烛火,调集人马开始审讯口供。 被余化及收拢的那一百来号人虽没有道人这等强健体魄,但也是斗志昂扬,毕竟,拉下去的人越多,他们的位子就越多。 几代人未必有这样一次跨越阶级的机会,因而这些原本的落魄失意者皆是容光焕发而斗志昂扬。 一夜过去,几百个重要人物的口供和罪状都呈递在三位道人案前,其中有十数状诬告被道人察觉,处置极严厉,公之于众。 人心如此,余化及所挑选的所谓身家清白、老实忠厚的人里也有家伙动了歪心思,有的收了好处意图包庇,也有的为博取上层目光进行构陷,同样被拿下处置。 整个临时管理机构在高速运转,不多时就出了结果,并且是颇有可信度的结果。 第二日清晨,空大的场地上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这些人中有的是受了战乱侵害,还有不少却是被趁火打劫失了家业田宅。 他们神情麻木,眼底却压抑着愤怒的火焰。 昨日官老爷之间好似发生了斗争,今日一早便有兵卒驱使乱民来到此地,说是要施粥,并公审作乱者的罪行,通晓众人。 要灾民们说,官府的信誉早已破产,前些日所谓施粥也只是清汤中漏了几粒米,哪能缓解饥饿。 可驱赶他们的是带刀着甲、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卒,他们是无力反抗的。 因此也只好如同被牧羊犬驱赶分割的羊群,渐渐归拢到一处空大的场地。 由于兵卒太多,秩序得以勉力维持,偶有骚乱也是很快平息。 不过叫他们惊喜的是,还真有吃食可以领。 一车车的米面被运到各个临时搭起的粥棚中,现场便开始熬煮起来,那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勾动着诸人的馋虫,一时间腹中饥鸣此起彼伏。 什么公审不公审的无关紧要,吃饭才是第一大事,众人只眼巴巴看着,期待何时能领粥。 粥棚前自觉排出了长队。 什么,乱民不一定都是良民,为什么此处无人哄抢? 你看看几个被吊死在杆上的家伙,这些就是想闹事的刺头了。 前车之鉴尤在眼前,大伙儿倒也没必要那么冲动,等一会儿又不是不行! 冲击粥棚那不是早赶着投胎吗。 仓促搭起的木台上,卫鸿居中而坐,余化元、余化及分列左右,旁侧有许多人来来往往,搬着文书罪状。 这些人正是昨夜出了大力的做事者。 眼看着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再过一会儿太阳大了就不好,诸多灾民可能熬不住日头,于是卫鸿便示意大家开始。 “带犯人周立成上来!”有一声音洪亮的壮汉扯着嗓子嘶吼。 白猪一样肥壮的周立成被两个人压到上面,此人就是一开始想和卫鸿讨价还价被同伴压下来的那个士绅,安顺道内的米粮生意,他是背后主家。 “卫公,卫公!我冤枉呐!” 他挣扎着甩开左右大汉,跪倒在地上。 “我等确实是贪图财物田地,但真是没有一丝一毫要害您的意思啊!您下榻的宅院,还是我献出来的呢,我辈对大国师也是一片忠心啊,您何必和这些贱民走一条道呢!” 他涕泪俱下,仿佛受了莫大冤屈。 押解他的汉子本就是受他管家坑害而破家的,被余化及的手下特意寻了出来查办周立成。 他听得此人无耻之言,眼珠瞪得猩红,一时间仇恨上头,猛力抽了周某人一巴掌。 这巴掌着实有力,牙齿都给人打掉两颗。 卫鸿抬手虚按,却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他扭头吩咐文书记下此刻的对话,对下面说道。 “让他说吧,理不辩不明,我看看此人究竟有什么冤屈。” 眼见着局势似有一些变化,周立成眼底生出一丝希冀,绞尽脑汁想了一套说辞。 “我对草民是不仁善,可对您和另外两位道长可是侍奉周到,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卫道长您今日若杀我,岂非恩将仇报乎?” 来了来了,道德绑架起手。 “恩将仇报,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啊。”卫鸿环视左右,众人皆是低首,不敢与他对视。 有几人听了此言,确实对卫鸿产生一些看法。虽然卫鸿有着大义,但这样翻脸杀人,全不记以往情面的人,其实是不为大家所喜的。 说透彻点,恐怕不少人还是希望身边亲近者如果有权柄,可以多照顾自己一二,而不是铁面无私,点滴好处不分润。 大家都是凡人,这才是多数人的观念。 “这般说来,你为我提供住宅吃食,你对我有大恩啊。可,那些为你建造豪宅,为你烹饪餐食的人呢,他们也对你有大恩吗?” 这有何难以破解的,周立成感觉自己占着道义的上风,言语越说越顺。 “大恩绝不敢说,但说是一分情谊,总该有的。那些人为我做工,我给他们银钱,他们对我哪儿来的恩?他们该谢我才是!毕竟,没了我,他们哪儿来的生计。而我可不曾要过您一分一厘。” 卫鸿整理思绪,随口答复。 “你对我是赠予,故而有情谊,为你辛劳者与你是雇佣关系,此乃等价交换,所以这其中谈不上恩义。是这个道理吗?” 周立成细细思索,没觉察出什么问题,点头应是。 “你我此前不曾相识,为何你对这些短褐穿结之人就不似对我这般友善奉承,是因为我道德高尚,你等心悦诚服吗?不要自欺欺人了。” “这,这。” 汗液一滴滴淌落,周立成难于解释。 “你对我奉承,敬畏的是我的武力与背景,可不是甚么情谊。或者说,你对如我一般的大都来人的供奉,只是出自于自保的念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卫鸿的语速越来越急,压迫感层层递增。 “你所谓的馈赠,其实也是在做着交换。只不过交换之物不是金钱,而是大都对尔等的网开一面,而是自家势力的扩张。以有形之物易无形之物,真是好买卖。你们很贪啊,付出这一点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想换得更多,只是我并不认可这样的交换。 “更何况,你所供奉之物,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这些良田美宅的真正产出者可不是你们,是哪些早被埋到土里去的可怜人,你又有何颜面叫我因此而网开一面。” 周立成瘫坐在地上,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许是知晓言语的无力,他忽而歇斯底里,大声咒骂。 “你卫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天下的乱象,大都要负大半责任,现在派了你这么个黄口小儿来此地搅事,我看你们全部要完,等死吧,哈哈哈...呜” 两侧的汉子把这个依然疯癫的米粮铺大掌柜的嘴捂上,带下去处置了。 卫鸿一向崇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刀砍杀未免也太过痛快,自是让与此人有大仇的家伙出出气,算是废物利用了。 接下来是一批一批地杀人,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可众人的心情却是愈发雀跃,卫老爷来了,青天就来了。 人要杀,舆论宣传也要重视,以免一些遗老死灰复燃,在日后胡乱攀咬,在此事上传谣。 于是卫鸿命一批嘴皮子利索的人去向大众传达审判的过程与结果,毕竟人群太过广大,离得远了难免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有知道此事的权力。 笼罩在崇和府不知多少年的阴云,被天光刺破了。 第十六章 珍珠如土金如铁 大族私库之中,一行人缓慢踱步。 此间景致富贵逼人,尽是珠光宝气。 真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玳瑁珊瑚、璎珞玛瑙、青瓷美玉......诸多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叫人应接不暇。 “这样富贵,这样吝啬,这些人呐。” 卫鸿叹息一声,寻起阳和暖玉来。 不多时,余化及走到卫鸿跟前,奉上一大一小两块暖玉,这是寻遍当地十余个大族才得到的物什,分外珍惜。 【阳和暖玉,含一缕灵机,汲取可得法火进度212%】 【阳和暖玉,含一缕灵机,汲取可得法火进度113%】 见着这暖玉所含灵机有不同,卫鸿侧首与余化及言语, “余道兄,此等宝玉可有品第之分?” 余化及轻摇羽扇,声音清亮, “上使有所不知,这阳和暖玉,有残玉与真玉之分。前者所承接的天机不全,虽然玉形完整,但意韵残缺,不能算上流,多为开脉道人所追捧。残玉之中,所蕴藏的灵机亦有不同,像这第一块,就与我献予上使的那份差不离,第二块却是远不如。 “而后者不同,真玉留存道韵灵机,可增益道法修持,连蜕凡道人亦会为此等珍物心折。” 这三块残玉便可省去我二十三日光阴,真不知真玉又有何等神效。 卫鸿遐想一会儿,被余化及的声音打断。 余化及弯着腰查看数箱据说是大匠打造的名器,全数看过,遗憾摇摇头。 “可惜,除却阳和暖玉、紫云芝、玉圭沙等修道资粮,却无缘得见器种啊!” 余化及修道年岁不浅,少说也有一甲子,比之卫鸿的三年修道长了太多,故而他知晓许多卫鸿业不曾得知之事。 这也是他的价值所在。 卫鸿虚心提问,“敢问余兄,这器种又是何物?” 眼见上使有所疑惑,余化及又岂敢托大? 他也是十分客气地答复道:“所谓器种,乃是凡俗兵器中极少数得了灵韵的名器。大匠在铸造此类器物之时暗合天地运转,采得一丝神华,遂成此物。 “放于凡世,这便是质地通透的宝兵,坚韧锋锐,往往为权贵、大将珍藏。而落到修行人手中,稍加祭炼便可得一件法器胚胎,极富灵性,并且潜质极高,真可算得上伴生护道之器。若是器主得力,此物甚至有微末可能证就法宝。” 法宝?! 此界的法宝可是有数之物,神威无量。一件法器,祭炼得三十六重天罡禁制、七十二重地煞禁制,方有一线机会成就法宝,位格与元神真人等同。 这器种真有这等潜质,倒确实无愧于奇珍之称谓。 缘法不到,此物哪里能够得见,卫鸿并不为此失望。 对此地豪强的府库做了大致筛查,卫鸿的时间也快到了,他行到城外,拜别两位同道。 他此行,取了阳和暖玉与三支紫云芝,一捧玉圭沙,此等法物与他有不小功用,余下之物留与余氏两兄弟分润,叫这二人好一番感激。 至于为何不尽取法物资粮,那是自是因为这两位同道的价值较这些修道资粮更大,眼光要放长远。 尤其是金鳌岛仍在安素道人的魔威笼罩之下,莫看卫鸿眼下威风,其仍处于生死危机之中,不可得意忘形。 在这等孤立的境况,一二奥援弥足珍贵,不是些许暂且用不上的法物能够比拟的。 行到城外十里,卫鸿驻足,向二人作了一揖。 “此行却是到头了,大国师之命重于山峦,我却是要赶赴下一地,望余兄好生打理此地。来日再见,想来二位已是伏念见我境地的修道人了,二位珍重!” “山高路远,卫上使珍重!” 二人郑重还礼,目送卫鸿道人。 青牛踏蹄,携着道人远去。 ...... “驾,驾!” 数骑探马在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像几支箭矢直直朝着泰顺府插去。 在沿途驿站之间,几位骑士也仅是胡乱饮些茶水,就着干粮吞咽几口,换了新马就匆匆上路。 “伍长,究竟是何等密报如此迫切?” 面容青涩的少年骑卒好奇发问,却惹来了领头汉子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 为首的魁梧骑士狠狠剜了少年一眼,冷声道 “你有几颗头可砍的,来探看这情报?赵仙师统御琼华府数年,脑子不好使的都快被杀绝种了,没曾想竟是漏了你?” 若非眼前这人是他子侄,朱什早大嘴巴子糊过去了。 他口风极严,自然不会将这些要命的东西说与身侧诸人听。 但,作为此行的首脑,朱什确实知晓些许端倪。 唉,还能有何事?坐镇琼华道泰顺府的赵极仙师要他们刺探崇和府那位新来道人的消息啊! 神仙打架,真是苦了凡人。 一想到遥遥望见的黑光与乱舞的鬼魂,朱什就双腿酸软,险些站不住。 若不是赵极道长手段极为强势,早早将琼华道旧有的豪强势力犁了一遍,杀得尸山血海,威望实在深入人心,朱什哪里愿意接下这差事。 他踹一脚侄子,翻身上马。 策马奔驰的过程中,他说了些不涉密的事宜。 “算上我们,已经回去三波骑卒,几乎是一日一报。可见此事分量不轻。” 挥鞭抽打马臀,朱什提了提速,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他大声嘶吼着, “你们这些崽子都听好了,拿了上边的赏钱,就立刻备好食水,这段时日乖乖缩在家里,老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粗豪的声音在风中变了形,但众人还是能听清。 “诺!” ...... 崇和府通往泰顺府的官道上,卫鸿也在急行。 他座下青牛脚力比寻常骏马稍强,但卫鸿倒没有不眠不休地赶路的意愿。 他留出的时间较为宽裕,一路行来张弛有度,并不疲惫。 因此,这伙早了数个时辰出发,连连改换驿马的骑卒竟是早早赶在卫鸿前边。 远处的骑士在忧心卫鸿可能会带来的风波,而卫鸿又何尝不在思索着如何面对那一位赵极仙师呢? 此人正是此间散修中唯二的开脉道士,不一定好应付啊。 与余氏兄弟交流过后的卫鸿知晓,即便是在东海灵机昌盛的地界,能踏上修行路的人也是千里挑一,并不容易。 而这些修行人,多数也止步涤身,此生道途尽矣。 数十涤身道童之中,仅有那么一二个幸运儿,能一窥开脉的奥妙。 彼辈在修道人中亦是佼佼者,可离地飞行驱策云雾,养得乾天清气在身,力量远非涤身可以比拟。 不过,开脉么,不远矣! 卫鸿眼中闪过流火,灿灿篆文如瀑垂落,铺满视界。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法火:661%】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LV3融会贯通(626/1000)→LV3融会贯通(633/1000)】 心炉界面之上,七道火莲焰纹赫然在目,其中六道是完满的焰纹,另一道约莫亮了五分之三。 这正是卫鸿汲取阳和暖玉蕴藏的奇异灵机后抵达的法火积蓄进度。 须知,一道焰纹便是四日自然积蓄。 这般的积累,已然不可小视。 若是用于炼化《善恶血神经》,都可炼化过半! 这三块阳和暖玉来得真是妙极了,大大增加了卫鸿的腾挪空间! 只是卫鸿的精气流逝尚未完全补回,不好行事如此仓促。贸然以大量的法火炼化薪柴,身体还是有些遭不住。 还是等到泰顺府安顿后再做筹谋。 说起来,这几日间,他在做事之余也有研读道书。 一番辛勤修持下,颇有所获。 这收获么,就是面板上加的六点熟练度了。 别嫌少,算下来一日也能涨个两点左右。 真要算下来,若是如此的进境能够保持,纯以自身修持,再有半年便可将破入这门上乘道法的下一层境界,算是很快了。 只是,时不我待啊... 想起安素道人,卫鸿心头蒙上阴霾。 这家伙,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卫鸿这些时日抽出空来琢磨心炉,颇有几分收获。 他可剥离数分心念浸入心炉中,来到那无上无下的心炉天地见,观览长河流过,辨析其中载浮载沉的灵光。 不将心神投入灵光中,炼化便不会开始,可省下法火。 而若观摩长久,终能凭着偶尔溢散出的一点讯息,猜测出部分灵光承载着安素道人的何等心念。 须知,薪柴中所承载的性灵余辉多是道人修行炼法的体悟,但也有稍许例外。 那便是,对于道人极为重要的事,由于思虑过多,薪柴也可承载一二。 这即是说,炼化薪柴,不仅可以增益道行,还有读心、窥秘之能! 纵然这全看运数,不是所念即必得,但也弥足珍贵。 卫鸿相信,与突破相关的秘事,必是安素心心念念之事,性光余辉中承载了此等讯息是大有可能之事。 于是,在一路之中,青牛任劳任怨驮着卫鸿前行,而卫鸿呢,就心分二用,一部分心神放在外边警戒,一部分在观摩灵光,并做分类之举。 此法成效肉眼可见,能将赶路的时间也利用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淌过,卫鸿心神忙碌,渐渐看着些曙光。 第十七章 饵食洒落,孰为猎手?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几个骑手纵马奔驰于官道,远远挥动令旗高呼。 沉浸在睡梦中的泰顺府被远行而来的骑手唤醒。 城门把守的军士不敢怠慢,即便是天色未曾大亮,不到开门的时间,他们也得速速打开大门。 仙师的吩咐重过一切,稍有怠慢的都被送到地下去歇息了,再也不用经受尘世间的劳苦。 赵极道长还是心善呐。 朱什带着数个手下丝毫不停歇,直直穿过城门,马不停蹄往杏春园奔去。 赵极道长喜好食色,对园林美景尤其钟情。 是以他并未待在官署,而是居住在挑了一处占地广阔、景致最美的士族园林。 朱什赶到新春园,叩动朱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便被门子引进去。 过了数道关卡,走过几处回廊,他终于来到一处湖景庄园。 此为园中之园,亦是赵极最喜爱的居所。 朱什跪在青石板上,垂下头,双手奉上封蜡的密信,屏息以待。 不多时,有一美髯道人走到他身侧,取了信件。 而后,他就被侍从引出去,得金银之赏,加一级官职,升了待遇。 此人几经风波取得的情报,被长髯道人昂让呈递到赵极眼前。 而朱什本人? 区区一个探子罢了,哪能入得赵极这等开脉道士之眼,连见一面的机缘都不会有。 澄澈水池前,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取来饵料喂食。 池边,花白橘红的锦鲤攒簇成一团,争抢着天上掉下来的美味。 这位老道虽然年迈,可相貌奇异,肌肤细嫩如婴孩,天庭饱满,如寿桃一般隆起。 再定睛一瞧,道人身侧清气萦绕,恍惚间似是能见着云霞腾卷的景象,又可听闻哗啦啦的水声,煞尾神异。 昂让在一旁静静等待,待得老人喂食完饵料,方才觑得时机上前。 他挥挥手,示意跪捧饵料盘的妍丽女婢退下,这才恭谨上前,侧下身子在老人耳畔言语。 “师父,您前些日子派去崇和府刺探情报的兵卒又至一人。密信在此,请师尊查阅。” 老人转过身子,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光华湛湛。 他瞧一眼身前姿态做足的小徒弟,叹息一声。 “你呀,要是把侍奉我的这份心思放到修行中,该有多好。修行中人,何必做此世俗之人的姿态!” 赵极一生修行,眼见着道途将要迎来尽头。 可以说,唯二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两个徒弟。 大弟子赛飞修行至涤身第三重伏念见我的境地,算是让他满意了。 若是能为他谋得一份开脉的机缘,赵极死也能瞑目。 这个二弟子昂让么,心性不定,幼时便是纨绔公子,成年后心性也未成熟多少。 别看在他面前乖顺纯孝,在其他人眼里可是跋扈张扬得很。 对他的道途,赵极不作奢求,只希望脱离自身的羽翼,昂让能善终罢了。 老人探出手去,昂让便矮下身来。 干瘦手掌碰了碰昂让花白的鬓角,顿了一下,旋即取走信件。 细细看过后,赵极面色肃然。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掌中碾动,不一会儿,手掌摊开,纸屑似雪片般纷纷落下。 “我先前也探听过卫鸿道人的消息,以为此人不过是安素道人在胡乱收下的一个侍奉童子,只是冠以弟子的称谓罢了。修道三年,不足为俱。 “现在看来,他虽是年轻,倒有几分手段。” 赵极派去探察消息的探子十分谨慎,知晓道人手段之莫测,故而全然未曾与卫鸿照面,只可旁敲侧击得些消息。 书信中言说,这卫鸿道人至崇和府,未几日便将当地豪强杀了个干净,只笼络道人做事,当地风气为之一肃。 并且,他似有拘役鬼神的本事,驱使一杆长幡,摇动间万魂齐出遮天蔽日,委实骇人。 “长幡...这是哪件符器不成?安素还真是出手阔绰,这修道几年的小童儿也能有这等物事下赐。” 赵极心中思忖卫鸿手段,斟酌着该下多少力气才能压住此人。 什么万魂齐出必是凡人夸大之语,不可全信,但这也能透露出卫鸿的一二手段。 其人当是以阴魂为攻杀之法,若是提早准备,在正午之时与他相斗,倒不难破之。 仅仅三年时间,此人再是如何天资了得,当也只是涤身一重,加上安顺道人下赐的符器,也难匹敌开脉道士。 优势在我。 “若是前些日里未曾发掘那座遗府,我本也不欲与此人为敌。他再是年岁短浅、道行孱弱,终究有安素道人背书,不可杀,不可辱,难于应付。” 琼华道的风水节点在雁湖,此地非同凡响。 前些时日在湖中小岛,地气节点的边上发掘出一遗址,为千余年前的修道人所留,颇有不少合用物事。 其中符器、宝材、道法,赵极早已收入囊中,获益匪浅。 可有一物他也是搬之不动。 那便是,一座用于涤身道人突破的石穴灵胎! 这座灵穴等第不俗,怕是入了中三品,比赵极早年机缘所得的石穴灵胎品质还要好上不少。 他的大徒弟如若以此开脉,平添三分把握,绝不可错过。 “风水节点涉及安素道人的谋划,这卫鸿道人不敢不去。而这一去就要误事! “那座石穴灵胎灵光沛然,藏是绝然藏不住,若此人见得遗址起了贪心,仗着身份硬要夺取,抑或是将消息传扬出去,都很是难办。” 赵极踱步到石案边,抓取一把饵料,又来湖边投喂,心念流转万千,并不在锦鲤上。 “做事不可心存侥幸,定要有所决断,为了赛飞徒儿的道途,这番争端是免不了了” 坚定心念后,赵极不由感慨,这位安素道人首徒的到来真不是时候。 若早数月,这遗迹尚未发掘,赵极定会敬他如上宾,好生配合卫鸿做事。 若再晚上月余,想来他的大徒儿也早已将这石穴中的灵韵耗用干净,木已成舟,其余人等纵然发现端倪又如何? 分润一二好处,就可压下这事。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间窗口,平白生了事端,可恨! 第十八章 扣杀大蟒,熬炼残矛 抛弃不应有的幻想,赵极自怀中取出三张符箓,交予昂让,吩咐道, “你师兄在雁湖做一件大事,若是成了或可破入开脉,我百年之后,你还得受他照拂。 “这等时机,断不可叫这卫鸿道人过去打搅。 “你即刻启程,调骑兵数百把守入琼华道的必经之路,务必截住卫鸿道人。截住之后,你持我拜帖,请他来赴宴,言语客气些。如若此人不来,却非要先去那雁湖探看风水节点,勿要犹疑,将他就地拿下!但万不可伤他性命。” 见着徒儿俯首低眉,唯唯诺诺听着,赵极思绪忽又一转,改了口风。 “此行再带上钟明旭、柴榆这二人。他们一个涤身二重,一个涤身一重,权且做个助力。” “倘若还拿不下此人,你便向他低头服个软,叫他来见我,一切自有为师来分说。可如果打出火气来留不住手,卫鸿道人执意要杀你,那你就动用这三道真符,不可惜力。要是此人经受不住符箓威能,那杀也就杀了,你的性命是第一。” 讲到此处,赵极眉目一冷,语调中有着秋风般的肃杀。 散修求道,关键就在争,不争,什么都没有。 有些时候见着一些机缘,拿命去搏都值。 赵极无师承,一个人自风浪中拼杀出来,修行到如此境地,靠的就是争杀。 也许这番心思都是作了无用功,赵极枉做小人,卫鸿道人乃是九天鸿鹄,根本看不上这一点蝇头小利。 又或是卫鸿品性极高,不愿夺他人所好。 但赵极宁愿作最坏的设想,把他人都当成是与他一般的鸱鸟,贪求于腐鼠。 他做好一切厮杀的准备。 错判便错判,至少这口肉是一定要吃到嘴里的! 真错手杀了卫鸿,不过是亡命天涯。 蜕凡道人固然不可匹敌,但安素道人坐镇中央不知谋划着什么东西,还要让徒弟和散修代为行事,未必就能腾出手来对付他们。 主动权,还是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若非那件得自遗府的墨矛这几日炼化到关键时候,脱不开身,赵极便亲自去迎那卫鸿了。 以强欺弱就是要倾尽全力! 昂让得了命令即刻去叫另外几个散修,随后调兵去截卫鸿。 老道人依旧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看着池面。 水池之中,各类花色的鲤鱼争夺不休,为着浮在水面上的虫饵而彼此间撞击拍打。 殊不知,池底的一条黑蟒已然睁开竖瞳,盯上了它们。 黑影一闪,水面翻滚不休,浪花白沫四溅。 俄而,水面平静下来,残存的鱼身碎块漂浮在水中,鲜血晕开,黑蟒却不见踪影。 赵极蹲坐下去,用手掌拨了拨赤水。 大蟒或是受不住这番挑逗,猛然一口咬来,快得几乎只能见着残影。 可修道人和那些被撕碎的锦鲤又怎会是一个级数的生命? 老道不慌不忙,反手便拿住蛇颈,起身一抖一拽,整条大蟒便被拽出水面。 再一看,又哪里有什么大蟒,老道手中握着的分明是一根蛇矛! 此矛长有丈余,通体黝黑,矛身遍布细密鳞纹,在赵极手中还是挣扎不休,嗡鸣阵阵,几要脱出手去。 二者角力好一会儿,墨矛才暂时安息。 “这法物,好生烈性!” 赵极端着这柄半残的法器,煞为感怀。 莫看他是开脉道士,平日里也只用用符器,法器的毛都见不着一根。 若不是遗府中残存此物,他恐怕毕生也难于触摸一件法器。 修道人见着护道之器,自是见猎心喜。 他这些时日都在琢磨着如何熬炼这根还剩着一十二重地煞禁制的法器,被牵绊住,暂且脱不开身。 法器之流的修道外物,如果不是亲手祭炼,用起来难免生涩,甚至乍一上手根本就用不得。 这亦是赵极不认为卫鸿手中能有法器的缘故。 便是安素道人真如此大方,卫鸿区区一个涤身道人,那什么资本去运炼法器? 法器稍有反噬便反将道人打杀了,这不是不可能。 而如果真能驾驭好一件合用法器,这对修道人斗法之能的提升是极高的。 若是赵极压服这杆墨矛,打两个先前的自己亦不是难事。 无外乎诸多修士趋之若鹜,实在是此物甚好。 他就地盘坐,神意一运便勾连上墨矛。 赵极此行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以自身意念压服墨矛灵性。 这是一场心神层面的厮杀,一战便战到日头当空。 ...... 官道上一处驿站,昂让一行人匆匆赶至。 他问此地小吏,得知今日确然无人从此处过,松了口气。 于是便好整以暇等待起来。 半个时辰疏忽而过。 远方,卫鸿侧骑青牛行进着,沐浴日光翻阅道书。 日光晃眼的很,与他却是无碍,他只一页页读着,甚是用心。 这本书册乃是开脉道士周混元注解的《涤身运炼图录》。 讲的却是涤身境界的种种表现与神异,它与根本法门不同,只是一本开拓见识的杂书,卫鸿看得津津有味。 以自身体悟与前人见解相互映证,颇有所得。 涤身一重唤作伏身见气,旨在降服周身意念,洞彻入微,得以炼出内气。 此境界的修行是搬运内气,茁壮体魄,以内气炼化周身筋骨皮肉。 及至内气抵达周身末梢,一蝇不可落,一羽不能加。 此境界的起始是开始炼精化气,熟练运使动功、静功,炼化五谷之精,生出内气。 而后的过程是以内气炼化皮、肉、筋、骨,再换骨髓,有如铅汞生发。 最后力达发梢,周身混一如坚刚,内气通达诸身,活泼如游鱼。 这一关,卫鸿耗费了两年时光,都是苦功夫,极其磨人。 行功之时痛、痒交加的感觉,他记忆犹新,若非意志坚韧之辈,第一个门槛就能将之拦下。 而修行到最后,他确实是感觉到周身内气通达,无所不至,畅快非常,这册道书讲得贴切。 此境界修道人可坚骨生髓,力有千钧,目力之盛上可见天星,下可彻幽潭,耳聪目明,能闻虫鸣鸟语,辨细微之声。 第十九章 一人敌军 卫鸿将《涤身运炼图录》翻到第二篇,映入眼眸的是涤身二重修持的讲解。 此境唤作伏气见神,旨在以内气培炼元真,再以元真滋养内气,强化身躯本质,增益体魄精神。 降服待得元真培炼足够,只差一丝芜杂未能祛除,可以九蒸九炼,使其纯之又纯。 余氏二兄弟修道数十年,就停留在此步。 而卫鸿早已将元真蒸炼纯粹,只差斩却杂念、照见元灵这最后一点关窍尚未勘破。 此境的修行起始又有不同,乃是以内气丈量诸身,定住神阙大穴。 须知,人与人皆存在些微差别,这神窍大穴的位置亦是不尽相同。 而修持道法是精微细致的活,半点差错不可有。 故而要用炼化得如意顺心的内气在体内游走变化,依着特定的法诀拿定神阙大穴的位置。 这一关,卫鸿如鱼得水,两日便定住神阙大穴的位置,入了修行门墙,甚至叫安素道人都惊诧其迅捷。 厘清神阙所在后,修道人需不断将内气渡入神阙大穴中,培炼其中一丝元真,使其茁壮成长,同时借助元真之力蕴养体魄精神。 待得元真的量足够,还要打磨其质地,直至神阙大穴中蕴养的元真纯质如一,半点不见芜杂。 伏气见神一关修行到最后,道人诸身元真纯粹,心湖如镜,神意茁壮,心中杂念如尘埃般可时时拂拭,意念之盛可照见己身元灵。 涤身二重的修道人,周身内气流转变化迅捷,体量数倍于涤身一重之多,并且更为精纯。 道行达至此等境地修道人,内气质地通透灵醒,足以画出拥有些许异力的符箓。 这些符箓可止血、祛病、除尘、生水......但是力量微薄,不足以用来斗法,只能算是假符,此境道人斗法还是纯粹靠肉身,尚未得见道法玄奇。 此外,修至涤身二重还有一桩特异,那便是此境道人定力增长,心念通达。 此辈居于闹市而修持不乱,行走坐卧皆是修行,内气搬运无休止,回气极快。 通常而言,一位涤身二重的修道人,匹敌六七位涤身一重的修道人都不在话下。 卫鸿那日殴打沐德便是如此,犹如老父打稚子,轻松写意,畅快无比啊! 若是道行抵达涤身三重,那又是一重新天地! 涤身三重又称伏念见我,此境道人降服心猿意马,得见真我,神意茁壮,可念动驱物,约有千斤力道。 更不用说其人内气再度增长数倍,质地更佳,可以凭借内气加持五感,临时增长气力,更可以祭炼符器! 卫鸿杂念渐消,隐约能以神意观瞧己身元灵之魂魄,破境就在这几日。 届时,手中这杆人魂幡威能还能上涨,斗法之能与现下不可同日而语。 总的来看,他一直处于高速的增长期,道行一路狂飙猛进。 唯一遗憾的,就是不曾腾出多少实现习练一些护身技艺,未有练得一二门小术。 这不能怪罪他,实在是精力不足,只可捡着重要之事来,道行始终是第一位。 以力压人最是舒心。 不过,有着心炉在身,只要他取得相应薪柴,护身之术迟早也会追上来,无需着急。 什么,没有薪柴? 金鳌岛散修数十,说这些人没有收纳多年的道法遗册,卫鸿是不相信的。 更不用说,此地别有来历,为龙宫下辖洲陆之残片。 千年前还有不少修道人的事迹,只是彼辈皆是被殃及池鱼,为大修士一道神通波及而亡。 此地土著修行人的残余之物,想来该是不少。 搜山检海之下,未必不可得些惊喜啊! 他卫鸿卫老爷早早将这些都看作是囊中之物,只是要一步步来取罢了。 卫鸿正要继续往下翻阅,忽而听得远方有骚乱之声。 他抬首看去,数百兵卒列阵而待,气势森森。 莫非是冲我来的? 卫鸿握住袖中的骨质幡杆,将小巧的人魂幡取出,精神集中于一端。 恰此时,对面道行最高之人也瞧见了卫鸿。 二人目光相错,知晓彼此之间乃是同道。 凡俗中人不会有这等目力,能察觉着,必是修道人。 而论及五感的敏锐,涤身二重是显著超越涤身一重的。 驿站前,一身青衣身骑宝马的钟明旭面色忽而变化。 “昂道长,赵极上师吩咐我等截取的那位道人,似乎来了。他,看见我了。” 修行到涤身二重的道人中蠢物不多,钟明旭并不是那稀少之辈。 那卫鸿道人隔着极远能望见他,如若不是有道法、符器的助益,便是此人境界,同样抵达了涤身二重! 钟明旭心中顿感不妙,说好的只是对付一位涤身一重的修道人,怎地对面突然就二重了? 昂让正吃着瓜果,听他一言,把手中的瓜皮一抛,面容严肃了许多。 “果真?” 钟明旭给了肯定的答复。 昂让大为震撼,下巴微微张开,仿佛是听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难道师尊也想岔了?此人年纪据说未过二十,便有了这等修为? 不可能,绝不可能! 数十年修道,他连涤身一重都未圆满,皮、肉、筋、骨四个层次只勉强到炼肉。 这人若真如此天纵奇才,那我岂不是废物?! 便是玉清无上灵宝真宗这等纵横东海的元神大教派,其弟子在涤身三关也要耗费十年之久啊。 此人资质竟可与大教门人相匹敌? 昂让有些战栗,将腾云、破邪、烛照三道真符牢牢攥在手心,似乎这样能带来一些安全感。 身后那位涤身一重散修同道似也感受到他的惶惧,躁动不安起来。 在他们震惊之际,卫鸿一路向前,已是抵达军阵前端。 瞧见眼前这倦怠的军容,像是急行军后还未修整的模样,前面又有几个修道人坐镇。 卫鸿不禁有了猜测,来者不善。 若是眼前皆是来迎接他的队伍,此地该是早早改备好仪仗酒水,断不会只有些大头兵。 何况,这几个道人也没甚好脸色,对他卫道爷一脸戒备,似敌非友。 不过,打眼望去,此地也仅有那位青衣白面的骑马道人是涤身二重修为,余下二人不过涤身一重的杂鱼。 形势倒不甚严峻。 那几百兵卒卫鸿视若无物,浑然没将他们考虑在内。 涤身一重有千钧之力,这是真真切切称量过的,并不是叙述。 何谓千钧?三万斤是也。 而涤身二重的道人体魄还要强健,与凡俗兵卒拉开了天渊一般的差距。 卫鸿一人,杀入千军之中都算是虎入羊群,不消片刻便可打穿。 局势有些僵持,卫鸿一人之气盛压过对面所有。 场面颇为古怪,看着是以少对多,人多的那方反倒胆气不足。 他进一步,军阵便退后一步,阵势错乱间竟有一二骑兵被受惊的马儿陷落,闹得好一阵骚乱。 “不知诸位是何来由,敢截本座去路?吾奉大国师之命,兴兵讨乱而来,谁人敢挡我!” 卫鸿厉声呵斥,言语间中气十足,骇得对面久久无声。 第二十章 彼其娘之 听到卫鸿的厉声呵骂,昂让面皮发赤,心中怒火汹涌。 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不过仗着背后的蜕凡道人,便如此张狂吗? 此处修道人皆由他率领,卫鸿此言,不正是在打他的脸吗! 他心绪激荡之时,浑然没有想到,自己也是背靠师长才有此地位。 看着眼前神色冷冽的少年道人,昂让缩在袖中的五指颤动着,几要将那道破邪真符打出,杀一杀这道人气焰。 可是,老师的吩咐犹在耳边。 于是昂让强笑着对卫鸿施了一礼,矮下头颅,极不情愿地言道, “上使安好,我等奉开脉仙师赵极道人之命,请您一晤。这班卒伍之人不识礼数,若有冲撞了上使的地方,还望海涵。” 他低头归低头,言语中着重点出此行是开脉级数修道人的邀约,还是想着扳回一城。 熟料卫鸿却没给他丝毫脸面,答复生硬至极。 “我才出崇和,行踪便被你等把握得清清楚楚,真是好啊! “带足兵甲来邀人赴会,这样的礼节我倒从没听说过,这赴的是什么宴,赵极安得又是什么心?” 局势僵硬到这个程度,卫鸿也没必要客气。 他的行踪被人刺探,转眼间就被人阻路,实在是蹊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面的态度极为异常,几乎不见丁点善意,恐怕对他有不好的谋划。 至于什么赴约,呵,谁信谁傻,场面话而已。 倒不如把他们统统打翻,再行叙话。 一位涤身二重,两位涤身一重的修道人,若是舍了人魂幡,他说不定真敌不过,还要虚与委蛇一番。 可现实哪里有如果? 他的人魂幡乃是安素祭炼拔擢过后的法器,足有一十五重地煞禁制,持之可敌开脉,按死这几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再不济,还有血魄玉傀在手,稳稳拿捏! 拿定主意后,卫鸿不再与这些人废话。 他自袖中取出幡旗,用力挥舞。 幡旗迎风涨至一人多高,如绸缎般光滑的幡面上嘶吼尖叫声不绝,黑灰之气转眼间铺开数十丈,好一幅阴气冲天的景象! 溢散的阴翳气息有若活物,朝着周遭生灵缠绕过去,好似铺天盖地的蛇潮。 修道人还好说,内气一震便将这些杂气荡开。 可那些靠得近的兵卒就不同了,他们如同一茬茬被收割的稻子,转瞬倒下百余人。 受气机波及的凡民人叠人瘫倒在一处,尽数昏厥。 修道人亦是有些茫然错愕,不知形势如何急转直下到了这般地步。 此旗一展,魔道法器的威风尽显! 对面的几位道人立时傻眼。 “这,这...你管这叫符器?” 头发糟乱的瘦小道人柴榆不禁失声,咬得牙龈痒痒,气愤难抑。 他大清早被昂让从香软被窝中拉出来,含恨告别美姬,本就是一肚子气。 而且,说好的只是来此压压阵,左右不过面对一个涤身一重的少年修士,无甚大事。 结果是这样的涤身一重吗? 你他娘的师徒三人吃得满脑肥肠的时候,我半点好处不得分润。 现在送死的时候到了,就一定要拉上我不可? “昂让,我艹你妈!” 他破防了,歇斯底里吼出这几个字,额角青筋暴起。 这一出卫鸿真是没料到,看戏不嫌事大,他差点笑出了声,好悬给收住了。 可此地也唯有他一人心态如此轻松,余者吃得这等大瓜也依旧面色肃然,只有少数人余光向此人瞟了一眼。 柴榆吼完这句话,胆气一下子泄干净了。 心累了,想投降...... 而那位青衣白面的钟道人则出挑些,他毕竟是抵达涤身二重的道人,此时还能手握剑柄面色不改,在卫鸿看来是唯一一个稍有看头的角色。 只是,旁人也不知他同样压力极大,掌心渗出的汗液已然打湿缠绕剑柄的白布条。 他细细打量卫鸿的一举一动,掌中长剑出鞘半截,绽放寒光,像是要窥见敌手之破绽而一举建功。 昂让作为三人之首,倒与心底发虚的其余人等不同。 他手中捏着三道真符,这是遗址得来的宝贝,多少能让他有几分底气,故而还能站得住。 破邪、烛照二符,尽皆是针对阴鬼道法的符箓。 而那道腾云真符更可让他飞腾遁逃,保命之能一流。 此等物事,开脉道人自身是难以绘制的,赵极手中也不过搜刮来十数张。 一下子便舍去三张予昂让,可见对其厚爱。 眼前三位道人的表现卫鸿尽收眼底,一瞧便知眼前三人并非同心,至少有一人,他开口便能劝其倒戈相向。 抵抗意志最为坚决者,便是那长髯道人,此人道行不高却可代表另外两位同道发话,怕是与那赵极干系甚是密切,才可有此地位。 不过他此时拳头最大,倒是无暇再分化众人。 卫鸿搬运内气渡入人魂幡,随后将手一招,一股阴风吹荡而来,打得幡面飘扬,猎猎作响。 霎时间,九道黝黑法光从少年道人背后升腾而起,携排山倒海之势射向这三人。 九道法光之中,五道射向为首的长髯道人,余者三道分与那涤身二重的青衣道人,剩下一道落在可怜兮兮的涤身一重道人身上。 光芒先耀过,而后是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无形的空气都被抽打出层层涟漪,可见这杆法器杀伐之盛。 法光掠过之处,烟尘滚滚,地陷三尺。 另外两位道人毫无疑问被轻易打翻,一切都抵抗都有若螳臂当车,是那样脆弱可笑。 而为首的昂让则叫卫鸿有些意外,此人似是早有准备,两道符箓电射般打出。 一道符箓当空崩解,梵音飘飘如高僧禅唱,片片天花飘落如雨,携着灿金色光华削去法光之上的浓重阴气。 另一道符箓疾似流星,划出一道炎痕直奔卫鸿而来,夭矫如龙的赤光灼热耀目,滚滚热力止不住地辐散出来,竟是将那五道被削的法光彻底炼散。 不只如此,赤辉的大小亦是在一路扩张着,起始时渺小如豆,及至卫鸿面前之时,已然大如房屋! 耀眼夺目的白炽光辉涤荡一切杂气秽气,将那片土地灼烧出杂色琉璃。 至于那卫鸿道人的踪影,却是半点也看不见,想来是被炼作飞灰了吧! 瞧见师尊所留的破邪、烛照两道真符竟有如斯力量,昂让扯起嘴角笑得有些扭曲。 他的心中半是畅快,半是遗憾。 杀了这卫鸿道人,固然长处一口气,极是舒爽。 可这口气出了之后,他们师徒三人也只得即刻亡命奔逃,再不能发掘此地机缘了。 惜哉! 一个天资横溢的年轻道人就这样轻易死在自己手上,这滋味,嘿,还真不错。 有蜕凡师尊如何,身怀法器又如何? 还不是轻易折在我的手上! 昂让一时间心气暴涨,竟是自矜自傲起来。 第二十一章 死关破境 高天之上,大日挥洒亿万光辉,先前诸般阴气森森的景象似乎都是幻觉。 在昂让仰天大笑之际,一道灰气凝结的锁链自穷天垂落,好似蟾蜍吐舌捕捉蝇虫一般快,眨眼间锁住了他的脖颈。 咔嚓,他颈骨折断,声音清脆。 这还不够,数道生魂显出行迹,将其四肢如拧毛巾似的绞成麻花,又自其口鼻处涌入,蒙昧昂让灵识。 被百十生魂托举的卫鸿缓缓降下,脸色煞是难看。 被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阴沟里翻船了,晦气! 尘埃未曾落定之时,不可有半分懈怠。哪怕是以强击弱也要倾力而出,否则,谁能知晓他人有无底牌后手? 方才卫鸿驱使人魂幡,其实留了几分力,他想着需要活口问话,于是没有下杀手。 正是这点留力,差点令他被翻盘。 这是个教训,得好生记住。 他再没半点狸猫戏鼠的兴致,面色阴沉沉的。 先是自昂让道袍扯下一块布料裁成五份,又以指甲划开其肌肤,鲜血滴滴淌落。 布为纸,血为墨。 写下五封信。 而后,卫鸿信手点了十来个尚未昏厥的魁梧骑士,命其将信封送至崇和府,交予辖制该地的道人手中。 五封信尽是同一内容,但由不同的人分批次送出。 赵极来此不过年许,想来不可能人人都衷心于赵极,卫鸿才展露手段,如此晃眼的威慑之下,信封该是能够送达。 琼华道的道人依然不可信,他不得不调动余氏二兄弟,以作后手。 说来也巧,送信之人恰恰有那朱什。 此人像是一把刀,握在哪位修道人手中,便为谁做事,全然没有自主的余地。 他前几日还在刺探卫鸿行踪,加官进爵,今日反倒要为其送信,令人唏嘘。 另外三个道人不曾有手段,受此法光一击,皆是深受重创,如死尸般躺伏在地。 对他们,卫鸿虽没有折断四肢,却也用生魂蒙昧灵识封了五感。 “你们将此地收拾好,向赵极复命,就说我卫鸿领教了他的本事,来日自有相见的时候,届时可好好向他讨教讨教!” 扫一眼身前畏怯的士卒,他继续说道。 “此外,还有一句话你等也务必带到——你赵极对我有什么谋划,我暂不追究,大国师的谕令在此,若是在正事上你还敢搬弄手段,且看看自己有几颗脑袋!” 清亮的声音传开极远,多数人都能够听到。 言罢,卫鸿甩袖就走,背后以阴浊之气将四个道人串成串拖行着。 此地的兵卒完全是些摆设,既无与卫鸿作对的能力,也未有付出行动,因而卫鸿没有屠戮他们,只叫他们带话罢了。 那些为人魂幡杂气所摄的卒伍汉子,过两个时辰便也醒转了,无性命之危。 须臾间,卫鸿骑上青牛,离开了这些人的视线。 卫鸿往崇和府行了几里路,转而折往西北,在苍茫山脉中寻了一处矮山落座。 扫视一圈,卫鸿挑了一座黑黢黢的山洞,踱步走入。 片刻,一头黑熊鼻青脸肿,嗷呜着跑了出来。 在黑熊眼中,一只怪异的无毛猴蛮横闯进来,逮住它砰砰就是两拳,力道简直大得离谱。 它两只爪子捂着熊脸,哼哼唧唧逃得老远,一点也不明白怎么就飞来横祸了。 这个老窝指定是没法要了...... 洞穴里,卫鸿捂着鼻子,皱眉扇了扇空气。 这里边的味道,真是刺鼻啊。 他打眼一瞧就看着好些腌臜之物,显然是黑熊吃剩的残渣与排泄物的混合。 黑灰法光腾起,在洞穴间来回扫荡,连石粉都刮下一层,这才将杂物异味都祛除干净。 瞧着焕然一新的石穴,卫鸿满意点点头 洞内,他特意留了一些食水干柴,准备闭关所用。 食水是原本老青牛背上包裹中的,是些面饼、肉脯、甜酒,便于储存。 而柴火则是方才卫鸿随意在山间斩落枯枝,捡拾所得。 一番忙碌,篝火燃起。 火光映照在卫鸿脸上,照得他面色明灭不定。 角落里,四个手下败将躺在冰凉凉的石板上。 忽然间,有人呼吸节奏细微变化了一点,随后立刻正常,似乎刚刚只是错觉。 而卫鸿不这么认为,他淡淡问了一句 “醒了?” 虽是问句,可他心中笃定,那位涤身二重的同道必是醒转了过来。 毕竟,魇镇之术已经为他所撤去,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差不多了。 “不知这位道友姓甚名谁,缘何要为难于我呀?” 卫鸿转过脸去,声音温润无害,像是在与友人闲谈。 可钟明旭哪里敢小视这位安素道人的首徒——卫鸿道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死生都操于人手,他怎敢托大。 于是,卫鸿有问,他皆是一一答复,恨不得把自身所知全数倾吐出来,好换回一条性命。 赛飞、昂让是赵极的弟子,他钟明旭可不是! 硬要说起来,钟明旭受命于安素,应当与卫鸿更亲近才是,此前不过是权且从贼而已。 是了,就是这样。 他自我洗脑,竭力表现出向卫鸿投诚的意思,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掏空钟明旭所知,卫鸿借取人魂幡的威能,再次将他魇住。 而后依次唤醒柴榆、昂让,依此前之法施为,几人口述映证之下,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 说来说去,还是利益二字。 “一处遗址,符器、道法、真符......还有那足以供涤身道人突破开脉的石穴灵胎么?这一行人倒是好运道啊! “不过,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卫鸿心中思索着,渐渐厘清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把柴火熄灭,随后驱使法光将洞口打塌,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仅仅留了十数个空隙透气。 直接去找赵极麻烦还是有风险,纵然他手中有血魄玉傀,此物出自安素道人之手,足以极大程度上压制这些奉上精血的散修。 赵极,当然也不例外。 照理说,卫鸿手持人魂幡,又有血魄玉傀,正面压服赵极完全不在话下。 安素道人想来也是如此认为的。 如果不给予卫鸿足够弹压不服的力量,他拿什么去执行安素道人的谕令? 可,世间之事从来不会尽数按着一人的设想展开。 安素的计划也有着变数。 这变数,就是前古修道人的遗藏! 知晓了这一点,卫鸿喜忧参半。 忧的是赵极得了传承,恐怕不是那么好应付。 那又喜什么呢? 他为安素道人的算计不精而欣喜。 卫鸿未尝不可以转害为利,利用岛上修道人的遗藏反过来扎安素一刀。 当务之急,乃是速速往涤身三重突破。 若是去得涤身第三关,那他的实力与今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彼时当可拿住这赵极! 至于操纵凡间兵戈杀伐,收集煞气的事情,卫鸿只能先搁置。 此事虽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但并不是精准到某一天某一刻,而是在相应的时间区间中将煞气贯入地气节点即可。 先前卫鸿匆匆赶来,是为了后续的各道之事留下时间余量。 而今,这时间的余裕就要用在刀刃上了。 他今日便要在此坐死关,不破涤身三重誓不出关! 思量一会儿,他将四个道人挪到洞穴一处小角,再次打塌洞窟,将原有的空间一分为二,青牛同样在另一处所在。 这般处置,便是那几人真从魇胜之术中脱离出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充足的力量跨过屏障,从而对卫鸿造成影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卫鸿今日却是怕了这些意外之事了。 一切准备妥当,卫鸿席地盘坐,将心神浸入修行之中。 第二十二章 心如铜镜,光可鉴人 从涤身二重到涤身三重,对于卫鸿而言,唯有一重阻碍,那便是照见元灵。 元灵的另一称谓,卫鸿也很是熟悉,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唯有照见自身元灵,方可进行下一步的修持,为三魂七魄各自点燃一盏阳火灯,从而识得本性真如。 黑暗幽深的洞穴中,卫鸿依着三生清经的法诀一点一滴搬运内气,滋养神意。 他不断地返照己观,可始终只见着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三日。 卫鸿每日坐定八个时辰,进行枯燥而乏味的观照。 余下四个时辰则是进些食水,休憩一会儿,稍作调整。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卫鸿还是明白的。 他的修行,就像是在一点点打磨着一面铜镜。 镜面磨的愈是光滑,铜鉴中的人影就愈是清晰。 这里说着是磨铜镜,实则,确实在雕琢修道人的神意。 人贵在自知,这个照见自我的过程,便是一种自知。 卫鸿的道行已至,这道关隘与他而言无甚么迷雾。 于其余坐困在涤身三重前的修道人不同,卫鸿不需要顿悟,不需要弄险,只是按部就班做下去,就一定能摘得功果。 又过一日,卫鸿这日却未曾从打坐中醒转去进食休息,而是依然如青松一般牢牢扎在石台之上。 破关的关键时刻,到来了! 他的心田沉寂良久,本像是一汪死水,诸般杂念皆是沉静到池底,而此刻,似有一根擎天玉柱直直从天穹坠落,狠狠撞入心田之中,将底部那些淤泥浊水尽数搅起。 无数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从他心中略过,有前世,有今生。 这等奇异景象叫人十分错乱,他似乎是坠落到记忆的某个片段中,不停地经历着往日之事。 日复一日,好像身处于永不止歇的梦境,生生世世难以逃离。 若是心中为此而焦虑,迫切想要打破困境跳出去,那修道人就要入了歧途。 此为心幻旧忆之关,往昔种种皆重现于眼前,倘如能映照于心,则此关自破。 卫鸿只是静静看着,超脱于识忆之外,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往昔的识忆碎片一点点流淌而过。 心景之中,不讲日月升落、春去东来,时间以跳脱的方式错乱流淌着。 不知多久,那面铜镜打磨得光可鉴人,往里瞧去,镜中之人岂不正是卫鸿? 咔,光滑的铜镜中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黑色裂纹,这似乎只是预兆,几息之间,道道裂痕交错弥漫,如同蛛网般罩住整面铜镜。 镜中之人,似也被这裂隙所伤,面容身躯皆是龟裂之痕迹,忽而,镜中人张牙舞爪,似要挣扎着爬出来,举动与镜外之人全然不同,透出浓浓的不详与诡异。 对于这等恍若自我崩灭、外魔入侵的景象,卫鸿依然镇静。 他只是默默看着,像是在欣赏异常小丑的马戏。 嘭,镜面炸得粉碎,细如微尘的晶莹碎粒先是往外溢散,而后仿佛收到某种无形外力的揉捏,转眼间又被抟炼作一个人形。 “这,就是‘我’了。” 卫鸿忽有所觉,这关已是渡过! 凡我尽逝,元灵显照。 恍惚间,他前世今生的所有识忆一齐涌上来,清晰分明、历历可数。 自此日起,他所经历的一切事物,都将烙刻在元灵之中,他往昔的所有识忆,具如同书页一般可随意翻阅回想,纤毫毕现,再也不会忘却。 元灵显,慧根现,此言诚不虚也。 过得此关,道人的悟性皆有显著增长,往日苦看不解的道书,今时在回忆起来,容易了不知多少,稍稍思索,灵感便如泉喷涌。 此中滋味,似是将下愚之人的智识忽而改易为上智之人的慧根,前后的差异仿佛是由猿到人,极是曼妙。 涤身三重前后,真实悟性差距当然不会有那般大。 这只是突如其来的进益搅乱了道人感受,令其观感放大许多,就如同某些凡俗力士吃下药物,觉着自身力大无比,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一般。 这亦是一重道障,此等迷醉之感终会消失,若沉浸于此,终日若有所失,那又是落到邪路去了。 但悟性的进益,终是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妄,只是未有那般天堑之别罢了。 卫鸿静静等待余韵的散去,这一等,又是一日。 熹微晨光穿过透气空隙,直直照入洞穴之中,留下几道细碎金斑,光影摇曳下,散碎的金辉如同水中游鱼,互相捉弄嬉戏,颇有几分意趣。 受外景一激,卫鸿猛然睁开双眼,湛湛精光有若实质,射出一尺有余。 此时神意茁壮到足以干涉外界物质的表象! 吱呀一声,一块嵌在石缝中的碎石被一股无形力道拔出,举在空中。 此为涤身三重修道人意念驱物的本事,初始时只可搬动数十斤的重物,等修持再有进益,这般无形力道足可涨至千斤! 服心猿意马,得见真我;神意茁壮,可念动驱物;对于凡人面目表情洞彻入微,能揣测他人心理,有些许读心之能;生平记忆纤毫毕现,点滴不失...... 涤身三重的修道人,有种种异于常人之处,与前两个境界分外不同。 卫鸿再将心神浸入人身躯壳之中,冥冥间以五感之外的另一种新奇观感察知到身躯中内气的存在。 这内气本是半实半虚的气机,捉不透摸不着,眼不见耳不闻。 此刻,在神异的观照下,卫鸿一身内气竟是有若实物,清澈如流水,沉凝似水银。 搬运流泻之机古拙厚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显然也是有了非同一般的变化。 古书有云:“蝉蜕龙变,弃俗登仙。” 修行人对大道孜孜以求,为的不就是这人身蜕变的绝妙滋味吗? 善! 卫鸿将手一招,人魂幡自然跃出,落入他手中,长成一杆人高的大幡。 他手腕一抖,长幡赫然展开,一十二道法光腾跃如龙,须臾间将岩壁整个掀翻。 天光照落,映出道人如神似魔的身影。 “赵极啊赵极,你可得耐打些。好好等着,莫要让我失望!” 卫鸿低语一声,甩袖招来青牛与四个俘虏,旗帜再挥,黑云漫卷,携着他一行人飞向雁湖。 第二十三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晴朗澄澈的碧空中,一道黑云突兀划过。 云中之人,自是卫鸿。 他抵达涤身三重,手中的人魂幡又发掘出新的妙用,这驾云载人就是其一。 若是纯凭道行,开脉一重——天光初绽层次的修道人才可御风而行。 他依仗法器威能,提前领受更高境界的滋味。 甚是令人开怀。 放眼望去,天地皆小,山川河流如同一幅微缩画卷,在卫鸿眼前徐徐展开,其间点缀以良田农庄,又多了些人味,看得卫鸿啧啧称奇。 这便是天上人的视角吗? 凡人生存的空间,仅是贴着地面的那一片所在,高山阻路,大河截途,他们出行的拘束颇多,称不上自在。 而可驾云腾飞的修道人就不同,彼辈纵横来往的空间从平面升华为立体,可在空中自由翱翔,如鸟儿一样,有种说不尽的大自在。 一路行过数十里,卫鸿见着看遍沿途山水,还路过一座水龙旗飘扬的军营,若无看错,那处当是李泉县,扼守泰顺府的南边关口。 为防内气耗用太过,他适时按下云头,落到一处平地。 “以涤身境界催动法器,似是小马拉大车,终究有几分勉强啊。” 卫鸿感受着已然耗去四分之一的内气,叹息一声。 幡旗挥舞,黑灰雾气蓦地一收,四个俘虏如同滚地葫芦在泥土地上翻滚数圈。 如若不是修道人生机实在旺盛,这些家伙早被卫鸿糟蹋死了。 毕竟他们深受重创,又有七八日未进食水,伤势维持平衡,人还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 哞~,从灰暗中解脱,重见天日,老青牛长叫了一声,透着欣然畅快。 卫鸿摸了摸牛角,放它去一边吃草。 这家伙,要不是服下多枚丹丸,又经内气滋养洗练,并且自身还是异种,早也没了性命。 青牛在咀嚼草料,卫鸿则是走到树荫下,抚着粗糙树皮,思索接下来的修行路。 “涤身三重的修行,是要在三魂七魄中点燃十盏阳火定灯。涉及元灵魂魄的修持,须得徐步缓进。 “故而,道人多在此关耗时良久。难呐!” 卫鸿对外界情况所知不多,可余氏二兄弟不同。 他们修道年岁长久,对于许多闲杂之事,了解的远比卫鸿要广。 据这二人所说,哪怕是大教门人,也须在此关驻足六年,方可修持圆满。 东海元神级数的玄门正宗有二指之数,一曰太始,二曰玉清无上灵宝真宗。 前者行的是神魔炼体的路数,与卫鸿所走的练气法尤有不同,难以比拟,而后者却是正正经经的气道法统,于练气一道尤其精擅。 据传,此辈门人极早便接触道学,行的是循序渐进的坦途大道。 这些道童年岁尚早之时,并不急于修行炼法,而是要日日做功课,通读道经法册,明道悟理,涵养道性,学习青文云箓...... 诸般课业不一而足,极是繁重。 攻读课业之际,道童还需洗练动静吐纳之术,又不时以大药养炼体魄,清净人身躯壳,扎下深厚根基。 及至十六岁,道童根骨初定,方可开始炼精化气,打熬皮囊肉壳,进行涤身一重的修行。 由于本源实在雄浑,这些待遇优厚的大教门人破涤身一重,往往只需一年,少有差错。 而涤身二重就不同,定住神阙,熬炼内气,蒸煮元真,一步步都是不易。 这一关,他们要用三年。 涤身三重就更是不同,照见元灵,点燃阳火,蕴养三魂七魄。 步步是坎,步步是关。 即便以他们的深厚积累,能以六年趟过此关,也已不易。 伏身见气,伏气见神,伏念见我。 这三重境界,不知困死多少修行人。 身至气,气至神,神至我。 一步一步有如登山,越往高处去,越是疲乏。 对于修行进境,卫鸿还是颇有几分自傲的。 除却安素道人舍下的道书,他一路行来并未用去多少修行资粮,便是如此,还能维持相当的进境。 甚至可以比拟大教门人,实属不易! 无怪乎赵极此人也错判了他的境界。 便是这一重误解,赵极采取了错误举措,致使二者冲突加重,令事情朝着无法挽回的地步一路狂奔。 造化弄人矣! 在涤身一重,卫鸿肉身根底不如大教门人雄浑,是以,此境修行他落后一步,花了两年。 及至涤身二重,卫鸿两世为人、生而宿慧的优势逐步显露。 他先天神意根源之深湛超迈他人,竟是依此逆势而行,在伏气见神这一重境界越修越快,一年功夫就几近完满。 而时过境迁,他更是规束异力,塑就神异心炉。 有心炉相助,卫鸿一路行来道行狂飙猛进,丝毫不减衰弱的势头,势如破竹踏破涤身三重的阻碍。 对自身之成就稍作品味之后,卫鸿动念斩去自矜自满的心绪,继续琢磨前路。 他附身摘下一朵小黄花,放在鼻尖轻嗅,淡雅的花香弥散开来,令其心旷神怡。 他边走边想, “涤身三重的修行,甚为艰深。我倒不惧读不懂道书秘册,无有行差踏错之忧,但养炼胎息,凝就真阳一事,实在是慢功夫,急不得。 “越急便越是容易出错,到头来杂气侵害神魂,反而得不偿失啊。” 原本他满意为涤身三重虽难,也可速成,亲至此境才知修行不易。 往日是想岔了。 摆在卫鸿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依着《三生清经》的路数走,这是玄门道法,最是中正平和。 以卫鸿对此法的娴熟程度,按部就班,大约三年即可修持完满。 这已然是令人咋舌的进境了,若是卫鸿将自身的估计说与他人听,恐怕会惹人耻笑。 年岁这般短浅,又无大教世家在背后援手,也敢做这等登天之梦? 可是,卫鸿有心炉啊! 心炉神异,却非旁人能够肖想。 心炉幻化出的箓文面板,能够显照卫鸿对于诸多法门的见解领会。 对于道法的领会深浅,目前归结了三个层次。 第一层级初窥门径,第二层级登堂入室,第三层级融汇贯通。 于涤身法诀之上,其实第二层级——登堂入室级数的道法修持便足以跨过涤身三重。 第二十四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即便在融汇贯通层级,卫鸿对《三生清经》的修持都跨过半数进度。 在《三生清经》这门法诀的见地上,他早已远远超越寻常涤身道人。 哪怕在开脉道士中,有此领会者怕也不多。 毕竟,卫鸿可是汲取了孤雁道人的心得体会,这才能有此进境。 此等蜕凡级数修行人的道法修持见解,纵然支离破碎,高屋建瓴下,他得到的滋养也不是同辈可以比拟。 于道法修持一道上,卫鸿遥遥领先,将其余人等甩得尾气都见不着! 只是,理论的道法领会落到实处,还需实修。 这心炉虽是神异万千,却也没有茁壮到能够将他一身修为境界也一并提升至薪柴主人境界的地步。 修行实证这一步,卫鸿还得自己走。 修行人求道,既要道法上的见解领会,也要实证,缺一不可。 他的道行境界虽高,但也不敢在实证中马虎。 人的身与神均有其承载极限,前人摸索出的客观规律,他依旧要遵循。 若是胆敢超越红线,哪怕一时见不着害处,隐患也会悄无声息地埋下,终有一日会暴雷。 其实,卫鸿还真有一门可加快涤身三重修持的秘法。 那是另一条路,源自《善恶血神经》中所载述的一桩秘法,唤作“剥皮易血”。 此法魔性慎重,不亏为元神级数大教的传承之一,有不可思议之能。 只是,此法有隐忧,卫鸿难于决断。 思虑再三,卫鸿还是不曾下定决心,见着青牛已然嚼吃完草料,翻身坐上去,催促老牛前行。 道法修持的路线之争暂且押后,还是先收拾掉赵极师徒为好。 算算他突破耗去的日子,已是比预定灌注煞气的时间延缓七日。 每过一日,地煞便重一分,再拖久了,卫鸿也担待不起。 他此行便要翻山越岭,去捉那赛飞。 是的,去捉赛飞,而不是直面赵极。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卫鸿还是晓得的。 他从那四个可怜俘虏中反复问话,可不是毫无所得。 赵极此人心性坚定,下手尤其狠辣,但此人有一薄弱之处,那便是,他极重师徒之情。 对于不成器的弟子昂让也好,对看作衣钵传人的赛飞也好,赵极都是厚爱得无以复加。 卫鸿已是捉了一人,若是再拿下赛飞,看这赵极该如何抉择! 此外,据他所知,赛飞正在筹谋自涤身晋入开脉的事宜,他如是赶上好时候,不仅能打此人一个措手不及,还可护下那一座难得的灵胎石穴。 灵胎石穴可是开脉必要的外物之一,卫鸿知晓此物的存在,自是不会错过。 这一点,赵极倒是有先见之明。 卫鸿若是欲要自安素道人的手中脱逃,开脉级数的道行自然比涤身层次的道行要强得多,机会不知大出多少。 这般难得一见的机缘,他是不会放过的。 卫鸿的道德感可谈不上太高,这等关系性命的破境外物,他怎可拱手让人? 孰胜孰败,全看个人手段吧! ...... 北雁南归之际,有诸多大雁群落经此歇脚,这即是雁湖之名的由来。 三日前,雁湖之上。 微风徐徐,吹动层层涟漪,不知名的水鸟在其中嬉戏。 远望去,水天相接,模糊了天地的分野。 视界之中,有一小小黑点,凑到近处看,原是一座小岛。 自高天俯瞰,这座小岛呈十字走向,中间矗立一座小峰。 海风吹荡,几根孤零零斜插在崖边的枯竹不住摇摆,像是在对来人招手。 岛屿中央的山峰脚下,搭了一座简陋至极的竹屋,屋内坐着一农户模样的耄耋老人。 唳~~ 一只翼展丈许的白羽水鸟长鸣一声,盘悬着降下,正正落到老农面前。 赛飞睁眼,嚯地起身。 他一双眸子透出湛湛神光,将原本的老农气质撕扯得粉碎。 神意微动间,一卷绑在水鸟爪上的竹筒便被摘下,摆置此人面前。 有此神意驱物之能,不问可知,这位乃是涤身三重境界的修道人! “师尊有何要事,竟然遣这铁羽鸥来传讯?” 赛飞心中不解,打开竹筒,取出书信观览。 竹筒中不只有书信,还有一只玄龟形制的玉佩,其上灵光萦绕,非同凡俗。 他细细看过信件,越看脸色越差,眉头紧锁,皱得能夹死蝇虫。 “师弟奉命去请大都来客——卫鸿道人,却失手被擒?师尊这是来警醒我,叫我小心啊!” 赛飞攥紧信件,内气流转间焰光耀过,白纸顿时化作灰烬。 寸寸崩解,随风而逝。 信件被毁弃,可赵极的叮嘱,他已然牢记在心。 师尊来此书信,知我脱不开身,故而予我两个选择。 一者乃是抓住时间空档速速晋升,若是功成,则师徒二人齐心去拿那卫鸿。 二来便是,如果破境开脉的时间不足,条件不完备,那就即刻远离湖心岛。 他来回踱步,心中越想越急,怒火升腾到不可遏止只是,抬手便打出一团火光,将栖身竹屋烧成残颓黑炭。 “我修身养性这许久,竟要遇此人劫?实在可恨!” 石穴灵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而开脉却不是如此简单。 道人临近晋升之际,无不是沐浴焚香,清心修行一段时日,保证自己处在最佳的状态。 赛飞久驻此地,就是为了寻摸一抹灵光。 他意欲在身心俱佳的时机迈出一步,洞开天人分野。 未曾想,突破的时机未至,祸事倒是到了。 卫鸿此人,据说修道不过数年,乃是安素道人在金鳌岛收下的土著侍从。 区区一小儿,何德何能有此神通? 对于师尊劝他离去一事,赛飞分外不认同。 想他修道九十余年,也只是涤身三重境界。 就这,已经是散修中难得的杰出人物。 多少人见他还得称一声赛道兄,哪能向这等毛头小子避让! 他自幼便有师尊相护,修行以来没遇着什么大挫折,向来有傲气。 莫看他面容和蔼,实则是个暴躁性子。 连师尊赵极的话,赛飞有时也不听。 第二十五章 捏土成人,真幻谁知 此时此刻,一股逆反蓦然涌上赛飞心间。 他冷哼一声,仰天大笑,惊得鸟雀振翅飞起。 许久,笑声渐歇,赛飞在心中忖道:“我的手上,符器有之,真符有之,那小儿有何能耐杀我? “金鳌岛不过一蜕凡,二开脉,余者皆是碌碌。 “我看师尊也是老糊涂了,竟是为此等杂毛小儿所摄! “且看我略施小计,擒杀此人,也好向师尊邀功!” 赛飞胸中豪气冲天,自信有九分把握。 法器之流,在赛飞的认知中,涤身道童根本不可能拥有,即使是有,也驱策不得,不过是一摆设罢了。 而他手头的物事又极好,莫说与涤身层次的修道人放对,就算在开脉道士跟前,他也未必不能保命。 可怜的他哪里能想到,出身高远的安素有怎样超乎其想象的能耐。 元神大教的底蕴,与凡俗散修根本是一天一地。 在小宗小派、旁门散人眼中,修行一途步履艰难,有无数的门槛不可跨越。 然而,他们眼中的金科玉律,于那等传承有序的上境修行人眼中,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就比如说那安素道人。 他先让徒儿亲自祭炼法器胚胎,亲力亲为,奔波劳苦。 在此过程中,祭器者与法器共鸣互通,形成水乳交融的关系,等若打上烙印。 而待得法器架构初成,可堪一观,这位得了血海道传承的高道便揠苗助长,强行将法器拔擢至八重以上的地煞禁制。 此举虽是坏去法器根基,不利于后续的祭炼,于前途大为有碍。 但,确然可以令涤身道童也越境用一用法器,即战力得到飞跃! 赵极、昂让这二人的失手,并非是他们如何愚蠢,实在是于修行诸事的见解上,他们天然差出太多,以至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方隔着迷雾排兵布将,另一方则是天眼大开,这还能赢,那真是天纵奇才! 浑不知自身揣测犯了坐井观天的毛病,赛飞对可能迎来的斗法,不仅不畏怯,甚至还有些亢奋。 心意已决,他也不再犹疑,先是刻意留下些行迹,做出一副仓皇外逃的景象,准备予来人以干扰,而后,小心藏伏在地宫遗址的一角,用上匿迹敛息真符,如同一条潜藏毒蛇般耐心等待。 同时,他又以周身内气养炼符器,做好准备,随时可发出雷霆一击。 万事俱备,只待卫鸿踏入陷阱! 赛飞已是下定决断,此次伏击就等六日。 若是六日时间过去,卫鸿仍是不至,那说明师尊或许错判了卫鸿行迹,此处并非他的首要目标。 他忖道, “我师不能亲自来此,乃是受了墨矛的牵绊,脱不得身。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师尊他老人家好不容易压服墨矛,几近功成,这要是松懈一口气,以那法器的凶性,得了喘息之机,定然愈是猖獗。 “彼时再想降服,不知又要耗去多少力气。” 对于师尊赵极的选择,赛飞很是理解,一杆法器啊,哪怕是多年以前留下的、禁制崩解小半的残缺法器,那也是法器! 诱惑不可谓不大。 据书信中诉说,约莫再过五日,师尊便能降服墨矛。 他等这六日时光,想来绰绰有余。 如若师尊已然功成,定会赶至此处与他汇合,为他护法。 届时,他也不用惧怕那卫鸿搅了他的突破机缘。 光阴荏苒,赛飞这一等,就是三日。 三日间,他的耐心依旧十足,不曾露出丁点破绽。 这一日,一朵乌云飘过雁湖,在湖心岛周遭鬼鬼祟祟来回飘荡,绕了几匝才落下。 云雾散去,这人不是卫鸿却又是谁? “我本已做好空手的准备,没曾想这赵极的大徒胆气颇佳,还真敢留在这儿啊!” 卫鸿一手摩挲莹润的血魄玉傀,一面在心里暗笑。 安素赐下的血魄玉傀有辖制道人的本事,而欲要遥遥牵动道人气血,此物必要有摄定气机的能耐。 因而,这件符器还有一妙效,便是查验周遭是否存在被收录精血的修道人。 这个探看的范围,约莫有百丈。 愈是近,血魄玉傀的感应便愈是精准,镇压效果亦会更佳。 方才卫鸿来回飘荡之举,就是在小心翼翼查看这岛屿中是否有埋伏。 可结果却是,玉傀中仅有一道分属涤身三重修道人的精血被引动,这与钟明旭口中赛飞的修为境界完全相符,当是无疑! 卫鸿锁定其人的位置,正要打上门去。 忽而,一个想法涌上心间。 他眼珠一转,思索到, “赵极这些日来不知发掘出甚么东西,连昂让这等废物都有上好法符下赐,更不用说这赛飞。 “其人手头不定就有什么威能极大的宝贝,不可不察。 “且让我捏个小人儿诈他一诈!” 心意一至,他便立刻付诸行动。 卫鸿先是掘出土块,掺上水,捏成与他大小相仿的泥人。 而后往泥人里放入一束发丝,又滴入数滴血液,披上他的备用道袍,使之沾染自身气息。 这还远远不够,卫鸿不过初学乍练,这泥人仅是信手而为,凡间偶师的儿戏之作都要比这心血来潮的丑娃娃强上无数。 光凭这,哪能瞒住修道人敏锐至极的灵觉? 故而还有这最后一步,为泥人请入生魂! 鬼打墙、画皮等等妖鬼志异,坊间向来有流传,于灵赤天中,这并非是虚妄。 阴晦杂气汇聚,渐而生妖鬼。 妖鬼之流往往有幻法,摄人心魄,令凡夫辨不出真假。 而人魂幡以魂为名,在此道的造诣上可比鬼怪还鬼怪,可以说,那是能冒牌打死本尊的。 真正的大鬼见了人魂幡种种诡异莫名的威能,都要汗颜,心疑自己和对面的幡主哪个才是鬼类。 十余道生魂携着滚滚黑烟涌入泥人中,不多时,泥人便动作起来。 初时,这泥人手脚还有些僵硬,看着不累这人,倒是瘆得慌。 一刻功夫,它已是像模像样了。 惑心异力辐散而出,卫鸿未做抵抗,而是任由这诡秘力量侵入心神。 第二十六章 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多时,卫鸿一个恍惚,眼中好像换过一重天地。 再一看,周遭景物没什么不同,让人疑心方才只是错觉。 走动体会一番,他并无察觉异常 于是,他面朝泥人方向。 放眼一瞧,卫鸿大惊,只见对面也有一人转身,朝着他笑,姿容举动与他无不一致。 对面这东西哪里是泥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恍若一道惊雷劈过,霎时间,他冷汗岑岑,毛骨悚然。 他前生胆子可不甚大,怕黑怕鬼,为人审慎。 这世虽有历练,可此物的恐怖谷效应实在太强。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的好,得亏我是幡主,若非有意,此物也惑不住我。” 卫鸿拍了拍胸口,长出一气,引动人魂幡收摄异力,护住心神。 这回再看,眼前就仅有一个滑稽可笑的泥娃娃了。 他暗自点头,心道,有此物,可替道爷我先趟个雷,也好看看那赵极的大徒儿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准备完全,他便往一处灵光冲天的山坳走去。 石穴灵胎破封而出,其积蓄多年的灵韵实在晃眼,修道人很难看不见。 循着灵光的指示,卫鸿一路行到一处满是残垣断壁的遗址前,遗址中央破开大洞,内里透出灵韵,甚为诱人。 及至此处,他微微一笑,放出泥质人偶探路,自己则是拍了张轻身符,缀在后边。 他似是一位操偶师,以人魂幡为凭依,借着无形的丝线勾连控制人偶的行动。 只见这人偶做出一副谨慎探险的模样,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不过,他好像个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不慎踩碎脚下的青瓦残片,发出偌大声响。 遗迹是地宫形制,内里空空荡荡,这点杂音来回传递,刺耳极了。 入目所见,乃是极尽妍丽、一眼望不到边的彩绘壁画,画中讲述了墓主人的生平。 卫鸿手下的人偶为两侧壁画所吸引,全神贯注,似是震慑于此情此景的宏大瑰丽,有种见证历史的肃穆感。 与此同时,隐蔽至极的慑人异力不知不觉扩散开来,扰动生灵心绪。 观览画中故事可知,这墓主人乃是一位外来修道人,来此洲陆采撷灵芝仙草。 一日。 天崩裂,血雨落,群龙坠。 这偌大洲陆裂解为十余片形状各异的岛屿,卷入乱流之中,不知所终。 接下来的壁画,叙述风格黯淡悲戚。 塑造壁画的匠师技艺登峰造极,将那种悲凉绝望的情绪透过细腻笔触,投射到观画者的心中。 墓主人侥幸自大灾中存活,却惊愕发现,此地灵机虽然尚存,但性质渐渐惰化。 以他的能耐,越来越难以调动灵机,想要修行更是几如无稽之谈。 于是此人遍寻同道,希望解心中之惑。 可惜的是,幸存的修行人并不多,并且其境界皆在某条界限之下。 这些幸存下来的道人聚拢到一处,坐而论道才知,道行更为高远的修道人,便似网中大鱼,早早死在天崩之中! 而道行微末之辈,倒似被有意漏过的小鱼儿,逃得一条性命。 画卷继续展开,一路往前延伸。 人偶亦是一点点前进,凝神观览壁画的细节。 后边的壁画,讲的是这群流落此地的苦难者群策群力,欲要造船出海,离开这片被莫名伟力镇压的灵禁之地的故事。 只可惜,这片岛屿似是被割裂到世外的桃源,其通往外界的海路,尽是连天接地的风暴海啸,宛如天灾末日之景。 这些造了大船的修道人无奈折返,回到岛屿中。 有道人心性坚韧,在往后年岁中无止歇地向海外探索。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尝试,最后寿终。 有道人趁着灵机尚未全然惰化,以残存的力量整合岛上残存的野人部族,建立起王朝。 他们将血脉传下,把脱离苦海的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 这些可歌可泣的抗争、尝试,尽数被载述到石壁之上,供后来人了解。 不知不觉,人偶走得深了。 此处的顶壁嵌着密如繁星的夜明珠,以微光指引路线。 如水银辉之中,亦潜藏黑暗。 赛飞倒伏在地宫顶部,四肢牢牢扒住岩石。 什么地方最易藏污纳垢呢? 赛飞认为,光辉的脚下最易藏匿阴影。 近了,近了! 眼见着那位年轻道人即将走到他身下的位置,赛飞的心就砰砰直跳。 他觉着自己头脑异常清楚,身体极为活泼,已是达至巅峰状态。 就是此刻! 细如牛毫的亮银飞针融入皎洁白辉之中,顺着夜明珠的光滑流泻而下。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那样恰到好处! 赛飞只觉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妙道挥毫的发挥。 这一击,得天时,顺地理,拥人和,简直没有不中的道理。 果不其然,飞针直直扎入少年道人的皮囊。 这一击中了,任他再有手段也难逃一死。 接下来,侵入卫鸿道人体内的飞针就会分化出细微至不可察的银丝,顺着血液流动游走到身体各处,将他的皮囊戳得千疮百孔。 赛飞的眼睛极明亮,闪烁着光辉。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得胜的未来,看到了那个携胜势破入开脉的自己,看到了...... 嗯?! 胸前灼热刺痛的感觉拉回他的思绪,这个位置是......定命玄龟佩? 他听到蛋壳破碎的声音,一层光罩将将升起,又如流星般破碎。 这件难得的护身符器以残损的代价,护下他一条性命。 他再打眼看去,方才所击中的那个“卫鸿”,不过是一具形容怪异的泥偶。 那,卫鸿呢? 赛飞心下一凉,亡魂大冒。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抛出了一张真符——百雀鸣。 灼灼炎光霎时耀起,照得地宫亮如白昼。 百多只炎雀浴火而生,朝着火光下那处晕开人影杀去。 鸟鸣啾啾,清脆婉转。 这些炎雀全然不似道法造物,倒更像火中精灵。 羽翅喙爪,无一不精美,栩栩如生! 来不及看这道真符的威能,赛飞耗费点滴时间回气,又捏住二张真符,要一口气抛出。 只是,来不及了...... 大有数丈的黑灰手印突兀自他身下浮现,又往上轻轻一托。 只一击,赛飞便被轻易摁入岩壁之中。 轻巧的就像,成人挥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哦,赛飞还没死呢,只是昏厥罢了。 这比蚊子还是要强些的! 大手印按住赛飞后还未消散,反倒是猛抓一把,将岩石如豆腐一般挖下一块。 而后,大手揉搓捏动,将道人肉身与岩石碎块团成石球,轻轻放在卫鸿的跟前。 至于那些炎雀么,根本摸不到卫鸿的边。 第二十七章 玄龟碎,天蛇裂 失去锁定目标的炎雀群鸣叫不息,一阵盘旋无果,最后悍然冲泥偶杀去。 百余只炎雀一同殉爆,猛烈的冲击波将空气搅成一团肆意外扩的白浪。 隆隆声响中,狂风吹拂而过,卫鸿黑丝狂舞,将人魂幡杵在地上紧握,这才不至于被掀飞。 恰此时,千万枚晶莹符文自壁画中跃出,结成层层拦网,消弭爆炸余波,这才没让记载历史的壁画被毁去。 “哦?这个法禁的力量......是以地下的石穴灵胎为根基啊。” 卫鸿识得云箓,在其上颇有造诣,能够自其中看出端倪 千年以降,灵机一点点惰化。 这道法禁在那段时日里恐怕是毫无作用的。 只是前人道法甚是高妙,法阵的构思也精巧。 彼辈先设石穴作灵池,若是哪日灵机重归于活泼,则可汇入石穴中。 而这护佑石穴的法禁,就是以石穴为核心枢纽,蔓延密布的一道阵法。 卫鸿解读法阵力量传输的脉络,一步步前行,拐过不知多少个岔路口,才终于见着那座石穴,以及石穴中蕴养千年的灵胎。 这石穴虽以石为名,实则却是以白玉垒砌,壁面穹顶嵌满金丝银线织就的符箓,点缀以七宝。 华光熠熠,耀彩夺目! 卫鸿推开拦路的厚重石门,一时也为眼前夺目之景致震慑。 石穴之中,其余珍宝虽是美轮美奂,卫鸿也不太吃惊。 驱使一国之力,劳役数十万民夫,建出什么奇观卫鸿都不甚奇怪,何况这只是财物的垒砌。 最吸引他视线的,是那呈环形排列的九座白玉池。 九座池中皆立着一柱,柱上盘坐镇兽。 卫鸿一一辨认,左手起第一尊像是长出龙角的豺狼,这...睚眦? 他刚有点不确定,下一瞬又转为笃定了。 因为,顺时针排列的下一座玉池之中,立着的镇兽形象是负碑石龟,这无疑是赑屃! 而后依次看去,又有螭吻、蒲牢、狻猊、囚牛...... 这些镇兽,尽为龙之九子。 狴犴池中,澄澈如水的灵液已然蓄满,赑屃池中,灵液仅满三分之二,余者皆是空空荡荡。 卫鸿一看便知,一份玉池所藏的灵液,恰够一人破入开脉。 难怪这赵极师徒非要与他相争,实在是机缘有限,分不得! 这些镇物,便是灵胎。 修道人若要突破开脉,须封锁石穴。 而后借灵胎,行仪轨,濯灵液,明天机...... 诸般具是功成,方可破入开脉。 单单灵液,并无那等助益开脉的神效,故而挪移不得。 这是前人仿设天地真穴塑就的一处假穴,最开始求道的人,并无此等秘法机要,只能撞大运去寻天地真穴,取其中灵韵以且求晋升。 后有大德穷究天地之理,这才创出石穴灵胎之法,行可续之道,为仙道昌盛奠定基石。 扯回跑远的思绪,卫鸿再看向九座玉池中心,此处有一座雕刻精细的石台,像是在供奉这什么,此刻却是空空荡荡。 他蹙眉冥思,这是何等物事,莫非是被赵极搜刮去了? ...... 琼华道,泰顺府,新春园。 盘坐蒲团之上,心神与墨矛搏杀的赵极蓦然睁眼。 他心中有一丝绞痛突兀闪过,扰得他不安宁。 怎么回事? 修道人辨元气,悟天理,偶有心血来潮之兆不足为其。 近日之事,赛飞?! “咔嚓~” 他怀中传出一道清脆的玉碎之音。 听得这声响,赵极脸色大变,一手按住挣扎不休尤要反抗的墨矛,一手往怀里掏去。 他的手中,放着一枚莹润玉佩,为衔尾之蛇。 这玉佩线条简洁古拙,寥寥数刀就将天蛇的灵动凿刻而出。 美中不足的是,原本无暇的美玉,此刻却出现细密如蛛网的裂痕。 此为天蛇佩,与玄龟佩本是一对,唤作同心佩,二者息息相关,生死与共,有昭示祸福之能。 玄龟碎,天蛇裂。 赛飞徒儿,想来是遭遇不测了。 赵极心若死灰,闭上双眸,两行清泪忽而划过脸颊,淌落至木板。 许久,他抬手擦拭泪水,目光森冷至极。 他看一眼手中的墨矛,恨恨说一声, “你这孽物,害我两个爱徒!” 言罢,他起身,将这原本视若珍宝的法器猛然掷落在地。 这尤不能解恨,他周身云霞卷舒,携万钧之力一拳砸落。 这含恨一击,竟是将墨矛打得弯折,发出阵阵哀鸣。 法器终究只是法器,无有物主,在同境修道人眼中也不是不可损毁。 他先前在此磋磨,乃是想要驯服此物,从而尽掌其威能,增长战力,而不是动不得。 今时二徒皆遭不测,想来,这卫鸿道人已然在杀来的路上。 余下的时日已不足以掌握这件法器,不若早作决断,免得被此物拖死。 就是此物牵扯,才使他手下羽翼尽数被剪除,他实在是恨。 按住狂躁的怒火,赵极迈步而出,迅速召集所有高级将领,以赐下宝药的名义在所有士卒的饮水中掺入药粉。 而后,他大步踏入静室,解开法禁,取出一尊玉净瓶。 这件玉净瓶,即是那处地宫遗址中最为珍奇的重宝,内里承载着满满一瓶蛟龙血! 这金鳌岛曾为龙宫下辖洲陆残片,此地的主宰者,自然不是修道人,而是自诩超乎走兽飞禽之上的霸主族类——真龙! 任何一条纯血真龙,生来就能媲美练气法第四境的炼煞法师。 待得年岁增长,真龙一步步发掘血脉潜能,渐而可匹敌天罡羽士、龙虎高功。 直至道丹天堑之前,这等天赋异禀到令人嫉妒的种群,才会停下脚步,为此而困扰。 真龙天生强横无匹,却有一桩缺陷,那便是繁衍生息极度困难。 纯血真龙少之又少,不过真龙与其余族类却无生殖隔离。 龙族有着独特的审美,说好听点,他们普遍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于是,此辈多与各族生灵中相貌妍丽者媾和,诞下许多龙嗣。 这些龙嗣,可唤作蛟龙、杂龙...... 这瓶蛟龙血,便是此地先辈道人在天崩之中收集到的珍物! 第二十八章 剖心栽血 赵极双手捧着玉净瓶,凝视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他将盛放蛟龙血的玉净瓶放在梨花木桌之上,又取来一柄闪烁冷光的锋锐短匕。 瓷质瓶塞揭开,妖异血光蓬勃而出,映照得室内红彤彤一片。 无比诱人的馨香散开,被赵极以法力束缚在室内。 若有凡物闻到这香味,便会失去一切理智冲上来争夺此物,为此可以杀父、杀母、杀妻、杀子。 这不是食物的香味,而是一种铭刻在血脉中的,追逐完满与进化的本能! 生灵之大欲,莫过于繁衍与进化。 此物便是能引动生灵蜕变的奇珍,得之可染龙脉,有蜕变升龙之机缘。 只是,这瓶蛟龙血似乎并无那般澄净,沁人香气之下,潜藏丝丝缕缕的腐朽恶臭。 这样的腐臭虽然细微,却绵绵若存,挥之不去。 “天崩而龙陨,这瓶龙血之主虽是一条杂龙,可论及境界,亦是炼煞往上。那尊大蛟死前的怨与恨,未想能遗留至千年之后啊!” 赵极握住瓶身,心中有抗拒之意 是矣,此等珍奇,为何前古道人得手之后无一使用,反而是置入石穴之中呢? 自是此物有隐患,极深的隐患。 深到在血滴初落之时,开脉道人亦沾之必死,遑论纳入体内用其效力! 千年过去,蛟龙血置于石穴中受九尊灵胎洗练,其中怨煞已微薄,可生机亦是随时间而流逝,又平白多出许多腐旧颓败的意韵。 倘如道人未有高明丹道技艺,将这龙血佐以天材地宝调和成一味大药。 那冒失服下,不亚于吞入一颗毒丸,甚至足以斩断道途! 赵极不是高明丹师,手头也并无甚么上品宝材。 是以,他今次用此物,已然做好道业崩解的觉悟。 闭合木门,赵极坐定桌前,褪下上衣。 他双手握住短匕,使匕尖朝着左胸,阖上双目,眼皮颤了颤。 旋即,刀锋入肉,血液飞溅。 此人赫然是在左胸剜了一处硕大血口。 对自己狠辣到如此地步的修道人,也是少有。 以手背拭去额上滴落的豆大汗珠,赵极深吸一口气,吐出一缕清光。 光芒绕着他转了一周,闭锁血管,止住血流。 这还未完,赵极又将右手探入胸膛,截断相连的肌肉经络,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心! 此时的他已面如纸色,肌肤苍白得不似活人。 望着这颗在掌中微微蠕动的人心,赵极并指如剑,在心脏上裁出一道细口,而后倒入三分之一的蛟龙血。 这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份额,再多就要暴毙。 说来也奇,这蛟龙血倒出之时,与寻常水液截然不同,其一滴滴自然团成一球,混元如血色珍珠。 待得蛟龙血滴入人心后,不仅创口自然弥合,心脏竟是大力搏动起来。 它甚至还往外探出一根根细腻的血色触手,如同欲要借体重生的妖魔在张牙舞爪! 赵极见得心脏有这等异状而面色不改,反而将其一把捏住,狠狠塞入胸膛。 不多时,随着心脏的脉动,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庞忽又红润起来。 又一刻,他心口的粉色疤痕蠕动抚平,复原如初。 赵极体会身躯中前所未有的茁壮与强大,心情却是黯然。 他走出静室,漫步到墨矛边上,俯下身,一把捞起这长丈余的墨矛。 墨矛方要炸刺,赵极的全身便浮起一层肉鳞,蛟龙的气息透体而出,瞬间慑服这杆桀骜法器。 这杆法器的原主,亦是龙裔,血脉之精纯不如赵极身上的蛟龙血源头。 而龙族之中等第森严,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迫极强。 故而,这杆法器见着赵极便立刻臣服。 持矛而出,赵极吩咐下人运来鸡鸭牛羊,速速煮熟送与他吃,味道如何不论,要快! 很快,一头头牛羊被拆解蒸煮,送入赵极院中。 他持着沉甸甸的羊腿,张开血盆大口,内里利齿如刀。 一口咬下,再甩头,大块羊肉霎时间被赵极从腿骨上撕扯下来,汁水四溅。 羊腿上还带着不少血丝,混杂着肉汁滴滴淌落。 现在的赵极觉着,生食,似乎味道更好。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再看去,他的身边已然堆积起一座骨山。 而今的他种下蛟龙血,每时每刻都在变强! ...... 另一边,苦苦思索不得的卫鸿暂且将石台供奉何物之事搁置,转而思量起如何利用这石穴灵胎。 兜兜转转好几圈,卫鸿终是把灼灼目光落在赑屃玉池之上。 对于这座池中的灵液,他早已眼热许久。 “这灵液灵韵极佳,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先给我用了,不打紧吧?” 他搓搓手,弯腰鞠了一捧池水,轻嗅一口,神色颇有几分陶醉。 “九九成,稀罕物啊!” 脑中闪过些不着调的念头,卫鸿冷静下来,开始思虑得失。 对于这座石穴,首要之事乃是保证开脉所需。 前古道人设计一座灵池渡一人,其本身早已考虑了相当大的余量,几乎不可能出现灵液不足之事。 而他再是保守,在这座赑屃池中留下一半灵液,也足以应付意外。 那么,就耗用六分之一吧! 他前些时日在辨析灵光之际颇有所得。 虽未锁定与安素谋划相关的那枚灵光,可他却寻到一枚涉及一门少见杀伐秘法的灵光。 炼法的过程需要磅礴灵机供给,这池水汪汪的灵液,细想倒是极合用的物事。 就是,有那么点浪费。 涤身境界,放眼练气九步,仅是打基础的阶段。 此境合用的道法极少,更不用说杀伐秘法。 这门秘法唤作血蚀,分属化血一系,往上攀沿,更是能牵扯到一门极为遮拦的神通,潜力颇大。 “习练血蚀秘术,不仅能拔擢战力,更可触类旁通,极大增加对血魄玉傀的掌控。这在面对赵极之时,分外重要!” 卫鸿在心中忖度数息,已然定下心念。 他回转洞外,搜刮奄奄一息的赛飞。 此人是质子,用以威胁赵极,再不济能乱其心智,故而暂且不杀,只是种下种种手段。 这一搜刮不得了,赛飞打起来孱弱似鸡仔,身上的好物倒是真不少! 第二十九章 碧波之上,独立船头 仔细点验过后,卫鸿寻得三件符器,分别是登云靴、白须针以及龙雀紫霓环。 白须针不消说,这是赛飞用以刺杀卫鸿的飞针符器,细若牛毫,阴毒非常。 登云靴虽只作轻身之用,能削减重力,便于提纵之术的施展,可用到妙处也是极好。 譬如那赛飞能在岩壁顶端潜伏,除却指力强劲外,还要仰仗此物神效。 另有一件龙雀紫霓环,使其来紫霞漫天,甚为瑰丽,也不知是哪位坤道炼就。 只是赛飞还为来得及运炼此宝便为卫鸿所制,一身积蓄自然也付诸东流。 此外,卫鸿还得了三件真符——雷亟、止水、天风。 算上自昂让手中缴获的腾云,他便有四件符宝! 真符一物,可是非同寻常。 便是昂让这等道行微薄的家伙手持此物,卫鸿也要小心。 此物乃是开脉三重道士损道行,化元真而绘就的符宝,杀伐炽盛,妙用不俗。 这等宝物卫鸿原本也只在古籍中见过,若非这二位送宝童子,他怕是难以得见真貌。 非是金鳌岛这类特殊境况,寻常修道人哪里舍得损伤道行来绘制此物? 故而此物在外界更难得见,唯有衰朽将死的修道人为护佑门人子嗣,才会传下此物。 符宝之威,本可与开脉三重修道人执法器而发的倾力一击相媲美。 奈何千年流逝,此物之威能十不存一,仅仅相当于开脉一重级数的力量。 不过卫鸿也不嫌弃。 毕竟这宝贝若真维持原有的效用,卫鸿能不能得到还真不好说,说不准就被昂让一符打杀了。 他安顿好赛飞,种下重重手段,旋即回转石穴之中。 “这座石穴灵胎,即是供道人闭关突破所用,那定然有闭锁洞府的禁制,否则岂不是容易为人所趁?且让我来寻一寻。” 卫鸿心思流转,十分笃定。 他在石穴内走动一圈,细细分辨四壁穹顶以金丝银线织就的符箓,寻找阵禁枢纽。 这三年间,他虽深陷贼窟,亦是十分用功。 忙里偷闲时,他尝尝抽空观阅道书。 天长日久,他居然能通读《法华真人说云箓千言通论》,在云箓之上颇有造诣。 因而短短两刻钟,他便找到了枢机。 这阵法枢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这立在九座玉池中央的石台! 卫鸿走上前去,将手掌按在石台中央。 他将心神拿定,搬运内气勾动阵法。 霎时间,以卫鸿手掌为中心,密密匝匝的光箓此地亮起,朝着石台、地面次第辐散,俄而笼罩整个石穴。 洞口的石门无风自动,闭合得严严实实。 旋即,无以计量的符文攒簇一处,将石穴封锁得固若金汤。 如此阵禁,其守御之力沛然莫当,即便有开脉道人来攻打,一时半会儿也击不破。 有这动静,卫鸿早已醒转过来,不虞有失。 要不怎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狗还大,任意一个大教门人,自幼便通读青文云箓,明悟道理。 到了此处石穴,自然晓得如何开启阵禁,从而护住己身,从容突破。 哪里像这赛飞,不知此间玄妙,不敢贸然突破,终为他人所制。 许多散修,在大教弟子跟前,与文盲也没差,各个方面的差距是显著的,而不仅仅是道法、神通...... 卫鸿虽然也出身寻常,谈不上大教门人,但是安素可不是。 他是越来越感到安素道人的不凡,此人绝非一般散修! 法器祭炼法门,讲解云箓的秘册......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散修可以触及。 卫鸿在他麾下做事,所见所学与这些散修浑然不同,高出数个层次。 开启阵禁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开始炼化,而是以神意摄出人魂幡,引动一十二重法光又构筑了一层防御。 最后,他又将四枚真符全数攥在手中,脑中对各类突发情况做了设想。 遇到不同意外,该按着怎样的顺序打出符箓,哪种举措最佳。 止水定心破幻,天风扰敌,雷亟攻杀,腾云遁逃...... 直至自觉思虑周全,这才盘坐调息,唤出心炉。 灿灿箓文缭绕流焰,跃至卫鸿眼前。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薪柴——安素道人手书《善恶血神经》】 【炼化进度:2.5%】 【法火:861%】 【根本法门:《善恶血神经》——LV1登堂入室(103/1000)】 见着《善恶血神经》的熟练度较之十日前涨了28点,卫鸿微微颔首,颇为满意。 这本道书研读起来分外艰深,修持进境每日几乎仅有一点。 之所以又多出些,还得归功于破入涤身三重时的福泽。 看过道法进境后,他心念一转,将神意浸入心炉,又一次来到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虚所在。 都来过不少次了,卫鸿自是轻车熟路。 他很快锁定一枚渗着殷红的灵光,将心神投注进去。 ...... 青天白日下,碧波之上,一叶扁舟乘风破浪,在汪汪大洋上远行。 扁舟前头,立着一位英挺道人。 此人着大红色道袍,五官不甚出奇,合起来看却似是发生了奇妙的反应,有种慑人魅力。 这,就是安素道人了。 他站立船首,眺望远方,左手提着一只镂空鸟笼。 卫鸿的神意盘踞在安素道人体内,正试图接掌此身。 先前他也体会过孤雁道人一身本事,这回便看看安素又如何了得。 “我已步入涤身三重,比起上次催动孤雁道人身躯,可是强出太多!只要小心点,想来难出差错。” 在卫鸿看来,都是蜕凡层级的修道人,孤雁道人他动得,安素就动不得? 没这回事儿! 他铆足力气将神意延展到四肢百骸,正要驱动这幅身躯。 嘿,还别说,这真是和搬山一般累,沉甸甸的压力几要将卫鸿压塌。 可是,他还是快搬起来了! 得亏是神意在使劲,若是换到肉身,此刻的卫鸿早已青筋暴起,汗流浃背了。 就在他将将成功之际,一道弘若碧水的滟滟流光忽而自安素天灵冒出,一下子把卫鸿的神意压个粉碎! 许久,卫鸿重又聚拢神意,望着那碧色玄光,安安静静地做个旁观者。 回顾方才的举动,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猴子,上蹿下跳闹得正欢,转眼被一座五指山给死死镇压,躁得慌。 得亏这事仅有天知、地知、我知。 这回,他真老实了! 心炉本就是领受他人道法见解的一重神异嘛,平白无辜非要操使他人身躯作甚? 充分发扬乐观精神,卫鸿这般安慰自己。 第三十章 祷请上真 卫鸿暂且认命,将精力放在观察四周之上。 他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安素手中提着的木质鸟笼。 说着此物是鸟笼,可实际上,这里却密密麻麻装进七十多个修道人! 纳须弥为芥子,所涉道法之精深,令人喟叹。 这该是那批安素带上金鳌岛的散修了。 卫鸿心中了然。 盖因他在里边看到了余氏兄弟、昂让、赵极等人。 只是,为何数量上多出那么一些? 鸟笼中,修道人交头接耳,声音嘈嘈切切。 不论平日里在外界是怎样呼风唤雨,此刻,他们都是砧板鱼肉,无助且凄凉。 略过这些倒霉玩意儿,卫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安素身上。 安素此时双眉紧锁,不住在空旷的海域中扫视,仿佛要寻找写什么。 搜寻无果,他迫不得已掏出一只绘有河山之景的青铜罗盘,将其祭起,神色颇为肉疼。 未几,罗盘当空而立,指向一处,发出嗡嗡声响。 仅仅作用这一次,此物就崩碎,再不能用。 安素当即将船驶向该方向,不多时,小舟撞破一层透明薄暮,泛起阵阵涟漪。 而后,他们便去到另一重天地。 这块地界与方才清朗的天地截然不同。 天空为沉重浓密的阴云所笼罩,海面上风起浪卷,几乎要将小舟拍倒。 如若单单是些自然景观,虽能令凡人惊惧拜倒,祈求苍天怜悯,但对于修道人,不过是微风拂面。 可是,此地有种莫名的压抑,镇压着修道人的法力与神意。 越往里去,安素受到的压力就越大。 先前他还惬意自在,驱使小舟戏风弄浪,而行过百十里后,他已是面目狰狞全力以赴。 得亏小舟亦是一件精心祭炼过的法器,否则早也被打成舢板,那时大伙就一块儿玩荒野漂流去吧! 再行数十里,安素挨雷劈了...... 第一道雷来得猝不及防,劈得他毛发扎起面目焦黑,活像个流浪汉。 此情此景被卫鸿纳入眼中,不由暗爽。 而接下来安素就有防备。 天雷络绎不绝,一道碧色玄光自其卤门冒出,与雷霆厮杀搏斗。 肉眼可见的,雷霆愈发密集,而安素已经需要靠丹丸才能支撑。 又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细小黑点。 安素精神一阵,容光焕发。 这便是目的地,金鳌岛! 俗语有云:望山跑死马。 他虽是见着岛屿,可中间究竟是隔了许多海路,险阻还要更大。 卫鸿还想瞧瞧安素又要施展何等道法来抗雷破劫。 没曾想,这人看着坚毅刚强,浓眉大眼,最大的手段竟是请后台?! 只见他拭去面上黑灰,打理衣物头发,而后郑重自袖中取出一张青文云箓书就的紫符。 他规规矩矩一礼,而后松开双手。 紫符忽而飘入上空,没入云层之中。 “请上真援手,助末学后进一臂之力!” 安素言语铿锵。 此言一发,周遭海浪雷霆皆被定住一瞬。 尔后,天穹飘来一声宏大道音。 “允。” 俄而,云海席卷翻腾,有若龙吸水,形成一道自天垂落的龙卷,形如漏斗,连天接地探入海底。 云层摩擦挤压,紫红雷光跃动不休,轰鸣声响震耳欲聋...... 宛如天崩末日之景再现人间。 一道血色符诏自天穹蓦然落下,打散云层,震平海浪,就要将此地的灾劫抚平。 其无匹之势展露未有几刻,一股逆乱五行的力量似是自沉睡中醒来,携五彩光辉狠狠截住符诏。 两方天象级数的伟力邀斗之时,一抹血色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安素。 灵光折跃飘逸,绕开道道阻碍,顺利将安素与小舟一同裹住,撕裂大气遁向金鳌岛。 当安素真个落到金鳌岛之时,两方的角力才休止。 符诏崩解,五色光华亦销声匿迹。 这场死斗逃生尤为刺激,上边大能相斗,下面安素狂飙。 唯有卫鸿老神在在,欣赏了一场身临其境的大片。 将方才诸般景象印入脑海后,他不禁感慨。 “在我眼中如大山一般难以翻越的安素,其实,也不过是更上层修道人的一枚棋子吗?” 他的心中复杂莫名,生出一点渴盼。 大丈夫当如是! 何时我也可纵横青冥,屹立于这天地之间? 此情此景,在卫鸿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下一瞬,天地改换,这个场景已然过去。 卫鸿再有意识之时,已是全新的地方。 此处山清水秀,天高云淡。 而安素则被土埋在一个大坑中。 细瞧之下,这个大坑,看着像是他生生砸出来的,想想就疼啊。 此时的安素如同一件被摔碎的瓷器,浑身都是裂口,血流不止,是那样脆弱。 未几,他悠悠醒转,神色晦暗。 这般脆弱的安素,总可以掌控了吧? 卫鸿蠢蠢欲动,意图再次接掌此人躯壳。 只是色作纯碧的玄光尤剩一丝,如同天堑,阻隔着卫鸿的神意。 恹恹放弃尝试,卫鸿继续体会安素周身的感官。 渴、累、酸,以及,如潮水拍打礁石那般一波波涌来的疼痛。 这简直是一场酷刑。 卫鸿心头发狠,咬牙忍住这等苦痛,点滴体会安素体内的真炁流转,企图学到一些什么。 在这片天地下,方才封禁的力量尤在。 虽不如外海强横,可已然不可小视。 受创极重的安素此刻还要受这力量镇压,恶心得想吐。 不远处,撞得扭曲的镂空鸟笼滚落在地,其上一丝玄光明灭不定,似乎下一瞬就要被天地异力所镇压抹杀。 见着此景,安素脸色突变。 他赶紧收拾起自身,试图强撑出一副无甚大碍的模样。 不多时,玄光磨灭,鸟笼涨破,七十余位如狼似虎的修道人跃出囚牢,具是目光幽幽。 这些人同样有创口,法力亦是被镇压。 只是,这二者的程度远远不同。 此地似有潜在规则,境界越高,受缚越重。 安素道人承载的压力,远不是他们能比。 换句话说,双方力量差距最小的时刻,来临了! 卫鸿静静等待事态发展,他知道后续。 安素活得好好的,而麾下的修道人,仅剩下六十余人。 第三十一章 淬血成符,秘术始成 今时之修道人七十有余,而那日殿中叙话,安素说出的散修人数,合计为六十九。 那些少掉的人,估摸着便是折在此处。 果不其然,一独眼驼背的中年道人率众而出,咬牙切齿说道, “安素啊安素,你也有今日,总算是见着你虎落平阳。 “你权且宽心,我等会好好照料你,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素背脊挺直,全当那人在犬吠,只是嗤笑着斜睨他一眼。 虽无只言片语,却透着道不尽的嘲讽。 正当那道人还要嘴炮,安素调动余下的一丝玄光,悍然扑杀上去。 碧色光华杀至这开脉道人面前,只是一剖,便将此人从中间片成两半。 此人愕然摔落,内脏哗啦啦流淌在地,显然是不活了。 他扫视余下之人,淡淡言道, “还有谁?莫慌啊,我确实油尽灯枯,这位道友说的全然没错。 “你等轻贱如苇草,换我这副万金之躯,太值了,不如一起杀上来吧。” 安素此时的余力,仅能杀去此地三分之一的人数,若众人皆反,他只能坐蜡。 然而,人性如此。 大家都很聪明,只看着别人出头,不想自己送死。 于是乎,几个有着反意的修道人被他屠戮,其余人等眼睁睁坐视。 而安素杀一人,取其精血,道行便恢复一分。 几息过去,众人唯一一丝机会也就从手头溜走。 安素得了此次教训,生怕再有不甚,为这些弱小的道人翻盘 他于是尽取诸修精血,参详《善恶血神经》中的血蚀秘术,造设了一门符器的炼就之法。 这件符器,就是血魄玉傀。 真是惊人的巧合! 血魄玉傀与血蚀秘术的关联如此之深,比卫鸿设想的还要好许多。 若不是此时没手,仅有一股神意盘旋,卫鸿恨不得抚掌高歌。 尔后,为了彻底恢复伤势,安素血洗多地,掠杀数万人...... 正是在此过程中,他先后收下卫鸿、沐德。 此为伤心事,不必多提。 卫鸿压着一股火气,只是反反复复回顾安素参详血蚀秘法的那一段历程,汲取其中精义。 不知多久,他渐而悟透了这门秘法的修行方式。 ...... 石穴之中,盘坐的道人忽而睁眼。 携着灿然光焰的箓文如瀑垂落。 【消耗法火积蓄78%】 【薪柴——安素道人手书《善恶血神经》残篇炼化进度+6%,经验+161】 【根本法门:《善恶血神经》——LV1登堂入室(103/1000)→(264/1000)】 【习得秘术「血蚀」】 卫鸿凭借自己的惊人悟性、不懈努力,以及心炉的小小帮助,轻而易举便将血蚀秘法学透! 他起身活络筋骨,随后以指甲割开手腕。 鲜血汩汩流淌,被卫鸿以神意托举在空中,直至其有一拳大小,他才止住伤口。 尔后,他又托起一团灵液。 血球中分出一滴指甲盖大小的血液,逐步抽拉成丝绦,渐而扭曲盘结成一道繁复的立体符箓。 卫鸿初试此法小心翼翼,神意操控十分精微,总算是功成。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自灵液中亦分出一小团液滴,以此为墨凭空书就另一道形制不同的符箓。 二者在外力驱使下渐而靠拢,嵌合至一处,天衣无缝。 卫鸿朝其中打入内气,重叠嵌合的符箓骤然坍缩,显露出一枚刻有箓文的血晶石。 这仅是秘法所需之一,接下来,他要炼出百来枚血晶石,这是个浩大的工程。 好在随着次数递增,卫鸿更为谙熟此道,后续快上不少。 两日后,他身前摆着一颗圆滚滚的红艳丹丸,细瞧去,内里刻了无数纹路,看一眼就头晕眼花。 “耗时良久,秘法终将成矣!” 卫鸿开怀大笑,仰头将丹丸服下。 霎时间,滚滚热力自丹田升起,散入四肢百骸。 卫鸿只觉自身在温泉中泡了一遭,通体舒泰,真是好极了! 他俯下身去,看着灵池中倒映的身影,只觉这皮肤仿佛被蒸过的大虾,简直红的吓人。 半个时辰,肌肤回归本色,卫鸿的这道秘术,已是彻底成就。 他伸出手掌,平平摊开,掌心忽而窜出一道血光,在五指间轻盈跃动。 血蚀之术,一体两面。 便如《善恶血神经》中的善恶两字一般。 用之为善,血蚀符种可蚀灭外侵异力、体内杂气。 用之为恶,则其可掠夺生灵精血,解析特质,衍生出针对性极强的异力。 卫鸿既然功成,接下来之事,即是千里奔袭,拿下赵极! 他此法修成,预计耗用的六分之一玉池灵液竟还剩下些许。 卫鸿将之用葫芦装了带走,此物有益于调息回气,如若战至酣处难分难解,这或能作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苇草。 紧接着,他依来路回返,出地宫,去得湖心岛中央的小峰。 见了一眼地气节点。 也不知安素道人究竟做了什么,以望气法探看,此处地煞搏动,宛如被压抑许久的火山,不知那个时候便会愤然爆发。 感受着此地紊乱灵机,周遭弥漫的呛人煞雾,卫鸿只觉呼吸之间都有细微灼烧感。 这是四溢的微薄煞气在伤人肺腑。 卫鸿站定,体会着莫测天威,心有戚戚。 无怪乎安素在地各地安插道人,除却调兵遣将,其实本职应当是梳理地煞,记述地气的脉动。 余氏兄弟统管万华山地气,还未见得有多么凶险,卫鸿处置起来轻松惬意。 而这处雁湖则格外不同,由仅有的二位开脉道士之一坐镇,另有四位涤身道人辅佐,可见任务之重。 而此时,赵极两手一摊诸事不管,别的修道人都为卫鸿擒捉。 这烂摊子烂的愈发厉害了,叫卫鸿有些头疼。 不过当务之急,是处置赵极。 双方结仇已深,若放纵,他必会坏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卫鸿早就探得此人消息,知其底细。 赵极得一件残破法器墨矛,一直为此物牵绊,困锁在新春园等闲不得出。 若无意外,他当在府城,并不难找。 至于消息的来源,无疑是他的好徒儿昂让了。 第三十二章 拳似山倾人如龙! 昂让可是赵极的亲徒儿,许多事都不避着他,因而知晓许多秘事。 他向来矜骄,自比英杰,可其人心性衰烂,哪里称得上铁骨头、硬汉子? 不过志大才疏之辈尔! 稍稍用刑,此人恨不得把底裤什么颜色都透露给卫鸿。 待得消息足够,卫鸿撤下手段,昂让却又悔恨万分,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对赵极,是有真心的,奈何意志薄弱,轻易为人击穿,真心也无用。 师徒情深,真令人艳羡呵。 可,与我什么干系! 为他人可歌可泣的师徒情所感化,英雄惜英雄,放下杀手饶人一命,然后化敌为友,解开干戈......这种戏台上出演的戏码,不会出现卫鸿身上。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立场不同,再是英豪,那也是敌人。 只有胜者才能高高在上,给出所谓的感慨与欣赏。 卫鸿想做胜者。 所以彼辈的师徒情深,是他很好的一份筹码,得用起来。 卫鸿架起乌云携着赵极的两个宝贝徒儿向泰顺府飞遁,老青牛被他放走了。 青牛带着就是个累赘,他已然能够飞遁,要其无大用。 并且,真要带着他,万一卫鸿遭遇不测,岂不平白多害一条性命? 乌云一路飘飞,过得李泉县时,卫鸿压低云头,驱动法光斩了一记,将迎风飘扬的水龙旗斩落一杆。 又飞遁许久,快到泰顺府府城之际,他落下乌云调息回气,保障状态完满,顺带藏好赛飞、昂让。 尔后,卫鸿再次飞至高天,远远俯瞰府城布局。 此时却不是为了赶路,而是为寻摸新春园的位置。 赵极麾下散修柴榆投诚极快,献上新春园图景,其中便绘有外墙的轮廓,形似一朵海棠。 他依着外墙轮廓的形状去找,很快便找到正主。 这时,卫鸿的警惕已提到最高。 他用去天风符,唤来一阵听凭使唤的奇风,而后以此消弭驾云的些微风声,悄无声息逼近新春园。 卫鸿紧接着驾云逼近,小心在上边兜转几个来回。 确实感受到了其中血魄玉傀中一道开脉道人的精血有异动之后,他终是放下心来,暗暗忖道:“看来赵极确然被羁縻此处,正该我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这道精血的反应极微弱,叫卫鸿有些不明白。 但他也才第二次运用此物,只觉可能是寻常事,毕竟人不同、境界不同,稍有差异不是不能理解。 很快,卫鸿备好符器、真符、人魂幡。 一切周全,他悄咪咪摸进园中,无一人发现。 行动之中,卫鸿的响动俱为奇风所遮盖,不虞赵极听声辨位,发现端倪。 庭院之中,卫鸿驾云行空,瞧见一宽额似寿桃般隆起的老者盘坐在不远处的假山下。 他此刻双腿盘坐,面容肃穆,膝上横放这一杆黝黑长矛,显然是在炼化中。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不想我卫某人也有这等运数!” 突袭之时正巧遇见赵极炼化法器,这简直是卫鸿设想到的最佳场景了。 由不得他不高兴。 就在他缩手入袖,拿住龙雀环与人魂幡之际, 赵极蓦地睁眼,起身、掷矛一气呵成! 显然是早早发现了他的所在,以逸待劳良久了。 长矛穿空,如一条墨鳞大蛇嘶吼着向卫鸿扑来。 嘭~ 卫鸿肩侧炸开一处血洞,血洒碧空。 这杆墨矛迅捷之处有如电闪,卫鸿只觉亡魂大冒,更本躲闪不急。 他只是本能调动法光阻了一阻,又用神意御物之力侧面击打矛杆,使之偏移些许。 恰是这番举动救了他一命,否则长矛便把他头颅打穿了! 卫鸿心有余悸,拉高云头就要走脱。 只见赵极左近光气浮动,御气行空,携着陨星坠地的磅礴气势朝他直直撞来。 太快太快! 卫鸿使出吃奶的力气调动十二层法光结成壁障,脸上还是狠狠挨了一拳,被从天上打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 痛,极痛,几乎令人丧失神智的痛楚霎时弥漫卫鸿全身,令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 好悬这一拳只属钝击,未像之前的墨矛法器一般击穿法光屏障。 饶是如此,卫鸿也觉浑身散架,口鼻之中血腥气弥漫。 他强忍不适,凝聚心神,在地上翻滚起身,立时挥动人魂幡。 顷刻间,生魂倾巢而出,凝成恶浊黑雾,笼罩方圆十数丈。 卫鸿钻入雾气中,总算有几分安全感。 这黑雾乃法器造就,即便以修道人的目力也看之不穿。 若赵极胆敢追杀入内,那就是攻守易形了! 想到此处,卫鸿易形换位,以天风符催动的奇风鼓荡另一处地界,营造他真身在此的假象。 可没曾想赵极丝毫不为黑雾所动,一脚踩爆脚下土石,向着卫鸿电射而来。 砰~ 又是重若山峦的一拳! 这回卫鸿力从地起,全力驱动法光,总算格开此击。 然而,赵极的拳是格住了,这股大力他却没化去。 于是乎,他整个人似是被成木桩,双腿被夯入土中一尺。 灰头土脸,极其狼狈! 这一挡,赵极也被反震之力阻住一瞬,减缓连绵的攻势。 终于觑得罅隙,卫鸿狠狠催动血魄玉傀。 他就不信,这出自安素之手的符器还拿不下你赵极? 此物果有神效,但见赵极诸身血气逆流,身体僵住不动。 在他皮囊下仿佛有无数只大老鼠在窜动,让人疑心他立刻要炸开。 卫鸿加倍贯入内气,同时调用了血蚀符种,想着一次便压死此人。 然而,赵极周身血气一个变化,透出种种腥膻气息,陡然变得陌生无比。 就好似,血魄玉傀中从未收录过此人精血! 未能锁定目标,此法空空落落,无处着手,竟是无功而返。 下一瞬,赵极狞笑,浑身肌肉奔发,生生拔高数尺,露出齿缝间的鲜红肉丝。 他身形模糊,俄而闪现到卫鸿跟前,一肘顶爆气流,嘶鸣着将卫鸿再次击飞。 现在的他,周身流的可是蛟龙血! 原本孱弱的人血,早在被卫鸿借符器镇压之际,为蛟龙血吞噬一空。 这真是要谢谢他啊。 若无血魄玉傀的助力,这次蜕变想来还没这般顺利。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极周身气势再度狂涨,宛如一尊大蛟披上人皮,来这人世间厮混。 这尊大妖魔正磨牙吮血,择人欲噬! 感受着体内的崩坏与强大,赵极几欲癫狂。 他咧嘴大笑,涎水滴落在泥壤上,嗤嗤作响。 拜卫鸿所赐,他正在一步步走向巅峰,同时,也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第三十三章 云从龙,风从虎 空中,卫鸿顺势狂退,极力拉开与赵极的距离,同时心念高速流转。 “我前后两次都被其果断锁定位置,绝非巧合!” 两次如此,卫鸿疑心自身上下被种了什么手段,果断以法光来回冲荡周身。 果不其然,扫出些极其细碎的晶莹光屑。 这般的流光...我擒捉赛飞之时,击破的那件护身符器?! 找寻到问题在哪,卫鸿稍稍缓过一气。 天蛇玄龟一体同心,赵极正是靠着此物的感知才能在近处了然卫鸿行踪,勘破种种迷障。 卫鸿经验短浅,未在战后查看自身上下,却有疏漏之处。 而这手段一但被破,他顿时从容许多。 卫鸿又是驱动恶浊黑雾,罩定自身,而后里间便传出重重叠叠难辨方位的声响 “你的两个徒弟,我只是擒捉,并未扼杀。” 此言一发,赵极果真定住脚步。 卫鸿心下一喜,刚要劝降。 “你肯退一步,我......” “聒噪!” 赵极长啸一声,又杀将过来。 而今他局势大优,哪能听信卫鸿的花言巧语! 现下退一步,一步又一步,还能退到哪处? 卫鸿口中之言不拘真假,赵极都不能在此时理会,擒下他再逼问才是上上法。 赵极大步迈进,踏飒如流星,直直冲向卫鸿。 身前阻路的园景、围墙、假山石...具是被他一撞而碎,尽显横行无忌的风采。 面对凡胎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浊雾,赵极丝毫根本不惊慌。 他还有其他手段。 眼睑一闭,再猛然睁开,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已然变作琥珀色竖瞳。 此为龙裔之瞳,可穿破迷障。 但方才言语已是起到作用,争得那一点宝贵时机! 卫鸿趁此机会调动内气奋力甩出龙雀紫霓环,此宝在空中滴溜溜乱转,放出紫霞漫天。 见着眼前小儿走投无路,慌乱下竟是用出龙雀环这等除却幻彩一无是处的孱弱符器。 赵极却是冷冷一笑。 这是他赐下的符器,哪里不知其威能? 蠢材! 他洞穿黑雾,紧紧盯着卫鸿,看也没看龙雀紫霓环一眼,信手一挥便将此宝击飞。 龙雀环被当空打飞,坠入鲤池中。 可随之而来的漫天紫霞中却突兀窜出一道真符,径直贴在赵极小臂。 “嘶啦——” 滋滋电流声搅得人心里烦躁,一道白光耀过,当空有着惊雷炸响。 此为真符雷亟! 诸多杀伐道法中,雷法亦是能排得上号。 赵极受此一击,当即被电得皮开肉绽,头顶冒青烟。 “咳咳——“ 他俯下身子咳了几声,吐出焦黑的内脏碎片,显然是受创不轻。 如过是前些时日的他,区区开脉一重修道人,贴脸中一击同层级雷法,定然是十死无生。 可而今却是不同。 他舍弃一生道法根基,舍弃余生寿元,几乎是抛弃一切,换来至少开脉二重级数的实力,并且可比拟同境界中也相当难缠的龙脉妖魔。 此时的他,身如妖魔,血气旺盛到不可思议。 这道雷亟,他能吃下。 赵极呼喝一声,平地生出大团水雾。 云从龙,风从虎。 他一身水行根基的道法已然毁弃,然而种龙血、易血髓得来的天赋异力,还是可以驱策。 随着水雾萦绕全身,一点点润泽伤口,赵极的伤势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转。 恢复伤势之时,他一身健硕肌肉消下去一些,看起来非是全无消耗。 这段时间,卫鸿也没闲着。 他先自血蚀符种中引出一丝血光,将残存在左肩的杂气一并驱逐,而后织补血肉,弥合创口。 先前斗法节奏极快,他抽不出一点时间来处置墨矛所洞穿的左肩。 赵极所掷之墨矛实为法器,虽有残损但本质颇高。 其所留伤口残存毒力,并且在往外不断蔓延,甚是碍事。 好在血蚀符种亦不是等闲,纵然卫鸿初学乍练,其引动的血光依然能轻易击溃墨矛杀力。 此法传自《善恶血神经》,果非俗流,稍一运使便起到莫大作用,令卫鸿十分满意。 伤势弥合后,卫鸿将人魂幡变作一丈长大,双手持握,挺身向赵极刺去。 与此同时,十二道黑黢黢法光呼啸穿梭,以奇诡角度朝赵极各个要害杀去。 眼、会阴、谷门、太阳穴......诸般要害皆是为法光笼罩,阴毒非常。 赵极见此,两腿一紧,亦是色变。 他忙挥手一召,百余丈外的墨矛打着旋飞回,狠狠他扎入脚下石板。 光凭神意驱物之力,决计无法相隔百丈还能召回这等沉重法器。 开战之前,赵极早早往墨矛上炼入一道真符——相思引。 此宝可在符主与锚定之物上随心增减些许引力、斥力。 开始他突袭卫鸿的那一矛之所以快到如此地步,便是仰仗这件符宝的效力。 待得他拔出长矛迎向卫鸿之际,终是慢了半拍,失了先手。 赵极只可不断招架迎面而来的法光与长幡。 这长幡顶端有骨刺枪尖,幡面轻若绸缎,并无多大阻力,卫鸿以耍大枪的招式攻向赵极。 初时卫鸿还占据上风,点、崩、拦、戳,将一杆大枪用得好不快活。 未几时,赵极便凭着老辣纯熟的矛术扳回局面。 又是几个回合,赵极在场面上完全压着卫鸿打。 赵极寿数过百,一生自尸山血海中杀出,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厮杀经验全非卫鸿能够比拟。 涤身层次神异不多,争斗只是多用兵器、肉身,佐以符箓、符器。 散修道人在此境磋磨良久,故而具是兵击能手。 而卫鸿上来就是精进道行,在此道琢磨极少,少了磨砺,技巧落后于人太正常不过。 更不用说,他连力道都是远远不如赵极。 以至于一时间被打得极是狼狈,几要抱头鼠窜。 好在,卫鸿自身不大行,可手中这杆人魂幡终究不是吃素的。 他仗着纵横来往的一十二道法光,总算能在赵极手下勉力支撑,并且越打越精熟,越打越痛快。 兵器交击不断,溅射点点火星。 他在厮杀中以极快的速度学习进步,好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般孜孜以求,汲取着杀伐经验。 第三十四章 镇杀 终于,卫鸿在千百次刺击中妙手偶得,第一次用幡杆顶端尖刺自赵极身上刮出一道血口。 他振奋非常,眸中闪过异色。 而赵极却全不在意,继续与卫鸿相斗。 他生机旺盛,身上刮去的这点血皮算甚,就让卫鸿放手刮痧,也得磨到海枯石烂。 双方所知不对等,赵极哪里知晓,卫鸿行险与赵极近身搏杀,正是为着他身上的血液! 纵然卫鸿不知赵极以何等手段改换精血肉身,居然躲过安素道人的手段。 但他卫鸿也不是个死人,血蚀秘术在侧,照样可解析其人精血讯息,从而再次纳入血魄玉傀中。 丝丝缕缕微不可查的血光沿着幡旗攀沿,将顶点沾染的微末血迹吞没。 卫鸿且战且退,二人一路相斗不知打塌多少亭台楼阁,直要将这座曼妙园林凌虐作废墟。 有了取胜希望,卫鸿极力支撑,暗中以血蚀符种解析赵极血脉。 又二刻,赵极浑身浴血却精神勃发,精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他对面的卫鸿已然显露颓势,眼看就要被斩。 及至避无可避,卫鸿忽而腾起云雾转身遁逃。 天风、腾云两相使力,脚下登云靴催动,又有人魂幡托举,诸般因素叠加,卫鸿速度之快超乎想象,赵极竟一时追之不及。 眼见着卫鸿将要逃出视线,赵极心头发狠。 他猛锤胸口,喷出一口血雾,血雾转而化作光焰熊熊燃烧,缭绕赵极周身。 有此加持,他速度再拔高数分,渐渐逼近卫鸿。 二者一追一逃,很快打出府城,转而往周遭矮山上去。 卫鸿一面遁逃,一面蓄势待发,准备杀个回马枪。 沿途中,他不时散出人魂幡的惑心异力,企图搅动赵极情绪。 及至卫鸿觉着足够,他忽而以法光拔起山石草木等杂物,一股脑甩向赵极。 对这些糟乱事物,赵极鼓动气劲全数撕碎,生怕里边又藏下何等阴招。 方才那张雷亟真符的滋味,可是真不好受。 受此一击,令人五脏欲焚。 他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让这些物事近前,统统凌空打爆! 见着事态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卫鸿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不旋踵,他在丢弃诸般杂物之时一齐引发惑心异力。 受此手段,赵极只觉头脑恍惚,他的眼中,砸向自己的不再是山石泥壤,而是他的两个徒儿! 不自觉地,他便收住力道,被杂物近了身。 咻咻,细若牛毛的白须针破开泥壤,无声无息刺入赵极肌肤。 只一个刹那,他便察觉到自己又被耍了。 赵极绷住肌肉,将细针死死锁在体表,周身血焰随即燎过,须臾间就将这件符器烧软烧化,炼作废铁。 “小畜生,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这句话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如铁。 卫鸿听了只是嘲讽, “老东西,你眼力还差点。 “我若是你,早去买块豆腐撞死了,哪里还好意思出来招摇!” 经此一激,赵极再也不理会种种幻象。 莫说是赛飞与昂让,纵使卫鸿能将他去世多年的老母给幻化出来,赵极也照轰不误! 眼见着卫鸿频频引动幻法,赵极颇有些亢奋,明知作无用功还要尝试,岂不正是他黔驴技穷的表征? 他毫不吝惜寿元的燃烧,只一味催动血焰,将距离渐渐拉平。 忽而,卫鸿经过一处大树,又是驱策法光将树身连着下边一大块泥壤一起丢向赵极。 赵极模糊间觉察到一丝生人的气机,像是赛飞。 可他被卫鸿耍弄那许多次,哪里还信? 依着先前的处事惯性,他携着山峦沉坠之势又是一拳轰击过去,力道更增数分。 树木抛飞而止,迎面撞上汹涌如潮的狂飙气劲,一寸寸被打成木屑,接下来是泥壤,赵极的拳势霸道无匹,也是轻易将之洞穿,只是触感稍有异常。 这种感觉,像是击中鲜活血肉,有些潮湿软糯。 不好,他彻底醒悟过来,卫鸿玩得竟是虚实结合的套路! 可,为时已晚。 藏在泥壤中的赛飞受此一拳,直接炸成碎末,连拳头大的碎块也找寻不得! 亲眼见着自己的爱徒被自己亲手打死,赵极双目泣血,仰天长嚎。 “畜生,畜生啊~~” 他本就因融汇蛟龙血而半残的心神屏障彻底蹦碎,全然失守,陷入到绝境与癫狂中。 借此机会,人魂幡惑心乱神的力量终于彻底奏效,将赵极淹没至幻境深渊中。 此刻的赵极只管毫无顾忌地发泄力量,再不存半点理智。 轰杀,轰杀,轰杀,一切都要轰杀至渣! 真、幻、真......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赵极受幻境引导,肆意挥霍着气力。 整座小山头几是被他犁过一遍,矮下去数尺。 在他发泄之际,卫鸿只是游走在边缘,小心翼翼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自其中汲取血液。 半日过去,这家伙简直像头永不停蹄的蛮牛,仍在发泄怒火,叫卫鸿暗暗咋舌。 “他究竟是吃了什么药了,怎么如此狂放。” 诡异血光流窜在场地中,将赵极飞溅的血液全数吞没,点滴也不放过。 又过去半个时辰,血蚀符种总算从这些杂血中淬出一点精血,被卫鸿导入血魄玉傀中。 所有布局收拢,赵极已是被牢牢卫鸿攥在掌心,再不可能脱逃! 卫鸿一点点加深血魄玉傀对赵极的镇压之力,等到此力强盛到极处,他伸手朝下虚按。 扑通,在凶横锤击地面的赵极受此力一压,双膝坠在地上,沉沉砸出陷坑。 眼见他仍要挣扎,卫鸿催动血蚀符种,丝丝缕缕血光攀附在这具筋肉虬结的躯体上,吸血藤一般汲取血液精华。 饶是如此,卫鸿也整整抽了他一刻钟,这才熬得他油尽灯枯。 望着此人虽死尤立的骨架,卫鸿默然。 数息后,卫鸿突然挺幡直刺,洞穿其颅脑,在里边搅了搅。 这还未完,他又将这大敌躯干炼作污血,仅留下一颗头颅。 回返泰顺府的路上,他将另外三个俘虏自秘地一一掘出,并信手炼杀昂让,叫他们师徒三人黄泉路上不孤单。 “等等,此世没有黄泉与轮回啊。” 卫鸿忽而恍惚。 没有便没有罢。 这方天宇有瑰丽浩大之处,凡人得了机缘,甚至能由俗登仙! 但,它也极残酷。 今天,卫鸿算是领受了。 说句不好听的,或许哪天卫鸿也败落身死,尸骨落入敌手,被炼作飞灰。 这也是寻常,不必过于怨怼。 上了棋局就不能心存侥幸。 卫鸿忽有所悟。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赵极等人,给他也上了一课。 第三十五章 公若不弃,某愿为卫公门下走狗! 卫鸿驾云腾飞,回转到府城,找来一二管理俗务的官僚,意欲接管琼华道,行兴兵平乱之事。 没曾想,琼华道之中可用之兵全得了一种怪病,连将官亦是被波及。 “此事倒真是蹊跷,我一来,尔等都是称病?莫不是给我点颜色看吗?” 卫鸿立在城头,双手背负在身后,眺望着远方。 他声音不徐不疾,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仿佛眼前境遇仅仅是小事一件。 而在他背后,着官袍的州府长官却是躬着身子,满脸的焦急。 仙师发作,他可不敢真就不当回事啊! 近段时日,城头变换大王旗多次上演。 上一位赵极仙师说一不二,但有不服,皆杀,他都是替补上来的,终日煌煌。 而这位年轻的仙师......他将那位赵极仙师都斗败了,首级还放在旁边呢,他哪敢轻慢? 知府绞尽脑汁,思索着此事缘由。 他低下头去,心思转得飞快。 “集体疫病的突然发作,病因不外乎食水,而那位赵极仙师前些日曾赐下培元养身的药粉,晓喻全军尽数服用。莫不是此处出了问题?” 他回首招来一年轻小吏,皱着眉头吩咐,不一会儿,小吏取回一个黄油纸包,向着长官躬身奉上此物。 而这位知府得了纸包,以同样尊敬,甚至更为谦卑的姿态将此物献予赵极。 “两日前,赵仙师...赵极贼子命令军中将这药粉化入食水,全军共饮之,言其可强身健体。卫上使,或是此人弄鬼。” 两日前...... 卫鸿忽有所悟:这正是我擒下赛飞的日子,看起来,这师徒之间有某种独特的传讯方式啊。 他轻笑一声。 赵极啊赵极,你死后也要摆我一道么。 虽然兵将形势不妙,可卫鸿并不大担心此事会影响他收集煞气。 他吩咐知府派人将患病者集中照料,言称稍后他自会去探看。 而后,他就在此站定,静静看向远方。 数刻钟一晃而过,远处忽而烟尘滚滚,打着水龙旗的军队蜿蜒而至。 “卫上使,贫道来也~~” 魁梧将军模样的余化元一马当先,嗓门如雷震。 卫鸿颔首,下去迎接这位同道。 赵极自身有着弱点,卫鸿又何尝没有? 安素吩咐的差事就是他的死穴。 如若耽误了纵兵取煞一事,卫鸿被安素活剐亦非不可能! 赵极这一招尤其狠辣,杀绝城中兵将,卫鸿倘如一时手忙脚乱没处置好此事,那就性命堪忧了。 幸而他觉察此处修道人对他态度不对之时就早做准备,命人去调兵遣将,让弹压安顺道的兵卒来做此事,作为后手。 见援兵至此,诸多杂事已有着落,卫鸿又去看望生病兵卒。 只见军营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这些兵卒皮肤红肿,身上起疹子,有些还在呕吐,都是一副病弱难堪的样子。 卫鸿对医药一道并不擅长,对此有些头疼。 血蚀秘术分善恶两面,用之为善可祛除体内异气,那么对于疫病,他是否有效呢? 灵光一闪,卫鸿忽而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他手中便握着解决此事的钥匙。 千想万想不如实践一回,他猛然扬手,射出数道妖冶血光。 这些血光流转在诸多病卒周身,势要将灰绿色疫气绞杀得干干净净。 眼见这门秘术生效,卫鸿颇有感触。 “不愧为道法显圣的一方天宇,这前人遗留的秘术,怕有许多妙处等待发掘,决然不只是用于攻杀。” 几个时辰后,此处的病情被控制,众多兵卒病情不再加剧,只是身体的亏空尤在,一时间定然恢复不了。 纵是卫鸿处置及时,经此一事,此处兵将仍是被赵极留下的后手杀去十分之一,并且短时间内不堪使用。 若他先前无准备,此刻就要坐蜡。 接下来,卫鸿便直直朝新春园行去。 胜者得到一切,赵极败落,遗产自然不能保全。 想到赵极发掘遗址得到的珍藏将要落入自己手中,卫鸿心头就火辣辣的。 他步履匆忙,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身后,跟着余化元以及百十个兵卒,这些都是要随他去查抄赵极遗产的人手。 到得新春园大门前,卫鸿忽而止步,心中思忖道:说起赵极的遗产究竟藏在何处,随他做事的那二个散修岂不是更清楚些,何不唤醒他们问问? 先前他不敢用这二人,是怕赵极未死,这些人用起来尤有变数。 若有一二人被赵极往昔威望慑服,阳奉阴违,暗通曲款,反倒不如不用。 而今时不同,赵极亡于他手,料想这二人也不会看不清楚局面。 想罢,他命人把钟明旭与柴榆两人抬上来,撤去他们的五感封锁。 钟明旭道行更高一筹,先醒转过来。 他刚一醒,就将右手按到腰间,要去抽剑,只可惜摸了个空。 旋即,钟明旭抬头扫视左右,但见两个道人谈笑风生,身后百十个甲士站得笔直。 突然,他目光一凝,见着一个甲士手中托着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圆滚滚物事。 他心头突突跳动,口干舌燥,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仿佛喉咙被什么堵塞住了,震惊得无以复加。 又顿了几息,钟明旭终于缓过神来,他声音干涩道, “赵极仙师的首级,这......他败了?!” 赵极何等人物,在一众散修中极为出挑,将他们几人压得服服帖帖,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今日却...... 他心神乱得很。 将往昔赵极渊深难测的形象与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头颅联系到一处,这种冲突幻灭的感觉,实在叫他接受不能。 就在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时,耳旁忽而传来温润和煦的声音。 “赵极此人倒行逆施,不尊大国师谕令,为我所斩。你可愿弃暗投明,归顺于我?” 见着这位年轻到无以复加的上使说出这番话,钟明旭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忖道:“此人这般年轻,修道年岁不及我的零头,竟然能杀败赵极,可见其不凡。我若甘附骥尾,日后未必没有一番前程。” 明了双方差距,钟明旭心中释然。 他随即起身,理了理身上衣物,而后大礼参拜,高声道, “在下不识天数,冒犯上使神威。而今上使宽宏,愿予罪人一赎身之机,仆又岂能不感激涕零? “公若不弃,某愿为卫公门下走狗!” 他话音清朗,透着一股决心。 第三十六章 他说的全是我的词儿啊! 见着钟明旭表露决心,卫鸿自然不会拂他的意,只是笑着弯下腰,将他搀起。 “我等具是同道,哪有什么门下走狗之说,平白折辱了道人,日后休要再出此言。” 钟明旭一听,恭谨一礼,站到卫鸿身后。 虽然实为下属,即便上使言语客气,他也不敢有丝毫僭越。 可他的心中自有评判。 与赵极比起来,这位卫上使态度和悦,相处起来就要舒服许多。 不知日后相处起来,又是怎样的光景,他莫名有些期待。 而在他之后醒转的柴榆则是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前边谈话的二人。 他眼睁睁看着钟明旭投诚,心里急坏了,不由得腹诽:他说的全是我的词儿啊! 尽管心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柴榆依旧不敢打断他们。 冒犯赵极他都不敢,遑论在此时恶了卫鸿道人。 等到这二人叙完话,他才急匆匆上去投诚。 当然,结果是好的,卫鸿欣然接受此人的投靠。 进园的路上,柴榆格外热情,像是要把先前错过的都给补上。 他走在最前头,弯腰伸手引路,语调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程度。 “上使这边走,那处是椒房,赵极养心打坐之所,藏有其人收纳的道书。” 卫鸿闻言,当即朝那处去。 道法是根基,最是重要,他亦想看看赵极究竟收录了些什么东西,有无薪柴。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到得一座雅致的小殿前。 大门并没有关闭,正中放着一座紫铜香炉,上头插着数支香。 走到近处,隐隐有股异香透出,闻之心神舒泰。 卫鸿使了个眼色,柴榆便心领神会,带着十数个士卒入内,开始翻箱倒柜。 不多时,此处的道书尽数被搜检出来,共有三卷。 一卷唤作《云水千变诀》,主讲水行道法的修持,上面遍布赵极注解,乃是其人修持的根本法。 另一卷密密麻麻数千言,讲得乃是寻灵探宝之法,唤作《山海大要》。 这本道书出自地宫遗址。 前辈道人许是为了避免道书失传,故而干脆将之刻录在石碑之上,以期存世长久,法统不失。 最后一卷道书讲的并不是修行之道,而是由俗入道的医药之术。 此书并未编纂完全,仅是草创,名字倒是有一个——《悬壶救世经》。 据柴榆所说,医药一道为赵极兴致所在。 他到琼华道的这段时日,召集当地成名医师,让这些人将药方、病例、医书统统献出,再由他来汇集总结。 修行之余,他常叫来几个名医,与之谈论医术,权且当做放松之事。 其虽为一卷,却分了一百七十三册,放了整整三个书架。 卫鸿本对这些无甚感觉,但听说是赵极所作,他又饶有兴致翻阅一二。 此书文风质朴,录述详细,先讲医理,后讲药方,最后总结真实病例,于凡俗而言颇有价值。 可见赵极在此一道的才情。 任何一个修道人,都不是废物与蠢材。 他们是广大凡人中脱颖而出的菁英,皆有一定的才情和长处。 看似赵极只是他手下一条亡魂,但他百余年修行人生,想来也很精彩。 可惜,可惜。 “人乃万物之灵长,世间多少人杰死于争杀之中,其人之思想精华往往散轶,未免可惜。” 卫鸿叹息一声,离开这椒房。 此处道书,唯有那卷《山海大要》入得他眼,寻灵探宝的道法正可填补他的空缺。 而赵极的《云水千变诀》,虽然是本不差的水行道书,足以修持到开脉境界。 但它和《三生清经》乃至于《善恶血神经》根本无法比拟,不可能作为根本道法。 除非他哪日意欲遍览群书,触类旁通,那倒可能翻阅一二。 其余时候,这种层级的道书,卫鸿看一眼都欠奉。 没见着薪柴,略有遗憾啊! 不过对卫鸿无用,未必对他人无用。 卫鸿在心底生出以浅浅想法, “我广揽道书,可与其余散人互通有无。这样多道人,总有人需要此物,那时,这几卷道书便是筹码。” 不过而今众多道人散落在金鳌岛各处,并且互相之间信任基础薄弱,要将这个想法变作现实还需谋划。 卫鸿吩咐兵卒将这些道书都收录起来看守,在柴榆的引路下去了下一处地界。 “上使,我等现今所去的地方,乃是赵极老儿珍藏符器、宝材、符箓的地室。” 听到这话,卫鸿扬眉,很有几分兴趣。 他热情拍拍柴榆的肩膀,以示鼓励。 “此处可有什么珍物,能助益道人修行?” 原本柴榆受到鼓舞,还有些亢奋,卫鸿这一开口,他又不知怎么说了。 他只好无奈笑笑,对卫鸿言语。 “上使您修为精深,那处有无这等宝贝能助益涤身三重修道人修行,我等还没资格知晓。即便有,那也可能被赛飞支取走了,大概不会留在地库。不过对我等而言,库中着实有些好物。” 讲到此处,他眼神热切,小心翼翼看了卫鸿一眼。 “譬如,库房中有芙芝膏,可锤炼皮膜筋骨,对涤身一重的道人而言有助益修行之功,我前次为他办事,便得了此物半盒。” 钟明旭见了,腆着脸凑上来跟了一句, “此中还有一味元芝紫莲丹,能够滋养内气,对涤身二重的修行亦是颇有好处。” 卫鸿饶有深意看着他们,说道:“我不是一毛不拔之辈,两位暂且宽心。不久后,贫道还有事情要拜托两位同道,彼时自有下赐。” 这二人有所求便好,卫鸿有意让他们二人去收集兵戈煞气,至于他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 以些许修道外物做报酬,换得修道人出力,他并不吝惜。 能省些时间,就省些时间。 想想也好笑,安素将次要之事分与卫鸿与沐德。 而今日,卫鸿和他起了同样心思,有意图叫余化元与钟明旭等人做事。 这岂不是层层分包? 想罢,他笑着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大步走向地库。 这地库防备比椒房森严,有着獒犬巡视,符箓示警,甚至走到门口,还有一把符器铁锁。 当然,这只能防止盗窃。 对于凭借硬实力扫平赵极的修行人来说,此处防备不过是虚设,脆弱得像泡沫。 卫鸿只一道法光便将铁质大门轰烂,轻松进到地库中去。 第三十七章 还阳玉液 地库不小,进去是一条窄道,窄道两旁开辟了多个小隔间,各类物事都是分类放置。 窄道旁有铜座,座上插着蜡烛。 顶壁可见通风换气的口子,不虞缺氧窒息。 卫鸿先至,另外几人紧随其后,还有一士卒携了火把进来。 卫鸿取过火把,将道旁铜座上的蜡烛点亮,便进入第一个房间——器房。 入眼有七件符器,品质不一,多为涤身三重修道人祭炼之物,唯有一柄拂尘乃是开脉道人祭炼的符器。 符器,乃是修道人将符文祭炼入凡器得到的修道器物,其符文不足以构成禁制,故而称做符器。 符器与法器的威能天差地别,但由于祭炼要求低,广泛流传于世,低境修道人尤其钟爱此物。 涤身三重的修道人神意精微细致,始有将符文雕琢入器物的能耐。 而许多开脉道人,他们也用符器,只是祭炼得高明些罢了。 法器之祭炼需要禁法、宝诀,实在稀少,此等法门向来为大宗高门秘传,流出极少。 莫说开脉,等闲蜕凡也不能得到法器,只能靠着一身道法搏杀。 卫鸿看了一眼,将拂尘取置手中把玩。 他将内气注入拂尘中随意甩动,只见一阵清风拂过石板、木架、士卒甲胄、众人衣物...... 不多时,这件器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兵士的甲胄亦是光洁如新。 众人面面相觑,都见着彼此眼中的惊奇。 “不愧是仙家的宝贝,这清洗衣服的本事,比我婆娘还强哩。” 有个五大三粗的甲士不禁脱口而出,道出心中想法。 余化元见手下人这般不知分寸,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那人赶紧捂嘴。 卫鸿抬手制止余化元,笑着道了一句, “他说的不错嘛,这东西虽不能用于斗法,但在生活中用用还是极好的,省却一番力气。” 刚才他还奇怪,此地怎会藏着这样一件开脉符器,拿在手中增益战力岂不更好? 现在倒是明白了,此是附庸风雅之物,非斗法之器。 不过,附庸风雅,清经洒扫,这同样很不错啊! 卫鸿心底琢磨:“如果真是杀伐符器,还真未必用得上,毕竟我有了人魂幡。但这把拂尘形制好,品相过人,那就与我般配了。” 他再看一眼,拂尘柄上写着四个鎏金青文,曰“清净拂尘”。 甚好。 卫鸿当即将拂尘拿上,只觉自己平添几分道气。 就是少了白头发白胡子,还差点意思。 接下来,他又取来一件银镯,交予余化元。 “余道友千里奔波,却是辛苦了,此物你定要收下,聊表谢意。” 余化元受宠若惊,推脱几次,面带无奈收下这件符器,心里却很高兴。 “我不过是带兵走一遭,哪里值一件符器啊,实在是受之有愧!谢道友厚赐!” 话虽如此,他嘴差点笑歪了,一看就是演技还差些,换他哥哥余化及来,表现估计好些。 而后,他又取出一柄连鞘长剑,上边嵌着玛瑙翡翠,光彩照人。 “你兄长替我坐镇安顺道,劳苦功高,这柄剑你且带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余化元又是一喜,眉眼都笑开了,往昔面目上的凶煞气息荡然无存。 他手下的兵卒看见上官这幅面目,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铁血凶厉的铁面凶神吗。 余化元近日带兵涤荡山贼土匪,扫平不臣,杀得人头滚滚,在军中威望极高,已是慑服一众兵卒。 这样的铁血强人,如今却做出这种表现,唉,财帛动人心啊。 众将士只觉人心不古,唉声叹气。 而钟明旭与柴榆二人见余化元仅立寸功便有如此厚赏,亦是有几分渴盼。 他们也为卫鸿的慷慨所震撼。 卫鸿见得众人反应,很是满意。 千金买马骨,要的就是这效果。 以利诱之,人心可用。 其实这些符器品质一般,不如赛飞所用的那三件。 于卫鸿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这几位道友境界并不高,往昔也甚少接触过这类符器,对他们而言那就极为珍贵了。 收下余下符器,卫鸿朝着丹房行去。 那处隔间说是丹房,其实名头上有些高攀。 一般涤身、开脉层级的道人,炼出之药,至多称作丸、散,还够不上丹的层次。 似是方才钟明旭提到的元芝紫莲丹,实则只是药膏,而后以手搓成丸状,镀上一层胎膜防止药性流失。 却不是那等自丹炉中炼出,灵韵天成、自成混元的宝丹。 几人步入丹房,一眼望去摆满了架子,架子上放着木盒、瓷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仅如此,这里还放了许多药材,以及少许可以入药的矿物粉末,看得卫鸿目不暇接。 先前两位同道提到的芙芝膏与元芝紫莲丹,此处皆有不少存量。 另外,这里甚至还有三瓶还阳玉液,可助益涤身三重修道人点燃阳火! 这真是意外之喜,此行收益已经够本了。 还阳玉液乃承大日天光而聚,于养炼魂魄有大用。 欲要得此宝,须得造设一处承露盘,接应日光,并铺设阵禁,汇聚地脉灵机。 数十年功夫,方能得一瓶。 乃是靡费时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天材。 赵极在金鳌岛另一处遗址寻得此物,尽数拨给赛飞耗用。 赛飞涤身三重的修持原本差一些火候,有此宝助力,功行完满,这才敢肖想开脉境界。 而他耗去多数还阳玉液后,还余下三瓶,就还回此处封存。 遍看丹房,唯有此物入得卫鸿之眼,他欣然取之。 余下之药,具是赵极兴致之作,于凡人而言是救命的神药。 对常见的伤病,堪称药到病除。 可对道人而言,价值不大。 就放在此处封存吧。 再往后走乃是一处杂物间,里边放着些奇奇怪怪、有待探究的物事,多是从世家大族中查抄而来。 当年金鳌岛受灾,诸多修道人身陨,部分道人留下遗物,传续血脉。 有一些家族流传至今日,还藏着祖上宝贝,值得挖掘。 赵极看着地宫遗址便想到这点,于是大肆查抄搜刮,得了不少东西。 如那些真符,就有两道是自这些大族中抄出。 能挖掘出用途的东西,赵极都拿去用了。 余下许多看不明白的事物,他同样不放过,囤到这里,想着日后可琢磨一二。 虽然,他没日后了,但卫鸿不是能帮着接收吗? 打开门,闻到扑面而来的古物气息,卫鸿振奋起来,眉梢舒展,心中跃跃欲试。 “此处,会不会有薪柴?” 他颇为期待。 第三十八章 《鲤变升龙法》 入得此室中,卫鸿见着诸多杂物覆了一层薄灰,于是甩动清净拂尘。 清风卷过诸物,使此间焕然一新,让人看了舒适许多。 他点点头,伸手招呼身后的众人进来,言道。 “诸位同道也可看看此地有无什么遗宝,为我把把关。” 后边几人跟着进来,都是一副颇觉新奇的样子。 要说开脉境界的道士就是不一样,各色修行物事都多到可以堆杂物房了,有木雕、残甲、玉圭、石枕...... 若不是此处多数物件都有些古怪气质,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古董铺。 卫鸿上手一件遮盖上脸的青铜面具,没觉出什么用途,便递给下一人。 就这样一件件查看,他们整整花了两个时辰才筛出两件可用之物。 其一为残钩,乃钓鲸法器之残片,实为鱼钩,就是有点大得过分。 此物材质上佳,由奇金所炼,余化元察之。若得地火,可重炼此宝,得法器炼材。 另一件是皮质古卷,上无文字,另外三位道人不知其妙,而卫鸿则凭借心炉将其筛出。 【获得薪柴——历三皮书《鲤变升龙法》】 【评语: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此为凡鲤升龙之法,字字珠玑,然行此法劫数甚重,多有不详。】 “鲤妖溯源血脉,蜕变升龙的功法么。我非妖身,得之暂且无用,只可束之高阁啊。” 卫鸿心中喃喃。 这种法门一听便知不俗,将来出了金鳌岛与异族打交道,此宝或许能发挥应有价值。 抑或是,他若法火积蓄颇多,也可炼化此宝,增长见识,积蓄底蕴。 现在还用不上。 看来此行有些运道,只是运道亦不算极好。 收下这二物,卫鸿回返地上,打算去看看赵极住所。 这回就不必这许多人跟从,卫鸿一人想来足够。 他穿过一片狼藉的院落,顺道捡回那件被赵极打飞的龙雀紫霓环。 “你改易精血的秘密,是否就在此间呢?” 卫鸿目光幽幽,看向赵极居所。 那处屋舍并未被两人波及,形制完好。 方一入内,卫鸿就见着许多手稿,略略一看,知此乃赵极对于修行灵感的记述,颇为杂乱。 他以法光拨弄房内诸物,不见什么灵光,遂继续往前。 往里走一段,见着一间静室,上边贴了数张符箓。 卫鸿看一眼,揭开。 霎时间,符箓自燃,传出尖利鸣啸。 这起得是示警作用。 卫鸿推门而入,鼻翼翕动,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好似夹杂着些许血液的甜腥味,叫人有种发狂的冲动。 “呵,看来还真在此处啊!” 他见着静室中仅有一个蒲团,一张梨花木桌,一把椅子。 这样简洁,仿佛藏不了什么东西。 卫鸿撇撇嘴,并不相信此地真无藏物。 挥手召出人魂幡,百鬼盈室。 他打定主义,要先用生魂将此地一寸寸摸过,如果还没察觉异处,那就拆了整栋屋舍,把地皮都翻过来! 不论此地有什么玄机,他定要找出此物。 想到此处可能寻到易血换髓的宝物,卫鸿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想要摆脱安素道人的控制,在血道方面必然要做防备。 换血未必不是一条路子。 如那赵极,想来也是有不臣之心的家伙,暗地里寻觅易血的方法,还真让他功成了! 卫鸿拿血魄玉傀压他,镇压之力微乎其微。 可见其人法门卓有成效。 念动之间,数息时间过去。 生魂围堵在房梁一角,使劲往里冲,冲不进去。 卫鸿抬头瞧去,那处空间看似如常,实际上却有一层无形屏障,将一众生魂具是阻隔在外。 看来就是此处了。 卫鸿一振长幡,十二道法光呼啸而出,绞缠住那处。 法光如黑鳞大蟒般盘旋碾磨,爆出点点火星,亮光耀过,卫鸿只听得一声琉璃破碎的声音,那处法禁便被破去。 破去禁制后,法光变得柔和细致,托住一只玉质长颈圆肚瓶,缓缓放到梨花木桌之上。 以微微颤抖的双手捧住玉净瓶,卫鸿只觉鼻端的香气更强烈了。 他仔细端详此物,稍稍晃动,听到哗啦声。 又看一阵,他忽然觉得此宝的形制似乎有些熟悉。 这样式与风格,和地宫很像啊。 他再看瓶底,这与地宫遗址中央那处石台的凹痕完全能对上。 这是供奉在石穴中央的重宝! 卫鸿揭开瓶塞,殷红血光有若活物,狂涌而出,照得静室红彤彤一片,宛如火烧。 那股若有若无的馨香与诱惑不知放大多少倍,令卫鸿有一瞬想将它直接饮下。 好在涤身三重的道人见得元灵,照见本性,等闲事物难乱其心。 故而这冲动方出现便被斩去。 “这是龙血?” 卫鸿有些游移,它与传闻中龙血那万灵见而争相食之的特性符合。 但如果是真龙血,此物的异象恐怕又不会这般微渺。 况且,真有真龙血这等级数的宝材,赵极哪有资格消受。 莫说炼化真龙血,他被龙血反炼了才正常。 莫非是蛟龙血? 想了想,卫鸿倾斜瓶口,倒出一滴血,以神意托住。 血滴落在空中自然蜷缩成团,混元如一,似是一颗血红珍珠,颇为奇异。 卫鸿将血珠捏在指尖,反复观瞧,心中下了决断, “此物怕真是蛟龙血,或是那些沦落此地的道人在天崩中收集而来。” 这论断一下,与赵极斗法时诸般异常就尽皆有了解释,前后得以贯通。 贸然将蛟龙血纳入体内,能得到近乎妖魔的体魄,旺盛可怖的生机,乃至于龙种拥有的诸般天赋异力...... 只是,有得便有失。 蛟龙血非是道人天生拥有,乃是身外异物。 纵然能得一时之强盛,亦是后患无穷。 至少,道业的精进就别想了。 甚至于,若运使不当,修道人一身道法根基俱被此物冲毁也不是不可能。 另外,此物的妖魔性情与道人本心不符,于身心纯粹大有害处。 所谓绝人性,养兽性,便是如此。 难怪赵极那时心神如此不堪,原来如此。 卫鸿前后一勾连,恍然大悟。 “现在想来,赵极那时全然没用一次道法,与开脉道人的修行层级不符。他该是坏去根基,伤了心神!” 以蛟龙血改易自身血脉,是可行的路,只是这根本不被那些有着广大前程的道人放在眼里。 唯有潜力已尽之辈才愿意种下此血。 不过这蛟龙血用途多多,卫鸿略一思索,便想到另一重用法。 第三十九章 地煞小术 血蚀秘法炼就的符种,并非威能恒定的杀伐道术。 而是可以通过勤勉修持来不断提高其层次。 如若道人的道法境界高,足以支持这门秘术的快速提升。那还有一条路,直接炼化各类生灵的精血,取其血脉精粹来提升符种。 又或是,你赌性重,去生死边缘试探,绝争一线,于杀伐中祭炼符种,那亦是极为迅速的法子。 魔门道法,哪里会那么中正平和,剑走偏锋才是常态。 卫鸿以心炉炼化薪柴,得了安素道人的感悟,高屋建瓴下,自是谙熟这门道法的修持细节。 他可以选择第一条路来走。 定下心念,他调息养气一刻钟,待得心静神凝,方开始祭炼。 只见卫鸿跌迦而坐,阖上眼眸,将这滴蛟龙?还是血捏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放在小腹前。 而后,他运炼内气于经脉中游走,缓缓引动血蚀符种,抽出一道凝练异常的血光。 血光似是一条血色蚯蚓,从卫鸿掌中探出,一头扎入这滴蛟龙血中,汲取其本质。 随着时间流逝,卫鸿只觉股股热流不断自眼前这里血色珍珠中被抽取而出,涌入自身体内,周游数个周天后汇入符种。 符种受此血脉精粹滋养,其上本就繁密的符箓不断滋长,演进得愈发精微。 时间推移,符种色泽亦凝实少许。 待得指尖的血色珍珠渐而干瘪,卫鸿察觉到体内符种有了细微但真切的进益! 奇的是,血珠干瘪后还留下些许粉末,令人见着便有种抗拒感。 卫鸿以指腹抿了抿粉末,凑到近前。 “哕~” 此物的气质实在太过独特,好像将一只老鼠腐尸放在日头下暴晒,油都晒出来了。 那酸爽,难以言语。 卫鸿恨死了上一刻伸手的自己。 他甩动清净拂尘,将粉末祛除的干干净净,又用清水洗了数次手指,这才止歇。 处置完毕后,他之前仅是隐隐觉着有些不对,现在看来,这瓶血珠已经有些微腐败。 卫鸿境界差着赵极一层,五感并无他那般敏锐。 是以在一开始,他并未察觉蛟龙血中的腐臭怨毒。 好在血蚀秘术传自元神法统,来历不凡,血蚀符种根本不挑食,可谓来之不拒。 大不了,把精华吃下,糟粕排除。 “这瓶蛟龙血,并不正常啊。现在看来,与我对垒的赵极状态比想象中的还要差,服下这等蛟龙血,根本活不了多久! “无怪他全然不珍惜寿元,点燃血焰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想来那时,此人已然有身死的觉悟了。” 卫鸿在心中思忖。 既然蛟龙血的害处对自己无碍,他便舍了细究的心思,观摩起符种的变化,察知其提升。 所谓符种,乃是符箓种子的简称,亦可唤作法种。 它与开脉道士所研习的寻常道术还有不同,乃是第四境炼煞法师所用的地煞小术之简化。 符种的层次以几成几分的凝练程度来论。 涤身境界,符种最高祭炼至三成三分。 开脉境界为六成六分。 蜕凡境界为九成九分。 直至破入炼煞,此法才会返还本来,重归地煞小术的本质。 此术一但炼就,几如修道人与生俱来的禀赋异力,呼吸之间即可动用,与那传闻中的神通有一二分相似。 相较于低境道人修行的道法,乃是降维打击。 卫鸿刚炼就血蚀符种之时,由于技巧纯熟,又有玉池灵液这等层级的修道外物相助,是以初时便有一成三分的成色。 而后他将赵极一身精血取尽,符种凝练程度就涨到一成七分。 及至今时,炼去这一滴血液,成色再进,有一成八分之多。 已是省去他偌大力气! “有此宝,我在杀伐道术方面的缺憾想来能较快弥补,甚好。” 卫鸿感觉到自身修行之进益,又看了看余下约莫三分之二的蛟龙血,他只觉大为开怀,前程光明无比。 兴致上来,他甚至想吟诗一首。 只是他自知几无诗才,这才没出来献丑。 赵极,你干的好啊! 贫道接下来的修行多半还得仰仗您老人家的遗留,惭愧惭愧。 珍而重之地收下此物,卫鸿找了面铜境。 左看右看,觉着自己形象没问题,不曾残留狂喜的余韵,这才走出大门。 几位道人等候在外,见卫鸿面色如常,皆猜不出他究竟有多少收获。 又或是,毛都没捞着? 好奇归好奇,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跳出来问话。 要是卫上使确实找见好宝贝,你这精心刺探,安得是什么心,你也想分一杯羹? 如果上使两手空空出来,还刻意装得面色如常,那你去揭他老底,怕是想早点奋战在前线了! 几人噤若寒蝉,等候卫鸿指示。 恰好,卫鸿也早想好了如何安排这些人。 “余道友,你与这位钟道友一同去引动兵戈,以此符箓煞牌来收集兵戈血煞,待此宝盈满,便来雁湖湖心岛屿处见我。 “记住,你等只有二日时光,有何难处速速报来。若是误了期限,我自会来收拾残局,但你等可就......” 卫鸿的声音先是温润,而后渐渐肃穆,到最后甚至有几分厉色。 他难听的话没讲出来,但想来,这二位道人自是能听出话外之言。 几人点头称是,并不推脱。 卫上使慷慨大方,只叫他们去做些小事,并且还肯兜底,说话严肃点、难听点怎么了? 只要事后修行资粮给到位,那就是好上使! 卫鸿上次见那处地脉节点,自觉在三日内尚有把握镇住。 再久,他就要拼老命了。 收集煞气之事并不难,只是需要修道人在侧而已。 另外,他还吩咐二人广布探子,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张网络,探查各地有无异事发生。 地煞淤积良久,其诡秘杀力外溢,会寻些许合乎秉性的生灵依附。 那等生灵受了煞气,不久便会性情大变,沦为煞魔。 以地煞之爆裂,多数煞魔撑不过几日就会自我暴毙。 可如果真撑过重重劫数,成了气候,即便是修道人亦会为之头疼。 彼时安素曾嘱咐过他与沐德,言称若是发觉煞魔,务必剿灭。 在安顺道,那处地煞不曾淤积,故而卫鸿不曾作防备。 第四十章 硝制首级,阅遍群修 对于柴榆,卫鸿另有安排。 “柴道友,你去将赵极首级硝制了,带此物遍访玉崖道、明和道等九道,传我谕令。” 卫鸿取来托着首级的木盘,交予柴榆, “令各地驻守的道人积极梳理煞气,找寻煞魔,并将当地大户都尽数搜刮一遍,所得具是封存。 而后,他止住言语,组织措辞,然后一字一顿说道, “安素大国师虽不可亲至,然我剑也未尝不利! “若有不从,但看此人下场!” 他言语的同时,并指如剑,朝赵极头颅点了点。 柴榆得此谕令,颇为惶恐,小心询问。 “大人,贫道法力低微,如若他们虽不敢违背您的言语,却又要拿我出气,该如何是好?” 卫上使此举固然霸气显露,可他柴榆身子骨弱,担不起这般大的威风啊! 要有哪个修为高深的同道见他不顺眼,给他苦头吃,那岂不是坐蜡。 卫鸿瞟了他一眼,复又言道:“你但凡伤着一寸一毫,我将亲至,届时雷霆一击,将不从者尽皆化为齑粉。” 他言语之间,透出点滴不满。 柴榆此前看着灵活阿谀,他这才给了份传令差事。 这时一看,此人胆气尤有不足,却非是一件好事。 若是胆魄不足,没敢说出上述这些严厉措辞,误传他的意思,那就甚为不美。 想罢,他命人取来纸笔,铺纸泼墨,亲自写了九封书信,对柴榆言语, “这样吧,你不必传话,诸般事务我已写在信中。你只需每到一地,便将信件递与当地主事的道人。若其人神色有异,那便取出赵极首级传阅,给他们个警醒,叫他们也精神精神。” 眼见上使已然有些不悦,柴榆这才恍然,眼前这尊大神还在,他连赵极都斩落,余者哪里还敌得过这位! 若是自己被欺侮,那打得分明就是卫上使的脸啊。 赵极尸骨未寒,有几人如此狂放,胆敢悖逆犯上? 他方才想岔了! 知晓自己先前失了分寸,他如今只好低下头去,称道, “诺。” 叫柴榆携着赵极首级去传阅诸道,卫鸿是有考量的。 各地方不服从中央,乃是常有之事。 道人桀骜,哪怕安素本人下谕令,他们未尝不敢阳奉阴违。 况乎他卫鸿? 今次他携斩杀赵极的威势凌压众人,便是打打他们的气焰。 便是赵极都死了,余下哪个比得过他? 要让他们晓得,卫鸿也是会杀人的。 杀一人,卫鸿言语的分量就截然不同,彼时他的谕令即可通行无阻,省却不知多少时间。 打一棒子要给个甜枣。 方才他稍稍吓了柴榆一番,此刻却要予些补偿。 他取出一盒芙芝膏,截了四分之一,赐予柴榆。 又略作鼓舞, “我知你此行路途奔波,怕要耽误修行,故而取了这一物出来。这些你权且用着,办完事回来,余下的芙芝膏尽数是你的!” 得了这一物,柴榆立刻就什么也不怕了,哪些诸如怕吃苦头的念想,早不知被抛到哪个犄角旮旯。 连卫鸿的些微脸色,他也只当是上使的看重。 爱之深,责之切嘛! 修行资粮到手,柴榆做事的劲头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暗暗下决心:上使如此厚待于我,我怎可止歇于传信?待我到达各处,定要将当地情形、主事道人的仔细都摸个清楚,交予卫上使! 事情都叮嘱完毕,卫鸿架起乌云飞往雁湖湖心岛。 那处澎湃压抑的地脉还等着他去处置。 不多时,他抵达湖心岛,按下云头直直朝中央小峰行去。 肉眼看去,此地倒无甚出奇,但加持望气术后观瞧,便能见得真颜色。 黑灰色淤煞逆冲天穹,煞灰纷纷扬扬落下来,如同鹅毛大雪,只不过是被浸染后的黑雪。 焦灼的气息弥散左近,叫人呼吸起来肺腑不适。 若是凡人长期居于此地,是要伤寿的。 “形势又严峻几分,罢了罢了,干活吧。” 他走遍小峰,寻摸地气淤积不畅的节点,而后驱动法光,化有形为无形,深入地下打散根结。 这是苦力活,卫鸿在此地劳作,宛如三伏天锄地的老农,汗如雨落。 两日时间分明不长,可此时的卫鸿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终于在第二日下午等到了复命的钟明旭与余化元。 见着这二人,他真是开心坏了,赶忙迎上去。 取来煞气灌注地脉节点后,他与二人把臂同游。 在这雁湖之上驾一叶扁舟,遨游山水之间。 卫鸿煮一壶茶,分与众人饮,而后言道。 “大国师命我等在此劳苦,真不知是为何事,二位可有见地?” 金鳌岛之散修,尽是安素自外界带入,经历了那一遭大逃杀,或知一二内情。 他饮茶是真,但更重要的,还是营造一处和煦谈话的氛围。 上使发话了,他们哪敢不给面子。 何况,又无甚隐瞒的必要。 于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娓娓道出。 听得两人言语,卫鸿心中不住思索,逐渐拼凑出些许轮廓。 金鳌岛的原身,乃是紫弥洲,为龙宫下辖洲陆。 紫弥洲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乃是灵机昌盛之所在,为东海龙宫皇冠上的一颗明珠。 奈何龙宫得罪一位大修士,趁着老龙君为元神真人召去听用,以神通术一举打碎此洲,将之藏入乱流中,再也寻不回。 千余年过去,不知是那位大修伟力消弭,还是其人有意收手。 紫弥洲的残片渐而显露于东海各处,成了诸真争相追逐的大缘法。 这金鳌岛,并不是第一座岛屿残片。 前边早已有数座洲陆碎片显露踪迹,为修道人夺取机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狂欢。 照理说,这位大修再如何了得,也不该如此猖狂。 他这一行,既得罪龙宫,更得罪了那位召去老龙君的元神真人! 可众人讳莫如深,那位长生久视者并无追究此人行径。 更不知为何,元神大教中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好像并不在意此处洲陆的机缘。 诸般种子嫡传俱是没有参与这场盛宴。 得机缘者,倒是散修多些。 第四十一章 合煞 然而纵是大教不愿直接介入,接管全场,等闲散修其实也无有得入此地的机缘。 紫弥洲残片之上盘旋着那位大修的神通伟力,尽管多年以来不知削弱多少,仍旧不可小视。 要入得宝地,第一关是找到残片的所在。 此时,神通伟力残存的遮掩之能所剩无几,即便如此,散修小道亦得用尽手段才能找着正主。 就这,还得碰运气。 第二步,残片被裹挟在伟力的余波中,周遭海况甚为复杂,寻常道人便入得正门,也只可望洋兴叹。 一般而言,入得此地的道人多为开脉、涤身。 境界越是高深,入得此地之时便会遭受烈度更高的阻截。 这是伟力在此地划定的规矩,几乎无法逾越。 安素道人之所以能以蜕凡之身入得此间,靠得也不是他强横的道法修为,而是那深不可测的背景,靠的是那道符诏。 “你们说,安素大国师废这般大的力气入得金鳌岛,到底是何缘由,此处究竟是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觊觎的东西呢?” 卫鸿随手捞起一尾银鳞鱼儿,剃鳞去骨,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摆成一盘放在案几上。 “诸位请!” 钟明旭与余化元也不客气,将鱼片在陶锅中涮了涮,又沾了一点酱料,开始享用。 吃了几片,几人顿住。 “大国师命我等收集兵戈煞气,该是想炼人煞入地煞,天人相合,欲求得一更高品第的炼煞法体。” 余化元缓缓说道。 经历前三境的奠基,在练气法第四步,终会迎来开花结果之时。 道人成就炼煞境界,其中一层神异便是炼煞法体。 这是近几百年来外界新兴的炼煞法门,旨在调和诸煞而求取更上一层的煞气。 有了质地极佳的地煞,就可进而窥探更高明的法体! 更久之前,道人修行,往往讲究纯之又纯。 取天地自然生就的真煞为最佳,人为干预后培育而成的地煞,往往被视为下品。 可方今之世与时俱进,修行炼法的步骤偶尔有改易。 这以人煞激地煞的法子就是其中一种尝试。 “以人煞激地煞么,这法门乍一听离奇,细究起来还真有几分玄机。” 卫鸿先前观览的古书道册,还未曾如此前沿的修法探讨。 是以,他未曾想着这一层。 当时只觉安素是不是有毛病,炼地煞非得去搞什么人煞。 现在看来,还是见识浅了。 卫鸿还想再问,却发现这二位道友肚子里的存货,差不多就这些了。 杂合人煞、地煞,求取高品煞气,这都是大教派在探究的难题,太过前沿。 散修中也偶有前辈尝试此道,只是多半结果不好。 总的来说,此法很不成熟。 故而不成书册,不成道法。 只是,在东海,此法的热度实在太高了。 诸多修道人哪个不想炼就上乘根基? 天地生养的上乘真煞,太过罕见。 大教中人都难以求取,况乎他人。 大家本是熄了心思,可现在出了新法,众人岂能不热切。 东海诸岛各类论道法会上,此法都属于极为受人追捧的话题。 别管懂不懂,修道人都想听听此法的讲说。 若是稍微有一二见解,更可人前显圣,名利双收。 余化元这点见闻,也是蹭了一次法会才混到的。 当时他着急品味果品糕点,对这些前辈修道人才有资格探讨的东西,他只听了个囫囵。 人煞分为多类,如男女媾和生出的桃花煞、军伍争杀生出的兵戈血煞、连年遭遇苦厄之人生成的命衰煞...... 就这点东西了。 恰好,安素收集兵戈血煞,又是炼煞境界。 这不是全对上了嘛。 他们看得倒很是分明,安素此人必是在追求上品煞气。 只是,耗费大修士符诏,仅仅换一次炼煞机缘? 不划算的。 联想到老龙君、元神教派的沉默与默许,紫弥洲的残破,背后恐怕还有秘辛。 甚至于,安素此来修行炼法,那都可能是偷摸着干私活。 或许其人身负使命,另有其他正事。 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废偌大力气送安素如此间,真个就是为了祝他步步登高? 未然。 涉及到高位修道人的事机,卫鸿与另外二人都不敢妄言。 那等境界的修道人,冥冥中自有感应。 说得多了被他们扯着因果勾连窥见,那就大大不妙。 现如今,卫鸿只是想打探安素底细和意图,可不是活腻歪了去窥探上修。 游完雁湖,卫鸿去到地库,取了些元芝紫莲丹给这两位道友。 两人得了修行资粮,俱是欣喜。 见两人这幅表情,卫鸿笑了笑,轻声说道, “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二位帮衬一二。” 钟明旭与余化元对视一眼。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二人方接过卫鸿的赏物,这时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哪怕那件事不容易,他们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啊。 见二人有些惴惴不安,卫鸿解释一句。 “我要此地的修行人遗宝、道法、遗址,还要烦请你们二人去找寻,我却是抽不开身。” 卫鸿处置了这许多事,这回总算是腾出相当的空闲时间。 他早已计划好,这段时间得拿来炼化《善恶血神经》,尽早搞明白安素的谋划,如此才能有的放矢。 安素收下他与沐德,绝不是做个使唤的童子那么简单。 道书、宝诀、法器、元神法统残篇...... 这样多的给予,太古怪。 卫鸿心里很是担忧啊。 不过这些东西,却是不可能与这二人讲,只能藏到肚子里。 对外界,一句闭关修行就可交代。 钟明旭与余化元本来还担心摊上什么难事,一听就这,当即拍着胸脯允诺。 卫鸿等了等,又复加了一句。 “如果能找着阳和暖玉,那是再好不过。彼时,我有更丰厚的物事赐下。” 他顿住,旋即加重语气。 “哪怕是开脉的法门,也未尝不可,全看你们的表现了!” 能给出的开脉道法,卫鸿手中有恰有一份——赵极的《云水千变决》。 卫鸿自身不大看得上此物,但对于其余散修道人,此法的诱惑极大,不可小视。 饵料已经撒下,能钓得多大的鱼,就要看这二位了。 第四十二章 星斗真煞,灾劫血身 诸般事机尽数分发干净,卫鸿总算腾出时间来。 他入到官署中,布置兵力守卫四周,同时以人魂幡设下屏障,开始炼化《善恶血神经》。 盘坐蒲团之上,他闭目思忖, “今时之条件改易,原本是法火积蓄不足,故而要节俭,将时间花在锁定灵光之上。 “现今看来,时间还是要更珍贵些,倒不如直接炼化可疑灵光,寻摸安素根底。” 此念一落,卫鸿将心神往心炉中运去,专心致志炼化薪柴。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卫鸿睁眼,起身。 他默然不语,在室内来回走动,一刻乃止。 【消耗法火积蓄169%】 【薪柴——安素道人手书《善恶血神经》残篇炼化进度+13%,经验+349】 【根本法门:《善恶血神经》——LV1登堂入室(268/1000)→(617/1000)】 【获得「清净血」相关领悟】 道法上的进益并没有令他开怀,卫鸿脸上蒙了一层阴翳。 “我辈,只不过是大药么?” 卫鸿心中喃喃。 他这番炼化,很是顺利,耗费不多的法火,窥得安素谋划。 只是这番谋划对卫鸿而言,却是天大的坏消息。 不出意外,再过四五个月,他便要死了,死在安素手中。 那位蜕凡极境的道人,欲要以金鳌岛为棋盘,众散修道人为棋子,千余万凡民为资粮。 勾天人杀机,引星斗真煞,炼灾劫血身。 真是好大气魄,好大手笔! 为防底力不足,此人还备了两枚大药。 一者是卫鸿,天姿灵秀,卓尔不群。 一者是沐德,上应天星,命格殊然。 卫鸿气得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甚至出现点滴泪光。 “也好,斩却我最后一丝侥幸。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知晓大秘,卫鸿原本的计划都要改易,他要行更急更险,却也更快的路。 安素于大都调教地煞,难于抽出闲暇。 抛开他, 放眼望去,在这个时间窗口中,卫鸿便是金鳌岛中至为强权的一人。 “按部就班,稳扎稳打,这是我希望的。可这种安生日子怕是与我无缘。既然如此,那就把金鳌岛搅个天翻地覆吧。” 卫鸿定下心念。 哪怕是死,那也要给安素狠狠咬上一口,死得精彩些,不是吗? 既然他是大药,那就说明,他在安素晋升前的这段时间里,不会死在安素手上。 先前种种威胁,俱是笑谈。 而其他人,也难对他造成威胁。 这是安素预备的口粮,哪能叫他人随意宰杀了? 事实上,此次炼化后,他才知自身与沐德的身上,皆藏着安素数道后手。 其中有一道,唤作血魄。 乃是安素老鬼合血精、人魂而炼就的魔影,无形无质,隐秘至极。 即便敌手将这二人打成濒死,摧垮他们的道基,附在他们身上的血魄魔影也会跳将出来,护住他二人性命。 大药,需药力不失,命得保住。 放出去活动,那是为了让他们肉质鲜甜些,肉鸡总是比不上走地鸡。 先散养一会儿,随意做点事也好。 人长进些,药性也有进益。 安素有意差遣他们做事,并给予他们道书、法诀,便是此因。 血魄既是束缚,亦是保护。 此物无神志,只按照安素预先的设置做事,暂时无需担心。 卫鸿推开大门,望见耀目的日光,心中却无半分暖意。 他紧急召回钟明旭、余化元,甚至坐镇崇和府的余化及也寄去一封书信。 他要先压服所有散修,接着以散修为兵刃,砍向盘踞在金鳌岛凡民身上吸血的所有食利阶级。 大刀阔斧处理金鳌岛上的旧有统治阶级后,将会释放出天量的凡俗利益。 卫鸿欲要以此改换新天,发动千万凡民开掘此岛一切关乎神异、道法、灵物、遗址等等物事的踪迹,以厚赏鼓舞勇夫。 将金鳌岛中所有的力量紧紧攥成一团,尽取其间资粮! 至于安素原先吩咐的事,尽数交予其余道人处置。 去他妈的安素。 卫鸿在心底狠狠啐了一口。 他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晋升上! 在众人尚未到来的空隙,卫鸿打坐入静,开始涤身三重的修行。 他闭锁门户,取出一瓶还阳玉液,以内气催发此宝。 霎时间,灵韵盎然的气雾袅袅升起。 卫鸿略略呼吸,玉液化生的气雾便似活物一般找准口鼻位置,一拥而入。 在这等法物的加持下,他心安神宁,洞见魂魄。 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也。 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也。 三魂映照人身之精气神,而七魄则连七情,与肺腑脏器息息相关。 涤身三重之修行,是为制御七魄,彻见三魂。 而若要证就此等境界,便需修道人长养胎息,以元真滋养神意,凝就真阳,炼出十朵阳火。 直至三魂七魄各点一盏华灯,此境便修至大成。 还阳玉液之功用,正在于外引天阳,灼道人之魂魄,从而加速修道人身内真阳的凝练。 卫鸿沉浸胎息之境,借法物凝就真阳,以内火烧灼尸狗魄。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卫鸿炼去些微浊质,停止行功。 “这样的增长,固然不慢,可还是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啊。” 卫鸿叹息一声,心有忧虑。 原本要将此境修满,他大抵要三年时日。 而今得还阳玉液之功,能省去他一年功夫,要耗费两年。 还得想其余法子。 想罢,他去到外侧一殿堂。 在那处,余化元与钟明旭已然等候良久了。 见卫鸿步入此间,这二人赶忙起身相迎。 卫鸿伸手虚按,示意他们坐下,而后开门见山问道, “诸位可有所得?” 听了这话,余化元期期艾艾,粗豪面容上竟出现扭捏的表情。 “这......时日尚短,我二人仅是得了些消息,还在寻访,并无实质收益。” 听得这话,卫鸿不惊不怒。 他心知,此地被赵极师徒搜刮过一遍,即便真藏了什么好东西,短短三日怕也寻不出来,非是他们不够用功。 于是他深思片刻,说了一句。 “我辈修道人,不过六十余人,撒在这偌大的金鳌岛上,不过沧海之一粟。与其凡事亲力亲为,不如找一些得力助手,诸位以为如何?” 见二人还有疑惑,他细细与二人讲述自己的考量,大致讲如何斩除大户、分割利益、鼓动民夫、团结同道、滚动雪球...... 第四十三章 星星之火 此言一出,众皆讶然。 钟明旭不禁忧心道:“大国师会准许我们做出这般大动静吗?” 卫鸿见他有所顾虑,宽慰道, “大国师日理万机,有着要事,哪有功夫理会我们。我们此举,正是为他分忧啊!” 卫鸿兀自胡扯,见他听得半信半疑,又给二人喂了一粒定心丸。 “此行若招致反噬,我自担之,诸位勿虑也。”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卫鸿的心意如此坚决,这二人顿时不敢违拗,只好点头应是。 卫鸿让他们充分学习余化及的经验。 自安顺道借调一些人才,而后快速发展身家清白、又能做事的凡民。 以这些人为骨干,搭建一个框架,迅速壮大队伍。 直至队伍初步建立,还要严明赏罚,把越来越多的人拉进来。 以土地、金银、粮食、屋舍等等为封赏,让万众一同去发掘埋藏在这片土地上的先辈道人遗泽。 而他自己,则是先行去下一处地气节点所在——明和道。 “不知柴榆办事办的如何,我且去会会彼处主事的散修。” 卫鸿心中嘀咕着,操云弄雾往明和道飞去。 此一行,他劲直往明和道首府六阳府而去。 道人驻扎一地,多数先控遏其首脑,即府城所在,卫鸿相信明和道也不例外。 谁知,他这一去却扑了个空。 及至按下云雾,他招来当地长官问询,才知此地道人昨晚便启程去鸣谷。 星夜赶路啊,那还真是矜矜业业呢。 卫鸿略有感慨,此地道人可比赵极他们师徒态度端正许多。 于是他也驾云往鸣谷去。 鸣谷为一处窄小山谷,其上怪石嶙峋,多有孔隙。 山风吹过此间,能发鸣啸,似鬼神嚎哭,故得此名。 卫鸿按下云头,远远便瞧见四个道人在吭哧吭哧梳理地气,累得汗出如浆,把身上道袍都打湿浸透。 见得此景,他噗嗤一笑,心头郁结霎时散去几分。 他几日前可也是这般埋头苦干的,现在看着他人亦要如此劳作,莫名就生出几分舒爽。 远处几个道人边丈量山间地气,边交头接耳。 一个袒胸露腹的微胖道人拂去面上汗液,一把甩在地上,对着另一位精壮道人叫到, “大兄,昨日柴道友从此处过,传达了那什么上使的意思,你便叫我们连夜过来干苦活,至于吗?”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讲什么形象。 精壮道人埋头在纸上写写算算,寻摸地气淤积所在。 他头也没抬,没好气回了一声。 “我倒是想硬气,问题是,硬的起来么?” 似是算到关键步骤,他止住言语,又埋头干了一会儿。 待得推演出结果,精壮道人长出一气,又接上话茬。 “兄弟啊,要是你是开脉,那不消说,咱必须得硬气一回。嘿,到时候卫上使过来,老子就两手一摊,说老子干个......干得痛痛快快,一定把地气梳理到位!” 精壮汉子一眼发觉不对,浑身一激灵,赶忙改口。 而那位敞开胸怀的豪放道人仍在嘟嘟囔囔。 卫鸿匿去声息,悄悄站在那位袒胸露腹的道人身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我便是你口中的‘那什么上使’,不知道友有何见教?” 卫鸿捏住胖道人本能打来的拳头,对着他笑眯眯说了一声。 眼见说人坏话被正主个正着,他先是一惊,继而讪笑挠头,讷讷不敢言。 对于正经干活的道人,卫鸿当然不会苛责,仅是与他们开个玩笑,就开始谈起正事。 在六阳府,安素排布了四位道人,两位涤身二重,两位涤身一重,修为俱是不高。 面对驾临的卫鸿,这几位也很顺服。 昨日柴榆送信而来,还带着开脉道人的六阳魁首,骇得他们六神无主。 此时,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道人真正来到他们面前,他们倒感觉有几分不真实。 这位卫道人,似是没有他们脑中构想出来的那等桀骜与强势,反而看着爽朗可亲。 几位道人与攀谈良久,只觉兴致高昂,不经意间被卫鸿套出许多讯息。 诸如自身所擅之道法,近来渴盼之物...... 言笑之间,卫鸿召出一十二道法光,在鸣谷穿梭来回,轻易便将残存的地气淤积之处涤荡干净。 这举重若轻的手段,叫数位同道连连夸耀,而卫鸿只笑而不语,静静体会着众人的奉承。 没人注意到,他缩入大袖中的手在微微抽搐。 这是内气在短时间内驱策过度,对经脉造成负荷。 为了人前显圣一次,他可是下了真功夫的。 当然,还好此地地气淤积与雁湖无法比拟,否则他便要露丑了。 眼见卫上使不惜亲自出手承担他们的劳苦,几人言辞不禁真切许多,与卫鸿更是热络。 这即是感怀其援手,亦是敬服其力量。 后者的分量要更重。 一番交谈后,卫鸿将符箓煞牌交予四人,叮嘱这几人要在期限内蓄足兵戈血煞。 同时,卫鸿还捏了四个泥人,嘱咐四位道人带上。 泥人中各藏着一丝人魂幡的气机,虽然力量微薄,但足以示警。 若四人遇着难事,捏碎此物,卫鸿在百十里内可有感应。 同时,此物在相当范围内可与人魂幡勾连,令卫鸿能察知众人方位。 这道气机一落,不过数个时辰便会在道人身上侵染出些微阴鬼杂气,虽无碍修行,却可为卫鸿遥遥感应。 这是一道防人也护人的手段,卫鸿将其中利害坦坦荡荡与众人分说,众人并无反对。 这当然与卫鸿道人斩杀开脉的战绩无关,同时也与他以修行资粮开道的小事无关。 仅仅是大家投缘,想着互相信任而已。 嗯,是这样的,无人反对。 将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卫鸿最后附上一句。 “少则数日,多则十余日,琼华道方向会有来人。此辈乃是俗务娴熟的能手,可助几位道友执掌此地,烦请诸位届时接应一二。” 这几位道友很是憨厚老实,能动性不大强烈,没有在当地培植下属,仅是安分修行。 先前此地的官僚士绅,俱是照常生活,未曾受这几位道人打杀盘剥。 让他们去处置此地大户,卫鸿怕有疏漏,故而还要唤来数骑精兵,命其去往琼华道要人。 第四十四章 一气清光 琼华道未搜检出阳和暖玉,卫鸿当时颇有些难受,思来想去可能是赵极这厮拿去耗用了。 毕竟这老小子境界抵达开脉,恰能用得上此宝,卫鸿吃的不过是他留下的残羹冷炙,价值已而削减许多。 相较起来,明和道却是一处未被开发的处女地,他很是期待此间能有什么好物啊! 把明和道的煞气收集之事安排妥当,卫鸿又有宽裕。 他在鸣谷往北的七十余里处找了个小山坳安顿,准备炼化《三生清经》。 这本道书分属玄门正宗,又牵扯无垢身之秘,干系到开脉后的脉象根基,很是紧要。 他早先便有决意,先炼化《善恶血神经》,察知安素之秘。 而后的全副精力,须得尽数倾入《三生清经》中,只求扎实根基。 卫鸿唤出心炉,流火也似的箓文垂落于眼前。 【法主:卫鸿】 【锚定薪柴——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 【炼化进度:20%】 【法火:714%】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V3融会贯通(642/1000)】 “这件薪柴余下80%的炼化进度。从往日炼化的推算来看,全数炼化还需要约莫600%的法火积蓄。以我现如今的囤积,已是绰绰有余!” 卫鸿服下食水,又含了数枚参丸在口中。 前次炼化对精元颇有亏损,他是记在心中。 这回即将进行全面的炼化,他提前做好准备,只希望一口气炼化得越多越好! 诸事皆毕,他阖目凝神,心神往炉中一撞,倏然间又来到那条无始无终的长河前。 卫鸿这次就不挑挑拣拣,去分辨什么灵光的讯息,随意选了一处便往里投去。 无他,这些灵光俱是要炼化的,不过是早些晚些的分别罢了。 卫鸿坐定穴中,不闻外界之变化。 时光悠悠,夜幕吞没白昼,金乌驱逐玉兔,这番交替轮转已有四次。 这日,岩穴之中,盘坐于蒲团之上的道人陡然睁眼,眸中神采熠熠。 与之相对,他面庞清减了些,肌肤亦是暗淡下去。 “想着一口气炼化孤雁道人手书,果然还是力有未逮。” 卫鸿感受着体内的虚弱,搀着岩壁起身,走动几步,又服了数粒大补之药炼制而成的药丸。 及至搬运内气将药丸化开,暖融融药力润泽着干涸的躯壳内,他这才缓过来。 【消耗法火积蓄353%】 【薪柴——孤雁道人手书《三生清经》炼化进度+47%,经验+1018】 【根本法门:《三生清经》——LV3融会贯通(642/1000)→LV4炉火纯青(660/1000)】 【获得「无垢身」相关领悟】 【习得秘术「一气清光」】 “一气清光这门秘术竟能补足道人根基?真是玄之又玄,不愧为上乘道法。” 卫鸿体会着心中流淌而过的修法体悟,不由啧啧赞叹。 他按着法诀运炼内气,自元真中淬出一缕澄澈明净的清光。 这缕清光灵动空明,望之便有一种难言的喜悦在心中勃发。 卫鸿稍稍念动,清光即刻在血肉骨骼间穿梭流转,织补着躯体中的些微暗伤,令他不禁精神一振。 他本以为过早步入涤身一重造成的隐患不可消弭,不想今日却见着曙光了。 大教门人受灵药滋补本源,都要在十六岁根骨初定之后再行修道,熬炼筋骨皮肉。 而卫鸿在十三岁便早早修行,哪能不受影响呢? 今得一气清光,他甚为欢欣。 此乃《三生清经》修持到极高明境界衍生出的秘术,将之修炼精深,再以此光照耀道躯,便可得无垢身! 不仅如此,它还能守御神意,增益修行,乃至于潜移默化提升修行资质,端的是玄奇非常。 早早习得这门秘术,诸般好处日后受用不尽。 不过,哪怕是入得门槛,再往上攀沿,依旧要苦功夫。 眼下的修持进境,他尤不满足。 道书中提到,这门秘术的修行分三个层次——清光如缕,清光成溪,奔涌若河。 卫鸿只得第一境尔。 内视观瞧艰难调养道躯的一气清光,卫鸿心中暗暗思忖, “这道秘术若要尽快修成,少不得各类修道资粮的填补,看来从崇和府得来的那一捧玉圭沙与三支紫云芝终于能派上用场。” 他翻动行囊,将这些法物取出,席地炼化起来。 半个时辰不到,玉圭沙与紫云芝中的灵韵尽数被榨取干净,仅仅余下些残渣。 卫鸿看着十七缕如流萤飞舞的一气清光,微微皱眉。 这却是个吃资源的大户。 要炼成清光成溪,至少要一百零八缕,而若是渴求奔涌若河的境界,更是要三千六百五十缕。 没有势力的支撑,这哪里凑得出? 散修求道之艰难,可见一斑。 即便是得了道法,又能修持至高深境界,如何筹措到资源又是一个坎。 纵使日久天长迈过这关,青葱岁月也早已蹉跎,谈何奢求上境。 卫鸿长出一口气,只好将希望寄予余化元他们,希望此辈行事能顺遂。 ...... 琼华道,崇和府。 城门前,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往昔面有菜色的劳苦大众,今时看来竟红润许多。 一个二个的走在道上也不似以前那样麻木,而是洋溢着一种勃勃生机。 细细观瞧,队伍中运入城的物事,多是些奇石、水沙之类的怪异之物。 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用,看着似乎也无甚美感,令人不禁十分疑惑。 城门上头,余化及慢悠悠挥着羽扇,与旁侧按着剑、站得笔直的钟明旭说着话。 “杀士绅地主,分田粮屋舍,效果真是令人惊愕啊。” 钟明旭不由慨叹,目光在送来的物事上不断流转,寻找着可能的灵物。 “凡民的热情,很高涨。” 余化及闻言,点点头,朗声道。 “我等别的先不说,分出少许田亩屋舍以安其心,取信于人。再分粮,可使其无后顾之忧。 “这二件事做了,再令其开掘灵材,奉上古物,阻碍可就很小了。” 钟明旭见状,还补上一句。 “再挑一二个运道好的小子,在众人面前重重封赏,想来更能令人热血沸腾。” 说罢,他侧首朝余化及看去,正巧撞上对方的目光。 双方相视一笑,余化及应了一声。 “然也!” 源源不断的灵材在汇聚,数目之大,超乎寻常道人的想象。 第四十五章 硕鼠 有心攫取资粮的卫鸿往明和道走了一遭,发觉当地协办此事的人手只是初至,未能建功。 于是,卫鸿当即回转安顺道,在他想来,余化及在此地盘踞良久,该是能有些收获。 云雾当空飞腾,他不多时便能见着安顺道的府城。 ...... 崇和府,小巷。 三十余岁却面目早衰的汉子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亡命奔逃,他们身后,几个差役正在追索。 二人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暂时甩开身后的索命恶鬼。 老父依靠在墙角,大口喘气。 稍稍缓过来后,他对儿子哀叹说, “你这块玉可是害苦了我们啊!” 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神色却是刚毅。 余仙师张贴榜文,所求之物甚多,赏赐丰厚,在榜首的是一块玉。 说是叫什么,阳和暖玉。 他不懂文字,好在旁边有人负责大声讲解榜文。 他这才知道宝贝的特性,起了去寻此物的念头。 没曾想,这惊天的好运真落到了他头上! 那日,他自溪涧中胡乱摸着。 一不留神,便摸到这块白玉,捞出一看,只觉触手生温,如人之肌肤,绝不一般。 正应上榜文! 只是在上交途中,办差的人新生贪念,要据有这物,同时斩草除根。 他们二人这才遭劫。 “这件宝贝是能改命的,怎能让那些狗差役抢了去!” 老父想让儿子放下宝玉,东西没了便没了,命重要。 可少年不同意。 凭什么他找来的宝贝,这些官差动动手指就勾去了? 他不服! 纵然这些差役蛇鼠一窝,但他相信那日公审的仙师。 士绅能杀,差役就杀不得? 何况,仙师对他父子二人有活命之恩。 若不是当日的粥,他们早早便饿死了。 哪怕此行不测,也要偿仙师恩德。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少年将白玉塞入老父怀中,自己夺路而出,吸引来人的注意。 ...... 官署中,卫鸿已然落座,享用着精致菜肴。 余化及侍立在一旁,诉说着这些时日的进展。 “进来,诸多凡民在江河大山中寻找灵材,而后俱是汇聚到此,数量不菲......” 余化及娓娓道来,将千头万绪的事情讲的条理清晰,而卫鸿只管吃菜,不时点点头。 待他把该汇报的事都汇报完全后,卫鸿加快了进食速度。 他不讲究什么形象,风卷残云把桌上的美味佳肴一扫而空,起身便去库房,准备调用那批灵材。 开门一看,玉圭沙满满装了一鼎,有先前分量的十余倍之多。 此外,还有水华青藕十余节。 大宗的法物,就这两件,余下散碎的灵材亦是不少。 见着都是些水属的宝材,卫鸿问了一嘴。 “这许多资粮,都是自哪处江河取来?” 玉圭沙往往产自水气灵韵丰沛的江河,而水华青藕亦是如此。 一下出现这许多,必是有一片灵机昌盛的水域被发现。 余化及听罢,回应道, “澜江有一道支流恰巧流过安顺道,叫落木河,正是此处出产颇多灵材。” 卫鸿听了此言,心念转过,轻声念道, “澜江支流么?看来金鳌岛灵机回归活跃的日子,不远了。” 大修残存神通伟力,不仅镇压道人,还压服此地灵机,使之归于惰化。 故而金鳌岛千年之间修行一道不盛,被传为伪道,世俗权力为王朝所执掌。 但随着伟力渐而平抑,灵机又重归于活跃。 诸多灵材、遗址这才显露端倪。 金鳌岛十六道,澜江流经十三道,可谓名副其实的母亲河,地位殊然,堪称李氏王朝的大动脉。 此河的灵机活跃,金鳌岛复归旧观就不远了。 而金鳌岛一但复归旧观,那就意味着伟力塑造的屏障不存,此地便彻彻底底落入整个东海的视线中。 那是,又将是一番新局面。 按下诸多思索,卫鸿挥退众人,再次榨取法物灵韵,以期擢升一气清光层次。 一个时辰过去,室内盘旋着三十六缕恍若流萤飞星的清光,昭示着他的进境。 卫鸿止歇炼化,见着还余下许多的法物,心中暗自盘算:有这些法物在,一气清光这道秘术距离清光成溪的境地不远矣! 他站起身,拂袖将清光收走,又去观读道书。 炼化灵材蕴养一气清光,不是轻松之事,他得稍作歇息。 观览道书,就是休息了。 未几,外侧忽而传来嚎叫声,似是有人在喊冤。 卫鸿再一细听,听得暖玉二字! 他先是蹙眉,继而打开大门,大步往官署前门走去。 待他走到门口,正瞧见一个吏员正指示着差役捂着一衰朽男子口鼻,还有几人在不住殴打。 卫鸿当即呼出法光定住几人,正要问询来龙去脉,余化及同样急匆匆赶到。 他见着几个差役按住一村夫模样的汉子,顿觉不妙。 联想到方才听得的只言片语,冤、玉...... 余化及只觉有一口大黑锅遥遥飞来,正正往他身上扣! “方才还听得万众一心的话,不想转瞬就见着此景。” 卫鸿颜色颇为难堪,叫余化及看了心中咯噔一跳。 “来啊,把这几人一体锁拿,即刻问话!” 余化及吩咐一声,立刻有七八个甲士一拥而上,把被卫鸿定住的几人捆束起来。 卫鸿撤去法光,便要听此人言说。 “仙师,救救我儿子吧!他为给您送来宝贝,引开了那些狗当差的,求求您......” 汉子见官署来人,涕泪俱下,呜咽着讲来龙去脉。 吏员与差役们也不争辩,只是面如死灰。 他们是见识过仙师审讯手段的老人,知晓再怎么辩解都是无用。 只要事情闹到二位仙师之前,他们就玩完了,区别只是早死晚死。 卫鸿刚听个开头,问了方位,立刻驾云去救人。 不过片刻,他便提了一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少年回来,还有几个拿人的差役,被他用法光吊起拖行身后。 他归来之时,汉子已是把事情翻来覆去讲过好几遍,余化及知晓全貌,面目铁青。 卫鸿又听了一遍,心里也不大好受。 事情很简单,余化及给阳和暖玉定下的赏格极高,有个在其中办事的小吏,动心了。 第四十六章 澜江学宫 在那小吏看来,阳和暖玉是何等珍物?那是卫仙师开金口,指名道姓要的物事! 在此地与天老爷一般大的余仙师,也不过是卫仙师一个下属罢了。 这样一物,如果是由他呈递上去,入了仙师法眼,登时就可前途无量。 想到此,这小吏一时间猪油蒙了心,铸下大错。 在他想来,只要把事情遥遥控制住了,仙师根本不会知晓这块宝玉来自于一个少年郎。 只是,事情的结果不尽如他意。 卫鸿接过汉子递来的白玉,箓文自眼前一闪而逝。 【阳和暖玉,含一缕灵机,汲取可得法火进度212%】 此物可抵他八日半的法火积蓄,不少了。 他用食指和拇指将白玉捏起,对着日光看了看,分明是洁白无瑕的一块羊脂白玉,在他眼中却好似闪过一丝血色。 回看先前他耗用的诸多玉圭沙、水华青藕,又有多少是染着血的呢? 收束发散的思绪,卫鸿郑重许诺, “你和你的儿子想要什么,尽可说来。” 此时,已而有些许人路过此处,为动静所吸引,远远在旁探看。 那位老父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说道, “我儿曾说过,他这回要是能活着将宝玉呈上,没有其他的心愿,只愿做仙师身畔一个童子,学些道法。” 卫鸿听他一言,隐隐受到些启发,他认真琢磨一会儿,回复道, “他渴慕修行么......这样吧,过些时日我便开一所学宫,里面会讲授些道法,届时他将是第一个学生。” 卫鸿与他说完,便让侍卫将汉子和受伤严重的少年都请进官署,进行医治。 此外,他还派人去延请城中名医,以作防备。 先前他以符箓吊住少年一条命,现在还得缓缓调养才能真正救过来。 进到内室,卫鸿屏退他人,只留下余化及。 他坐在椅子上,余化及站着。 他定定看着余化及,沉默了数息,问道, “这人是上次肃清安顺道的残余?” 余化及摇摇头,叹息一声, “他是我一年多里收拢的一百七十三人之一,是骨干,上次肃清,他也做了不少事。” 卫鸿起身,走到余化及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此人变质得还真是快啊。若今日未曾拿住此人,这些家伙岂不是在一点点掘我等的根?” 他声音中带着点冷意。 哪怕不讲情谊,单讲利益,此事的恶劣影响也极大。 如果官署不能保证承诺的兑现,反而做些巧取豪夺之事,一时来看影响不大。 似乎这块玉最后兜兜转转还会落到卫鸿手上。 他并不会在法物上有所损失。 但试问此事传出后,闻之者谁还敢尽心竭力去荒山野岭、大江大河中去找寻稀少的灵材? 靠卫鸿自己么,靠那几个寥寥的小吏么? 都不行。 如果没有处置好这件事。 腐化蜕变会飞速蔓延,快得令人难以想象! 不用过去多久,卫鸿能取得的资粮就会大大减少。 这是可以预见的,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资粮减少,进境就会延缓。 而这,便会削弱卫鸿在数个月之后的生机。 可以说,这真真切切伤到了他的根本利益,是在动他的命啊! “我提几点意见。” 卫鸿思索片刻,缓慢言说, “一、吏员、差役本人及其亲朋好友不可参与灵物的进献一事。 “二、对于赏格极高的物事,加一关摄心问神,务必追溯此物来由。一应赏赐只能落到第一个得手此物的人手中,余者或骗或抢或买,都不作数。 “三、建立起对献宝之人的文书归档工作,定期了解他们的安危与生活现状。 “四、告知众人,澜江学宫不日即成,若有珍物进献,可得入学修道之名额。 “五、若有人行阴私鬼蜮之事,在此间伸手,尽杀之。” 讲完这些话,卫鸿将处置小吏和差役的事情交付给余化及,而后去看那位濒死的少年郎。 ...... 卫鸿离开后,余化及命人把那几个小吏与差役押过来,开始详审。 不多时,便把牵连在其中的人都弄得一清二楚。 这之中,自然用了些道人的本事,有些手段较为残忍。 连根带泥把渣滓拔出来后,余化及走到那小吏身边,居高临下俯视此人。 他淡淡言道, “你自己体面吧,不必让我动手。” 那小吏趴在地上,面庞被涕泪糊满, 他吃力问了句, “罪人自知必死,也不敢贪求宽恕,只是我那老母长居乡下,也并未得我多少好处,她......” 小吏说道此处就不再言语。 他哀求地看向这位曾经将他自泥涂中拔擢的贵人,现在冷漠而森然的仙师。 余化及微微点头,示意已然知晓。 那人得了授意,心中顿时释然。 他向余化及道了声谢,挣扎着爬起,将外衣抛过房梁,系一个结,而后就吊死在此地。 ...... 卫鸿行到安置少年的屋舍,推门一看,里面有数人在忙活,俱是被请来的医者。 他人的老父呆滞坐在床边,似乎魂飞天外,与俗世隔绝。 这人伤得很重,幸而此地调拨了些赵极炼制的好药,又有少许灵药能给此人用上,这才救回来。 耗用些许灵材之事,卫鸿并不吝惜。 信义的建立是难事,破坏起来却简单。 卫鸿前些时日积攒下的些许信誉,可不想尽数倾覆在此事之中。 救得这一人,此次事件的人心损失就可挽回不少,乃是千值万值的一笔买卖。 耗费个把时辰,少年的命总算稳住,接下来要养回来就无甚难处了。 于是卫鸿离开这里,叫来余化及问询。 “那人及其党羽怎么处置的。” 余化及低下头,回应道, “罪魁祸首自尽,从者皆杀。” 卫鸿闻言点头,余化及并无因着些许情分包庇此人,处置还算得体。 他嘱咐一句, “斩其首,悬之城门。张榜诉其罪状,以此惩前毖后。” “是!” 处置了这件事,卫鸿踱步到存放灵材的房间,静心养气,继续观览道书。 做事与修行一般,同样有种种未曾遇见的碍难,今日之事亦是一教训。 闲暇之余,他思忖着今日得失, “人性之中的善与恶,处事时都应该纳入考虑,须得做一些预备以遏制糟糕情况的发生。” 他不禁问自己一句:人都有贪欲,凡民的贪欲他处理起来不难,可修道人呢? 第四十七章 《止心格物》 要是修道人从中截留法物、道书,他能发觉吗? 思来想去,卫鸿给出的答案还是不能。 将要事仅仅寄托在他人品行之上,纵是一时不出问题,日久天长也难说。 不过,此世有道法,或可从此处寻觅解题之机! 他思绪流转,已而有了些想法 那日与明和道几位道人的谈话中,他探得有一位道人惯爱寻幽探密,有一法门能看法物灵光。 此外,柴榆曾差遣驿卒寄回数封信,其中讲到各道局势与道人的一些情况。 其中有一位小有名气的莫道人,善于察知细微的气机残留,与寻踪锁迹方面极为精擅。 “待我抽出空来这二位学了道法,即使是修道人要从中伸手,我当也能察觉与处置。” 卫鸿明悟结下来要做的事,继续炼化灵材。 光阴似白驹过隙,倏忽而逝。 翌日,卫鸿结束炼化。 他挥动清净拂尘,将灵材残渣卷到一处。 此刻,他周身飞舞的清光已而有二百一十九缕,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卫鸿伸出手,探入飞舞盘旋的清光中,让清光穿过他的掌心,体会丝丝清凉。 旋即,他念动之间将清光凝练为两道潺潺水带,萦绕在身侧。 这,就是清光成溪的境界了。 清气隐现的两条水带环绕数匝,引入卫鸿体内,抚平提前修行带来的些微隐患。 发育不佳的神经、血肉、骨骼在清光的滋养涤荡下,一点点向着自然生长所能抵达的最佳状态迈进。 便是他的肌肤五官,都在微微调整,隐隐长回先天最佳的状态,抹去了后天的磨损与劣化。 卫鸿闭着眼睛舒展身体,感受着宛如有百十只小手在全身按般的曼妙感受,快活极了! “凡民生于天地间,或是营养不良,或是早日开始艰苦劳作,伤害筋骨,或是受风吹日晒,其实本身远远不能长成理论上最好的状态。” 富贵之家多美人,一来是遗传,二来也有后天养护的缘故。 更不用说大教门人,自幼大药灌注,当然能很好长成。 而今卫鸿叶补上这份后天缺漏,假以时日,体魄乃至内气的再上一层皆是可以预料之事。 “以当前一气清光层级,再过一月,这份缺漏便可补足!” 卫鸿稍稍估算时日,心中振奋。 他在余下的灵材中挑挑拣拣,取了一瓶濯目清泉,一个莲蓬,向余化及之处去。 书房中,余化及连着一夜处理当地政事,案牍文书垒得很高。 卫鸿打眼一看,便知他颇为疲累。 “做事还要一点点来,不可急于一时。” 卫鸿拍拍他肩膀,递给他一份自己记述的修行心得,里边讲述了涤身二重朝涤身三重突破过程中的一些可能碍难与应对举措,又送出元芝紫莲丹。 接下来,他与余化及谈了澜江学宫的筹建事宜,而后便往明和道去。 建设澜江学宫一事,卫鸿是经过思索的。 人的欲望,有财、色、权、名...... 有这些做勾引,可以牵动大多数人的心绪,令他们为我所用。 但还有几种欲望,追求力量、长生、天地运行之道...... 这些欲望,凌驾财色之上,甚至可囊括之。 而这些,在修道这条路上,都可一一满足。 故而,修行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欲。 即便有人杰不为财色所动,又有多少人能抵挡住修行的诱惑? 在此处落下一子,金鳌岛之英才,则尽入彀中! 何况,长远来看,金鳌岛必会融入东海。 彼时以此地的人口基数,定然会出现为数不少的修道人。 日后,他们未必不会成气候。 若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建立学宫,可结下善缘。 一举数得,善之善者也。 “澜江学宫的名额,部分留给天资灵秀、悟性超绝之人,部分留给进献重宝者。 “此辈初入修行,无需我本人亲自教导,只需供给灵材、道书、心得,而后隔个月余露面一次,其余之事尽可托付他人。这事想来还是划算的。” 卫鸿拿定心念,旋即按落云头,去寻那原先袒胸露乳的胖道人。 不多时,他就见到了那位胖道人。 此人还是一般服饰,敞胸开怀甚是洒脱。 卫鸿见到他时,他还在啃着一张芝麻饼,酥脆的饼渣落在大肚皮上,格外显眼。 “李道友,我此来想向你求取一门探看法物灵光的道法,以此濯目清泉为礼。” 听了卫鸿一言,李姓道人眼睛忽而一亮,大踏步向卫鸿走来。 “濯目清泉,道友果真有此物?!” 卫鸿笑着取出一个小瓷瓶,按到李道人手中。 李道人验看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这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法物,一时间喜上眉梢。 “先前不过是与上使随意谈到此物,上使便记在心中,我何德何能啊!” 他来回走动,抒发心中的欢悦。 步履之轻快和他那沉重的身形全然不符。 “区区一门小术,卫上使既然开口,便是没有这濯目清泉,我也要双手奉上啊。” 他回转卧房,取出一册泛黄的道书。 卫鸿目光落在封面上,见着几个大字——《止心格物》。 此物一落入手中,卫鸿心口骤然涌起暖流。 这又是一件薪柴! 卫鸿恨不得大笑三声。 可惜场合不对,这股冲动又给他压了下去。 他本想着花些功夫精熟这道术法,如此看来,这修行炼法的时间,又可省下许多。 这一番交易,二人俱是得偿所愿。 寒暄数句之后,两人拜别。 此行所得,已然超出预期。 虽是如此,华阳道那处,卫鸿依然要去。 据柴榆所说,那位莫凡道人的道法另有蹊跷,乃是寻踪察迹、分辨气机的感知法门。 这二人均擅长寻物探宝,可具体来看,两人的道法又各有所长,能够互补。 卫鸿如若是把莫凡的手段也学了,那等闲涤身道人想要在他跟前上下其手,怕是很艰难了。 而今好说,卫鸿拿住安顺、琼华、明和三处的道人,情形还在掌握之中。 不久后,他的势力范围要扩充到十一道。 甚至,沐德巡视的那几道,他亦要插手。 彼时他手下道人众多,鱼龙混杂,难保不会出一些胆大包天之辈。 那时便需要明察秋毫的手段。 此为未雨绸缪。 第四十八章 《圆光显照》 依着柴榆书行信中的提示,卫鸿行至华阳道首府的一处庄园,欲要拜访居于此处的六位道人。 谁知走到庄园门口,他却看出些异常。 大门和高墙都有重新修葺的迹象,此地驻扎不少甲士,有些许带伤巡视。 地上血迹残留,还有些巨物爬行过的刮擦痕迹。 卫鸿上门,叫门口的卫士向内通禀。 他并无仗着修为强闯此地,而是耐心等了片刻。 未多久,里边有四位道人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涤身二重的老道,他面目憔悴,残存着浓重的疲惫神色。 他小步走来,见着卫鸿更是越走越快,衣袂飘动间带出风声。 “贫道俞泾,见过上使。” 他打了个稽首,卫鸿亦是回礼。 “上使此行可有甚要事?” 老道在前引着路,边与卫鸿叙话。 “我来此,是为向莫凡道友换一门道法,不知其人为何不与道友一同出来?” 柴榆寄回的书信中各用寥寥几笔描绘了此处六位道人的形貌。 其表述精准,卫鸿见了断难认错。 而且,这座庄园仅出来四人迎卫鸿,门前又有斗法的迹象。 着实不大对。 老道听得卫鸿问话,捋了捋白须,叹息一声, “莫凡小友伤势颇重,难于动身,上使进来一看便知。” 说话之间,另三人也走了过来,与卫鸿一一见礼。 这三人俱是涤身一重的道人,其中有两人格外引人瞩目,卫鸿不禁多看了几眼。 “上使是有什么事吗,为何盯着我与姐姐看?” 一个十八九岁的银甲青年向前跨一步,阻住卫鸿视线。 青年皱着眉头,好像觉着卫鸿此举太过失礼。 卫鸿笑了一声,与他们解释, “道友勿怪,此行以来,我所见之同道多数修道几十年,年岁颇长。像二位道友这般年轻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因而多看了几眼。” 这二人,有少许异常。 气质不对,年岁不对,不似散修。 而且,在一个能主宰他们生死的上境修士面前,这银甲青年竟似全无恭谨之意,言语之间还有些火气与不满。 卫鸿觉着这两位同道怕是有些背景。 “黎闻,怎么和上使说话的,还不快赔礼!” 那位明眸善睐的坤道走上前来,呵斥一声,旋即向卫鸿告罪。 青年似有不服,还要张嘴,却被女子瞪了一眼,于是只好瓮声瓮气地道歉。 坤道为黎月,是个相貌明艳大气的女修。 两人交谈数句,便往里边走去。 这一路上,众人谈论了近日之事。 卫鸿这才知晓,此地竟折损了一位修道人! 不知何处来的一头无形妖魔趁几位道人宴饮享乐之际悍然杀出,以电闪之势叼走一位同道。 可怜那道友也是涤身一重境界,半点不能反抗,只是惨叫一声便没了声息。 另外几人欲上前阻截,也被打伤一人。 而后莫凡与老道、黎闻、黎月寻踪觅迹追了上去。 莫凡施展道法追索,刚发现端倪,一条肉舌穿空而来,打穿其胸膛。 老道立刻援手,好悬才留下他这条小命。 几位道人吃够了冒进的苦头,连忙回转庄园,困守不出。 谁知这妖魔好生记仇,来回袭杀数次,道人倒是没伤着,凡俗甲士死了一地。 难怪初见之时,这几位道友的神色都不大好。 卫鸿进去见了莫凡,舍下些灵物予他治伤。 刚一见此人,只觉他相貌阴翳,让人看起来颇有些警惕。 然而,两人仅仅是言谈几句,卫鸿便放下先前之成见。 这位道友乃是少见的热心肠道人。 听卫鸿想要换取他那一门秘传道术,犹豫了一会儿就允诺。 只是他还提了个要求,要卫鸿先答应。 “莫道友有何事相托,说来便是。若是我能做到,定然尽心竭力相助道友!” 能得一门道术固然是好事,但卫鸿可不敢胡乱应承。 “我与宗天逸道友相交十数载,情深义重,今次他为邪魔所害,我断不能容忍。” 说着说着,原本还神色坦然的莫凡脸色红润起来,显然是怒火攻心。 他又恨恨道, “可惜我境界低微,杀不得这孽畜,还落得个重伤的下场。若上使愿为我杀得此僚,莫说一门道术,就是要我修行的根本法门,也可一并拿去!” 他这一言掷地有声,叫卫鸿甚是惊诧。 这样讲情义、轻利益的修道人,真是不多见。 只是擒杀一妖魔,对卫鸿而言不算难事。 若这妖魔真是得力,哪里会让这几位道人还活着。 譬如,卫鸿如要出手针对此地的几位修道人,一道法光落下就尽数打杀了,根本不可能打得有来有回。 觉着此事不过小事一桩,卫鸿便应允下来。 听到卫鸿答应他,莫凡大喜过望,强撑着要坐起。 卫鸿见他重伤之身还敢如此强为,扶额叹息,挥出一道法光托着这位道友 “道友这一手道法真高明啊,哪里像是涤身修行人的手段。” 见着幽深难度的法光,莫凡不由惊叹,对卫鸿的信心又增了几分。 他取来书册强塞给卫鸿,言辞恳切道:“以道友之能,杀那孽物必是手到擒来,我就不藏着掖着,枉做小人了。此书鄙陋,道友若看得上眼,现在就拿去罢!” 素来是卫鸿把法物送与他人,今天这倒反天罡,倒令他感觉煞是奇特。 卫鸿假意推脱几次,无奈收下这册道书。 这还没完,卫鸿刚要走,他又扯着卫鸿袖子让他留步。 然后絮絮叨叨把这门道书的修行诀窍尽数说与卫鸿听,半点不作保留。 眼见这位道友如此热忱,卫鸿也只好又留了会儿,将他的修法体悟记述在脑海中。 此事完毕,卫鸿就在这处庄园住下,看看那头所谓的邪魔敢不敢来夜袭。 如若恰巧碰上,那就顺手杀了。 要是不来,卫鸿就安生修道炼法。 “可惜,莫凡道友这门《圆光显照》道术不是薪柴,还得靠自己修行啊。” 卫鸿在心中感慨一下,便开始观读道书。 今夜很漫长,他课业繁多。 卫鸿得先完成每日的道行打磨,佐以还阳玉液,以内火烧灼尸狗魄的浊质。 而后,他还要炼化《止心格物》。 庄园之中,各人有各人的事,泾渭分明。 老道在熬炼元真,莫凡苦苦养伤。 而那对姐弟却是闭锁门户,又以符箓封禁声响,进行不可告人的密谈。 第四十九章 黑白中的那一抹彩色 星月漫天,银辉似水。 庭院中,冷冷月色与橘红烛光相融。 夜已深,一间屋舍仍点着蜡烛 烛火摇曳,将一男一女的身影投射到纸窗上。 自外处往里看,只能见着两道影子似乎在争辩什么,却不曾有一丝声响透出。 “阿姐,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可忍让的。” 黎闻卸下银甲,着一身白袍。 他紧捏着拳头和对面女子争辩。 “父亲赐下的剑符在手,任他什么涤身道人也一剑杀了。还有那劳什子妖魔,一并一剑斩杀,何苦在此苦苦忍耐,装那龟孙子!” 黎闻梗着脖子叫到。 他对面的黎月着水色袖裙,面如寒霜。 “那卫鸿道人不过与你说了一二句话,有点不对付,你就要一剑杀了? “你的气量就如此狭小?” 黎闻拗不过姐姐,砰地坐在凳子上,愤愤言道, “那卫鸿不过仗着有安素道人手段,杀灭一开脉,便敢遣柴榆那等卑下小修来给我脸色看,我实在受不住!” 柴榆此人前些时日来华阳道,言辞犀利,提着赵极的首级来此恫吓诸修。 众人咸服,唯他不甚理会。 柴榆见他似有不服,言语间狠狠刺痛了他。 什么卫上使年不过十六,已而开脉在望。 不像有的人,十八九了还在涤身一重晃悠,修行的本事没有,嘴皮子也说不过别人。 话里话外把黎闻阴阳了一通,气得他险些没起出剑符斩了此人。 可惜,他那时被姐姐按住,最终也没翻成脸。 这一口气没顺出去,他把柴榆连带着卫鸿都给恨上了。 听了弟弟的话,黎月忽而一笑,把脸上的寒霜都化开了。 她微微摇头,似是不屑说什么。 见着亲姐仿佛半点不认同他的看法。 他气不过,又补了一句。 “听闻他修道仅三年,便修至涤身三重。这样快,想来也不过是贪图魔道法门迅捷,喜好急功近利的货色。论及日后前程,他怕连我也比不过,有什么可招摇的!” 听到这里,黎月终于忍不住了。 她捂着嘴笑了好一阵,声音如银铃般悠然悦耳,好一会儿才止歇。 见着弟弟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笑着说道, “你平日不学无术,丁点也看不出别人的厉害,只晓得妄自尊大,真是一头井底下的癞蛤蟆。 “卫鸿此人气度清正,根基扎实的不能再扎实,门中的师兄在涤身时都没有哪个能及得上他,你哪里够资格和他比!” 讲完这一句,黎月眼睛一眯,好似狡狐般魅惑,又透着些微锋锐。 “父亲耗去绝大人脉,托了玉清一位天罡羽士的关系,这才让你我能乘着安素道人的东风来这金鳌岛,可不是让你来过家家的。” 她目光幽深,看向外侧,仿佛洞穿了什么。 “而且,这里可不是止水剑阁,你也不是那个受门中万般的长老幼子。 “我们只是一颗棋子,查看此间有无血海迹象,安素动静是否异常,以及......拿命赌在这里!在必要时刻,给玉清以插手的借口。” 黎月的声音中渐渐带上厉色,吓得黎闻噤若寒蝉。 “如若事成,你我乃至止水剑阁,都能得到好处。要是你这家伙坏了事,那我少不得要清理门户” 这小小的金鳌岛,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 室内,卫鸿调息养气过后,取出自李道人手中得来的道书。 他摩挲着书册封面,暗自忖度, “这门道书所在之术,既非根本法,亦不是护道术,就其功效而言,怕是仅能列入杂册。以这件薪柴的底子,我无需耗费多少法火,想来便能炼化干净。” 他决意在今晚彻底炼化此宝,一窥《止心格物》之究竟。 箓文如瀑垂落,呈现在卫鸿视界中。 【法主:卫鸿】 【年岁:16】 【功行:练气法第一境,『涤垢身』(涤身道童)】 【锚定薪柴——青岩道士手书《止心格物》】 【炼化进度:0%】 【法火:486%】 那件阳和暖玉他尚未汲取,故而法火仅有486%。 好在,这些法火炼化区区一门涤身层级的道术,该是绰绰有余! 阳和暖玉他要留着分辨气机,做个范本,是以暂且不动。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天蒙蒙亮,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卫鸿将心神自心炉中挪回,悠悠起身。 【消耗法火积蓄87%】 【薪柴——青岩道士手书《止心格物》炼化进度+100%,经验+3231】 【杂册:《止心格物》——LV4炉火纯青(231/1000)】 【习得道术「心观格物法」】 古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心观格物法之要旨,一在正心,二在格物。 用浅显的话说,这门道术的修行要先让心思清正,摈弃杂欲,而后再以心去体悟他物的性质。 最后将对诸事诸物的理解化作各色灵光,以灵光之区分来辨识诸物。 细细探究可知,这是一门很有味道的道术,韵味悠长。 如果有人前仆后继去钻探,未必不能成为一道显赫传承。 当然,现在此法颇粗浅,立意高,但只起了个头,仅有涤身层次。 不过对卫鸿而言,也够用了。 现下,卫鸿要格一物,正是那阳和暖玉。 他取出一块洁白无瑕、质感丝滑的暖玉,定下心神,开始探究其性质。 法诀运炼之间,卫鸿的双目似是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把别的物事都遮盖住,独留这暖玉愈发清晰。 他的目力如同箭矢,穿透玉皮,一点点深入内里结构,解析其性质。 时间点滴淌过,眼前这块具体的玉似是被拆解成许多抽象的信息,如同无数飞舞的箓文一般在卫鸿眼前飘飞。 卫鸿越看越乱,渐而起了燥念。 恰此时,一捧清光当头泼洒下来,宛若纷纷扬扬的雨丝,叫卫鸿心神霎时一清。 借着一气清光的妙效,他将诸般箓文映照在心,而后使劲一捏合。 轰~~一道携着紫烟的绚烂灵光陡然冲天而起。 他这一法,已是成了! 这道灵光他人不可见,仅是卫鸿自身对阳和暖玉理解的聚合。 如果说,先前他以神意去辨识诸般物事,诸色诸像俱是黑白,还要凝神观心去探看形质。 那么现在,阳和暖玉的灵光,就如黑白中的一抹彩色,显眼得无以复加。 有此一法,日后查验灵材,寻找藏匿之物,都是再方便不过! 第五十章 断尾替命 这一夜安然度过,并无什么妖魔来打搅。 卫鸿见无事,于是闭门不出,参悟《圆光显照》这门道术。 这门道术有沙门教统的意韵,杂糅道佛,颇为精巧。 不过,这等道术并不艰深,卫鸿道法修持甚高,可俯瞰此法。 勤修道法之下,时间过得飞快。 太阳东升西落,于苦苦修持的卫鸿而言,竟然只是一个恍惚。 这日晚,庄园外侧滚滚黑煞卷来,内里立着一尊四足兽类,大如象,看不分明。 此兽往庄园去,眼中闪烁血光。 只是刚往前走了十来丈,它便似嗅探到什么危机。 驻足,转身,而后逃窜。 一连串动作丝滑流畅,风一刮,此处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什么不速之客。 屋舍中,卫鸿在修法,立在他身侧的人魂幡微微一阵,旋即平息。 时间倏忽而逝,卫鸿的进境也飞快。 高屋建瓴下,不过二日,此法已是登堂入室。 卫鸿唤出心炉箓文,观览这门道术的进境。 【杂册:《圆光显照》——LV2登堂入室(178/1000)】 “进境尚可,这等层级的道术已而可堪一用,短时间就不必投注精力到此术上了。” 他微微颔首,起身活络筋骨,而后取来餐食享用。 未几,卫鸿结束修整,去见此处的几位同道。 待得众人齐聚一处,卫鸿言道, “这二日,那妖魔未敢来此,或是瞧出些端倪。前日夜里,我这杆宝幡隐隐有些动静,而后又止歇,怕是它察觉到了什么。” 卫鸿扫视一眼众人,复又道, “一直等待也不是个事,不如我等主动出击?” 余泾老道点头称是,全然支持上使的意见,余下的人同样不见反对。 于是一行人走在一处,去探看妖魔的踪迹。 就连伤势好些的莫凡也几个甲士用轿子被抬了过来。 毕竟要是留在庄园被杀了个回马枪,那委实憋屈。 据莫凡所说,那妖魔虽是来去如风,有隐匿身形之能。 可其痕迹并没有掩盖的很好,事后追索,总能在砂石、草地上发现一抹焦黑的灼伤。 莫凡那天带着众人一路追上去,已而快要找到其老巢,可惜,被反埋伏了一回。 这次卫鸿带队,妖魔敢于露面就要挨锤,几位同道的安全感非常充足,与前些日不可同日而语。 很快,卫鸿便找到前日晚妖魔驻足的地方,自地上捏起砂石草屑,一碾而碎。 “莫道友,你看此处的痕迹,是否是妖魔最近经行过所留下的。” 莫凡让甲士将他抬过去,掐动法诀吃力唤出一面嫩黄光轮。 圆光内里纹饰以简单的火焰纹为主体,卷草纹为陪衬,表现光明寓意。 淡淡光华洒落,地上隐隐多出一条痕迹,通向极远方。 众人方要沿着痕迹追索,光轮却散去了。 只见莫凡拱手告罪一声,苦笑道, “在下伤势未复,实在是力量微薄,惭愧!要不等我养伤几日,在来此处寻?” 在莫凡看来,此地善于寻迹追踪的修行人只他一个。 既然他不行,别人也只能无功而返。 “唉,我心太急,高估了自身的状态,耽误几位道友的时间了,抱歉。” 莫凡面有愧色。 他先前对主动出击不提出反对意见,就是想着能尽快杀灭这妖魔,他愿意撑一撑,尽力催动这圆光显照道术。 谁知这身体着实不争气,顶不住啊。 谁知此时,卫鸿却是洒然一笑。 “诸位道友莫慌,且看这是何物?” 他攥住拳,缓缓绽开五指,只见一轮皎皎玉盘自他掌中升起,亦是散发着嫩黄光华。 此物赫然是道术唤出的圆光,与莫凡此前施法一般无二。 其余道人只是震惊与欣喜,而莫凡就是震撼了。 他苦修这门道术多年,最知其中艰深。 一看自身毕生修持的道术不过是他人一二日就可得的功果,他心头有一口气堵着,连话都说不大明白。 “这,这......”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大笑三声,透着莫名的苍凉。 “无怪乎安素大国师收卫上使为弟子,这样的才情,实在令人惊羡。” 见莫凡颇受打击,卫鸿心中不忍,出言宽慰道, “我这门道术虽成,境界却不精深,与莫道友全然无法比拟。” 莫凡摆摆手,不想再与卫鸿说话。 确实,卫鸿在圆光显照上的道术造诣离他还有一定距离,可他修行得太快,太打击人了。 莫凡短时间内不愿意再理他,这得好好抚平心绪。 黎闻见此景,亦是惊叹。 他再是不愿意接受卫鸿比自己强,这门道术的修持进境可是实打实能看见的。 能这般快修成一门道术,那只有一个可能,此人根基太深,道法领会太高。 是以,他没有跳出来当小丑,而是默默把身形缩到姐姐后边,深怕旁人提出柴榆前些日的言论,拿他和卫鸿打趣。 见莫凡扭过头去,卫鸿讪讪止住言语。 他将光轮升至一丈高,循着踪迹渐渐走深。 两个多时辰过去,卫鸿察觉到煞气的味道愈发浓重。 不禁自忖道, “这妖魔,莫非是煞魔?可别真是哪出地界出了纰漏。” 他有些忧心,继续朝前走。 这里是一处荒僻的石山,地面上有几处深不见底的裂隙。 卫鸿疑心这便是妖魔的巢穴。 他循着痕迹就要往一处裂隙探去,忽而察觉到宝幡一震。 原先空无一物的左手侧泛起阵阵涟漪,一团恶煞携着黑风猛然朝莫凡扑杀过来。 哦? 此兽竟深谙吃软怕硬之道? 卫鸿一惊,数道黝黑法光便如同墨鳞大蟒一般绞杀上去。 只一个甩尾,卫鸿便觉着煞雾中的妖魔已而被抽杀,这样的触感,像是直接将此物打成肉泥了。 风声再动,一小如猎犬的身影御风扑入裂隙。 卫鸿锁定此物,又是一道法光轰杀过去。 再一看,一团小如成人臂膀的爬行生物已而借力滚入裂隙中。 好家伙,还真叫此物暂且逃得一命! “可是,你的气机已然被摄定,逃得了吗?” 卫鸿心中自语,走到那处地缝旁。 他挥动幡旗将煞雾搅散,只见地上留了两条断尾。 此物每每受卫鸿一击,便被打去一条命,这断尾替命之法,或是其天赋之能。 卫鸿瞧一眼地缝,只觉虽有些煞气,但是无碍,内里其实有落足之处,不过一处地穴罢了。 何况他可飞腾,追一遭又何妨? 于是他驱动人魂幡追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