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爷爷,请立我为皇太孙,登基称帝! “请皇爷爷即刻下旨,立我为皇太孙,登基称帝,继承大统!” 声音清亮,话语却有若惊雷,在场中所有人脑海内炸响。 大殿上,满朝文武大臣,刹时都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朱允熥。 难以相信自己耳朵。 刚才朝堂上,正议论立储之事。 老朱询问谁可立为储君? 本来这是早就定好了的事,私下里老朱早就给了几位重臣暗示。 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日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公开讨论只是走一个过场。 以示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乃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陛下顺天应人,广纳贤言,册立储君。 却没有想到,刚开始讨论呢,皇孙朱允熥便站了出来,请求立自己为皇太孙。 更扬言要马上登基称帝,继承大统。 他是疯了吗? 朱允熥眼神平静,直视着上方的朱元璋,没有惧意。 他并非不害怕,而是他已无路可退。 穿越到大明,成了朱标之子,朱元璋之孙朱允熥。 可刚穿越过来就发现,父亲朱标早就死了,朱元璋更是打算立他同父异母的朱允炆为储君。 熟知历史的朱允熥,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 若任由其按历史轨道发展下去,朱允炆登基称帝,朱棣起兵造反,靖难之后,他朱允熥也受到牵连,被禁锢于凤阳,最终暴卒。 这個结局,他不愿看到。 退一万步,就算他因为知晓历史轨迹,抢先一步,帮助朱允炆设法杀了朱棣,阻止靖难事变发生,可是,以朱允炆的能力,他能掌驭得了大明江山吗? 答案是不能! 大明十六帝,若以能力而论,恐怕就是那位土木堡战神,叫门天子朱祁镇的能力,都要甩朱允炆一百条街,只是人品不行。 朱棣靖难能成功,固然是因他能征善战,但最重要的,还是全靠朱允炆的配合。 换一个人来当皇帝,朱棣绝没有机会造反成功。 朱允炆能力不足,即令没有朱棣,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或有其他事使大明陷入动荡。 王朝初定,人心尚未全部收服。 此时的大明,需要一位雄主,而不是朱允炆这种无能之人。 朱允熥更不想自己无辜受到牵连。 眼瞅着老朱被朱允炆温良孝顺的假面目所骗,执意要立他为皇太孙。 一旦朽木成舟,事情便再不可挽回。 朱允熥穿越得太迟,没有时间让老朱一点点改变印象。 今日朝议,他干脆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了说不定又穿越回去了。 怕什么呢? 更何况,老朱虽然对大臣手段残酷,对自己的后代却十分宽仁。 换一个皇帝,他这样说,可能当场就下令拖出去打死了。 但老朱未必会。 “放肆!” “狂妄!” “悖逆之言!” …… 半晌,大殿上,被这句话雷得里焦外嫩,惊得神魂俱失的大臣们,终于回过神,斥责声立时四起。 御史王朴出列。 “启奏陛下,臣要参皇孙朱允熥一本。此子出言无忌,忤逆犯上,目无君父,请陛下降旨严惩。”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纠正道:“当今陛下是我皇爷爷,怎么能叫君父呢?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枉你饱读圣贤书,连这一点都不懂吗?” “别在这朝堂上丢人现眼了,再回家去多读几年书。” 王朴顿时气得语无伦次:“你……你……” “朱允熥,你休得无礼!” 一声怒喝,响若炸雷,直震得朱允熥耳膜隐隐发痛。 这嗓音,未免也太过于恐怖了吧。 侧目望去,出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开国名将,他的舅姥爷,凉国公蓝玉。 “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呢,胆子就这么大了。” “要怪就怪你父亲和你皇爷爷太宠伱了,竟让你如今胆敢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你皇爷爷大放厥词,我看你是又皮痒了,欠揍吧。” “还不快向你皇爷爷请罪,信不信你舅姥爷我用大耳刮子抽你!” 洪亮的声音,震得整座大殿皆是嗡嗡作响。 但朱允熥却是从他的话语里面听出了维护之意。 蓝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他刚才那个请求,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 将事情的性质,往家事上面引。 小孩子嘛,娇生惯养久了,难免有些无法无天,不懂规矩。 教训一顿就好了,不要上纲上线,更不要以国事待之。 这,是在救他! “看来,蓝玉比我想的要聪明啊!”朱允熥脑海中心念飞转。 骤临此变,能立刻装出暴跳如雷的样子,不动声色的用言语帮外甥孙化解危机,这份心智,常人难及。 很快,朱允熥又释然。 能追随老朱打江山,南征北战多年,一步步升迁,成为大将军,站在朝堂武将之巅的凉国公,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外表那般,有勇无谋呢? 蓝玉是开平王常遇春妻弟,而常遇春之女常氏早年嫁与太子朱标,生下朱雄英和朱允熥两个儿子。 朱雄英早年夭折。 论亲疏远近,老朱一众儿孙当中,也就他朱允熥与蓝玉最亲。 相比之下,朱允炆并非常氏所生,隔着一层。 蓝玉当然要护着朱允熥。 此时第一个跳出来骂他,正是为此。 但朱允熥对此却并不买账。 老朱为什么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而不是他呢? 真要按立嫡的原则,他朱允熥才是朱标的嫡子。 朱雄英已死,朱标逝后,他理所应当该被立为皇太孙。 朱允炆虽然比他出生早,却是庶出。 可老朱却下旨将朱允炆母亲吕氏扶正,强加他一个嫡长子的身份,立他为皇孙。 这固然有朱允炆会演戏,装孝顺恭谦装得好,深得朱元璋之心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吕氏的父亲,只是太常寺卿。 身为文官,手中没有兵权,不会威胁到帝王的权力。 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将来登基,不用担心外戚干政。 反之,若立朱允熥为皇太孙,他背后的常家和蓝家,都是开国功勋。 在朝中势力庞大,门生故吏遍布军中。 如果太子朱标还活着,以他的威望,自然能压服常家和蓝家。 不仅不会为祸患,还会成为朱标手中的两柄利剑。 可朱标死了,朱允熥能压制得住常家、蓝家吗? 那些骄横跋扈的将领,会服他这个小屁孩吗? 时间久了,那些人难道不会生出异心吗? 思来想去,老朱不敢赌,才最终将目光放到朱允炆身上。 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便没有这样的顾虑。 蓝玉这些人,都可以全部杀了,血洗朝堂。 同时,重用朱允炆母家为代表的一众文人。 这些人没有兵权,威胁不到皇权。 朱允熥前世也算是半个历史爱好者,曾分析过老朱的想法。 穿越过来后,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又印证了曾经的分析。 此际蓝玉的行为,落在老朱眼中,恐怕正好会坚定老朱不立他为皇太孙的信念。 能被舅姥爷如此呵斥,扬言要用大耳刮子抽的人,怎么能为储君呢? 若真立他为储君,将来他登基称帝,蓝玉是否还是这样的态度呢? 君王的威严何在? 震不住朝堂,威慑不了群臣,还如何掌控大明的万里江山? 蓝玉当然是自己人。 但一个桀骜不驯,自己不能压服的蓝玉,那便只能死! 老朱在宾天之前,必定会杀之。 蓝玉死,则他再无被立为储君的可能。 要救蓝玉,则必须先将他降服。 唯其如此,才能救蓝玉。 也是救他自己! 朱允熥盯着蓝玉,一步一步走向前去。 突然,他猛地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蓝玉脸上。 …… …… 第二章 蓝玉万死不敢! 朝堂上一片寂静。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仿佛忘记了。 这可是凉国公啊! 此时的大明,开国不久,文官集团在朝堂上的势力尚小。 功臣勋贵们,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蓝玉身为朝堂诸武将之首,皇亲国戚,毫不夸张地说,跺跺脚都能让整个朝堂抖三抖。 何况朱允熥还是他的外甥孙。 论礼制,论尊卑,他怎么能打自己的舅姥爷呢? 文武百官们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于惊骇,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方。 朱元璋的眸内掠过一抹精芒。 一闪即逝。 他的表情,威严如初。 没有出声,仍似看戏一般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至于心中是何想法,就无人知晓了。 蓝玉懵了。 完全懵了。 突如其来的一记巴掌,将他打懵了。 他是什么人物? 率兵到边关,守关的将领没有及时给他开门,他就敢纵兵毁关,破门而入。 连元顺帝的妃子,他都敢抢!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打他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孙。 然而,未等蓝玉发作,便见朱允熥用手指着他鼻子,厉声喝道:“蓝玉,你可知罪?” “知罪?我……我哪有什么罪?” 蓝玉一边用手捂着被打痛的脸,一边说道。 若换了一个人,蓝玉早就冲上去,大耳刮子扇回来了。 朝堂上又怎么样? 别人敢动手打他,他蓝玉就动不得手吗? 但看着眼前的外甥孙,蓝玉罕见压下了心头的冲动。 亲外甥孙不是这样的人啊! 平日里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怕他这个舅姥爷了,今天是怎么啦? 蓝玉很想听听他有一個什么说法。 反正要打回来,什么时候都不迟。 面子已经丢了,找是必须要找回来的。 否则,他也不叫蓝玉了。 亲外甥孙又怎么样? 如此不敬舅姥爷,这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于私,我确实应该称你为舅姥爷。可今日是在朝堂上,议论国事,非是私宅论亲情。” 朱允熥向上方拱手。 “我乃是皇爷爷亲封的郡王,而你,不过是凉国公。” “论爵位,我比你高一等。” “朝廷有礼法,国家有制度。” “依礼法制度,你应向我行礼。” “可你却不顾尊卑礼制,向本王大呼小叫,此罪一。” “其二,我是皇爷爷嫡出的孙子,帝王一脉,龙种子孙,伱身为臣子,理应效忠皇室。” “倘若皇爷爷立我为储君,将来我继承大统,登基称帝,你是否还要仗着舅姥爷的身份,欺凌君上呢?” “你这分明是欺君惘上,无人臣之道!” 蓝玉怒眼圆睁,瞪着他,显然对这番话,很不服气。 朱允熥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 “你平时嚣张跋扈,所行不法之事众多,御史多有弹劾,朝臣亦有微言。” “皇爷爷却一直没有严惩你,只对你稍加训诫,却仍然尽量包容你,维护你。” “你可知为何?” “一则念你南征北战多年,功高劳苦。” “二则是希望你将来能继续为大明皇室效力,为朱家子孙后代效力,能从保我大明江山,护我朱氏儿孙的顾命之臣!” “如此,只要我朱家子孙还坐这江山一日,便有蓝氏的荣华富贵。” “君臣相知,世代忠良,不失为一段千古佳话。” “我朱允熥身为皇室子孙,纵有错处,能教训我的,也只有皇爷爷,以及专门负责此事,由我朱氏自家人掌握的宗人府。”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这里大呼小叫?” “你持功自傲,不敬皇室子孙,便是大罪。” “今日当着皇爷爷的面,你尚且不将我这龙子龙孙放在眼里,当众扬言要扇我耳刮子。” “他日皇爷爷龙驭宾天,新皇登基,谁还能压制得你呢?” “就算皇爷爷能容你,后世的朱家子孙还能容你吗?” “你做了榜样,你蓝家子孙后代,又会如何对我朱氏皇族?” “倘若朱家子孙不能容你骄横张狂,你和后代蓝氏子孙,又该如何自处,是准备起兵造反吗?” “如此一来,恐怕皇爷爷再不忍,为江山计,为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也只能痛下心来,在大行之前,将你处死,以保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保天下百姓不致再陷兵祸之乱。” “你逼着君上行此不仁之事,令陛下痛心疾首,岂是臣子所为,你还不知罪吗?” 轰隆隆! 如同五雷轰顶。 蓝玉呆立当场,冷汗淋漓。 他不是蠢人。 装出嚣张跋扈的样子,一方面固是性格使然。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污”。 功高盖住,焉能持久? 蓝玉觉得自己战功赫赫,就该学习历史上那些名将自保的法子,故意犯一些错误,以使帝王不猜忌他。 在朱元璋对他进行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但对他的惩罚却始终不算太重之后,蓝玉更是在心中坚定这一念头。 他就按这个想法行事,也慢慢行成了习惯。 不管在谁的面前,都一样。 此际听朱允熥这么一剖析,猛然醒悟。 对啊! 在外人面前横行霸道,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污”。 老朱也许表面上会责骂,但心中说不定更欢喜。 但在皇子皇孙面前横行霸道,却是例外。 因为这意味着朱家子孙无法驾驭他。 更何况如今太子朱标已死。 若老朱认为后世子孙掌控不了他这个凉国公,那老朱还会容他活下去吗? 想到这里,蓝玉又如何能不浑身冒冷汗呢。 他虽然身经百战,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从来就无所畏惧。 但唯独面对老朱,却是打心眼里的怕! 这个大明的建立者,在蓝玉心中,远比任何妖魔鬼神更可怕。 蓝玉抬头,望向高坐上方的老朱。 却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 目光如炬,似乎要将他身上所有秘密都完全看透一般。 扑通! 蓝玉身为武将的庞大身躯猛地跪了下去。 他重重磕头。 “陛下明鉴,臣蓝玉万死也不敢对大明皇室有任何不敬!” 第三章 二哥仁义,弟弟就却之不恭了! 朝堂上一片死寂。 只有蓝玉的磕头声、求饶声回荡。 老朱的眸内,掠过一丝诧异。 朱标的众多儿子当中,他最喜欢的,首推朱雄英。 可朱雄英却早早夭折。 自那以后,朱元璋与一众孙子们,就极少有接触。 主要是避免自己看到其他孙儿,又想起朱雄英,伤神难过。 直到朱标死后,老朱想到未来大明的继承人问题,才开始注意观察孙子们。 朱允炆也是在此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在朱标重病期间,朱允炆几乎是睡在病床旁,没日没夜的照顾。 尽管身为太子的朱标,并不缺太监宫女服侍。 但这和亲儿子亲自伺候,肯定是不一样。 朱标死后,朱允炆更是悲伤过度。 哭得死去活来,痛苦难过得多日米饭不进。 朱元璋只能亲自出面劝慰。 由此,朱允炆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仁义孝顺的深刻印象。 一番仔细观察,老朱才下定决心,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然而,今日朱允熥的表现,却是让老朱眼前一亮。 刚才他对蓝玉说的那番话,可谓是完全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而朱允熥直接点出来,看似是在责骂蓝玉,实际上是在保护他。 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将事情摆到台面上,反而让老朱日后不好再出手杀蓝玉了。 这完全打乱了老朱的计划。 可另一方面,毫无疑问,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慎重考虑,究竟是立朱允炆还是朱允熥为皇太孙了。 若蓝玉不杀,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将都不杀,谁登基之后,才能压制住他们,必然要做为一个至关重要的选项。 否则,自己龙驭宾天之后,恐怕他们就敢行废立之事了。 一念及此,老朱的思绪也变得复杂起来。 朱允熥这一手高明啊! 一边打蓝玉耳光,一边保着蓝玉,让他不得不服,还要感恩戴德。 震慑蓝玉的同时,又收了蓝玉之心。 另一边,又不动声色的将了自己这个皇爷爷一军。 一石三鸟! 高!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 “起来吧!” 朱元璋声音平淡。 “咱何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你莫要听这小娃娃胡说八道。” “熥儿,还不快扶你舅姥爷起来!” 朱允熥走过去,伸手去扶蓝玉。 蓝玉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敬道:“不敢有劳皇孙!” 经过刚才这么一点拔,蓝玉已经回过神来。 朱允熥虽然是当众打了他一巴掌,让他颜面扫地。 但又何尝不是救了他一命呢? 老朱虽然口中说朱允熥是胡说八道,却并没有斥责他,由此也可以窥见一二。 此时面对朱允熥,自然便变得极度恭敬了。 刚才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启奏陛下,臣要参皇孙朱允熥一本。” 此时,又有一名文官出列。 朱允熥侧目望去,却是一名站在朝臣最后面的官,职位应该不高,他并不认识。 “微臣黄子澄,参皇孙朱允熥目无人臣之礼,孝顺之心,心藏祸乱,觊觎九五至尊之位,已犯大逆不道之罪,还请陛下严惩。” 黄子澄? 原来他就是后来引发“靖难之役”的罪魁祸首之一的黄子澄? 朱允熥冷哼了一声。 “这大明江山,本就是我朱家的。” “我身为朱氏子孙,肩负家族传承乃份内之责。” “身为嫡孙,皇爷爷立我为太孙,传位给我,亦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觊觎之说?又何来大逆不道?” “难道这大明江山的皇帝宝座,我朱家子孙坐不得,要传给你黄子澄不成?” 扑通! 黄子澄连忙跪了下去。 “臣绝无此心。可是……” “可是什么?”朱允熥厉声问道。 “天下岂有皇子皇孙向皇帝陛下索要江山,索要皇帝之位的道理,这……这……这就是大逆不道!” 朝廷众臣纷纷点头。 虽说皇子皇孙们觊觎皇帝宝座,互相争夺,实属正常。 可无论如何,表面上总该做出谦良温恭的样子吧。 朱允熥倒好,直接将面皮撕披,赤裸裸的索要江山。 此种行径,闻所未闻! 黄子澄一边说,一边向朱允炆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炆立即会神,当即站了出来。 “皇爷爷,既然三弟想要做皇太孙,继承大位,那皇爷爷就立他为皇太孙吧。” “孙儿只愿兄弟和睦,不争不闹,那便极好的了。” “孙儿资质愚钝,不堪重用,负不起万里江山的千钧重担!” “还望皇爷爷成全!” 闻听此言,朝堂上的大臣,便一個个忍不住暗暗赞叹。 瞧瞧。 这才像是一名皇孙说出来的话。 多么的谦卑恭让啊! 这才有儒家读书人的风范! 这样的人,才应该被立为皇太孙! 就连上方的朱元璋,也微微点头。 似是对朱允炆的话,极为赞赏。 朱允熥却是在心中吐了一个“呸”字。 真会装! 明明心中想当皇太孙,想继承皇位想得要死,偏还要装出谦让的样子。 惺惺作态,假得不能再假呢! 连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位? “二哥仁义,深明大义!” 朱允熥高声赞道。 “弟弟多谢二哥相让。” “既然如此,弟弟就却之不恭了。” 他转而拱手面向朱元璋。 “皇爷爷,二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肩负不起江山社稷的重担,愿意主动让贤。” “还请皇爷爷从谏如流,满足二哥的心愿,立我为皇太孙。” “大明江山社稷,从此可千秋万代。” “皇爷爷从此可高枕无忧!” 上方,老朱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这孙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狂妄无礼,浅薄无知,全无人子之道,君臣之规。” “你如此行径,你二哥却谦谦有礼,与你天差地别,岂有立伱为储君的道理。” 黄子澄几乎是咆哮着大喊。 朱允熥斜瞥了他一眼,轻蔑道:“莫非黄先生自认自己是当朝天子,可以决定将大位传于何人?” 黄子澄顿时如遭雷击,怔怔不言。 立储君是何等大事? 虽说早听到风声,陛下前几日与几位重臣暗示,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他也为此欣喜不已。 但此事极为机密,他能听到,是因为在朱允炆身边,有人巴结讨好,才提前泄露消息。 可不是他有资格得知。 皇帝立储,如果没有确定皇帝心中属意之人是谁,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便是六部尚书等朝中大臣,也不敢随便置言。 朱允熥再度拱手向朱元璋行礼。 “立储之事,事关国本。” “还请皇爷爷乾纲独断,早下决心,立我为储君,传位于我,以保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大殿内寂静无言。 许多人到现在都被惊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朱允熥的举动,委实让他们有一种如置梦中,不敢置信之感。 半晌。 老朱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熥儿,你就这么想坐这皇帝宝座吗?” 语气淡淡,却字字清晰如雷。 一字一响。 朱允熥只感到有一股凌人的威压,扑面而来。 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帝王之尊。 杀气与帝王的威压合而为一,都能令人心神崩溃,不由自主的想要顶礼膜拜。 第四章 我也不想当皇帝啊,可有什么办法呢?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并不想。” 朱允熥身形站稳,不卑不亢。 “九五至尊,掌天下之权,亦担负万里江山之担。” “大明江山社稷,亿万百姓苍生,系于一身。” “责任之重,天下第一。” “夙兴夜寐,批阅奏折,劳累不堪。” “相比之下,做一个逍遥王爷,有朝廷的俸禄养着。” “不用担负治理天下的重任,可以每日歌舞作乐,丝竹助兴。”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谁又不想过得轻松快乐呢?” “做天子,远不及做王爷快乐,是以孙儿并不想!” 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 明明是你自己在讨要太孙之位,储君之位,怎么一转眼又说自己不想当皇帝了呢?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向咱讨要储君之位?” “你可知人臣之礼,子孙之道?” “从小咱就教导你们要谦卑礼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你今日这般行事,岂非不忠不孝?” 朱元璋怒问。 语气越发严肃,寒意逼人。 众大臣皆是心中一凛。 陛下这是震怒了啊! 也对。 朱允熥今日的言语行为,实在太过大胆放肆。 翻遍史书,也找不出如此离谱的行径。 若陛下还不生气,才真是咄咄怪事了。 旁边。 一直低着头,看着地板的朱允炆,脸上也掠过一抹外人无法察觉的喜色。 朱元璋的喜好,他心中十分清楚。 才在父亲朱标去世之后,装做悲痛莫名的样子,以此来搏朱元璋的欢心。 这一策略十分有效。 朱元璋已经与几位重臣私下暗示,要立他为皇太孙。 只等今日朝会正式公布。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与世无争,甚至碌碌无为的三弟,竟然公然站出来,与自己争夺储君之位。 这大大出乎朱允炆的意料之外。 不过,在他看来,对方如此行事,纯粹是取死之道。 伱当九五至尊之位是哄小孩子的糖果吗? 你向皇爷爷讨要,他就给你? 开什么玩笑呢? 朱允炆立即以退为进,做出不争不抢的样子,主动提出愿意相让。 果然让皇爷爷越发高兴。 如今,皇爷爷已勃然大怒。 朱允熥只怕是要遭殃了。 朱允熥却是一点都不害怕,淡淡开口: “皇爷爷当年起兵造反,是为何故?” 他不等老朱回答,便接着说道:“非是皇爷爷天生反骨,而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不仅皇爷爷一个人活不下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也都活不下去了!” “皇爷爷起兵造反,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天下人之生计。” “昔北元无道,天命讨伐。” “天下群雄并起,皇爷爷起兵讨之,此顺天应命之为。” “孙儿今日向皇爷爷讨要储君之位,亦是如此。” “若是为一己之私,孙儿不该讨要。” “但江山社稷,牵涉天下万民,亿万苍生。” “忠者,当守护大明江山社稷,守护天下百姓苍生。” “孝者,当继承皇爷爷之志,让咱老朱家的江山能够千秋万代。” “若孙儿只顾自己的谦卑礼让的名声,却置江山社稷的安危于不顾,置亿万黎民百姓的生命于不顾,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朱允熥说得荡气回肠,掷地有声。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方接着道: “如今天下初定,人心尚且不稳。” “若大哥还在,他聪明盖世,天纵英才,自当能肩负起社稷之重。” “我也乐得做一個逍遥王爷,快活过一世。” “然二哥虽有仁义之名,才华实不足以担重任。” “皇爷爷今日若立二哥为储君,他日二哥继位,不出数年,天下必乱,社稷必崩。” “当此之时,孙儿只能置个人生死荣辱于不顾,劝皇爷爷莫要如此行事。” “我今日毛遂自荐,愿担起治理天下的重任!” “我知道这般行事,实为儒家礼法所不容。” “但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百姓,区区个人荣辱,不懂谦卑礼让的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唯愿皇爷爷以大明江山为重,以天下社稷为重,以亿万黎民百姓为重,莫要立二哥为皇太孙。” “若皇爷爷定要执意行事,他日大明江山必定不稳。” 朱允熥深深一拜,高声喊道: “皇爷爷,若你一定要立我二哥为储君,还请今日就将孙儿赐死吧。” “如此一来,孙儿也不会亲眼看着大明江山陷入战火之中。” “与其他日被造反者杀死或囚禁一生,不如现在就死,免见他日社稷崩塌,生灵涂炭!” 轰! 一道惊雷劈下。 狂风肆虐,吹开了大殿的门。 站在老朱身旁伺候的太监,连忙呼喊着令人再次关上殿门。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天雷声滚滚。 乌云从四面八方压至。 刚才还明亮的天空瞬间就暗了下来。 又被一道又一道接踵而至闪电照亮。 明暗相交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以死相谏! 谁也想不到,堂堂的皇孙,竟然会以死相谏。 他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为了阻止咱立炆儿为皇太孙,连命都不要了吗?” 朱元璋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严厉,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 但语气中蕴含的怒气似乎更重了。 一字一顿中,皆是怒气与杀意。 仿若一头雄狮,被彻底激怒。 不再啸吼,而是发出低低轻鸣,作势欲扑杀。 杀机随时爆发。 朱允熥的神色,仍是平淡无比。 “孙儿若还惜一己之命,今日便不会站出来。” “狂妄无状,不顾君臣之礼,亦非人孙之道。” “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孙儿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若孙儿因惜一己之命,而不阻止今日皇爷爷行事,那便是咱朱家的罪人,更是大明的罪人,也是天下的罪人!” 轰!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闪电照亮了大殿。 使得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而苍白。 “哈哈哈!” 电闪雷鸣中,老朱怒极而仰头大笑。 “你是说,这大明江山,只有传给你,才能千秋万代吗?” “其他人,都不行吗?” 第五章 我的才华能力,胜过他十倍! 轰! 雷声再度炸响。 震天的声音,刺得耳膜都隐隐作痛。 然而,炸天般的雷声中,老朱平淡的声音,似乎更惧威压之气。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直面帝王之怒,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朱允熥面无变色,身形不动如山。 “这倒不是!” 他轻轻摇了摇头。 “皇爷爷诸子中,二叔秦王、三叔晋王、皆有领兵之才。” “然他们两人,为人过于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对身边人尚且经常加罪,难以治天下。” “唯独四叔燕王,有怀德之心,领兵之才,治天下之能。” “若皇爷爷立他为储君,他当能守住大明江山社稷。” “我亦愿做一逍遥王爷,从此不争不抢。” 此言一出,一直在旁边站着看戏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皆是脸色大变。 他们三人,都是朱标死后,赶回来奔丧的。 心中自然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 朱标在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要争太子之位。 毕竟,谁也争不过朱标。 对此,几人也都有自知之明。 但如今朱标死了,那可就争一争了。 只是这番心思,可以在心底想想。 却万万也万不敢在老朱面前有半分吐露。 更别说还当着满朝文武大臣了。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两人还好。 虽然被侄儿当着朝臣的面,说自己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有点面子挂不住。 但,也仅此而已。 当此时刻,两人虽然不高兴,却都懒得出来争辩。 但燕王朱棣可再也站不住了。 你朱允熥自己找死,拉我做什么? 说我可以继承大位当皇帝? 父皇听了会怎么想? 朱棣连忙站了出来,跪拜在地。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争夺大位之心。” “允熥这小子一派胡言,父皇千万莫往心里去啊!” 朱允熥嘻嘻一笑。 “我是说你若能为帝,当可以治理好天下,又没有说皇爷爷会传位于你,四叔,你急什么呢?” “四叔虽然有才,却并非嫡长子。” “上面还有二叔三叔,这帝王宝座,怎么也轮不到四叔!” 他提高音调道:“正因为如此,孙儿才不惜生死,挺身而出。” “春秋有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孙儿之母,乃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依礼法,大哥死后,孙儿我才是嫡长子。” “二哥虽年龄长我一岁,却非嫡子。” “皇爷爷立我为皇太孙,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然皇爷爷虑我才能不够,不能压服群臣,不能驾驭武将。” “故而才扶正吕王妃,欲选二哥为储君。” “却不知此举大错特错。” “二哥之能力,不足以治国。” “二哥之威望,不足以服人。” “二哥之才干,不足以处政事。” “若皇爷爷立二哥为储君,付以江山,大明危矣!” “孙儿不能见大明江山于险境而不闻不问,不得不以死相谏。” 哗啦啦!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 却不闻雷声。 明亮又忽暗的视野里,空气宛如凝固,呼吸都变得犹为困难起来。 大殿内,众人的心跳都仿若停止。 一个个皆紧张无比。 “你说你二哥的能力、威望、才干惧不足,可是认为自己远远胜过他?” 老朱的声音,似乎平淡了许多。 不再蕴含威压和杀气。 他脸上无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不知道,心中究竟如何想了。 “自然!”朱允熥极为自信的答道。 封建社会的帝王,自小接受皇家教育,其中能力出众者,不在少数。 现代人除了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具备相对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和思想之外,真要论心智,论计谋,论为人处事的能力,能胜过那些帝王的,实则寥寥无几。 人精就是人精,不因时代而改变。 但,朱允炆是例外。 如果要列一个历史上最蠢皇帝排名,那朱允炆必定高居前三。 自古帝王有残暴不仁的,有生性好杀的,有不顾百姓生死,只图自己享乐的…… 如此种种,史书中斥为“昏君”。 然而,大多数昏君要么是耽于享乐,要么就是时势所迫,无可奈何……并不表示個人能力很差。 朱允炆并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但他却是一个没有能力的蠢人。 这种人当皇帝,才是真正的灾难。 朱允熥作为一个穿越者,也并没有自傲的认为,自己比老朱以及朝堂上一干老狐狸,一众能臣猛将都更强。 他们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精,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但朱允熥却有信心,与朱允炆这个废物比,强过他十倍还是有多的! “荒唐!” 黄子澄再次跳了出来,指着朱允熥道:“伱又做过什么事,如何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威望,才干,都远超二皇孙呢?” “父亲大人若还在世,我不需要做事。”朱允熥淡淡道:“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担这江山重担。” “如此说来,你是自认为自己能力才华盖世,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机会出来了?” 朱元璋的声音响起。 朱允熥没有接言,算是默认。 这个时候,他无法去否认。 只能见招拆招。 “笑话!” 黄子澄跪拜老朱,道:“陛下,既然三皇孙自认才能盖世,臣愿意出题考他,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准!” 朱元璋应声。 黄子澄喜出望外:“臣遵旨!” 他站了起来,转而望向外面。 此际,外头暴雨倾盆而下。 “陛下让微臣出题,仓促之际,也无法让你们二人办事较量。” “若依常理,当问治国之策,但泛泛而谈,又无实操,只能蜻蜓点水,点到即止。恐怕难分高低!” “若让你们管理一个部门,或治理一郡一县,又非得三五个月乃至数年的时间,方能看出政绩如何,有无治国之能。” “储君之位,不能久悬不决。” “要当场分出胜负,不如就来作诗赋文。” “虽无法衡量治国之能力,却也能窥见才华一二。” “也好看出,适才三皇孙所言,是否有狂言自大!” 在黄子澄看来,对方既然敢站出来争抢储君的位置,肯定早就做了准备。 这时候如果问怎么治理国家,该施行哪些国策,对方必定应对如流。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事前早就能想到的。 可以提前请人写好,先背下来。 他偏偏就不让对方如意,故意不问国策,却问诗词。 当场出题,当场作对。 对方的准备,就全成了无用功! 朱允炆拱手,恭敬道:“全凭黄先生作主!” “好!”黄子澄摸了摸胡须,轻轻点头:“今日外面狂风肆虐,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他的话还未说完,朱允熥打断问道:“莫非你要我们以秋日暴雨为题写诗作词?” 此时已是秋天九月,雷雨天其实很罕见。 黄子澄闻言,心中一凛。 他刚才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但看朱允熥的神色,不由得心念一转,莫非他对诗词歌赋,也做了准备? 虽说这场暴雨来得很快很猛,但未必没有钦天监的人早点看出来。 如果对方事先准备好了诗赋,以此出题,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朱允炆自幼饱读儒家经典书籍,写诗作文亦是其长处。 压过朱允熥应该不难。 可对方若是早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就难说了。 一念及此。 黄子澄连忙摇头,话锋一转。 “不!” 第六章 诗词歌赋,终是小道! “去岁冬日,我有友人自北方寄信而至,言及长城边上,大雪茫茫,蔚为壮观。” “两位皇孙虽自幼在南方长大,未曾去过北方,却也都见过雪景。” “便以这长城之雪为题,作诗或词一首,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看谁能写得更好吧。” 黄子澄说完,嘴角边掠过一抹笑意。 一般而言,命题作诗大多都是即景即情即事。 他怕朱允熥早做了准备,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出的题目,离此十万八千里。 如此一来,就算朱允熥有备而来,也完全用不上。 更重要的是,黄子澄此前教导过朱允炆功课,刚才就写过咏雪的诗。 此时正好拿来用。 他出完题,深深地看了朱允炆一眼。 朱允炆立时会意过来。 当即故意做出沉思状。 朱允熥却是轻轻摇头,问道:“二哥莫非想好了?” 朱允炆愣了一下。 不是一柱香的时间吗? 怎么才刚刚开始,就在问了呢? 难道这小子,真有诗才不成? 若是让他抢在前面,那就不好了。 一念及此,朱允炆微微笑道:“却是有一两句,只恐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过,既然三弟相问,那二哥便献丑了。” 朝堂上顿时一阵阵窃窍私语。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传为千秋美谈。 想不到二皇孙竟也有如此本事。 才刚刚出题,这么快就想好了? 不过,也有人看了看黄子澄,立即就明白过来。 毕竟,黄子澄是东宫的人,曾在朱标手下办事。 听闻素来与朱允炆的关系不错。 此时故意出此题,想来是之前朱允炆早就写过的。 由此看来,朱允熥多半要输! 此子狂勃,不知天高地厚,也该给他一个教训。 …… 很快,太监拿来纸笔。 朱允炆当即挥毫写道: 长城雪后更巍峨,一片银装映日多。 古道蜿蜒铺白练,雄关静默裹银波。 寒风吹动旌旗猎,冷气袭来剑戟磨。 此景此情堪入画,千秋万代任人歌。 “好!” “好诗!” “二皇孙有才啊!” 朱允炆的诗写完,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赞赏声。 这首诗要说多好,倒也谈不上。 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但命题作诗,根本无瑕思虑,挥笔而就。 再加上朱允炆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有如此才华,当真值得称赞。 至于是不是事先早就写好,大家纵然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去揭穿的,都只当是临场发挥了。 太监将诗作呈到老朱案前,朱元璋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允炆极尽孝道,好儒学诗文,正是非常适合的守成之君。 朱元璋虽然只识过两年字,但他十分好学。 即使在战争中,也勤读不倦。 论真识学问,老朱当然不是只读两年书的半文盲。 单论文学造诣和修养,老朱看过的史书和诗词歌赋,可是要远远超过后世大学生的。 他望向朱允炆的脸色,露出几分笑意。 自古马上打天下,文才治天下。 朱允炆的特质,很符合老朱对未来江山继承人的期许。 …… “古有曹子建七步吟诗,今有二皇孙挥笔成文,当为千秋美谈啊!” “二皇孙之才,当世同辈之人,无人能及,可笑还有人说他无才?” “夏虫不可语冰,有些人见识浅薄,无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有才呢。” “他如何能与二皇孙相比?” …… 一众文臣议论纷纷。 朱允炆,乃是吕氏之后。 吕氏一族又是文官中人。 他们自然乐意看到朱允炆上位。 至于武将勋贵,他们懂诗词歌赋吗? 文官们评价,他们也就只能在旁边看热闹了! “三皇孙,你还有何话可说?” “三皇孙殿下,不知你的诗词可曾想好了?” “三皇孙殿下,不会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你还写不出来吧?” 众文官一个個询问,充满了戏谑之意。 黄子澄显然不会帮他。 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事先写好。 要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写出一首诗词,还要水平不能低于朱允炆的,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进士出身,作诗写词乃是一等一的好手,信手拈来。 但易地而处,纵然他们自己,也未必能轻易写出来。 毕竟时间紧迫。 何况朱允熥不过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众人都在等着看他出丑。 朱允熥不慌不忙,朗声道: “为君者,治国为要。” “诗词歌赋,终究只是小道。” “昔李后主好诗词,笔下有千古名句,仍不免为亡国之君!” “读书人最重要的学以致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真本事。”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反驳。 “刚才还大言不惭,自许能力才华远胜二皇孙,现在却巧言令色,不敢写诗了吗?” “就是,休得托言多语,还是写一首诗词来证明吧。” “虽然诗词是小道,无关治国,但却能看出一个人的才气能力。三皇孙是因为才华远不及二皇孙,故而写不出来吗?” …… 众人纷纷出言。 话语也越说越过分,越说越难听。 若非顾及他的皇孙身份,恐怕这帮家伙,早就骂起来了。 朱元璋开口道:“熥儿,既然已经出题,你就该作题,若是写不出来,就乖乖承认自己不如炆儿。” “皇爷爷有旨,孙儿自当遵从。” 朱允熥道:“诗词我早已在心中写好,可拿笔记录。” 他不打算自己亲自去写。 实在是因为一手毛笔字,写得委实有点烂。 今日既然要表现自己的才华,便不能自爆弱点。 “遵命!”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备好笔墨。 众人都不再言语,皆一齐望了过来。 但眸中的神光,便已说明了一切。 都在等着朱允熥出糗呢。 朱允熥开口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此句一出,众人顿时皆觉眼前一亮。 这起句倒也算不错了。 此子狂妄,却也有一些才华。 只是不知道接下又如何?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朝堂越发安静,唯有呼吸声起伏可闻。 朱允熥继续念道:“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好!” 蓝玉击掌大赞。 他曾多次出征北漠,见过北国风光。 此时朱允熥的几句诗一写出来,顿觉与自己昔日所见所闻,一般无二。 更重要是用词朴实雄迈,有吞天下山河之气势。 蓝玉虽是一个大老粗,不懂诗词,却只觉得写得好。 一言喊出,却见朝堂上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闭口不语。 文官们也是一个个都不言不语,面色变得极为复杂。 朱允熥高声诵念。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上方,老朱的双眸内,骤然射出两道精芒。 好气魄啊! 想不倒他竟然有如此气魄,以前倒是一直忽视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吐出最后一句。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七章 兄友弟恭! 外头暴雨已过。 狂风不再。 天地复而安静。 大殿上,也是寂静无言。 上方的朱元璋似是陷入了沉思。 而下方的文官武将们,也皆不再作声。 抛开这首词本身的水平高低不谈。 光是那两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若是旁人写出来,就该押入天牢,等待秋后问斩了。 连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乃至成吉思汗都不看眼中,这是何等狂妄? 若非帝王之尊,哪个文人敢写这样的诗词呢? 可偏偏朱允熥写了。 而且,正是在争夺储君之位的时候写的。 此诗不但应题,应景,而且还应了今日之情,刚好切中帝王气魄。 末尾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更是直露心意。 我若是当了皇帝,便会凌驾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上! 这是大殿上,一众文人的理解。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句话说的,其实是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 在他们看来,朱允熥这是借诗言情,在答题之际,再度向老朱讨要储君之位。 此诗一出,朱允炆刚才那首中规中矩的诗,便只能扔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该如何想呢? 众人皆悄悄望向朱元璋。 黄子澄也呆立当场。 这一刻,他竟然不敢作评价了。 要说朱允熥这首诗词不如朱允炆的,漫说大殿上的文人,就是不识字的武将大老粗,也不会服气。 但若说朱允熥写得好,那也不对。 因为此诗——过于狂妄,大逆不道! 朱允熥却丝毫也不在意。 念完诗句,他谦虚道:“诗词小道,我向来不甚在意。” “今日不过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水平高低如何,就请黄先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点评一二吧。” 黄子澄不回答,恭身向老朱拜道:“还请陛下圣裁!” 太监将写好的诗词呈上,老朱静静看着,半晌不语。 “唉!” 许久。 老朱轻轻叹了口气。 气势磅礴! 当真是气势磅礴啊! 作为只念过两年私塾,后来全靠自学成才的人,若说老朱与传统的文人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没有他们身上那种儒腐气。 比如说,老朱就很痛恨写奏折文诌诌的人。 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就行了吗? 偏偏要秀文采! 故而,老朱连下圣旨,都经常用白话文。 但即使如此,仍然难以扭转文人酸腐气。 有时候,他也只能徒叹奈何。 对于诗词,老朱曾经写过“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 他对此诗极为得意。 自认为语言平实,也写出了自己的英雄豪迈气,远非酸腐文人能比。 但今日见了朱允熥写的诗词,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豪迈,什么叫气吞山河! 居然还如此朗朗上口。 “此子类我!” 老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深深的望了朱允熥一眼。 “咱累了!” “今日便先退朝吧!” “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朱元璋挥了挥手,站起身来,转头离去。 “陛下!” 黄子澄和一众文官连忙挽留。 说好了今日要将储君之位定下来,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这就退朝了? 那到底该立谁为皇太孙啊? “陛下,储君之位……” “改日再议!” 老朱的声音遥遥传来。 “陛下,臣参三皇孙……” “陛下,臣也参三皇孙……” …… “退朝!” …… …… …… 东宫。 虽然朱标已经死了几个月,但新的储君一直未立。 故而,朱标的老婆孩子们,都还住在东宫里面。 朱允熥刚回去,便看到了朱允炆正在等候着他。 “三弟!” 朱允炆拱手一拜,彬彬有礼。 “兄长昔日若有对不起三弟的地方,还望三弟多多担待。” “你我毕竟是亲生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共父。” “三弟想要做皇太孙,想要为储君,我让你便是了。” “万万不可因此触怒了皇爷爷,让他老人家生气。” 他说得极为诚恳,情真意切,态度更是谦卑至极。 “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储君。” “特别是父亲大人去后,我恨不得随他老人家去九泉之下,侍候父亲。” “只是若果真如此,便愧对皇爷爷了。” “为忠为孝,我不能如此行事。” “储君之位,我不想做,可皇爷爷偏要给我,我是万般无奈啊!” “不过,三弟请你放心。” “我今日便会再上奏章,请求去父亲大人坟前守孝,绝不会与你争皇太孙之位。” “咱们兄弟,可不能因此反目成仇!” 几句话说出,已是泪眼汪汪。 任谁见了他这般模样,恐怕都会感动涕零。 好一個不争不抢,一心照顾弟弟的好哥哥! 朱允熥却不为所动。 心中暗笑不已。 朱允炆心里怎么想的,他可是太清楚不过了。 但如此演技…… 只能说,奥斯卡欠他一个小金人! 也对。 历史上朱允炆各方面能力皆是平平。 能博得老朱的欢心和喜爱,最终下定决心立他为皇太孙,靠的不就是这出神入化的演技吗? 老朱是何等人精? 朱允炆能瞒过老朱,让老朱相信他至纯至孝至诚,岂有演技不高明的道理? 朱允熥不揭穿他。 毕竟,他现在还在府中住着。 而这座府邸如今的主人,乃是朱允炆的亲娘吕氏。 若是撕破脸皮,对方虽然不敢真将他怎么样,但用各种办法恶心他,却还是可以的。 既然朱允炆要惺惺作态的装模作样,那就陪着呗。 “二哥说得有理!” 朱允熥道:“我与二哥争这储君之位,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咱们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争归争,但这兄弟感情却是作不得假的。”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影响咱们的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没错,至于有多深多厚,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哈哈哈!”朱允炆大笑:“三弟说得好!” “咱们兄弟,就该永远和和睦睦的。” 说话间,两人抱在一起。 兄友弟恭! 就在这时。 外面响起一个公鸭般的嗓音。 “陛下有旨,传三皇孙进宫问话。” 第八章 咱如何能信你? 朱允熥怔了一下。 闹呢。 我才刚刚从皇宫离开,回到家中,转眼便又要叫去宫中问话。 老朱啊,你就不能当时直接将我留下来吗? 也免得多跑这一趟啊! 朱允熥满腹怨气。 从皇宫到东宫可不近。 这个时代的交通,主要靠两条腿。 虽然他是坐马车来往,有轮子代替他走,他只要躺着就行。 但时间上却是不能打半分折扣。 心中想着,言语可不敢有半分慢怠。 “孙儿遵旨!” 他当即随传旨公公,一起进宫去了。 后方,朱允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原本的笑容慢慢凝固。 和蔼可亲的表情渐渐变化,杀气一点点浮现。 站立半晌。 他也转身离去。 先是慢步,后来逐渐加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走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朱允熥心中暗暗思索着。 老朱这次召他进宫,该是问他治国之策了吧? 却不知道如何答复是好。 身为穿越者,他当然知道正确答案。 然而。 过于先进的思想,往往也意味着与时代的不相容。 老朱恐怕是难以接受的。 如何说服老朱,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陛下,三皇孙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吧!” 老朱的声音传来,朱允熥跨步走入。 眼前是一处看起来有些普通的院子。 院子里有凉亭,还有一块菜地。 此刻的老朱,正赤着肩膀,挥着锄头在挖地。 旁边站着一溜儿的宫女太监。 朱允熥的神情不禁有些微微呆滞。 想不到老朱身为九五至尊,每日批阅奏章尚且忙不过来,竟然还有闲心在宫中种菜。 “熥儿,你来得正好,咱也挖累了,你过来帮帮咱。” 老朱用挂在脖子上在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 朱允熥走了过去,从老朱手中接过锄头,挥舞着挖了起来。 他正当少年,精力充沛。 此际挖起来,也不惜体力,却是比老朱刚才挖地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咱老了,体力大不如从前啊!熥儿,你可比咱挖得快多了。” “皇爷爷身体棒着呢。” 朱允熥一边挖地,一边说道:“百司各有其职,百工各行其道。” “皇爷爷是天子,要治理天下,这挖地的事,就不必亲力亲为了吧。” “你懂什么?”老朱摇了摇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劝课农桑,乃是国之大事。” “身为天子,要体验民间疾苦,就该身体力行。” “若不亲手挖地种地,又怎知百姓生活?”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说得有道理。” 这块地面积并不大,不多时,他便全部都挖了一遍。 “来,喝杯茶,坐下来好生歇歇。” 老朱亲自给他端过茶来,还用毛巾帮他擦汗。 “谢皇爷爷!” 朱允熥忙道。 他也是真的累了,喝了几口茶,便斜躺在凉亭边上的靠椅上,大口喘气。 “熥儿,挖地的感觉怎么样?” 老朱笑呵呵问道。 “累!” 朱允熥一个字答复。 老朱又道:“你觉得,将这块地给伱种菜,你能比老农更好吗?” 朱允熥摇了摇头,道:“不能!” 他补充道:“老农种了一辈子的地,我没有经验,第一次种菜。肯定比不上老农的。” “那就对了嘛!” 老朱笑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治理过天下,没有接触过朝政,却认为自己能做好呢?” 朱允熥顿时愣在了那里。 老朱并不看他,而是望向天边的夕阳,说话慢条斯理。 “种一块地,你尚且知道,自己没有种过,便必定种得不如老农好。” “这治理天下,你从来没有做过,却敢大言不惭,笃定自己一定能肩负起千钧重担。” “你是不是觉得,这治理天下,比老农种地还要容易啊?”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朝廷何必开科举士,挑选精英之才呢?” “随便抓几个人来做官,不就行了吗?” 朱允熥坐直了身体,望向老朱,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老朱转头望向他,笑道:“你见咱召你入宫,一定以为咱会问你治国之策吧,考较你若当了天子,继承了大位,该如何治理天下?” 朱允熥脸色微微发红。 这确实是他心中想的。 今日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索要皇太孙之位,老朱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斥责。 某种程度上,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表态了。 此刻召自己进宫,自然应该进一步询问治国之良策。 对此,朱允熥刚才在路上,早就已经想了许多,打好了腹稿。 争取进一步说服老朱。 却不料,老朱全然不问。 “皇爷爷,没有经验,也不表示就全然不行。” “诸葛孔明没出山之前,哪来的治国经验,不也能一言定鼎天下三分之势吗?” 朱允熥反驳道:“仅给孙儿我一次机会,那孙儿我种地定然是不如老农的。” “但孙儿与普通的老农相比,有一個优势。” “孙儿会不断的吸取经验和教训,改进种地的方法。” “如此反复!” “若让孙儿连续种上三五年地,定然能超过绝大多数的老农。” 好歹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受过二十一世纪科学文化思想熏陶的人。 朱允熥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大学生初次种地,肯定不如经验丰富的农民。 但只要有时间,科学文化的作用就会逐渐体现,慢慢超越农民。 “哎哟,还自比诸葛孔明了。” 老朱目光如矩,看着他笑道:“那咱来考考你,你知道咱大明有多少县府?多少官员?多少人丁?多少田亩?” “朝廷一年的赋税是多少,国库一年的支出又是多少?” 朱允熥的脸色顿时再度呆滞。 原身不是多厉害的人物,给他继承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知识。 而他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是真不知道这些啊! 朱允熥只能摇了摇头,红着脸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不知道。” 朱元璋并不生气,笑道:“咱知道,你心中必定认为自己有治国之良策,才会狂言要继承皇位,担负起大明江山社稷。但是,你的治国良策,咱不想听!” 他盯着朱允熥,表情渐渐严肃,目光更是凝聚。 “因为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实务,你心中所想所念,皆只是纸上谈兵。” “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 “你不曾率领过一支兵马打仗,也不曾治理过一州一县。” “你所谓的治国之良策,皆不是你幻想的空中楼阁。” “空言无补,咱又岂能相信你的话?又如何能将这江山社稷托付于你?” 第九章 老朱的考验 老朱双眸直盯他。 朱允熥脸上神色变化不定。 老朱所言,可谓是字字诛心。 前世也曾看过不少穿越小说。 那些人穿越到古代后,无一不能利用自己掌握的科学文化知识,在各方面降维打击古人。 然而,认真想想,又何偿不是纸上谈兵呢? 现实真的能与他们所想都一样吗? 实际上怎么可能呢? 若非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人,普通人穿越过去,恐怕只能被古人吊打。 就算你真的掌握着真理,可要劝说古人信服自己,也是难于上青天的。 就好比你即使拥有正确的知识,却连家里的父母都无法说服一样。 “皇爷爷,孙儿对自己有信心。” 朱允熥摆脱脑海中纷繁杂乱的诸多念头。 “皇爷爷当年起事之时,亦不过一介布衣,上马能夺得天下,下马可治理天下。” “皇爷爷可以,孙儿也一定行。” 老朱哈哈大笑。 “不错,不愧是咱老朱的孙子,信心倒是蛮足啊!” 他随口赞扬了一句,话锋一转,道:“那你可知道,皇爷爷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皇爷爷也是在军队里面摸爬滚打许多年,跟着人家学,总结经验,慢慢摸索,才学会了怎么样治军打仗。” “你没有入过伍,没有带过一天的兵,真以为自己就可以上马杀敌,甚至是指挥千军万马作战了吗?” 老朱的声音骤然加大,语气加快。 换了一口气,又慢慢平稳。 “至于说治理天下,那就更难了!” “要不然,咱当初为什么请宋濂,刘基出山,请他们来协助咱治理天下啊?” “咱是不知道怎么治理啊!” “跟着他们学,向前朝的官员学,跟前朝的读书人取经。” “赋税田亩人口,也是用前朝的田亩户籍人口数,再一点一点的,慢慢厘清。” “学了这么多年,在朝廷上置了这么多官,才算勉强学会了如何治理天下!” “大明那么多的读书人,考举人,中进士,中状元,他们哪个不是人杰,哪个不聪明绝顶?” “可即便是他们,过三关,斩五将,高中了状元,想要治理朝政,也还远远不够。” “他们还得先去翰林院学习,慢慢熟悉实务,才能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你还年少,许多事情不知道也属正常。” “可你连咱大明有多少府县,多少人口,多少军队,多少田亩都不知道,却敢狂言自己有治理天下之能,伱可还真是不知愧啊!” 朱允熥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 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没有学习过如何治理国家的人,能治理好国家吗? 别说是国家,就是后世的公司,哪個大公司,敢交给一个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人管理呢? 即使是接班的富二代,也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培养学习,才能慢慢接手。 而且,大多数富二代接班后,公司都开始走下坡路。 很多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至于说不做任何培养,完全不熟悉任何业务就接班,那与直接让公司倒闭又有何区别? 治理国家,远比管理一家公司要复杂。 哪怕是封建时代的国家,所涉及的方方面面,业务之广泛,利益斗争之激烈,也远不是任何一家公司能比得上的。 政治和军事,永远是人类组织的最高形式。 在政治军事中斗争失败,丧失的就是生命,影响的是千年百年。 而一家公司失败,充其量失业破产罢了。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维度! 老朱的话,如同醍醐灌顶。 他自认若有时间学习,一定能治理好一个封建王朝。 毕竟,身为穿越者,后世几百年丰富的经验,知识,眼光,见识,都远超古人。 说白了,就是拥有远超他们的思想高度。 可若现在就让他去治理天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虽然看过无数历史小说,但那只是小说,与实际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 要真正治理天下,他必须要时间了解,学习,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直至逐渐超越。 “当然,你不懂如何治理天下,你的二哥炆儿,他也不懂。” 老朱道:“咱可以慢慢教,他可以慢慢学。” “咱这身子骨,虽然大不如从前,但还能撑几年。” “治理天下,担起大明江山的千钧重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觉得咱说的,对吗?” 朱允熥站起身来,双手拱礼作揖,深深一拜。 “皇爷爷说得极是,孙儿记住了。” “那就好!”老朱点了点头。 “咱再问你,你和炆儿都没有学过如何统率千军万马,都没有学过如何治理天下,你凭什么就认为,炆儿不行,只有你才可以呢?”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可笑吗?” 老朱目光盯着朱允熥,似乎要将他看透一般。 “不!”朱允熥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因为他多么有远见卓识,能比精明无比的老朱看得更透,看得更清。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 他知道历史!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于老朱而言,未来是迷雾,身后事更是迷雾。 能推算一二,布置一二,便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秦皇扫六合,是何雄姿? 可他刚一死,赵高李斯便敢改圣旨欺天下人。 历史上无数厉害的英难人物,在他们死后,政局便立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 人再厉害,也终究是人,不是神,无法预知未来。 而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朱允炆当皇帝不行! 这是历史的答案! “一叶可以知秋,见微可以知着。” “二哥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能力,才华,品性,我十分清楚。” 朱允熥坚定道:“请皇爷爷相信我,二哥肩负不起大明江山的重担!皇爷爷万万不可以传位于他!” 此言落下,老朱的神色,一点点的变得凝重。 院子内的气氛也随之凝重。 刚才还畅谈的爷孙,此刻却仿若都化作了石人,只有从那老朱那双渐渐老去却仍然炯炯有神的瞳孔内,仍隐约可以看得到里面饱含的丰富感情。 没有人能说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朱允熥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再开口。 不知为何,面对老朱的注视,他竟忽然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许久。 老朱长长叹了口气。 “咱爷孙俩,还从来没有似今天这般谈过话吧?” 老朱转头望向刚翻挖的菜地,道:“是皇爷爷疏忽了你啊,以后有空,你便多来宫中坐坐,陪咱说说话儿。” “是,皇爷爷!”朱允熥轻声应道。 老朱忽地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出凉亭,又转头指着凉亭旁两侧的立柱道:“这个地方,咱一直想写一幅对联来着,却想不出该写些什么?” “朝里的大学士们,自然是学问高,诗词文章都写得好。” “可这个地方,咱不想让他们看见。” “瞧你今日在朝堂上写的那首词,颇有几分功底。” “不如就由你来给这凉亭写一幅对联。” “记着,对联要与这菜园子,与这亭子,与这院子相衬。” 第十章 办差 风轻轻吹过。 老朱的脸上布满了笑容。 年岁太大,笑起来便多了许多皱纹。 看上去,却越发和蔼可亲了。 此刻的他,不再像是一名杀伐果断,俯视天下的帝王。 而更像寻常人家的老爷爷。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更和蔼的爷爷,朱允熥反而心底越发不安起来。 据说有些人精,每句话都蕴藏深意。 每一个普通的举动,实际上都不普通。 老朱此举,又是何意呢? 朱允熥心念飞转。 一边搜索着脑海中存留的对联,一边笑道:“诗词歌赋,终是小道,难登大雅之堂。” “平日里用来陶冶性情,玩乐游戏罢了。” “熥儿年幼,却也知该多读圣贤书,多务正业的道理,不敢在诗词歌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故而于诗词一道,熥儿并没有太高的造诣,让皇爷爷见笑了。” 老朱闻言,再度深深看了他一眼。 “无妨,就当逗皇爷爷乐一乐。” “圣贤文章固然要读,休闲娱乐也不可少了。” “来吧,熥儿作对联,皇爷爷亲自给你提笔。” 说话间,早有小太监送来了文房四宝。 朱元璋走到凉亭内的桌前,提起笔,醮了醮墨,满脸笑意地望向朱允熥。 “既然如此,那皇爷爷,我就献丑了!” 朱允熥的语气中,仿佛还略带着几分心虚胆怯的模样。 似乎是真的担心自己写不出来。 老朱微微点头。 朱允熥开口缓缓念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老朱挥笔写就。 原本的笑意散去。 他盯着写好的对联,神色竟有些呆滞。 “写得好!” 过了很久,老朱才大声称赞。 “这幅对联写得好啊!” “与咱这院子相映成趣,极配,极配!” 他转头望着朱允熥笑道:“你果然没有白读圣贤书,倒是真学了一些东西。” “这幅对联,便是让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学士来写,也未必能写得这般好!” “有才气,有学问!哈哈哈哈!” 朱允熥嘻嘻笑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我素来并不喜诗词歌赋,也不擅长。” “今日在朝堂上作诗,不过被逼无奈,有感而发,才胡乱写就。” “刚才也是见皇爷爷挖地辛苦,体量到百姓民生不易,才想到这幅对联。” “若是易时易地,恐怕就写不了这般好,甚至可能全然写不出来。” “皇爷爷莫要夸得太过!” 他心里确实很虚。 毕竟全靠背诗过关,唯恐下次就写不出来,故而早早打好预防针。 真要将自己吹成“诗仙”,那随时都可能坍台。 老朱再次称赞道:“不骄不躁,性子也不错。” “标儿有你这么一个孩子,足以含笑九泉了!” 朱允熥低着头不语,眼眶内已有泪珠打转,喃喃道:“父亲大人……” “唉!”老朱重重叹了口气,转而笑道:“好好的,哭什么呢?” “都怪咱不好,没事提你爹干嘛!” 朱允熥仍旧垂着头,用手擦了擦眼角,作悲切状,不言语。 朱元璋唤道:“来人,将这幅对联抄写三千份,给京中的皇亲国戚,以及所有有品级的官员,每人送去一份。” “咱要他们,将这两句话永远都牢牢记在心头。” 顿了顿,他又大笑道:“咱也要让那些瞧不起咱老朱家,觉得咱老朱家都是泥腿子的文人们好好看看,咱老朱家,也有读书种子,咱老朱的孙子能写得出这等诗词对联,比他们那些整日里舞文弄墨的文人只强不弱。” 朱元璋夺得天下,此前没少遭一些敌对势力文人的编排,嘲笑他不通文化,大字不识几個,泥腿子出身。 偏偏老朱心里对此十分在意,此际就难免有些得意。 太监们连忙走过来,接过对联,抄写去了。 老朱又笑问道:“熥儿,你写了一幅这么好的对联,咱要赏你。说说,伱想要什么呢?” 朱允熥忙道:“那就请皇爷爷立我为皇太孙,传位给我吧!” “你……”朱元璋抬手指着他,气狠狠道:“你放肆!” “大明的江山社稷,岂是你说要,就能给你的?” “你知道你今天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你不要脸面,皇爷爷我还要呢!” “今日念你初犯,也就罢了。” “日后再敢胡说八道,咱定不轻饶你。” 朱允熥不以然的撇了撇嘴。 明明是你自己问的嘛,我说了又不给,还要训斥我…… “那皇爷爷无论如何,也不能立我二哥为储君,他真的不行。” 朱允熥道:“皇爷爷立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立他。” 朱元璋双目一瞪,怒气似又冲了出来。 但尚未发作,自己却自行压制下去,道:“炆儿是你二哥,你们两个一起长大,年龄也相差无几。” “咱往日里听人说,你们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你为何就一定阻止他当储君呢?” 朱元熥道:“皇爷爷,公是公,私是私。” “我和二哥感情好,这是私情。” “二哥不适合当皇帝,这是公事,事关天下苍生社稷。” “我岂能因私废公,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 老朱冷笑道:“好一个公私分明,你倒是振振有词啊!” “罢了,罢了,咱不想再与你说这些。” “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做点事情,历练历练。” 朱允熥眼珠子转了转,忙问道:“皇爷爷可是要给我安排什么差事吗?” “自元末以来,天下纷乱,盗贼四起。” “沿海一带,有倭寇袭扰百姓,杀烧掠夺,无恶不作。” “一些不法盐商,盗贼以及张士诚余部,也混入倭寇里面,他们出则为寇,入则为民,因此一直无法剿灭。” “为了彻底清除倭患,此前咱已经下旨,实行海禁,片板不许下海。” “但一直以来,这项政策,落实得并不彻底。” “官府衙门中,总有人胆大妄为,与见利忘义的商人,甚至是倭寇相互勾结。” “他们偷偷出海,行非法之事。” 说话间,老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案卷。 “这是下面查到的资料。” “金陵城里面,就有富商与倭寇勾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今天晚上,你就带着锦衣卫,去抄了这个朴家。” 朱允熥怔了一下。 抄家? 这种事情,直接让锦衣卫去做不就行了吗? 何必还非得他一个皇孙带队呢? 再说,抄家能历练啥啊? 说中想着,却听老朱又交待道: “记住了,如果朴家的人敢反抗,格杀勿论!” “办好了这趟差事,咱就给你封亲王。” 朱允熥再度一怔,眸光凝望老朱。 皇帝的儿子十岁便会封亲王,但他原本只是太子之子,故而只封了郡王。 “怎么?封你亲王,还嫌小了吗?”老朱冷哼了一声。 朱允熥垂眸不语。 “你的意见,咱也不是完全没听。立储之事,暂时搁置。” “你好好办差,咱也在看着,要是你真有能力,有本事,咱也不是不能立你为储君。” 老朱挥了挥手:“去吧,好好办差!” 第十一章 抄家,杀人! 朱允熥告辞离开。 前脚刚走,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便走进了小院,向老朱恭恭敬敬的递上来一卷画。 老朱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之前朱允炆和朱允熥两兄弟谈话的场面。 画卷旁边,还用小字清楚写着两人间的对话。 若是朱允熥能看到的话,一定会惊讶无比。 因为上面所记录的谈话内容,一个字都不差。 老朱细细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平淡,没有任何变化。 “陛下,微臣就先告退了!”蒋瓛行礼道。 “你对于今日之事怎么看啊?”老朱忽然开口问道。 扑通! 蒋瓛双腿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陛下,微臣万死也不敢议论皇孙啊!还请陛下宽恕!” 他拼命磕头,身体都在颤颤发抖,似乎吓得不轻。 “行了,不用磕了。” 老朱一拂手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咱也不为难你。” 蒋瓛顿时喜欢望外,连忙再磕了一个头。 “谢陛下!” “要是朝廷里的官员,都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老朱道:“今天退朝之后,咱就收到了许多封弹劾熥儿的折子。” “看这架势,恐怕后面还有更多吧。” 他的语气骤然严厉,恨恨道:“咱的孙儿,也是他们能随便弹劾的吗?” “你去查查,这件事都是谁在带头鼓噪,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 “记着要暗中调查,不能打草惊蛇。” 蒋瓛忙道:“微臣遵旨。” 朱元璋又道:“还有,今晚带人随熥儿去查抄朴家,你……” …… …… …… 从皇宫出来,朱允熥坐在马车上,想着今日与老朱的谈话。 他现在算是卷入储位之争了。 而这种事情,再是凶险不过。 稍有不甚,就会身败名裂,甚至是人头落地。 即使老朱不对他下狠手,但是,别人呢? 而且,老朱表现出来的态度…… 帝心如渊,还真是太难揣测。 今夜让他带锦衣卫去抄家,也不知是何用意。 抄个家而已,锦衣卫直接就能办了,又何须他这位皇孙亲自带队。 要说给他办差锻炼能力,抄家又能锻炼什么呢? 朱允熥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 夜幕降临,秋风瑟瑟。 今日刚下过暴雨,此际却早已雨去云散,月挂高枝。 数百名锦衣卫举着火把,整齐肃然而立。 身披飞鱼服,腰挂绣春刀,每個人的脸上都布满杀气。 蒋瓛站在最前面,拱手道:“启禀三皇孙,锦衣卫已准备好了。” 朱允熥点了点头,道:“那就开始行动吧。” 大队人马当即出发。 此时的金陵城,入夜之后,按惯例会宵禁。 街道上没有其他行人。 几百名锦衣卫走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响起踏踏踏的脚步声,显得极为萧杀。 朱允熥的心,也开始微微有些紧张,还有稍许的兴奋。 无论是前世还是原身的今生,他都没有执行过这样的任务。 在天黑之后,带人去抄家,却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一路前行,直到看见两扇紧闭的黑木大门, 大门上方,挂着一幅横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朴宅! 蒋瓛下令道:“分出人马,包围这座宅子,不要让朴家的人逃了。” 得到命令的锦衣卫立即分出了一半人马,将朴府前后左右,皆团团围住。 随后,一名锦衣卫上前,拍打大门。 不会儿,“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探出一个约摸是年岁过半百的脑袋。 他似乎睡得刚醒,朦胧睁眼问道:“谁啊?怎么大晚上还敲门,不知道宵禁吗?” 呼啦!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名锦衣卫已猛然用力强行推开了大门。 “锦衣卫奉旨抄家,有反抗者,杀无赦!” 蒋瓛大喝一声,一干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朴府。 不一会儿,朴家的人便被全部找了出来,拉到院子里。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还抱在怀里的婴儿,还有约摸三五岁,以及七八岁的孩童。 变故来得太突然,孩子们受了惊吓,不由得啼哭起来。 但很快就被家长捂住嘴巴,不让他们哭出声来。 朴家人丁不少,除了自己的族人,还有许多丫鬟仆役小厮。 足足上百人口,将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些人的眼神内,尽是惊恐和不安。 “朴家与倭寇勾结,狼狈为奸,祸害百姓,为恶不计其数。” “今奉陛下旨意,着即刻将朴家所有家产抄没入官。” “朴家所有男女老少,全部下狱。” 蒋瓛话音刚落。 人群内,忽然有一名青衣汉子猛地暴起。 “哗!” 清脆的刺空声,划破了黑夜中的宁静。 火光照耀下,朱允熥的瞳孔内,便看到一道闪光,向着自己的胸前袭来。 “不好,是飞镖!” 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虽然看到了,可没有受过训练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看就要被飞镖刺中。 就在这时。 旁边的蒋瓛动了。 只见他一个疾步向前,拦在了朱允熥的前面。 与此同时,绣春刀骤然出鞘,“叮当”一声,手起刀落,击开了飞镖。 反应之敏捷,出手之快速,让一旁的朱允熥看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手底下果然有几分真功夫。 蒋瓛的动作没有停顿。 他举着刀,往前直冲而出,正对着那名发出飞镖的青衣人。 速度快若闪电,攻势有如迅雷。 青衣人的身形刚动,想要闪避,便被一刀刺中。 咔嚓! 鲜血喷洒而出。 青衣汉子倒在了血泊中。 “朴家负隅顽抗,不仅不认罪伏诛,还暗藏杀手,公然行刺三皇孙殿下,罪同谋逆,锦衣卫听令,杀无赦!” 蒋瓛高声喊道。 “刷刷刷!” 一连串的拔刀声响起,数百名锦衣卫齐刷刷地拔刀。 火光照映冷冷的刀面,反射出耀眼的光,闪烁不止。 “杀!” 锦衣卫呼喊着,一齐冲向了朴家的人。 “咔嚓!” “咔嚓!” “啊……” “啊……” 鲜血四溅。 哭喊声,惨叫声,彼此起伏。 老人,少女,婴儿,妇孺,孩童……朴家上下,所有人,都在四处奔命逃窜。 却又在锦衣卫的刀光下,化作了亡魂。 眼前的一幕宛如人间地狱,修罗杀场,直看到朱允熥心惊胆颤。 前世的他,生长在红旗下的和平岁月。 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 虽然也曾在电影电视中看到过杀人,但与现场直击带来的冲击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血花飞溅,肢横遍野,哀嚎声不断。 朱允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几名锦衣卫持刀围在他的四周,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好几次,朱允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却又一次次强迫自己打开。 他要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 这才能真正融入封建社会。 扫清不必要的心理障碍。 渐渐地,朱允熥瞳孔深处的恐惧一点点褪去,怜悯和不忍也慢慢消失。 他慢慢变得麻木,眸子内不再带丝毫感情色彩。 直到最后一个朴家人倒下。 朱允熥双眸内的麻木也不见了,目光中只剩坚毅与冷漠。 他握紧拳头,默默转身回头。 “将朴家搜查干净了,每一块瓦片都要仔细翻遍。”朱允熥下令道。 第十二章 蒋瓛的提议,老朱的惩罚 嗒! 嗒! 嗒! 马蹄声在夜色中响个不停。 朱允熥坐在马车内,平静的脸色下,微微有些苍白。 今夜的事,给他的冲击极大,虽然心理上已经勉强接受,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后遗症。 蒋瓛骑马走在马车旁,蓦然开口道:“三皇孙殿下,听闻您昔日久居府内,与人交往都不甚多,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般杀戮吧。” “朴家的人罪大恶极,勾结倭寇,死有余辜,你可没必要因此而难过。” “我知道。”朱允熥道:“多谢蒋指挥使关心了。” “三皇孙殿下客气了。”蒋瓛道:“陛下是马上打来的天下,他的儿孙,自然也要能指挥千军万马作战。” “今日令三皇孙殿下率锦衣卫抄家,就是为了锻炼殿下的能力,还望三皇孙殿下莫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 朱允熥道:“蒋指挥使说得极是。皇爷爷深思远虑,孙儿对他老人家的教诲,必定是铭记于心的。” “是卑职多嘴了。”蒋瓛笑道:“三皇孙殿下天资聪慧,常人所不及,这些道理,哪里轮得到卑职来提醒。” 他话锋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听闻日间在金銮殿上,三皇孙殿下与凉国公起了冲突。” “卑职想着凉国公毕竟殿下您的舅姥爷,要不要趁现在,去他的府上,安慰一二?” “眼下天色已晚,早已宵禁。” “您是出来办差,此际悄悄去他府上,不会惹人怀疑。” “打是亲,骂是爱。” “三皇孙殿下与凉国公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当此之际,您不靠他,还能靠谁呢?” “卑职相信凉国公是明事理的人,不会真的和您计较。” “若有什么事情,也正好趁机商议一番,不知三皇孙殿下意下如何?” 不等朱允熥回答,蒋瓛又补充了一句:“三皇孙殿下放心,此事卑职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停车!”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声。 马车缓缓停下。 他揭开车帘,深深地望了蒋瓛一眼,脸色骤然一沉。 “大胆蒋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哗啦! 蒋瓛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三皇孙殿下既有继承大明江山之志,就宜早做准备。” “凉国公在军中威望极高,麾下义子无数,一声号令,千军万马响应。” “他又是三皇孙殿下嫡亲的舅姥爷,肯定会助三皇孙殿下一臂之力。” “卑职不才,也愿投在三皇孙殿下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朱允熥不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抬起腿来,猛地一脚,向着蒋瓛踹去。 砰! 这一脚的力气极大,蒋瓛的身体,顿时被踢得在地上连连打滚,一直滚到数丈之外。 他爬了起来,又继续磕头。 “三皇孙殿下,卑职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三皇孙殿下既有雄心壮志,又岂能畏手畏脚,怯弱不前?” “外有凉国公在军中一呼百应,内有卑职率锦衣卫以为接应。” “内外联合,再加上三皇孙殿下嫡长孙的身份,大事可成,还……” 啪! 啪! 啪! …… 没等他将后面的话全部说完,朱允熥早已冲了过去,挥起掌来,狠狠地抽起蒋瓛的耳光。 “若非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亲卫,我虽为皇孙,却无权处决你,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朱允熥怒声喝道。 蒋瓛终于不再作声。 抬头望向他,肿成了猪头的脸上,满脸惊愕。 “回府!” 朱允熥蓦地回身,转头又登上了马车。 …… …… …… 第二日一早。 天蒙蒙亮。 朱元璋已吃过早餐,走入了御书房。 他素来勤政,天未亮就起床,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陛下,三皇孙殿下求见!” 刚在书案前坐下,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 “怎么来这么早?” 老朱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随即道: “宣!” …… 朱允熥走进御书房,也不下拜,轻喊道:“皇爷爷!” 老朱的笑容瞬间爬满面容:“熥儿,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急着等咱封你为亲王?” “才不是呢。” 朱允熥摇头,道:“孙儿有事要禀报。” 他表面严肃,语气凝重。 他当然不相信蒋瓛是真的投效自己。 但就算是假的,他也必须郑重对待。 “是昨晚抄家的事吗?不急!” 老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笑道:“咱听说伱遇刺了,没受惊吓吧,昨夜可还睡得安稳?” “孙儿没事,多谢皇爷爷关心。” 朱允熥道:“昨夜确实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为皇爷爷的安危担扰。” 老朱哈哈大笑道:“咱能有什么事呢?放心吧,咱这身子骨,还能撑几年。” “再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理。” “皇爷爷我也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就算是哪天突然驾崩了,也是自然之事,你担扰什么?” 老朱对于这一点,看得很透。 从来就不像其他的帝王那般,追求虚无飘渺的长生不老。 “听说你昨夜遇刺,乃是蒋瓛挺身相救,你可得好好感谢他。” 朱允熥面色一变,道:“皇爷爷,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胆大包天……” 他将昨晚蒋瓛与自己说的话,一字不漏,全部向老朱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皇爷爷,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包藏祸心,竟意图内外勾结,行大逆不道之事。” “昨天晚上,因孙儿身边只有锦衣卫众,孙儿又是初次领队,不敢打草惊蛇,唯恐他狗急跳墙,行不道之事,故而才没有立即将他拿下。” “今日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匆忙进宫禀报。还请皇爷爷即刻下旨,捉拿此贼,严惩不贷。” 老朱闻言,却并不见太多的生气,反而笑道:“蒋瓛虽大逆不道,但他所言,却也不无道理,你为何却不接受呢?” “皇爷爷!”朱允熥脆生生喊了一声。 “熥儿想要继承大位,执掌大明江山,那也是因为担心大明后继无人,继位者不能稳固江山,保大明社稷千秋万代,才毛遂自荐。” “岂有为一己之私,行大逆不道之事的道理?” “若孙儿真那样做,那就枉为人孙,甚至连畜牲都不如!” “哈哈哈!”老朱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不愧是咱老朱的好孙儿。” “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敢有此等想法,实属不该。” “不过,咱念他忠心的人,仍是我朱家子孙,非是外人。” “再加上他这些年忠心耿耿的办差,倒也有不少功劳。” “昨天晚上,又在刺客的飞镖下救了你的命,更是大功一件!” “咱就罚他三个月的俸禄,相信他经过此事,以后一定不敢再有任何异心。” 朱允熥怔了一下。 他虽然猜到蒋瓛的事,必定是老朱故意安排。 但如今老朱就罚薪三个月,连戏都懒得演,又未免有些奇怪了。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他不由得悄悄瞥了老朱一眼,却见此际的老朱笑得极为开心,也正看着他。 朱允熥忙道:“皇爷爷恩威并用,对蒋瓛如此仁义,他必定感恩戴德,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深深一拜。 “咱会对他说,是你念着他的救命之恩,给他求情,咱才饶他这一遭。” 老朱笑道:“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对你有任何嫌隙,还会感念着你。” “多谢皇爷爷!”朱允熥连忙谢恩。 老朱似是极为高兴,又笑道: “昨晚的差事办得不错,咱已经拟好了旨,从今日起,正式封你为吴王。” “你二哥允炆封为献王。” “你们还年幼,也不用急着去就藩。” “等过几日,你们两個,都到咱身边来读书,办差。” 第十三章 吕氏的安排,贺礼! 辞别老朱,离开皇宫,回到府中,便看到有许多人正忙忙碌碌,似乎是要搬家。 “怎么回事?”朱允熥问道。 “恭喜三皇孙……不……恭喜吴王殿下!”宫女太监们连忙行礼道贺。 “殿下授封亲王,赐宅邸,这不马上就要搬出去独自居住吗?奴婢们正在帮着两位王爷整理起居服饰,以及一干物件。” “哦!”朱允熥应了一声。 心里想着搬出去也好。 东宫虽然宽阔,但上面还有吕妃等长辈。 搬到外面去,才能真正当家做主。 不管要干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就在这时,朱允炆和吕氏走了过来。 朱允熥连忙向吕氏行礼。 吕氏泪眼婆娑,对他狠狠瞪了一眼。 目光内满是怨恨的杀气,就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旁边,朱允炆连忙拉了拉吕氏的衣袖,吕氏目内的凶光才收起。 她扶起朱允熥,且哭且怜道:“你刚刚出生几天,就没了亲娘,是我一手将你养大。” “一转眼,你都长这么高了。” “我虽不是你的亲娘,待你却如亲生儿子一般无二。” “你和炆儿一样,都是我的心头肉啊。” “如今,伱们两个都要搬出去独自居住,可叫我如何舍得?” 她说着说着,似触及伤心处,竟泪如雨下。 “娘,孩儿虽然搬出府去了,以后还是会时常回来看娘的。”朱允炆安慰道。 “孩儿也一样!”朱允熥也说道。 “你们记得娘亲就好!”吕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拉着朱允熥的手道:“我听说昨日在金銮殿上,你向皇爷爷自荐,请立你为储君,可有此事?” 朱允熥道:“确有此事!” 吕氏眼角深处的怨恨杀气,骤然再起,又迅速压了下去。 她强行堆起笑意道:“那真真是有志气得很啊!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还真是不凡呢。” “您过誉了!”朱允熥道:“身为朱氏子孙,皇爷爷的后代,守护大明江山,本就是孩儿义不容辞的责任。” “说得好!”吕氏对旁边的朱允炆道:“炆儿,你听到你三弟的话没有,守护大明江山,是朱家子孙的责任。” “你也是朱家子孙,还是他的哥哥,你责任更大,可千万别忘了。” 朱允炆忙道:“孩儿谨记在心。” 吕氏挥了挥手,唤来一名宫女,一名太监。 对朱允熥道:“炆儿长你一岁,还是要稍微成熟些。” “况且,你皇爷爷又给他安排了几名学识渊博的师父,去他的府上教他读书。” “要我说啊,你皇爷爷也是有些偏心了,怎么就给炆儿安排了大儒,却不见给你安排呢?” 这句话可有些逾越了。 言谈中的炫耀却是掩饰不住。 “娘可不能不疼你。” 她指着旁边的太监宫女说道:“他叫赵瑞,她叫玲儿,两人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办事认真仔细,十分可靠。” “你到了新的王府上,总是需要人伺候的。” “我便将他们两个,送与你了。” “他们可以帮着你管好王府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太多的心。” 赵瑞和玲儿一齐行礼:“奴婢参见吴王殿下!”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不是摆明着往自己身边安插人吗? 可吕氏虽不是他的亲生娘,却也是朱元璋亲自下旨扶正的太子妃。 身为晚辈,孝顺为大,朱允熥不能拒绝她的安排。 这一招是明棋,高明得很,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 虽然送的下人,看似可以任由他拿捏,说打死就打死了。 可实际上,在这个极度讲究孝顺的时代,还真不能随意这样。 随便虐待,就能给你安一個“不孝”的罪名! 在后世人眼中,这不值一提。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一件小事。 恐怕吕氏会巴不得朱允熥将两名奴婢都打死,好给他安上罪名! 朝中的御史,都能用这一条,狠狠参朱允熥几本。 在储君争夺的关键时刻,这是极为致命的。 朱允熥心念闪转,也知道辞不掉,笑道:“那就多谢了!” …… …… …… 圣旨已下,朱允熥也没有再挑良辰吉日,当日便搬进了吴王府。 吴王府距离东宫不远,与朱允炆的献王亦是隔墙相望,去皇宫大内也十分方便。 吕氏并没有搬出东宫。 这应该是一个暗示。 老朱是在通过此举,告诉天下人,后面新册封的储君,只会从故太子朱标的儿子中选择。 吕氏身为母妃,无论谁做了皇太孙,她都无须搬出东宫。 刚入吴王府,还没有安顿好,便听得外面又传来熙熙攘攘的闹喊声。 “都小心一点,可不要碰坏了,这可是从南海深处采来的珊瑚树,无价之宝。” “你……你……你们都仔细着点,可不要磕碰坏了,今儿是咱外甥封王的大喜日子,这些可都是给他贺礼。” “谁要是碰坏了宝物,小心你们的脑袋。” …… 朱允熥走出书房,便看到一大群人进进出出,正往府里面搬东西。 “怎么回事?” 他从东宫搬家到吴王府,要搬的东西并不多,早就搬完了。 “哈哈哈!” 刚一询问,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见到他,顿时兴奋地大笑。 一路跑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又看:“不错,不错,有王爷的气象。” “若是有朝一日,穿上龙袍,君临天下,那断然是更加威武了,哈哈哈哈!” “舅舅,你胡说些什么呢?”朱允熥训斥道:“这种浑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允熥亲生母亲的弟弟,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常升。 也就是朱允熥的亲舅舅。 俗话说:娘亲舅大! 一个舅舅半个爹! 在这个时代,舅舅是非常亲的亲人。 常升的年龄,比朱允熥约摸大了十来岁,正是二十四五岁的年龄。 身为常遇春之子,又因哥哥常茂犯错被削爵,常升便袭封了常遇春的爵位,为开国公。 常遇春死得早,他自小无人管教,身为功臣之子,又有国公的身份,平日里行事便难免嚣张跋扈。 此际听到朱允熥训斥,常升也不以为然,他单膝跪地一拜,拱手道:“末将常升,参见吴王殿下!” “快起来吧,你是我舅舅,装什么客气礼数。”朱允熥挥了挥手。 常升笑嘻嘻地起来,道:“好外甥,你昨天在大殿上,可真是威风啊!” “我昨日虽然没去上朝,但却都听人说了。” “公然向陛下索要储君之位,断了朱允炆那小子想做皇太孙的念头,痛快,痛快!” 听着他这般毫不顾忌的言语,朱允熥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常升便又接着往下说了。 “昨天大殿上的事,今儿已经在金陵城传开了。” “京城里的权贵子弟,勋臣后代,个个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夸你有胆识,有志气,敢作敢当,是一条好汉!” “陛下也没有责罚你,足见对你还是非常满意的。” “这不,听到你受封吴王,大伙儿都抢着给你送来了贺礼。” “这些可都是好玩意儿。” “你看这棵珊瑚树,树高三尺,乃是采集南海深处的珊瑚制作而成,晶莹剔透,流光闪烁,万金不换!” “你再看这幅屏风,这上面的画,可是宋徽宗的手笔……” …… “我刚才四处瞅了瞅,你府上的家具桌椅,也都太旧了一些,所用的木头也不够好。” “我看得全部给换了。” “还有这宅子,也该翻修翻修。” “这样才配得上你堂堂吴王的身份。” “至于修缮所需的银两,你就不需要担心啦。” “咱们这群勋贵子弟朋友,兄弟将士,全部都帮你包了。” 第十四章 想借舅舅的屁股一用! 听着常升絮絮叨叨的话,朱允熥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了一下,脸色也越发不好看起来。 这帮功臣勋贵子弟,脑子里的坑是有多大? 怪不得历史上的老朱会将皇位传给与文臣交好的朱允炆,而不是天生就必然会受到武将勋贵集团支持的朱允熥。 想来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这帮勋贵子弟的“神助攻”。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朱允熥脸沉得比乌云还黑,道:“那些勋贵子弟,知道我在朝堂公然打了凉国公一记耳光的事吗?” “知道!” 常升并没有察觉朱允熥的脸色变化,仍是笑嘻嘻地,兴奋无比,道:“我舅舅也是逾越了。” “平日里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也就罢了,你是皇孙,龙子龙孙,将来要继承皇位,执掌大明江山的人。” “他怎么能这般不知轻重,不晓尊卑贵贱呢?” “要我说啊,你这记耳光打得好,打得妙!” “打醒了他,也打醒了咱们一众勋贵子弟。” “咱们这些人啊,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基本的上下尊卑。” “就算我是你亲舅舅,不也得给你吴王殿下行礼吗?” “这样陛下知道了,也会高兴。” “我对此绝没有任何意见。” “只要能帮助你登上大位,你让我这个舅舅做啥就做啥。” “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绝无半句废话。” 常升拍着胸膛保证,接着语气一转。 “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死得早啊,伱又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亲骨肉,舅舅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先是说得眉毛色舞,后面提到姐姐,便不免有了几分悲戚难过之色。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怎么说,凉国公也是我舅舅,你的舅姥爷。” “咱们可都是一家人。” “打归打,骂归骂,可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凉国公被你打了之后,对你也没有啥意见。” “你封了王,他也高兴得很。” “他手底下的义子们,以及一干勋贵子弟武将功臣要来送礼,他也没阻拦。” “足见他对你还是十分疼爱的。” “但他毕竟是长辈,在军中朝中素来自大惯了,被你抽了一记耳光,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依舅舅我的看法,你还是得亲自去凉国公府一趟,好生安抚安抚他。” “咱们这关系,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常升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朱允熥只觉得一阵阵头大。 他气极反问道:“我说你们,怎么就上赶着给我送贺礼,怎么不去给我二哥送呢?” 常升怔了,不解地摸了摸脑袋,道:“这叫哪门子话啊?” “你二哥朱允炆虽然和你是同父兄弟,但毕竟还隔着一个娘。” “再说了,他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我姐姐生的。” “我唤他一句外甥,那也是面子上的事情。” “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我姐姐的亲生儿子。” “谁亲谁疏,甭说是我这個舅舅,就是满朝的文武大臣,勋贵子弟,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不来撑你,难道还去撑他啊?”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朱允熥问道:“所以,你就用送贺礼的方式,来撑我啊?” 常升终于察觉了他语气中有些不满,当即笑道:“这送贺礼,也是站队啊。” “你好好想想,你公开向陛下索要储君之位,陛下没有责罚你,反而封你为吴王,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确实有意立你为储君。” “眼下正是考验你的关键时刻。” “咱们这些人,可不得站出来,为你摇旗呐喊,为你助威吗?” “你二哥朱允炆,不也有一堆文官,去他的府上,给他祝贺去了吗?” “咱们这些武将勋贵,可不能落在人家后头。” “那些文官都支持他朱允炆,可咱们这些功臣勋贵,谁不支持你啊?” 常升回头伸手指了指外面,道:“今儿可不是舅舅我一个人来了,其他人都在前院等着呢,只是他们不敢擅自来这后院。” “但大家对你的心意,可都是一样的。” 朱允熥心中一动,问道:“有很多文官去我二哥府上道贺吗?” “很多!”常升道:“我可派人在他府门前盯着呢。” “这满朝的文官,差不多都去了。” “你说他有什么本事?” “自诩文人,自幼饱读圣贤书,写首诗词,水平也远远不及你。” “我看他就是没本事。” “偏偏那些文官,都去拍他的马屁。” “我还听说,陛下给你们两个挑选大儒做老师。” “给朱允炆选了黄子澄,齐泰等人,他们都欣然答应。” “结果,给你选人的时候,那群该死的文官,都一个个躲起来,全部给拒绝了。” “表面上说是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或者身体有恙等等,私底下却说你公然索要储君之位,大逆不道,虽有才学,品德败坏,朽木不可雕,绝不可能当你的老师!”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过,你放心,一群只知道读书写字的文官有个屁用。” “这大明江山,还不是靠我们武人,靠功臣勋贵打下来的吗?” “有我们支持你,那可比一群酸臭腐儒有用多啦。” 朱允熥道:“那你说说,你们都有什么用呢?给我送贺礼?帮我翻新宅邸?” 常升笑道:“你可不要小看咱们这些人,咱们在大明军中,可都有数不清的兄弟好友,还有昔日的战袍。” “咱们站在一起吼一声,整个大明江山,都能抖三抖。” “可比他们那些从来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文官有用多了。” 朱允熥冷笑:“怎么,你们还想鼓动军中将士造反吗?” 常升连连摆手:“那断然是万万也不敢的。” “但咱们可以给你壮势啊。” “陛下看到军中这么多人公开支持你,可不就得慎重考虑,要传位给你吗?” 朱允熥咬着牙说道:“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们了!” 常升大笑:“这都是小事,舅舅肯定得帮你。” “对了,你现在已经站出来公开争夺储君之位了,可还有什么计划?有什么需要舅舅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有!”朱允熥轻轻点头,望着常升笑道:“我想借舅舅的屁股一用!” 第十五章 朱允熥的理由! “你虽是国公,可我二哥却是亲王。” “你自己也说了,尊卑有别,却一直对他直呼其名,光凭这一点,我就该打你二十大板。” 在常升满脸震惊的目光中,朱允熥理斯慢条地说道:“其次,皇爷爷早就下过旨了,军中将领及武将勋贵功臣子弟,禁止私下来往。” “你却在私下串通,鼓动他们集体来王府给我道贺。” “这是不是也得打二十大板啊?” “还有!”朱允熥转头,踱着步子,道:“你派人去献王府盯着,擅自监视一名亲王,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也该打二十大板。” 朱允熥挥了挥手,几名王府的亲兵侍卫顿时上前,一把将常升按住。 “真打我啊?”常升左右挣扎,却没有挣脱。 “舅舅,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朱允熥头痛的摸了摸脑门,作出气急败坏的样子,骤然加快脚步,冲到常升面前,怒喝道:“为了我好,我难道就不是为了伱好吗?” “献王府有人去道贺,但人家是文官,再怎么样闹腾,也翻不了天。” “你们是什么人啊?” “是武将勋贵,是军中将领,是统率千军万马的人。” “你们站出集体支持我,是想干嘛?想威胁我皇爷爷必须立我为储君,不然就造反吗?” “你们倒是试试啊,看看是我皇爷爷的刀快,还是你们的胆子更大!” 常升噘嘴道:“陛下虽然下了旨,但咱们平日里,不还是一样在一起吃喝玩乐吗?陛下没真的罚过啊!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朱允熥看了他一眼,头更大了。 一方面,这个舅舅还真是坚定支持自己的死党。 他也没有理由将自己人往里搞,将自己人全得罪了。 另一方面,有这群猪队友在,一通胡搞,皇位也不用争了。 可要靠说理说服他,还真不容易。 刚才这般怒斥,对方都不以为然。 他脑海中思绪千转。 半晌。 朱允熥收起怒意,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国公,又是我舅舅,算起来我虽是亲王,却也没有资格打你板子。” “不打了,不打了!” 他跌坐在地,道:“我等下就去写封奏折,进宫呈交给皇爷爷。” “储君之位,我再也不争了。” “请求皇爷爷立我二哥为储君,以稳定朝堂,稳定大明江山社稷!” 常升闻言,脸色大变,忙道:“那可不行啊,你都已经向朝野公开表明了要争储君之位,怎么能突然就不争了呢?” 朱允熥摇头叹气道:“我争储君之位,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能千秋万代。” “也好让你们这些勋贵功臣子弟后代,都能与大明一起千秋万代。” “可如今看来,我委实是太天真了!” “我不争皇位,大明江山还要稳定得多。” “我一站出来,你们也都跟着闹腾,大明江山哪里还能稳定啊!” “可我年龄小,资历不足,威望不高,又震不住你们这些人。” “那日在朝堂上出手打了舅姥爷,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救他。” “可舅姥爷心中却未必会体验我。” “今儿要是真打了你,我心里也不忍,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亲舅舅啊。” “这世上哪有外甥打舅舅的道理呢?” “可我若是不打你,皇爷爷便会以为,是我鼓动勋贵子弟和军中将领出来站队,威胁朝廷。” “那我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储君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 常升忙道:“不会啊,你公开争储君之位,陛下不也没有惩罚你吗?” 朱允熥摇头道:“那不一样。” “我向皇爷爷讨要,给与不给,都在皇爷爷一念之间。” “皇爷爷想给,那便给;不想给,那就不给。” “结果如何,最终都是他老人家乾纲独断。” “可你们站出来,为我摇旗呐喊,性质就大不相同了。” “大明江山,到底是你们做主,还是皇爷爷做主?” “是由你们决定拥护谁为储君,还是由皇爷爷决定立谁为储君呢?” 常升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一转念,又不解道:“可此事是咱们做的,跟你没关系啊。” “更何况,咱们其实也没有要威胁陛下的意思,也万万不敢啊!” “怎么和我没关系呢?”朱允熥道:“不是我做的,那就是我不能驾驭你们,将你们约束好。” “比如你直呼二哥的姓名,不尊献王殿下。在皇爷爷的眼中,要么是我不尊敬兄长。” “要么,就是我管不了你,管不了勋贵子弟和军中将领。” “皇爷爷就不可能将大明江山托付于我。” 常升恍然大悟,跳了起来道:“有道理!” “咱大明江山的继承者,必须有足够的威望,一言既出,千军万马,无不听从。” “你的威望确实不足。” 他拍了拍脑袋,道:“你是想借给舅舅打板子的名义,树立起自己在勋贵子弟和军队将领中的威望吗?” “好主意!”常升翘起大姆指,道:“陛下若是看到咱们勋贵子弟和军中武将,都对你心服口服,唯命是从,必定会认为你才是最适合继承大明江山的人。” “那就拿我来开刀吧!” 常升撩起衣服,直接趴在地上。 “打吧,舅舅屁股上肉厚,还挨得住!” 朱允熥一怔,连忙走过去问道:“舅舅,你真没事吧。” 常升一脸无畏:“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顿板子,算得了什么。” “你尽管令人打,我保证不哼一声。” “只要能提高你的威望,帮助你夺得储君之位,舅舅吃点苦,受点罪,又有何妨?” 朱允熥露出感动无比的模样,道:“舅舅对我真好。” “不过,今日你可不仅要挨板子,还得受训斥,以后还必须按我今日说的办。” “那是自然。”常升道:“我今天挨打,就是为了让那群勋贵子弟和军中将领,日后都对你言听令从。你再吩咐几件事,我带头做遵从。” “好,那我就开始了!” 朱允熥高声喊道:“开国公不尊献王殿下,私通勋贵子弟及军中将领,私下派人监视献王府……此番种种,虽非重罪,但亦过失不轻。” “本该打你六十大板,但念你是功臣之子,又是皇亲国戚,本王便给你减掉一半,打你三十大板,略施小惩,以儆效尤。” “来人,给本王行刑!” 一声令下,王府的亲卫们顿时抡起了板子。 “啪!” 板子重重打在屁股上,刚才还大言不惭,保证绝不会哼一声的常升,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 第十六章 赵瑞的用途! 给常升打得稀烂的屁股上好药,令人将其抬回家,赶走一众前来道贺的勋贵子弟,朱允熥只觉已累得精疲力尽。 若是不争这个该死的皇位,他也可以和常升以及一众勋贵子弟一起愉快的玩耍。 纵情享乐。 甚至学高衙内带着狗腿子去街上横行霸道,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就上前调戏,即使是已为人妇,也能当曹贼抢回家。 对于一名皇孙而言,这都不算什么事。 哪怕老朱知道了,大概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顶多训斥几句。 毕竟,老朱的几个儿子,其中不少做的事情比这离谱得多,也没见他们受到啥重责。 但是,不行啊! 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为了能活得更久一些,这个皇位,他还真是非争不可。 要争皇位,他就必须做一個老朱眼中满意的好皇孙。 否则,老朱凭什么立他为储君呢? 在朝堂上公开索要储君之位,已是大逆不道之举,再做点啥违法犯忌的事情,他也就不用再争了,哪凉快哪呆着! 故而,朱允熥才重重打常升的板子,将一众功臣勋贵子弟全部毫不留情的赶走。 猪队友绝对会是一个包袱。 至少不用的时候,离他们越远越好。 但仅这样还远远不够,要博得老朱的认可,还该做些什么呢? 朱允熥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原来他的想法,和前世在小说中看到的大多数穿越者一样,上书朱元璋,直陈大明王朝种种制度弊端,由此获得老朱的欣赏。 这确实是一条捷径。 虽然老朱是历史上十分杰出的人物,有“驱逐鞑虏,再造华夏”之功。 但他一手创立的大明,制度上的不足不少,弊端多得数都数不清。 随便指一条,应该都能让老朱震撼。 然而,这条路还没开始走,就被堵死了。 老朱根本不想听他的治国之策,理由是他从无任何治国经验。 久居深宫,纸上谈兵。 也对。 就好比前世某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毕业后入职某家大公司,入职一个月,就上呈万言书给公司老总,痛陈公司种种弊端,结果,老总收到万言书,直接批示——有病治病,无病辞退! 他也是一样的。 一个生长在深宫大院的十四岁的孩子,大谈治国之策,皇帝也罢,大臣也好,根本连听都懒得听。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毕竟,他是皇孙,身份特殊。 哪天老朱心血来潮,像前世的老师父母给孩子布置家庭作业一样,让他写点什么,说点什么,那才是机会。 在此之前,他只能等待。 不过。 总要做点事情。 坐在书房内,朱允熥默默思索着。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吕氏安排在他身边的太监赵瑞。 “殿下。” 赵瑞捧起笑脸,道:“殿下可不要太过于用功了,小心累坏了身体。” “奴婢给您带来您小时候最爱玩的物什,您要不要先休息着玩玩?” 吕氏给他交待的任务,一是监视朱允熥一举一动,及时汇报。 其二便是想方设法,带着朱允熥吃喝玩乐,逍遥快活,让他堕落腐化,玩物丧志。 如此一来,便再无法与朱允炆争储君之位。 朱允熥微微皱眉。 对于吕氏安排的人,他自然不喜。 正待开口拒绝,赵瑞却是早已发现了他眉宇间的不悦,抢先一步道:“若是殿下不喜欢那些玩意儿,奴婢还给殿下去寻来十几名绝色少女。” “她们个个美貌不凡,身姿窈窕。” “要不要让她们来给殿下歌舞助兴,一起玩耍?” 呃…… 朱允熥斜瞥了赵瑞一眼。 心中暗道,这家伙真是个畜生。 我还只有十几岁,还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能用美色来勾引我呢? 一边想着,一边道:“那就让她们进来瞧瞧。” 赵瑞喜出望外,忙扯着鸭公嗓子喊道:“王爷有令,都进来吧!” 一排身着霓裳的少女鱼贯而入。 果然个个生得天姿娇媚,美貌非常。 朱允熥不由得又看了赵瑞一眼。 想不到这名吕氏在自己身旁安插奸细卧底,竟有这般本事。 为了拉自己下水,这是真舍得下本啊! 这批少女的质量,嗯,挺高的! 他有些好奇,便道:“既有歌舞助兴,美女相陪,又岂能没有酒菜?” “你立即着厨房做几道珍肴,还有,你刚才说的,我小时候爱玩的物什,也都一并带上来,本王要与他们一起玩乐。” “遵命!”赵瑞越发高兴了。 不一会儿,一大堆的木器制件,便被送了进来。 其中不少做得极为精致。 朱允熥拿起来看了又看,不禁有些暗暗赞叹。 怪不得老朱家后面会出一个木匠皇帝。 看来,老朱家的血脉里,就一直流淌着木匠的血。 这木工,这设计,真是一个小孩子能做出来的吗? 看着,看着,朱允熥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 机械发明! 来这个时代,怎么就掂记着献言献策,想着如何治国,却忘了最为重要的机械发明呢? 工业的发展,才是现代文明的基石啊! 就算大明受制于冶炼技术和种种天然条件,要走上机械文明非一朝一夕之功,他脑海中的知识,也极为有限。 但毕竟身为皇孙,稍微推动那一点点,还是很容易的。 而一个微小的推动,可能就意味着巨大的技术飞跃。 朱允熥脑海内的思维发散开来。 该发明些什么呢? 蒸汽机? 不可能! 他虽然大致知道蒸汽机的基本原理,却也仅此而已。 那些基本原理,离造成真正实用的蒸汽机,少说也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炼钢? 技术不够,不现实! 水泥? 技术也不够,还是不行。 造枪? 仍然不行! …… 朱允熥将无数物件在脑海内一件件翻过。 越想竟越迷茫。 前世的他虽然不仅仅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还有大学文凭。 但大部分知识,都是概念性的,原理上的。 涉及到具体的制造,少之又少。 若是处于后世的现代文明社会,能在网上查技术资料,还有数不清的工具可以使用,自己动手做点什么东西,倒也不难。 只要有钱有时间,稍微具备一点点动手能力的人,都能造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在这个时代,根本不行。 他连玻璃怎么制造,也仅仅知道主要是石英砂加碳酸钠炼制而成。 其它的东西制造,皆是如此,都只知道皮毛,具体的细节,全部不清楚。 毕竟,在前世,这些都属于“无用”的知识。 只有闲极无聊的时候,才会在网上翻翻,或者偶尔在纪录片里面,在刷到的视频里面,在书籍里,看到一星半点。 不成体系,不会去深入研究,记得也不牢固。 现在想动手造起来,就全部抓瞎! 朱允熥的眼光,从一件件物什上面扫过。 一直看到书桌上的文房四宝…… 突然。 他眼前一亮,有了! 第十七章 老朱的怒意! 御书房。 朱元璋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他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帝王,每日都要看几十万字的奏折,还要写上万字的批语,比生产队的驴还能干。 即使现在年龄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 但只要没有病倒在床上,实在起不来,就会一直坚持。 “参见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平身吧!” 老朱没有抬头,仍拿笔写着批语。 蒋瓛站在那里没动,足足过了一刻钟。 老朱看完了几份奏折,才放下笔,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怎么样?这两日,炆儿和熥儿都有什么动静呢?” 老朱淡淡问道。 “献王殿下自出东宫,搬入献王府之后,便有许多文官前去府上道贺。” “他们的名单,微臣都已经写在折子里了。” 蒋瓛递上去一个折子,又继续道:“这些人,都送了贺礼,倒也不是很贵重,微臣也都记载在折子里。” “献王殿下收下贺礼,也给他们回赐了礼物。” “在这之后,便每日在府中听老师讲课,卯时起床,亥时睡觉。” “除了读书做功课之后,再无他事。” 老朱接过折子,扫了一眼,顿时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咱让他们两个搬出东宫,独自去王府,就是想看看,若无人管束,他们都会做些什么,现在看起来,允炆很不错啊。” “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比秦王晋王年少的时候,可听话多了。” “老大在九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老朱心里高兴,精神也抖擞起来。 又问道:“熥儿呢?” “吴王搬出东宫后,有一干勋贵子弟和军中将领前去道贺,其中以开国公为首……” 蒋瓛一五一十,将常升如何聚众去吴王府,如何送礼,乃至与朱允熥之间的对话,以及被打了板子的事,都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哈哈哈哈!” 老朱听完,拍掌大笑。 “熥儿这孩子,做得还真好啊!” “既教训了常升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又让他心服口服,还维护了与炆儿的兄弟情谊,好啊,好!” “咱一直担心,咱殡天之后,后世子孙会驾驭不了那群开国将帅,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多虑了。”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中竟有些湿润。 自从朱标死后,老朱便在计划着,该如何屠戮以蓝玉为首的一干开国功臣将领。 在此之前,他也曾杀过李善长,胡惟庸等功臣。 可那不一样。 一方面,涉及到君权与相权之间的争夺,他不能退。 另一方面,自建立大明以来,朝中官员将领多为淮西人,他们也拉帮结派,打击其他官员,将整个大明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老朱身为皇帝,必须要扭转这种状况。 实际上,老朱骨子里是一个很重情谊的人,忘不了曾经帮助过他的老乡。 他也和项羽一样,不愿锦衣夜行,想衣锦回乡,炫耀自己的成就。 故而,才将一干乡亲都封官加爵,全部供养起来。 至于跟着打天下的淮西功勋集团,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可同样,为了江山稳定,老朱杀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现在,当他准备再次举起屠刀的时候,老朱却其实是有点犹豫的。 蓝玉等将领,本来是他给太子朱标留下的班底。 如果不是朱标身死,就算蓝玉再骄横,老朱也不会杀。 但为了大明江山,老朱哪怕再不舍,也狠得下心。 自古成大事者,绝不可能心慈手软。 老朱靠一只饭碗起家,以乞丐之身夺得天下。 他的心,绝对足够硬,也足够狠。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毕竟也是多年一起共事的人,如果能够不杀,那老朱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朱允熥身上的,老朱看到这样的希望。 他虽然年少,但似乎还真有办法,能驾驭得了那群勋贵子弟,功臣悍将! “在此后的几日,吴王殿下……”蒋瓛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皇帝陛下如此高兴,他不想让其生气发怒。 “怎么啦?”老朱察觉到蒋瓛的声音变化,当即追问道。 蒋瓛只好接着说道:“太监赵瑞帮他找来了一群歌女舞姬,还有小时候玩的器件儿……” 老朱微微皱眉:“难道他就因此而整日沉醉于温柔乡里?” 他的语气骤然提高了许高,狠狠道:“这个赵瑞,该杀!” 旋即,又放缓了声音。 “少年慕艾,也是难免的事。” 老朱口中这样说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少年好色虽然是寻常事,但若沉迷酒色,就无法将江山托付于他了。 “那倒没有!”蒋瓛摇了摇头。 “吴王殿下只看了那些歌女舞姬一眼,便没有再找她们。” “好!”老朱猛地在桌案上重重拍了一掌。 喜不自禁! “不愧咱的好孙子,见美色而不心动,虽年少却心有志。” 蒋瓛道:“可吴王殿下看到小时候玩的器件,却好奇起来。后来更是召集了一大群木匠,工匠,铁匠等匠人,在府中摆弄……”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方歇下……” 蒋瓛将记载朱允熥每日日常活动与言语的折子,递了上去。 还有一张图纸,是朱允熥准备要打造的东西。 老朱打开图纸,看了又看,不解问道:“你认得这是何物吗?” 蒋瓛摇头道:“微臣不认得!” 他唯恐老朱生气,责怪自己失职,又连忙道:“微臣问了不少人,无论是饱读诗书典籍的文人,还是经验丰富的木匠,工匠、铁匠等,他们都不认得。” “想来应该是吴王殿下自个儿想出来的玩意儿,故无人识得。” “熥儿这几天,一直在府中,监督匠人打造这东西?”老朱又反问了一句。 “是!”蒋瓛道。 “你对此怎么看?”老朱问。 蒋瓛大惊,忙道:“微臣不敢……” “咱让你说,你就说!”老朱怒道。 “微臣遵旨!”蒋瓛见无法逃避,只好道:“吴王殿下自幼在东宫长大,管束甚严,微臣听闻他幼时就喜欢做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后来年岁渐长,要读书做功课,便无睱他顾。” “如今出了东宫,在王府里面无人管束,难免勾起幼时回忆,稍有放纵,亦是人之常情。” “吴王殿下毕竟年岁尚小,正是贪玩的年龄。” “想来只要陛下加以教导,当可回到正轨。”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朱的神色。 “小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 老朱怒问了一句。 “听说是的!”蒋瓛小声应道。 “可他现在长大了!”老朱大吼道。 “他都敢站出来,公开在朝堂上找咱索要储君之位了!” “他怎么能天天玩这些呢?” 朱元璋咆哮如雷,生气地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 “没人管他就放纵自己吗?” “就这样子,咱怎么能将江山交给他?” “简直是岂有此理!” 老朱猛地将画卷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蒋瓛跪在地下,身体都有些发抖起来。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的他永远镇定自若。 在别人眼里,指挥使大人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 此际面对暴怒的皇帝,就连他也不由自由的害怕起来。 半晌。 老朱的怒意终于逐渐发泄完毕。 “不能让他在府中继续呆着,荒废时光。” “传旨,着献王、吴王明日进宫读书。” 第十八章 孝顺之道! 第二日一早,朱允熥乘坐马车,来到了宫门前。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箱子。 这是朱允熥这几天日夜奋战的成果。 此际要进宫,便亲自背着。 “三弟,这是背着什么呢?” 朱允炆一见到,便略带奇怪的问道。 “这几日在府中制作的小玩意儿,甚是有趣。” 朱允熥道:“我寻思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有趣的东西,自然要进献给皇爷爷,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朱允炆的神情微微一怔。 对于朱允熥最近几天在府里面做什么事,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太监赵瑞和宫女玲儿,每日都会将朱允熥的动静,事无详略,一一汇报。 朱允熥不好女色,却召集了一大群的各色匠人,在府中制作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甚至为此废寝忘食。 朱允炆对此,又是鄙视,又是高兴。 鄙视的是,这个弟弟,口中喊着要争储君之位,却连一点自制能力都没有,管不住自己爱玩的心,还争什么呢? 高兴的是,皇爷爷明察秋毫,朱允熥的所作所为,必然瞒不过皇爷爷。 如此玩物丧志,皇爷爷又岂能将江山托付给他? 自己的储君之位,稳了! 此刻见到朱允熥竟然将其带入宫来,意图进献给皇爷爷以讨欢心,他不由得更高兴了。 “三弟可真有孝心啊,连自己玩耍的东西,都不忘进献给皇爷爷。”朱允炆赞道:“皇爷爷必定龙心大悦,少不得又要重重赏你。” 你不认真读书,不务正业,却摆弄这玩意儿,皇爷爷不狠狠训斥你才怪。 朱允炆脑海中已然浮现了老朱狠骂朱允熥的画面,脸上笑意更浓,心头越发高兴。 他天天在府中读书,想来一定会被皇爷爷称赞。 “那是!”朱允熥似是根本没有识破他的反话正说,反而笑道:“二哥被封为献王,难道就没有准备一点礼物送给皇爷爷吗?” “这?”朱允炆一时语塞。 “礼尚往来,此乃人之常情。” 朱允熥语重心长道: “皇爷爷给咱们封了王,这是多大的恩宠!” “咱们总要给点谢礼吧。” “虽说皇爷爷富有四海,什么都不缺,但咱们作为他老人家的亲孙子,亲自制作礼物给他,还是不一样的。” “正如你先前所说,这是咱们孝心的体现,皇爷爷也会更高兴。” “二哥,你不会忘了准备吧?” 他流露出吃惊的样子。 “若是这样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就送给二哥了。”朱允熥好像真心为朱允炆着想似的,连声道:“待会儿见了皇爷爷,你就说这是自己这几日在府中亲自动手,日夜辛苦制作而成,也好让皇爷爷体会到伱的孝心,让他老人家开心。” “不用了!”朱允炆连连摆手:“这都是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二哥怎么能占为己功呢?” “没关系!”朱允熥笑道:“亲生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兄弟,谁做的都一样。” “来人,去将我马车里面……” “真不需要!”朱允炆吓得转身扭头就跑。 他要让皇爷爷知道,他是一个努力读书的好孙子。 可不是整日摆弄什么没用玩意儿的幼稚少年。 …… …… …… 御书房。 朱元璋看到朱允炆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慢着点,你贵为亲王,须知举止有礼,怎能如此胡闹?” 老朱训斥道。 “呼……呼……呼!”朱允炆大口大口喘着气,听到老朱的话,当即跪了下去:“皇爷爷,孙儿知错了。” “孙儿以后必定铭记皇爷爷的教诲,绝不这般孟浪行事。” “你知道就好!”老朱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声音也缓和了许多,问道:“什么事让你跑得这么急呢?” “自皇爷爷给孙儿封王,独自建府,孙儿便每日在府中读书。” “可竟然忘了,给皇爷爷备些封王的谢礼,还望皇爷爷莫怪。” 朱允炆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先告罪起来。 老朱哈哈大笑,道:“咱是天子,什么东西没有,要你准备啥谢礼呢,你有这份心就好!” “话虽如此,但孙儿自己亲自动手制作些礼物,还是不一样的。” 朱允炆道:“只恨时光太短,孙儿又一心想着好好读书,好早日帮皇爷爷分忧,处理政务,实在分不出时间。” 老朱老怀欣慰,道:“你跟着几位师傅,好好读书,便是对咱最大的孝顺。” “谢皇爷爷!”朱允炆十分乖巧,又道:“适才在宫门前遇到三弟,三弟说自己这几日在府中制作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好玩得很。” “还说今日进宫,要来与皇爷爷一起分享,让皇爷爷与他同乐。” 此言一出,老朱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这臭小子,不好好读书,尽弄些玩物丧志的东西,成何体统?” 老朱冷哼了一声。 “皇爷爷说得极是。”朱允炆道:“孙儿也是这么劝说三弟。” 他毫不脸红的撒谎。 “可三弟根本不以为然,还说自己天资聪慧,不需要努力读书。” “趁青春年少,正该好好享受享受。” “孙儿嘴笨,说不过他。” “他又说要将这几日制作的玩意儿,送一些给孙儿,让孙儿陪他一起玩耍。” “孙儿不敢答应,他又缠着不放,孙儿才一路跑了过来。” 老朱一听,气得鼻窍冒烟。 “岂有此理!” “咱只道他有几分才学,便看重了些许。” “他在朝堂上胡闹,咱也由着他。”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贪玩爱耍。” “如此心性,纵有几分天资,将来也难免是伤仲永的下场。” “自己玩就罢了,还要拉着你一起玩。” “咱家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朱允炆喜出望外,嘴上却连忙说道:“皇爷爷息怒,三弟年少无知,只要好生规劝,必定会迷途知返。” “皇爷爷莫要为此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体。” 话音刚落。 朱允熥背着一個大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见到老朱,当即嚷嚷道:“皇爷爷,快来看看我这几日制作的宝贝!” 第十九章 利国利民的大宝贝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老朱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冷了。 朱允炆满脸戏谑,暗暗得意。 朱允熥却浑然无觉,他一进殿,便立即背上的箱子重重放下。 箱子落在地面上,发生沉闷的响声。 朱允熥甩了甩肩膀,活动筋骨,道:“总算背来了,这玩意儿可太重了。早知道,我就该唤一个小太监帮我背着。” “这是何物?”老朱强压怒气问道。 “皇爷爷,这可是宝贝啊,孙儿这几日在府中,没日没夜与一群工匠一起研究,制作,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大宝贝。” 朱允熥连忙解释,很是兴奋。 “熥儿,你怎么能这样呢?”老朱恨铁不成钢:“你太让咱失望了!” “你写诗有气象,做事有章法,就算为人狂傲一点,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不遵礼法制度,咱也能容忍你。” “你向咱索要储君之位,咱虽然没有给你,却也听了伱的建议,暂缓立炆儿为皇太孙。” “看着你写出好诗好词,看着你压服那群勋臣武将,咱更是打心眼里为你骄傲。” “咱还想着,能有你这么个儿孙,是咱老朱家祖上积德,是你父亲在天之灵的保佑。” “可你怎么能这般不务正业呢?” “咱让你建府独居,是想考验一下你能不能自己约束自己。” “这是做大事者最起码的要求。” “自古帝王,不乏才华横溢者,不乏天资聪颖者,可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成为流传千古的名君。” “相反,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成了遗臭万年的昏君,乃至亡国之君!” “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他们耽于享乐,虽有才华,心思却不在治国上面。” “玩物丧志,荒淫度日!” “圣人有言:君子不可以不修身。” “你有才华有本事,可是,你……你……你太过放纵自己啦。” 老朱被气得不轻,像连珠炮般的数落了他一大堆。 因为年龄太大,最后竟被一口气堵住,半晌才喘过来。 朱允炆连忙上前,扶着老朱,道:“皇爷爷您别生气,三弟也是在东宫被约束久了,刚去王府,难免有些放松,以后改正便是了。” “三弟,还不快向皇爷爷陪礼认错!” 在老朱面前,他可是装得比谁都好。 不料,朱允熥却有些茫然,问道:“皇爷爷,孙儿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你为何大发如此雷霆?” “你还没有做错吗?”老朱勃然大怒,咆哮道:“你这几日在府中都干了些什么?为何不好好读书?” “你还妄想要争储君之位?” “就这个样子,咱怎么立你为储君,怎么能将大明江山托付于你呢?”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就能骄傲吗?” “掌控大明江山社稷的人,绝不能是这样子的!” 朱允熥吁了口气,稍稍放松绷紧的精神。 说实在的,面对暴跳如雷的老朱,他还真的感到精神压力巨大,都有点吃不消了。 “皇爷爷,其实孙儿这几日,都在府中读书!” 此言一出,朱元璋和朱允炆皆是一愣。 你刚才还说在府中没日没夜造箱子里面的宝贝,现在却说自己在府中读书,撒谎也不要太离谱了吧? 朱允炆越发高兴。 看来这個弟弟,真是被吓糊涂了。 朱允熥理直气壮:“孙儿是在研究该怎么读书,以及怎么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 “这应该也算是读书吧?总不至于只有抱着四书五经,死记硬背,才叫读书吧?” “你……你……”老朱气炸了,身体都在微微颤颤发抖。 他指着地上的箱子道:“你在府中读书,这箱子里的玩意儿,就是你读书的成果吗?” “对啊!这就是孙儿我读书的结果。”朱允熥点头应道。 老朱怒喝道:“好啊……来人,来人啊,给我将这个箱子拉拿出去,一把火烧了。” 立时有两名侍卫上前。 朱允熥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扑到箱子上,嚷嚷道:“皇爷爷,这可不行啊,这可是孙儿这几日没白天没黑夜奋战的战果,是宝贝,是利国利民的大宝贝!” 老朱冷笑道:“你这几日没白天没黑夜就为了做这破玩意儿,还利国利民的大宝贝呢,咱就偏要一把火烧了。” 朱允炆也在旁边劝道:“三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犟了。再向皇爷爷认错请罪吧。” “你这样做,是想要皇爷爷废了你的王位,将你圈禁在王府中吗?”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老朱一般。 老朱当即道:“对对对,咱这就下旨,废了你的王位,看你还犟不犟!” 朱允熥仍死死抱着箱子不放,抬头道:“皇爷爷,你要废我的王位没关系,但这箱子里面的东西,真是宝贝,关系到大明国运,关系到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的大宝贝。” “您老人家好歹先看一下吧!” 老朱怒气未熄,道:“咱就不想看,也不信你说的鬼话。” 朱允熥仍笑道:“皇爷爷,若是你看了箱子里面的东西,觉得这东西不能利国利民,不是什么大宝贝,那你再治我的罪,也不迟啊!” 听到这话,老朱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在龙椅上坐了下去,没有再作声。 朱允熥见状,左右看了看已来到身旁两侧的侍卫。 侍卫见老朱没有再发话,自然明白这是同意先打开看,当即都退了下去。 朱允熥这才将身体从箱子上面挪开,笑嘻嘻地打开。 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这是何物?”朱允炆从来没有看到过,十分好奇。 朱允炆小时候做的器件,虽然都没什么实用,却精巧好看。 毕竟,玩物嘛,就讲究一个精巧美观,以便赏玩。 可他今日带来的东西,与精巧好看根本就不沾边。 老朱还在生闷气,仍然没有作声,目光却仍忍不住地瞥了过来。 “皇爷爷,先说好了,若这东西,与读书无关,不能帮助天下读书人,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宝贝,你撤我的王爵,将我圈禁在府中,终身不准外出,孙儿我都绝无二话。” “若它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宝贝,那皇爷爷您可要重重赏我。” 朱允熥并不急着介绍,展示功能用途,反而先笑着讨价还价起来。 第二十章 皇爷爷,孙儿愿意认罪! 这玩意真有什么大用? 看着朱允熥这幅信心十足的样子,朱允炆也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了。 旋即,他心中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虽然他不清楚这东西有什么用,但顶天了也就是一个好玩好耍的玩意儿。 说它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大宝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三弟,你怎么能和皇爷爷这么说呢?” “孝顺谦卑礼,乃是做人的基本。” “皇爷爷对你不薄,才这般年龄,便封你为王,你就该好好孝敬皇爷爷,如何还能这般向皇爷爷讨要赏赐?太不应该了!” 说完,朱允炆又立即装出懂事孝顺的模样,向朱元璋道:“三弟年幼无知,皇爷爷莫怪。” 朱允熥笑道:“我孝顺皇爷爷,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皇爷爷身为天子,也该赏罚分明,如此方能得天下人之心。” “我来讨要赏赐,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天下人讨要,为了给咱大明朝廷树立有功必赏的信誉。” 老朱冷哼道:“你还是先好好说说,这是啥东西,有什么用途吧。” “若果真如你所言,确有大用,利国利民,咱自不会吝啬赏赐。” “若是伱谎言逛骗咱,那就不是重重赏赐,而是非要重重责罚不可。” 朱允炆立即在旁边道:“皇爷爷,三弟纵有万般的不是,那也是您的亲孙儿,我的亲弟弟,您再怎么罚他,也不能真的将他圈禁一辈子啊!” “最多,最多,您夺了他的王爵,孙儿可以好好养他一辈子,让他逍遥快活,一生无忧。” 他表面上是求情,实则是暗暗提醒老朱,要废了他的王爵。 朱允熥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拍着胸膛道:“没关系,若真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宝贝,皇爷爷圈禁我一辈子,我也绝无怨言。” 他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展开,方不紧不慢的做起介绍。 “此物名唤滚筒式油印机,乃是印刷书籍文字的无上利器。” “只要用在蜡纸上写下文字,将其平放在纱网上,再将纱网架放到纸上,用油墨滚筒在腊纸上滚一下,便能复印一张纸的文字。” “印刷简单方便快捷,较之寻常的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大约也就是增强一万倍吧!” “有了此物,我大明王朝甚至可以让每个人都读书识字,让天下人人皆是读书人。” “什么?”老朱大惊失色,霍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朱允炆也是面色一变,当即道:“三弟,这话可不是玩笑,你可不能在此事上欺骗皇爷爷。” 朱允熥摇头道:“我哪敢骗皇爷爷!” 他将制作好的蜡纸拿出来,当着朱元璋面,用早就制作好的鹅毛硬笔,在蜡纸书写了几行字。 随即,将蜡纸放在纱网上,按照刚才所说的办法,再放入白纸……用滚筒重重压一下,取出白纸,上面果然浮现出刚才所写的字。 接着,朱允熥又印了第二张,第三张…… “皇爷爷,你看,有了这个宝贝,以后印刷书籍文字,就是这般容易!” 这是最简单的油印机。 在前世他读小学的时候,还曾亲眼看着老师,用这种简陋的机器,给学生印刷考试的试卷。 后来才慢慢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打印机的普及而淘汰。 因为这类油印机的工作原理与操作过程都太简单,机器也太简单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运作的。 故而,朱允熥想到该要制作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很快就想起了这家伙。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制作完成。 这個时代的工业水平委实太低了。 在后世稀松平常,很容易造出来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制作都不容易。 若非他是老朱的孙子,亲王之尊,要什么有什么,各色匠人尽皆随便号令,只要在一旁指挥,讲述该怎么做怎么做就行。 否则,单凭他一个人单打独斗,绝对不可能做出来。 “真有这般神奇吗?” 老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油墨辊滚筒,铺上白纸,先滚油墨,再压印纸,取出来一看,顿时仰天哈哈大笑。 “神物啊!神物!” 老朱手足舞蹈,喜不自禁。 如果说老朱当皇帝之后,还有什么人生理想,那大约就是两个。 一是让天下人人都能吃饱饭,不饿着。 毕竟,老朱是从小饿过来的,深知民间疾苦。 他勤政治国,所为的,几乎就是这一点了。 第二,便是天下人个个都能入学读书,人人皆可识字。 为此,老朱不顾朝堂上满朝文武大臣的集体反对,强行在全国立公学,推行义务教育。 没错! 这个时代的大明,有着全世界最早,也最完备的义务教育! 历史上第一次,老朱将国家公办学堂,开到了广大的乡村地区! 在洪武二年,大明还没有一统天下,战事还在各地继续的时候,老朱便迫不急待的铺开了公办学堂。 他要让天下人人识字。 他要让大明子民个个知礼守法。 朝堂上,没有一个大臣支持老朱的做法。 无论是刘伯温,李善长,胡惟庸等大臣,还是那些口口声声立志传播圣人道德文章的文人大儒,全部都反对老朱的这一政策。 对这个时代大明来说,将公办学堂普及到全国的乡村,多少有点不切实际。 可老朱就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坚定不移的推行了。 历史上,这项政策,因为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在老朱死后,很快就被废除。 但至少现在,老朱还活着,全国性大规模的公办学堂还在继续办。 这是老朱的梦想。 一个帝王的梦想! 不过,老朱也很清楚其推广的难度。 也知道这项政策,大多流于表面,实际执行得并不好。 可没有办法。 光是给学生们发放书籍这一项,朝廷的财政就负担不起,老百姓也负担不起。 无他,书太贵了! 活字印刷虽然早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但实际使用中,大多仍以雕版印刷为主。 因为汉字是象形字,而非字母文字,排版太困难了。 雕版印刷的工匠,不需要认识字,照着雕刻就行。 活字印刷的工人,要拿出汉字进行排版,首先的第一要求,就是自己能认得字。 可不同于后世人人普及的九年义务教育,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仍是一项十分高级的技能。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能认识几千上万字的人,随便做点啥不能营生,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为什么还要做低贱的排版工匠呢? 因为印刷困难,在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书籍,仍然依靠手抄。 实际上,一直到数百年后的清朝,曹雪芹写出《红楼梦》,坊间竟相传阅,还有许多人去手抄红楼梦。 每抄一本,卖掉可得数十金。 因而有许多人靠手抄红楼梦谋生,以此养家糊口。 也给后世留下了各种不同的红楼梦手抄本! 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印刷技术的不方便和落后,才有了手抄的赢利空间。 相比之下,只要用鹅毛笔在蜡纸上抄写一遍,就能轻轻用油墨滚筒印刷千份万份的油印机,简直不要太方便了。 有了油印机,就有了快速且廉价印制千千万万书籍文字的可能,让人人皆能读书识字真正成为现实。 从而实现老朱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这如何能不让老朱兴奋万分呢? “皇爷爷!”朱允熥趁热打铁,道:“孙儿认为,身为治国者,不能光自己读书,而要让天下人人读书,让圣贤的道理,让国家的律法,深入每一个人心中。” “故而,孙儿才研究出了滚筒油印机,有了此物,就可以印刷无数的书籍,让天下更多的人读书识字。” “为了制作此物,孙儿耽误了几日的功课,没有去好好读圣贤书。” “但孙儿认为,这也是读书,是为天下千千万万的人读书!” “让天下人人有书可读,让大明的百姓子民个个识字懂礼,远比孙儿一个人独自读书要重要。” “若此举有什么不对,还请皇爷爷责罚!” “孙儿,愿意认罪!” 第二十一章 皇爷爷,这是为了让您能真正的长生不老! “你有什么罪?你有大功!” 朱元璋大笑着,将朱允熥扶了起来。 “说得好,此举是为天下千千万万的人读书,远比你一个人读书重要。” 老朱道:“你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顿了顿,又道:“前几天跟咱说的那个,不许再提。其他的,你随便提。” “不准提索要大明江山,还有什么劲呢?”朱允熥在心里暗自吐糟了一句。 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失望。 “皇爷爷,其实孙儿刚才说一定要赏赐,就是一句戏谈。” 朱允熥笑道:“谁让皇爷爷还没等孙儿将东西呈上去,就先冤枉孙儿呢?” “孙儿心里头不平,才那样说。并不是认真的。” “孙儿给皇爷爷孝敬礼物,此乃天经地义的事,哪有向皇爷爷索要赏赐的道理。” “哈哈哈!”老朱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不行,你刚才说得对,大明朝廷有功必赏,咱身为天子,自当以身示范,今日非得重重赏伱不可。” “皇爷爷真要重重赏我?”朱允熥嘻皮笑脸道。 “君无戏言!”老朱笑着点头。 旁边的朱允炆,此际心里如有万千奔马,呼啸而过。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朱允熥进献的东西,竟然真是大宝贝。 听到老朱要重赏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又见朱允熥这般模样,心中更是暗觉不妙,可偏偏还无法出言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皇爷爷,孙儿的理想,是让天下人人有书读,个個能识字。” “然而,大量兴办公学学堂,固然能扫除“文盲”,花费却太大,国家难以负担,百姓亦不堪重负。” “而常人之心,天生懒惰,圣人的教诲和道理,固然不差,常人却不愿意刻苦学习。” “反而消遣娱乐的东西,他们却都非常喜欢。” “道德文章千古,人们却不愿意好好认真地读。” “相反,市井流言,怪诞故事,离奇传说,街头巷尾四传,好事者听到便喜欢得不得了。” “正因为如此,那些讲书的,唱戏的,才有无数的人追捧。” “孙儿心中想着,要教导人们读书识字,就要从这里入手。” “给他们讲书,唱戏文,讲故事,人们才会感兴趣。” “然后,再从中讲一些圣贤的道理,宣传一下国家的律法和政策。” “老百姓们喜闻乐见,愿意四处传播,便会慢慢成为深入人心的真理。” “现在有了滚筒式油印机,孙儿便想用用它来举办报刊,在上面刊登书籍,戏文,故事,吸引大家观看。” “再从中传播圣贤的道理,宣扬国策,宣扬律法,使人人皆知,个个传诵。” “百姓们也可以借此读书识字,使他们学的知识,不至于很快遗忘。” “此举利国利民,还望皇爷爷恩准!”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虽然文盲很多,但更多的是半文盲。 特别是男子。 大多数百姓家庭,哪怕家里很穷,也会想法设法让儿子去私塾读几天书,认识几个字。 这种层次的文化知识水平,因为实在太低,在实际生活中,除了认得自己的名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但正是这些人,他们喜欢看戏文,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他们会成为办报刊最忠实的读者。 后世有伟人总结,要掌握一个国家的政权,最关键是两项。 一是“枪杆子”,二是“笔杆子”。 “枪杆子”即武力。 这一点,朱允熥无须担心。 他的身份,意味着天生就有勋贵武将的支持。 尽管打了蓝玉耳光,打了常升板子,但他们都不可能背叛他而转投朱允炆。 他们还是会支持他的! 朱允熥所要忧虑的,是如何训服他们,让桀骜不驯的武将勋贵乖乖听话,而不是担心他们支不支持的问题。 笔杆子,实际上掌握在朱允炆的手中。 无他,文官集团都支持朱允炆为储君。 尽管武将勋贵集团在朝堂上权大势大,但读书人仍然掌控着天下的舆论。 没办法,这是文官集团天生的优势。 笔杆子在他们的手中,舆论自然也站在他们那边。 比如朱允熥几日前在朝堂上自请立为储君,到如今便被读书人编排得一无是处了。 骂名正滚滚而来。 朱允熥虽然并不在乎,却也不能一直坐视不理。 办报刊正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若是能让其成为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让大明家家户户皆订阅,人人争相传诵,那文官集团的舆论优势,便会不复存在。 不料,听完他的话,朱元璋却是皱起了眉头。 报刊,在这个时代,并非什么稀罕物。 朝廷有“邸报”,民间也有各类小报。 只不过,朝廷的““邸报”必须经通政司出版发行。 什么人能看,什么人不能看,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 而民间私自发行的小报,一直是大明朝廷严厉打击的对象。 一经发现,轻则将家产全部抄家入官,自身流放几千里;重则以谋逆论处,砍头枭首,甚至是诛杀三族乃至九族 除了“邸报”之外,老朱从来没有想过官方要办其他的报刊。 皇孙亲自办报刊,还是类似于小报类的报刊,在老朱看来,多少有点难以想象了。 见到老朱的模样,朱允熥立即明白,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果然,要让人转变思维,将其说服,十分不易。 他脑海内念头飞转。 “皇爷爷,孙儿想办报刊,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孙儿是想让皇爷爷长生不老!” “胡说八道!”老朱斥道:“世上岂有长生不老的人?” “别听那些人天天喊咱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都是假的,骗人的。” “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环,万古不变。” “任何人妄图追求长生不老,皆是逆天而行。” “咱的目标是让天下百姓都安居长寿,岂能让咱一人长生不老,来看百姓受苦受罪。” “你们要记住,身为帝王,要勤于政事,将功业记载在史册上,让名声流芳百世,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不老”!” 朱允炆忙道:“皇爷爷,孙儿记住了!” 朱允熥却道:“皇爷爷说得真好,孙儿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名声流芳百世的人,哪怕是死了,也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他们是真正的永垂不朽。” “但光靠史册记载可不行。” “史官们会修史,会纂改,数十代之后,事情便说不清。” “皇爷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是亘古未有的功绩,孙儿认为要大力宣扬,让天下人人传诵。” “如此一来,就算后世史官再怎么改史册,也抹不去您的名声和功绩。” “只有这样,皇爷爷就能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活在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心中,才能真正的长生不老了!” “这是孙儿一点孝心,还望皇爷爷成全。” 朱允熥说着,拜了下去。 旁边的朱允炆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弟弟拍马屁的功夫,也进步得如此之神速。 他连忙道:“三弟,你虽然是一片孝心,但若用报刊宣传皇爷爷的功绩,难免有吹须遛马的之嫌,会给朝廷树立不好的风气,皇爷爷恐怕不会同意的!” 他只想阻止朱允熥行事,却全然没有去注意观察老朱的脸色。 朱允熥正色道:“二哥何出此言!” “皇爷爷的丰功伟绩,可不是我吹出来的,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报刊宣传也不过是秉笔直书,令天下人皆知,让皇爷爷永远被天下人记住,难道这也有什么错吗?” “二哥,难道你不希望天下人永远都记得皇爷爷,不希望皇爷爷千秋万载的名声永垂不朽吗?”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注意观察。 便发现素来老谋深算,将自己心内想法藏得很深的老朱,此刻脸上已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和喜色。 朱允炆忙道:“皇爷爷,孙儿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 “行了,咱都知道,不必再多言!”朱元璋一挥手,笑道:“既然熥儿想自己办点事,咱又岂能阻拦?” “办报刊的事,咱准了!” 他摸了摸胡须,笑容满脸,虽然情绪不激动,但心中的喜意,却比之前刚看到油印机,验证它的功能,还要高上几分。 又接着郑重其事的交待道:“熥儿,你须要记得,在报刊上记载咱的事迹,只许秉笔直书,不许肆意奉承,夸大其辞,明白吗?” 朱允熥闻言,心中长长吁了口气。 果然。 千秋万代的名声,才是老朱心中最在意的事情。 也对。 哪个帝王会不在意这种事呢? 恐怕越是明君,越是勤政的君王,便越在意。 要不然,辛辛苦苦图啥? 真要是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性子,恐怕行事风格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孙儿明白,孙儿一定如实记载,让皇爷爷的丰功伟绩人人皆知,个个争相传诵,绝不会有半点虚假之言!” 第二十二章 送你一个老师! “好!” 朱元璋爽朗大笑。 没有再继续多说,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今日召你们两人进宫,听大儒讲书,咱还特意给你请了一位老师。” 朱允熥闻言一怔。 听说那群文官都骂自己无人孙之礼,无孝顺之心,大逆不道,个个不愿当自己的老师。 原以为可以因此而落一个清净。 没想到,老朱还是不死心,到底要给自己安排一個老师。 他知道这终究是逃不过的事情,身为皇孙,必然要接受皇家教育。 更别说,他还想争储君之位。 只是不知道这个老师会是谁? 心念闪转之际,便见小太监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袭青衫布衣。 他走路的步伐极为沉稳,给人十分规规矩矩的感觉。 进来之后,便跪下拜道:“草民方孝孺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起来吧!”老朱转而对朱允熥道:“他就是咱给你找来的老师。” “他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文章也写得好,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名望极高。” “当年,他的老师宋濂,正是你父亲的老师。” “如今,他又成了你的老师,这可是一桩美谈。” “熥儿,还不快快来行拜师礼!” 朱允熥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了。 万万也想不到,老朱给自己找的老师,竟然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方孝孺! 本来有蓝玉、常升这群猪队友,朱允熥就已经很头痛了。 再塞一个方孝孺给他……老朱还真够坑的! 要知道,历史上,正是这个家伙坑惨了建文帝朱允炆。 天下那么多读书人不找,偏偏要找方孝孺! 方孝孺就该给朱允炆当老师,怎么能给自己当老师呢? 若是平常的时候,倒也罢了。 毕竟,方孝孺虽然智谋不行,但至少学问还是不错的。 否则,也不会被姚广孝誉为“天下读书种子”。 写奏折文章,绝对是信手拈来。 以他在儒林中的巨大声望,将他收在身边,也能收服更多的读书人的心。 而且,这个人也忠诚,宁死不屈的性子。 这些都是收方孝孺的好处。 可眼下是争储的关键时刻,有这样一个老师在身边拖后腿,就很致命了。 朱允熥心中吐糟不已,正想着该如何拒绝,就在这时,方孝孺却是再度拜了下去。 “陛下,草民无才,不堪重任,不能做吴王殿下的老师。” 此言一出,朱允熥顿时一阵狂喜。 正愁找不到理由推掉,没想到方孝孺自己上道。 “放肆!”老朱大怒:“你一介布衣,咱召伱入朝,让你教导吴王殿下,这是对你何等大的恩宠?” “你不思报效朝廷的恩德,报效咱,竟敢抗旨拒绝?” “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身为大明的子民,就该听从咱的命令。” “若是自负才学,却不愿为朝廷所用,那便是对朝廷不忠,对咱这个天子不忠,便是自绝于天下。” “咱便是将你杀了,抄没你全家的家产,也是你罪有应当。” 方孝孺再次磕头,却丝毫不退却:“陛下可以杀草民,却不能逼草民给吴王殿下做老师。” 老朱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咱刀下无情!” “来人,将方孝孺拖出去,乱棍打死。” “着有司抄没其家产,其家人男的入官为奴,女子则送入教坊司,世代皆不得翻身。” 外面的侍卫闻令,立时上前。 朱允炆站出来求情道:“皇爷爷,方先生乃是宋先生的弟子,在天下读书人中,有着极其崇高的声望。” “皇爷爷若就这般杀了他,只恐会令天下读书人心寒。” “不如先放他一马,由孙儿来好好劝说一番。” 老朱没有应声,算是默许。 朱允炆道:“方先生的大名,我可是听说很久,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被誉为天下读书种子的人才。” “不过,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先生又何必为一时之气……” “多谢献王殿下谬赞!”方孝孺抬首,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若陛下让我做献王殿下的老师,我绝不推辞。” “但吴王公然在朝堂索要储君之位,已属大逆不道。” “陛下宠溺孙儿,不责罚他,草民却不屑于与这种人为伍,更不可能去当他的老师。” “陛下定要强求,我只能一死以明志!” 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还不屑于与我为伍,难道你以为我想拜你为师? 朱允熥在旁边插嘴道:“方先生自己不怕死,难道就不为家人考虑一二?他们何其无辜,要受此牵连?” 方孝孺傲然道:“我方家上下,皆堂堂正正做人,无惧生死荣辱。陛下要杀要剐,要罚没为奴,悉听尊便。但绝不能辱我方家名声,断我方家气节,令我方家屈服!” 服! 你方家的人,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只顾自己的名声气节,全然不顾家人的处境。 对此,朱允熥深表鄙夷。 朱允炆的目光内,却是流露赞许之色。 当即向老朱道:“皇爷爷,方先生虽顶撞您,气节却可赞,孙儿想为他求情,求皇爷爷放他一马。” 你们两个还真是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啊! 那我当然要好好成全你们。 朱允熥当即附和道:“皇爷爷,我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 “既然方先生不愿做我的老师,却愿意教导二哥,那不如就让他做二哥的老师吧。” 朱允炆脸上掠过一抹异色。 很是奇怪,为何朱允熥会帮自己说话,甚至主动要方孝孺当自己的老师。 他虽然心中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敢说出口来。 在朱允炆看来,方孝孺这种大儒,能给自己当老师,对自己肯定有极大的帮助。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朱元璋怒气未消,道:“那你怎么办,你将人给了你二哥,谁来教导你呢?” 为了给朱允熥找一个合适的老师,老朱可是操碎了心。 朝堂上那群文官,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给朱允熥当老师。 没办法。 老朱才重新召回了原本被他赶走的方孝孺。 以为他是布衣之身,让他给皇孙当老师,算一步登天,无上荣宠。 没想到,竟然还被对方拒绝。 老朱自然很气。 朱允熥心想,没有人给我当老师才好呢。 但他知道,老朱绝不会同意,一定还会给他找老师。 于是便道:“若是皇爷爷信得过我,孙儿的老师,不如就让孙儿自己去找吧。” “你自己找?”老朱有些诧异的望向他。 “是啊,皇爷爷,孙儿自己求来的师父,才会是最适合的人选。”朱允熥道:“至于这位方先生,就请皇爷爷恩准,让他教导二哥吧。” 老朱转而望向跪在地上的方孝孺,骂道:“听见没有?你瞧不起人家,不愿当他的老师。人家却不记仇,还为你求情呢。” 方孝孺默然不语。 “让你当献王的老师,你可愿意?”老朱到底看在两位孙子的面子上,难得的退了一步。 “多谢陛下圣恩,草民不胜惶恐。必竭尽毕生所能,教导献王。”方孝孺喜不自禁。 朱允炆也是欣喜万分,当即拜道:“学生允炆,拜见先生!” 朱允熥拍手道:“恭喜二哥,恭喜方先生。今日你们有缘,结师生之谊,他日在史书记载上,必定是一桩美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开心无比。 第二十三章 就按先生说的办! 从皇宫出来,朱允炆将方孝孺请进献王府,心中仍一阵阵狂喜。 虽然早已有了黄子澄这个老师,他也十分满意,但他又怎么会嫌弃自己再多一个老师呢。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可是非同小可。 以方孝孺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崇高地位,能拜他为师,那些读书人就更加会支持自己了。 今日朱允熥因为进献了滚筒式油印机而讨到了皇爷爷的欢心,可自己得了这么一個好老师,也不吃亏。 朱允炆心中美滋滋的,对方孝孺也显得格外尊敬。 进府之后,黄子澄闻讯,亦前来迎接。 三人寒暄了一番,方到室内坐定。 朱允炆拜道:“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教我。” 方孝孺回礼,道:“我如今既被陛下封了翰林院学士,做了殿下的老师,自然会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献王殿下乃皇长孙,将来必定登临大宝,执掌大明江山。” “我辅佐殿下,便是辅佐大明未来的天子。” 朱允炆对这些言语极为受用,心中高兴,又道:“如今三弟极受皇爷爷宠爱,今日又得了赏赐。” “皇爷爷将我们两人各自封王,再加上各位叔叔们,皆滯留在京中,未曾返回封地,未来如何,还不好说啊!” 方孝孺却是摇头,道:“不然。” “陛下既然将殿下兄弟两人尽皆封王,那储君之位,便只会从你们两人当中选择。” “秦王、晋王、燕王等人,他们或许心中有野望,意图争夺大位。” “但只要陛下还活着,他们便翻不了天。” “依我之见,殿下所要担心的,只有吴王一人而已。” 黄子澄也在一旁附和:“方先生所言,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却不知方先生有没有法子,助献王殿下夺得储君之位,安定大明江山?” 方孝孺闻言,摸了摸胡须,沉吟不语。 许久,方道:“我听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近日被陛下降旨,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可有此事?” 他此前虽没有做官,但其在文人中声望高,结交的朋友也多。 蒋瓛被罚了三个月俸禄,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 可再怎么隐秘,却也不可能瞒过负责发放俸禄的户部。 毕竟,事情要由户部经手去办。 户部又皆由文官们把持着,消息也就传到了方孝孺的耳中。 “确有此事!” 朱允炆点头道:“我听皇爷爷身边的公公说,蒋瓛欲拜入三弟门下,还鼓动其与凉国公等武将勾结,行不轨之事……后来被三弟拒绝并告发,皇爷爷才因此而惩罚他。” 方孝孺笑道:“若蒋瓛真有这个念头,那依陛下的脾气秉性,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留着他,仅仅不痛不痒的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呢?” 朱允炆和黄子澄对视一眼,道:“先生果然明察秋毫,学生与黄先生亦是这般认为。” “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乃是皇爷爷最倚重的亲信。” “若他真对皇爷爷怀有二心,皇爷爷又岂能容他?” “想来他所谓的投效三弟门下,不过是奉旨试探而已。” 方孝孺微微颌首,道:“不错!” “吴王在朝堂上公开索要储君之位,陛下又岂能对他完全没有任何疑心?” “用蒋瓛去试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黄子澄扼腕叹息:“可惜吴王警觉万分,并没有试出什么。” 方孝孺道:“此子行事孟浪,大逆不道,心思却极为聪敏,颇有才学,要不然,也写不出那等诗词文章。” “不过,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德行不修,就算再有才学,又有何用?反而为祸更大!” “献王殿下,您与他虽有兄弟之情,但皇家无私,天下为公,殿下对他可不能念半分私情。” “他公然站出来,与殿下争夺储君之位,殿下便不该再视他兄弟,而该视其为仇寇。” “他今日在陛下面前,举荐我做殿下的老师,亦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我心坦荡,绝不会因为他的举荐而因私废公,殿下也万不可对他存半分仁义之心。” 朱允炆站了起来,深深一拜,道:“先生教诲得极是。” “我心里亦是有数的。” “自那日他在大殿上请求立自己为储君,我与他的兄弟情谊,便已彻底断绝。” “只是皇爷爷不愿看到我们兄弟反目成仇,我身为长子,还要做出温良谦恭的样子,好让皇爷爷开心。” “这才与他虚与委蛇。” 方孝孺轻轻点头,赞道:“献王殿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心性,却是有天子风范!” “大明江山,就该由献王殿下来继承。” 他话锋一转,道:“陛下诸皇子年岁已长,不少人又长年在外掌兵,如秦王,晋王、燕王等,皆不是易与之辈。” “其他的皇子,对大位也未必完全没有想法。” “储君之位一日不定,众皇子便都会有觊觎之心。” “再加上殿下和吴王,众多皇子皇孙争锋,必然导致朝纲不稳。” “依我之见,陛下不会让储君之位久悬不决。” “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五个月,储君之位,就会确定。” “而现在,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方孝孺分析道:“陛下让蒋瓛去试探吴王,便是对他还不信任。” “我等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大作文章。” 朱允炆坐着的身体稍稍前倾,语气急促地问道:“该如何行事?” “明暗两条线!” 方孝孺道:“明面上,咱们可以令人大造声势,鼓吹吴王殿下乃真龙转世,合该继承大位。” “他吴王不是当着朝堂众官员的面,公然索要大明江山吗?” “咱们跟着起哄,他也不能拒绝吧?” “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如此一来,不止是咱们,就连秦王,晋王,燕王等诸位皇子,也会将矛头一齐对准他。” “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方孝孺冷冷笑着:“暗地里,咱们可以悄悄搜集吴王违法犯罪,乃至其勾结凉国公、开国公等武将,意图谋反的证据。” “只要咱们有心,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就算是真没有,咱们也可以造出来。” “再将证据暗中呈送到陛下案前。” “如此一明一暗,大事可定!” 黄子澄拍掌,赞道:“索闻方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此一明一暗,两头行事,何愁大事不成?” 朱允炆更是喜出望外,起来再深深一拜。 “我得先生,犹如刘玄德得诸葛孔明,从此雨过云开,前路皆可高枕无忧。” “就按先生说的办!” …… 第二十四章 寻人,收服! 吴王府。 天色已黑。 朱允熥正苦苦思索着。 方孝孺虽然转手送给了朱允炆,但他的老师人选,却还没有着落。 这个人很关键,不能等闲视之。 不仅如此,如今朱允熥领旨办报刊,可是,他还缺少一个主编呢。 朱允熥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他那点可怜的才学,抄抄诗尚还可以,要当报刊的主编,还差太远。 偏偏他在文官中没有啥人脉,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主编可不仅仅是要才学高,写文章信手拈来。 更重要的,要政治头脑好,政治嗅觉敏锐,懂得因势利导的引导舆论,还能巧妙无比的避开老朱的避讳。 明初的“文字狱”非常严重。 老朱是泥腿子出身,一方面,他坐江山之后,开始重用读书人治理天下。 对于有才学的读书人,老朱十分敬重。 另一方面,老朱又对这些人不放心,非常固执且敏感。 总是认为读书人看不起自己这个泥腿子。 他又觉得读书人善于指桑骂槐。 因而疑心很重,喜欢抠字眼,大兴“文字狱”。 为此而被杀的人,不在少数。 朱允熥办的报刊,要负责宣扬老朱生平的种种事迹,歌赞他的丰功伟业。 稍有不甚,歌颂就会变成有心人眼中的“攻击和侮辱”。 若再从中挑拔一二,只怕老朱便又要举起屠刀了。 朱允熥对此十分清楚,这不是一份容易做的工作。 以老朱对亲情的看重和顾及,他身为皇孙,自然无事。 但报刊工作的其他人,就难说了。 弄不好就身首异处,全家跟着一起完蛋。 朱允熥可不想让好事变成坏事。 没讨到老朱的欢心,反而惹他不快。 这就需要一個能力很强,政治嗅觉还极其敏锐的主编。 那该是谁呢? 朱允熥脑海内掠过一个个人选。 他首先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妖僧姚广孝。 当世才子,若说智计谋略,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可惜,眼下的姚广孝,早已被燕王朱棣捷足先登,弄到他手中了。 至少暂时,朱允熥是没有希望将人弄过来的。 要挖墙脚,也要等以后再找机会。 至于其他人……很多也都已经有了主人。 更严重的是,就是朝堂上的官员,此时也多半不愿意投效他。 哪怕他伸出橄榄枝,别人也不会接啊! 特别是他公开提出要争储之后。 除了天生和他绑定在一起的勋贵武将,饱读圣贤书的文官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绕着他走。 除非是那些现在还被埋没在人间的人才。 才有可能投效到他门下,博一博前程。 老实说,选择的余地,并不是很大。 突然。 他的眼前一亮。 旋即,朱允熥唤来了一名亲信小太监。 “你去一趟开国公府上,代本王去看望一下开国公。” “问问他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说到底,常升终究是他的舅舅,挨了板子,他派人前去探望,也属理所应当。 “还有,本王想拜托舅舅帮忙办一件事。” “让他派人去江西吉安泰和,寻一个叫杨士奇的人。” “此人自幼丧父,随母亲一起生活,此前可能曾经参加过乡试,却不幸落第。” “若是找到了此人,便立即将其带来金陵。” “切记,此事至关重要,让舅舅务必重视。” 杨士奇可能不如姚广孝,治国方面有成就,也有不少短板。 但再怎么说,也是首辅之才。 至少当一个报刊的主编,绝对是绰绰有余。 对朝堂争斗,这种人也非常擅长,否则,也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刚好可以帮他参谋。 更别说,眼下还在微末之际,没有被朝廷重用的人才,也找不出几个了。 这名小太监是自幼随原身一起长大的人,十分可靠。 领了命,当即便去了。 杨士奇,是朱允熥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那可是历史上历经五朝,曾任内阁辅臣四十余年的人。 以他的政治敏锐度和学识水平,当一个报刊主编,绝对是绰绰有余。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杨士奇,名声不显,连举人都不是。 布衣之身,又不是方孝孺那种名气极大的读书人,只要去召他前来,应该就能为自己所用。 之所以不自己派人去吉安寻人,是因为他身边还真没有适合出远门办差的可靠人选。 久居深宫,才住进王府当家作主,手底下可以说全是草台班子。 唯一有点能力的太监赵瑞与宫女玲儿,还是吕氏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 朱允熥也很无奈啊。 这其实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主要是刚刚分家出来,处境才这般尴尬。 只要给他几个月时间,自然不难培养能力过关,忠诚可靠的心腹人马。 可时间不等人,现在立即要办,便只能将事情交给常升去办。 一来显示自己对他的器重。 二来嘛,常升就算能力再差,以开国公之尊,再加上常家的人脉关系,去寻一个人,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他也确实该认真培养自己在府中的亲信了。 总不能当了王爷,却连一个可靠又有能力的奴才都没有吧。 正想着,却见赵瑞从外面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 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摸着屁股。 脸上流露出极为痛苦难受的神情。 朱允熥打量着他,一眼笑意,道:“此番我做出滚筒式油印机,得到皇爷爷的赞赏,也多亏了你办事用心得力。” “你可是立了大功,本王要好好赏你。” 这是实话。 不得不说,赵瑞的办事能力,还挺强的。 这几天找工匠,找材料,忙前忙后,都多亏了他。 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朱允熥的油印机,还要晚几天才能做出来。 “本王便赏你白银千两,哦,对了,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朱允熥笑道:“伱的家人,也可以接来王府,好生供养。” 对于赵瑞这种“奸细”,控制他的家人,就是控制了他的生死命脉。 打着恩赏的名义,将他的家人接到王府里面来,或许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料,赵瑞闻言,却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吴王殿下饶命,奴婢绝不敢领赏啊!” 他哭喊着,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痛心。 朱允熥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笑道:“这是挨板子了?” 他刚才看到赵瑞走路的姿势,便猜到他应该是被吕氏打了板子。 “回吴王殿下,是!”赵瑞一边哭泣,一边应声。 朱允熥向老朱进献油印机的消息传出来,吕氏便立即将他唤了去,将其重重打了一顿。 谁让他帮着朱允熥找工匠,找材料,鞍前马后地效劳呢? 在吕氏眼中,这就是无耻的背叛。 自己派来的人,结果却成了朱允熥的“功臣”,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打她的脸啊。 可怜赵瑞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明明是吕氏交待他,要他想方设法拉着吴王殿下玩耍,让吴王沉迷娱乐,玩物丧志……赵瑞也自认为,自己很好的完成了“任务”。 可结果呢? 谁知道吴王殿下拿来玩的东西,竟然真的有大用啊! 这能怪他吗? 吕氏却不分青红皂白,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若非还要他来继续监视吴王,只怕这条命,就当场彻底交待了。 此际听到朱允熥要重赏自己,他哪里敢接受! 消息再传到吕氏耳中,那他还能活命吗? “你是本王府中的人。” 朱允熥将茶杯放下,轻声说道:“只要你不首鼠两端,胳膊肘往外拐,那么,除了本王,便没有人能打你的板子!” “至于你的家人,本王也可以将他们接到王府,以后替王府办差,那便谁也动不了。” “若你还是执迷不悟,宁死也要替别人卖命。” “本王哪天心情不好,随便寻一个理由,将你活活打死,绝对没有一个人来为你喊冤。” “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的话音方落,赵瑞便重重磕头,大声哭泣道:“殿下,奴婢愿誓死追随殿下,从此不敢再有二心。” “否则,便教天诛之,地灭之,教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朱允熥的嘴角边,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 “这么快就决定了,不好好考虑一下吗?” “殿下,奴婢考虑得很清楚了。”赵瑞道:“其实从派到殿下身边第一天,奴婢便明白,日后奴婢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吴王殿下一身。” “就算是帮着吕妃娘娘,搬倒了吴王殿下。” “可奴婢始终是吴王殿下身边的人,吴王殿下被治罪,奴婢也会被跟着治罪。” “吕妃娘娘绝不会承认奴婢是她派过来的“奸细”,更不可能施手相救。” “害了殿下,其实也就是害了奴婢自己。” “这个道理,奴婢心里明白得很。” “可吕妃娘娘的命令,奴婢也不敢不从啊!” “若吴王殿下不弃,愿意收留奴婢,庇佑奴婢的家人,奴婢愿以死相报!” 朱允熥轻轻点头。 这个太监赵瑞,倒真是一个聪明人,对于这些,心里竟跟明镜儿似的。 不错! 朱允熥对赵瑞越发欣赏起来。 “只要你忠心侍主,本王自是不会亏待你。” “你今天晚上就出去,连夜将你的家人接入府中来吧。” 连夜接人一是趁吕氏不备,二来也可以看出赵瑞是不是真心投效。 “谢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赵瑞喜不自禁,连连再磕头,强忍着屁股上的痛意,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 外面又有人来报。 “启奏殿下,燕王求见!” 第二十五章 朱棣的提议! 朱棣来找我了? 朱允熥心中一动,连忙道:“快请!” 随即自己也起身,前去迎接。 朱棣毕竟是他的叔叔,在这个讲究礼法的时代,还是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至少面子功夫要做足。 “侄儿拜见四叔!” 一见到朱棣,朱允熥便十分热情的行礼。 朱棣挽着他的手,道:“熥儿何须这般客气。” “你封了吴王,我本该早些来道贺,奈何这几日,有些俗务缠身,一直拖到今日,才得了空闲。” “连夜前来,扰了你的清净,你可莫要怪四叔啊!” 朱允熥笑道:“四叔说的哪里话,我素来睡得晚,四叔来了,正好可以好生叙叙。” 他注意到朱棣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僧人,身披黑色袈裟,眼眶是三角形,面相十分独特。 朱允熥心中一动,猜到他多半就是历史上极为传奇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便道:“这位莫非就是道衍大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姚广孝双手合什行礼,微微低头:“想不到吴王殿下久居深宫,竟然还听说过贫僧的名号,贫僧愧不敢当。” 此时的姚广孝,并没有什么名气。 除了朱棣看重他之外,外面知道他的人很少。 对朱允熥能一口道破自己的道号,姚广孝深感意外。 朱允熥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另一個人。 那人的衣着打扮皆十分普通,青衫长袖,相貌平平。 只是当他见到朱允熥的时候,却是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就仿佛见鬼了一般。 “这位是?”朱允熥笑着问道。 那人闻言,方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待朱棣开口,抢先说道:“在下一介草民,贱名不足挂齿。” 连名字都不愿意说吗? 朱允熥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领着朱棣,回到房中坐好。 婢女奉上茶,又寒暄了一番。 朱棣道:“我这些年久居北方,却是有些不太适应南方的气候了。” “潮湿难耐,只想着早些返回北平,带着士兵们去前线打鞑子,却是要自在得多。” “可父皇没有下旨,我也不敢擅自作主,私自离京。” “熥儿,你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意吗?为何还不让我们兄弟早些返回各自的封地呢?” 朱棣是大哥朱标死后,回来奔丧的。 如今丧事早已结束。 正常而言,作为藩王,就该回去了,可老朱却偏偏迟迟不发话。 储君之位未定,藩王滞留京中,也不知引发多少流言蜚语。 “四叔说笑了。” 朱允熥摇头道:“皇爷爷他老人家圣心难测,连四叔您都不知道,我这个做孙子,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抬起头来,又一次望向朱棣旁边的青衫男子。 那人一直在用眼光打量着他。 直视过来的目光,多少显得有些无礼,让人不太舒服。 而那人脸上的惊讶与震撼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恐惧与害怕。 朱允熥笑问道:“这位先生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呢?” 青衫男子一怔,连忙站起身来,深深一拜,正声道:“吴王殿下威武,有若仙佛!” “草民是第一次见到吴王这般气度风采的人,心中钦佩至极,便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却是有些失礼了,还望吴王殿下莫怪。” “无妨!” 朱允熥淡淡笑了笑。 他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 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朱棣身旁,除了姚广孝,还有什么奇人呢? “熥儿,你深受父皇宠爱,与我却不一样。” 朱棣语气极为诚恳,道:“我今日前来,便是想和熥儿你掏心掏肺的说几句话儿。” 朱允熥正色道:“四叔有话不妨直说。” 朱棣看了看旁边侍候的太监宫女,朱允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房内只剩四人。 朱棣道:“他们两位,都是我绝对信得过的人。” 朱允熥轻轻点头。 朱棣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此番回京,父皇曾召我密议,谈及伱舅姥爷凉国公蓝玉。” “虽然没有明言,但父皇言语间的意思,大抵与你那日在朝堂上所言,应该也差不多了。” 老朱要对蓝玉动手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 对于朱棣的话,他并不怀疑。 蓝玉领兵多年,在军队里面的威望极高。 如果老朱真要对他动手,肯定会早做布置。 朱棣也是统兵的大将,老朱和他商议,给出一些暗示,实属正常。 而朱棣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多谢四叔告知。” 朱允熥道:“雨露雷霆,莫非天恩。” “皇爷爷要如何行事,却不是我能阻拦的。” “何况舅姥爷……他……” 他轻轻叹息。 蓝玉的桀骜不驯,确实有点过了。 老朱忍他,已经忍了很久。 “熥儿可是在敢在朝堂上,公然向皇帝索要帝位的人!” 朱棣笑道:“大家可不认为,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 朱允熥苦笑着摇头。 那日在朝堂上,他是被逼无奈,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平时肯定不可能都那样。 “四叔还听说,最近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被陛下罚俸三月。” 朱棣目光如炬,盯着他道:“若我猜得不差,此事应该和你有关吧?” 朱允熥沉吟道:“确实是我去告了他一状,蒋瓛才因此被罚。” “四叔还是要提醒一声,除非迫不得已,要不然,你和锦衣卫的人,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他言语闪烁,似乎意有所指。 朱允熥不由得微微皱眉。 突然,他心中一动。 蒋瓛试探自己,若真是老朱安排的,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唯一的亮点,就是趁着刚抄家杀人,心神不定之际,猛然发难。 这确实能提高试出内心真实反应的概率,但还远远不够。 而后来,老朱仅对蒋瓛做出罚俸三个月的惩罚,就几乎明着告诉他,蒋瓛是奉旨行事来试探他。 丝毫也不掩饰! 可老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除了让孙儿觉得爷爷不信任自己之外,对老朱还有什么好处? 这不正常! 老朱的布局,不会这么简单! 若非此刻朱棣提醒,他虽然早就感觉不对,却始终没有往深处细想。 只是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果然。 和这些人玩阴谋手段,玩政治斗争,他还是有些不够啊! 这时,朱棣却站起身来,道:“今日天色已晚,四叔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 朱允熥也跟着起身,道:“我送送四叔。” 一路前行,到了府门前,朱棣却忽然再度低声道:“熥儿想争大位,四叔愿意助熥儿一臂之力。” “从此鞍前马后,为你效劳!” 朱允熥闻言一惊,侧身望向朱棣,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他不由笑道:“四叔真会开玩笑,难道这大位,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朱棣面色诚挚,摇头道:“父皇有意将大位传给大哥的儿子,我们兄弟,还争什么呢?” “更何况,你那日在朝堂上说的话,丝毫不错。” “我上面还有二哥三哥,大位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这个老四的。” “大明未来的皇帝,必定是从你和允炆两人中,二择其一。” “二哥三哥或许还能争一争,我却绝无可能。” “还不如现在早些拜入你的门下,日后你登基称帝,也能照拂我这个镇守边锤之地的人一二。” 说话间真情流露,恳切万分。 朱允熥却只觉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后背。 若非他知道历史,清楚朱棣绝不是甘心居于人下之人,恐怕还真会信了。 帝王家的人,一个个演技都如此精湛吗? “熥儿信我!”朱棣道:“四叔今日与你说的事情,皆是绝密。” “若非真心投你,也绝不会轻易托出。” 朱允熥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四叔言重了,我自是信得过四叔的。” “那依四叔之见,我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呢?” 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全力配合皇爷爷,铲除蓝玉!”朱棣眸内的精芒一闪而逝,道:“别以为他是你的舅佬爷,你就想着靠他帮助,来争储君之位。” “你应该想清楚,恰恰就是因为你与他的这层关系,父皇才不愿意立你为皇太孙。” “若非如此,你身为大哥的嫡子,就该是天经地义的皇位继承人。” “只要蓝玉一死,立你为储君,便再无障碍。” 没料到朱棣竟会说这番话,朱允熥面色微变。 朱棣又接着道:“父皇让蒋瓛来试控你,也是因为你与蓝玉的特殊关系。” “蓝玉死,父皇的疑虑自消,大位之争,便可尘埃落定。” “此间的厉害关系,你可以先好好想想,早做决断!” 第二十六章 阳谋! 哒! 哒! 哒! 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深夜的街头,格外响亮。 金陵虽有宵禁,但自然不可能禁得了堂堂燕王。 晚上行走,少了许多白日里的繁华热闹,安静异常。 朱棣斜坐在马车内,一旁便是姚广孝和那名相貌平平的布衣男子。 朱棣目光先转向布衣男子,道:“袁先生,可曾看出端倪?” 这名刚才一直盯着朱允熥看的布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写出《柳庄相法》的当代第一相术大师——袁珙! 作为因善于看面相,而被载入史册的人物,自然不简单。 朱棣第一次见袁珙的时候,想试探他的相术真假。 于是,挑选了九个与自己体型相近,相貌也差不多的士兵,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在酒肆中喝酒。 不料,袁珙一走进去,就立即分辨了出来,跪在他的面前说:“殿下为何如此轻视贵体?” 九个士兵都一起笑,说袁珙看错了人。 但袁珙却坚定无比,直言“以我的相术,绝不会看错”。 …… 后来,朱棣又多次试探,考验,袁珙都看得极准,这才让朱棣相信了他出神入化的相术。 今日来朱允熥府上拜访,便特意将袁珙也带了来。 看面相测朱允熥的深浅,虽不见得一定准确,或许也能参考一二。 听到朱棣发问,袁珙却是苦笑着摇头。 “我这一生,相人无数,却从不曾见过似他这般面相之人。” 朱棣一惊,忙道:“莫非他真有天子之相?” 袁珙轻轻摇头,道:“看不出,看不出!” “请燕王殿下恕罪,他的面相,草民看不出来。”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按理来说,世间就不该有这般面相的人。” “他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朱棣与姚广孝对视一眼,皆默然不语。 “阿弥陀佛!” 姚广孝念了一声佛号,道:“世间奇人不计其数,总有不能看透之人,也无须小惊大怪。” 朱棣点头道:“是了,我这個侄子,倒真是一大奇人。” “要不然,也做不出在朝堂上公然向皇帝索要储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这等千古未闻的奇事。” “却不知道,咱们此次的手段,对他能否有效?” “他真的会听信我的话,去对付蓝玉吗?” 回想起刚才与朱允熥见面时的种种,朱棣也不由得暗暗称赞。 朱允熥的言谈举止,较之寻常十几岁的少年,却是要聪慧太多。 以前一直将他忽略了。 “这是阳谋!” 姚广孝笑道:“殿下将陛下要对付蓝玉的消息告诉他,再请他一起铲除蓝玉,他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进退皆不行。” “若他真的帮着殿下,一起铲除蓝玉,那便是自断其臂。” “没有蓝玉、常升等一干军中将领和勋贵子弟的支持,他在朝中便再无任何势力,独木难撑。” “大位之争,从此与他无缘!” 说什么只要铲除了蓝玉,老朱就会封他为皇太孙,那当然是骗人的鬼话。 老朱确实是忌惮以蓝玉为首的外戚武将勋贵势力过大。 但这不等于他要立一个没有任何人支持的储君。 权力从来就不是天生的。 大义名分能起很大的作用,却不能决定一切。 所以,当老朱准备让朱标继位的时候,就要帮朱标培养一整套嫡系人马。 若他要培养其他继承人,也会同样如此。 孤家寡人,没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人马,掌控不了大明江山!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的统治慢慢深入人心,以后的继承人便不再需要。 但至少,对于一个初创的王朝而言,还不行! 朱允炆有文官集团的支持。 朱允熥的根系,自然就是武将与勋贵们了。 自断根系,又如何还能执掌大明江山呢? “就算他识破了殿下的用意,也无关紧要。” “殿下已经将陛下有意收拾蓝玉的消息,透露给他。” “若他再将消息告诉蓝玉,那便是包庇亲戚,违抗圣意。” “陛下也不能容他!” 姚广孝慈悲的脸上笑容满面。 “可他不知道消息也就罢了,明知消息却他作壁上观,于蓝玉等勋贵武将而言,便是背信弃义,从此也会与他恩断义绝。” “不仅如此,陛下要动蓝玉,他却束手旁观,那他便是对陛下不忠不孝!” “此次,他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不进不退,也不能!” 朱棣抚掌大笑,道:“也只有你道衍,才能想出这般妙计。” 稍许,又有些不安道: “不过,我私自将父皇有意动蓝玉的消息透露给他,却不知父皇心里会作何想?” 姚广孝笑道:“这一点,倒也无须太过担扰。” “其实你我皆清楚,自吴王在殿下直言索要储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之后,陛下心中对于是否还要拿下蓝玉,恐怕有些迟疑了。” “若真让吴王继位,那蓝玉就不该拿下,也不会拿下。” “此时将消息放出去,正好逼着蓝玉狗急跳墙,也逼着陛下不得不早日下决断,拿下蓝玉。” “如若不然,待陛下回心转意,立了吴王为储君,事情可就无法再挽回了。” 朱棣沉默半晌,叹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将了父皇一军。” 姚广孝摸了摸胡须,又道:“这是一举多得的法子。” “何况,陛下当初找你商议,便是存了心让你做准备。” “要做准备,就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你也必须向一些将领交待一番,才能做好准备。” “吴王是皇室的人,告诉他,认他早做准备,也是正理,算不得违拗圣意。” 朱棣道:“话虽如此,但伱我都心知肚明,自那日朝堂上的事之后,情况已经起了变化。” “我不过是钻了父皇没有重新再说的空子罢了。” “当断则断!”姚广孝道:“吴王绝不简单,况且若他真当储君,将来继承大位,以殿下与蓝玉等人素来的仇怨,将来殿下恐怕想要安稳过一生,也是痴心妄想。” “如今断了吴王的前程,就算是献王受益,最终获得储君之位,结果也好很多。” “何况蓝玉等人,又岂会坐以待毙?” “他若临死反扑,我等再从中搅浑,未必没有将献王也一起搬倒的机会。” “秦晋二王,在贫僧看来,皆不足为虑。” “到那时候,殿下便未必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了!” 朱棣闻言,脸上掠过一抹笑意,道:“一切都得多谢大师帮本王谋划了!” 姚广孝笑道:“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我的谋划虽然不差,但他会如何出招应对,犹未可知。” 朱棣道:“这条计策,就算他看穿了,也该是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倒也不用担心了。” 姚广孝撩起窗帘,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街道和天空。 “贫僧也想不到,他还能有什么应对之道。” “只是总觉得,此子恐怕没有这般容易认输!” “或许,他会有我等都意想不到的招数!” 声音悠悠落下,他又接着念起了诗句。 “昔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夜色沉沉,马车嗒嗒远去,渐渐消失在黑幕中。 …… 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孝顺 送走朱棣,朱允熥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今夜朱棣突然上门造访,委实出于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想与这些人玩政治斗争,玩勾心斗角,可偏偏还躲不开。 做梦也想不到,朱棣会说出自己要投到他门下之类的话。 毕竟是他的四叔,是长辈。 换了一般人,面子绝对抹不开,话也难已出口。 但朱棣就是朱棣,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竟自然无比,完全和真情流露一般无二。 这就是枭雄,就是人杰,就是能在历史书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英雄人物! 身处其中,朱允熥才能更清楚的感受到这种人的厉害。 一个朱允炆已经让他疲于应付,眼下又多了一个朱棣。 朱棣将朱元璋要对付蓝玉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朱允熥略一思索,很快便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死局。 蓝玉毕竟是他的舅姥爷,与常升等人一样,是他在朝廷内最大的助力。 打归打,骂归骂,朱允熥可没有想过,真要与他们反目成仇,更不可能去铲除他们! 那也不是自剪羽翼吗? 他的脑子要进多少水,才会傻到真的那般行事呢? 朱棣表面上说得情真意切,骨子里分明不怀好心。 可是,他又该怎么做呢? 将消息告诉蓝玉? 这无异于是对老朱的背叛,绝对不行! 可不告诉蓝玉,那蓝玉会怎么想? 其他勋贵武将又会怎么想? 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明知而不说,岂不是让人心寒? 朱棣今晚将消息透露给他,自然也会有办法让别人知晓此事。 这是明棋,偏生他还无可耐何。 听朱棣的话,真帮着他一起铲除蓝玉不可能! 将消息告诉蓝玉也不行! 什么都不做,作壁上观,也不行! “如此歹毒阴狠的招数,一定是姚广孝那个妖僧想出来的。” 朱允熥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 黑衣宰相在历史上名声赫赫,果然一出手就不凡! “可惜我身边缺少得力的谋士,帮我出谋划策,要是能将姚广孝这种妖僧,收到我门下就好了。” 他旋即摇了摇头。 姚广孝既然已经跟了朱棣,自然不可能轻易改换门庭。 除非有朝一日,他登基称帝,那时候再征召姚广孝,倒是不难。 但至少现在,储位之争中,妖僧已注定了是他的敌人。 杨士奇能当四十年内阁辅臣,屹立五朝而不倒,肯定也是玩政治斗争和阴谋诡计的高手。 可他此刻还远在江西吉安,路途遥远,不知道何时才能到金陵。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朱允熥在屋内踱着脚步,走来走去。 不知不觉间,夜色越来越深。 他睡到床上,翻来覆去,苦思对策。 可一时间,竟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 一直到外面隐约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他才昏昏睡去。 …… …… …… 第二日,朱允熥悠悠醒来,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眼睛,蓦然发现有点不对。 屋子里光线是不是也太亮了一些? 这是什么时辰了? 他心中一惊,一個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房门,往天上一望,日头已过头顶。 这是下午了? 老朱还等着他入宫读书呢! 才第二天就睡懒觉不去上课…… 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后果恐怕会有点严重! 就在这时,宫女玲儿走了过来。 “殿下,您睡醒了!” 她盈盈施礼,巧笑嫣然。 “婢女这便来服侍您穿衣洗涮!” 朱允熥却是脸色一沉,道:“为何不唤醒本王?需知本王今日还得进宫陪皇爷爷一起读书,听大儒讲课。” 他还只有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意很大。 一旦进入沉睡状态,轻易便难以醒来。 前世有闹钟可以唤醒。 在这个世界,自然只能依赖下人宫女。 这并不是他有多么娇生惯养。 便是寻常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在他这般年龄,早上起床也大多依赖父母来唤醒。 可他万万也没想到,堂堂亲王,侍候的宫女太监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叫他起床。 让他一直睡到午后,错过了进宫读书的时间。 “殿下恕罪,殿下睡得正香,奴婢可不敢扰了殿下的美梦。” 玲儿嘴上说着“怒罪”,脸上的神情却不见半分做错事的样子,反而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容,转瞬即逝。 “奴婢来此之前,吕妃娘娘早有交待,说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好睡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进宫读书,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奴婢刚才已经遣人去宫中告假,说殿下睡过头了,今日便不去了!” 朱允熥冷笑道:“好啊,你还真会替本王当家啊!” 玲儿笑道:“殿下言重了,这些都是奴婢的份内之事。” “奴婢奉了吕妃娘娘的命令,来侍候殿下,自当尽心竭力。” 说话间,却见赵瑞慌里慌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见到朱允熥,连忙跪下去。 “殿下,昨晚奴婢出府去安置家人,将妹妹和弟弟接入府中,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安排妥当。” “昨日里又挨了打,屁股疼得厉害,勉强趴着歇了一会儿,谁知竟误了时辰。” “方才听说殿下今儿睡过头了,误了进宫读书的大事。” “这群侍候您的奴婢们,竟然没有及时唤醒您,这都是奴婢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他磕头如捣蒜。 朱允熥知他说的都是实情,道:“这不关你的事!” 转而望向玲儿,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吕妃娘娘派来的人,本王就不敢动你吧?” 此言一出,玲儿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其实,朱允熥原本想着,处理玲儿不用急于一时。 毕竟她是吕妃安排的人,在这个讲究孝顺的时代,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恭恭敬敬的对待,这才是孝。 长辈安排的人,自然也不能随意打发。 否则,就要传出他不孝顺的坏名声了。 哪怕吕妃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也是他父亲的妃子。 按照封建礼法,他同样要对其孝顺。 虽然知道她没有藏什么好心思,可表面上还是得尊敬。 而且,朱允熥也觉得,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就算她要通风报信,也就由着她去,没啥大不了的。 真正重要的机密的事情,避开她就好了。 这种明面上的人,反而比暗中安插的人,好对付得多。 王府的宫女太监下人那么多,对方要安插“奸细”,总会有办法。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朱允熥才没有太放在心上。 收服赵瑞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随手为之。 却没有想到,这个玲儿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也确实给他带来了麻烦。 朱允熥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虽多,但玲儿作为吕妃娘娘派来的人,自然是要管事的。 其他人都会听她的话行事。 不过,也好。 她若是一直忍耐,始终不跳出来,朱允熥还真不方便出手。 那种人,才难以对付。 现在看来这个贱婢,根本就是个蠢货。 但这种蠢货,留在身边,依然会坏事。 “殿下素来孝顺!”玲儿见朱允熥的神色语言皆不对,终于感到有些害怕。 嘴上却仍不示弱:“奴婢想着殿下是争大位的人,必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为难奴婢。” “再怎么样,奴婢也是吕妃娘娘赐给殿下的人。” “打狗看主人。” “奴婢卑贱之身,殿下要打奴婢不要紧,若外面传出殿下不孝顺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一个婢女,竟敢说出这等话语? 朱允熥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她呢。 既然对方自己寻死,那他也正好名正言顺的下手。 当下,他朗声道:“吕妃娘娘的人,不懂规矩,犯了事,本王就更应该严加管束,免得玷污了吕妃娘娘的德行,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由着你胡来,败坏吕妃娘娘的名声,那就是本王的不孝了!” 说完,朱允熥又猛地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婢女给本王拿下,乱棍打死!” 第二十八章 谣言! 玲儿大惊失色,万万也没有想到,朱允熥惩罚她的方式,不是打她几下板子,而是要直接打死。 在她看来,自己是吕妃娘娘派来的人,而吕妃毕竟是朱允熥名义上的母亲。 就算她犯了错,朱允熥身为“儿子”,顶多骂她几句,不敢擅自重责。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将她带回吕妃娘娘那边,由吕妃娘娘来惩罚。 对此。 她根本就不惧。 故而才有恃无恐。 吕妃也早有交待,真有什么事,会罩着她。 却不料,朱允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竟直接便要将她处死。 玲儿这才慌乱地跪下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允熥转过头去,不为所动。 若是连自己的王府奴婢都管理不好,又何谈治理天下? 前世的他连一只鸡都不曾杀过,虽然经过那一夜血腥洗礼之后,他开始迅速融入这个世界,心已经硬了很多。 但此际亲手下令将人打死,仍不免有些情绪波动。 便不想再看对方。 赵瑞见前来的两名侍卫仍有些迟疑,连忙尖着鸭公嗓子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啊?没听到殿下的话吗?还不快将这贱婢拉下去打死。” 玲儿抬头望向赵瑞,有点难以相信他竟然会这般说。 他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吕妃派过来监视吴王殿下的人吗? 怎么不帮着求情,反而落井下石呢? 可惜。 没有人再告诉她答案了! 侍卫闻言,已将玲儿按住,拖了下去。 很快,外面便响起了劈啪劈啪的板子声,以及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声音先是极大,渐渐弱了下去,慢慢再无动静。 …… 朱允熥将府中的所有下人全部召集。 “本王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也不管你是不是受人指使,即然进了本王的王府,就是本王的人。” “本王在朝堂上做的事,说的话,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了。” “若是本王真封了储君,有朝一日继承了大位,你们便都是潜邸旧人。” “这其中的好处,不用本王说,你们自己也清楚。” “若是有人里外勾结,暗中使坏,那刚才那个玲儿,便是他的下场!” “别想着靠外面的人来救,你倘或不在本王府上当差也就罢了。” “只要本王府上,本王想要打残打死,谁也阻拦不了。”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所有宫女太监侍卫齐声回答。 朱允熥不再多说。 有了玲儿作榜样,相信以后至少不会再有人敢公开和他对着干。 他今天没有去宫中读书上课,打死玲儿也就算给老朱做了一个交待。 一举两得。 “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人群中,有一名小太监站了出来。 “今儿一早,开国公府派人来传信了。” “说是殿下让找那個名叫杨士奇的秀才,已经找到了。” “当时殿下正在睡觉,玲儿姐姐……不,是那个贱婢不让唤醒殿下。” “她还说,殿下要每日进宫陪陛下读书,听大儒讲课,回来累得连睡觉都睡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外面的事。” “让奴婢不要告诉殿下,她来处理就好了。” 朱允熥眉头轻皱。 这个玲儿,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要是不尽早处理,日后恐怕还真不知道给他闹出多少幺蛾子来。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常升这么快就找到杨士奇了吗? 可杨士奇,此刻不应该是在江西吉安吗? 那里距离金陵,少说也有一千多里。 这个时代又没有高铁飞机,就算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得好几日甚至数十日功夫。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了呢? 他心中奇怪,抬头看了看太阳。 算算时辰,下午都该过了一半。 此时再进宫去读书,便毫无必要了。 左右无事,不如去看看。 顺便亲自探望一下被自己打了屁股的常升。 朱允熥当即让人备马车,出了吴王府,直奔开国公府而去。 到了府门前,便见旁边围聚着许多人,皆是粗衣麻布的装扮,应该只是寻常百姓。 久居深宅大院,难得出门一趟,朱允熥也想体验一下大明的市井文化,便吩咐下人,将马车停下来,他下了马车,向着那群人那里走去。 “伱们都听说了吗?” 一群当中,一个粗壮汉子正说得眉飞色舞。 “前几日,西市街头,来了一名疯疯癫癫的僧人。” “身披袈裟,健步如飞。” “他一边走,一边还唱着歌,唱的是:吴王立,天下兴,乾坤从此定;八百年太平!” “大家都只当他是一个疯和尚,也没有人去细究。” 粗壮汉子压低了音量,装腔作势,神神秘秘地道: “不料,那人出了仪凤门,到了长江边上,竟一路踏江而行,消失在水波天际!” 他猛地一拍大腿,提高了声音。 “原来那疯和尚,竟然是仙佛临凡!” 这番讲述,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看来此人应该是一个讲故事吹牛逼的高手。 人群中,有人质疑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佛祖?就算有,肉眼凡胎的人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庙里的泥菩萨。还踏江而行呢,我却是半点都不信。” “嘿嘿嘿!”粗壮汉子笑道:“当时在场可是有多人亲眼所见,要不然,消息也不会传出来。” “你信不信,那就随你了!” “我信,我信!”人群中有人接言:“世上当然有神仙了。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却不知那神僧口中唱的那首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粗壮汉子嘘了一声,众人便围得更紧了,一个个皆竖起了耳朵。 粗壮汉子压低声音道:“我隔壁邻居是一个秀才,学问可大着呢。” “听他说,此事关乎朝廷大政,我可以说给你们听,但你们可别到处乱传,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说着,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众人皆连连点头,却也都越发好奇起来,没有一个人离开。 自古至今,市井百姓对什么宫廷秘闻,皇家轶事,兴趣都是非常浓厚的。 有机会听到,就绝不愿意错过。 至于说什么杀头之类的,他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说了,那谁还会真的往心里去呢。 朱允熥虽然站在人群后面,却也听得清楚。 粗壮汉子四周望了望,见人围得多很多,胆气也更壮了。 毕竟,在众人面前说一件大家都不知道的秘闻,可是能获得极大的精神满足。 他的声音,又不自觉的大了三分,说道:“这首歌,与咱们大明的未来的皇帝有关。” 此言一出,围听百姓的呼吸声都骤然变得粗重起来。 谁还不想听一听未来皇帝的秘密呢? 越是底层百姓,对这种事的好奇心便越大。 “快说,快说!”有人已按捺不住地催促道。 “前些日子,太子薨,咱们陛下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悲伤难过。” “陛下素来最疼爱太子,太子薨后,便准备将储君之位,传给太子的儿子,也就是陛下的孙子。” “不过,立储是何等大事?” “陛下的孙子,终究太过年轻,故而,陛下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只是给其中的两个,一个封了吴王,一个封了献王。” 他说到这里,立时又有人插言道:“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倒是说点大家不知道的啊!” “对啊!” “对啊!” 人群里,人们纷纷出言附和。 “要不说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就是笨,就是见识浅薄呢。”粗壮汉子冷笑道:“这不明摆着吗?那名神僧口中说的“吴王立”,可不就是陛下封的吴王吗?” 粗壮汉子接着道:“‘吴王立,天下兴,乾坤从此定;八百年太平’这首歌,它的意思,就是只要立了吴王为储君,继承皇位,天下就会兴旺。 “乾坤从此安定,再也没有了战乱,接下来,会有八百年的太平盛世!” 第二十九章 孝顺儿子! “原来如此!” 解开了谜底,众人皆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有人开口道:“只要立吴王为储君,让他登基继位,天下就有八百年的太平,那陛下肯定会立吴王吧?” “那可不一定!” 有人接言:“陛下可不一定信什么神僧的话。再说,这首歌,也不一定会传入陛下耳中。” “是啊,陛下住在深宫里面,哪里会知道啊!”有人附和道。 “可是,那神僧既然有莫大的神通法力,也可以去皇宫里面,告诉陛下啊!”有人说道。 “仙佛行事,岂是我等凡人能妄言的?” 有人道:“神僧在金陵街上说了,信与不信,那都随别人,天下大乱,苦的是黎民百姓,关他何事?他能这般暗示一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对啊,天机不可泄露。万般皆有命数。” 有人道:“就是不知道,咱们大明百姓的命,究竟如何,陛下会不会传位给吴王殿下呢?” 也有人道:“我还是不太信,传位给吴王,天下就能有八百年的太平?传位给别的皇子皇孙,就会天下大乱?这也太玄乎了吧。” “管他是真是假呢。”有人道:“这种事,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吴王殿下也是陛下的孙子,故太子的亲生儿子,听说还是嫡子,传位给他,有何不可?” “对对对,他登基继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万一那神僧说的都是真的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朱允熥站在后面,默默听着。 “你们说,朝中的公卿大臣,会不会将神僧说的话,传给陛下知道呢?”有人问道。 “我看不会。”有人道:“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只想着明哲保身,哪里关心什么天下大事。” “立谁为储君,乃是国之大事,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 “大臣们谁敢随便开口啊。” “神僧的话,涉及到储君之位,他们恐怕一个個都恨不得将眼睛蒙起来,将耳朵捂起来,只装看不到,听不到才好呢。” “怎么可能去传话给陛下呢。” 此言一出,立时迎来了周围大多数人的附合。 有人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人领着朝廷的俸禄。平日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鱼大肉,却一个个不誓死报效朝廷,报效国家,报效陛下,为天下老百姓请命,简直是可恨至极!” “当官的嘛,能有什么好东西!”一聊到官员们,百姓们顿时都有了共同话题。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骂就对了! 自古至今,莫不如此! 甭管什么时候,也甭管啥情况,更甭管事实如何,只要你开口骂当官的,保管都能得老百姓一大片一大片的喝彩声! “当官的不敢说,咱们去说。” 人群内,有人提议道: “咱们一起,给陛下上万民书,将这件事,告诉陛下。请求陛下立吴王为储君,你们看如何?” 人群顿时寂静了下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竟是没有人再作声。 “怎么?难道伱们都不敢吗?”那人又大声问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终于有人小声开口。 “自古参与立储的,大多都不得善终。” “弄不好就是要抄家掉脑袋的。”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都担待不起。” “咱们小老百姓,哪里敢啊!” 这句话可说到了很多人的心窝上,立时一个个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这种事,我可不敢!” “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呢,这种事,做不得,做不得!” “当今陛下,可不是容易说话的主。弄不好全家都要掉脑袋!” …… “怕什么?”那人道:“吴王本就是陛下嫡孙,又不是外人。” “咱们请求立他为储君,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 “陛下也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咱们的。” 他说得激情澎湃,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那人不禁有些失望,道:“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我却不怕。” “总有一日,我会约一群志同道合之辈,一起给朝廷上书。”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群,也一个个皆散了。 朱允熥站在旁边,从头听到尾,望着散去的人群,又望了望开国公府的大门,脸上的神情,不由得阴晴不定起来。 那个所谓的神僧是怎么回事? 这些流言的背后,恐怕不简单啊!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在开国公府门外散播,却不知常升是不是知道呢? 看来,日后还是要多留意一下市井消息,不能一直呆在深宫里面。 要不然,别人都已经出招对付他呢,他却还耳塞目闭,一无所知。 朱允熥心中想着,转身走进了开国公府。 一进去便听到一片悠扬悦耳的丝竹乐器声。 十分动听,令人不自主地沉迷其中。 常升的身体扑在一张极为宽大的软床上。 因为屁股挨了板子,伤还没好,他只能保持这个姿势。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见得不舒服。 因为他的身体四周,有七八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围着侍候。 有人捏腿,有人锤背,有人揉肩,还有人用纤纤玉手,喂他吃东西…… 旁边,坐着一排女子,手持各色乐器,正尽情演奏。 前方,又有十几名女子,载歌载舞,扭动着欢快地腰肢…… 常升便一边享受着众多美少女的侍候,一边吃着美味食物,一边听着悦耳的音乐,一边欣赏少女们绝美的舞姿…… 好不快活! 这一幕让朱允熥大开眼界。 久闻大明权贵富豪都极会享受生活,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也对。 常升身为常遇春之子,袭爵开国公,放眼整个大明王朝,他都是顶级权贵。 见到朱允熥,所有女子的动作便一齐停了下来,齐刷刷跪下去行礼。 常升挣扎着,试图从床上爬起来,道:“给吴王殿下见礼了!” 朱允熥上前,扶住他道:“舅舅,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就不用起来行礼了。” “谢吴王殿下!” 常升说完,又笑道:“怎么样,我府中的婢女,可都还过得去?” 朱允熥左右看了看,道:“不错,不错,还是舅舅会享受。” 常升脸上有几分得意,道:“那是自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爹跟着你皇爷爷一起打江山,提着脑袋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的罪,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这些子孙后代,从此过上好日子吗?” “所以舅舅我,这辈子就该好好享受。” “每日花天酒地,歌舞逍遥,肆意享受,如此方对得起咱爹吃的苦,没有辜负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努力。” “要不然,我就是不孝子孙,就对不起死去的爹!” “恐怕我爹在九泉之下,都要死不瞑目了!” 第三十章 宰辅之才! 朱允熥嘴角的肌肉忍不住搐动了几下。 这话说得真真是太有道理! 这逻辑,无敌了! 朱允熥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毕竟对方连死去的爹都搬出来了,已立于不败之地。 当下转移话题问道:“舅舅,适才我在你府门外,听到有百姓议论谣言,说什么神僧歌谣之类的,你可知此事?” 常升一听,连忙分辩道:“这你可不能冤枉舅舅我。” “自从你那日说了不准咱们为你摇旗呐喊之后,我便再没有做过那种事。” “也约束其他的武将勋贵们,都不要去做。” “连我舅舅凉国公那边,也知会过。” “绝没有人再去那般行事了!” 朱允熥闻言不语。 常升应该不会骗他。 谣言又会是谁散播的呢? 朱允炆,朱棣,还是秦王晋王? 大位之争非同小可,各种明枪暗箭都在所难免。 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思索片刻,道:“麻烦舅舅帮我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记着要暗中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常升不解道:“你既然公开站出争夺储君之位,不让我们助伱也就罢了。” “外面那些谣言,我也有所耳闻,都是说你当储君如何如何好,将来继承江山如何如何好,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 “反正不是你做的,也不是咱们做的,陛下怪罪下来,也与我们无关,何乐而不为呢?”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 对常升这种人,他真是有点服了。 也就是顶着他父亲常遇春的阴庇,继承了开国公的爵位。 要依着他自己的本事,恐怕市井普通百姓中稍有见识的人,都要胜过他许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朱允熥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既然不是我们做的,那别人无缘无故,为啥要帮我呢?”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们凭啥要冒着风险,散播谣言,帮我夺储君,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除非是包藏祸心,欲陷我于不利。” 常升一拍脑袋,道:“对呀,外甥你说得有道理,我却是没想通这其中的关窍。” “到底还是你才华高,人更聪明一些,不愧是未来要执掌大明江山的人。” 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错! 朱允熥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常升当即夸下海口:“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不出三日,保证帮你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允熥微微点头,道:“舅舅办事,我放心得很!” 他当然不放心! 但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也就乐得随口夸他一句。 旋即又问道:“舅舅找到杨士奇了?” “找到了!”常升自吹自擂,道:“以舅舅的能力,在金陵城内,找一个人,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朱允熥奇道:“他怎么会在金陵城呢?你不会搞错了人吧。” 常升道:“我都查过了。” “他是江西吉安府泰和府的人氏,自幼父亲便死了,随母亲一起生活长大,是一個秀才,曾经参加过乡试,没有中第。” “这些跟你说的,全部吻和,错不了!肯定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想来是应该还没有逃回去,就在金陵城内藏起来了。” 也对。 史书上对杨士奇的记载虽然不少,但也都是一些重要的事迹。 如果他此时来了一趟金陵,又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史书多半不会记载。 这倒是合理。 不过。 朱允熥不解问道:“逃?他为什么要逃?又藏起来干嘛?” 常升道:“他不是得罪你了吗?当然要逃走藏起来啊!” 朱允熥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得罪我啦?” 常升摸了摸脑袋,道:“舅舅我猜的啊,没有得罪你,你找他干嘛!” “一个落第秀才,哪里值得你堂堂吴王亲自派人去找,居然还郑重其事的交待给舅舅我。” “肯定是有什么事,得罪你了!” 他说着,拿起点心,一边吃一边道:“你放心,舅舅已经将他抓起来,关到地牢里面去了。” “要杀要剐,或者要用大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随你了。” “若要舅舅帮忙的话,咱府里有用刑的高手,还是以前帮着咱爹审讯敌军奸细的。” “只要他出手,保证能活活折磨那个杨士奇七七四十九天,还不让他死了。” “绝对让他后悔来人世间这一趟!” 朱允熥哭笑不得。 这常升的脑回路,多少有点与众不同。 他叹了口气道:“我和杨士奇没仇。” “没仇你找他干嘛?”常升大惑不解。 “他是一个人才,我打算拜他为师!” “噗!”常升尚未吃完的点心全部给喷了出来,他不住咳嗽,满脸震惊。 “舅舅耳朵没出毛病吧?你要拜他为师?你堂堂吴王,陛下的亲孙子,天潢贵胄,要拜一个穷酸秀才为师?”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朱允熥道:“好了,你快让人带我去地牢,将他放出来。” …… 开国公府有自己的地牢。 这倒不是多特殊的配置。 事实上,这个时期,大多数武将勋贵家中,都有地牢。 朱允熥走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麻布粗衣,正拿着一卷书,借着地牢高处小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听到有人走进来,他都没有转身望一眼。 朱允熥暗暗点头赞许。 不愧是能当四十年内阁辅臣的人。 虽然还这般年轻,心性却是稳得可怕。 身处地牢,仍不焦不躁,悠扬自得的看书。 别说是与他一般年龄的年轻人,便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若被关在地牢中,也极少有人能如此沉得住气,静得下心。 朱允熥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杨士奇这才放下书籍,向他望了过来,有些好奇道:“你不是来给我送饭的?” 朱允熥摇头,笑问道:“你被关在这牢中,难道就不着急吗?怎么还有心思看书呢?” 杨士奇笑道:“若是着急就能出去,我必定会着急的。” “但我苦苦思索,也想不通自己是因何事而被抓到了这里,更不知要如何才能出去。” “既然如此,我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看书。” “待到你们要审问我了,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思考解决之法。” 朱允熥问道:“你身陷囹圄,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再也出不去,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吗?” “多思无益。”杨士奇道:“我既解决不了,那想再多便都是空想,徒费精神。” “若此生再不能出去,也是我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朱允熥拍手赞道:“杨先生不愧有宰辅之才,心性之稳,令人钦佩。” “寻常人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到真个自己身临此境,也万万不能静得下心来。” 第三十一章 试探! 杨士奇脸上惊讶之色一掠而过。 他自幼听过许多人对自己的赞誉。 毕竟,好听的话儿,谁都会说。 但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人说自己有宰辅之才。 偏生对方还是一名年龄不过十几岁的少年。 当下,不觉脸色有些微微泛红,笑道:“兄台过誉了,杨某一介落第秀才,哪里当得起‘宰辅之才’四个字。” “我说你有,那便有。” 朱允熥在他的对面坐下,又吩咐后面的随从道:“去弄些酒菜过来,我要与杨先生好生畅谈。” 既然已在地牢,便干脆就地谈谈。 相比在外面,地牢内谈话反而最隐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被外人听到。 杨士奇脸上异色更浓。 少年如此年轻,下人却对他这般唯唯诺诺。 若说是府上的公子,恐怕都有些说不通。 半大娃子,主人不可能由着他任性胡来! 酙酌片刻,他开口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姓朱,名允熥!” “你……你是吴王殿下?” 世间绝没有第二个有这样的名字。 因为若有谁取了和皇孙一样的名字,那便是杀头之罪。 或许偏僻乡野里的村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会取。 但那样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啪”地一声。 杨士奇手中的书籍掉落在地。 他慌里慌张地跪了下去:“草民杨士奇,拜见吴王殿下!” “哈哈哈!”朱允熥扶起他道:“杨先生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杨士奇顺势起来,仍一脸震惊与惶恐。 在牢中尚且不慌,但骤然听到吴王的名字,委实让他吃惊不小。 毕竟,杨士奇做梦也没有想到,以他的身份,竟然能见到吴王。 还是在这不知名的地牢中。 “吴王殿下为何将我抓来此地?” 一番寒暄之后,杨士奇便开口问道。 他并非不急,更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处境。 只是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便能很好地收敛心神,不去多想。 这全靠极高的修养功夫克制。 此际得知朱允熥的身份,心思立即就活络起来,欲弄清缘由。 “此事说来惭愧!” 朱允熥道:“本王听闻杨先生之才,便传话给本王的舅舅开国公,让他帮本王去将你寻来。” “不料,他误以为本王与你有仇,在打听到你的下落后,便将伱抓了过来,关到这牢中。” “说起来,全是一场误会。” “让杨先生担惊受怕,本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在此先向先生陪罪了!” 说完,朱允熥深深一拜。 杨士奇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毫不逊色初听到他名字的刹那间。 他并不知道这里竟是开国公府的地牢。 因为那些人来抓他的时候,并没有亮明身份。 直接将他套在了黑袋里面,蒙住头,送到了此处。 此际听朱允熥说,才明白前因后果。 从头到尾,竟是一场误会。 他连忙将朱允熥扶住,道:“吴王殿下言重了!” “既是误会,消除了就好!” 说罢,长长吐了口气。 莫名其妙的被关在地牢中,若说丝毫也不担心,自然是假的。 不过是靠着深厚的修养功夫化解罢了。 此际弄清楚原因,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旋即,杨士奇又问道:“吴王殿下听说过草民的名字?” 他不过是一名秀才,连举人都未曾中过。 也没有拜大儒为师,或写出脍炙人口万人传诵的佳句名篇,在士林中名声不显。 吴王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呢? 朱允熥吩咐下人皆出去,守在外面,不让人进来。 这才笑道:“若本王说,是因为本王有神算之能,未卜先知,故而算出你必然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你相信吗?” 杨士奇笑道:“吴王殿下真会开玩笑!” 朱允熥哈哈大笑,道:“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那你就知当我做梦的时候,有仙人托梦,因此知道你名字的吧。” “杨某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 杨士奇道:“却是草民孟浪了,殿下既不愿说,草民就不该追问。” 朱允熥笑容收敛,正色道:“若本王当真有能力知道未来的一些大事,又待如何?” 杨士奇朝皇宫方向拱手作揖,道:“当今陛下,非是信奉飘渺虚无仙神之人,更不似秦皇汉武那般求神炼丹,以乞长生不老。” “草民听闻,曾有名气很大的相士给陛下算命,陛下问自己寿命几何?” “相士故弄玄虚,说陛下只能比他多活一天。” “他原以为自己这样说,陛下必定不敢杀他。” “却不料,陛下当即便下令将此人处死。” 朱允熥微微点头,此事他也听说过。 老朱的性格,还真是与众不同。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情,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的态度。 毕竟,相信了好像也没啥坏处。 而不相信就要承担一丢丢的“风险”。 何况,对方还是名气很大的相士! 许多人都说他相得很准。 杨士奇接着道:“若殿下真跑去和陛下说,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情,那依着陛下的性子,殿下若是说错了,倒也罢了,陛下无非斥责几句,怪殿下不该弄神信鬼,行虚妄邪异之事。” “若殿下侥幸说中了,那恐怕陛下就要好好审问殿下一番,让殿下老实交待,究竟做了哪些忤逆之事!” “其中的厉害关系,以殿下的聪慧,自无须草民再多言。” 朱允熥愣了愣,不由得露出苦笑。 刚才这些话,看似漫不经心。 实际上,他可不是随意乱说。 朱允熥认真考虑过,若到万不得已,无法阻止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便干脆向老朱自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再通过预言一些事情来验证真假。 让老朱相信他! 现在看来,这招根本行不通。 他对大明洪武年间的发生了哪些大事,有哪些人物,都仅仅知道一個大略,缺少具体的细节。 实际上能预言的人和事都很少。 而预言大事和人物,恐怕不信邪的老朱,只会认为这是他与别人勾结,暗中行事,人为制造真相,妖言欺君…… 没错! 以老朱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神不信鬼的性子,肯定会这么认为。 那他就是弄巧成拙,反而落个不讨好了。 杨士奇是何等聪明,立即便从他的话里面,捕捉到了试探的意味。 不过,杨士奇应该是认为,他想装神弄鬼去骗老朱,才几句话点破劝谏。 让他不要那般行事。 此子确实有才! 一点就透,几句简单的分析,鞭辟入里。 尤其是杨士奇从未与朱元璋接触过,仅通过文字资料和传闻,便对老朱的性格特征,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 这种人,且不管其他方面的能力如何。 至少,他天生就是玩政治的高手啊! 朱允熥对杨士奇越来越满意了。 因为他此刻最需要的,便是一个懂政治,能玩弄政治的人辅助。 相比之下,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先不管。 “杨先生既有经世之才,便不该埋没于市井中。” 朱允熥直截了当,道:“皇爷爷同意让本王自己寻找老师。” “本王仰慕先生之才,欲拜先生为师,先生以为如何?” 杨士奇身体呆滞,愣在了那里。 以他的修养功夫,也被这句话震得不轻。 较之刚才骤然听到朱允熥的名字,犹有过之。 “殿下说笑了,殿下是何等身份,草民不过是一介落魄秀才,连举人都未曾中过,更不是饱学大儒,何德何能,能做殿下的老师?” 朱允熥神色认真,道:“身份地位,那都不重要。本王信服你,那你便可以做本王的老师。” 杨士奇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应该还不知道你这个人,但他老人家已金口玉牙,许下了由我自己寻找老师的承诺。” “只要你愿意,我今日便正式拜师。” 杨士奇没有立即回答。 沉吟半晌,他问道:“敢问殿下,草民可以拒绝吗?” ………… (PS:今日加更一章,马上就要进入高潮了,在这里求一下月票,推荐票……新书需要支持啊!另外,最重要的是每天的追读,不要养书啊,一定要每天按时追读,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推荐资源,让这本书走得更久,各位今年必定会暴富的读者老爷们,拜托了!) 第三十二章 解决之法 朱允熥再度怔住,原以为杨士奇一定会欣然接受,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问能不能拒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 原来是酒菜已经备好了。 当下吩咐他们送来,一一摆好。 两人分别坐下,待下人退去,地牢内再无第三人,朱允熥方拿起酒壶,给杨士奇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下,笑道:“你不会拒绝的!” 杨士奇道:“吴王殿下为何会如此自信呢?” “草民对殿下在朝堂所做的事,亦有所耳闻。” “殿下勇猛,行事出人意料,令人钦佩。” “但须知眼下殿下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我若做了殿下的老师,从此追随殿下,便是九死一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家中尚有老母亲要侍奉,不得不爱惜己身。” 朱允熥又倒了一杯酒,却并不喝,而是拿起筷子夹菜。 吃到嘴中,顿时双眼放光。 不得不说,开国公府的厨师很不错。 这菜看着精致无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珍肴制作而成,但味道真是好极了。 常升不愧是常遇春的孝顺儿子,果然很会享受! “你自幼丧父,后来你母亲改嫁,继父又因得罪权贵而被派去戍边,客死他乡。” “从此后,你便与母亲一起颠簸流离,辛苦度日。” “尽管如此,但你心中的志向,从来没有熄灭过。” “君子志存高远,虽贫贱而不移!” “可你虽有才华,但科举这种事,从来不是有才华就够了。” “翻开史书,才高八斗,满腹诗书文章,科举却屡试不第的人,比比皆是。” “更何况,就算伱侥幸中举,中进士甚至中状元,也不过是堪堪跨入官场。” “宦海浮沉,你无权无势,在官场上没有任何靠山,没有背景,无人提携,想要升迁上去,又谈何容易?” “于旁人而言,只要能做官,哪怕最后只能做一个小县令,那也够了。” “主政一方,统管一地,何等威风?” “但于你而言,恐怕你只会极度失望。” “你不会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虚度。”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做一番事业。” 朱允熥再饮一杯酒,笑道:“无权无势无背景,靠你自己,走科举之路,纵踏上官途,此生亦难有成就。” “投到本王的门下,做本王的老师。” “辅佐本王夺得储君之位,待有朝一日,本王登临大位,你便是帝师,便是能载入史书的朝中重臣。” “唯有如此,你方能一展心中抱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 顿了顿,他盯着杨士奇,一字一句道:“因此,不管有多大的风险,你都不会拒绝。” “世间岂有双全法,没有风险,又哪来的回报?” 杨士奇脸上神情变幻,终于化作哈哈大笑。 “殿下聪慧,远非常人能及,竟一眼看穿草民的心思,佩服佩服。” 他站起身来,拱手弯腰,深深作揖而拜。 朱允熥笑道:“所以,你刚才故意说要拒绝,是担心我请你来做了老师,却不愿听你的劝谏和谋划?” 杨士奇轻轻点头,道:“此正是草民所最担心的事情。” “殿下年少,才气绝高,兼且天资聪颖,古往今来,世所罕见。” “然才高者必自傲,聪颖者必自满。殿下对自己信心十足,恐怕便难以听得进别人的话。” “唯有让殿下清楚知道,自己已身处险境,一步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方能让殿下格外小心行事。” “这并非是杨某自负其才,欲效仿诸葛孔明行事,令殿下三请,以抬高身价,实不得已而为之,殿下莫怪!” 朱允熥笑道:“无妨!本王心里亦有数,本王眼下的处境,表面看起来很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问题。” “满朝文官,读书人无数,也无人愿意做本王的老师。” “须知这些人,素来最是圆滑,善于两头押注,轻易不会得罪人,更别说是面对堂堂亲王,陛下的亲皇孙。” “无非是本王虽在朝堂上成功阻止了皇爷爷立储的念头,但他们却还是并不看好本王。” “储君之争,凶险异常。” “朝堂内的高官们,个个都只想自己要如何才能置身事外。” “也只有如黄子澄、方孝孺这等尚未发迹崛起的人,才会迫不急待的表态站队,支持我那二哥献王,以求博得一飞冲天的机会。” “你有顾虑,在所难免。” 朱允熥又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站了起来,道:“饮下此杯,从此你便是本王的老师,我们师生一体,同进共退,荣辱与共。” 杨士奇看着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席地跪下,道:“草民杨士奇,得殿下知遇之恩,愿从此为殿下效命,同进共退,荣辱与共,生死相随。此誓圣人听之,日月为证,皇天后土共鉴!” 朱允熥嘴角边笑意浮起,将他扶了起来,弯腰深深一拜。 “学生朱允熥,拜见先生!” 两人四目相视,哈哈大笑! 拜完师,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两人又一起坐下饮酒聊天。 杨士奇笑道:“若我刚才真的拒绝殿下,殿下又会如何呢?” 朱允熥看了他一眼,笑道:“以你的处境,你绝无任何理由拒绝。” 他吃了一口菜,才补充道:“皇爷爷早就有旨,士大夫不为朝廷所用,当杀头抄家!” “本王以为,皇爷爷圣明。本王身为皇孙,当秉承他老人家的意志。” 杨士奇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随即大笑了起来。 两人又一起接着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杨士奇道:“殿下如今的处境,委实不太妙。” “我虽然不在朝中做官,却也于近日听到市井流言,皆是说陛下当立殿下为储君,如此方能天下太平之类的,其背后的用意,可想而知。” 朱允熥点头道:“今日来的时候,本王亦在外面听到了,先生对此有何见解,可有解决之法?” 杨士奇摇头,道:“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此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时,先暗中调查即可。” 朱允熥道:“本王已经吩咐舅舅开国公去调查了。” “不过,以他办事的能力,多半是不行的。” “只能做为一着明棋,吸引对方的注意,再派人暗中调查。” 杨士奇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甚为稳妥,殿下做得不错。” 接着,他又道:“殿下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在这里,而恰恰就在殿下的舅舅开国公,舅姥爷凉国公等人身上。” “不过,我之前并不在朝中,不清楚其中细节,还望殿下将从那日朝中请立储君之后的事,全部一一告知,我才能帮殿下参谋分析一二。” 做了朱允熥的老师,杨士奇立即便负起责来。 “你说得不错,本王的舅姥爷,实在令人头痛得很。” 朱允熥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讲述了一遍。 这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要用杨士奇,自然就不能再瞒着。 说完,朱允熥又问道:“眼下最为难的,就是四叔出的这個难题了,先生可有办法?” 杨士奇笑道:“他用的是阳谋。” “你无论如何做,都不行,都会中他的招。” “确实厉害!” “看来,燕王殿下身边,也有高人指点啊!” 朱允熥恨恨骂道:“不用猜,这等毒计,必定是那个叫道衍的妖僧想出来的。” 杨士奇见他说得如此肯定,有些好奇是为何,却也没有多问。 他笑道:“不过,此计虽妙,解决的法子,却不用我来教。” “陛下早就告诉殿下了。” 朱允熥眼睛骤然睁大:“皇爷爷告诉我了?” “对!”杨士奇道:“陛下深谋远虑,早在燕王出手之前,就已化解。” “那夜蒋瓛与殿下说的话,便是陛下在告诉殿下解决的法子。” “没有明旨,因为这亦是陛下对殿下的考核。” “过了此关,殿下才真正具备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 第三十三章 莽!出大事了! 朱允熥的瞳孔猛然缩了缩。 脑海内无数念头闪过。 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蒋瓛那夜突然莫名其妙的投效试探极不正常。 在向老朱告发之后,老朱做出的惩罚,也清楚的证明了这一点。 但朱允熥却没有想通,这其中到底潜藏着什么意思。 毕竟。 玩政治斗争和阴谋算计,并非他的特长。 与老朱等高手中的高手相比,他还差得太远。 不过,朱允熥并不气妥。 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他身为穿越者,自然有穿越者的优势。 与这群政治高手玩勾心斗角,那不妥妥的找虐吗? 现在有了杨士奇这个玩政治的高手,短板也就补齐了。 身为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善于驱使别人为自己所用。 思索了一会儿,仍没有想通,便道:“先生不妨明示。” 杨士奇笑了笑。 将手指伸入酒杯内,沾了一些水酒,在桌子上写下一个“莽”字。 朱允熥盯着这个字看了看,又抬头望向杨士奇,脑海念头飞闪,已然想到了许多。 “殿下在朝堂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请求陛下立自己为储君,靠的不就是这個‘莽’字吗?” “既然已经莽了,为何面对凉国公之事的时候,殿下却又畏缩不前了呢?” “殿下只要莽到底,进退两难的危局便会自解!”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柄锤子,轻轻敲碎了前方道路上阻拦的障碍。 朱允熥眼内骤然射出两道精芒。 他站起身来,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本王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 …… …… 皇宫。 一处清净小院内。 朱元璋正与人下棋。 与他对弈的人,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虽然翰林学士只是五品官,但与后世不同,在洪武一朝,翰林学士的排位还在殿阁大学士的前面。 品级不高,但因为能经常与皇帝当面讨论国家政事,参与用人选将,制定国家诸多大政方针,权力和影响力非常大。 刘三吾有才华,性格却特别直爽,有话便直说,也因此而更得朱元璋的器重。 今日无事,老朱便召他来宫中对弈。 “不对,不对,这着棋,咱走错了,重新来过。” 老朱一边说,一边从棋盘上拿起了两颗棋子。 “陛下说过,一局只悔棋三次,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刘三吾提醒道。 “咱悔过棋吗?” 老朱回头望了望旁边侍候着的一众宫女太监,道:“你们来作证,朕刚才有悔过棋吗?” 他刚才还称“咱”,此刻却自称“朕”。 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将头垂得很低。 领头的太监小声道:“奴卑不曾见到陛下悔棋!” 老朱立即指着他道:“刘三吾,你听到没有,他说朕没有悔过棋,你搞错啦。” 刘三吾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不准他悔棋,自己却悔三次还嫌不够。 堂堂天子,怎么能如此耍无赖呢? 老朱将棋子重新落定。 “咱这就不能叫悔棋,咱只是一时眼花,看错了而已,怎么能叫悔棋呢?你这个人啊,太不懂事了!” 刘三吾没有接话,默默观棋落子。 双方又各自下了几步。 “各地上报朝廷的奏折,说今年风调雨顺,又是大丰收的一年啊。” “眼下正是各地官府收税的季节,听说都很顺利,好啊好啊!” 老朱又下了几步,明显心情十分不错,说起了朝廷的事。 “全赖陛下天恩,圣明垂治,上天才会降下恩德。” 刘三吾这回倒是十分懂事的吹捧了一句。 “得了,这话咱可不爱听。” 老朱道:“上天要是真的降下恩德,又怎么会让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离咱而去,让咱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说到这里,他怅然若失。 刚才的兴致勃勃,一扫全无。 刘三吾坐着拱手弯腰道:“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陛下莫要伤神,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以定人心。” 老朱的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立储之事,关系国本。” “朝堂上的大臣们,对此事一个个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也只有你,才敢在朕的面前,主动提起此事。” 刘三吾道:“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扰,份内之事,义不容辞。” 老朱手中拿着一颗棋子把玩,盯着棋盘,也不说话。 不知是在想棋局,还是在想其他的什么。 “陛下!” 刘三吾再度进言:“立储之事,可万万拖不得啊!” “陛下让诸王皆留在京中,不令他们返回封地。” “又分别封了献王、吴王。” “如此安排,必将造成诸王夺嫡的局面。” “朝政不稳,人心不定,天下不安。” “陛下三思啊!” 老朱将手中棋子放下,道:“朕确实想再好好看看,看看他们究竟谁有能力执掌大明江山。” 他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又道:“诸子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该立谁为储君,朕仍举棋不定,还没有想好。” 刘三吾拱手深拜,道:“陛下天纵之才,深谋远虑,必有定夺。” 老朱见他仍抓着不放,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 这个刘三吾,还真是不知进退! 不过,满朝文武,也只有他有这般胆量了。 老朱笑问道:“那日在朝堂上,熥儿说立燕王为储君,将来继承大位,可安天下。” “朕也是觉得,燕王英武似朕,立他为储君,你以为如何?” 若换一个人,听到老朱这番话,必定只会附和,或者沉默以对,再或者说一些听凭陛下决断之类的话。 但刘三吾却不一样。 此言一出,他立即出言反对:“皇孙年岁已经不小了,可以执掌江山。” “自古立储,立嫡长子。” “依照礼法,儿子没了,就该由孙子继承。” “况且,陛下若是立燕王为储君,那秦王、晋王如何能服气?” “他们凭什么不能立为储君?” “陛下又为何要跳过二位长子,反而去立一个第四子呢?”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依德行和才华来立储君,只会众说纷纭。” “每个人眼中的贤明都不一样,才华和德行也不一样。” “大家的看法难以统一,只会造成更大的纷争,还会给后世树立不好的榜样。” “大位之争,从此而起。” “唯有立嫡立长,才能奠定大明万世之基。” 朱元璋听他说完,脸色更为凝重,隐约间有寒气爬上眉眼间,他冷冷问道:“那依伱之见,吴王和献王,朕又该立谁?” 刘三吾正待回答。 就在这时。 外面忽然有太监迈着极快的步子,一路飞奔而来。 “陛下,急报!急报!” “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 第三十四章 震动朝野! 将杨士奇从开国公府的地牢中接出来,送回吴王府,安排妥当后,朱允熥便当即前往锦衣卫的办公衙门。 “卑职参见吴王殿下。” 听到吴王亲临,蒋瓛连忙率领锦衣卫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他那日被朱允熥打了几个耳光,还在御前告了一状,因此罚薪三个月,此际脸上却没有半分怨色。 其他一众官员都感到十分诧异。 不明白为什么吴王会突然来到锦衣卫衙门。 朱允熥单刀直入,道:“本王有急事要办,须立即调一千锦衣卫官兵,随本王去办差,可行?”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吴王虽然是皇孙,身份尊贵,但他在朝廷内并没有差事。 他办事为何要调锦衣卫呢? 而且数量之多。 一名镇抚使出列问道:“敢问吴王殿下,可有陛下的圣旨?” 朱允熥还未回答,蒋瓛已恭身道:“陛下早已经给卑职下过旨意,若吴王殿下来锦衣卫调兵办事,锦衣卫须得遵命照办,不得有误。” 朱允熥闻言,嘴角边不由得掠起一抹弧度。 老朱果然早就有了安排。 但若非杨士奇点破,他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听到蒋瓛的话,锦衣卫的其他官员自然再无异议,一齐抱拳拱手行礼道:“请吴王殿下示下。” 朱允熥当即点兵。 很快,一千名锦衣卫官兵,浩浩荡荡出营。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金陵街头的百姓正赶着在宵禁之前回家,见到这一幕,顿时一个個都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锦衣卫可不仅仅是特务机构,它本身还是一支军队,是大明五百四十七个卫所之一。 洪武时期的锦衣卫,当有大规模战事发生的时候,还会抽调一部分人马,去前线作战。 其中不少人,也曾在战场上撕杀,是百战老兵。 但,锦衣卫又是很特殊的卫所。 驻守京城的锦衣卫,既承担着卫戍京师,宿卫宫廷的职责,还有缉拿官员和百姓的权力。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锦衣卫通常不会大规模出动。 派出几十个人执行任务,就已经很惊人了。 似这般乌拉乌拉调几百上千人马出来,还是当初胡惟庸案的时候,曾经看到过。 那时候,锦衣卫还不叫锦衣卫,而叫仪鸾司。 胡惟庸案震惊朝野,杀得血流成河。 今日,锦衣卫又这般大张旗鼓的出动,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百姓们站在路边远远围观,私下里悄悄议论着。 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般,漫天飞了出去。 …… …… …… 献王府。 朱允炆从宫中回府后,正与黄子澄、方孝孺两人谈论着。 对于这两位老师,他是极为满意的。 两人学识渊博,教他的道理,朱允炆都深以为然。 只觉两位老师学富五车,见识不凡,要向他们好好学习。 有朝一日,自己登基继位,便该重用两位老师来治政理国。 那样的话,必能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朱允炆此刻的心情格外好。 “想不到啊,我那个三弟,今天竟然没有进宫去陪皇爷爷读书,听大儒讲课。” 朱允炆眉飞色舞:“他如此恣意行事,任性胡来,皇爷爷又岂能不生气” “就这样子,还想争储君之位呢。” “皇爷爷今天怒意不小,恐怕他是很难再挽回在皇爷爷心中的坏印象了。” 方孝孺笑着摸了摸胡须。 “此子虽有才华,德行却不佳,失之稳重。” “又好玩乐,贪享受,终究不成气候。” “只可恨储君之位不可能久拖不决。” “要不然,时日越长,他不好学又贪玩还懒惰任性无礼的诸般缺点,便都会全部一一暴露出来。” “相比殿下的谦谦有礼,敏而好学,他根本不配相提并论。” “原来我还以为,短时间内,他还会好好装一装,装出一幅好学上进的样子,以讨陛下的欢心。” “却是没想到,才进宫读书一天,他就偷懒不去了。” “如此胡来,陛下只要眼不瞎,便不会立他为储君,传位给他。” 黄子澄笑道:“方先生所言极是,更何况咱们那条计策,也已经在凑效。” “眼下京城内流言四起,只待时机成熟,咱们再上书参他,便是他的末日。” “不急,不急!”方孝孺道:“罪证要做实一些,不能露出破绽。” “那是自然。”朱允炆道:“请两位老师放心,学生办事,一定会小心翼翼的,罪证必做做成铁证,任何人也翻不了案。” 他又接着道:“今日他因为睡过头了,便打死了身边侍候的婢女玲儿。” “那可是母亲大人送给她的人,他说打死就打死,完全不问母亲大人的意见,眼中哪里还有半分孝道?” “这也是罪证之一,不过,眼下还不急着参,留待以后一起再参。” 正说着,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启禀殿下,外面出事了。” 方孝孺不满喝斥道:“遇事不可慌张,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他当了朱允炆的老师,便立即摆出了老师的架子,随意管教献王府中的人。 “先生教训的是。”那人不敢反驳,连忙认错。 方孝孺方问道:“发生了何事啊?” “吴王去锦衣卫调了大批人马,怕是足足有上千人,杀气腾腾地出了锦衣卫衙门,也不知要干什么,现在外面都传疯了。” “什么?”方孝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擅自调动大批锦衣卫,他这是要干什么呢?那个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就由着他任性胡来吗?” 朱允炆则是追问道:“那你可知他要去哪里?” “奴婢悄悄托人打听过,但就连锦衣卫的人,也都不知道。吴王殿下并没有说。不过,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是城中公卿勋贵们聚居的地方。” 黄子澄脸色微变,道:“不对啊!他虽然是吴王,可按理来说,也不能擅自调动大批锦衣卫,就算他想这般行事,锦衣卫也不会听从,难道陛下给他下旨了?可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为何竟一无所知呢?” 方孝孺沉吟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我们兵分三路。” “献王殿下立即进宫,打探情况,看是不是陛下的旨意。” “黄兄,你现在便去东宫,面见吕妃娘娘,或许那边会有一些消息。” “我去外面盯着,看吴王带着大批锦衣卫,到底要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起风了,要变天! 燕王府。 准确点地说,这里只能算是燕王的一处别院。 毕竟,燕王的封地在北平,那里才有真正的燕王府。 不过。 燕王毕竟是亲王,当今陛下的亲儿子。 老朱对儿子是真心很好的。 朱棣在金陵城的宅邸,同样也叫燕王府,只是规模没有北平那么大。 然而,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里,这样一幢位居繁华紧要地带的宅子,价值仍是高得不可想象。 朱棣此刻正在府内一处湖中的亭子里面垂钓。 此亭三面临水,只有一条走廊与陆地通连,四下一览无余。 每当朱棣有什么紧要事要讨论的时候,就会在这个地方说话。 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 此时日头偏西,不算太炽热的阳光洒在湖面上,鳞光闪闪,蔚为好看。 在此凉亭垂钓,倒也颇有一番意味。 姚广孝闭目盘坐一旁,一边手持念珠滚动,一边低声喃喃念着佛经。 许久。 也不见下方水面有任何动静。 朱棣似乎有些不耐起来,道:“大师,我在这里钓鱼,你去在此念经,鱼儿还如何能咬钩上钓呢?” “阿弥陀佛!”姚广孝念了一声佛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也是这些鱼儿命不该绝,才没有咬钩上钓。” 朱棣气鼓鼓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上天还让狼吃羊,老虎吃百兽呢?这难道也是好生之德?” “虎为百兽之王,故而虎随意吃百兽皆不为过。” “人为万物之灵长,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凡是世间生灵,人都可以吃得。” “本王不过是想钓些鱼儿,一饱口腹之欲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忽然声音一变,道:“嘘,别说话,鱼儿上钩了。” 水面上,浮筒闪动,朱棣扯着钓竿,猛地一拉。 果然,一条半斤左右的鱼,被钓了上来。 “哈哈哈!”朱棣双手握住鱼,得意地笑。 “看来,大师你念的经不灵啊!” 姚广孝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朱棣将鱼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水桶里面,再重新上饵,再将钓抛入水中。 方道:“听说允熥那小子,今儿个睡过头了,都没有进宫去读书。” “看来,他必定是识破了你的计谋,才会失眠啊!” 姚广孝道:“以吴王的聪明,殿下假意投效他的门下,本来就骗不过他。” “不过没关系。” “此局的关键,并不在于他能否识破。” “而在于他就算识破,也无法破解!” 朱棣笑道:“本王昨夜想了想,也许他会直接入宫,启奏父皇,顺便状告本王泄密呢。” 姚广孝摇头道:“没有用的。” “陛下若是有意改旨,早就传召你入宫,再重新交待了。” “再说,他启奏陛下,想求什么结果呢?” “为蓝玉求情,还是请求陛下杀了蓝玉?” “恐怕他无论怎么做,也都不行吧。” 朱棣沉思了片刻,又道:“那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姚广孝手中仍转动着佛珠,语气苦井无波:“这不仅是我等给他出的难题,也是陛下对他的考验。” “过了这一关,他才算真正有资格争一争那储君之位!” “仅靠写两首好诗好词好对联,发明油印机之类的玩意儿,可还远远不够。” “那些与治国理政,完全是两码事。”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有人从岸边顺着连接亭子的廊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朱棣的脸上,不由得掠过一抹异色。 每次来这里之前,他都会特意交待府中的下人,轻易不要来打扰他。 今儿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那人一路疾行,到了凉亭边上,方才站住,跪了下去。 “启禀燕王殿下,刚刚收到消息,吴王殿下去了锦衣卫衙门,然后带着上千锦衣卫,出了衙门,此际正朝着城中公卿勋贵们住的那一带奔去,具体要去哪一家,尚且不明。吴王殿下没有言明,锦衣卫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轰动了。” 姚广孝一直紧闭的虎目,骤然睁开,手中转念珠的动作也是戛然而止。 “吴王出招了!” 他声音平和,却透着凝重之意。 “莫非今日所谓的睡过头误了时辰,为此还打死一个婢女,全是装的?”朱棣惊讶道:“他这戏演得挺不错的啊。” “下午去开国公府,应该是去与常升商议对策了吧,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望向姚广孝。 “没有诏书,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又是如何调动如此之多的锦衣卫呢?” 以吴王的身份,拉几個锦衣卫出来办事不难。 但在金陵城内,调动上千锦衣卫,就绝无可能了。 “看来,陛下早做了布置。” 姚广孝倒是立即猜到了答案。 “不过,他现在这般大张旗鼓的调动大批锦衣卫,是要抓谁呢?” 朱棣连忙问道:“你是说,他这是奉旨行事?” “那倒也不一定。”姚广孝道:“陛下在考验他,想看他会如何行事,未必有明旨。” “不过,陛下应该是给了他便宜行事,自行决定的权力。” 妖僧就是妖僧,多智如妖,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朱棣听到不是老朱的明旨,顿时松了口气,道:“我这个侄子,每每行事出人意料,要不然,也做不出在大殿上公然索要储君之位的事。”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本王倒要看看,他这次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伱们多派一些人马,给本王仔细盯着,一有动静,便立即回报。” 那报信的人闻言,立即道:“诺!” 说罢,就待转身离开。 姚广孝却忽然开口喊道:“且慢!” 那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道衍和尚。 “两位世子来金陵城后,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外出,该闷坏了。” “不如就让他们两个出去走走。” “也顺便让两位世子殿下透透风。” 姚广孝口中的两位世子,自然就是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和朱高煦了。 此次朱棣是回京来给朱标奔丧。 他的两个儿子朱高炽和朱高熙作为朱标的侄子,也一起回来了。 毕竟是大伯的丧事,晚辈当然要来。 其实严格来说,此时就连朱高炽也还没有被封为了“世子”。 不过平日里,王府里面的人,还是以世子称呼。 连对朱高煦,亦是如此。 “让他们两个小娃娃去干嘛。”朱棣不解道:“他们两个懂什么,去凑啥热闹呢。” 姚广孝笑道:“就是不懂,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见机行事。” “或许,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该怎么做,也不用交待,大世子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贫僧记得,他是和吴王殿下一般年龄呢。” 朱棣听他一说,才猛然响起朱高炽与朱允熥是同一年出生。 而且朱高炽比朱允熥还要大几个月,是朱允熥的堂兄。 不过,十几岁朱高炽,在朱棣这个父亲眼中,仍是小娃娃。 此际听姚广孝提起,才猛然想起儿子的年岁,还真的不小了。 “行吧,就通知他们两个都去吧。”朱棣对姚广孝的话,素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又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尽量在旁边看着就好,没有紧要事,就别瞎掺和。” “还有,该派的人手还是要多派,随时回来禀报。” 他停了一下,再次补充道:“至少每过半刻钟,便来禀报一次,本王要随时掌握那边的情况。” “是!”报信人禀命,疾步如流星般,匆匆离去。 “本王真是有好奇,本王的这个侄子,这次又会给本王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待报信人走后,朱棣从钓鱼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此时夕阳渐渐落去,只剩半轮红日,还未完全沉下。 余晖犹存,晚霞满天。 “起风了!” 姚广孝凝望天际,喃喃道:“要变天了!” …… 第三十六章 老朱真正的考核 自古至今,京师的百姓,都是十分关心朝廷大事的。 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不说点朝廷大事,宫廷秘闻,怎么对得起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呢? 怎么在外来的乡巴佬面前,骄傲地挺起胸膛呢? 故而,京城市坊中,素来便有各种秘闻和小道消息满天飞。 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知有多少。 大致就是张三告诉李四,此事一定要保密,万万不可传给第三人,否则,便要抄家杀头。 李四转头便告诉王五,再叮嘱王五,千万不可能对外泄露。 王五再告诉赵六…… 慢慢就成了人人皆知的“大秘密”。 至于在传的过程中,有多少添油加醋,曲意误解,那就说不清了。 毕竟,同一件事,只要经过三个人口头传递,那就一定和事情本来的真实面目不一样。 传的人越多,变得也就越多,事情也就会越来越离奇。 而今天发生事,其消息传递之快,堪称史无前例。 毕竟,似锦衣卫这般大规模出动,谁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谁又能不好奇呢? 一时间,各种猜测与谣言,已是不径而走。 与平民百姓不一样。 那些王侯公卿,勋贵大夫,朝廷命官,素来对市井流言敬而远之。 他们都深知祸从口出,更会顾忌身份地位,不轻易传谣,也不多打听,以保平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今天,金陵城中所有的官员,王候,勋贵,都在密切关注着朱允熥率领的锦衣卫的动向。 他们比老百姓更焦急,更急于了解情况。 锦衣卫大批出动,必定不可能是冲着平民百姓去的。 那些人自然担心,会不会来自己家?或者去某个亲戚朋友家里,再连累到自己? 此际,岂只是献王、燕王的目光被吸引。 满城的王侯勋贵,公卿大夫,都在紧张的注视着。 朱允熥坐在马车内,蒋瓛骑马在旁边,不时的询问前进的方向。 吴王殿下没有说目的地,而是直接带路。 “踏!” “踏!” “踏!” 大队锦衣卫沉默前行。 围观的人群,也不敢随意指点。 议论都是在私下里,僻静处。 许多人远远瞧着,感受着锦衣卫将士透露出的浓浓杀意,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朝廷又要掀起大狱了吗? 这回会是谁呢? 又该有多少人头落地呢? 一众人马,一直走到一幢极为豪华气派的大宅前面,朱允熥才令队伍停了下来。 “分出一半人包围宅邸,另一半人随本王进府拿人。” 蒋瓛抬头,看到了宅子上方挂着的牌匾。 牌匾上,几個大字赫然在目——凉国公府! 字是十分工整的楷书,并不见奇,却仿若有金戈铁马,万千雄兵。 杀气腾腾,滚滚而来。 自徐达,常遇春死后,当世军功最盛,名气最大之人,首推凉国公蓝玉。 谁也没有想到,吴王殿下竟是要带着大批锦衣卫,来凉国公府拿人。 连蒋瓛都被惊愕当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殿下,这是凉国公府。” 他连忙小声提醒道。 朱允熥转头望向他,道:“有什么问题吗?” 蒋瓛弯腰低头,压低声音,附耳道:“凉国公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又是殿下您的舅姥爷,闹得太僵,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殿下若想去他府中拿人,只须遣人去送上一张帖子,说明事由。再由凉国公府将人捉拿,移交给咱们。” “如此一来,便不会太过于得罪凉国公,大家面子上也好看,殿下您觉得呢?” 朱允熥正声道:“本王觉得不好。” “因为本王今日要捉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王的舅姥爷,凉国公蓝玉!” 哗啦! 蒋瓛身体一歪,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他连忙大声劝道:“凉国公是何等身份,没有陛下的旨意,又岂能随意捉拿?” “旨意?”朱允熥淡淡道:“皇爷爷不是早就已经下旨,让你听本王的命令行事,怎么,难道你想抗旨吗?” 蒋瓛再度怔住。 陛下确实给他下过旨意,要不然,一开始朱允熥来调锦衣卫,他就会拒绝。 但陛下这个授权范围到底是多大,是不是什么事都由着吴王任性胡来,蒋瓛也不知道啊。 捉拿凉国公,又岂是小事? “卑职不敢!”蒋瓛道:“敢问殿下是因何事要捉拿凉国公,可有他犯罪的铁证?” 朱允熥的目光冷冷望向凉国公府的大门,道:“这些你就不必多问了,只管按本王的命令行事就是。” “天塌下来,本王给你扛着,轮不到你蒋瓛来担责。” 蒋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进言:“殿下,咱们锦衣卫眼下已经将凉国公府团团围住,凉国公就算插翅,也再难逃。” “不如现在立刻进宫,启奏陛下,再由陛下定夺?” 朱允熥深深望了他一眼,再看上天边落日,道:“太阳马上就要落山。” “这个时辰,宫里也很快就要关门了。” “皇爷爷年龄大了,晚上就该早些歇息。” “此时入宫,打扰了他老人家的休息,就大大不该了。” “夜长梦多。” “此际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锦衣卫既已出动,便当以雷霆扫穴之势,捉拿人犯。” “岂可半途中断,徒然让人诳语议论,令朝野不安?” “你不必再多说,即刻随本王进府拿人吧。” 说完,朱允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踏步向着凉国公府的大门走去。 蒋瓛见状,急忙找人吩咐道:“快马加鞭,即刻进宫,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陛下知道。” 那人得令,当即翻身上马,奋力扬鞭,向着宫门方向疾奔而去。 朱允熥眼角瞥见,也不阻止。 蒋瓛交待完,便跟了上来。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百般劝阻,其实只是为了让别人都瞧见听见。 留下一个见证。 是吴王殿下要执意行事,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已尽到了劝谏的职责。 如此一来,万一陛下震怒,追究责任,他的罪责,便会轻上许多,甚至完全脱责。 故而一开始压低声音劝谏,后面知道朱允熥要捉拿的人是蓝玉之后,便连说话的声音,都故意加大了几分。 隐隐约间,蒋瓛感到陛下特意给自己下旨,就是让吴王肆意而为,他若再阻拦,才是真正的违抗圣意。 但捉拿凉国公牵涉干系太大,他也吃不太准陛下的心意,只能尽量多做些准备。 这样无论进退成败,他都能屹立不倒。 此时,朱允熥已走到了门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 燕王朱棣不是告诉他,说皇爷爷有意收拾蓝玉吗? 那他身为吴王,于忠,他要为陛下解忧。 身为皇孙,于孝,他要替皇爷爷排难。 蓝玉是他的舅姥爷,在皇家子弟中,与他最亲。 皇爷爷要拿下蓝玉,那他就该一马当先,替皇爷爷将这事做了,不让皇爷爷左右为难! 如此,他才是又忠又孝的好皇孙!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救”蓝玉,也同时解开自己面临的无解之局! 而这,正是老朱对他真正的考核! 那晚先是让他去杀人,告诉他上位者将要面对的事情有多残酷。 接着,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假意投效。 这并不是简单的试探。 而是通过此举提醒他,蓝玉有行不轨之事的能力! 在军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并且桀骜不驯,始终是一个潜藏的隐患。 如果他真有反心,还有人和他里应外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蓝玉的问题,乃至武将勋贵的问题,要朱允熥自己去解决。 要不然,就只能像杀朴家人那样的人杀掉。 上位者不能心慈手软,该杀则杀。 老朱需要他证明,他朱允熥,在老朱宾天之后,真的能驾驭这群勋贵功臣,骄兵悍将! 唯有如此,老朱才不会对蓝玉为首的一众武将勋贵大动屠刀,才能放心的江山托付给他。 如若不然。 他写再多的好诗好词,弄再多的惊世发明,都是枉然! 能否驾驭文臣武将,掌控朝政,那才是根本。 若他再不明白过来,很快就会失去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 思索已定。 朱允熥伸手,拍响了凉国公府的大门! 第三十七章 最佳时机! “什么,吴王率领锦衣卫,包围了凉国公府,要抓捕凉国公?” 正在东宫向吕妃娘娘打探消息的黄子澄,得到这个消息,也被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凉国公蓝玉乃是他的舅姥爷,吴王这样做,岂不是自剪羽翼吗?” 黄子澄有些不解。 少倾,他眼前一亮。 当即向吕氏告辞:“吕妃娘娘,此事出人意料,卑职还是赶快回献王府,与献王商议定夺。” 吕氏令婢女拿来一个篮子,亲自送到黄子澄手中,道:“炆儿的事,还是得多劳烦黄先生了。” “深秋已至,马上就快要冬天了,金陵城里水气高,冬天阴冷阴冷。” “我看黄先生身上的衣服还单薄得很,可得注意防寒,小心凉着了身体。” “这里面本宫闲着无事的时候,亲手缝织的衣服,就送给黄先生御寒了。” 黄子澄感激涕零,道:“吕妃娘娘厚爱,卑职愧不敢当。” 在这个时代,贵族官僚之间,彼此赠衣,是很常见的。 以前马皇后在的时候,也曾亲手缝织过许多衣服,赏给下面的有功之臣或他们的子嗣。 太子妃亲手缝织衣服赏人,也不是第一次。 但能得到这份恩宠的,自然都是关系极为亲近的。 吕氏微微一笑,道:“你是炆儿的老师,再重的礼,你也受得起。” “还有那位方先生,听说也是名气极大的大儒。” “可惜我一时之间,还没有给他备好礼物。” “这送炆儿老师的礼物,可不敢轻慢,随意准备。” “总是得费些时日。” “待过几日,都准备妥当了,再差人给方先生送去。” “我可就指望着你们,能好好教导炆儿,辅助炆儿,帮他一把。” 黄子澄弯腰道:“卑职自当尽心竭力。” 吕氏笑道:“黄先生品行高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刚才听他们说到允熥,这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他亲娘死得早,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虽说如今他翅膀硬了,胆子大了,但他的性子,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 “他素来谨慎,甚至可以说有些胆小懦弱。” “如今却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其中的原因,委实令人有些费解。” “只怕背后还有隐情。” 吕氏一边说,一边走了几步。 “还有凉国公蓝玉,他以前来东宫走得亲近,对他的性格,我也很是清楚。” “是一個脾气暴躁,受不得委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今日的事,不管允熥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恐怕凉国公都会咽不下这口气。” “先生不妨设法再加把劲,添点柴火,让今日的事闹得更大一些。” “那时候,恐怕就谁也无法收场了。” 黄子澄弯腰行礼道:“吕妃娘娘说得极是,有劳吕妃娘娘费心了。” 吕氏脸上淡淡笑容不变,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在这些事情上插手。” “只是炆儿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他的储君之位一日不定,我便一日难以安心。” 她再往旁边走出两步,又道:“允熥这孩子,亏得本宫从小就对他疼爱有加,一手将他抚养长大。” 谈到朱允熥的时候,吕氏的自称,一下子就从“我”变成了“本宫。” “虽不是本宫生的,但他从小到大,吃的用的,可从来没有短缺过他半分。” “本宫对他真真是不薄啊!” “如今倒好,他竟然丝毫不念本宫对他的恩情,居然站出来和炆儿争储君之位。” “本宫怎么就养了他这个白眼狼呢?” 她说得这里,已是恨意重重,杀气腾腾。 “早知道当初,在他娘死后,他还在襁褓里面的时候,本宫就该悄悄将他给掐死了。” “天不知地不觉。” “也免得似今日这般养虎为患!” 黄子澄欠身道:“娘娘心善,但他却未必感恩。” “大位之争,可容不得半分仁慈。” 吕氏道:“到了今日,本宫自不会再存半分妇人之仁。” “黄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用我的地方,便尽管吩咐。” “只要对炆儿有利,能帮助他夺得储君之位,继承他爹的衣钵,我这个做亲娘的,便是死也愿意。” 黄子澄忙道:“娘娘言重了。” 他略一思索,道:“今日既然出了这等事,今夜就注定不会平静。” “献王殿下已经去宫中打探情报了,想来应该很快便会回来。” “眼下我们还是要随时掌握宫中的动静。” “不知娘娘在宫内可有交好的妃嫔?” “若是方便的话,现在加紧时间入宫,今夜设法留宿宫中,万一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偷偷使人传递出来。” 吕氏闻言,眼前一亮,道:“还是黄先生想得周到,那我现在立即进宫。” 男子在晚上不能留在后宫。 但吕氏是一介女流,却是可以的。 晚上宫门关闭之后,人员便不能再进出。 消息却可以通过在宫墙上面扔东西传递出来。 “有劳娘娘了。” 黄子澄说了声,当即匆匆离去,赶回吴王府。 此时,朱允炆也已回府。 “老师,宫里面没有什么消息,本王虽然没有见到皇爷爷,但也四处都打听了,可以肯定一点,皇爷爷没有给三弟下旨意,令他去查抄凉国公府。” 他心中还是有点郁闷的。 平日里去见皇爷爷,都是随便见。 但今日不知为何,老朱却直接回绝了他。 说是天色太晚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无奈之下,朱允炆也只有私下里向宫中的太监询问消息,才知道宫内的情况。 出宫的时候,便听说朱允熥率锦衣卫包围的是蓝玉的家,更让他大吃一惊。 此际见到黄子澄,连忙迫不急待地说明。 黄子澄渡着步子,作沉思状,走来走去。 朱允炆心下焦急,却也不敢打扰。 忽地,黄子澄停住了步子,猛一回头,道: “陛下不见你,就说明陛下不想立即插手管这件事。” “陛下应该也是想看看,接下来吴王会怎么做,算是陛下对他的考核。” “我们绝对不能让吴王将事情办好了。” 朱允炆道:“老师说得极是,我们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老师可想好了该怎么做吗?” 黄子澄道:“不管他吴王打什么样的算盘,这把火,我们都要设法烧得更旺一些。” “方先生现在还在那边察探情况,先立即派人去通知他,让他设法扩大事情的影响,使凉国公闹起来。” “如果可以造成混乱,闹出几条人命来,那就更好了!” “我现在再去联络几名的御史言官,让他们今晚连夜写折子,明天一早上朝,便呈上去。” “吴王不是要抓捕凉国公吗?” “那我们就火上浇油,也跟着一起参。” “凉国公往日里不法之事甚多,抢蒙古王妃,纵兵闯关……诸般罪状,种种恶端,此时再翻出来,正好用得上。” “除此之外,也要同时参吴王。” “无旨意竟敢擅自调动锦衣卫,简直无法无天!” “再多罗织一些其他罪名,也一并列了。” “他和蓝玉河蚌相争,咱们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日上朝,或许就是扳倒他的最佳时机了!” 第三十八章 风险与收获,后手! 燕王府。 朱棣又重新开始钓鱼。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沉得住气。 不得不说,这是朱棣最大的优点之一。 特别能忍耐! 姚广孝倒是没有再盘坐念经,而是凭栏远望。 微风袭来,宽大的僧袍随风飘荡。 晚霞的余晖照映下,颇有几分出尘脱俗,仙风道骨的意韵。 一名侍卫匆匆跑来。 “启禀殿下,吴王率锦衣卫包围了凉国公府,说是要逮捕凉国公。” 朱棣回头和姚广孝对望了一眼,脸上诧异之色一闪即逝。 朱允熥竟然要抓蓝玉,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古怪。 “是以什么罪名呢?” 朱棣问道。 “吴王坚持不肯透露缘由,只是让锦衣卫听他的号令行事。” 紧接着,侍卫将朱允熥与蒋瓛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朱棣挥手示意他退去。 “没有父皇的旨意,他自己就敢擅自作主,调动一千锦衣卫,公然包围凉国公府,要抓捕蓝玉。” “我这个侄儿,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他问道:“和尚,你对此怎么看呢?” 朱棣对姚广孝的称呼,素来都是很混乱的。 一会儿称和尚,一会儿又喊大师,全凭心情而定。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两人的关系是何等亲密无间了,称呼才会如此随意。 “高啊,吴王殿下这招高啊!”姚广孝感叹不已。 朱棣目光盯着他看,有些不解,又略带几分嘲笑。 “以蓝玉在军中的威望,纵使是父皇要对付他,也得先好好准备几个月,以防万一。” “他如此冒失,就这般直接派锦衣卫去拿人,还没有父皇的旨意。” “本王怎么没有看出来,他这招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呢?” “难道不顾一切,无法无天的任性胡来,就是大师你口中的“高”吗?” 朱棣转而将头望向水面上钓竿下方的浮筒,道:“他这般莽撞行事,恐怕明日上朝,参他的折子,就会如雪片一般纷飞呢。” 姚广孝笑道:“他敢在朝堂上公然索要储君,这些时日,参他的人,还少了吗?” “陛下不也没惩罚他吗?” “反而加封他做了吴王。” “今日的事,若是换一个人来做,那就是必死之局。” “但由他来做的话,却恰好破解了贫僧给他出的难题。” “吴王殿下,比贫僧想的还要厉害啊!” 姚广孝轻轻赞叹! 朱棣愣了一下,反问道:“破解了你的难题?” 他猛然想起什么,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姚广孝道。 “殿下告诉他,陛下要对付凉国公蓝玉。” “可是,凉国公蓝玉又是他的舅姥爷,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倚仗之一。” “可吴王又是陛下的亲孙子,于忠于孝,他都应该与陛下站在一起。” “我们给吴王出的题,是让他无论站哪一边都不行,不站也不行。” “而吴王现在的解题之法,便是分陛下之忧,尽子孙之孝。” “陛下要对付蓝玉,就由他亲自出手,大义灭亲,先抓了蓝玉。” “这便是尽忠尽孝。” “蓝玉被他抓了,可却没有什么罪名,只有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 “陛下该责罚的,也早就责罚了。” “现在再抓了蓝玉,这叫什么事呢?” “所以,最后陛下还是得放了他。” “如此一来,吴王殿下是既尽了忠又尽了孝,还帮着舅姥爷蓝玉闯过了这一关,保全了自己在朝中的根基。” “这般两全齐美的法子,难道还不够高吗?” 朱棣脸色苍白,沉声道:“不止如此,是本王将消息透露给他的。” “如果事后蓝玉没事,他也没事,那本王这個“挑拔离间”的人,就该受到父皇的严厉惩罚了。” 姚广孝微笑点头,道:“还有!” “陛下不愿立他为储君,关键就在于担心自己龙驭宾天之后,吴王驾驭不了那群武将勋贵。” “于吴王而言,这些人又是他在朝中的根基,也是他当储君最大的障碍。” “今日无旨而抓蓝玉,便是向陛下证明,他能镇得住那群勋贵武将,镇得住蓝玉。” “陛下不用再担心传位给他,会发生外戚夺权的事。” “这样的话,吴王立为储君最大障碍,也就彻底扫除了。” 朱棣道:“所以,这么大的事,他不去请旨,是特意为之?” 姚广孝道:“正是。” “吴王的厉害,还远在贫僧预料之上。” “这一招表面上看似粗莽无比,实则精妙万分。”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身边另有高人指点呢?” 朱棣苦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哪种,都是一样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快破解他的这一招。和尚,你有什么主意?” 姚广孝淡然一笑,道:“殿下也无须过度担心。” “吴王这一招,妙虽然妙,却也险得很。” “事出紧急,恐怕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事先和蓝玉通气。” “而且他如此行事,本身也忌讳私下里再有联系,一旦被发现,就弄巧成绌了。” “没有事先商量好,以蓝玉火爆的脾气秉性,恐怕未必会乖乖束手就擒。” “若是双方因此而打起来,后果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贫僧可是听说,蓝玉府上有五百家丁,皆是军中的百战老兵。” “他们自愿脱下战袍,进入国公府,守护蓝玉。” 朱棣问道:“那又如何?” 姚广孝道:“若是双方打起来,刀剑无眼,蓝玉发生了什么意外,有大功之人却无罪受虐,无辜枉死,那朝中勋贵功臣,军中将领士卒必然群情激愤。” “陛下也只有将他推出去问罪了!” “眼下陛下没有立即派人传旨来阻止他行事,就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驾驭得了蓝玉这匹烈马!” “这一关,若是他过了,自然是收获极大。” “从此便真正获得了争储的本钱。” “若是过不了,那他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朱棣略一思索,点头赞道:“大师你说得不错!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依你之见,我这侄儿,他过得了这关吗?” 姚广孝笑而不答,却向岸边招了招手。 远处站岗的侍卫见到,连忙跑了过来。 “去,立即派出人马,通知在金陵城内和京郊附近的勋贵功臣,统兵武将,尤其是与凉国公索来亲近的武将勋贵。” “去告诉他们,吴王在没有陛下旨意的情况下,便擅自带兵包围了凉国公府,要捉拿凉国公,让他们赶快去阻拦救人!” 旁边,朱棣闻言,拍手大笑,赞道:“妙啊,一旦这些人和我那侄儿率领的锦衣卫打起来,事情就会不可收拾了。大师伱这一招可是要更高一筹了!” 姚广孝摸了摸胡须,道:“还有两位世子,也是贫僧安排的后手。” 朱棣皱眉道:“他们两个小娃娃,能有什么用呢?” 姚广孝却不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殿下且等着看好戏吧。” 第三十九章 闯府! “咚!” “咚!” “咚!” 凉国公府外,沉重的大门,被拍得发出了沉闷而厚重的响声。 上千锦衣卫,远处还有无数的围观人群,此际却是个个屏气凝神,目光凝视着,无一人再发出其他声响。 拍了许久,没有人来开门。 朱允熥见状,当下退后几步,淡淡道:“那就撞开吧!” 锦衣卫得令,正要行动,却听得“吱呀”一声。 原来紧闭的大门,徐徐打了开来。 朱允熥率领一众锦衣卫,鱼贯而入。 院子里,却是数百名手持兵刃,身穿青衣的壮丁。 拦在了他们前面,一个個怒目而视。 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人,而是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次铁与血洗礼的士兵。 此际他们站在一起,便有杀气扑面而来。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里面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不过,眼前这一幕,还是让朱允熥稍稍有些意外,不由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蒋瓛唯恐有什么意外,当下踏步上前,挡在朱允熥的身前,大声怒斥道:“锦衣卫办案,你们持兵刃阻拦,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站在最前方的一人冷冷开口道:“本将不管什么锦衣卫,这里是大将军府,只遵军中号令。” “没有大将军的允许,擅入者,杀无赦!” 他面对众多锦衣卫,仍丝毫不惧,且不称蓝玉为凉国公,却称大将军,显然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蓝玉从军中带来的忠将。 这倒是素来的传统。 大明许多大将,都会将自己信任的亲将带回府上。 平时充任府中的侍卫首领,有战事要带兵出征时,他便是帅帐的亲卫统领。 “放肆!”蒋瓛怒道:“这里是金陵城,是大明的京师,首善之地,不是军营。” “更何况就算是军营,你们也是陛下的兵,胆敢阻拦我锦衣卫,那便是犯了造反大罪!” 那人冷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陛下,那敢问你们闯入此地,可是有陛下的旨意,能否拿出来一看?” “这……”蒋瓛顿时被怼得愣了一下,语气一滞。 “你是什么人?”朱允熥望着此人问道。 “末将傅叶,乃是凉国公府的亲军统领,亦是大将军的义子。”傅叶盯着朱允熥,眸内似有怨火燃烧。 原来是蓝玉收的义子,怪不得这般忠心,又如此嚣张。 “你还知道自称“末将”啊,那想必也知道本王的身份了?为何见本王却不行礼呢?”朱允熥喝问道。 傅叶冷冷道:“若是在外面见了吴王殿下,末将自然是要行礼的,不敢慢怠。” “但这里是大将军府,等若大军帅账,诸般行事,皆依军法。” “军中只知大将军号令,不知什么皇亲国戚。” “如果吴王殿下来大将军府做客,我们也会以礼相待。” “可吴王殿下无故率领锦衣卫官兵,冲进府中,末将却不知道,吴王殿下意欲何为呢?” 他居然出言质问。 朱允熥冷冷道:“一个小小的亲卫统领,居然如此嚣张狂傲,谁给伱的胆子?” 老朱拿蓝玉开刀,某种意义,还真不算冤枉他。 府上当军营一般管理,让将领士卒来给自己做家丁也就罢了。 毕竟,这时候大明立国不久,很多规矩还没有后世那么严。 一些地位高的武将家里,养着大批没有甲胄的亲卫将兵,并不奇怪。 但蓝玉收了大量的义子,这些人眼里只知有蓝玉,不知有朝廷,那就有大问题了。 如此行事,哪个皇帝能容他呢? 更别说老朱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皇帝。 能留他到现在,老朱恐怕已经忍了很久。 而如今,朱允熥也很清楚,要救蓝玉,就必须好好打磨一下他身上的那股子桀骜不驯的脾气。 大明早已不是打天下的时代,不需要一只难以驯服的鹰。 眼下的大明,只需要听话的忠犬。 朝廷如臂指使,一声令下,莫敢不从。 任何人,但凡有一丝不忠的迹象或者隐患,老朱都会毫不犹豫的清除。 蓝玉却至今仍然这般我行我素。 看来,那天在朝堂上的一记耳光,还没有将他彻底打醒。 傅叶昂首道:“末将职位虽卑,却也是忠义之辈。” “吴王殿下固然身份尊贵,却无情无义,竟然要拿自己的舅姥爷开刀。” “亏得大将军还日日维护着殿下,天天惦记着殿下,一心一意只想辅助殿下。” “今日早些时候,还特意交待我等,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护着殿下。” “殿下要争夺储君之位,大将军哪怕是在朝堂上被殿下打了一记耳光,却仍为殿下感到高兴。” “殿下受封吴王,大将军便让城中勋贵,军中将领皆去道贺,为殿下助威。” “大将军还高兴地在家中大摆酒席,宴请宾客,为此事兴奋不已。” “这些年,大将军南征北战,也不知为大明江山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为稳定天下,清扫北蒙余孽,亲自率军深入漠北,扫平北蒙王庭。” “功劳之高,当世无双!” “昔日殿下的父亲故太子在时,大将军便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随。” “如今,又只想着能再追随殿下左右。” “可殿下如此凉薄无情,一不念及大将军功高劳苦,二不念及大将军忠心耿耿;三不念及大将军乃是殿下的舅姥爷,与殿下有血脉亲情。反而欲强行捉拿大将军,这岂不令人心寒?” “殿下年幼无知,难免被人所蒙骗。” “末将劝殿下早些迷途知返,已免酿成大错!” 朱允熥沉下脸来。 蓝玉的这些手下,还真是从来就没有将自己这个吴王看在眼里啊。 才会用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来教他怎么做事。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所谓的吴王殿下还只是一个小娃娃,需要自己等人的看护和教育。 若是今天率锦衣卫闯凉国公府的不是他,而是他爹朱标,傅叶敢这样说吗? 敢教育朱标怎么做事吗? 不要说他,就是蓝玉,恐怕也早就乖乖出来领罪了。 不会有半句废话! 哪会像这样般,竟然躲起来不见人呢? 蓝玉如此态度,老朱又怎么能容得下他呢? 就算是朱允熥自己,也容不下! 要是下面的人,一个个都仗着自己有功劳,年龄比他大,辈份比他高,是他的长辈,就敢出来教训他,教他做事,骑在他的头上。 那朱允熥也不用争什么储君之位了,早些回家玩泥巴算了。 今日的事,既是解自己之危,救蓝玉的命,也要适当的给蓝玉一个教训。 让金陵城内的勋贵功臣,军中将领们都知道,他朱允熥才是主人,而不是蓝玉! “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凉国公府的亲卫统领来管了?” 朱允熥冷哼道:“若是本王被立为储君,将来继承了大位,做了什么让你和凉国公不满意事,你是不是还打算起兵造反,来清君侧呢?” “吴王殿下言重了,末将不敢!”傅叶说着不敢,语气却更冷了。 “末将只是尽本分劝谏殿下而已!”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还望殿下能听进去三分。” 对朱允熥这个吴王,也全无半分尊敬之意。 “我看你敢!”朱允熥语气骤然一变,喝道:“来人,给我将这个傅叶拿下,如有反抗,杀无赦!” “遵命!” 周围一众锦衣卫应声。 既然进了凉国公府,骑虎难下,他们也只能跟朱允熥走到底了。 当下,几名锦衣卫握刀上前。 傅叶为首的一众家丁,也个个抓紧了手中兵刃,瞪目怒视。 但毕竟是面对锦衣卫,一时间,他们还不敢真的动手,只是作势越来越认真,神情也越来越紧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出刀冲杀。 锦衣卫再继续上前,傅叶退了一步,握住腰挎处的刀,道:“别逼末将!” “刷!” “刷!” “刷!” 锦衣卫见状,皆一个个猛地拔刀。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威严的声音,骤然炸响。 “住手!” 随着声音落下,凉国公蓝玉袒胸赤膊,一步步从后院里走了出来。 第四十章 哗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蓝玉赤裸的身体上,清晰可见一道道伤痕。 如沟壑交织,望之便令人触目惊心。 他一步步走过来。 场中的气氛,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蓝玉,你想干什么?”蒋瓛大喝一声:“锦衣卫奉吴王殿下之命,前来捉拿你,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难道还要给自己多加一条拒捕的罪名吗?” 蓝玉没有回话,傅叶已忍不住插言。 “没有陛下的圣旨,吴王殿下凭什么拿大将军?” “闭嘴!”蓝玉怒喝道。 傅叶没料到大将军会怒斥自己,顿时闭口不言,只有目光仍如刀剑,死死盯着前方的吴王和锦衣卫众人。 蓝玉亦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场中之人。 “元未天下大乱,黄河溃堤,民不聊生,百姓们走投无路,只能起兵造反。” “我亦是从微末之时,便追随陛下。先是在开平王帐下听命,随开平王南征北战,每遇战事,必一马当先。每战必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 “自此后一步步升迁,直至从管军镇抚积升至大都督府佥事。” “洪武十二年,积军功授封永昌侯。” “洪武十四年,封征南副将军,同颖川侯傅友德,西平侯沐英共率三十万大军出征,恶战无数,历时三年,平定云南。” “洪武二十年,再率兵征伐北元,追北元残兵千里,开疆拓土,积战功而被朝廷拜为大将军。” “洪武二十一年,再度领兵北伐。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朝廷,俘虏北元王公,妃嫔、公主数百人,官员三千余,男女人口近十万,牛羊马匹不计其数。” “陛下论功行赏,封我为凉国公。” “洪武二十二年,受命镇守四川,修城池。” “洪武二十三年,率军平定南蛮叛乱。” “洪武二十四年,征西番罕东之地,再助大明开千里疆域。” 他一桩桩一件件讲述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以及所立的战功。 情深意切,令闻者动容。 “我身上的伤口,便是这些年为朝廷南征北伐所留下的。” 蓝玉声音淡淡,语气平稳。 “我一生征战,皆为陛下效命!” “我一生荣宠,皆为陛下所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陛下今日要捉拿我,我无话可说。” “只是我不服,为何有功却不为朝廷厚待?无罪却要遭逮捕?” “我府中的亲随,大明千千万万的将士,亦不会服!” “我们这些人,为大明立国开疆,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 “多少次出生入死?” “能活到现在,全靠上天护佑。” “可朝廷就是这样对待我们这些有功将士的吗?” 话音落下,紧接着,便听到一片撕啦撕啦的声音。 以傅叶为首的一众凉国公府家丁,也纷纷撕开了胸前的衣服,露出肌肉上一道道可怕的伤痕。 场面顿时安静。 府门外,远远围观的人群却是一阵骚动。 伤痕是战士的荣耀,亦是他们炫耀的本钱。 蓝玉说完,却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喝,响若雷霆。 “蓝玉受死!” 锦衣卫士卒皆是一惊,气氛仿若在这一刻凝固。 朱允熥却猛地疾步上前,对蓝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 “你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 “你以为伱立了一点功,就可以藐视朝廷,藐视王法吗?” “你以为你立了一点功,皇爷爷就不敢动你了吗?” “功劳?有点功劳就了不起吗?我大明自开国至今,南征北战,几十万将士马革裹尸,他们谁没有功劳?” “倘若他们个个都如你这般行事,大明还如何安定天下,治理天下?” “今日你敢持功自傲,明日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你还不服,本王让你不服,今日便打到你服为止!” …… 蓝玉没有还手,就这般跪在地上,任由朱允熥拳打脚踢,一言不发。 周围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傅叶几度想要上前,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大将军没有下令,他们就不能动。 府外。 方孝孺正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这一幕。 他恨恨跺脚道:“亏这蓝玉还是大将军,凉国公,听闻素来脾气火爆,性格刚直,宁折不弯,我还道是真的呢。”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孬种,你还手啊,打起来啊!” “纵然他是吴王,但你也是堂堂国公,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凭什么打你,你快反抗啊!” “你征战沙场,视死如归的刚勇气血,都丢到哪里去了呢?动手啊!” 唯有让两人打起来,才能帮朱允炆从中获取更大的好处。 可偏偏蓝玉忍而不发,怎么不令方孝孺又气又急呢? 好几次,方孝孺都想冲出去,再挑拔一下。 但最后按耐住了这股冲动。 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公开站出去为好。 …… 人群里还有两名少年,此际双眼也都睁得滚圆。 其中一名年岁稍大,长得极胖。 看上去横竖差不多大,像一個正方体似的。 在这时代,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百姓能吃饱饭不饿着就不错了,胖子是非常非常罕见的。 更甭说是胖到他这种程度的。 此人自然就是朱棣儿子,朱高炽了! 除了他之外,放眼整个大明天下,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这般胖的人。 朱高炽的旁边,站着另一个年岁更小的少年,正是他的弟弟朱高煦。 朱高煦一双眼睛溜溜乱转,见到这一幕,忽然开口道:“奇怪,堂堂凉国公,大明最勇猛的武将之一,为何却一味挨打,竟然不还手呢?” 朱高炽胖得挤成了一条缝的双眼透着外人看不出的闪亮光芒,道:“这样就不好看了,总是得双方打起来才好。走,咱们过去激一激,总得设法让他们双方打起来,那才叫精彩。” 兄弟两人说干就干,当下便从人群里走了出去,直往凉国公府而去的。 …… 朱允熥打得累了,终于停下手来,问道:“你现在服了吗?” 蓝玉缓缓抬头,望着他道:“敢问吴王殿下,今日之事,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自作主张?” “有什么区别吗?”朱允熥大声道:“昨夜四叔来本王府上造访,说你包藏祸心,或有反意,皇爷爷为此头痛不已。” “欲要将你抓捕下手,又念及你功高劳苦,不忍心将你下狱。” “可若放过你,又恐你危及大明江山,危及天下黎民百姓。” “皇爷爷思来想去,难以决断,寝食难安!” “本王是皇爷爷的亲孙子,亦是大明的臣子。” “于忠于孝,都要给皇爷爷分扰。” “你是本王的舅姥爷,是本王的亲属长辈。这个恶人,就该由本王来做。” “将你抓起来,定了罪,也免得皇爷爷他老人家为难!” “舅姥爷,你觉得本王这么做,有没有道理呢?” “你服,还是不服呢?” 蓝玉闻言,振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此次带锦衣卫来抓捕我,确实没有陛下的明旨了,连口谕也没有吗?” 朱允熥亦高声回复:“没有!” “但本王要为皇爷爷尽忠尽孝,分君之忧,不得不来!” “今日之事,皆是本王一个人做主,与皇爷爷无关!” 听到这番对话,场中不由得响起一阵阵轻微可闻的吸气声。 许多人都在猜想,蓝玉如此大声发问,是不是准备要反抗了呢? 之前大家虽然知道朱允熥没有拿圣旨,但还是猜测他是不是有皇帝的口谕,只是故意不说。 毕竟,他是吴王,是陛下的皇孙。 此际得了朱允熥的回答,那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消除。 如此一来,蓝玉反抗也就有合法的理由! 吴王爵位虽高,却并没有权力给一位国公定罪! 更没有权力无旨而抓人。 可他偏偏做了,带着锦衣卫包围了凉国公府。 还对着堂堂的凉国公一顿拳打脚踢。 蓝玉一直任打任骂,忍而不发,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 接下来,他再还手,便顺理成章。 想到这里,众人的心都紧张起来。 以蒋瓛为首的锦衣卫,更是一个个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凉国公府那群亲卫家丁,也皆蓄势待发。 冲突一触即发。 外面,方孝孺微笑着摸了摸胡须。 蓝玉终于要还手了吗? 刚才跪着挨打,只是做一个样子,也为自己接下来的反抗,找到一个更合理的借口。 忍无可忍,才奋起反抗。 如此,陛下也无法太过于怪罪他。 这个蓝玉,倒是有勇有谋啊! 朱高炽和朱高煦正要跨入凉国公府大门,见状,两人的脚步,也都同时停住。 若是蓝玉此际便出手反抗,那自然无须他们再去挑拔了。 看热闹还是要离得稍微远一些。 免得他们双方打起来,刀剑无眼,令自己无辜受了池鱼之殃。 万众瞩目中,蓝玉从单膝跪地,缓缓站起身来。 “若今日的事,若是陛下的旨意,那蓝玉必然是不服的。” “因为蓝玉自问,并无对不起陛下之事,更无反心。” “但既然是吴王殿下作主决定,那我蓝玉服!” 说完,他猛地再度跪了下去。 这次,却是双膝皆跪地,随后深深一拜,以头磕地。 “蓝玉心服口服,愿听凭吴王殿下处置,绝无二话!” 第四十一章 吴王殿下可是要造反? 方孝孺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 摸胡须的手停在了半空,一动不动。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蓝玉不是应该反抗了吗? 怎么听到没有圣旨,听到是吴王私下决定,他反而跪拜下去了呢? 闹半天就这样收尾? 不止是他,场中的所有人,包括蒋瓛在内的一众锦衣卫,也都眼珠子掉了一地。 原本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拼死血战的准备。 毕竟,凉国公府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却万万也没有想到,蓝玉居然放弃了。 没有反抗! 突如其来的变化,将他们都惊在了当场,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幕。 “亏得你们这些人,还是凉国公从军中带回来的好男儿呢。” 就在众人深感惊愕的时候,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声音中还略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尽的童稚,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一名刚从稚子成长为少年的男子所发出。 不是别人,正是朱高煦。 他与朱高炽一起走入凉国公府,指着傅叶为首的一众府内家丁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怎么眼睁睁看着凉国公受辱,你们却无动于衷呢?” “难道你们都是孬种不成?” “大家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热血男儿,大不了就是一死,怕什么啊!” “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上啊!快上啊!” 此时场中安静无比,他的声音自然格外悦耳。 朱允熥转头望了过来。 “堂兄好啊!”朱高煦挥手喊道。 说着,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蹦蹦跳跳向着他跑了过来。 “叫吴王!” 朱允熥淡淡纠正道。 朱高炽肥胖无比的身躯迈着一摇一摇的步子,扯住朱高煦道:“二弟,不可无礼。” 朱高煦噘嘴嘟嘟道:“咱们本来就是堂兄弟啊,干嘛这么见外呢?” 他微微弯腰,拱手行礼,笑嘻嘻地道:“参见吴王哥哥。” 朱高炽也随之拱手弯腰行礼。 他年岁更长,态度比朱高煦却是要认真得多。 朱允熥笑道:“这里外人多,咱们见面,还是得按朝廷的礼节来,私下里就无所谓了。” 又道:“今儿是什么风,把堂哥和堂弟你们两个吹到这里来了?” 朱高炽道:“听说吴王殿下带兵来抄凉国公府,我们兄弟怕你吃亏,就抓紧过来给殿下助威。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要咱们兄弟帮忙吗?” 朱允熥摇头道:“帮忙就不必了,一切都很顺利。你们来晚了,事情都已经结束。” 朱高煦瞪大了眼睛。 “这就结束了吗?吴王哥哥,那个傅叶,还有这些可恶的家丁,他们居然敢对吴王哥哥伱不敬,更是手持兵刃,意图反抗锦衣卫,反抗朝廷,咱们不该将他们都杀了吗?” 他刚才还在骂傅叶等人为何不奋起反抗,此际又劝他杀掉这些人。 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二弟,休得多言。”朱高炽拉了拉他,道:“这些人虽然可恶,但他们对凉国公却是一片赤胆忠心啊。” “吴王殿下打凉国公,骂凉国公也就罢了,若杀了他这些亲信,岂不是真的要逼反凉国公吗?” “这可不是吴王殿下愿意看到的。” “说到底,凉国公也是吴王殿下的亲戚,是他的舅姥爷。” 朱高煦跳脚道:“什么凉国公,什么亲戚?连皇爷爷都容不得他了,那就该连他一起杀了。怎么能还留着他?” “舅姥爷难道比皇爷爷还亲吗?还护着他?” “皇爷爷不忍心杀他,那咱们就该自己动手,哪怕是后面皇爷爷怪罪下来,咱们也是一片孝心啊!” “若是将他拿下了,再交给皇爷爷去办,那就是让皇爷爷为难,就是不孝。” “我知道吴王哥哥最是孝顺了,肯定宁愿自己背罪,也不会让皇爷爷为难的。” 他语气转了转,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望着朱允熥笑道:“吴王哥哥,我说得对吗?” 朱棣这是故意放出自己的两个儿子来捣蛋吗? 这招虽然卑鄙,但不得不说,也确实让人恶心。 朱允熥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我今日来抓捕凉国公,也是因为四叔也就是你爹爹的劝谏。” “说起来这件事,本来该是由你爹爹出面办的。” “既然你们两個来了,那正好可以帮你们爹爹办事。”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应该很乐意帮自己爹爹吧?” “来,放手施为,明儿我入朝了,一定要告诉皇爷爷,你们都有多么孝顺。” 他不紧不慢,立即便将皮球给赐了回去。 朱高炽一听,连忙道:“二弟年幼无知,胡说八道,吴王殿下莫往心里去。” “我爹爹都是封在外面的藩王,我们两个更是来京师给大伯奔丧的,可不敢管什么朝廷大事。” “吴王殿下只管放手做,咱们就呆在旁边,静静看个热闹就好。” 朱高煦也缩着头不说话了。 他是人小鬼大,实际上心里明白得很。 此际火烧到自己身上,马上就不说话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也懒得再理这两人,转而回头吩咐道:“将凉国公抓起来,带回去。” 随后目光在凉国公府一众家丁身上扫了扫,又道:“还有那个傅叶,也一并抓了。” 锦衣卫当即上前,将蓝玉和傅叶都绑了。 蓝玉全然没有任何反抗。 傅叶这一次,也出奇的配合。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吩咐道:“将凉国公府围紧了,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也不许有其他任何人进府。” “怎么处置凉国公府的人,还得待本王审查清楚再说。” “在此之前,你们一定要将凉国公府所有人都看牢了。” “但也不得对凉国公的家人无礼,在朝廷没有正式定罪之前,他们便都还是清白之身,若是有什么不测,本王拿你们是问,都听明白了吗?” 众锦衣卫齐声道:“明白了!” 朱允熥不再停留,令人押上蓝玉和傅叶,转身就走。 朱高煦急了,拉着朱高炽小声道:“哥,咱们就眼睁睁看看他就这般将蓝玉带走吗?” “那还能怎么办呢?”朱高炽道:“你刚才也激过了,可他们双方都不上当啊!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又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了出去。 却见长街那头,黑压压大片大片的人马,正向凉国公府这边走来。 此时太阳已落,天色虽然还未黑,但眼看着宵禁的时间,马上将至。 正常而言,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该赶快回家了。 围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大多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或者其家人,总有办法弄到夜间通行的许可,才敢迟迟在此逗留。 可现在骤然又新来这么多人,就显得极不正常了。 那些人服装各异,手中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兵刃,都没有说话,只是踏着相对整齐的步伐,缓缓压了过来。 人数之多,少说也有几千之众。 领先一人,骑在马上,身披重甲,手持长刀,脸上怒容满面,虎视眈眈。 朱允熥双目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朱高炽惊得张大了嘴巴,朱高煦则是兴奋无比。 “来了,来了,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大戏还在后头呢!” 朱高炽连忙作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多言。 火烧得更旺,不用他们兄弟再浇油了。 人群走得并不快。 但也许是威压感太过强大,以至让人忘了时间的缘故,似乎转瞬间,就已经压到了面前。 在马背上的人挥了挥手示意。 后方的人群顿时齐齐停住了脚步。 蒋瓛高声怒道:“吴王殿下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开,再有阻拦,便视同谋逆!” 马背上那人猛地瞪了他一眼,视线随即转到朱允熥身上,高声喝道:“定远侯王弼,率众前来平叛!” “敢问吴王殿下,无故带兵包围凉国公府,无旨擅自抓走凉国公,可是要造反吗?” 第四十二章 谁是反贼?千钧一发! “敢问吴王殿下,可是要造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又显得诡异无比。 吴王乃是故太子的亲生儿子,当今陛下的皇孙。 他常年久居深宫,与朝中的文武官员并无太多交集。 一直到最近,在朝堂上语出惊人,又被陛下封为吴王,这才被外面的人所熟悉。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造反呢? 就算他真的造反,朝中又会有几个人支持呢? 不过,联想到不久之前,公开在朝堂上索要储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似乎又有那么几分合理。 毕竟,涉及大位之争。 越是皇子皇孙,越有可能行不轨之事。 王弼来势汹汹,一开口便一顶大帽压了上来,占据大义名分。 他的目光,在蓝玉和傅叶两人身上扫过,见他两人皆被五花大绑,脸上怒气更盛。 王弼多年追随蓝玉四处征战,与蓝玉交情极深,对他十分忠心。 听到朱允熥无圣旨却率锦衣卫包围了凉国公府,王弼当即联络了京中一干勋贵武将,率着各府的家丁亲卫,气势汹汹杀了过来。 金陵城的勋贵武将,谁家没有数百家丁呢? 而且这些家丁,大多都是退役老卒,沙场征战多年的人。 只要几十勋贵武将之家,便能聚集数千人。 唯一不足的是,除了武将自己之外,家丁们皆没甲胄。 武器也是各式各式,有长矛,有大刀,还有钢叉…… 大明朝廷禁止民间私藏甲胄,却不禁刀剑兵刃。 他们穿的衣服各异,看上去十分杂乱。 但这些人,又并非寻常百姓,气势十足。 王弼不能看着蓝玉被捕,一定要设法救回来。 朱允熥手中没有圣旨,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行事。 哪怕这件事是陛下默许,也可以当不知道。 只要足够多的武将勋贵皆卷入其中,法不责众,纵是陛下也会投鼠忌器,最后便只能不了了之。 蓝玉也会因此而获救。 打定了主意,他才率众前来。 朱高煦立即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吴王哥哥,你不会真的想造反吧?” “你怎么对得起皇爷爷?” “也对,吴王哥哥一直想当储君,想早日登基称帝,此事已是天下皆知。” “吴王哥哥对大明江山有觊觎之心。” “可是,吴王哥哥,你不能造反啊!” “快快束手就缚,向皇爷爷请罪!” “皇爷爷向来疼爱你,必定不会重重惩罚你的。” 朱允熥深深望了他一眼。 怪不得朱高煦后来会造反。 就他这性子,显然从小就是一个熊孩子。 看到朱允熥的目光望过来,朱高煦顿时大喊道:“吴王哥哥,你该不会想杀我吧?” “我可是好心劝伱啊!” “你现在造反,抢夺大明江山,是肯定斗不过皇爷爷的!” “还不如早早投降,听凭皇爷爷处置,才能减轻罪责啊!” 他又向着王弼那边跑,一边还喊道:“我是燕王第二子,定远侯快救我!” 如此行径,连旁边朱高炽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朱高煦跑了出去。 王弼见状,哈哈大笑。 策马上前,来到两人身边道:“两位小王爷还请放心,有本侯在,定会护得两位小王爷安全。” 他抬头望向朱允熥,高声喝道:“吴王殿下,如今谋反之事,已然败露,本侯率京中勋贵武将子弟数千人前来平叛,你还不迷途知返,束手就擒吗?” 又转而对蒋瓛等锦衣卫喊话道:“尔等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兵,怎么能随着吴王一起造反呢?” “可知国法昭昭?现在赶快放下武器,将吴王拿下,陛下或许还会对尔等网开一面。” 听到这一席话,一众锦衣卫顿时也是一阵骚动。 说吴王殿下造反,他们肯定不信。 但无旨意包围凉国公府,捉拿凉国公蓝玉,却是吴王亲口承认。 这件事情的性质该怎么认定? 锦衣卫跟着吴王行事,会不会犯了陛下的大忌呢? 许多人心中都是有疑惑的! 此际,经王弼这么一喊,就更加犹豫起来。 难道此举真会被定一個“造反”的罪名吗? 毕竟,吴王公开索要储君之位的事,他们也都听说过。 现在再擅自抓凉国公…… 会不会处罚,会怎么处罚,可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陛下允许,那自然安然无恙。 陛下若是不悦,责怪吴王不该如此行事,那……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跟着倒霉? 锦衣卫士卒们,此刻心里都难免有些七上八下了。 唯有领头的蒋瓛,心中反而十分淡定。 算算时间,前去宫中报信的人应该早就将信送到了。 若陛下有意阻止,那此刻传旨的人,也该来了。 可至今仍没有任何反应,那便是陛下有意不管,默许了吴王的自作主张。 再联想到陛下先前早就下过让他听吴王之令行事的旨意,蒋瓛自然老神在在。 见到身旁的锦衣卫骚动,他连忙喝道:“休得听王弼胡言乱语,分明是他聚众包围锦衣卫,欲行不逆之事,却偏还要倒打一靶。” “吴王殿下乃是皇孙,又岂能容得了他这般胡言乱语,随意污蔑。” “陛下早有旨意,让我等锦衣卫听吴王之令行事。” “有不听令行事者,便是抗旨不遵!” 听到指挥使大人的话,一众锦衣卫才稍稍稳定了心神。 既然指挥使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那日后真被陛下追责,也与他们无关了。 毕竟,他们只是听令行事。 王弼却是冷冷道:“燕王殿下的两个孩子,都看出了吴王殿下的狼子野心,蒋瓛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岂会看不出来?” “如今还故意混淆视听,分明就是与其沆瀣一气,意图谋反,那就休怪本侯手下无情了。” 他的声音落下,身后的大队人马也跟着踏出步伐,再度向前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围观的一众人皆惊愕无比。 方孝孺欣喜万分。 原本见到蓝玉不反抗而束手就擒,他心中还恨恨不已,怪蓝玉太没有骨气。 没想到,王弼竟然带着京城中一众勋贵武将子弟来救蓝玉了。 这可比蓝玉自己直接反抗,闹得还大得多了。 经此一闹,不管结果如何,朱允熥还拿什么争储君之位吗? 方孝孺得意地笑着。 胡须一颤一颤,仿佛看到了朱允熥被废黜的画面。 此时,朱允熥从蒋瓛的身后走向前方。 他的表情十分平淡,完全看不到半分慌乱,便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王弼,你说本王没有旨意便拿凉国公就是造反。” “可你带着这么多人前来围攻本王和锦衣卫,又有皇爷爷旨意吗?” “若无旨意,恐怕尔等才是造反吧?” 王弼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道:“我身为大明的定远侯,有平乱之责。” “事出紧急,来不及启奏陛下,先率众平乱,乃是份内的事。” “待叛乱平息之后,本侯自会入宫,亲自向陛下请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殿下今日受妖人所惑,行不轨之事,本侯若是坐视不管,才不配做大明的忠臣!” “众将士听令,随我上前,救出凉国公,捉拿吴王!” 一声令下。 后方一众勋贵子弟武将及其亲卫家丁顿时打杀声四起。 他们高声呼喊着,向着朱允熥这边冲了过来。 蒋瓛见状,猛地拔刀。 “锦衣卫听令,定远侯王弼谋反,我等誓死护卫吴王殿下!” “刷!” “刷!” “刷!” …… 一连串的拔刀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天色已至微暗时分,晚霞亦只剩不多的几分,略带凉意的夜风骤起,双方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朱高煦兴奋大喊道:“杀!杀!杀!杀得越多越好!杀得血流成河!杀得人头滚滚!叛贼,都是叛贼,全部都杀了,一个不留!” 他拍手欢呼雀跃,仍留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上,笑容灿放,好不开心得意。 朱允熥的神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刚才稍稍斥责了王弼几句之外,他便什么都没有做。 哪怕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他还是淡定无比。 他似乎有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统统给我住手!” 突然。 一声怒喝,如雷霆般炸响。 第四十三章 蓝玉的选择! 洪亮的声音,在数千人熙熙攘攘的吵闹中,仍能清晰入耳。 众人的动作皆是一滞。 寻声望去,便见五花大绑的蓝玉,此际已站到了马车顶上。 王弼勒马站住,喃喃道:“大将军!” 眼中有泪花闪烁! “王弼,你想干嘛?想造反吗?”蓝玉厉声喝道。 王弼微微一怔,忙道:“大将军,末将前来救你啦!” 他如今早已是定远侯,此际也没有在蓝玉麾下听命。 但王弼仍习惯以下属自居,称蓝玉为“大将军”。 蓝玉冷冷道:“救我?你是想害我吧?” 此言一出,王弼顿时愣在了那里。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怔怔地望着蓝玉。 蓝玉的目光,缓缓从众多勋贵武将身上扫过。 “我蓝玉早已发誓,此生誓死效忠吴王殿下!” “今日吴王殿下来抓我,自然有他的理由。” “无论吴王殿下怎么处置我,我蓝玉都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 “你们现在都速速散去,不得阻挠锦衣卫,阻挠吴王殿下办案。” “若是还有谁不听,执意要拦的,那便不是我蓝玉的兄弟。” “从今往后,我蓝玉与他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都散了吧!” 这番话说完,下方原本还杀气腾腾的一众勋贵武将,凶狠气势顿时迅速散去,一个个脸上皆流露出悲伤之色。 方孝孺恨恨跺脚道:“这个蓝玉,怎能如此胆小怕事?孬种,孬种,真是孬种!” 眼看着双方就要拼死撕杀,血流成河的局面,被蓝玉一席话,弄得戛然而止,令他又气又恼。 “你们千万不要听大将军的话,大将军是被胁迫的!” 朱高煦此时与朱高炽躲在角落,正等着看好戏呢,没想到蓝玉会站出阻止,他立即高喊道:“没看见大将军还被五花大绑着吗?这种情况下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呢?” “大家齐心协力,先将大将军救出来再说。” 一听到这话,以王弼为首的众多勋贵武将,顿时一個个如梦初醒,脸色再度一变。 对啊! 大将军还在朱允熥的手里,此时说的话,可未必是真心的! 还是要先将他救出。 “放你娘的狗屁!” 蓝玉直接破口大骂。 “昔日太子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去向他告发过伱爹爹燕王的狼子野心。” “只恨当时的太子太过仁慈,盲目相信自家兄弟,不信我的劝谏。” “如今看来,你们父子果然是狼子野心,竟妄图搅乱天下,搅乱大明江山,好从中渔翁得利!” 他鼓足中气,高声喊道:“兄弟们,你们还不了解我蓝玉的为人吗?” “我蓝玉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非自己心甘情原,谁能威胁得了我?” “我蓝玉又会岂会受他的威胁?” “你们别听这小子的挑拔离间,快快各自回家吧!” “免得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前来救援蓝玉的武将勋贵们,顿时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 大家都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蓝玉这几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以蓝玉的脾气秉性,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他主动站出说,便说明一定是他自愿的。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领头的王弼身上。 “大将军,这又是何苦呢?” 王弼缓缓闭上眼睛,流露出痛苦之色。 半晌,他翻身下马,一直走到蓝玉身前不远处。 哗啦! 哗啦! 身上甲胄阵阵作响。 王弼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拱手道:“大将军,保重啊!” “行啦,别这幅样子。”蓝玉满不在乎道:“吴王殿下虽然抓了我,可还没有审问定罪呢。” “是忠是奸,自有天知地知。” “大明律法森严,陛下和吴王皆会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蓝玉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人诽谤。” “你先回去吧,我没什么事,死不了!” 王弼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拱手再拜,旋即转身离去。 一众勋贵武将,也随之退走。 角落里,朱高炽拉了一下朱高煦道:“快走!” 朱高煦不快道:“他们都还没有打起来呢,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走啊!”朱高炽道:“打不起来了,别看了。再不走,被吴王抓到,就大事不妙了。” 他们刚才跳得太厉害,此时朱高炽便开始害怕起来。 但朱高煦仍无任何惧意,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他是皇爷爷的孙子,咱们难道就不是吗?他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迟早得害死你自己。”朱高炽恨铁不成钢。 “他有什么不敢的,就将咱们抓起来打一顿,那又如何?” 此时两人年岁尚小,兄弟感情还极好。 “你不走,我可是要先走了。”朱高炽再次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呢,接下来,还有的是戏看。” 朱高煦一愣,道:“真的吗?可他们刚才都没有打起来,没有杀得血流成河,太让我失望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戏看呢?” 朱高炽道:“将蓝玉抓起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怎么审理此案,又如何给蓝玉定罪,这些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王弼那帮子勋贵武将,只是暂时退了,可不是要放着蓝玉不救了。” 朱高煦眼前一亮,拍手道:“有道理!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兄弟两人旋即跟着一众勋贵子弟,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朱允熥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 这两个小兔崽子,看来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顿了。 也正好借他们两人,要挟朱棣。 朱棣既然敢放他们两人出来,就要有被反噬的觉悟。 他心中想着,脑海内已迅速有了一些想法。 待到人群全部撤走,朱允熥的嘴角边,终于流露出一抹微微笑意,望向从车顶上下来的蓝玉,目光闪烁。 事情能如此之快的平息,全靠蓝玉的劝说。 在这个关键时刻,还好蓝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朱允熥也松了口气。 今日的事,最大的风险,便是蓝玉做什么反应。 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 老朱在考验他,朱允熥又何尝不是在考验蓝玉呢? 凉国公府毕竟不是卜家。 王弼所率的一众勋贵武将也不是普通百姓。 若蓝玉真要寻死,恐怕他也只有大义灭亲这一条路走了。 哪怕为此自断羽翼! 在金陵城内,身边还有这么多锦衣卫护着,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王弼若真要率众围攻,那便是自取灭亡。 只不过,那样的话,就打乱了他救蓝玉的计划。 好在有惊无险,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朱允熥也终于放下心来。 随即吩咐蒋瓛道:“我们也走吧。” 蒋瓛低声问道:“吴王殿下,是将他们两人,带回锦衣卫大牢,还是刑部呢?锦衣卫大牢已闲置多年,若要关人,那恐怕还得派人提前去做一下准备。” 朱允熥一怔,这才猛然响起,早在洪武二十年,也就是五年前,朱元璋便已下旨,令锦衣卫焚毁刑具,所有在押犯人全部移交刑部。 至于原来的审判,则转交三法司。 简单点的说,就是眼下的锦衣卫,虽然还有缉拿人犯的权力,但抓了人之后,却是要送往刑部的。 之后的审问、定罪,也由都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等三法司来进行。 锦衣卫只能做抓人的绳,杀人的刀。 这是朱元璋在察觉到锦衣卫权力过大,有一定的弊端之后,做出的改变。 有明一朝,锦衣卫的权力和职责,实际上经常变动。 仅朱元璋在位的洪武年间,就经历了多次调整。 权力时大时小,规模和人数也不断变化。 朱允熥微微皱眉。 无论是刑部,都察院还是大理寺,都由文官把持。 虽说这些人未必就是朱允炆的人,但至少眼下的自己,绝对不讨那些文官的喜欢。 若有机会,恐怕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坑自己一把。 蓝玉交到他们手中,难保不出什么问题。 一念及此,朱允熥又望了蓝玉和傅叶两人一眼,道:“今夜的事,乃是本王为给皇爷爷尽忠尽孝而做出来的,就先将他们暂且押回本王府上。” “待明日上朝,奏请皇爷爷之后,再行审问定罪!” 第四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远处,方孝孺仍在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这番对话,他的眸内,却是骤然一亮。 当下转身回头,直奔献王府而去。 夜幕一点点的降临,天穹渐渐黑去。 原来喧嚣的街道,迅速恢复了宁静。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突然,又十分意外,待朱允熥率领一众锦衣卫,押着蓝玉和傅叶返回吴王府时,事件的余波仍在荡漾。 献王府。 夜色已黑,朱允炆的书房内,数十支蜡烛,将房间照得通亮。 方孝孺回来的时候,黄子澄也赶了回来。 朱允炆连忙迫不急待地向两人询问情况。 方孝孺喝了一口茶,接着便将自己在凉国公府门外见到的一幕,所有的经历,全部一五一十,向两人讲了一遍。 最后说道:“可恨那蓝玉,我原以为他素来脾气火爆,眼里揉不得沙子,没想到事到临头,却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孬种,明明有机会反抗,竟坐失良机,可恨,可恨!” 黄子澄皱眉道:“奇怪,以我对蓝玉的了解,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会如此乖乖听命呢?” 朱允炆思索了片刻,道:“莫非他们两人私下里早就串通了,今日的事情,只是演戏给我们看?” “不会!”方孝孺和黄子澄皆摇头否定。 方孝孺道:“我在现场亲眼所见,今日的情势,确实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于他们而言,就是无可挽回之局。” “若蓝玉与吴王真是早就商量好了,演戏给外人看,那后面断然不会发生王弼率勋贵武将阻拦的事。” 黄子澄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此事又委实有些诡异,蓝玉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等的预料之外。” 很快,他展眉笑道:“不过也无妨。” “如今吴王将蓝玉抓了,又引起了这般大的动静,差点就与王弼为首的一干武将勋贵打了起来,造成流血冲突。” “事件虽然平息,朝廷却仍是非得追究吴王的责任不可。” “我已经联络了御史言官,还有几名给事中,只待明日上朝,便狠狠参他几本。” “既要参蓝玉的罪行,也要参吴王的胆大妄为。” “双管齐下,定教两人都不得翻身。” 方孝孺摸了摸胡须,道:“黄兄的法子甚好,蓝玉被抓,才是事情的开始,可不是就此结束。” “明日朝堂上,就全赖黄兄了。” “务必一举将他们两人全部打垮,扫平立献王为储君的障碍。” 朱允炆听到这里,心中激动不已,又道:“那咱们之前布置的手段,是不是也可以一并用上了?” “不急!”方孝孺摇了摇头,道:“陛下对自己的亲人,素来偏爱有加,纵有大罪,容不忍加以重罚。” “咱们一次将所有的手段全部用上,陛下也未必就一棍子将吴王打死了。” “还不如先留着,待往后今日上一奏折,明日呈一密告,一日比一日加重罪行,时日一长,陛下心中积攒的怒气也就越大。” “对吴王的惩处,也会跟着越来越重,让他永远再无翻身的机会。” 朱允炆一听,拜服道:“方先生不愧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这想出来的法子,就是比旁人高明许多,却是学生我思虑不周了。” “不错,就依方先生的法子,必能置他于死地。” 朱允炆顿了顿,又假惺惺道:“只不过如此一来,难免让皇爷爷日日伤心难过,有损他老人家的身体,却是我这个做孙子的不孝了。” 方孝孺连忙教导道:“献王殿下仁孝,但当此时刻,却千万不能留手。” “铲除了吴王,扫清了殿下当储君的障碍,将来殿下继位登基,执掌大明江山,治理好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千秋万代,才是对陛下最大的忠诚和孝顺。” “若只顾想着眼下如何不让陛下伤心难过,便不将吴王彻底打倒,以致于让他有翻身再起的机会,夺了大明江山。” “那才是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天下百姓,才是真正的不孝。” “大明江山交到他手中,殿下便是朱家的罪人,亦是天下亿万黎民苍生的罪人!” 朱允炆肃然起敬,道:“老师教诲得极是,学生受教了!” 黄子澄道:“眼下最要紧,便是明日朝堂上,如何给蓝玉和吴王定罪,此事咱们得好好合议合议。” 朱允炆点头道:“是了,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那日在朝堂上,他公然索要储君之位,索要大明江山,最后都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今日的事,又是他主动挑起,他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咱们绝不可大意轻敌。” 方孝孺笑道:“有个现成的法子,那就是咱们今夜便去将蓝玉抢到手中,再连夜审问,先给他定罪,做成铁案,顺便将吴王也牵扯进来。” “只说吴王与蓝玉合谋造反,吴王眼见事情败露,才去抓的蓝玉。” “有了蓝玉的认罪加指控,便是板上钉钉,谁也翻不了案。” 黄子澄愕然,道:“可蓝玉在吴王手中,有锦衣卫看护,我们又如何抢得过来呢?” “难道方兄能策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不成?” 方孝孺笑着摇头,道:“那自然是不行的。” “不过,锦衣卫前几年,便被陛下夺了审讯人犯,关押人犯的职权,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眼下锦衣卫的大牢,早已空荡荡的。多年未用,刑具也都毁掉了,不曾重置。” “吴王可是将蓝玉还有那個傅叶,都押到自己府上去了。” “依我之见,他们今夜就会商量好,甚至重新媾和,也未可知。” “如今之计,唯有令三法司出面。” “若蓝玉无罪,那就不该被抓。” “若蓝玉犯了罪,依本朝律法,应该关押在刑部大牢,哪有关到他吴王府的道理?” 黄子澄眼前一亮,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刚才听你讲得入神,却是遗漏了这一层。” “咱们可立即去联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让他们出面交涉,令吴王将人犯转交刑部。” “只要人到了刑部,我们就可连夜审问。大刑之下,让蓝玉招什么,他就得招什么!” 朱允炆皱眉道:“恐怕他不会将蓝玉交出来吧?连王弼率几千勋贵武将子弟都没有能让他交人,三法司去交涉,难道他就会交人吗?” “那不一样!”黄子澄道:“王弼虽然打着平叛的名义,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吴王行事莽撞,却绝不是造反。” “时间过去这么久,陛下迟迟没有下圣旨阻止,就是默许。” “王弼名不正言不顺,真要动起手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落不得好。” “可三法司前去交涉,要求吴王将人移交,押解至刑部大牢,却是天经地义,依大明律而行事,他吴王有什么理由不交?” “刑部亦有兵马护卫,他吴王抓得了蓝玉,刑部就抢不得人吗?” “若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联手交涉,他还坚持不肯交人,那他抓蓝玉就是包藏祸心,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兹事体大,我与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卿周志清、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等三人,虽都认识,交情却不深。” “恐怕还得献王殿下亲自出面,才好办事!” 朱允炆有些犹豫,道:“若学生出面,被皇爷爷知道了,恐怕会认为咱们兄弟不睦,故意相斗,这不太好吧?” 他一向十分注意在朱元璋心中的仁孝形象,哪怕心里对朱允熥恨得要死,表面上仍然是一幅兄友弟恭的样子。 “不!”黄子澄道:“若是别的事,殿下自然不便出面。” “但让三法司秉公断案,将人移交刑部大狱关押,这可不是兄弟相斗,而是哥哥爱护弟弟,免得蓝玉在吴王府上出了什么意外,他吴王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殿下对弟弟一片关爱之心,才如此行事。无论是外人还是陛下,又能说什么呢?” 这席话多少有点自欺欺人了。 老朱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岂会看不穿他这点小算盘。 不过,这也正是黄子澄与顶级谋士的区别。 他自以为自己很高明,心思慎密,智略过人,算无遗策。 实际上,忍而不发的时候,他还算勉强及格。 一旦谋划起大事,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历史上的朱允炆,也正是听他的话,才被带进了沟里。 “还有一桩!”方孝孺补充道:“蓝玉已然被捕,但如何给他定罪,却还没有定论。” “吴王将他关到自己府中,恐怕就是想设法给蓝玉脱罪。” “但审案问罪正是三法司的职责所在,依律,蓝玉的案子,就该交三法司共同会审。” “若是三法司去要人,吴王又坚持不给,得罪了三法司,那么,日后他们审理蓝玉的案子……” 方孝孺摸了摸胡须,没有再继续说。 其中之意,已显而易见了。 “妙!”朱允炆拍掌:“那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务必将蓝玉弄到手中,再连夜审问,办成铁案!” 第四十五章 请罪,英雄末路! 月上树稍。 今夜格外的圆。 朱棣早已不再垂钓,却仍在坐在湖中亭内。 看着月辉洒落湖面,鳞波荡漾,照映出一生清梦。 就在刚才,这水榭亭台上还十分热闹。 前来禀报消息的人进进出出,前一个刚走,后一个又至。 如今所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亭子也随着夜色,一起恢复了宁静。 朱棣静坐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想不到,蓝玉竟如此忍让,倒是大大乎本王的意料之外。” “和尚,此事你怎么看呢?” 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姚广孝缓缓睁开双眸,目光凝聚中湖中倒映的圆月,缓缓道:“吴王那日在朝堂上的一记耳光,打醒了蓝玉。” 朱棣神色微微一滞,旋即点头道:“是了。我原以为今日的事,蓝玉必定会暴怒,继而奋起反抗,令我那侄儿无法收场。想不到啊,他竟然全程配合,仅有的反抗,也表现得恰到好处。” 姚广孝道:“蓝玉此人,有勇有谋,远超常人。唯独行事不谨,自视过高,此为大忌。” “但瑕不掩瑜,再加上他与故太子的亲密关系,陛下素为视他为股肱之臣,作为将来辅助故太子最重要的人选。” “然而,以他的行事作风,除非故太子仍在,否则,后世无论何人继承大统,都难以驾驭。” “贫僧原以为,故太子薨后,陛下绝容不得他,迟早要除之而后快。” “如今看来,吴王倒是真驯服他了。” “恐怕陛下也会改弦更张。” 朱棣却是笑道:“本王看也未必吧,不过是因为父皇还在,才如此模样。” “若是父皇龙驭宾天,他随时可能变样!” “我那侄儿能让他服气,不敢反抗,终究不过是借父皇的势罢了。” 他与蓝玉素来不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姚广孝笑道:“这便是吴王到处嚷嚷无陛下旨意的缘故。” “至少表面上,都是仅凭吴王自己一个人,就压服了蓝玉。” “在陛下看来,这也够了!” 朱棣道:“且不管这些了。和尚,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言语中有些担心之意。 在这件事中,朱棣做得太多,手伸得很长。 这里是金陵城,老朱的耳目很多,密探无孔不入。 他做的事情,很难瞒得过老朱。 当时只想着成功了,那便万事大吉。 纵然是老朱知晓,也无关紧要。 毕竟,老朱明显就是要考验朱允熥的能力,看他的本事高低。 无论是谁给朱允熥造成阻碍,都只会视为对朱允熥的考核。 朱允熥失败了,老朱自然也不会追究朱棣的责任。 故而,朱棣才如此胆大妄为,甚至敢直接派人去通知京中的勋贵武将。 但朱允熥成功过关,那事情就起了变化。 姚广孝的目光,从湖中圆月上移开,望向天际,道:“殿下今晚连夜写好请罪的折子,待明日上朝,老老实实向陛下请罪就是了。” 朱棣眉头一下子皱得老高,明显流露出不悦之色,道:“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姚广孝回头望向他,认真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朱棣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道:“眼下蓝玉人虽然到了允熥手中,但本王可以让三法司出面去要人。” “毕竟,将蓝玉关押到吴王府邸,于法理不合。” “只要人要出来了,事情便可以再度回转。” 姚广孝却是轻轻摇头,道:“殿下乃是藩王,请朝中大臣办事,多有不便。” “为了避嫌,人家多半都会避而不见。” 朱棣冷冷道:“若是私事,自然忌讳。但维护朝廷律法威严,防止蓝玉在吴王府出了什么意外,致使我那侄儿蒙受不白之冤,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公理,本王亲自出面,又有何不可?” 姚广孝道:“殿下不用急。此事不劳殿下费神,吴王的对手,可不是只有我们。我们不去做,自然有别人会做。” 朱棣顿时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前额,道:“本王一时心急,倒是将这一点给忘了。” “那今日这场大戏,可就还没有唱完,今晚还得继续唱。” 秦王晋王,还有献王,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灯呢? 储君之位,谁不想争呢? 朱允熥公开站出来,早已是众矢之的。 姚广孝摇头道:“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朱棣不解道:“为何?” 姚广孝道:“吴王抓蓝玉这一关既然过了,接下来,陛下就该出手了,还有什么戏可看呢?” “父皇出手?”朱棣一惊,脸色骤变。 姚广孝笑道:“金陵城内,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陛下呢?” “不论是咱们做的事,还是其他人做的,一举一动,陛下都看在眼中。” “陛下只是静静看着,不做任何动作,是因为陛下想考验吴王,也想考验诸位皇子皇孙。” “如今蓝玉已被抓,一切尘埃落定,陛下就该出手稳定局面了。” “不过,殿下不用担心,依贫僧之见,陛下只是会帮着稳定今晚的局面,不会帮着处理后面的事情。” “吴王能不能笑到最后,还是得看明日在朝堂上的交锋。” 朱棣陷入沉思,半晌道:“那你还让本王写请罪的奏折,明日朝堂上,咱们就不斗了?” “阿弥陀佛!”姚广孝念了一声佛号,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明日在朝堂上,必是大争之局。” “殿下前面已经多番出手,却还在陛下能允许的范围内。” “可若再继续斗下去,就真要给陛下留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了。” “不如请罪退出,坐山观虎斗。” “若真有机会,再伺机下场。” 朱棣思索半晌,惋然叹道:“罢了,罢了,就听和尚你的吧。本王这便去写请罪的奏折。” 他走出亭外,向着岸边走去,忽然又驻步回头,问道:“和尚,你说这大位,我还能争得到吗?” 朱棣的声音很轻。 如清风拂过湖南,吹皱湖中圆月,吹动星星点点涟漪,然后消失于无形中。 姚广孝第一次见朱棣之时,便直言要送他一顶白帽。 王上加白,就是一个“皇”字。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可朱棣虽然警告他不要胡说,却并没有降罪于姚广孝,反而将他带到身边。 从此,两人结下十分深厚的友谊,经常密谈,商议诸多事情。 被封为燕王,镇守北平,朱棣心里一直不服气。 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自己就不能继承大明江山? 但若说要起兵造反,他还真不敢,更没有这个打算。 父皇在世时自然不用多说,就算是父皇龙驭宾天,太子继位,朱棣也没有任何想法。 朱标是他的大哥。 且不说朱标对他相当不错,兄弟两人感情深厚。 就是单纯以能力而论,朱标的能力,也绝不在他之下,甚至还要远远超过他。 造自己大哥的反,朱棣还不够格! 尽管他不甘心。 做梦的时候,朱棣无数次梦见自己成了皇帝,君临天下。 但那些都只能在梦里想想。 回到现实,他其实反而燃不起任何反心。 可如今朱标也死了,储君之位未定,那他朱棣就要好好争一争了。 然而,没想到刚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不禁令朱棣稍稍有些心灰意冷。 本来。 他的地位就十分尴尬。 毕竟是第四子。 无论怎么看,争得储君之位的概率都不大。 就算一切顺风顺水,也难于登天。 若不顺利,就更不用说了。 姚广孝朗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殿下若有天命在身,自然有登临大位的那一天。” “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朱棣长长叹息,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萧瑟的背影,在明亮而清冷的月光下犹显单薄。 他明明还很年轻,正当壮年,却仿若在这一瞬间老去。 真正的英雄,从来没有末路。 可若看不到希望,那便是末路! “阿弥陀佛!”姚广孝轻念佛号。 声音极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 第四十六章 武将与文官的区别! 吴王府。 当朱允熥率领锦衣卫返回府中的时候,天色已黑。 今夜月色明亮,倒也无须点太多的火把。 “大家辛苦了,今日就到此散了。” 朱允熥向随行的锦衣卫吩咐道。 蒋瓛上前问道:“殿下,锦衣卫要不要留一点人马下来,帮着看守?” 朱允熥摇了摇头,道:“王府里有足够的护卫,就不劳锦衣卫的兄弟费心了。” 蒋瓛闻言,这才道:“卑职遵命。” 随后,便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去。 朱允熥将蓝玉和傅叶两人带入房内,待下人都退去,便给蓝玉松绑道:“舅姥爷,得罪了!” 蓝玉却是淡然一笑,而后跪下去拜道:“殿下今日救命之恩,蓝玉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必粉身碎骨以报。” 旁边,傅叶骤然睁大了眼睛。 他亲眼目睹了今日的纷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两人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 朱允熥将蓝玉扶了起来,道:“舅姥爷不责怪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你,骂你,让你难堪,允熥就放心了!!” 他打骂蓝玉的时候,一直很担心蓝玉做出激烈的反应。 但又不得不做。 蓝玉轻轻摇头,道:“我蓝玉又不是傻子,岂会如此不明事理?” “自从那日在朝堂上,被殿下打了一记耳光,痛骂了一顿,我早已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 “只是想着,恐怕与殿下私下见面会有所不便,才一直没有登门。” “今日殿下率锦衣卫前来,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殿下这是在救我,救我的全家!” 朱允熥笑道:“救舅姥爷便是救我自己,你我本就是一体,同进共退。” 蓝玉拱手道:“昔日殿下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便一直听命于他。” “那时以为殿下年岁尚幼,恐怕还支撑不起大梁。” “如今看来,自殿下父亲去后,殿下竟是一夜间成长了起来。” “好啊!好啊!” “从今往后,我可就唯殿下马首是瞻了。”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傅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骤然开口道:“原来吴王殿下和大将军早就商量好了,一直在演戏?” “不是演戏!”朱允熥纠正道:“我们从来没有私下商量过。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明日在朝堂上,还有一场真正的硬仗。” “能不能顺利过关,犹未可知!” 傅叶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蓝玉解释道:“吴王殿下来抓我,是为了保护我。” “若今日抓我的不是吴王殿下,而是其他人,那才是我蓝玉末日到了。” “但能否被定为无罪,闯过这一关,却不是吴王殿下一人可以做主,还要看明日朝堂上的公论。” 听到这里,傅叶就算再傻,也明白了几分。 他们两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看了看蓝玉,又转向朱允熥,他脸色有些窘迫不安,道:“原来吴王殿下是一番好意,却是我傅叶有眼无珠,错怪了吴王殿下,还望吴王殿下恕罪。” 朱允熥瞥了他一眼,道:“本王知道你对大将军是一见忠心,不过,你心中根本没有本王,以下犯上。本王还是要罚伱。” “至于怎么罚,待明日上朝问罪之后再说吧。” “若是过不了明日这一关,那你就会身首异处,也不用本王来罚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忠君,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对于文人而言,忠君忠的是皇帝,而不是自己的上司。 但对于武将和底层士兵而言,忠君更多的是一种江湖义气的扩展和延伸。 对兄弟要讲义气,而上司是他们兄弟中的老大,所以,他们才对上司忠心耿耿。 什么皇帝之类的,离他们太远。 他们也不关心这些。 什么君君臣臣,他们也不懂。 就算哪天带领他们的将领说:“大家跟着我一起造反,杀了皇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加入。 因为他们讲义气,简单而朴素的义气。 是兄弟就要生死与共! 闭着眼,跟着老大走就对了。 老大说往东,他们就往东。 老大说向西,他们就向西。 老大忠君,他们就忠君。 老大不忠君了,他们也跟着不忠了! 但读过书的人就不一样,因为读书人受过专业的“忠君”训练。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读书人有自己的认知标准,会按照这个标准来分辨对错是非。 读书人忠心的对象,并不是上司。 读书人也不会和大头兵以及粗鄙的武将一样,盲目讲义气。 若是哪个文官的上司说要造反,如果下属文官和他没有足够的利益绑定,不是迫不得已,那下属文官根本不会听上司的命令,更不会跟着他一起造反。 相反,多半还会第一個跳出来,先将上司给干掉。 这一方面是儒家思想的驯化。 另一方面,也是利益使然。 文官必须要依附于国家系统的运作来掌握权力,获取利益。 倘若国家的秩序不复存在,国家的威严丧失,那文官们就什么都不是,号令不了任何一个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 基于此,读书人也不得不维护国家体系,不得不忠君! 而武将在国家秩序崩溃之后,还能依靠自己手下的兄弟,割地为王!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朝廷都喜欢以文制武的根本原因。 文官可能在体系内系统性的腐败,堕落,只顾维护文官集团的共同利益,严重侵害国家利益。 但他们无论怎么腐败,都必须依附于国家系统的运作而存在。 脱离系统,他们就失去了权力来源。 历史上的文官,“造反”的唯一途径,便是一步步掌握体系的权力,成为最大的权臣,逐渐取而代之。 说白了,他还是要依托体系而存在。 他不能去摧毁体系! 而武将则由于拥有属于自己的“私兵”,相当于自身就是一个独立的系统。 他随时可以脱离国家这个大系统,自建一个新的系统。 武将的权力,并不一定需要来自国家的权威,也可以来自拥护自己的兄弟! 有这帮兄弟在,哪怕国家不复存在了,武将也能继续拥有“权力”! 来自暴力的“权力”! 也正因为如此,武将个人无论多忠心,都永远是值得怀疑的。 这是由武将的先天属性决定的! 傅叶便是蓝玉的“私兵”,蓝玉让他干啥,他就会干啥。 让他去杀皇帝,他都不会犹豫。 这样的人,蓝玉手底下不只有一个,至少也有几百个。 他们广泛分布于大明各军中。 他们在军队里面,又还有自己的手下,自己的兄弟。 他们每个人,都能拉起一批属于自己的人马。 这些人加在一起,便构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使得蓝玉在大明军中,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老朱对蓝玉不放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朱允熥所想的,不是单纯的惩罚傅叶,又或者削弱蓝玉的权力。 而是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针对蓝玉,而是要解决封建社会军队长期以来存在的顽疾。 不消除这一点,皇帝便永远不可能真正信任武将。 就算是他当了皇帝,也一样。 第四十七章 圣旨到! 人心是最善变的。 无论今天多么忠心的手下,明天都有可能会背叛。 唯有从制度上,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才能永除后患。 开国之君,尤其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开国之君,在这一点上,永远处于两难的境地。 因为当初打天下,依靠的是兄弟义气。 是有一帮忠心耿耿的兄弟跟着他一起打拼,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而在建立国家之后,当初跟随他的兄弟,自然而然也会认为,江山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那便要一起瓜分。 毕竟,兄弟素来都是如此。 有钱大家一起分,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酒大家一起喝。 可国家毕竟不一样。 国家需要走上正轨,不可能再像当初分金分银一样,瓜分国家,瓜分江山百姓。 国家需要一套完善的制度,每个人都只能在制度的允许内行事。 可这样做,在当初追随开国之君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兄弟眼中,无异于是“老大”背叛了他们。 不再照顾兄弟们的利益,不讲兄弟义气了! 这是根本上的利益冲突。 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无解的。 不可调和的矛盾! 好在如今大明已经立国二十几年,该有的制度,也基本建立起来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以前跟着老朱打天下的兄弟,还有很多人活着。 “末将明白,末将愿接受任何惩罚。”傅叶诚恳道:“只要能保大将军安然无恙,末将甘愿赴死。” 朱允熥深深望了他一眼。 心想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愿意为蓝玉去死的人,所以蓝玉才有被杀的危险。 如若不然,老朱根本没必要,也不会想去动蓝玉。 但这种话,一时间和傅叶说不清,也没有必要说。 制度性问题,只能从制度上解决。 单纯针对个人,并无意义。 朱允熥转而对蓝玉道:“舅姥爷,明日到朝堂上,我会尽力保你一命。不过,恐怕你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蓝玉明白!”蓝玉道:“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你也不要对皇爷爷有怨言。”朱允熥看着他道:“你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我爹爹还在的时候,皇爷爷可以由着你,纵容伱。但我爹爹不在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爷爷今日没有派人来阻止我,便是对你还存着很深的情谊,不忍看你身首异处,你要理解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蓝玉淡然一笑,道:“陛下心中所念,蓝玉心中有亦有数。” “自那日被殿下骂醒之后,这些时日在府中,每日反思,亦早已想通了陛下的难处。” “江山社稷,重过万钧,陛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朱允熥看着他,认真交待道:“有一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明日到了大殿上,无论是皇爷爷也好,其他官员也罢,若他们向你问罪,你可以认罪,也可以不认。” “只是一条,你的安身立命之本,便是对我爹爹的忠心。” “虽然我爹爹现在不在了,但只要记住这一条,你便应该能顺利闯过这一关。” 蓝玉心中一凛,忙道:“我记住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 “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前来求见吴王殿下!” 朱允熥微微错愕。 他年岁还不大,以前久居深宫,直到最近才被封吴王,独立居住。 与朝廷官员并没有任何往来。 左都御史前来,必定是冲着蓝玉的事情来了。 “不见!” 朱允熥干脆利索的回道:“就说今日太晚了,本王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情,让左都御史明日再说。” “袁大人说有紧急事情,非见殿下不可,要不然,他今晚便不走了。”下人禀告道。 “不走就不走!”朱允熥冷笑了一声。 这种耍无赖的手段,他可不会买账。 此时,又有人来报。 “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卿周志清,前来求见!” 三法司一起登门? 阵势不小啊! 朱允熥正待开口回绝,又有人来报:“启禀殿下,刑部派来了大批人马,说殿下再不出去,他们就要闯府拿人。” 朱允熥霍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向外走去。 只见吴王府门前,一队队的士兵整齐而列。 火把将四周照得通亮。 看到朱允熥出来,站在前面的刑部尚书杨靖首先行礼:“下官杨靖,参见王爷。” “下官袁泰,下官周志清,拜见王爷。”左都御史袁泰和大理寺卿周志清也齐齐见礼。 朱允熥笑道:“三位大人同时光临本王府上,却不知有什么事呢?” “殿下!”杨靖微微弯腰,道:“今日傍晚时分,殿下率锦衣卫抓走了凉国公蓝玉,却将其押回了吴王府。” “依大明律,凉国公蓝玉如有作奸犯科,应交刑部关押。” “绝没有将人收押在王府的道理。” “若蓝玉有什么不测,只恐对吴王殿下不利。” “下官此来,便是想带走凉国公蓝玉,将其押往刑部大牢,还望吴王殿下恩准。” 朱允熥听他说完,并不直接回答,转而望向袁泰,周志清两人道:“你们两個前来,也是为了要人吗?” 袁泰道:“都察院有监督百官之职。” “下官忝为左都御史,不得不察。” “听闻吴王殿下捉拿了凉国公,特前来问询,凉国公蓝玉所犯何罪?为何殿下抓了人,却私关府邸,不送往刑部大牢呢?” 周志清道:“下官身为大理寺卿,亦想知道凉国公蓝玉所犯何罪?案宗案卷何在?可否供下官查阅?以及吴王殿下为何将人关在吴王府中呢?” 一起来问罪啊! 反应这么快,连一夜都等不及了吗? 三法司都是大明的司法机关,但职责又各有不同。 一般而言,案件由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复核,而都察院则是全程监督办案。 如果有特别重要的大案要案,则会由三法司共同会审。 大理寺和都察院是纯粹的文职机关,要调兵也只能行文书,通知其他的衙门配合。 刑部因为还承担抓捕犯人的职责,故而有大量的捕役和士卒,自身便能派出兵马。 今夜事发突然,也只有刑部能迅速派出人来了。 朱允熥冷冷道:“凉国公所犯之罪,明日本王自会呈交给皇爷爷,就不劳三位费心了。” “今日这么晚了,刑部大牢也早就过了落锁的时间。” “凉国公暂且在本王府中关押一夜,待到明日,上报了皇爷爷,他老人家自有定夺。” 这个时代的晚上,监狱大牢是要落锁的。 原则上来说,大牢落锁之后,便不许再有人员进出。 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大牢晚上是不会打开的。 要收押新的犯人,也要等到第二天。 所以,将人临时关在外面一夜,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正常而言,犯人只会关衙门里面,而不是带回府邸。 而且,凉国公如此重要的人物,刑部大牢肯定会为他破例,在晚上打开牢门。 朱允熥这样说,只是故意搅浑水而已。 面对来势汹汹的三法司,他用出了一个“拖”字诀。 毕竟,对方占据着法理上的优势。 “殿下,下官以为不妥。”袁泰道:“凉国公位高权重,战功赫赫,在大明军中更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私关吴王府邸,于法理不合。” “殿下突然抓捕凉国公,又不公布其罪状,此事本就闹得满城风雨,殿下再这样处置,流言蜚语就会更多了。” “况且,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殿下也不好交待。” “还请殿下将人即刻移交刑部!” 杨靖也拱手道:“还请殿下将人即刻移交刑部!” 周志清接着道:“还请殿下将人即刻移交刑部!” 朱允熥面色微微一变,怒道:“若本王坚持不交人呢?” “那下官等职责所在,就只好得罪殿下了。” 袁泰挥了挥手,下令道:“来人,进吴王府,将凉国公蓝玉带出来。” 前来的士卒们顿时蜂拥而上。 朱允熥当即拦在前面,喝道:“大胆,本王倒要看看,你们有谁敢?” 倒是有些没有想到,这些文官,比那些勋贵武将更难缠。 蓝玉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到这些人的手中。 偏偏对方口口声声大明律法,他还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来拒绝。 眼下也只能用亲王的身份,强行拦住了! 袁泰上前两步,恭身道:“都察院有监察之责,殿下不拿出蓝玉犯罪的证据,先行将其抓捕,已属违规,万没有再将其关押至自己府邸内的道理。” “还望殿下明察,不要让我等为难!” 见对方仍纠缠不休,朱允熥沉下脸道:“要是本王偏偏要让你们为难呢?” “本王可以直接抓了凉国公,就抓不得你们三法司?” “本王就站在这里,今日若有人敢闯进王府,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他并不想与三法司为敌,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关口。 毕竟,三法司作为大明最高审判机关,对于如何给蓝玉定罪,有极高的话语权。 能不得罪,自然尽量不得罪。 不过,若是对方逼人太甚,那就怨不得他了。 此言一出,杨靖、袁泰、周志清三人皆是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骤然响起。 “圣旨到!” 第四十八章 朱元璋的赏赐! 喧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了下去。 士兵们再不敢动了。 只见夜幕中,有一名公公手持圣旨,缓步走了过来。 杨靖、袁泰、周志清都是朝中重臣,自然认得这名公公,正是经常跟随在陛下左右的老人,作不得假,便都连忙跪了下去。 朱允熥也跟着见礼。 公公将手中圣旨展开,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允熥,你近日进献了滚筒式油印机,皇爷爷很是高兴,你为大明朝立了大功啊!” “那日你说要办报刊,咱许了。但那也是公事,不能算赏赐。” “咱当时搞忘了,今日才想起来。” “你诗词文章写得好,武功却有所不足。治理天下需要文德,平定祸乱却要依仗武功。” “今日咱赐你宝刀一柄,要你牢记,文治武功,皆不可废。” “执此刀在手,可号令百官,调度兵马,便宜行事。” “有不遵号令者,凡三品以下,许伱先斩后奏之权。” “三品及以上,亦可先行捉拿,再定其罪。钦此!” 听着传旨公公扯着公鸭嗓子在那里念这大白话写的圣旨,朱允熥的嘴角好几次忍不住抽动。 老朱的圣旨,还真是写得别具一格。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这道圣旨必定是老朱自己亲手所写。 没有假借任何大臣之手,也没有让别人去润色修改。 老朱在圣旨中,对抓捕蓝玉的事,连提都没有提一句,只是赏了他一柄宝刀。 这就让朱允熥多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老朱为何特意回避此事? 难道老朱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这绝无可能! 金陵城内,任何一点微小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老朱的耳目。 更别说发生如此之大的事了! 传旨公公念完后,见朱允熥没有作声,连忙小声道:“吴王殿下,快接旨啊!” 朱允熥这才回神来,忙道:“孙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公公将一柄装着宝刀的锦盒递了过来。 朱允熥接到手中,打开盒子,拿出宝刀。 “刷”地一声,他轻轻拔出半截刀身。 但见寒光凛冽,反射出四周团团的火光,耀眼夺目。 “好刀!”朱允熥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以这个时代的冶炼水平和铸造工艺,要打造出这样的宝刀,绝对不容易。 想不到老朱竟然会突然赏赐宝刀,还授予自己如此之大的权力。 朱允熥将刀身插回鞘内,望向杨靖、袁泰、周志清三人,笑呵呵道才 “皇爷爷赐本王此刀,号令百官,调度兵马,便宜行事,那你们可听本王的号令?” “你们还要抢人吗?” 三人各自对视了一眼,一齐拱手行礼道:“下官不敢!” 皇帝在这个时候突然赏赐宝刀,还授予吴王便宜行事的权力,其中之意,显而易见。 就是不许他们干预吴王抓捕蓝玉的事。 “既然不敢,那还不快滚!”朱允熥冷冷地说道。 三人再不敢多言半句,带着兵卒,灰溜溜地离去。 来时气势嚣张,走时却是狼狈不堪。 朱允熥目光望向远处黑暗中,目光闪烁,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没有与袁泰、杨靖、周志清三人多纠缠,没有当场去惩罚三人,是因为心中另有打算。 朝堂争斗,讲究以柔制刚。 出手要狠准快,便像打蛇要打七寸一般,务求一击见效。 否则,便不要轻易出手。 今晚的事,自然不会就如此善罢干休。 他堂堂亲王,受人如此逼迫,若不讨回场子,日后也难以在朝中立足。 真当谁都可以骑到他头上来吗? 不过,此事又不能操之过急。 三人的背后,必然隐藏着其他人。 只有先调查清楚,才好出招。 不知不觉间,朱允熥对朝堂争斗,已经有了更深的理解。 忍让与莽撞,怀柔与心狠,很多时候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 待三法司与刑部的兵马都撤离了,他方对传旨公公道:“公公辛苦了。幸亏公公来得及时,要不然,本王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奴婢早就到了!” 传旨的公公拈了一个兰花指,道:“奴婢一直在后面,悄悄跟着殿下呢。” 早到了你不早点传旨,偏要到最后一刻才出现? 拿我玩刺激寻开心是吧?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传旨公公解释道:“咱家出宫传旨的时候,陛下特意交待了。” “若是殿下不能顺利捉拿到凉国公蓝玉,那这道旨意,就不用传。” “一定要等殿下将凉国公捉拿到了吴王府,再有朝臣前来闹事,方可传旨,赐宝刀。” 朱允熥双目微微眯起。 老朱特意交代的? 他心念转动,悄声吩咐身边的人,去府内取来一大叠宝钞。 没办法,他身上还真没有钱。 以朱允熥的身份地位,出门根本不用自己带钱。 也只有面对老朱派来的传旨太监,他才会亲自给宝钞。 “这……这……这奴婢可不敢收啊!”传旨太监见到朱允熥塞给自己厚厚一叠宝钞,连连推却。 他脸上露出极度为难之色,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扑通”一声,传旨太监跪了下去:“吴王殿下,您就饶了奴婢吧!”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倒让朱允熥吃了一惊。 猛然响起,老朱对于贪污受贿,素来是深恶痛绝的。 惩罚更是严厉万分。 这個时候的大明,还不是后世那个贪污成风,腐败无比的大明。 此时的大明,官员虽不敢说个个清廉,但也没有多少人敢公开收受贿赂,更别说是收一位皇孙的贿赂了! 若传到老朱耳中,可是要剥皮抽筋的。 “皇爷爷赏了本王宝刀,本王心里高兴,赏赐你一笔钱。” 朱允熥将传旨公公扶起来道:“这又不是受贿,你怕什么?” “我堂堂吴王,陛下的皇孙,岂有贿赂你的道理?” “今日的赏赐,本王自会向皇爷爷说明,绝不会降罪于你。” 传旨公公拿着宝钞,颤颤巍巍道:“这真的没事吗?” 朱允熥笑道:“没事!皇爷爷也没说过,你不能接受赏赐吧?” “你若是害怕,回宫之后,可将此事向皇爷爷禀明。” 传旨公公这才道:“那奴婢就多谢吴王殿下厚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宝钞收好,揣入怀中。 脸上慢慢由徨徨不安,转而露出几分喜色。 尽管是皇帝身旁的近侍,可老朱对下人素来是十分苛刻的。 传旨公公的收入也不高,又不敢贪污受贿,日子便过得很是艰辛。 今日意外得了一笔钱财,心中自不免有些高兴。 随后在朱允熥身边,附着耳朵,用极为轻微的声音,小声道:“陛下今日似乎不太高兴,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吴王殿下明日进宫,还须小心为妙。” 老朱今天不高兴? 难道是因为自己抓蓝玉的事? 可是,不对啊!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会派太监来传旨,赐他宝刀,授他大权。 可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朱允熥干脆问道:“公公可知是什么事呢?”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传旨公公道:“奴婢先行告退!” 送走传旨公公,朱允熥返回府内。 便见杨士奇早站在院子里等候。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一见到他,杨士奇首先道喜。 朱允熥以手抚摸着宝刀,心中也颇有几分得意,道:“幸得杨先生指点,才能得到皇爷爷的赏赐。此番先生功不可没啊!” 对于杨士奇,朱允熥确实非常满意。 他治理国家的本事暂且不论,反正朱允熥也不需要他有这方面的能力。 对如何治国理政,朱允熥有自己的想法。 他用杨士奇,主要是要借用他朝堂斗争的本事。 这才是眼下的朱允熥所最欠缺的。 此人毕竟是历史极为罕见的四十年内阁辅臣,五朝不倒翁! 对于朝堂争斗,说他是“先天圣体”,都不为过。 果然,杨士奇也没有让他失望。 不请旨意,直接抓捕蓝玉这种主意,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 老朱虽早有暗示,朱允熥却根本没有想到。 此际见到杨士奇,便十分高兴的夸赞了两句。 不料,杨士奇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这柄宝刀虽好,可却有些烫手!” 第四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惟忠惟孝!(大章) 朱允熥神色微微一滞,道:“杨先生不妨直说?” 杨士奇却是先说起了另一件事:“我还以为刚才殿下得了宝刀,有皇命在身,会当场将三法司全部拿下。” 朱允熥摇了摇头道:“我虽然莽,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软一些。” “若真拿了他们三人,才是白白便宜了幕后指使他们的人。” “明日朝堂上的胜算,便会再低几分。” 杨士奇拍手道:“殿下如此年龄,却这般沉得住气,令人钦佩。” 话锋一转,又道:“三法司背后的人,不难找到。” “殿下明日写一封参三法司擅闯亲王府的折子,他们背后的人,就会自己跳出来。” 朱允熥轻轻点头。 三法司不是普通官员,在朝中位高权重,根基深厚。 若是背后之人将他们当枪使了之后,便立即翻脸不闻不问,不来保他们,那得罪的就不仅仅是三法司,而是朝堂上一大片的文官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背后的人,不得不自己跳出来。 更何况,若对方真的翻脸,袁泰等人,恐怕也不会给他保密。 杨士奇又笑道:“不过,殿下别忘了,三法司乃是大明最高的审判机关。” “依律,凡大案要案,该交三法司会审。” “凉国公的案子,按惯例便是要交三法司审的。” “今夜得罪了他们三人,殿下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审理凉国公案的时候,从中作梗,故意使坏吗?” 朱允熥淡淡道:“若是他们三人今夜不来,我反而确实不好办。”“毕竟,交三法司会审,乃是大明律法所定,天经地义。” “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如此迫不急待了,我有理由怀疑,他们会构陷别人,不能公正审判。” “既然如此,那凉国公的案子,就不能由他们来审了。” 杨士奇愣了一下,旋即拍手大笑道:“妙啊!幕后指使之人,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今夜指使三法司做的这番举动,反而帮了殿下一个大忙。” “要是他再忍耐一下,待到凉国公已交给三法司审理,再暗中插手干预,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才真真是帮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 朱允熥也笑了起来。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对方机关算尽,却反而没有想到这一层。 究其根本,还是太沉不住气。 蓝玉突然被捕,打乱他们的阵脚,令对方迫不急待就要出手,而不愿继续忍耐。 以杨士奇的心智谋略,肯定也能看到这一层。 他刚才的称赞,恐怕有一半是真心,另一半就是拍他的马屁。 不过,这也很容易理解。 身为下属,在适当的时候,奉承一下上司,本就是应有之义。 能拍如此圆滑顺畅,不露痕迹,足见对方的功力之深厚! 笑了片刻,杨士奇道:“殿下暂时赢得先机,但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还远没有到胜利庆功的时候。” “现在殿下最需要做的,便是写请罪的折子,以及请求陛下收回此刀。” 这句话很平淡,落在朱允熥的耳中,却宛如石破天惊,将他原本刚刚得到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夜色已深,此地风凉,先进屋再说吧。” 杨士奇带着朱允熥回到房内,关上房门,两人相对坐好。 又给朱允熥及自己分别沏了一杯茶,方道:“陛下给殿下赐刀,是为了帮殿下解今夜的危局,亦是对殿下主动抓捕凉国公的肯定。” “但若只是这样,那就没有必要给殿下如此之大的权力。” “号令百官,调度兵马,便宜行事,这是许多封疆大吏在外出地方上任时,都不一定有的权力。” “只有特殊情况下,朝廷委派的钦差大臣,才有如此重权。” “而且,这种权力,只针对钦差大臣所要巡视地方。” “不在该地,则钦差大臣亦无此权。” “诸位藩王镇守一方,也从来没有赋予过如此之大的权力!” “可殿下眼下在金陵城内,并非出使地方的钦差大臣。” “授予殿下如此之重的权力,若殿下被立为储君,还说得过去。” “然蓝玉之事尚未有定论,殿下还有明日朝堂上这一关要闯,陛下恐怕也无意如此,在圣旨中也不曾提及半句,却赏赐宝刀,授予重权,又是何意呢?” 朱允熥眉头微皱。 杨士奇的分析,确实合理。 只是老朱对自己的亲孙子,也要玩这么多的玄虚吗? “陛下这是在考验你!” 杨士奇笑道:“若殿下甘心只做一太平王爷,安稳度日,逍遥快活过一生,陛下自不必如此。” “但殿下既然要站出来争夺储君之位,那便不一样了。” “江山社稷,重逾万钧,岂是儿戏?” “陛下自然要对殿下进行重重考验,才能放心将江山托付于殿下。” “这对殿下而言,亦是好事。” “至少说明殿下在陛下心中,已是十分认真考虑的储君人选!” 有必要进行这么多的考验吗? 还一关接一关的! 难道还非得历经九九八十难吗? 朱允熥暗暗腹谤。 历史上的朱允炆,不是很顺利就被立为储君了吗? 好像也没有费什么力啊! 怎么到了自己争储君之位,就变得这么难呢? 但转念一想,史书的记载,并不详细。 从朱标五月死亡,到九月朱允炆被立为储君,期间历时四个多月。 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面,老朱究竟是怎么考验朱允炆的,朱允炆又是怎么通过这些考验的,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唯一记载的一项,便是自朱标生病开始,朱允炆就十分小心的侍候,昼夜都不离一步。 亲力亲为,日以继夜。 朱标死后,朱允炆更是哀伤过度,以致茶饭不思,饿得日渐消瘦。 后来还是老朱亲自劝慰,才慢慢好转恢复。 朱允炆早已抢先一步,在老朱心中,留下了“至纯至孝”的深刻印象。 而他这具身体的原身,无疑是大大落后了。 不止如此。 在朱允炆被立为储君之后,便入宫随老朱一起读书,始终跟随在老朱身边接受教育。 实际上又是一种考验。 朱允炆都顺利通过了,才得以继承大位。 这样看起来,朱允炆至少有两個远超常人的能力。 一是表演天赋一流,十分会装。 二是忍耐心极好,能长期坚持。 想到这里,朱允熥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说到底,储君之争,看的并不是能力。 或许能力是一方面,但绝不是全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终要看的,还是老朱的态度。 仅仅通过展示能力,能提高自己在老朱心中的地位,但还远远不够。 老朱对储君的考核是多方面,而不仅仅只考核能力。 杨士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处理好蓝玉,处理好武将勋贵与殿下之间的牵扯,只是殿下争夺储君之位的第一步。” “就是这一步,也还没有完成,赢得明日朝堂上的争斗,才能取得这场争斗的胜利。” “杨靖、袁泰、周志清三人今日敢前来王府要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给他们撑腰。”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早就看透了,这是陛下对殿下的考验,而他们本身也是考验内的一环。” “只不过,他们最终还是猜错了陛下的心意,才碰到灰头土脸。” “陛下确实还想考验殿下,却不在这里。” “今日赐殿下宝刀,助殿下逼退了三法司。” “可授予殿下的权力过大,必然会在明日引起朝臣的激烈反弹。” “而这,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否则,陛下便不会如此做,只要将三法司喝退即可,没必要授予殿下大权。” “陛下授殿下大权,就是希望看到众臣群起而反对殿下。” “如何驾驭蓝玉,驾驭持功自傲的勋贵武将,又如何平息朝臣的不满。” “这两者皆顺利通过,才能做大明的储君,将来继承大位。” 朱允熥想起,朱标在世的时候,还真就是文臣武将全部都支持他。 朱标死了,昔日的支持者,便分裂成了两派。 武将勋贵支持朱允熥,文臣则支持朱允炆。 杨士奇接着道:“我知道殿下对那些文官很不满,他们对殿下也普遍抱有极深的敌意。” “但朝堂上的事,可不能仅凭个人喜好。” “尤其眼下,正是殿下争夺储君之位的关键时刻。” 朱允熥笑着点头:“我心中有数,不会掺杂太多的个人喜恶。” “只要能拉拢的人,我都会尽量想方设法的拉拢。” “政治嘛,就是将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杨士奇微微一愣。 反复咀嚼着朱允熥的话,只觉此言简明扼要,却直指本质,不由笑道:“殿下如此年龄,便有这般认识,倒是我多虑了。” 朱允熥没有应声,端起茶杯喝茶。 杨士奇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是至关紧要的,便是“孝”!” 朱允熥手中茶杯放下,道:“还请先生指点!” 他虽然知道朱允炆正是靠一个“孝”字,占尽先机。 但自己该如何扳回,却并没有什么头绪。 此时再效仿朱允炆,无疑太晚,有点东施效颦了,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无旨意而抓蓝玉,是莽!” “然此举是为陛下之忧,便是孝!” “这个孝字,殿下要一笔写到底。” “殿下站出争储君之位,是防止大明江山所托非人,是为孝!” “殿下抓捕蓝玉,是为了不让陛下左右为难,也是为孝!” “然此举毕竟没有旨意,也造成了满城风雨,此时上奏折请罪,方是孝。”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受之无愧!” “然陛下赏殿下宝刀,授殿下莫大的权力,却没有给予明确的职务,这是陛下对殿下的爱护,却于法理不合,难免引起朝堂争议。” “为防有损陛下圣誉,不忍陛下左右为难,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亦是子孙应尽之孝。” “如此方显殿下行事皆为公,坦坦荡荡,绝不谋一己私利。” “殿下惟忠惟孝!” 第五十章 宫外事,省油的灯! 皇宫。 天色已黑,刘三吾早已离开。 老朱仍坐在凉亭里,昏暗的烛光照映下,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周围侍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一点点轻微的动静。 就在两个时辰前,刘三吾建言皇帝陛下尽早立储。 此时宫外传来了吴王殿下率锦衣卫包围凉国公府,欲捉拿凉国公蓝玉。 刘三吾便立即参了吴王一本,直言吴王行事荒唐,肆意无忌,无人臣之礼,无子孙之孝,应下旨严惩。 同时又说,献王忠孝仁义,可以立为储君。 不料,他的话,竟惹来了陛下雷霆震怒。 刘三吾也被陛下当场赶出宫去。 虽然没有立刻下旨对他如何惩罚,估计也快了。 惹恼陛下的人,从来就没有啥好下场。 很快。 宫外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的传来。 老朱监察京城,一是靠锦衣卫,其二则是检校。 如果说锦衣卫是老朱手中的刀,那检校才是真正的耳目。 与锦衣卫不一样,检校十分神秘低调。 人员成分也非常复杂。 有朝中的官员,有寻常百姓,还有道士和尚…… 他们的影子无处不在。 酒肆、青楼、私宅……街头巷尾,皆遍布检校的密探。 金陵城内的各种奇闻趣事,官吏嫖妓玩牌、吟诗作画、请客送礼,乃至夫妻间争吵……检校都会收集,打探,并作为情报,汇报给皇帝陛下。 正是通过这些耳目,才让老朱对朝中官员的一举一动,对金陵城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皆了如指掌。 哪怕此际已经是晚上,但因为今日城中发生了大事,所以消息仍不断从宫墙的暗格处,源源不断地从外面传进来。 “吴王委托开国公常升,抓了一個名叫杨士奇的人。” 纸张上还清楚写着杨士奇的出生年月,原籍故乡,家庭状况,以及具体的人生经历,乃至他来金陵城后的活动范围,交往的朋友等等。 若是朱允熥看到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就连他,也没有得到如此具体详细的信息。 “吴王与杨士奇在开国公府的地牢内密谈,因无外人在场,故具体谈话内容不详。” “但后来吴王亲自恭恭敬敬的将杨士奇接出了地牢,送回吴王府,并宣称已拜杨士奇为师。” “此后,吴王立即去锦衣卫衙门调兵,包围凉国公府,捉拿凉国公蓝玉。” 纸张上,一行行的小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写得明明白白。 “看来,允熥率锦衣卫去捉拿蓝玉,必定是这个杨士奇的主意了。” 老朱喃喃自语。 眸内异色一闪而过。 想不到一个连举人都没中过的书生,竟然能想出这般主意。 最重要的是,朱允熥居然就真的听了他的建议。 “只是不知道,允熥又是从哪里知道杨士奇这个人的呢?还特意让人去寻。” 任是检校密探无孔不入,却也无法探听到这方面的任何情报。 老朱将纸条丢入旁边的火盆中,很快,纸条便化为了灰烬。 随后,他又拿起了另一张纸条。 “燕王在得知吴王率锦衣卫包围凉国公府后,立即悄悄派人去通知了京中的勋贵武将,这才有了王弼率众围困吴王和锦衣卫的事。” “燕王的两位儿子,在现场极力挑拔,欲挑起矛盾。” 后面又详详细细地记载了朱允熥如何进凉国公府,傅叶如何率府内的家丁阻拦,蓝玉如何出现,朱允熥如何打骂蓝玉,蓝玉如何认服,朱高炽和朱高煦如何挑拔……乃至王弼率众拦截,欲救蓝玉……等等。 今日在凉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全部都有十分详细记载。 其中还包括许多朱允熥都不知道的内幕。 毕竟,哪怕是在现场的朱允熥,他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这一个视角。 而密探们汇聚的情报,则是多个角度的。 “老四还真是不甘寂寞啊!” “此次的事,便是他抢先挑起。” “若不是他故意向允熥透露消息,允熥恐怕还不会如此行事。” “安心做一个太平王爷不好吗?这皇帝的位子,就有这么好?” 老朱很快将这份纸条,扔入炭火盆内,随即又拿起了第三张纸条。 “京城有关吴王应立为储君,登基称帝的消息源头,并非吴王身边的人,而是献王的老师黄子澄、方孝孺所指使。” “今日吴王抓捕凉国公,方孝孺一直在外围观看,但没有做任何举动。” “黄子澄去了东宫,面见吕氏。” “吕氏赠了他一件亲手缝织的衣服。” “吕氏与黄子澄密谈后,连夜入了皇宫。” 老朱看着纸条,脸上神色飘忽变化不定,似晴还雨。 许久。 他将这条纸条,也投入火盆中。 接着,又打开了第四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的字,却很是简短。 “秦王在府内暗养杀手,其意不明。” 秦王便是朱元璋的第二子朱樉。 按理说,朱标身死,秦王才是第一顺位的储君人选。 不过,秦王暴虐残杀,老朱对他很是不满。 而且,在此之前,老朱为了拉拢北元名将王保保,分化瓦解北元残余势力,特意让秦王娶了王保保的妹妹王月悯,即后世有名的观音奴。 若立秦王为储君,继承大位,将来他死后,大明的继承人便是观音奴的儿子。 一个汉人王朝的帝王,怎么能有外族血脉呢? 这是老朱不愿看到的。 朝中的文武百官们,也必然会激烈反对。 仅此一条,就等于卡死了秦王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 来京给朱标奔丧这段时间,秦王一直很老实,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现在是忍不住了吗? 老朱眉头一皱,冷哼道:“老二这是想干什么?” 随即,纸条也被丢入火盆,再拿起一张纸条。 “晋王近日在京师,与周王往来甚多,经常私下密谈。” “晋王与颖国公傅友德,周王与宋国公冯胜,亦多有密会,所谈内容不详。” 老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目光也逐渐变得冰冷。 他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整个人都仿佛石化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足足过了差不多一刻钟。 老朱长长叹了口气,道:“朕的这些儿子,还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