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变 永昌二年,忠王谋逆,帝置忠王于铜缸,炙死于大明宫。 ...... 紫禁城,东华门。 一队执枪禁军沿着护城河内皇城脚下巡弋。 正在此时,一只灯笼照着几条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向宫门走来。 “谁!”值哨军官大声喝问。 来人走近,竟是忠王带着几名红衣大太监。 值哨军官先是一怔,随即连忙上前请安:“卑职参见老千岁!” 突然,一名红衣大太监的大氅腰间闪出一道刀光! 那值哨军官的头立刻飞了出去! 另外几名红衣大太监闪电般冲了出去,一片白光闪过,一个个巡夜禁军的头颅连同刺来的枪尖在一把把掠过的雪亮的腰刀下飞了起来! 没有了头的值哨军官的身子才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那红衣大太监走上前,双手圈在嘴前,发出了一声俨然的喜鹊声! 好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时,东华门城楼上升起了火把。 那红衣大太监心里一松,双手圈在嘴前连续发出了三声喜鹊叫声! 门里,一把偌长的钥匙插进大门中那把偌大的铜锁里。 几名太监用肩膀抬着卸下了沉重的门杠。 巨大的宫门咔咔地开开了。 忠王将手中的灯笼晃了三晃。 下一刻,东安门那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跑步声。 ...................... 整个皇宫里已经黑沉沉,空荡荡的,只有养心殿西暖阁里透出一缕缕微弱的光亮。 一阵脚步声响,两队禁军士兵挎刀走来了。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军官,他手一挥,身后的禁军立刻换下原来守护养心殿宫门的四名禁军,在宫门两侧列开。 那名年轻军官则挎着刀在宫门前走走停停,不时将目光来回巡弋。 年轻军官名叫李虎,上辈子是一名军人,在休假旅游的途中,救了几个落水学生,最后因为力竭淹死在水中,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望着远处的夜空,李虎心里涌出一股茫然无措感,对于这方世界,他一无所知。 天黑前,他挣开了眼睛,发现原身也是溺死的,不过不是落水而亡,而是被人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回房时一头栽进水桶里溺死的。 原身也叫李虎,是京城本地人,家中行二,父母早亡,兄长战死关外,因为兄长临死前救了上司,他得以顶替兄长的名额,进入禁军当了一名队官。 李虎仔细回想了半晌,确定原身没有什么嫂子需要照顾之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两世都是孤家寡人,省去了诸多的麻烦。 然而就在他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手底下的心腹来报,说东华门禁军突然换防了。 这让李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立刻去了东华门里的禁军值房,却发现禁军值房外全是生面孔,他没敢靠近,又去了其他几处禁门,同样换了人。 他立刻命心腹前去打探消息,得知东华门附近的禁军全部都换了,全是禁军副统领的人。 禁军副统领是太上皇的人。 李虎立刻明白,太上皇这是要夺权复辟! 对于这方世界一无所知的李虎打算在宫变的时候选择坐视不管,而脑海里的记忆告诉他,原身之所以能在两年前晋升百总,是因为他在另一场宫变中斩杀了一名把总,那名把总是原太子的人。 不错,当朝皇帝并不是皇位的继承人,而是发动了政变,把太子干掉后,逼得太上皇不得不退位。 永昌帝因为并非是太上皇选定的接班人,他的名位便有些来路不正,为了稳固皇位,挽回一点民心,永昌帝便给自己立了一个孝顺的人设,没有对太上皇的老臣进行清洗,这就造成了“双悬日月照乾坤”的局面。 李虎兄长救的那个上司正是永昌帝安插在禁军中的心腹,所以他跟还是皇子的永昌帝说过几句话,在对方那里应该有个印象。 嗯,那个上司早两个月病死了,李虎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调到了养心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皇帝的“心腹”,之所以没有被弄死,估计是对方担心打草惊蛇。 李虎也想过向皇帝示警,但他不敢赌,若是搞错了,一个离间天家亲情,都能让他人头落地。 百总,禁军低级军官,正八品,手底下管着一百一十二人,但当值的时候只能带领两队人,两名队官,二十四名士兵,这就是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 “谁!干什么!”不远处是养心殿的禁门,那边传来了大声的喝问。 养心殿的安宁被打破了,喊杀声骤然爆发出来,夹着惨叫声和兵刃撞击声。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一齐将刀拔了出来。 李虎手一挥:“保护皇上!”说罢,大步走进了养心殿。 众人紧随进去,“咣当”一声,养心门关上了。 虎狼般的喊杀声过后,外面传来了无数兵马喧嚷的声音。 李虎刚赶到养心殿,殿门“咔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老太监护着身着黄袍的永昌帝走了出来。 晃动的火把光照红了半边天! 永昌帝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两眼放出光来:“好哇!要逼宫了!戴权!” 戴权:“老奴在!” 永昌帝:“发信号,让西苑大营禁军入宫平叛!” 戴权:“是!”答着从身后红衣大太监手中接过三支信号,晃着火折子点燃了捻儿。 三支信号嗖嗖嗖直冲夜空,在空中连爆三响,放出璀璨的火花。 紧接着,西苑大营方向传来低沉号角声! 李虎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帝这是将计就计,以身入局,一举荡平太上皇的势力,只是,是不是太危险了些? 永昌帝:“李虎!你领着禁军护卫朕从后门走,去煤山大营!” 李虎大声应道:“是!” 养心殿有两个后门,东边的那个叫吉祥门,从吉祥门出来斜对着的就是永寿宫的宫门,中间只隔一条很窄的小路。 永寿宫始建于前明永乐年间,当时叫长乐宫。明代的万历皇帝给它改名叫永寿宫。太上皇的宠妃曾经居住在永寿宫,永昌帝妃嫔少,便改为设宴款待外臣的地点。 两队禁军,王大牛领着一队人走在前头,张成领着一队人断后,李虎和戴权,以及几名红衣大太监护卫着皇帝。 一踏出吉祥门,李虎便是一怔。 借着星光可以依稀看出,洞开的永寿宫里站满了顶盔贯甲的禁军。 李虎一脚踢死王大牛的心都有了,这憨货竟没有发现! “保护陛下!”李虎来不及细想,立刻吩咐。 戴权推开李虎的手,笑着说道:“李将军莫慌,自己人。”说罢,他举起双手在空中拍了三下。 伴随着沉重的铠甲声,一队队身披黑甲的禁军从永寿宫走了出来,足有近千人! 李虎心里一松的同时也兴奋起来,戴权那句“李将军”可不是随意叫的,能被称作将军的最低也是从四品的游击将军,赚大发了!!! 第2章 红楼梦世界? 横巷西为纯佑门,东为咸和右门,一边是通往永寿宫和太极殿之间的夹道,一边是直通御花园的通道,挨近御花园后门就是神武门,出了神武门便是煤山大营。 虽说走东边近,但那边全是叛军,保不齐乾清宫已经落到了叛军手中,这要是撞见了,必有一场恶战。 偏偏永昌帝就选了这条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这场宫斗已胜券在握。 一群人护着永昌帝直奔御花园而去。 李虎看了看那些身披黑甲的禁军,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面甲,摇了摇头。 走着走着,李虎一把拉住了永昌帝,大喝一声:“停下!” 永昌帝眉一拧,正要发火。 “咯吱......” 前方,一阵弓身被拉弯曲的声音传了过来。 “嘣!” 在永昌帝惊骇的眼中,铺天盖地的箭雨射了过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射来的箭雨不见了,耳边是弓箭射击在那些禁军铠甲上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倒霉蛋中箭倒地的惨叫声。 李虎挡在永昌帝身前,手中的腰刀已经挥舞的密不透风,但还是有箭矢落在他的布甲上!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铁甲与布甲的优劣了。 好在内部的甲片够结实,李虎只是被箭矢下落的冲击力震的酸痛,并未受伤。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箭雨射来。 李虎大骂一声“竖子!”,抓起两名倒霉蛋尸体,用他们身上的铁甲当作盾牌,将皇帝压在身下,先躲过这几波箭雨。 戴权等人有样学样,利用尸体当作盾牌阻挡箭雨。 禁军乱作一团,有人喊着“救驾”,有人大喊“冲上去”,也有人怒吼连连,就是没有人指挥。 李虎明白,刚才的倒霉蛋中有那名禁军参将。 开弓是个费体力的活,一名合格的弓箭手一般只能连射七八支箭矢,再多就有可能拉伤手臂。 终于,有人率领禁军冲了上去,虽然听动静人数并不多,但打乱了叛军的节奏,箭雨间隔的时间更短了,几乎是一口气射出了三四波箭雨。 躲在尸体下的李虎默默数着,猛地掀开尸体,接着剥下死尸身上的铁甲,给永昌帝穿上,然后自己也套上了一件铁甲,一边大声喊道:“套上铁甲!张成保护陛下,王大牛跟着我冲上去,杀出一条活路!”说罢,挥刀杀了上去。 其实也没几个人了,除了王大牛和张成,就十来个机灵的跟着躲到了尸体下,其他人都在前几波箭雨中倒下了。 张成明白李虎的意思,控制住皇帝,不能让别人抢了功劳去,所以领着麾下五名士卒围着永昌帝,不准任何人靠近。 李虎手握腰刀冲向战场,挥刀狂舞,硬生生杀乱了叛军步军阵势,一人一刀直扑弓箭手军阵,挥刀就砍翻了几名叛军弓箭手。 王大牛领着七八名士卒紧跟着,一刀砍翻一个转身逃跑的叛军弓箭手。 “杀,杀了这些叛逆!”永昌帝这才真醒了过来,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大声嘶吼:“杀,杀光他们!!!” 戴权扯着尖音高声喊道:“皇上有旨,杀光叛逆!” 李虎气得差点吐血,面子重要还是小命重要,就不能先招降吗? 果然,那些被李虎的疯狂吓退的叛军又围了上来。 李虎在心中问候了皇帝一家,提着腰刀杀了过去,手中的腰刀舞得犹如风车一般,也不在乎是否杀伤敌人,随着兵刃撞击之声响起,不断有叛军被击飞出去。竟一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叛军,引得己方士气大振。 永昌帝圣旨一出,两边都没了退路,惊天的嘶吼声、喊杀声充斥着整个通道,血流成河,残肢横飞。 李虎已不记得自己挥刀砍杀了多少叛军,终于他在砍杀完自己身前最后一名叛军后,周围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躲得远远的。 此时的李虎血面蓬首,头盔早已不见,身上的铁甲破烂不堪,里面的布甲也多了很多伤痕,满身都是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李虎能感受到,自己并没有受伤,重新捡起一把腰刀,对永昌帝说道:“皇上,养心殿的叛军应该要追来了。” 永昌帝回过神来:“哦。”接着命令道:“走,去煤山大营。” 一语未了,乾清宫那边传来了虎狼般的喊杀声,接着是一大片火铳的齐射声。 戴权:“皇上,是忠顺王爷率领西苑大营的禁军赶来平叛了!” 永昌帝闻言心里一松,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样子,手一抬,说道:“走,咱们去乾清宫与忠顺王会合。” 忠顺王,怎么有点耳熟? 李虎突然反应过来,哎,怎么又不去煤山大营了? 这狗皇帝当真是一点都不靠谱,要是半路上碰到叛军主力,有你哭的! 好在有惊无险,一路上解决了几波叛军搜捕小队,众人护着永昌帝从侧门来到了乾清宫广场。 这边战斗早已结束,西苑大营的禁军正在补刀,一见永昌帝来了,一名中年将官疾步迎了过来。 李虎眉一挑,这就是忠顺王? 中年将官双手一抱,禀道:“启奏陛下,忠顺王爷亲自率领禁军围剿叛军残部去了。” 永昌帝点了点头,问道:“叛军往哪个方向退去了?” 中年将官:“大明宫。” 永昌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虎一凛,这是打算一锅端了?! 就在这时,御花园方向传来无数兵马喧嚷的声音。 永昌帝皱了皱眉。 戴权对中年将官:“忠靖侯爷......” 李虎吃了一惊,忠靖侯?! 忠靖侯手一挥,一群禁军手持火铳冲了过来,成半圆形单膝跪倒在地上,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李虎终于看到了大顺朝的火铳,正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器,燧发枪。 这个时空的历史在明朝彻底灭亡的时候拐了个弯,得知永历帝被吴三桂绞杀的李定国并没有倒下,而是尽起大军报仇。或许是老天爷开眼,又或者是吴三桂杀的人太多了,吴三桂军中突发瘟疫,在各路民军的猛攻下全线崩溃,清军在南方主力被全歼。 吴三桂一路狂奔,直接逃过了长江。 消息迅速传遍南方各省,早已恨透满清鞑子的老百姓揭竿而起,七年后,刚亲政的康老三带着一家子人逃回了辽东。 据说吴三桂跑到辽东之后,给满清人做了上门女婿。 皇室姓李,李虎也姓李,可惜没有任何关系。 侧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臣神武将军冯唐前来救驾!” 神武将军冯唐? 李虎咽了口唾沫,这是红楼梦世界?! “哼”了一声,永昌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权。 戴权会意,朝看守侧门的黑甲禁军挥了下手,那些禁军打开了侧门。 冯唐满头是汗跑了过来:“皇上受惊了,臣冯唐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说着,作势便要跪下。 永昌帝伸出手虚扶了扶:“罢了。你有这个决心,朕很欣慰,不过,朕希望你做的,是坚定立场。” 冯唐愣了一下,接着跪了下去:“臣遵旨。” 这时,一名红衣大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在永昌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永昌帝脸色立变:“没看错?” 那红衣大太监用力点了下头。 永昌帝牙一咬:“走,去大明宫!” 第3章 烧死他 李虎这才发现,这所谓的大明宫就是前世乾小四为自己退位后准备的太上皇宫殿,在皇宫内外东路,也分为外朝、内廷和花园三部分,名副其实的“小紫禁城”。 这片宫殿原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太上皇在一次突发恶疾之后,想要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于是下旨改造为禅位后临朝受贺之所。但太上皇病愈之后后悔了,一直闲置,直至永昌帝发动宫变,太上皇被迫禅位。 此外,大明宫还有自己的侍卫、侍从和宫女等,以保障太上皇的生活和安全。 一路走来,李虎发现,这大明宫无论是宫门样式,还是宫殿形制,包括大小广场,都与乾清宫一模一样,这可能是太上皇的一点小心思吧。 擎着火把的西苑大营禁军三步一个,挺立在大明宫四周,形成了一道人墙。 大明宫宫门大门洞开,一眼望去,灯火通明。 广场上站满了顶盔贯甲的西苑大营禁军,在火把光照耀下,刀枪林立闪烁耀目,杀气腾腾,一片紧张恐怖气氛。 永昌帝在前,戴权、忠靖侯史鼎、神武将军冯唐、李虎在后,走了进去。 李虎望去,大明宫殿门紧闭,正门石阶下站着一位身着亲王礼服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丝毫没有战败者的样子。 这让对面的忠顺王感受到挑衅,眼一瞪:“忠王,我呸!你就是一个不忠不孝、老奸巨猾的老贼。” “本王的爵位是父皇亲封。” 忠王望着他:“你说说,什么是忠孝?” 忠顺王刚一开口就被忠王将了一军!一时,又怔住了。 忠王:“你倒是个又忠又顺的忠臣,不知道太子的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对你的照拂。” “你!” 忠顺王已经气得青筋直冒了,两手发抖,抽出护卫的腰刀,就要向忠王砍去! “住手!” “皇上?!”忠顺王的手停在了半空,接着慌忙扔下腰刀。 戴权和几名红衣大太监紧护着永昌帝大步走来。 史鼎、冯唐、李虎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忠王十分平静地行了一礼,“恭请圣安。”礼节上一丝不苟。 永昌帝气乐了:“朕安的很!” 忠王望着他,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你早有准备。” 永昌帝眉一挑:“那你还来?” 忠王:“我想试一试。” 一片沉默。 忠王:“是押菜市口问斩,还是在这儿喝毒酒?” 永昌帝望向了大门紧闭的大明宫正殿,他知道,太上皇就在里面听着。 他想了想,提高了声调:“朕知道,你是受人蛊惑,一时走入了歧途......好在没有犯下大错。你只要说了实话,朕只会降你的爵位,以后也不会追究今夜之事。” 除了李虎,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了一般。 忠王笑了,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永昌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忠王:“回皇上,臣不想真的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永昌帝脸一沉:“你是铁了心要自绝于朕,自绝于列祖列宗吗!” 忠王默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皇上,究竟是谁自绝于列祖列宗,有朝一日黄泉路上自有印证!”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是一惊,一齐望向永昌帝。 永昌帝眼中闪着阴狠的光,他的手在衣袖中捏得叭叭直响。 忠王:“我输了......可你也没有赢......以臣谋君,以弟杀兄,以子逼父......从你这开始,大顺皇室的皇位传承将充满血雨腥风......唐朝就是......” 永昌帝气急败坏地:“住口!你给朕住口!” 忠王突然问道:“太子的病好些了吗?” 永昌帝被刺痛了! 所有的官员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李虎暗暗心惊,这个忠王这么头铁的嘛?就不怕恼羞成怒的永昌帝灭他满门吗?! 太子是永昌帝心中的一根刺,政变当夜,废太子残部疯狂反扑,在援军赶到之时攻破了还是王府的潜邸,太子在指挥反击的时候被人一箭射中了心肺,差一点就凉了。 虽然侥幸未死,太子却落下了病根,走两步路都喘,听说最近一直在咳血,看样子也是拖日子罢了。 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不想后代子孙有样学样,永昌帝顶着压力将太子之位给定了下来。 忠王:“皇上,还记得太医院的王老太医吗?” 像头顶响了一个闷雷,永昌帝一惊,愣在了那里。 站在一旁的戴权眼中闪过一丝难受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王老太医正是太子的主治太医,上个月回家途中马匹受惊,落水而亡。没了王老太医的针灸之术,太子的病情迅速恶化,已经开始咳血了。 太子身子不好,皇帝就是再赐宠有加,也稳不住他的储君之位。 这不,二皇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忠王的目光扫向永昌帝身后,接着落到了冯唐身上。 冯唐慌忙把头低下。 忠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又把目光转向了永昌帝:“其实你该感谢我,我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帮你解了后顾之忧。” 李虎心里一咯噔,这么劲爆的八卦,自己可不是忠顺王等人,皇帝不会将自己给灭口吧?! 忠王:“成者王侯败者贼,明着杀暗着杀都由你,但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任何话来。” 永昌帝气得脸色煞白:“好!你有种!”习惯地伸手从腰间拔剑,一拔,发现是空的,怒吼道:“给朕杀了他!” 所有的人都是一惊,不禁把目光都转向了永昌帝。 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 永昌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目光凶狠地向众人扫去。 冯唐低着头,忠顺王和忠靖侯却把目光望着戴权。 戴权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还是交宗人府......” 忠王突然大笑起来,声震天地。 这声大笑彻底冲破了永昌帝的心里防线,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都爆发了,他怒吼着:“李虎,找一口铜缸来,朕要烧死他!” 除了李虎,所有的人都蒙了。 这或许是活命的机会,至于其他的,管不了了。 李虎大声应道:“是!”答着,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虎招呼王大牛、张成等人将宫外防火用的铜缸抬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忠王扣进铜缸里,又指挥王大牛等人拆了禁门的门窗当柴火。 很快,一座柴山堆好了,正中央是铜缸,缸内是忠王。 李虎举着火把走到永昌帝身边。 广场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望着永昌帝和李虎。 永昌帝则望着殿门紧闭的大明宫正殿。 李虎暗暗心急,再不烧,忠王就被闷死了。闷死亲王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永昌帝终于抬起了手,接过火把,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火把落在柴堆上,都是好木料,且刷了大漆,大火熊熊燃起,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忠王就这样被残忍的烧死了。 太上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哼”了一声,永昌帝转身离去。 第4章 赌赢了 门窗外射进了蒙蒙的晨光。 一支支蜡烛也都快燃到了尽头,一个不眠之夜。 李虎、王大牛、张成一个个眼中都布上了血丝,脸上满是倦容。 李虎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门打开。 一阵秋风迎面扑来,李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隐隐约约,李虎发现值房二道门外不远处几个司礼监番子正紧紧地盯着这里。 李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的担忧成了现实。 从大明宫出来,永昌帝就下旨将在场的人全部看管起来,若非他的坚持,王大牛和张成也会被关进煤山大营。 李虎慢慢关上门,慢慢走向墙边自己的座位,刚迈开两步,突然一震! 王大牛和张成也猛地一震,在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都听到了从值房院门那边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将军。”一个太监的声音,语气十分客气。 李虎和王大牛、张成对望了一眼,没事了。 李虎闭了一下眼,接着转身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是一个司礼监红衣大太监。 他的后面,两名蓝衣太监端着两只托盘,分别装着铠甲和官服。 那司礼监红衣大太监满面喜气,高声祝颂:“恭贺李将军高升!” 李虎是个懂规矩的人,连忙从衣袖里掏出准备好的银票,笑着说道:“不要嫌少,喝杯茶吧。”说着把那张银票塞到红衣大太监手里。 那红衣大太监瞄了一眼,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将银票塞进怀里,顺手掏出新的官牒文凭:“您还没有正式的职务,暂时没有腰牌。”递了过去。 李虎微微一愣,虚职? 红衣大太监像是看透了李虎的心事,低声说道:“这是谋逆大案,一个亲王,一个禁军副统领,能牵扯出一大串人,有的是实缺。” 李虎双手一抱:“多谢。”接过官牒,又对王大牛、张成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走上前,接过铠甲和官服。 红衣大太监:“老祖宗说了,李将军可以出宫了,但不可以出城。”说罢,转身向院门走去。 李虎望着院门外消失的红衣大太监、蓝衣太监的背影,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王大牛和张成:“赌赢了?” 王大牛、张成满脸兴奋:“赌赢了!” 李虎回过神来,慢慢关上门,走回椅子上坐下,这才展开官牒,游击将军! 正八品到从四品,果真是风浪越大鱼越贵! 李虎竭力调整了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把官牒文凭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站了起来,对王大牛和张成说道:“只要我补了实缺,立马提拔你们俩。” 王大牛、张成立刻跪下:“愿为大人效命!” 李虎:“好,好。”伸手将他们扶起,接着说道:“回去好好歇息,等我的消息。” 顿了顿,“昨晚的事烂在肚子里,想想你们的家人......明白吗?” 王大牛、张成:“是!” ........................... “......这什么味儿啊?!” 李虎捂住口鼻,这股难闻的味道是从小巷子里传来的,望去,一个闲汉正蹲在那里做着不雅的事情,满地都是排泄物。 这是露天厕所?! 啧啧,京城屎尿遍地你敢信?满大街都是走街串巷的商贩你敢信?水灵灵的大姑娘大大方方从你跟前经过你敢信? 京城有句老话: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南城指的是京城南部的区域,大致包括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一线往南,永定门一线往北的区域。 李虎的家就在南城,出了崇文门,街上熙熙攘攘,两边都摆满了各类摊担,什么馄饨摊、烧饼摊,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各种风味小吃不可胜数。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战友的声音:“三大钱儿买好花,切糕鬼腿闹喳喳,清晨一碗甜浆粥,才吃茶汤又面茶;凉果糕炸甜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叉子火烧刚卖得,又听硬面叫饽饽;烧卖馄饨列满盘,新添挂粉好汤圆......” 这就是最真实的市井生活气息。 李虎的肚子突然响了起来。他确实饿了,按照原身的记忆,向一个馄饨摊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驾车从街道中央经过,地上的尘土被踏起迅速飞扬,然后慢慢飘落下来,摆摊的食物基本都蒙上了一层黄土。 李虎瞪大了眼睛,这一口吃下去,一半是食物,另一半则是混合着尘土的污渍。 那些食客似乎习以为常,甚至沾上了灰尘擦拭几下就直接食用。 李虎明白,这个年代没有前世那般优渥的条件去计较干净程度,但他一时难以接受,转身大步离去。 京城当然不都是脏乱差,皇城附近及东城就都是石板路,还有顺天府、兵马司的人管理,至于西城,原身没去过。 前门大街是通衢大街,自然是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大街两侧各种店铺林立,从珠宝古董、绸缎皮货、字画笔砚,到衣裳布匹、刀翦陶瓷、纸花玩物,应有尽有,一摊儿连着一摊儿,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好一番热闹景象。 正阳门外大街东西铺面房后面,还有两条南北向的商业街,东面是肉市街与果子市,西面是珠宝市与粮食店,形成三街南北并行的局面。 凭着记忆往南走,李虎走进一条东西街道,里面全是小吃,设施虽说简陋,但热闹。 李虎挨家吃过去,豆汁儿他没敢尝,一大口肉包子,一大口烤羊肉,再喝一口混沌汤,满满的幸福感。 原身可不敢这么大口吃肉,长安居大不易,什么都贵,八品官年俸不过40两白银,禄米40斛。官场上的应酬,手下要安抚,还要攒钱娶媳妇,不易啊! 李虎又喝了一碗茶汤,算是饭后甜点。 吃饱喝足,李虎腆着肚子走出棚子,秋日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向住处走去。 住处距离有点远,李虎决定从胡同里横穿过去。 一路走来,都是比较杂乱的院落,还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冲李虎抛媚眼,不过在看到他腰间的佩刀之后,匆匆离去。 李虎的住处是三间带着一个窄窄小院的民房。 推开那扇已经漆皮剥落的院门,李虎就怔住了。 小院空空荡荡,且门窗破旧,内墙剥落。 这就是自己的家? 李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看得直摇头,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也太寒酸了,心中不免又埋怨起皇帝来,救了他的命,也不说赏赐一所宅院,真抠门! 简单洗漱后,李虎抱着腰刀躺到了床上...... 第5章 锅从天上来 忠王谋逆的消息犹如一阵狂风吹遍了京城,满城公卿贵戚惊恐交加。 前来打探消息的大臣们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伸长了脖子望着洞开的乾清宫宫门。 勋贵一脉的官员这时更是惊魂不定,冷汗直流。 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戴权捧着一道圣旨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锦衣卫指挥使仇都尉和一群锦衣卫。 “内相安好!”无论是真心还是无奈,几乎所有的人都双手长揖下去。 戴权的目光徐徐地在众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一名胡须发白,身着绣着仙鹤补子的一品文官补服的老者身上,展开圣旨:“众臣听旨!” 老者率领一众官员伏跪听旨。 戴权宣旨:“内阁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保李贤,纠结大学士陆源,大学士王茂元,兵部尚书赵孟,吏部尚书何傅等,朋比为奸,欺君枉法,贪赃受贿,误国害民,朕再三警醒,尔等却终然不改,俱为罪无可赦,着尽数革职,抄没家产,永不录用,限明日递解回原籍。钦此!” 李贤颤抖着叩下头去:“罪臣领旨。” 陆源等人不仅惊恐且茫然,怔跪在地。 戴权轻声提醒:“几位大人,谢恩吧。” 陆源等人惊惧叩头:“罪臣谢恩!” 俯伏其后的官员无不愕然。 当朝大学士统共有五位,一次罢免了三位,六部尚书罢免了两位,这五个人都是太上皇的心腹老臣! 大顺朝的天真的要变了! 仇都尉走了过来:“几位老大人,小的们是奉旨办差,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吧。”说着伸手一让。 李贤、陆源等人颤颤巍巍地爬起,向午门走去。 众官员鸦雀无声。 戴权咳了一声,开口了:“都散了吧。” 众官员慌忙起身离去。 “忠王已被赐死。”戴权补了一句。 此话一出,几名补服上绣着蟒、斗牛的红袍官员浑身微颤,豆粒大的汗珠从额上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扑通”一声,众人一惊。 不知谁低呼了一声:“贾大人昏倒了!” 戴权也吃了一惊:“快!送去太医院!”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几名胡须发白的红袍武官抬着一名官服为青色的文官向太医院奔去,一大群官员跟在后面。 戴权先是一怔,接着笑了起来,转身走进乾清宫。 永昌帝背着手在上书房里来回走动,走到御案边又停住了。 御案上,摆放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十数个人的姓名和封号官衔! 永昌帝轻轻地吸了口气,将那池朱墨研浓了,然后拿起朱笔,在砚台里掭了掭,依次在一个个的名字边勾去。 这时,戴权疾步无声地走了进来。 永昌帝的余光感觉到了,将笔一搁,问道:“怎么样?” 戴权从一旁铜盆里绞出一条面巾,奉与永昌帝,这才答道:“那几位吓得不轻。” “哼”了一声,永昌帝擦了擦手,说道:“若非担心引起军方内部的动荡......这是朕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戴权:“陛下仁慈!”说着,双手接过那条面巾,笑着说道:“有人被吓昏过去了。” 永昌帝来了精神,望着他。 戴权:“工部员外郎贾政。”走到隔间提起水壶,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永昌帝端起了茶碗,接连喝了几口才放了下去。 戴权接着说道:“老奴当时真担心那几位被吓昏过去,好在贾政打了个岔......”他笑着将乾清宫外的事情说了一遍。 永昌帝惊喜得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老家伙仗着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祖宗开国有功,仗着太上皇给他们撑腰,阳奉阴违,甚至明目张胆对抗圣旨!原来他们也怕刀子啊!不过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不然军方没了这些坐镇的主帅,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那将是一场灾难! 他深知“百将易得,一帅难求”的道理,只能慢慢来。 永昌帝又踱开了脚步,叹声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戴权从语气中听出了永昌帝的惆怅:“只要大明宫那边不挑拨,他们还是忠于皇室的。” 永昌帝没有理会他,又踱到御案前,拿起那张名单一行一行看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李虎算不算得猛士?” 戴权微微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回道:“老奴看,这一次护驾,李虎堪称忠勇......” 永昌帝点了点头,将那张名单递给他,“抄家的差事交给李虎去办。” 戴权吃了一惊,这些人可都是禁军中的高级将官,李虎去抄家,他以后如何在禁军中立足?!另外,抄家一向都是锦衣卫的差事,仇都尉等人发惯了抄家财,他们不敢埋怨皇上,一定会记恨上李虎。 刚才不是还说李虎是猛士吗?怎么这会子?戴权心中一叹,果然是天心难测啊! 永昌帝:“怎么了?” 戴权回过神来:“不知让哪个衙门配合李虎?” 永昌帝这才反应过来,李虎手底就俩人了,其他人都被调去了九边,他想了一想,问道:“步军统领衙门里有没有合适的缺?” 戴权想了想,答道:“中营、南营的主副将官都被下了大狱。” 步军统领衙门,全称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衙门。主要负责京城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禁令、缉捕、断狱等。 步军统领衙门因有“军”、“警”属性,分为步军营和巡捕五营,总兵力在3万左右,人员精干,装备精良。其中步军营主要驻守内城,并负责内外城的守卫和门禁。 巡捕五营分布于外城和四郊。中营驻扎于西郊皇家园林一带,由副将一员带领,下分五司(每司设把总一人,官兵449人);南营分防外城及南郊,下辖六司;北营分防北郊,左营分防东郊,右营分防西郊,以上三营均各辖四司。 巡捕五营总计二十三司,南、北、左、右四营设参将一人,游击一人。 “......南营。” 永昌帝突然想起来了:“李虎是南城人?” 戴权:“是。” 永昌帝:“那就让他先去南营待一段日子吧。” 戴权:“遵旨。”答着,捧着那张名单退了出去。 永昌帝踱到窗边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枯叶,自言自语道:“南城,巡捕五营......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 原内阁首辅府 锦衣卫指挥使仇都尉坐在库房廊檐下一把太师椅上,犀着眼望着番子们从库房把一箱箱财宝搬出来。 院子里已经堆得高高,番子们仍然在搬着箱子。 这时,一名番子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 那番子在仇都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仇都尉先是一怔,接着眼中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6章 你不拿,大家怎么拿! 睡不着,或者说是不敢睡。 李虎躺在床上,两只眼睁得老大,怔怔地望着床顶出神。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忠王的儿子来找他报仇,他力竭被俘,最后被忠王的儿子扣在缸里活活烧死。 太吓人了! 哎,这可是诛族重罪,皇帝就算不灭了忠王满门,也会将男丁罢为庶人,送宗人府永远圈禁。 都圈禁宗人府了,还怕个毛线。 想到这里,李虎放下手中的腰刀,接着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李虎又睁开了眼睛,一掀被,走下床来。觉什么时候都能睡,命只有一条。先去打探一下消息,顺便在东城找个住所,这边鱼龙混杂,太危险了。 苦逼的单身汉,连口热水都没有,李虎从井里打了半桶水,简单洗漱,又喝了半碗,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走到院门前停住了。 “啪啪啪!” “啪啪啪!” 一个太监的尖嗓音传了进来,“李将军在么,李将军!” 拍门拍三下,讲究人啊! 李虎放下手里的腰刀,疾步无声地走了过去,透过门缝瞄了瞄,这才将院门打开。 “大喜呀!”门一开,那红衣大太监就拱起了手。 一回生二回熟,李虎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笑着说道:“劳动了,拿去给大家喝杯茶吧。” 那红衣大太监一点都不客气,接过银票塞进袖中,手一抬。 一名蓝衣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里面摆着四样东西,敕牒、告身、官印和腰牌。 李虎心里一喜,这么快就补缺了! 红衣大太监呵呵笑了:“李将军瞧瞧吧。” 李虎舒了一口气,双手捧起敕牒展看,看不数行,他愣住了,自己这是被下放了? 红衣大太监明白了,笑着说道:“这可是真正的肥差,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的肥差。” 肥差?这南城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前门大街的商户是有钱,可哪个是没有背景的? 李虎不解的看着他。 红衣大太监:“崇文门。” 李虎立刻明白了。 崇文门,元称文明门,俗称“哈德门”、“海岱门”。前明起,崇文门便成了税关,向商人征收商税。 大顺北伐成功后,继续以京城为都城,崇文门税关也得到延续。随着京城人口恢复,客商往来频繁,崇文门税关的税收逐年增加。在明朝末期,崇文门税关每年还只有近9万两银子的税收,到了太上皇年间,这里的税收就暴增到30万两银子以上,这还是过了好几手的银子。 当然了,这与李虎无关。 因为进城货物都要从崇文门走,崇文门外也就自然形成了“物流中心”,货物集散地或市场主要聚集在广渠门大街至崇文门街一线,这些地方归南营管辖! 红衣大太监:“以后还要请李将军多多关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单递给李虎:“这有个抄家的肥差。” “哦?” 李虎接过名单一看,心中一惊,都是禁军将官,除了禁军副统领,其余都是参将、副将这样的高级将官。 这时,那红衣大太监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祖宗说了,替皇上当差,忠心比什么都重要。” 李虎微微一愣,口中答着“是”,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银票塞到红衣大太监手里。 红衣大太监笑着点了点头。 李虎接过托盘,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这才关上门回屋。 看着手里的名单,李虎苦笑着摇了摇头,禁军是回不去了,不仅回不去,还得罪了好些人,特别是勋贵军方一脉。 算了,自己本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李虎将名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然后仰天长吁了一口气。 ............... 此时的禁军副统领府邸早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在洞开着的朱漆铜钉大门前,两排顶盔贯甲禁军士卒持戈按剑挺立在那里。 一名禁军千总官正挎着刀在大门前来回走着,不时将目光望向远处街角。 急促的马蹄声和跑步声。 禁军千总官连忙将目光投去。 南营的兵丁挎着刀从街角列队跑了过来,一队兵丁将府邸团团围住。 几名把总指挥一百多名兵丁在府门前列队站好,一个个兴奋地摩拳擦掌,眼中放光。 “哼”了一声,那千总官又把目光转向街角。 李虎来了。 王大牛一马当先,领着十骑南营骑兵走在前面。 张成领着三十余骑护卫着李虎。 他们的身后,一大群书办挟着算盘拿着账册。 望着李虎,那千总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双手一抱,接着手一挥,领着众禁军离去。 李虎明白,从现在开始,他与禁军一刀两断。 李虎翻身下马,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向兀自兴奋不已的南营兵丁和书办扫了一眼,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你们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发小财!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想必你们心里有数......” 王大牛大声喊道:“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吼应:“明白!” 李虎:“抄!” 张成手一挥,大声指挥道:“把女眷都赶到后院去,挨房搜查!” 众书办兵丁齐声吼应:“是!”立刻从大门中闯了进去。 府内即刻传来了哭喊声。 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不仅自己倒霉,还要连累家人。 就在这时,一名把总匆匆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大人,叛逆妻女全部悬梁自缢了。” 李虎微微一愣,接着叹了口气,死了也好,总比送去教坊司或被发卖为奴好。 突然想到了贾家,李虎怔了怔,等有空了打探一下消息吧。 王大牛咧着嘴走了过来:“大人......” 李虎瞪了他一眼:“没出息。”说罢,转身走了进去。 王大牛:“俺不多拿,够娶媳妇就行。”追了进去。 前院堆满了箱子,书办们将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 这时,张成招呼一群兵丁抬着一只只箱子向李虎身前走来。 张成将箱子全部掀开了。 一锭锭黄金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满箱的珠宝更是色呈五彩,慑人眼目! 张成捧起一只匣子递给李虎。 李虎打开匣子,里面装的都是房契地契。 李虎想了想,说道:“挑两处地势好的三进大宅,地契不要动。” 张成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不自己留一个?” 李虎摇了摇头,这两处三进大宅是送给戴权的,那些截留的财物也是用来打点人的,当然,他也会留一部分。 本来,以李虎接受的教育和熏陶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可张成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你不拿,下面的人怎么拿!你不拿,宫里的人怎么拿!怎么去打点关系?手里没有钱,谁给你卖命? 发抄家财早已被锦衣卫摆在了明面上,皇帝明知却不禁止。 第7章 收礼送礼的艺术 天还没亮,大门咔呀一声打开了。 两名小斯提着长竿和灯笼走了出来,接着用长竿把灯笼挑到檐梁上挂好,又走了进去。 灯笼上印着“李府”两个大字。 少顷,两名小斯又拿着一把长长的竹扫帚走了出来,在门前扫着。 天蒙蒙亮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张成率着一队南营骑兵飞马驰来。 三进院落的四合院是京城最标准的四合院结构,布局最为合理、紧凑,从大门开始,沿着倒座房和垂花门所围合的空间,进入了一进院落。紧接着,从垂花门沿着东厢房、正房一直到西厢房,形成了二进院落,也就是内院。从正房一直延伸到后罩房,又形成了三进院。 在东西厢房与耳房之间,常留有一小块绿植空地,为小巧的四合院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张成匆匆走进了垂花门。 一身素白棉布短衣长裤的李虎正在院中习练刀法,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张成看得眼睛都大了。 李虎余光感觉到了,没有收式,却开口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张成连忙答道:“是。” “过来说话。”等到张成走了过来,李虎才收式,接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张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这是将军第一次给皇室送礼,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个时候单单不给忠顺王爷送礼,会将对方给得罪死的!还有太子那里,一个将死之人,是不是太丰厚了......” 李虎手一抬,正色道:“哪怕他明日就死,但他现在还是太子,是大顺朝的储君。礼薄了,不仅打了皇上的脸,还会让有心之人浮想联翩,甚至怀疑皇上要放弃太子,懂吗!” 张成脸一白,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李虎:“至于忠顺王,呵,等他什么时候不掌兵权了再说吧。” 张成:“将军这是在避嫌?” 李虎突然转了话题:“让你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张成:“消息是真的,忠王的两个儿子全部死在了宗人府里。这是四王八公一脉的一些消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李虎接过展看,由于政治倾向的不同,导致四王八公内部也产生了分歧,这正是皇帝希望看到的。四王中,北静王、南安郡王与贾家亲密,东、西两王与贾家疏远。东、西两王好些年没有出府门了,南安郡王常年镇守南疆,北静王水溶不仅在朝堂上活跃,还经常邀请各种文人墨客聚集府上吟诗作对,还落了个“贤王”的名声。 贤王?你一个异姓王要这个名声作什么?这个水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难怪原著中连贾珍这样的人都不敢与他深交。 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子腾混的最好,京营节度使,掌握着京城最大的武装力量,连皇帝都不得不高一眼看。 其次就是史家,忠靖侯史鼎是皇帝的心腹,很可能会接任禁军统领一职。 薛家在京中没有势力,也不能这么说,前儿在抄家的路上还看到了那间如雷贯耳的当铺。 至于贾家,目前看来没什么政治倾向,一大家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贾敬在城外玄真观潜心修道,贾蓉年前刚娶了工部营缮郎秦业的女儿,也不知道秦可卿到底是不是废太子的女儿。 贾赦老宅男一枚,也不知是不是如原著那般,整日与小老婆吃酒。 贾政没能考科举成功,但幸运地被赏了官到工部任职,可这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恩典,现在换了皇帝,可就不好说了。 以张扬的能力,目前只能打探到这些信息,更深层的八卦一点都没打探到,为什么贾赦袭爵位、贾政袭爵产,贾敬为何突然出家,惜春是谁的女儿,贾珍与秦可卿到底有没有一腿,养小叔子的是谁......这该死的八卦心。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算是原身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个无儿无女的远房叔伯,李三。 李三:“涿州商会的人昨日到京,遣人来送礼请安。”说着,便将礼单递给李虎。 李虎接了,上面写道:十二篓羊奶蜜橘,十二坛三十年老酒,两百斤银丝京挂。 李三接着说道:“涿州商会的人说了,他们在大兴有个庄子,十垧地,由于管事的不善经营,亏损的厉害,想卖给咱们......” 李虎:“什么价?” 李三:“五百两,还可以再谈......” 李虎:“给他一千两。” 李三:“是。”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李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第一天搏命,接下来三天,不是在抄家就是在抄家的路上,他捏着鼻子收下了三万两白银。 当他接任南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当夜就有商人排队送礼,作为一个接受高等思想教育的五好青年,李虎怎么可能接受贿赂! 不得不佩服这些商人,知道李虎的担心,他们就提出了一个各取所取的法子,所有的贵重礼物都是卖给李虎的,不过价钱就另说了。 买卖嘛,一万两银子是价,一两银子也是价,就拿这处三进四合院来说,就是以一百两白银从一位酒商那里买来的。 他们送的踏实,李虎拿的也踏实。 仅仅三天时间,李虎便实现了财务自由,不,准确的说是财富富足。 张成说话了:“有两件事我也是昨儿才听到......” 李虎又把目光转向了他。 “一件是南营的事。其实南营兵丁从罪官家中带走的银子并没有全部落入他们自己腰包,而是把大头都上缴给了赵、钱、孙三位千总......” 李虎的脸色陡地变了:“有这回事?!” 张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止这些抄家财,平日里从商户们那里得来的钱财亦是如此。其实他们从心眼儿里就不在乎谁来管辖南营,这三位都有各自的背景,步军统领衙门那里都要给些面子的。他们......” 李虎:“不要说了!我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还有一件呢?” 张成:“是关于巡捕五营暗中与江湖帮派勾结的。” “哦?!”李虎又是一凛。 张成凑到李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虎怔住了,半天没有吭声。 张成:“其实步军统领衙门那边一直都知道,但在他们眼中,那些惨死的百姓、丢失的孩童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咱们南城的情况最严重。” 李虎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张成,好久才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张成低下了头。 李虎收回了目光,望向远方升起的太阳,一片金光恰照在他脸上。 太阳光照着李虎的两眼,反射出两点金光! 李虎:“什么事情都不会随你的意,但是总是会有随你意的时候。”说罢,转身走进了西厢房。 张成先是愕然了一会,咂摸明白李虎的话后,脸上露出惊喜又复杂的神情。 “你先去准备,我洗了澡就过去。”西厢房里又传来了李虎的声音。 第8章 被站队 戴权捧着食盒走进了上书房。 永昌帝正在手不停挥地批着奏章。 接着,他将这份批好的奏章放在御案上那堆高高的批好的奏章上。 戴权把食盒小心地放到御案的脚下,揭开盒盖,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瓷盅,揭开了盖子,走到永昌帝面前:“皇上,巳时末了,您该歇着了。” 永昌帝:“哦?这么快!” 戴权:“燕窝莲子羹,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永昌帝愣了一下,双手接过了碗,将半勺羹汤送进嘴里,一边问道:“有事?” “听说李虎给太子送的礼比其他皇子加起来的还要多,皇后娘娘高兴,就亲手做了一锅燕窝莲子羹。”戴权一边整理着御案上的奏章,一边说道。 永昌帝:“其他人什么反应?” 戴权:“三皇子和四皇子去了毓庆宫,几位娘娘也都去坤宁宫请安说话去了。” “哼”了一声,永昌帝:“二皇子呢?” 戴权面露难色。 永昌帝:“说。” 戴权:“二皇子似乎有些不高兴......” “就这些?他什么性子,朕还不知道?说吧。”永昌帝依然不依不饶。 戴权暗暗叫苦,只得回道:“二皇子将李虎送的礼物全摔了,还骂,骂李虎是‘匹夫竖子’。” 永昌帝不再说话,默默地喝羹汤。 戴权也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收拾御案。 永昌帝放下碗,戴权连忙从铜盆里拧出一块面巾。 永昌帝手一抬,问道:“你说,太子的病能好吗?” 戴权岂敢正面回答,只得说道:“太子吉人天相,只要好好调理,好好将息,这病会有起色的。请皇上宽心。” 永昌帝望了他好一阵子,又问道:“朕废了太子,改立其他皇子如何?” 戴权扑通一声跪下了,只是跪着,没有回话。 永昌帝长叹了一声:“朕知道,朕知道......朕不应该问你......朕自己都难以委决的事,你又能说出什么呢?起来吧。” 戴权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说道:“老奴恳请陛下下旨,广招天下名医为太子殿下诊治。” 永昌帝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说的话里有几分是真诚。 此时的戴权表现出异常难得的养气功夫,迎着皇帝的目光,满脸都是真诚。 永昌帝不再看他,一掌按在御案上,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动。 戴权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目光悄悄地随着永昌帝的脚步移动。 永昌帝停住了脚步:“告诉内阁,拟一道旨:广招天下名医为太子诊治。” 这时候,戴权憋了很久的一口气才慢慢地吁了出来。 “二皇子禁足半年。”永昌帝补了一句。 戴权:“遵旨。”站起,躬身退了出去。 永昌帝背着手在上书房里自顾走着,走到殿门边又站住了,然后喊道:“来呀!” 一名红衣大太监应声走了进来。 永昌帝:“告诉太子,让他赏李虎点什么吧。” ...................... 送走毓庆宫总管太监,李虎回到客厅,桌子上堆满了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还有一只只锦匣礼盒。 李虎看了一阵,叹了口气,皇权社会没人权啊! 一炷香前,他还在广渠门一带四处察看、指挥南营兵丁整顿混乱的市场。 当得知太子派人给他送来赏赐之时,他整个人都懵住了。 这个礼物可不是这么好收的,特别还是奉旨送来的。 不管李虎是否愿意,他都被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还是皇帝官方认证的。 最气人的是,这个太子是个残血,随时都有挂的可能。 一旦太子挂了,他这个前太子党是否能得到下一任太子的接纳? 想到这里,李虎在心里问候了戴权一番,说好的“猛士”呢?猛士就这个待遇?!白瞎了这么多财物。 李虎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顺手掀开一个礼盒。 这只盒子里整齐地摆着一锭锭特铸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还印着一个篆体的“福”字。 又掀开了一个盒盖,是一支百年老山参。 突然想起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的话,李虎烦躁地将礼盒合上,这一次不仅得罪了忠顺王这个小人,还得罪了二皇子这个神经病,一个皇帝亲兄弟,一个皇帝亲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李虎长叹了一声,希望太子能超长待机,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往上爬,掌握足够的力量,让其他皇子,甚至是皇帝都不得不高一眼看,礼让三分。 就在这时,张成和王大牛匆匆走了进来。 望着堆积如山的礼物,二人微微一愣。 李虎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张成和王大牛对望了一眼,张成:“大人,谣言是真的?” 李虎眉一拧:“什么真的假的?” 王大牛立刻说道:“衙门里都传遍了,说大人投靠了太子。” 李虎猛地站起身,望着他:“谁说的?” 王大牛却把目光望向张成。 张成回话了:“回大人,问了,是跟着孙千总回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 李虎:“哦?他去步军统领衙门干什么?” 张成:“说是之前步军统领衙门那边下派了一个差事,去汇报的。” 李虎脸一沉。 王大牛:“大人,这么大的事情他都瞒着,姓孙的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说到这里,他眼中寒光一闪:“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做了他,给他们来个杀鸡儆猴!”说着,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成瞪了他一眼,望向李虎:“大人......” 李虎也瞪了一眼王大牛,接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王大牛一喜:“有了太子做靠山,咱们再也不用受这份窝囊气了!”接着将手向下一劈,“今儿我一定将姓孙的屎给他捏出来!” 李虎拿起那只装有百年老山参的礼盒:“将这个给三伯送去。” “......啊?哦......”王大牛接过礼盒,大步走了出去。 李虎摇了摇头,对张成问道:“你怎么看?” 张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大人才一个游击将军,陛下为什么让您成为太子党?” 李虎望着他。 张成:“卑职估计皇上要重用大人。” “怎么说?” “满朝都知道太子的身体状况有多不好,更明白投靠太子是没有未来的。” “......” “大人投靠了太子,就会被其他势力拒绝,特别是三位皇子。太子又靠不住,大人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皇上了!” 李虎瞪大了眼睛:“娘希匹,这弯子兜得也太大了!” 张成笑了:“这叫帝王心术。” 李虎眉一挑:“你懂得挺多啊!” 张成张了张嘴,最终将双眼垂了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李虎先开口了:“既然已身陷棋局,那就想办法从棋子成为棋手!” 听他这么一说,张成一愣。 这时,王大牛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咱们的人在前门大街被打惨了!” 第9章 前门大街 上 永昌帝默默地站在毓庆宫前,好一阵惆怅,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向乾清宫走去,这时他说话了:“戴权。” “老奴在。” “告诉太医院的人,医好了太子的病,朕会重重地赏赐他们!” “遵旨。” 永昌帝一边走,一边向戴权问道:“你说,忠王的诅咒会应验吗?” 戴权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老奴看,几位皇子对皇上还是一片孝心......” 永昌帝知道谈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转了话题:“大明宫那边怎么样?” 戴权:“该吃吃,该喝喝,昨儿还领着一群妃嫔逛花园赏景呢。” “哼”了一声,永昌帝:“他的日子倒是过得滋润。” 戴权心中一叹,他是真的替忠王感到不值。 永昌帝突然想起:“王老太医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查过了,不是忠王动的手,与太上皇也没有关系。”戴权肯定地说道。 永昌帝的眼中露出了失望而又茫然的神色。 很快,他们来到了乾清宫外。 这时,一名司礼监红衣大太监从保和殿那边匆匆走了过来,在戴权耳边低语了几句。 戴权微微一愣,快步追上前,对永昌帝:“皇上,前门大街那边打起来了。” 永昌帝停住了脚步。 戴权接着说道:“一群勋贵子弟带人将南营巡街兵丁给打了......领头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公子......” 永昌帝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乾清宫。 大顺朝定都京城之后,对那些为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人赐予爵位和地位,他们的后代也因此享有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那些个勋贵子弟自出生起就是锦衣玉食,家里又都有世袭的爵位和爵产,未来无论如何都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试想,如果你一出生就注定这辈子啥都不干也能吃穿不愁,你还会不会有强烈的进取心呢? 京城街头经常可以看到这些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他们或手托鸟笼、或肩膀头上卧着一只阴翳的秃鹰,身后跟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在街上吆五喝六、横冲直撞,把个京城搅闹得乌烟瘴气。 李虎猛一挥鞭,那马箭一般冲出崇文门。 自从接手南营之后,他就知道会与这群勋贵子弟对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起因很简单,锦乡伯公子韩奇吃醉了酒,不小心撞倒了挑着糖葫芦的小贩。 韩奇出门赴宴只带了一个小厮,且主仆二人都未带钱,便想留下一句“明儿陪你的钱”就走。 那小贩见他喝得醉醺醺的,哪里敢让他拍屁股走人,一把抓住韩奇的胳膊,让他掏钱买下那些滚在地上的糖葫芦。 韩奇素来是横行霸道惯了的,现在见一个卖糖葫芦的竟敢当街质疑他,还用那只臭手拉住他的胳膊,不禁大怒,他喊了一声:“给我打!” 主仆二人揪住卖糖葫芦的就是一顿打,直打得卖糖葫芦的满头满脸的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韩奇还不解气,把糖葫芦的挑子也砸了,糖葫芦扬了满大街。 正巧被南营巡街兵丁给撞上了,制住了韩奇。 韩奇喝了酒,以为是巡街兵丁故意要他难看,不仅破口大骂,更是打了那两个对他出手的南营兵丁。 平日里勋贵子弟都是成群结队,且身后跟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家丁。巡街兵丁根本没往这上面想,以为韩奇只是哪个富户人家的败家子。 这样的人家他们还是敢出手的,维持了治安,还能捞一笔银子。 对于这样的“财神爷”,他们一向十分客气,只是制住了韩奇,并没有给他戴铐子。 当街殴打官兵,再加上韩奇骂的又十分难听,带队军官便打了他一掌,还给他戴上了铐子。 韩奇的小厮见事不妙,便跑回酒楼叫人。 今日请客攒酒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儿子王礼。 王礼听了,气得暴跳如雷,与几名勋贵子弟带着十几个家丁拦住了正押着韩奇往南营衙门走去的巡街兵丁,指着带队军官说道:“我叫王礼,京营节度使的儿子。”说完,指挥家丁把巡街兵丁一顿狠打。 一听对方是京营节度使的公子,哪个还敢反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挨打。 南营有三个千总官,除了负责各自固定的区域,还要抽调人手共同巡视前门大街,这一队巡街兵丁恰好是孙千总的人。 或许是觉得很没脸面,又或者有其他心思,孙千总带人将王礼、韩奇等人给围了起来,不抓人,也不让走,就这么围着。 此事发生在前门大街,围观的人很多。 李虎猛地一勒缰绳。 张成、王大牛等人也一齐将马勒住。 “你们瞎了眼,不知道我是谁吗?活腻了是不?信不信我带人砸了你们南营?”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虎望去,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正怒视着孙千总。 嗯? 李虎眯着眼,这么莽的嘛? 赵、钱两位千总也来了,默默地站在孙千总身旁。 被打的那些巡街兵丁仍然躺在那里,满头满脸的血。 李虎的目光徐徐地在南营兵丁的脸上扫过,多数人与赵钱孙三人一样,充满麻木的无所谓的目光,也有人露出愤懑和深感受辱的目光! 李虎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说道:“先把围观的人轰散了。” 王大牛手一挥。 南营骑兵开始驱赶围观人群。 围观百姓向四处哄散。 李虎双腿一夹,策着马走上前去。 南营兵丁纷纷行礼,赵钱孙三人对视了一眼,迎了过来。 赵、钱、孙:“大人。” 李虎点了点头,转身对张成说道:“把他们抬到医馆。” 张成:“是。”接着指挥那些刚才露出愤懑和深感受辱的目光的南营兵丁抬着那些受伤的巡街兵丁去医馆治伤。 李虎又把目光转向王礼,不得不说,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王子腾的儿子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就是智商不咋地。 王礼说话了:“你就是那个谁,给你个面子,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李虎懒得理他,望向孙千总:“其他人呢?” 孙千总微微一愣。 王礼又说话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那些手下是我让人打的,与旁人不相干。” 李虎气乐了,还特么挺仗义! 孙千总接言了:“大公子没动手,都是他手下的家丁动的手。” 李虎斜了他一眼:“你倒是清楚的很。” 孙千总尴尬地笑了笑。 李虎:“殴打官差,阻碍公务是什么罪?” 孙千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犹豫着答道:“这个,当街殴打官差,情节恶劣,但这些家丁并未持械,应当依照持棍行凶的律条,减轻一等处罚。另外他们是听令行事,算从犯,按律应鞭笞四十,然后释放。” 从犯? 李虎眉一挑,转身盯着孙千总看。这目光让孙千总心里一阵发毛。 赵、钱二人眼睛一亮,互望了一眼,又一齐望向李虎。 良久,李虎开口了,“那就打吧。” 孙千总心里一喜,却假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人,是不是将他们交给王府自己处置?” 李虎:“那就听你的。” 孙千总:“哎哟!大人,您别开这个玩笑,南营是您做主......再说,这要是让底下的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在南营呆下去。” 李虎依旧淡淡地:“打吧。” “都听了!”孙千总嗓门洪大,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孙千总大声说道:“大人有令,将从犯鞭笞四十!”“从犯”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又对心腹军官使了个眼色。 那军官手一挥,一群兵丁扑了上去。 围观的百姓们都兴奋地拥了过来。 大街两旁楼上的窗户也都打开了,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这里。 那些王家的家丁慌了:“大公子......救救我们啊!” 南营的兵丁在这些豪奴身上已经受够了气,这时仗着李虎撑腰,两个人死死地按住一个挣扎的王家家丁,把他们全部按在地上,其余的人七手八脚连解带撕,顷刻之间就把那些家丁的上衣扒光,露出光着的上身。 “放肆!都给老子放开!” 王礼气得脸都白了,向李虎大声吼道:“你为什么非要同我过不去?” 就在这时鞭声响了,十几根皮鞭都向下朝那些家丁的背部抽去。 “哎哟!”那些家丁立刻大叫起来。 静默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轰”的一声,围观的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 王礼蒙住了,一张脸白得像纸,两片薄薄的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十鞭很快打完了,那些家丁背上鞭痕交错,鲜血淋漓! 围观百姓爆发出欢呼声。 王礼终于有些清醒了,对着李虎吼道:“我记住你了!”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别让主犯跑了!” 王礼头一转,两只眼闪着光在人群中搜索:“谁在说话?刚才是谁在说话?” 说话的人显然气馁了,不敢接腔。 王礼冷哼一声,向那些家丁吼道:“都站起来,不要怂包!” 那些家丁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起来,结果还是趴在地上没动。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第10章 前门大街 下 王礼大怒,走上前去,朝着那些家丁一阵乱踢:“起来!都给我起来!” “哼哼”两声,那些家丁依然爬不起来。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楼上有人吼了一声:“主犯怎么处罚?” 大街两侧楼上传来了吵嚷声: “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王礼不是朝廷命官,王家也已无爵位,他就是个平民百姓!” “......按律应鞭笞八十。” 王礼脸色立变,转身就走。 孙千总的心腹立刻拦住了他。 “滚开!”王礼一声大吼。 不知谁低呼了一声:“打他!” 接着,围观人群沸腾了:“打他!打他......” 李虎皱皱眉,楼上挑事的一定是与王家不对付的家族,可这些百姓,看来他们是恨勋贵子弟入骨啊! 王礼原就十分苍白的脸这时渗出汗来了,颤抖着手指向人群:“刁、刁民......一群刁民......” 李虎:“怎么办?”眼光向赵、钱、孙三人扫去。 赵、钱却把目光望着孙千总。 孙千总答话了:“大人您老都看见了,民怨沸腾啊!另外,这里面还牵扯着朝廷的体面,国家的法度......” 李虎打断了他的话头,问道:“怎么打?” 孙千总:“按律应鞭笞八十......大人放心,弟兄们知道分寸,伤皮不伤骨。” 李虎望着他:“你懂得挺多啊!” “不瞒大人,卑职曾在步军统领衙门大牢任职,专门研究过。”孙千总一脸的自豪。 李虎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赵、钱二人:“你们怎么看?” 赵、钱对望了一眼,一齐答道:“全凭大人做主!” 李虎:“那就打吧。”转对孙千总:“就麻烦你,让我们开开眼界,看看真正的用刑高手是什么样子的吧。” 孙千总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李虎:“你去打。” 孙千总怔了一下:“大人开玩笑的吧?” 李虎的目光望了一眼王大牛。 王大牛上前一步,右手握着刀柄,冷冷地望着孙千总。 赵、钱双目下垂,一副绝不参与的样子。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你说打谁就打谁,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本将军给足了你脸面。你,不给我脸面?” 孙千总的脸色都变了,愣在那里像块石头。 李虎的目光犀利起来:“你也说了‘民怨沸腾’,若是激起民变,第一个拿你问罪。” 孙千总一凛:“大人,这么大的事,您老不能压到我头上!” 李虎:“你断的案子激起民变,不杀你,杀谁?” 孙千总急了:“大、大人,您这话不对。参将空缺,游击将军主事,凭什么杀我的头?” “杀我的头?”李虎反问。 孙千总扑通一下跪倒了:“卑职,卑职不敢有这个心思。” “最好是这样。” 李虎的脸色好看些了,声音便也柔和些了:“案子是你断的,此事了结之前造成的事必须你顶!你现在就去打,我不管你怎么打,打完八十鞭,就没你的事了。我代管南营,之后所有的事我担。” “大人!” 孙千总慌了,“这可是京营节度使公子,卑职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啊......” “去不去!?”李虎不再听他说下去。 孙千总额上开始滴汗,立刻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卑职知道错了,恳求大人......” “好了!” 李虎喝住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可以不扒衣服行刑。” 一声脆响,王大牛将刀拔了出来。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所有的人,众人面面相觑。 孙千总心里一咯噔,明白李虎不是在开玩笑。 他牙一咬:“是。”满头的汗爬了起来,向王礼走去。 王礼似乎明白了,大声喝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孙千总接过心腹手里的长鞭,向天空虚挥一下。 那鞭子发出“啪”的脆响。 众围观百姓更是兴奋,争先恐后,挤前观看。 王礼一怔,接着吼道:“我父亲是京营节度使,你们敢!” 孙千总:“王大公子,对不住了,谁让你犯了朝廷的律法呢。”对身旁的亲信,“找个长凳来,请王大公子趴好了。”又对王礼:“大公子放心,很快的。” 王礼大怒:“你们这群王八蛋,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名如狼似虎的兵丁将王礼按住,把他放在长凳上。 王礼又疼又恼,骂道:“王八蛋......哎哟!” 孙千总手里的皮鞭落在了王礼的背上。 各种神色的目光开始都还是静静地望着,可很快便有些百姓带头喊了起来:“六!七!八!” 接着更多的百姓喊了起来:“九!十!十一......” 楼上一间窗户边站着几名身着锦袍的青年,几人促狭地相视一笑。 这时,一名青年说话了:“王子腾来了。” 众人望去,一行三十余骑从永定门那边奔来了。 为首之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王子腾勒住了缰绳。 一行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夹着王礼的惨叫声传来。 王子腾的脸立刻严峻了,两道眉也耸了起来。 身边的护卫队长说话了:“大人,我带人将公子抢出来......” 王子腾手一抬,阴沉着脸说道:“让这个小畜生长长记性!殴打官差,阻碍公务,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扬言要砸了朝廷的衙门......这是京城,不是金陵!” 护卫队长:“大人,这个面子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挽回来。” 王子腾没好气地:“人家占着理,你怎么挽?再说了,他背后站着的是皇上。懂吗!” 护卫队长一震:“皇,皇上......” 王子腾:“你在这等着,将那小畜生送回去。记住了,不许给我惹事!”说罢,他双腿一夹,策着马冲进了一旁的胡同,向崇文门驰去。 八名亲兵连忙策马紧随王子腾驰去。 几名锦袍青年对视了一眼,王子腾怂了? 这时一个青年走了过来,青年生得风流倜傥,浑身散发一种温雅的儒风,让人倍感亲切。 一名锦袍青年说话了:“王爷,王子腾该是进宫请罪去了。” 另一名锦袍青年:“呵,如今的金陵四大家族都变成了什么熊样儿?没种的家伙!” 又一名锦袍青年:“......这个李虎到底是从哪里蹦跶出来的?透着邪乎!” 被称为王爷的青年正是北静王水溶。 水溶望了望王子腾消失的背影,又把目光转向李虎。 似是有所感应,骑在马上的李虎望了过来,二人目光一接。 水溶微微一笑。 李虎眉一挑,这小白脸是谁? “八十!”如雷般一声呼喊,人群喧闹了起来。 ......................... 乾清宫偏殿外 戴权从门内走了出来,对候在那儿的王子腾说道:“皇上说他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王子腾怔了好一阵,这才拖着两条腿转身离去。 第11章 升迁的机会 “......跑起来!都没吃饭怎么着!”跑步声夹带着王大牛的怒吼声传来。 街角,上百名南营兵丁挎着刀分成两排小跑着奔了过来。 王大牛一脸不爽的跟在后面。 穿着游击将军服饰的李虎此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南营衙门大门前的石阶上。 距离那场闹剧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表面看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李虎看的明白,如今大顺的朝堂上看似风平浪静,但私底下却是暗流汹涌、波诡云谲。皇帝上面有一个不甘心失败,蛰伏等待时机的太上皇。 皇帝也开始了布局,他开始扶植他的亲信,对太上皇老臣则是拉拢和疏远兼有。 可是,由于永昌帝给自己立了个孝顺的人设,导致他不敢对朝堂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不剔除那些位居要职的太上皇老臣,皇帝无法玩转大顺的朝廷,更无法将大顺朝廷上的各种势力掌握在手中。 李虎则每天衙门家里两点一线,偶尔去毓庆宫刷个脸,拿点赏赐什么的。 有意思的是,他和王子腾交上了朋友。 孙千总那八十鞭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王礼就是皮肉伤,装模做样养了几日。 李虎也没想到王子腾能如此拉得下脸来,亲自领着王礼登门赔罪。 他有种感觉,王子腾很快就会交出手中的兵权,用京营节度使换来他的步步高升! 也不知道贾家人遭到王子腾背刺后会是什么反应! 另外,李虎也捋清了时间线,红楼梦开篇是林黛玉入京。他打听过了,林如海确实在扬州巡盐御史任上,去年刚死了儿子,贾敏还活得好好的。至于林黛玉,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他从王子腾那里打听到了贾宝玉的一些消息,大脸宝今年十一岁了,所以林黛玉才十岁,十岁啊,李虎比她大了整整七岁! 李虎掐指一算,薛宝钗十二岁,贾府三春最大的贾迎春估计也只是十一岁十二岁这个样子,来早了。 至于年龄最大的贾元春,想都不要想,什么女史、女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低级妃嫔,还帮助皇后安排后宫日常琐事。 李虎至今还能想起戴权那要吃人的眼神,跟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打探皇帝女人的消息,也是没谁了。 这么算下来,金陵十二钗他一个也混不上,贾元春是皇帝的女人,王熙凤、秦可卿刚嫁了人,李纨成了寡妇,剩余的都太小了,毛丫头一个。 哦,对了,还有一个没出生的。 当然了,在这个年代女孩子绝大多数十四岁就开始嫁人了,他等得起。但他没有门路啊,还有皇帝对四王八公一脉的态度不明。 李虎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虾米,经不起任何暴风雨。 不过,他的晋升机会快要来了。 “大人。”张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响起。 李虎回过神来:“嗯。”转身望向他,“有消息了?” 张成先瞟了一眼正在训练的王大牛等人,这才低声说道:“东西有下落了,在大相国寺边上。” 李虎吃了一惊:“没搞错?” 张成点了点头。 李虎沉默了,张成所说的东西其实是人,是被拐卖的孩童。 这一切还都要从孙千总身上说起,当得知他身上有着步军统领衙门那边的差事之后,李虎就留意了。 经过李虎的跟踪观察记录与分析,发现这孙子根本不是办差,而是打着办差的幌子与江湖帮派勾结,做着拐卖孩童的买卖。 自前明起,拐卖孩童就逐渐演化成为“采生折割”,即主动将孩童致残,以博取百姓同情心,进行乞讨。 《明律》,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贩卖人口者,皆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大顺立国之后,律法基本照搬前明,后来发现情况越来越严重,便制定了更加严谨且严苛的律法。 《大顺律》,但凡诱拐妇女或孩童的,不论你是卖了换钱、还是卖给别人当媳妇儿子、甚至是拐过来还没来得及卖的,统统绞刑;如果对拐子知情不报,不论是什么原因,统统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返回。 甚至在太上皇年间又增添了“连坐法”,一人犯罪全家遭殃。 并且,如果当地官府知情,但不处理,或者盘查、追捕人贩子不力,一样处刑。 可惜,尽管朝廷对拐卖孩童有着严苛的刑法,但是却始终没能够断绝这一罪恶行为的发生,究其根源,还是一个“利”字在作祟。 这些人都是团伙作案,并建立固定的黑窝点,其行为令人发指。 长相好的卖到远方,蠢笨的卖不出去或是不好卖的,就直接杀掉,因为“采生折割”容易招来官府的注意。 听张成说,那些长相好的女童一般都会被卖到南方。 大顺朝立国不过百余年,官员贪腐已成为常态,甚至摆到了明面上。全国各地秦楼楚馆中的绝大多数女子从何而来,大家心知肚明,没人管。 李虎做梦也没想到,这些被拐的孩童竟被藏在大相国寺边上,这可是佛祖眼皮底下啊! 步军统领之下,设有左、右翼总兵各一人与步军统领同堂办公。这右翼总兵正是孙千总靠山的靠山,且是太上皇一脉的老臣。 只要顺藤摸瓜将这些黑窝点全部捣毁,不仅可以拯救那些被拐孩童,还可以将巡捕五营中的毒瘤全部拔除。另外,永昌帝还可以借机铲除太上皇在步军统领衙门里的势力。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呀! 李虎望了望那些正在训练的兵丁,对张成问道:“你找的人没问题吧?” 张成:“大人放心,这些人虽然混迹于市井街头,看上去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心中却藏着一股正义,而且在外面有侠义之名。” 李虎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我会向朝廷给他们请功。” 张成:“是。”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李虎望去。 一骑马渐渐地驰近了,奔至门前停了下来,马上那人显然和李虎很熟,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李虎:“李将军,这是老祖宗的信。” 李虎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脸色一变,接着把信一攥,对那送信的人说道:“回去告诉内相,请他放心。” 那人:“是!”翻身上马,向另一条路驰去。 张成:“大人......” 李虎:“有几艘内务府运送水果鱼虾等时鲜物品的船明日抵达东便门码头。” 张成一惊:“这......” 李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孩童,走陆路费时费力,且不安全,只能是水路。 自元代修了通惠河,京杭大运河的终点便从通州接达京师什刹海。前明正统三年,在东便门修建了大通闸桥,东便门便成了全国货物直达京师最大的集散码头。 冬月了,随时都有可能下雪,为了抢运漕粮漕银以及供应宫里的贡物,许多南来的船只都被迫在通州的张家湾码头下货,能驶进通惠河到达东便门码头的都是官船,所以他出大钱从戴权那里买了消息。 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内务府。 第12章 火并 一阵寒风吹来,李虎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心中一叹,戴权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不能牵扯到内务府。 既然不能牵扯到内务府,原来的计划就不行了,要么半路抓捕,要么强攻黑窝点,这么一来就无法保证那些孩童的安全了。 想到这里,李虎长叹一声。 张成:“大人......” 李虎:“按以往的规矩,这些船会在七天后返回江南......抓紧准备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一名身着便装的南营骑兵疯抽着马向这边驰来,驰到门前猛勒缰绳飞身下马,向李虎跪倒:“大人,张千总的眼线在盯梢的时候被锦衣卫的人抓去了。” 李虎一惊,急问:“怎么回事?” 那人:“不清楚,在马市那边盯梢的时候突然就被窜出来的两个人拽进了胡同,其中一人卑职恰好见过,北镇抚司的番子。” 张成:“人呢?” 那人:“被送去了北镇抚司。” 张成急了:“大人!” 李虎:“那人知道多少?” 张成略一犹豫,答道:“除了倪二,其他人只知道各自盯梢的目标。” 李虎闻言心里一松,想了想,这才说道:“你立刻拿着我的贴子去北镇抚司,直接说明是南营的眼线,请他们不要用刑。我现在进宫见戴总管。”说罢,接过南营骑兵手中马鞭,跨鞍上马,双腿一夹,策着马向内城驰去。 ...................... 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负责在暗中秘密侦伺文武百官,同时还担负着刺探他国情报、反间谍等任务。 北镇抚司拥有诏狱,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天子脚下,“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不计其数,寻常百姓都要绕道而行。但北镇抚司衙门这座诏狱,就连文武百官都绕着走,不愿意见到这道长有里许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更不愿见到这两道黑黝黝的生漆大门。 因此这条路面一年到头都十分清净,尤其到了黄昏后,不但没有人走,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望着紧闭的生漆大门,张成一边不断地把手捏得叭叭直响,一边烦躁地在门前来回走着,不时还停一下脚步望一望巷头。 张成怎么都没有想到,北镇抚司竟然会如此的不给面子,一点台阶都不给留。 他只能期望李虎能拿着皇帝手谕快点来。 就在这时,右边那扇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一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领着好些锦衣卫走了出来。 那北镇抚司千户先瞟了一眼张成等人,接着领着一行人向东城奔去。 张成先是一怔,接着脸色陡变,对身后的亲信急忙说道:“我去倪二那里拖着,你赶快回去叫人,带上家伙!” 那亲信点了一下头,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张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小瞧了北镇抚司的手段,这么快就拿到了口供。若是倪二落入北镇抚司手中,他们只能提前收网,这样大鱼就会漏网,后患无穷! 无论如何,倪二不能落入北镇抚司手中,哪怕双方爆发了冲突。 张成对另一名亲信说道:“你去地安门大街上等着大人。”说完领着几名兵丁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 禁卫森严,进宫不易。 除了内阁大臣和被允许在宫内行走的六部官员,其他普通官员要向内务府递牌子,皇帝允许,方可觐见。 当然也有例外,或许是对太子的爱屋及乌,永昌帝赐给李虎一块进宫腰牌,允许他随时前往毓庆宫探疾问安。 李虎先去了毓庆宫,他一直记着戴权的忠告,但皇帝每天要处理各种奏章、请示及政务文件,制定政策和法令,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看他的奏报。父子同体,他就将事情告诉太子,太子知道了,永昌帝也就知道了。 这也是为何戴权如此痛快给他送来情报的原因。 在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的带领下,李虎直接来到了上书房外。 大殿的门紧闭着,两个当值大太监一左一右守在那里。 赵通:“李将军稍等。”自己登上了大殿的石阶。 两个当值大太监默然向他行礼。 赵通压低了声音:“谁来了?” 一个当值大太监用手半捂着嘴,凑到赵通耳边低声禀道:“首辅来了。” 赵通:“知道什么事吗?” 那个当值大太监:“拿着一份六百里急递,好像是山海关送来的捷报。” 赵通微微一愣,转身走下石阶,对李虎说道:“关外那边又打胜仗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来......” 李虎:“等不了了!” 赵通想了想:“那好吧。”说完从怀里掏出太子手谕,“为了你,太子逾制了。” 李虎双手接过手谕,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皇城东西宽近五里,李虎需先从东华门出皇宫,再从东安门出皇城,最后过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石碑才能骑马,还要绕着皇城小半圈才能抵达地安门大街。 李虎赶到地安门大街时又过了近一炷香的工夫。 一见到李虎,张成的亲信立刻迎了过去,将事情告诉了李虎。 还不等李虎说话,一名南营骑兵驰马而来,奔至李虎面前勒住了缰绳,禀道:“禀大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发了求援信号......” 李虎脸色陡变:“不好!会出事......”猛一挥鞭,那马箭一般向前冲去。 还没等李虎赶到,东市已乱成了一团...... 东市街头路口、墙根儿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无数双眼睛里都带着兴奋,望着不远处赌坊门口。 官兵抓官兵,这可是稀罕事啊! 死一般的沉寂!几十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在对视着,几十把寒光闪闪的腰刀紧握在各人的手中! 正中间,那北镇抚司千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张成。 对面的张成虽然也犀着眼,脸上却挂着一丝笑容。 那北镇抚司千户说话了:“把人交给我,让开路,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张成摇了摇头。 他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留着络腮胡须的壮汉,他就是倪二。 一个颇有些义侠之名的泼皮,绰号醉金刚。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从街的两头拐弯处同时出现大批南镇抚司锦衣卫,有拿着腰刀的,还有提着火铳的,跑了过来。 “快点儿!就是那些南营兵丁,围住,不要让他们跑了!”一个挎刀的南镇抚司千户在大声吆喝。 锦衣卫从两边围了过来,有些火铳手举起了火铳! 南营兵丁都变了脸色。 那北镇抚司千户大声说道:“扔下兵器,蹲下!” 倪二咽了口唾沫:“要不,我跟他们走吧。”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王大牛领着百余名南营兵丁赶来了,在南镇抚司锦衣卫后面围成一个半圆! 一名南镇抚司卫千户叫了一声:“火铳!” 那些火铳都对准了他们。 王大牛怒了,一把将刀拔了出来, 唰的一声,他身后的南营兵丁一齐拔出了腰刀! 王大牛:“扔下兵器,蹲下!” 那南镇抚司卫千户的脸铁青了,对身边持刀的锦衣卫:“这是带头的,抓了他。” 便有几名南镇抚司锦衣卫冲了上去。 王大牛身后也冲出了一队人,将他们给拦住了。 王大牛接着大声喊道:“所有的锦衣卫,扔下兵器,退出来!” 那南镇抚司卫千户大怒,吼道:“上!” 话刚落音,却听见“砰”的一声,一杆火铳响了! 原来是有个南镇抚司锦衣卫因慌张没听清号令,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王大牛倒了下去。 围观人群立刻轰动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杀啊!” 无数南营兵丁挥着刀冲了过去! 南镇抚司锦衣卫抄家还行,这时都慌了神,开始向四面逃跑,乱作一团。 也有南镇抚司锦衣卫持刀迎了上来,但很快就被砍翻在地...... 第13章 功亏一篑 书房的案子上摆好了纸笔墨砚。 北静王水溶背着手在书房里走着。 绕着书房走了一圈,水溶又踱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笺纸上大大写上了“太上皇、二皇子”一排大字。 接着,又写上了“女真人”三个大字。 又写上了“蒙古人”三个大字。 接着,他在最底下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明”字,便搁下了笔,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张纸出神。 突然,外面传来一名老者的低呼声:“少主子!皇帝的两条狗咬起来了!” 水溶回过神来:“进来。” 那老者推门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禀少主子,南营与锦衣卫在东市发生了火并。” 水溶来了精神,望着他。 老者接着说道:“......南镇抚司的番子当场被砍死三个,轻重伤二十好几个,若非李虎急时赶到......”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些南镇抚司的番子也就抄家可以了。” 水溶也笑了起来,“因为什么?” 老者答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叫倪二的泼皮无赖,具体的还在查。” 水溶点了点头。 老者:“少主子,这是个机会。李虎和仇都尉虽然都是皇帝的人,但一碗水永远端不平。既然南营的人敢同北镇抚司的人硬刚,那就说明他们占着理,而且是南镇抚司的人先动的手。最关键的是,李虎背后牵着太子,在李虎占着理的情况 下,皇帝绝对不会处罚他......仇都尉死了手下,丢了脸,受了罚,他能咽下这口气?” 水溶眼睛一亮。 老者:“只要在仇都尉身上撕开一道口子,咱们就可以渗透朝廷的情报网,甚至为咱们所用。” 水溶想了想:“还不到时候。现在去接触他,一个不慎就会暴露......等到他满腹牢骚之时,再去拉一拉他。”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老者也突然想起来了:“看我,光顾着高兴,把大事给忘了......少主子猜的不错,三皇子并不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腐读书人。王老太医的死绝对与他有关!” 顿了顿,“若非有意往他身上攀扯,还真发现不了。” 水溶冷笑一声:“有野心好啊!他们越折腾,咱们的机会越大。” 老者点了点头。 水溶提起笔在“二皇子”后面又添上了“三皇子”,一边说道:“给扬州那边去封信,让他们明年多送一百万两银子来。” 一片沉默。 水溶把头一抬:“怎么了?” 老者:“......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盐,不好走啊!林如海那边盯的又紧,还是小心些吧。” “哼”了一声,水溶:“看情况再说吧。” 老者:“是。”躬身退了出去。 水溶怔了一怔,拿起案头的一方宣纸,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随着笔锋,宣纸上出现了一个“林”字,接下来是“如”和“海”字。 写到这里,水溶眼中闪过一瞥阴寒的光,接着在“林如海”三个字上粗粗地画了一个“×”! ...................... 这边是养心殿西暖阁。 锦衣卫指挥使仇都尉早已跪在这里等候永昌帝。 铁青着脸的永昌帝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南边的榻上坐下:“说!为什么非要去抓李虎的眼线?” 仇都尉答道:“回皇上,北镇抚司正在追查女真人的密探,嫌犯这几日经常出现在附近,且鬼鬼祟祟的,十分可疑。” 永昌帝望着他。 仇都尉接着说道:“嫌犯是个市井小混混,招出来的那个倪二也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喝酒打架。这样的人跟踪衙门里的差役,按规矩必须严查,和谁的眼线没有关系。”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审案记录双手奉上。 永昌帝接过瞄了瞄,随手扔在矮几上,又问道:“人没死吧?” 仇都尉:“没死。” 永昌帝沉吟了,好一阵子才说道:“朕也为难哪......光天化日之下,官军在京城火并,还闹出了人命,都察院、翰林院和国子监那班清流们都上了奏疏,要严惩。你说锦衣卫是按规矩办事,可没人相信啊。那个王大牛还有过一次救驾之功! 处罚你们吧,你们心里委屈,觉得不公平。可问题是,是你们先动的手......”说到这里,望着他,许久才说道:“你罚俸一年,另外赔偿汤药费五百两。这个钱朕替你出了。” 虽早已猜到结果,但心里依然不舒服,仇都尉闭了下眼睛,叩下头去:“罪臣领旨。” 永昌帝:“朕也知道你为难......朕已命人给死者送去烧埋费五百两、伤者汤药费一百两,算是一点补偿吧。” 五百两,一百两,相差了五倍! 仇都尉再不服气,也只得将那口气带着唾沫生生地咽了下去,接着大声说道:“谢陛下天恩!” 永昌帝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有如此胸襟,朕十分欣慰......你这就回去,尽快将女真人的探子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仇都尉:“是。”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躬身退了出去。 永昌帝望着仇都尉消失的背影,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 这时,戴权匆匆走了进来,禀道:“皇上,神武将军冯唐回来了。” 永昌帝望向他:“怎么样?” 戴权:“被李虎说中了,消息走漏了,没有抓到重要人物。” 永昌帝阴沉的目光转向了窗外:“会是北镇抚司吗?” 戴权:“奴才正安排人在查。” “不用查了。” 永昌帝两眼闪出幽幽的光来:“把人全部送到北镇抚司,告诉他们,朕只要正确的结果。” 戴权心里一咯噔,皇帝这是铁了心的要清洗步军统领衙门了。 永昌帝:“内务府这边也要彻查,不管是内官还是皇商,都要依法处置!”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朕再当一次恶人吧。这一次就不给李虎叙功了,让太子赏他一座大宅子。” 戴权:“是。”答着,躬身向外退去。 永昌帝突然想起:“那个王大牛怎么样了?” 戴权停住了脚步,答道:“问过太医了,说是扛过这两日就没问题了。” 永昌帝:“告诉太医院,要什么药到大内药房里取。” 戴权:“是。” 第14章 大house 悠扬的曲笛声从忠顺王府后院传来。 戏台上,那旦角做出相思患病状,千娇百媚地唱着戏文。 戏台下,忠顺王用手指点着桌面击节,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旦角,听到好处更是大声叫好。 正在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在忠顺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忠顺王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的笑容敛去,突然猛将桌上的杯子扫出很远,爆发地:“皇上处事为何如此不公?!” 檀板曲笛歌喉顿时停了。 管家手一挥,众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哼”了一声,忠顺王:“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贱民而已,凭什么?!” 管家给他斟了杯酒,低声说道:“王爷,这是个机会!” 忠顺王:“机会,什么机会?仇都尉本来就与咱们交好。”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管家向四周张望了一轮:“步军统领衙门。” 忠顺王听后,愣了半晌,不解地望着他。 管家:“出了忠王老千岁的事,陛下心中对宗室王爷有了防备之心,王爷在禁军统领的位子上呆不久了......” 忠顺王反应过来了:“你是想让我主动请辞?” 管家点了点头:“步军统领衙门管着整个京城,虽只有三万兵马,却是最厉害的撒手锏。只要王爷将这部兵马攥在手中,无论将来谁继承大统,都要继续重用王爷。” 忠顺王眼睛一亮,兴奋地:“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整治那个贱民了!” 管家苦笑了笑:“不能动李虎,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务之急,要在皇上那里表忠心,然后拿到步军统领衙门的兵权。”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其实,王爷与李虎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不给王爷送礼,也是为了避嫌。毕竟忠王的事摆在那里呢......咱们是不是......” 忠顺王瞪向他:“这件事没得商量......” 管家闭上了嘴。 忠顺王:“你到外书房去,给我起草个向皇上请辞的奏本看看。” 管家:“是。” “让琪官过来陪我吃酒。”忠顺王补了一句。 ...................... 送走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李虎回到了衙门厢房。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也不全是怂包,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还有手段狠辣的北镇抚司锦衣卫,南营也伤了十几个人。 一见李虎进来,能够转动的伤兵都挣扎着坐了起来,折断了腿脚的伤兵不能坐起,也将头抬了起来,一个个脸上满是愧疚。 “快躺下,都躺下!”李虎扶着一个伤兵躺下了。 那些病榻上的伤兵虽然都躺下了,目光全都望向李虎。 李虎默了一下,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大家不必自责,更不必耿耿于怀。”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们若还是心里过不去,就抓紧养好伤,好好给我当差,找个机会再立上一个大功,让我也混个参将当一当。怎么样?” 一片沉默。 李虎故意将脸一沉:“怎么,你们是在怪我,怪我没本事替你们做主?” 此话一出,伤兵们慌了,纷纷嚷了起来:“是我们连累了大人!坏了大人的前程!” 那几个伤得最轻的伤兵更是从病榻上滚落下来,面对李虎跪在那里。 “快躺下,小心伤口!”李虎走上去先扶起一个伤兵躺下。 “快躺下。” “快躺下。” 赵、钱二位千总从门外奔了进来,帮着扶着伤兵躺了下来。 李虎没有理会他们,对伤兵们说道:“你们无需担心家里面,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回家。不要想着衙门里的伙食好,就赖在这里。”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虎:“好了,不打搅你们歇息了,我去看看王大牛。”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赵、钱二人连忙跟了出去。 李虎一面向值房走去,一面问道:“从孙家抄出多少东西?” 赵千总在一旁紧跟着,回道:“还没细点,浮财和银票一项有三万多两。” 李虎的脚步一下停住了,失惊地说道:“三万两,这么多!” 钱千总接言了:“这是断子绝孙的钱。” 赵千总:“不错,这一次就解救了百余名孩童,这么多年算下来,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孙家男丁这次一个都活不下来。” 李虎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阴司报应吧!” 赵、钱二人对望了一眼,都从袖中掏出一本奏帖,奉了上去。 李虎沉默了稍顷,问道:“想清楚了?” 赵、钱:“求大人成全!” 李虎接过看了看,果然是辞呈:“那好吧,就不耽误你们的前程了。” 赵、钱:“谢大人成全!”说罢,向李虎一揖,转身潇洒离去。 李虎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的废纸,转身走进了值房。 一跨进门,李虎便是一怔。 胸口缠着白纱的王大牛直挺挺地跪在炕边,满脸愧疚地望着李虎。 一旁的张成则是满脸的无奈。 “想死啊!”李虎突然生气了,快步走了上去,猛地抬起手,却又放下了,将那两本辞呈递给张成,然后扶着王大牛在炕上躺下。 王大牛:“大人,你打我两下吧!” 李虎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命大,那一枪虽然破甲入肉了,却被卡在了肋骨处,没有伤着内脏。 张成晃了晃手中的辞呈,笑着说道:“看来他们背后的靠山并不想与大人撕破脸。” 李虎笑了笑。 张成:“这样也好,咱们有更多的兵力应付接下来的......”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止住。 王大牛茫然地看着他们。 李虎对张成:“告诉他吧。” 张成咳了一声,对王大牛:“你不是想不通大人为何要将这个功劳拱手相让吗?因为大人猜到这次抓不住那些人贩子,拿不到证据,何必白白得罪人。马上腊月了,过了年就是上元灯节......” 王大牛:“他们还敢?不会吧......” 张成:“钱能通神。” 李虎:“还能在皇上脸上打上一巴掌。” 王大牛咽了口唾沫。 张成想了想:“咱们要小心锦衣卫。” 李虎眼中透出了寒光...... 前世曾有杂志这样描述,香江的富人住在山腰,魔都的富人住在江边,京都的富人住在故宫边上。 不到三年的时间,京城发生两次宫变,靠近皇城反而最不安全。 大顺定都京城之后,李定国将西城的好些府邸赏赐给了开国功勋,因此西城多为有身份地位的人居住。 太子赏赐的大宅子就在西城,一座五进四合院。 古代官宅的设计和建筑体现了严格的等级制度和社会地位的象征。高官的住宅通常深宅大院、气势恢宏,有着高大的院墙、错落有致的院群、气派的大堂和回廊。而低级官员的住宅则相对简陋,显示了社会地位和权力的差异。 按照朝廷的规矩,李虎只能住三进四合院,然后就是四进四合院和五进四合院。 再往上就是敕造的勋贵府邸了,比如贾家的宁荣两府就是三路五进四合院,什么时候李虎封了爵,就有资格住三路四进四合院,王府是三路七进四合院,衍圣公府是三路九进院落,不过都没有皇宫气派。 推开大门,李虎走了进去,倒座房、前院、垂花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二进院是对外使用的厅房,之后又是一道垂花门,垂花门之后为正房和厢房所在的第三进院子,是主院,然后是后院和后罩房。 难得的是,宅子后面带着一个花园,地方不大,布置的却很精致匀称。 李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太子办事真的靠谱,连房间都打扫干净了,挑个日子就能搬进来,今年就在这边过年了。 嗯,办个乔迁宴,又能从那些商人手中捞一笔。 这钱真特么好赚啊! 第15章 交上朋友了 一下雪,李虎就想起了战友的话:北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 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 永昌二年京城的冬季真是个大雪年,从冬至前夜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这于年成自然是天大的祥瑞,可让李虎忙坏了,他的辖区内多的是贫民区,压塌了房子不说,还死了不少人,特别是南郊那边。 顺天府尹可以装作看不见,李虎不行,他带着南营兵丁将那些贫民救出来,并以官府的名义安排他们住进了附近的庙宇、道观。 李虎的行为招来了无数人的嘲笑,就连太子都笑话他心太善了。 这些人的麻木不仁深深地刺痛了李虎的心。想当初,他们的先祖也是饥寒交迫的贫民百姓,活不下去了才造的反,才有了今日的富贵。 这才第四代人,他们就全都忘记了! 特别是皇帝,他用北镇抚司提供的所谓证据清洗了整个步军统领衙门,抄了左、右翼总兵,北、左、右三营主副将,还有好几个官宦的家,那银子一车一车的往宫里运,听说有两三百万呢。 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也没见他拨点钱赈灾。 另外,永昌帝的行为将京城的公卿贵戚吓坏了,生怕他兴大狱,将他们也牵扯进来。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大街上都是买年货的百姓,叫卖的、讨价还价的,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穿着便衣的李虎打着伞径直向一家酒楼走去,他身后紧跟着四名随从打扮的南营兵丁。 一身百总服饰的倪二已经微笑着站在门外的石阶下,显然是在等候着李虎。 他的身旁,一名穿着粗布棉袄的青年,身上飘着白雪。 一见到李虎,倪二立刻迎了上去:“卑职参见将军!” 李虎摆了摆手:“不要多礼,不要多礼。” 倪二对那青年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将军,这就是卑职的街坊贾芸。”又对贾芸,“快给李将军请安!” 贾芸满脸堆笑,先是请了个安,接着跪了下来:“草民拜见李将军!” 李虎细细打量着他,不得不说,贾家人都生了一副好皮囊。贾芸是他见过的第三个贾家子弟,领腊赐的时候碰见过贾政,一个不苟言笑、刻板拘谨的人,同时身上还有着读书人的儒雅。 至于另外一个,就是那个“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的贾琏,是在王子腾家酒宴上见到的,听说大脸宝、贾探春和凤辣子都来了,可惜他进不了后宅。 小年前,倪二就张罗着请李虎吃酒。 李虎之所以来,一是给倪二脸面,二来也是想瞧瞧这个原著中重情重义的好小伙。 李虎笑着伸出一手,说道:“请起,请起。” 贾芸站了起来。 倪二侧过身子,伸手做了个相请的姿态:“大人请进。” 李虎也不谦让,大步走了进去。 年底了,酒楼的生意也迎来了旺季,包间的价格比平时涨了不少,还需提前好些日子预定。 门关上,四名南营兵丁便一边两个站定在包间的门外。 李虎脱下裘皮大氅,在主位上坐下,笑着说道:“刚去了趟毓庆宫,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倪二笑道:“大人进宫就跟我们下馆子似的。” 此刻,贾芸将暖壶里的酒给李虎斟了,一边轻声说道:“满京城都知道当今与太子对李将军的器重,能得到两代皇帝的信任重用,李将军定能建立一番流传千古的丰功伟业。” 同样是拍马屁的话,贾芸甩倪二几条街,难怪能搞定凤辣子。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坐下坐下。” 贾芸:“是。”又给倪二斟了酒,这才坐下。 倪二举杯站起,笑着说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谢大人赏脸。”说着一口干了。 贾芸也站了起来,一口干了。 李虎:“坐下坐下。”也端起酒杯干了。 贾芸拿起了酒壶先替李虎斟了,又给倪二和自己斟满。 倪二又端起了酒杯:“小人祖上打太祖爷那时就在京城生计,可惜没能耐,只能在市井讨口饭吃,原以为就这样了,谁曾想......大人的再造之德,小的终生铭记!”说着一口将酒喝了。 李虎端起酒杯这次却只抿了一小口:“我让人查过你,你这个人看似‘泼皮’,其实心地并不坏,从不坑害穷苦百姓,更是经常仗义疏财、帮人解困,是个厚道之人,所以才会同意张成的建议。” 倪二笑了笑。 李虎:“张成都跟我说了,看在你的功劳份上,我可以破一次例。”又对贾芸说道:“明儿你到广渠门去看库房,月例银子是三两,再加上小费公润,一个月至少也有七八两银子的进项。” 倪二大喜:“谢大人天恩!”又急忙提醒贾芸:“芸二爷......” 贾芸咬了咬牙,突然对李虎大声说道:“草民不愿看库房,想在将军麾下听候差遣,请将军成全!”说罢,跪了下去。 倪二一惊:“芸二爷!”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南营可不是顺天府,属于兵部管辖范围,与城外的京营编制一致,也是按照军队的标准操练,战时为兵。你可要想清楚了。” 贾芸:“请将军成全。” 李虎又细细地打量着他,接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看来王子腾并不了解贾家,你们并不都是只知道安富尊荣,吃喝玩乐,奢靡不思进取。” 贾芸一怔,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李虎轻轻捅了一刀,接着说道:“既然你考虑清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嗯,你去张成手下做个队官吧。” 未入流的官职也是官啊! 贾芸大喜,情不自禁地叩下头去:“草民叩谢大人......” 倪二急忙提醒:“还不给将军敬酒。” 贾芸站了起来,再去拿那个酒壶时,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便又加上了一只手,双手把着酒壶给李虎杯中斟满,给自己也斟了酒,双手捧起:“卑职敬将军。”说着一口将酒喝了。 ......................... 外面大雪飘寒,上书房里温暖如春。 那张御案上又堆满了一摞摞奏章,永昌帝正手不停挥地批着奏章。 这时,戴权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一摞墨笺。 戴权轻声说道:“皇上,北镇抚司送来的各府的记录。” “放下吧。” 永昌帝搁下笔,拿起那摞记录一张张仔细看着。 其中几页的记录将他的目光吸住了。 “永昌二年腊月二十六日巳时,北静王水溶派人给宁荣两府送了字联、荷包,宁国府贾珍推脱说不在家,贾政接见了北静王府管家。” “永昌二年腊月二十六日巳时三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派胞弟王子胜送年货至忠顺王府。” “哼”了一声,永昌帝又接着往下看去。 “永昌二年腊月二十六日巳时末,荣国府子弟宴请李虎。” 锦衣卫暗探遍布,时刻侦知那些握有重权大臣的动向。偶有例外,对于一些有异常举动的中下层官员,也派人布控。 至于李虎,谁叫他得罪了整个锦衣卫。 永昌帝将手中那张记录往御案上一扔,从案卷中抽出一张纸,笺纸上太子的笔迹:辰时末,李虎进宫探疾问安,言道下属倪二宴请他,为荣国府分支贾芸牵线搭桥,帮其在南营谋个差事,儿臣允之。 永昌帝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其心可诛......” 戴权心中一探,仇都尉昏了头了,这不仅是挑拨君臣关系,更是蒙蔽圣听,犯了大忌! 戴权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提醒仇都尉......” 永昌帝依然闭着眼:“不用。从荣国府进献的玉如意中挑一柄赐给李虎。” 戴权目光一闪:“是。”躬身退了出去。 ................... 一身崭新袍服的贾芸浑身雪花挎着刀大步走进了贾家后街。 不到半个时辰,贾芸在南营谋了个不入流差事的事传遍了贾家后街,有人羡慕,更多的人嗤之以鼻! 第16章 一个人的春节 皇权社会没人权,过年放假都不得安生。 按朝廷礼仪,每年正月初一,在京群臣都应该到太和殿外朝拜天子。但自永昌元年开始,群臣要先到大明宫外朝拜太上皇,以彰显天子孝道。 朝拜天子的吉时不能改,只能苦一苦文武百官了。 这天所有的在京官员都要在寅时初起床,卯正赶到大明宫。 有诰命在身的官员家眷亦是如此,她们要给太后、皇后贺节,领了宫宴才能出宫。 墙角的自鸣钟响了。 李虎穿好衣服,走下床来,掀开纱幔,走到香炉边上,揭开香炉上的盖子,朝里面吹了一口气,香炉里的银霜炭燃了起来,卧室里立马暖和了些。 没人伺候,李虎用青盐擦了牙,隔夜茶漱了口,然后从香炉里提出铜壶,把温水倒入面盆,绞了块面巾把脸擦了。 洗漱过后,李虎开始穿朝服。 偌大的后院就李虎一个人,他也曾去人市转了几圈,却都空手而归。 薛宝钗那句话说的不错,“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小事,没的淘气。”,只能慢慢的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再买也不迟。 戴上官帽,李虎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字,帅! 李虎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往身上一披,径直走了出去。 将房门打开,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一阵寒风立刻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 李虎被吹得一哆嗦,望向昏昏暗暗的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就在这时,大雪中一个小厮打着灯笼引着三伯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 “哟,二爷起来了。” 李三说着就拎着食盒快步走到了廊檐下,“人参汤,不凉也不烫。二爷赶紧喝了。”掀开盒盖,用身子挡住风雪。 李虎双手捧起那碗人参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李三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参片,二爷站累了就含一片。” 一碗参汤,到了东安门先撒泡尿,接下来就要冒着雪风在大明宫外等候,当官也不容易啊! ...................... 虽然在飘着大雪,天仍是渐渐亮了。被白雪覆盖的皇城也能渐渐看清了,红墙金瓦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庄重宏伟,恢宏大气。 远远地,北风呼啸中传来了景阳钟声! 太和殿的朝拜大典开始了。 空落落的大明宫城墙上,太上皇独自站在那里,微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任雪花飘落在头上身上。 就在这时,大明宫总管太监夏守忠匆匆走了过来,在太上皇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皇上笑了,笑出了眼泪,转望向太和殿:“报应,报应来了吧......这就是上天对你杀兄逼父的惩罚!让你也尝尝骨肉相残,相煎太急的滋味,咳咳咳咳......” 夏守忠连忙在他背上轻捶。 太上皇摆了摆手:“这个小三自始至终都是给人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印象,谁能想到会是他啊!” 夏守忠苦笑:“这几位少主子,都不简单啊!” “哼”了一声,太上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夏守忠还想说什么。 太上皇:“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夏守忠:“三皇子当真是心狠手毒,派去杀王老太医的杀手被灭了口,派去灭口的人又被灭了口......杀手害怕再被灭口,留了一手,这才从火海中捡回一条命。这件事目前只有老奴知道!有了这个把柄,太上皇就可以制约三皇子,然后把他推上去取而代之,由太上皇摄政!” 太上皇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咱们不能掺和,一掺和,那孽障就会抓住借口打击‘太上皇党’。” “可是,三皇子没有机会啊......” “把那些还没有被那孽障发现的文官交给二皇子,将他推到前台,他让与太子斗,熬死太子,也让那孽障尝尝骨肉相残的滋味。” “......是。” 太上皇突然想起:“将四皇子也盯紧了,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明哲保身......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罢,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 朝拜大典后,永昌帝在永寿宫赐宴。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宫宴,那些站在广场上参加朝拜大典的官员直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由于官员和贵族们的等级高低不同,食材的准备自然也不一样。宫宴的菜肴分为一等和二等两个档次。 一等宴桌招待一二品的高级官员、李氏皇族和高级贵族们,准备了“银、锡火锅各一个,猪肉片一盘,羊肉片一盘,鹿尾烧鹿肉一盘,腿羊肉乌叉一盘,荤菜四碗,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螺狮盒小菜二盘,乌木筷子一双,另备肉丝汤饭。” 二等宴桌接待中级官员、低级贵族们,准备了“铜制火锅两个,猪肉片一盘,腿羊肉片一盘,烧狍肉一盘,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螺狮盒小菜二盘,乌木筷子一双,同样备了肉丝汤饭。” 差距非常明显。 听太子说,他们喝的酒也比二等宴桌上的好数倍。 李虎骂骂咧咧走出了皇城。 大雪纷纷扬扬,到处白茫茫一片。 苍茫的雪幕中,李虎骑着马放开缰绳,慢慢走进了西城。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李虎比皇帝还要孤家寡人,一个亲戚都没有,连拜年都没地方去。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或许该成个家了,再见了,我的金钗们,面都没见,缘分就尽了。 马突然停住了,李虎回过神来。 一名管事打扮的人拦住了马:“这位大人,今日府上有事,劳驾您走前面的街道,万分抱歉!”说着,向李虎一揖。 李虎望去,这一条街上,设列着诸多的仪仗执事乐器,这是哪家勋贵? 他转身望向那座大牌坊,上面赫然写着“宁荣街”三个大字。 宁荣街,贾家? 新宅离宁荣街不远,往前走两条街就到了。 李虎:“不好意思。” 李虎说着催马欲走。 背后传来贾芸的声音:“大人!” 李虎只好勒住了马。 贾芸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满脸堆笑:“才说要去给您拜年的。”说着,向李虎行了一礼。 李虎伸出手虚扶了扶:“罢了,这里不是行礼的地方。没事的时候去我那坐坐,就不打搅你们祭祖了。”说罢,双腿一夹,策着马往南边走去。 贾芸目送着李虎消失在大雪中,一个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起:“芸儿。”,他连忙回身。 站在身后的是族长贾珍。 贾芸连忙行下礼去:“族长。” “不要多礼。”贾珍望着李虎消失的方向,“那人是谁?” 贾芸:“回族长,是我的上官,南营游击将军。” “哦?”贾珍目光一闪,“他就是李虎?” 贾芸:“是。” 贾珍:“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好好当差,不要辱没了祖宗。” 贾芸:“是。” 贾珍:“好了,随我去西府给老太太行礼。”说到这里,他想了想,“......晚宴你与蓉儿坐在一起吧。”说完,转身向荣国府走去。 第17章 上元夜 上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春节以除夕夜的爆竹开始,以上元节的灯火收尾。 正月十五元宵节看灯,也叫做逛灯市、闹花灯和踏灯节。 因永昌二年腊月的雪下过了头,永昌三年除了初一初二初三下了三天的雪,此后一直到正月十五都罕见地没有下雪。天上的云也薄了,时不时还能看见月亮。这就使得京城多处的灯市比哪一年都红火,前门大街和琉璃厂一带的灯市最为辉煌、繁华。 天刚见黑,前门大街各处的灯笼就都点亮了。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暗,前门大街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寒风夜号,呵气成冰,一个个裹着大棉袄,大人小孩冻得鼻涕直流,就这也开心的不得了。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娱乐节目太少了。 由于前来观灯的百姓太多了,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加派了上千官兵维持秩序。从正阳门一直到永定门的两边都有持枪挎刀的官兵。 灯会人员密集,一些图谋不轨的人会趁机作案,不得不防。 街上人潮拥挤,街道两旁的花灯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在前门,灯火最为灿烂的,要数灯笼街,短短的巷子里,集中了二十多家灯笼铺子,各家铺子张灯结彩、纷纷亮出自家绝活儿,争奇斗艳,门前挤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不乏扶老携幼,一家子出门观灯的。 突然,前门大街响起震天鞭炮声,不远处天空也在缤纷地落下焰火,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有商铺要演放花盒子了。 在灯节里,除了观灯,就是看放花盒子。 那花盒子里绘有彩画,含有机关,一层层并非一般的花盒只是单摆浮搁的热闹、彼此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它的一层层则如链条一样紧紧连接起来,就像一整出连台本的大戏,点燃之后,每一层纷纷升腾,一层落下的是戏里的一个场面,这个场面和下一个场面犬牙交错,如层层剥笋,环环相扣,最后是一团团灿烂的灯火。 这是一种把烟花、鞭炮和灯火合在一起放的玩法,就像看一场大戏一样,别说是这个娱乐节目匮乏的年代,就是搁后世,也是分外绚烂夺目,令人叹为观止。 演放花盒子是富人的专利,没钱的人,只能围观看个热闹。 人潮涌动,大家争抢着往前跑,人声鼎沸,现场顿时混乱不堪,所有的人都被挤得东倒西歪,特别是那些背着孩子的人,等到站稳脚跟,才发现背上的孩子不见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找个孩子犹如大海捞针。 相同的一幕在前门大街附近的街巷里接连上演,丢了孩子的家庭只能一边寻找,一边前往顺天府报案。 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了,时光飞逝得如此之快。 包间里灯火不兴,窗户大开着,寒夜的冷风吹得李虎身上的裘皮大氅往后飘起。 他站在窗边,望着街面,两眼闪光。 不时有抱着孩童的中年壮汉拐进胡同,甚至有几个拍花子在顺天府差役身旁逗留了片刻才离开,嚣张至极! 他们这是铁了心的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在皇帝脸上狠狠打上一巴掌。 就在这时,张成匆匆走了进来,在李虎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没看错?”李虎的目光从大街上移向了他。 张成:“错不了,那一身骚臭味,绝对是关外的鞑子。” 李虎目光一闪:“盯死了。” 张成:“是。”转身离去。 李虎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为了这一刻,他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还是一个大惊喜。 北镇抚司挖地三尺都没找到的关外鞑子竟主动送上门来了,看来老太爷都站在了自己这边。 一阵脚步声响,张成又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拍花子的黑窝点基本都被控制住了,就等那些拍花子自投罗网了。” 李虎点了点头。 张成犹豫了一下:“大人,发现了北镇抚司的番子,就是与咱们发生冲突的那批人。” 李虎眉一皱:“哦?在哪里?” 张成:“先是在崇北坊转悠,现在往崇南坊去了......” 李虎明白了,他们也猜到关外鞑子会出来看灯,可惜晚了一步,对方已经返回窝点了。 这时,一名穿着便服的把总奔了进来,向李虎跪倒:“报!追踪到了关外鞑子的据点,就在正东坊寺庙边上。” 寺庙边上? 李虎愣了一下,怎么都喜欢往寺庙边上躲? 张成:“这个位置离崇南坊太近了,北镇抚司的番子随时都可能赶到......” 李虎手一抬:“你在这儿看着,我带人去那边。”说着径自走了出去。 ...................... 观灯的百姓必须在子时前回到家里,可住在寺庙附近的人这时回不了了,都被南营兵丁挡在街口,还不让走,一时间这里贴着墙根儿、挨着路口蹲了好些人,也不许吭声。 又是一阵整队的跑步声传来了,那些老百姓兴奋了,是锦衣卫,有热闹看了。 只见街头出现了一队锦衣卫。 “站住了!”守街口的南营队官挡住了这队锦衣卫,“这里禁夜了,绕道走!” 北镇抚司总旗:“瞎了眼,凭你也敢挡北镇抚司的路?正月十五还不到子时禁什么夜!快闪开!” “来人!”南营队官一声喝令。 许多南营兵丁跑过来了,挡在了街口。 “反了!”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北镇抚司总旗大怒,拔出了腰间的刀。 唰的一声,他身后的北镇抚司番子一齐拔出了腰刀! 也是唰的一声,南营兵丁一齐拔出了腰刀,同时又大喝一声:“退回去!” 蹲在那里的百姓都兴奋地望着他们。 那总旗眼珠一转,还刀入鞘,接着说道:“把刀收起来。” 那些北镇抚司番子又一齐还刀入鞘。 那总旗笑着看了看南营队官,接着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射过去,一边说道:“你们中间谁知道大顺律法吗?杀北镇抚司锦衣卫罪同谋逆,灭门的。”将手一挥,“走。” 那总旗在前,北镇抚司番子紧跟着,操着整齐的步伐向前逼近。 第18章 上元夜 下 到处都是燃鞭炮、放“起火”点“二踢脚”的声音,不远处天空也在落下五颜六色的焰花。 胡同口的街面上只有少数老人、妇人带着孩童放焰火爆竹。 就在这时,胡同两边同时出现两队官兵。 “进去!都进屋去!” “官府有公干!所有人都回避了!” 那些老人、妇人吓得连忙抱的抱拉的拉把自家的孩子带进门去,一条条门都关上了。 这一个半月里,李虎不仅完成了对南营的整编训练,更是搞来了五十副铁甲。 在这个时代,单纯从防护力来说,无论是对冷兵器还是热兵器,传统盔甲肯定是强于布面甲的。 胡同的东头,一队顶盔贯甲的南营兵丁出现了,跑了几步又沿着墙根蹲了下来。 胡同的西头,另一队顶盔贯甲的南营兵丁出现了,也是跑了几步沿着墙根蹲了下来。 冷兵器时代最常用的战斗配置,刀盾兵在前,弩手在中间,长矛兵压阵。 李虎原本想配置火铳手,可惜任他磨破了嘴皮,太子都没松口,事后还被永昌帝给阴阳了,说可以赏赐几名工匠,让他自己打造。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门前灯笼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的院落。 突然,胡同口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两队南营兵丁快速冲向关外鞑子的窝点。 两名刀盾兵直接破门,破门的一瞬间,刀盾兵让开中间的位置,四名弩手先来了一波乱射清场,闻声赶来的两名鞑子被射翻在地。 另一队南营兵丁直接冲进了前院,与从后院赶来的鞑子撞了个正面,所有南营兵丁都身穿甲胄,这些关外鞑子只有刀剑没有甲胄,装备上被直接压制。 能被选派潜入京城的鞑子都是不畏死亡的,凭借着几分悍勇扬刀杀了上来。 刀盾兵直接挥刀斜劈解决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弩手交替射杀鞑子,长矛手负责压阵,干脆利落的清理了这些鞑子。 紧接着,两队兵丁冲进了后院。 一名鞑子从树上跃下,飞身下劈,直取弩手,旁边的刀盾兵举起盾牌轻松挡下这一刀,下一刻便被两名长矛手刺中胸膛,没了气息。 刀盾格挡,弩手远攻,长矛手负责主要输出,后面的南营兵丁源源不断冲进来,一个个顶盔贯甲,数量上又远超关外鞑子,完全是碾压之势。 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 其实也没过多久,在破门的一瞬间,李虎走进胡同,当他向后院走去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贾芸领着一群兵丁冲进了后院,立刻散开站到了院子各处。 李虎走了进来,在院内站住了,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芸接过士兵端来的一把椅子放在李虎身后:“大人请坐下。” 后罩房那边传来了女人孩子的惨叫声。 李虎在椅子上平静地坐下了。 一个队官招呼几名士兵拖着几具妇孺尸体走了进来。 那队官:“大人,清理完毕。” 李虎:“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众兵丁分作数路,一路奔向正房,一路奔向东边的厨房和柴屋,一路奔向西边的厢房,那队官领着人返回后罩房。 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灯笼,把个偌大的后院照得比灯市还亮! 一队队兵丁抬着一只只箱子向李虎身前走来。 第一队兵丁抬着第一只箱子走到了李虎身前,停了下来。 一名队官掀开了箱盖,里面尽是狐皮貂皮,毛光闪亮,毫锋纤齐,显然是上等好货。 队官又掀开第二只箱盖,里面竟是是一轴轴的书画卷轴! 李虎拿起一轴展看,画的是“唐宫仕女图”,另一轴是王希孟画的“千里江山图”,又一轴是宋徽宗的“瑞鹤图”,将箱内长长短短二十余轴书画展开,无一不是大名家大手笔,不像是赝品。 看罢,李虎眉毛慢慢凝聚拢来,鞑子在窝点藏了这么多书画作什么?收藏?献给鞑子贵族和皇帝?还是用来贿赂大顺官员? 他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其余几只箱子里面装的也都是财物,李虎又瞟了一眼妇孺的尸体,看来这里是一处非常重要的据点。 这时,一名队官捧着一只匣子急急忙忙向李虎走来。 走到面前,那队官低声禀道:“大人,地炕夹缝里发现的。”说着把那只匣子递给李虎。 李虎打开匣子,先是掏出一本诗集看了看,点了点头塞进了怀里,这是鞑子的“密码本”。接着又拿出一封信看了看,满纸鬼画符,应该是满文,塞进怀里。又拿起一本小册子,翻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封爵,李虎看到爵位在向他招手! 这上面没有一个字,全是一幅幅简易地图,绝对是关外鞑子在京城的据点。 一锅端了关外鞑子在京城的情报网,这么大的功劳,永昌帝再不要脸,也得赏赐一个男爵,低级贵族也是贵族啊! 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得尊称一声李爵爷。 大顺的公侯伯爵位可以分为世袭、流配两大类。 世袭爵位是一种家族式的传承,后代可以继承父辈的爵位,享有相应的特权。 流配爵位则是一种短暂的授予,只适用于这一生,如果在世时未能完成相应的功绩,那么这个爵位将随着其死亡而失效。 至于子爵、男爵和不入流的轻车都尉等,全都是死了拉倒。 突然,前院传来了拔刀声和呵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朝廷的律法,杀害北镇抚司锦衣卫罪同谋逆,灭门的!还不滚开!” 一个队官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大人,锦衣卫来了,将脖子往弟兄们的刀上凑......” 嗯? 李虎眯着眼,这么嚣张的嘛?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后院走来。 接着,一队手持腰刀的南营兵丁被逼着退进了后院,挎着刀的北镇抚司总旗和一队北镇抚司番子大步闯了进来。 那总旗假装吃了一惊,“哟,李将军。”说着双手一抱,接着大声说道:“立刻停止了,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这里北镇抚司接管了!” 沉默少顷,四处传来一阵骚动。 李虎一愣,接着冷下脸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总旗一笑:“李将军刚升上来,不知道上层的规矩,所有敌国细作的消息都要上报北镇抚司,由北镇抚司处置。另外,这里的鞑子早已被我们严密看守,正打算子夜收网。李将军差点坏了朝廷的大事啊!” 说到这里,望向李虎手中的小册子。 李虎没有理会他,目光在那些南营兵丁的脸上一一扫过,心中十分失望,看来要早做打算了。 那总旗手一伸:“李将军。” 李虎慢慢望向了贾芸:“这座宅子给我把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就在这时,那总旗从腰间牛皮筒里抽出三支信号,下一刻,他惨叫着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尸体上,一口血从他嘴中吐了出来。 李虎将脚踩在鞑子尸体上擦了擦。 那队北镇抚司番子大惊,一起将刀拔了出来。 “保护大人!”贾芸连忙将刀拔了出来,护在李虎身前。 一部分兵丁从四面围住北镇抚司的人,另外一部分人则跑到李虎身边团团护住。 李虎手一抬:“把刀收起来。”说着,他那两道寒冷的目光徐徐地在北镇抚司番子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总旗身上:“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杀了,皇上也会晋封我?” 那总旗和他的手下神色大变。 “哼”了一声,李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19章 找一个有钱的老丈人 皇城,毓庆宫。 几根巨烛熊熊地燃着,李虎坐在矮墩上,不远处是垂在寝宫和大殿之间的帷幔。 帐幔中太子咳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能事事禀告我然后施行,我心甚慰。只是我这身子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这三更半夜的......咳咳......” 这时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捧着药从门口进来了,撩起帷幔,急忙奔了进去。 一阵脚步声响,戴权在门外出现了。 戴权在门外就跪了下来:“老奴叩见太子殿下!” “进来。”帷幔中又传来了太子那中气不足的声音,“赵通,赐座。” “是。”戴权磕了个头,站起身走了进来。 李虎也站了起来,双手一抱。 戴权笑着点了点头。 赵通连忙搬过一只矮墩摆在帷幔左侧边上,戴权在帷幔前又磕了头,这才挨着矮墩的边沿坐下。 赵通又亲手捧来了一碗热茶。 戴权双手接过,喝了一口,递给赵通,然后站起身,这才说话:“大喜!在禁军的配合下,司礼监捣毁了女真鞑子在京城的这支情报网,正在连夜审讯,应该能在其他鞑子细作反应过来之前有所突破,就算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能重创鞑子的情报网。” 李虎一愣,望向戴权。 戴权:“鞑子的情报网分工明确,这支是负责收买朝廷官员,为女真提供朝廷内政信息。” 李虎点了点头,难怪这么有钱。 戴权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殿下,仇都尉来了,在毓庆宫外跪着呢。” “哼”了一声,太子:“跪到卯正就回去吧。” 赵通:“奴才现在就去告诉他。”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太子:“这还不到两年,锦衣卫已经一团乱麻了。这一次看样子得抓几个人了。” 戴权:“老奴明白。” 太子:“......残冬寒霜冷,照顾好父皇。” 戴权跪下了,磕了个头:“是。”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李虎在听着戴权的脚步声,听见了外殿大门关上的声音,这才说话:“殿下,仇都尉毕竟是陛下的亲信,是不是......” 太子冷笑道:“他父亲临死了心里始终明白,不管多少人敬他怕他,他自己永远是皇室家奴!你是本宫的人,他找你的麻烦,就是在打本宫的脸,本宫这个储君位子还没被废呢,咳咳咳咳......” “......殿下。”太子妃的声音。 太子喘了一阵,又说道:“本宫还是储君,他就在盘算着天上这块云那块云......本宫就是被废了,也是亲王,一句话就可以剥得他干干净净!” 李虎怔了一怔,这话怎么越品越不对劲,这是在敲打自己? 赵通回来了,照旧在忙活他的。 太子妃说话了:“刚吃的药,殿下不要动怒。” 太子的声音柔和些了:“你为大顺立了大功,论理就是赏你个流爵也不过分......不过你的武职官阶就升不了了,兵权才是最重要的。参将才算高级武官,才可以统领军务。明白吗?” 李虎:“是。” 太子接着说道:“你放心,我会在皇上那里替你说话,一个男爵是跑不了的。” 一片沉默。 李虎坐在那里出神,一动不动。 赵通惊诧了,连忙低声提醒:“李将军,谢恩吧。” 太子:“怎么了?” 李虎回过神来:“嗯。”接着,连忙站起身:“回殿下,臣想去京营领兵......” 太子似乎不知如何接话了,赵通接过了话茬:“李将军,京营和南营不一样。”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兵权,大忌!” 太子说话了:“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军方的规矩,城防军将官进入野战军,官阶降两级。” 李虎一愣,这就是传说中的鄙视链? 太子:“既然你提起了,我就直说了吧。皇上有了整编京营的打算,只是时机尚不成熟。你是皇上看好的‘猛士’,又擅长练兵,南营的改变大家都看在眼中。到时候以协助练兵为由将你调入京营,等你做出成绩后,我再替你说话......京营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也就能以‘带兵有道、治军有方’封赏你,让你留在京营,以参将的身份。” 李虎听得心惊,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 王子腾准备跑路了,按照原著描述,这期间会发生许多事情,贾敏去世,贾雨村护送林黛玉入京,然后是贾政替贾雨村谋了金陵的差事。 外放官员限5日之内领取凭证,按照标准行程来算,京城沿运河至金陵是两三个月,刚到就有薛蟠抢香菱打死人的案子等着贾雨村,而这时候被打死的冯渊的老仆已经告了一年的状。 林黛玉刚入贾府,贾母说“过了残冬”,应该是腊月。 这么算下来,薛蟠这一两个月就会打死冯渊,大幕,马上就拉开了! 哎,薛家怎么走了一年多?难不成躲起来了?等官司平了才露面。 赵通见李虎发愣,轻咳了一声。 李虎这才回过神,说道:“臣被殿下一席话说得走了神了。” 太子:“没事,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也乏了。” 李虎:“是。” 送走李虎,赵通回到寝宫,见纱幔内依然灯火通明,便轻声说道:“殿下,快寅时了,歇了吧。” 太子说话了:“去,查查南营发生了什么事。” 赵通:“是。” ...................... 李虎这时已经回到家,正坐在南窗下炕上,没有点灯,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出神,好一阵子才起身走进卧房,在床上躺下。 今天的事让他看清了城防军和野战军的区别,更让他明白,南营兵丁或许真心拥护他,却不会为了他去搏命。 若是太子身子没问题,李虎可以在南营躺上一辈子。所以他必须早做打算,在太子凉了之前掌握足够自保的军事力量。 皇帝与太子的计划是不错,但时间拖得太长了,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甚至太子挂了都有可能。 回来的路上,李虎将心中想法告诉了张成。 张成只说了一句话:兵权财权同样重要。 一手抓兵权,一手抓财权,皇帝怎么想? 李虎现在全靠皇帝父子俩的信任重用,一旦失去这份信任,寸步难行。 这一刻,李虎羡慕起了那些世家子弟,有着家族的支持,不用什么都考虑,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有钱没权,就是在替别人存钱,就是个超级大礼包。 想到这里,李虎叹了口气,或许自己该找一个有钱的老丈人。 第20章 屁股要坐正 好灿烂的阳光! 七九河开,天气逐渐转暖,步军统领衙门墙外的几棵柳树都吐出了豆粒般大的绿芽。 穿着亲王服饰的忠顺王捧着大印,在一群王府护卫的簇拥下,从大门走了进来。 通往步军统领衙门大堂的道路两旁,站满了前来报到的各级官员。 众官员一齐躬身:“卑职等参见王爷!” 忠顺王一边走,一边微笑着向两旁点头。 突然,他看见了人群中的李虎。 忠顺王脚步略滞了滞,接着大步向大堂走去。 在大堂中央坐下,忠顺王志得意满的点了点头,皇帝一早正式下旨册封他为步军统领衙门统领。 他的两侧站着挎着腰刀的王府护卫。 左、右翼总兵各捧着一大沓手本走了进来,双手呈与忠顺王。 忠顺王接过手本,慢慢翻看,翻到其中一本,问道:“李虎来了?” 左翼总兵:“是。他刚从宫里出来,立刻就到这儿来了。” 忠顺王眼珠一转,对门口的书办说道:“去,将南营的账册取来。” 书办很快捧着账册回来了。 忠顺王拿起钱粮账册,慢慢地翻阅,突然眼睛盯在中间一行帐目上问道:“这六百两买的上等人参是做什么用的?步军统领衙门是军营,不是谁家的药房!” 书办:“回王爷,这些人参是给伤兵配药用的,司礼监那边打了招呼的。” 忠顺王哼了一声,又拿起了兵器账册飞快地翻看,接着他的目光停住了:“这几行怎么涂掉了?” 书办接过账册看了看,犹豫地答道:“这些铁甲......” 忠顺王猛地站了起来:“铁甲?什么铁甲?南营怎么会有铁甲?!李虎想造反吗!来呀!” 那些王府护卫立刻应道:“在!” 忠顺王:“把那叛逆给本王押进来......” 书办惊醒过来,大声喊道:“王爷,那些铁甲是李将军从皇城武库借来的,有陛下手谕。一早司礼监来人通知,说铁甲已经送还武库,让我们销账。” 忠顺王先是一怔,接着红了脸,将大案一拍:“拉出去,打二十军棍!” 话音刚落,两名护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书办扭住。 那书办惊呆了。 两名护卫架起书办就往大堂外拖去。 “王爷!饶命......”那书办终于叫了出来,但已经晚了。 左、右翼总兵相视苦笑。 忠顺王坐下了,烦躁地飞快翻着账册,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接着,他把兵器账册重重地一合,胸脯一起一伏地,过了好一阵子,才调匀了呼吸,说道:“让李虎进来。” 一名书办大声喊道:“南营参将李虎上堂回话!” 众人都是一惊,全都望着李虎。 满朝文武就没有不知道李虎没给忠顺王送礼的,都明白忠顺王肯定会报复李虎,但没想到会这么迫不及待! 李虎笑了笑,大踏步向堂上走去。 众官员精神一振,兴奋起来。 在得知忠顺王会出任步军统领衙门统领后,李虎立刻做出了决定,并迅速处理了南营的事情。 他一大早进宫就是去取皇帝手谕的。 昨儿刚被晋升南营参将,还没捂热就又成了游击将军,五军营左哨军游击将军。 大顺沿袭明制,京营共分成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五军营是三大营中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人数一度超过20万,是三大营的主力,参加了大顺历次军事行动,在辽西走廊击败八旗骑兵、在南疆四次荡平叛乱,更是杀得西北和平至今。 五军营由骑兵和步兵组成,分为中军、左掖军、左哨军、右掖军、右哨军。 每个一万五千步兵,一共七万五千步兵。中军五千四百骑兵,其余三四千人,一共两万多骑兵。 中军由京营节度使亲领,左掖军、左哨军、右掖军、右哨军设副将一人,参将三人,下辖六营(每营有战兵2000人至3000人不等),由游击将军一员带领。 无论何时,军队的编制都是军事机密。李虎这才从戴权口中得知,并不是只有神机营才有火器,五军营同样装备了不少火器,且都是最先进的燧发枪。 由于燧发枪造价太高,只有禁军、京营以及边军换装了燧发枪,其余仍以鸟铳作为主要火器。 坐在大案后的忠顺王犀着眼紧紧地盯着站在厅中的李虎。 李虎虽然也盯着他,脸上却挂着一丝笑容。 忠顺王:“见了本王为什么不拜?” 李虎只双手一抱:“王爷。” “大胆!” 忠顺王抓起大案上的惊堂木使劲一拍,“本王现在是步军统领衙门统领,你在本王手里当差,居然如此这般桀骜不驯!跪下!” 两旁的王府护卫齐声喝道:“跪下!” 李虎只是望着他。 忠顺王两眼一瞪:“这里是步军统领衙门大堂,本王是堂官。你不敬上官,本王治了你,到毓庆宫也有说法。” 李虎还是没有搭腔。 忠顺王不耐烦了:“本王给太子面子,只要你磕头认错,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什么事?”李虎突然发问。 忠顺王怔住了,这话怎么接,总不能说李虎没给他送礼吧。 “我明白了。” 李虎拍了下额头,“王爷还在因为送礼的事情......” 忠顺王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住口!” 李虎:“我这就回去,把太子赏赐的那座大宅子卖了,把钱给王爷送去。” 此话一处,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给我打!” 忠顺王大怒,伸手去抓大案上签筒里的竹签,却不想将签筒碰倒了,整个签筒都摔到了地上,十根竹签撒了一地,那个签筒更是一直朝大堂外滚去。 左、右翼总兵惊呆了。 忠顺王也懵住了。 各级公堂的大案上都有一个签筒,筒里照例都装着十根竹签,堂官抽出竹签往大堂上一扔便是要打人。按规矩,一根竹签打十杖,十根竹签便是一百杖。 那些王府护卫都望向了忠顺王,步军统领衙门属于军营,可以不用请旨对现任官动刑,但肯定不能打一百杖。 忠顺王本想借机打李虎十杖来消心头之恨,不承想碰翻了签筒,哪能真打一百杖。可签都撒下了,总不成还捡回去!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李虎慢慢走上前去,在大案前站住。 忠顺王一惊,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李虎从怀中掏出永昌帝的手谕:“皇上的手谕,忠顺王爷看看吧。” 忠顺王茫然地接过手谕,他的脸色随着眼光在那份手谕上移动越来越难看了。接着,他狠狠地望向李虎,问道:“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李虎从他手中接过手谕,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一边说道:“我倒是想说,可王爷不给我机会啊。” 忠顺王气得脸都白了:“好,好。本王祝李爵爷马上封侯。” “借您吉言。” 李虎双手一抱,“就不耽误王爷了。”说着,又向左、右翼总兵拱手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左、右翼总兵:“王爷......” 忠顺王坐在椅子上喘了好一阵子气:“你们都回去吧,其他的人今天就不见了。” 左、右翼总兵对望了一眼:“是。”退了出去。 一名王府护卫说话了:“王爷,这些竹签要不要捡起来?” “滚下去!”忠顺王一声大吼。 他的那些护卫慌忙走出了大堂,突然大堂里“乓啷”一声,一块茶碗碎片飞了出来。 ...................... 上书房的御案上又堆满了奏章,永昌帝从奏章堆里抬起了头,望着进来的戴权。 戴权在永昌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永昌帝先是一怔,接着笑了起来。 笑罢,永昌帝:“他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戴权笑道:“屁股要坐正。” 永昌帝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他不是嫌火铳兵太少了吗,赏他一局(每局设百总1人,官兵112人)。” 戴权:“是。”走到隔间提起水壶,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这时,永昌帝展开了一份奏章,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 戴权吃了一惊,睁着眼望着皇帝。 永昌帝一掌拍在御案上:“去年陕西荒旱,秋粮没有收上来,朕是下了明诏免去陕西全年的钱粮。怎么还会冻饿死了几千人?” 戴权暗暗心惊,这是陕西道监察御史奏报上来的数字,实际人数恐怕有上万人。 永昌帝:“派司礼监的人去。穿上便服,替朕在陕西看看。这一次看样子得杀几个人了。” 戴权:“奴才明白。” 第21章 发媳妇 人间三月芳菲始,又是一年花开时。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御花园又迎来了赏花季,一派花红柳绿。 永昌帝穿着便服背着手在石径上走着。 戴权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永昌帝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老二禁足快有半年了吧?” 戴权:“回皇上,五个月零二十一天。” 这时,不远处亭子里传来了几个女子的说笑声。 永昌帝望向了她们,望着其中一个女子,贤妃,二皇子的生母。 戴权低头站在那里。 永昌帝:“那就让他出来吧。” 戴权连忙答道:“是。” 永昌帝又踱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听说南疆的医药神秘且神奇,或许可以治好太子的病。让司礼监的人去看看,你亲自负责。明白?” 戴权:“是。” 一阵脚步声响,只见一名司礼监红衣大太监捧着一本奏章走了过来,轻轻地说道:“皇上,陕西来的密报。” 永昌帝一把接过奏章,撕开封口展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接着,他将那份奏章重重合上:“给内阁送去,就说朕的话,先将陕西巡抚革职拿问,无论查到谁,都要依法处置。” 红衣大太监:“遵旨。”双手接过密报,躬身退了下去。 “吏治呀......” 永昌帝叹了口气,“一个省遭了那么大的旱灾,朝廷有明诏免去百姓的赋税,他们不但不借粮给百姓,还崔征赋税,贪吏又从中加码盘剥,以致百姓逃亡。凤翔、乾州等地汉民十室九空......这就是太上皇重用的贤臣忠臣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大明宫最近在忙什么?” 戴权:“吃斋,念佛。” 永昌帝脸色好看了些:“告诉下面的人,好生伺候。” 话语刚落,又一名司礼监红衣大太监拿着一个信封匆匆走了过来,轻声说道:“皇上,这是从荣国府那边送来的密信。”说着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永昌帝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看不数行,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戴权惊疑地望着永昌帝。 “哼”了一声,永昌帝手一挥。 那红衣大太监退了下去。 永昌帝:“荣国府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 戴权一惊。 永昌帝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接着说道:“贾家老太太给林如海写了一封信,想让两家亲上加亲。” 顿了顿,“这是未雨绸缪啊。” 戴权想了想:“听说林如海千金体弱多病......” 永昌帝手一抬:“贾家老太太谋的是林家的人脉资源。林如海身子也不大好,很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今年是林如海担任巡盐御史的第三年了,最多再拖三两年,他就得从巡盐御史任上卸任。以他的能力和功绩,都察院右都御史或六部左侍郎。 他那一科的进士好多都在都察院、翰林院和国子监......朕倒不是怕贾家。朕担心有人利用贾家将林如海卷进去......朕不得不防啊!” 戴权:“那就在密旨里给他点明。” 永昌帝没好气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如何去插手......” 戴权两眼望天滴溜溜转了好一阵子,这才说道:“可以给林如海找一个乘龙快婿啊!” 永昌帝:“哦?” 戴权:“林如海不可能不知道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公子是个什么性子,若是有的选择,他肯定瞧不上。因此只要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俊杰给林如海千金赐婚,就全都解决了。” 沉默少顷,永昌帝:“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这样的人。四王八公一脉的人要去除,清流一脉也不行,还要身份地位相当,年龄也不能相差太大......” 戴权:“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虽说年龄大了那么点,身份地位低了些,德才,咳,模样是比不过贾家人,但怎么着也算是一表人才吧。” 永昌帝眼一亮:“你是说李虎!” 戴权点了点头:“李虎机灵聪明,办事能力强,有胆识有谋略,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也不算辱没了林如海千金。就是不知道李虎愿不愿意了。” 永昌帝气乐了:“他不愿意?林家是书香世家,是清贵,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是他的福分!” 戴权笑了。 永昌帝下了决心:“你现在就去京营通知李虎,顺便让他准备些东西,随圣旨一同送往扬州。” ...................... 京营大营位于南郊,距离永定门只有二十余里,一旦京城有变,半个时辰便可兵临城下。 军中规矩多,无紧急军情,营中纵马者,白日杖六十,夜间斩首。 戴权身上没有圣旨,也需要遵守军规,策着马慢慢向左哨军先锋营走去。 一声声呼号声从操演场传出。 穿着游击将军服饰的李虎此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看台上。 偌大的校场上,数千官兵分成四个方阵在军官指挥下操练着。 这就是李虎麾下军队,下分六司(每司设把总一人,战兵449人),刀盾兵把总两人,长枪兵把总三人,火器营把总一人(5局,标配四个局,皇帝赏了一局),骑兵百总一人,总计全营战兵2900人。 这时,张成走了过来。 张成走到看台前,说道:“将军,下半个月的军需物资领回来了。” 李虎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张成、王大牛、贾芸等人都跟了过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虎:“让贾芸带人进趟城,买十头大肥猪回来,晚上加菜。” 一语未了,张成急忙说道:“将军,戴总管来了。” 李虎循声望去,戴权从操演场入口方向来了。 不年不节的,他来作什么?难不成有旨意? 李虎来不及细想,立刻迎了过去。 “大喜呀!”远远的,戴权就拱起了手。 李虎微微一愣,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内相。” 戴权笑着看了看他,接着将皇上赐婚的消息告诉了李虎。 李虎蒙了,自己成了名草有主的人了?还是林黛玉,木石姻缘没了? 哎,林黛玉多大了,貌似才刚过了十一岁生日,十一岁,可太刑了。 戴权见李虎发愣,呵呵一笑,“先别急着高兴,你抓紧准备点东西,随圣旨一同送往扬州。” 顿了顿,“不能太寒碜,也不能太俗了。” 李虎回过神来:“送什么?” 戴权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自己想!” 李虎:“我没娶过媳妇啊!” 戴权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李虎,那意思是:我也没娶过媳妇啊!!! 第22章 林家 六百里急递,赐婚的圣旨在三天后的黄昏直闯扬州城,送到巡盐御史衙门时天将黑了。 林如海、贾敏夫妇站在香案前,两双眼睛看完摆在香案上那道圣旨的内容后仍然盯着那道圣旨,好一片沉寂。 贾敏说话了:“皇上为何会赐婚?” 林如海默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贾敏:“都中岳母的信,荣国府的人刚到,赐婚的圣旨便追到了。” 贾敏似乎明白了什么,接过信展看,果然是商议联姻的家信。 林如海长叹了一口气:“看来,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京营节度使很快就要换人了。” 贾敏这才微微一惊,看了看贾母的信,又看了看香案上的圣旨,也叹了口气。 林如海望着她:“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以贾家目前的状况,如果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和不得已,皇上肯定是不会动贾家的。” 贾敏点了点头。 林如海心中一叹,希望贾家不被卷入权力的斗争中吧! 贾敏突然想起:“这个李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圣旨把他夸上了天......” 林如海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从香案旁弯腰提起了一个包袱,那包袱四角棱棱,显然装着一个盒子。 林如海将那个包袱放在香案的一角:“司礼监的人说,这是李虎送给玉儿的礼物。”说着解开了包袱。 一只紫檀木匣子露了出来,林如海又从袖中掏出钥匙开锁。 贾敏掀开盒盖。 林如海和贾敏的目光同时望了过去,一轴书画卷轴和几只锦匣礼盒。 林如海拿起画轴展看,画上竟是李虎读书像,只见穿着游击将军服饰的李虎端坐于锦垫之上,手捧书卷,默默沉思,彷佛在体味书中三味。 贾敏细瞧了一瞧,笑道:“长相还不错,五官端正,也很精神......手中拿着书,有点儒将的风采。” 林如海扶须笑道:“他身后的炕屏是‘马上封侯’。” 贾敏一看,果然是“马上封侯”图,还有那些摆设,一看就是某处宫殿,应该是宫廷画师临时画的,难怪圣旨与贾母的信一前一后送到。 林如海、贾敏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贾敏掀开了一个盒盖,盒子里摆着一枚翡翠玉簪,这是信物,寓意着结发为夫妻。 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敏又掀开了第二个盒盖,这只盒子里摆着同心锁,寓意永结同心,相守一生。 第三个盒子里是玉镯,接着是玉佩、玉连环、玉如意、梳子、戒指和同心结。 贾敏蒙住了,哪有这么送的? 林如海怔了怔,对贾敏说道:“这孩子,憨厚老实。”接着大笑起来。 贾敏也忍俊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笑罢,林如海接着说道:“这件事不必瞒着玉儿,你将这些东西给她送过去吧。” 贾敏点了点头。 林如海:“对了,司礼监的人还带了一句话,李虎希望咱们送一幅玉儿的画像过去......” 贾敏有些不高兴了:“他这是担心咱们玉儿长得丑?” 林如海手一摆:“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看,该由谁来画这幅画像?” 林如海擅长丹青,但没有父亲给女儿画像的道理。她在京城的时候也曾学过,只是好些年不弄了,忘了不少。 贾敏想了半晌,说道:“贾先生吧。” 林如海:“我也是这个意思。” 墙角的自鸣钟响了一下。 贾敏瞟了一眼,将画像放进匣子里,一边说道:“咳嗽的才好了些,这丫头又不想吃药了。我去看看。”说罢,捧着匣子向后堂走去。 林如海把目光望向了门外的夜空,皇帝之所以选择李虎,是因为李虎没有家世,没有威胁。 走进林黛玉的小院,贾敏便看见林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正蹲在一个木炭小火炉前,扇着扇子,在熬着汤药。 贾敏走了过去,问道:“怎么这时候才熬药?” 王嬷嬷站了起来:“夫人。”接着瞟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低下了头。 贾敏明白了:“再温一温就送进来。”说罢,径直向正房走去。 林黛玉的小院不大,北面当南三间正房,正中一间客厅,客厅西面一扇门通林黛玉卧房,东面一扇门通的那间房是林黛玉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只见一个少女坐在躺椅上,凑近身侧的灯火,握着一卷书在那里看着。她就是林如海与贾敏的女儿,林黛玉。 贾敏站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子,才双手将虚掩的门轻轻推开。 门推得很轻,门内的人便一时没能察觉。贾敏站在门边,向林黛玉望去。 十一岁的林黛玉,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上更是有一股飘飘若仙的韵味,“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看着这个天身上还穿着小夹袄的女儿,贾敏眼中满是心疼爱怜。接着,她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林黛玉的目光立刻投过来了,眼中满是惊喜,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迎了过去,在贾敏身边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叫女儿过去就是了。” 一边扶着贾敏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又对外面喊道:“雪雁。” 贾敏拉着林黛玉的手,望着她的脸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林黛玉扑闪了几下眼睛,说道:“母亲天天看着我,自然觉得变化不大......其实我早就好了,才说看完书再吃碗赤豆小圆子......” 贾敏笑着看了看她:“所以呢?” 林黛玉脸一红:“药,太苦了。” 贾敏笑着点了点她:“大夫说了,再吃一个七剂药。” 听了这话,林黛玉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哦”了一声。 林黛玉的贴身丫头雪雁托着茶走了进来。 林黛玉亲手把茶捧给贾敏。 贾敏喝了一口,放下,然后招了招手。 婆子捧着那只紫檀木匣子进来,放在书案上,接着退了出去。 林黛玉好奇地:“这是什么?” 贾敏则两眼出神地望着她。 林黛玉:“母亲......” 贾敏回过神来:“嗯。”接着,掀开盒盖子,将那卷画轴递给林黛玉,示意她打开看看。 林黛玉展开画轴,先是一怔,接着一张脸腾地红了。 贾敏:“他叫李虎,京城人,今年十八岁,男爵,京营五军营左哨军游击将军,皇帝和太子的心腹将领。” 林黛玉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一阵心慌意乱,“我,我,我......他,他,他......母亲......我......” 贾敏望着她:“赐婚的圣旨就在前堂香案上。” 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林黛玉望向贾敏:“母亲......” 贾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嫁给你父亲之前也是只看了一眼画像。不过你放心,成婚还早着呢......最起码要等你过了十四岁生日。” 林黛玉低下了头:“我不想离开父亲母亲。” 贾敏笑了,带着一丝苦涩,接着把林黛玉搂进怀里,轻声说道:“傻丫头,闺女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你父亲在巡盐御史任上最多再呆三年,到时候我们就在京城住下,不回苏州了......” 林黛玉将头紧紧地埋在贾敏怀里,“嗯”了一声。 贾敏一只手紧紧地抱住林黛玉,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道:“明日请贾先生给你描容画像......” 第23章 王子腾跑路了 一声春雷,那贵如油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整个京城笼罩在轻纱一样的雨雾中。 穿着宽松锦袍的李虎站在书房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雨雾出神。 突然,一阵沉闷的雷声把他惊醒了过来。 李虎走回到书案前,书案上摆着一幅少女画像,少女正是林黛玉。 画中的林黛玉栩栩如生,很美,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这个天身上还穿小夹袄,还是扬州这种地方,可见她身子确实不大好。 对于林黛玉到底得了什么病,众说纷纭。 李虎觉得不可能是那种传染病,如果真是这类病,她身边的人应该至少有一两个人会被传染,但无论是从小跟着她的雪雁,还是后来与她同睡的紫鹃都没有得这类病。 原著中林黛玉弃舟登陆后,还有精神看街景。来到贾府后,又与贾母等人聊天,经历了大悲大喜,而且还去拜访了贾赦、贾政,直到天黑,大脸宝都睡觉了,林黛玉依然没有睡,在那伤心自责,让大脸宝摔了玉。 无论什么时候,赶路是很辛苦的,坐一天的汽车都觉得疲乏,更何况在船上呆了两三个月。这一天下来,强度很大,也没见林黛玉不堪重负,更没有因此累病了。 可见林黛玉的身体还不错,应该只是身体怯弱,先天不足之症,但是病情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至于以后,多半是在贾家作出来的病。还有那个潇湘馆,多竹多水,又空间狭窄,自然免不了潮湿幽暗,不宜久住。 只要不是那种病就好,如今的太医院汇集了天下名医,总是有希望根治的。 李虎望着林黛玉的画像又细瞧了一瞧,慢慢地卷起来,一会儿挂到卧室里去。 书案上摆着两封信,一封是林如海的家信,李虎是这么理解的。 林如海的信中专门说了林黛玉的事,说她身子不大好,希望过了十五岁生日之后再成婚。这正合李虎的心意,他真接受不了娶一个十一岁毛丫头做媳妇,哪怕她是绛珠仙子林黛玉。听说太上皇十三岁就娶了十岁的太后。呸,简直是禽兽! 另一封是贾雨村的信,写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什么才疏学浅,拙笔一幅,多多包涵等,估计是想借机刷波存在感。 随着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只木匣子,李虎掀开了第一个盒盖。 这只盒子里整齐地摆着一锭锭特铸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还印着一个篆体的“福”字。 十两一锭,十个,黄金百两,也就是一千两白银。不多,但这是黄金。 黄金在这个时代是权势和财富的象征,大多数百姓此生可能连黄金的影子都见不到一面。 李虎抄了十几个禁军将领的家,除了禁军副统领,最多抄出千余两黄金,可见黄金的稀缺。 林如海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自己这个老丈人是真的有钱啊! 贾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没想到许下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李虎忽然想起了,司礼监的人说贾敏身子很好,怎么会一疾而终? 难不成正如一些人的猜测那样,贾敏的死与官场的争斗有关。 李虎怔了一怔,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提醒林如海,总不能说有人可能要谋害贾敏吧。对了,一切都好说,错了,那问题可就大了。这里面还牵扯着孝道,准丈母娘也是娘。 李虎是武将,不能,也没能力去干涉地方衙门。 或许可以派人去保护林黛玉一家?李虎摇了摇头,搞不好会引起误会,让林如海以为他盯上了林家的财产。 李虎提笔给林如海回了一封信,想了一想,他又给林黛玉写了封信,让她有事可以给自己写信,最后写下“多吃饭,多锻炼”六个大字。 他又拿起案头一方宣纸,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子,头大大,身子小小,透着古怪的萌感。 将两封信分别封好,又装进牛皮纸信套里,李虎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王大牛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怎么不打伞?” “毛毛雨而已。” 王大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毓庆宫送来的一封信。” 李虎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王子腾跑路了!他以九省统制的身份出京查边去了。 这一下贾家算是彻底退出政治舞台了,估计贾母很难承受住这个打击! 看完了最后一行,李虎愣在那里。 太子在信中还说了一件事,陕西那边有了结果,除了总兵衙门,陕西官场几乎全军覆没。 愤怒的永昌帝下旨将陕西巡抚等大小百余名官员就地斩首,把他们的家抄了,还百姓的钱。 太子在信中说,那些多征的赋税大半进了大明宫,还有一部分进了六部九卿的腰包,那些银子根本就追不回。 拿不到钱,只是朝廷施粥,那些普通百姓的日子依旧难熬。 大明宫,难怪那些陕西官员这么胆大! 去年陕西全省报了旱灾,冬天又是暖冬,马上就是四月份了,希望不会出现蝗灾吧。 哎,若是闹了蝗灾,陕西官员又被皇帝一锅端了,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李虎叹了口气,把那个牛皮信套递给王大牛,“派个人到扬州去,把这封信交给林,林御史。” 王大牛咧嘴一笑:“不送点东西?” “送什么东西?”李虎白了一眼王大牛,“滚蛋!” ...................... 李虎猜的不错,贾母病倒了! 先是接到贾敏的信,得知皇帝赐婚的消息后,贾母心都凉了一半!紧接而来的便是王子腾跑路的消息。 接连的打击让本就心力交瘁的贾母直接昏了过去。 摆在御案上的那张记录果然是贾母承受不住打击病倒的密报! 永昌帝显然已经看过了那张记录,也显然还未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表示,背着手在上书房里顾自走着。 戴权低头站在御案一侧,静等着永昌帝发话。 绕着上书房走了一圈,永昌帝又踱回到御案前,望着那张记录,终于开口了:“......你说,贾代善的后辈中谁是能够重用的?” 戴权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贾政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风......孝顺。” “孝顺......” 永昌帝又踱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贾赦还是每日和小老婆喝酒取乐?” 戴权一怔,答道:“是。” 永昌帝停住了脚步,说道:“拟两道旨:一,贾政性至孝,着升工部郎中。二,晋封贾元春为德嫔。” 戴权:“遵旨。” “让李虎给荣国府送两份贺礼过去。”永昌帝补了一句。 第24章 奉旨送礼 一夜的雨后,京城空气清新,整座城都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 一辆大车停在府门外。 李三招呼小厮抬着一只只箱笼从门里走了出来。 不一会,大车上就堆得高高的。 李虎走了出来,先是绕着大车看了看,点了点头跳上马车,接着抽出鞭杆,举起来刚要甩,李三走了过来,说道:“二爷,还是让大牛他们陪您去吧。” “就两条街。” 李虎将鞭杆在马臀上轻轻一拍,低声喝道:“驾!” 那马拉着车向宁荣街慢慢走去。 自从被赐婚后,李虎就做好了与贾家打交道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得不佩服永昌帝的帝王心术,打两巴掌,再给贾家两颗甜枣吃。外朝后宫都得到封赏,既给了贾家希望,又给四王八公一脉吃了个定心丸。 李虎明白,这一波他也在永昌帝的算计之中。永昌帝虽没明说,但他知道另一份贺礼是替林家送的。 这样一来,李虎必须在拜帖上挑明他与林家的关系。 这份拜帖会被立刻送到贾政手中,以贾政的为人,他一定会派贾琏亲自迎接李虎。 今日贾家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人打听消息。 不管李虎愿不愿意,他都将卷入四王八公一脉的内部纷争中去,因为皇帝不允许他置身事外。 或许在决定赐婚的那一刻,皇帝就想好了如何去削弱四王八公一脉的权力。 相较于被算计,李虎更心疼钱。 昨儿刚收了林如海一百两黄金,今儿就花出去三四千两。 没办法,李虎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丢了林如海夫妇的脸面,贺礼必须足够分量。 除了心疼钱,还有一件令李虎头疼的事。按规矩,他要去给贾母这位准外祖母请安,还是磕头的那种。 突然,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从宁荣街传了出来。 这么早就开席了? 李虎一甩鞭杆,马车快速向宁荣街驶去。 整条街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结上了大红彩带。 宁荣街上甚至摆起了流水席,一台苏昆的班子正在唱堂会,十分热闹。 李虎摇了摇头:“太张扬了!” 荣国府门前,车轿停了一长溜。 管家忙不迭地高声进报着: “工部营缮司秦大人贺......” “西宁郡王贺仪到......” 世交老亲、大小官员熙熙攘攘......他们都是来贺贾政升迁的。主要是看着宫里的面子,谁叫皇帝也是个大孝子呢。 贾政这时正坐在外书房临窗的椅子上咳嗽着。 贾赦和贾珍也在,这时也坐在椅子上,却一声不吭。 贾政缓了口气,看了看贾赦,又看看贾珍:“太张扬了。” 贾赦瞟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贾珍苦笑,不张扬,贾家会衰败得更快。 贾政接着说话了:“昨儿谢恩回来的路上,我碰倒了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他也是去宫里谢恩的。” 贾珍一惊,急问:“他升官了?” 贾赦则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贾政点了点头:“五军营左哨军参将,统领先锋营军务。不止他一个,好些人都晋升了。”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除了科举,贾家别无出路。” 贾赦闭着眼:“宝玉?” 贾政早就想好的,这时低声说道:“这孩子虽然淘气异常,但很聪明,逼一逼他,争取让他在如海回京任职前考取秀才功名......” 贾赦依然闭着眼:“亲上加亲?” 贾政:“不错。有着如海的耳提面命,中个举人轻而易举。有了举人身份,哪怕他考不中进士,也可以想办法谋一县令。凭着贾家剩余的人脉,再有如海的照拂,相信......” “晚了!”贾赦这才睁开了眼。 这时,贾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举起手中的拜帖,气喘吁吁地:“李、李虎来了......” 贾政站了起来:“他怎么来了?” 贾珍也站了起来。 贾赦仍然坐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贾琏手中的拜帖。 贾琏咽了口唾沫:“皇上给李虎和扬州姑妈的女儿赐婚......” 贾政一把抢过拜帖,贾珍也把头凑了过去。 贾赦叹了口气,这件事除了贾母,就只有他知道。 贾政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贾珍连忙在他背上轻捶。 贾政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用无限伤感的声调说道:“天不佑贾门啊......” 贾赦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此话一出,贾政、贾珍和贾琏一齐把目光望向他。 贾赦闭了下眼睛,站了起来,“他是奉旨来的。”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贾政、贾珍和贾琏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女婿是娇客。迎一迎吧。”门外传来了贾赦的声音。 贾政、贾珍和贾琏连忙跟了出去。 ...................... 不同于荣国府的热闹非凡,乾清宫里死一般的沉寂。 钦天监监正跪在上书房外。 “奉旨,最后问你一次。” 戴权的声音从石阶上传来,“钦天监为何没有上奏陕西可能有蝗灾的预测?” 钦天监监正闭上了两眼,伏了下去,他的头紧贴着砖石地面。 这是铁着心表了态了,戴权的眼中立时闪过一瞥阴寒的光,手一挥。 两名司礼监红衣大太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熟练地将他冠带袍服剥去,接着将他的手腕一扳,然后将手臂插进他的臂弯一紧,拖了出去。 戴权哼了一声,“杖毙了!” 另一名司礼监红衣大太监:“是!”答毕匆匆追了上去。 戴权望了一眼大明宫方向,这才转身进了上书房。 永昌帝阴沉着脸坐在御案前,望着走进来的戴权。 戴权默了一下,说道:“老奴无能......” 永昌帝把御案上的一摞奏章抓了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发现还有几份没有扔掉,又抓了起来,扔了下去! 李虎以德报怨,将陕西可能发生蝗灾的事情告诉了太子。 太子又将事情告诉了皇帝。 永昌帝当时还不相信,说李虎一个武夫懂什么。 然而打脸来得很快,司礼监的人从钦天监拿来了陕西今年春夏之交可能有蝗灾的题本。 半个月前就该呈到上书房的题本。 戴权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生气的永昌帝,接着弯下身来,默默地把奏章一份一份捡起。 永昌帝望着他:“为什么一个个都来逼朕?” 戴权把奏章放到御案上:“现在蝗灾还没有爆发,立刻选派官员补缺还来得及。” 永昌帝叹了口气,说道:“举朝上下这么多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哪个不比李虎懂得这些,却没有一个人在事先给朕提个醒!都在等着看朕的笑话!他们就不担心陕西乱起来吗?” 戴权低下了头,这或许正是他们希望的,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他们不是想看朕的笑话吗?朕偏不让他们如意!” 一股傲气冲了上来,永昌帝坐直了身板,两目炯炯发亮直对戴权:“召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前来上书房,商议蝗灾的事。” 戴权:“是。” “还有李虎。”永昌帝补了一句。 第25章 勾心斗角 北静王府管家走进了后花园,这里的太阳很好,照在一丛丛抽完芽的叶子上,青色逼眼。 老管家顺着石径,分花拂柳,转了几道弯,一个小池塘出现在眼前。 北静王水溶正专注地坐在小池塘前钓鱼。 走到水溶身后,老管家轻声说道:“少主子,皇帝把陕西的好差事给了二皇子。” 水溶微一动,接着继续钓鱼。 老管家接着说道:“若是往年,前往陕西赈灾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躲还来不及呢。现在皇帝刚砍了陕西巡抚等大小百余名官员,这是安插亲信,培植个人势力的绝佳机会。” 顿了顿,“去了一个皇子,对局势的影响太大了,那些人估计会观望了......” 水溶十分平静,不疾不徐地说话了:“去了一个皇子,陕西的局势反而变得更复杂,甚至是举步维艰。永昌帝只想到了‘上阵父子兵’,却忽略了人心的复杂和人性的黑暗。三皇子、四皇子都会在暗中使绊子,让永昌帝认为二皇子无能,赈灾不力,是个酒囊饭袋。 另外,太子也不会让二皇子得到太大的功劳,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陕西的局势只会更乱,咱们要的就是这个‘乱’字。” 老管家大悟:“少主子圣明!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一条鱼吞了钩子把漂儿坠下去,水溶把竿一挑,往地下一撩,一条二寸长的鲫瓜儿在地上乱蹦。 老管家抓起,放进一旁的小瓷坛内清水养着。 水溶站了起来:“这件事不要掺和。” 老管家一怔,疑惑地望着他。 水溶:“我们不掺和,事情闹了起来,皇帝只能拿别的官员开刀,他会更加失人心。让皇帝的儿子打头阵,到了一定的时候,咱们再暗中助一把力,灾民加上土匪,整个陕西将会成为一个大熔炉,只要进入陕西的官军,都将被吞噬!” 老管家很快地兴奋起来,大声说道:“没错,多了几百万灾民,整个格局将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水溶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钦天监监正,一位忠义之士......” 老管家默了一下,说道:“国朝养士三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水溶:“虽然如此,本王毕竟心有不忍。” 老管家转了话题:“已经查清楚了,皇帝确实有给李虎和林如海的女儿赐婚。” 水溶听了,冷笑一声:“赐婚一个病秧子,看来皇帝也不是那么信任李虎。以后可以接触一下。” 老管家:“是。” 水溶想了想:“想办法给他们送一批粮食过去,有钱有粮,才会有人卖命。” 老管家:“是。”答着走了出去。 水溶背着手,望着西斜的太阳:“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李虎从毓庆宫走了出来,走了不到三五步,他的脚停住了,接着转身望了望毓庆宫,李虎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又向前走去。 他是在前往荣庆堂的路上被召进宫的,出了两份礼,却没吃上席,亏大发了。 在养心殿膳房看了一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戏,为了不让自己笑出来,李虎只能闷头吃饭,皇帝的御膳确实挺好吃的。 太子四兄弟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永昌帝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大手一挥,来了个阳光普照奖,各种东西赏赐了一大堆,每人还赐了一片庄地。 李虎也得了赏赐,一句夸赞,黄金百两,外加上用宫绸四十匹。 最终,永昌帝指派二皇子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陕西赈灾,署理此项差事。 赈灾需调拨钱粮,押运钱粮的差事自然落到了李虎身上。 看在灾民的份上,李虎向永昌帝保证会全力配合二皇子赈灾,不会因为自己私事耽误朝廷大事。 就在李虎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地之时,他被太子叫到了毓庆宫,让他放弃这个差事。 理由是他不看好二皇子的能力,担心李虎因为二皇子的赈灾不力而受到牵连,特别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李虎与二皇子有过节。 李虎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太子的真正意图,他不想二皇子轻松完成皇帝的差事,不想二皇子赢得永昌帝的认可,从而威胁到自己。 太子都是这个心态,更何况三皇子、四皇子,他们都会在暗中使绊子,至于上百万灾民的死活,他们不在乎。 这一刻,李虎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些文武双全的皇子还不如生活奢靡而颓废的贾家子弟,至少他们不会影响到普通老百姓。 太子兄弟几个这一斗法,不说对朝局的影响,那些灾民可就惨了! 还有永昌帝,说好的帝王心术呢?怎么到自己儿子身上就只剩舐犊之情了?! 李虎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子给他出了个难题啊! 只要他上书请辞差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太子从中作祟。这会败坏太子的名声,仅此一点就会招来永昌帝的厌恶。 这父子俩真难伺候!难伺候也得伺候,他还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既然不能上书请辞,那就只能让皇帝自己换个人去押送赈灾钱粮。 至于如何操作,李虎已经想好了,学一学《雍正王朝》中的腹黑老四,穿棉衣烤火,出大汗,然后洗一把冷水澡,真病。 当然了,李虎不能这么直接,一个武将说病就病,怎么看都有问题。 走出东安门,王大牛立刻迎了过来。 李虎:“你怎么来了?” 王大牛:“荣国府的贾琏亲自把马车送回来,并说了大人被召进宫的事。三伯担心大人,让我来接大人回府。” 李虎点了点头,又问道:“贾琏有没有说什么?” 王大牛:“......说了些场面话,对了,贾琏说他父亲让大人没事的时候去坐坐,喝杯茶,聊聊天......” 听到这里,李虎眼睛一亮,有办法了,找贾赦这个老色鬼喝酒去,那一带有好几条河沟,酒喝多了落水很正常,落水了自然有生病的可能。 想到这里,李虎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智商了。 这逻辑,完美! 贾赦,我来了! 李虎对王大牛说道:“我去荣国府吃酒,你们不用跟着。”说完跨鞍上马,猛一挥鞭,那马箭一般向前冲去。 第26章 不是好人 天已大亮,曙光从窗户中大门里射了进来。 戴权、赵通、李三、王大牛和张成一个个眼中都布上了血丝,脸上满是倦容。 李三、王大牛和张成更是不安地站在卧室门口向内张望。 许久不见动静,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站了起来,欲向内走去。 戴权开口了:“等着。” 赵通只好停下了。 终于,卧室里传来了许多人的说话声,走步声。 接着,几名穿着太医服饰的人说着话走了出来。 戴权也站了起来。 李三、王大牛和张成一齐说话了: “怎么样?” “醒来了吗?” 为首那名太医说话了:“高热已经退了,刚又服了一丸药,一个时辰后会醒来。” 说着,将医案呈给戴权。 戴权捧着医案靠近赵通,二人同看。 看完了医案,戴权慢慢抬起了头,问道:“李院正,李将军是武将,这也不是冬天,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李三心里一咯噔,和王大牛对视了一下眼神。 李院正答道:“李将军突然病倒并不全是因为落水,主要是因为身上的旧伤。” 戴权似乎明白了,又问道:“什么时候能下床?” 李院正:“吃一个七剂药就可以下床。不过,李将军还需静养一个月。” 戴权一惊:“一个月?” 李院正:“是。” 戴权想了想:“烦李院正随我回宫禀明陛下。”又对另外几名太医嘱咐道:“你们在这等候旨意。”说罢,拿着医案大步走了出去。 李院正连忙跟了出去。 赵通:“医好了李将军的病,太子爷自会重重地赏赐你们!” 众太医:“是。” 赵通又对李三说道:“要用心伺候,用心护理,这一向你们多安排几个人每天两班轮流侍疾,不能够断人。” 李三连忙答道:“总管放心。” 赵通转身走了出去。 几名太医也是满脸倦容。 李三:“厨房熬了一锅燕窝莲子羹,几位供奉请。”说着将手一让,陪着太医走了出去。 王大牛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见张成进了卧室,连忙跟了进去。 卧房里,李虎躺在床上,两眼紧闭,脸上还有些潮红。 站在床边的张成弯下腰去摸了摸李虎的额头,然后站直身子对王大牛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大牛眼一瞪:“你不要问我!” 张成望着他,许久才说道:“将军怎么吩咐的?” 王大牛这才想起:“将军说了,你负责军营日常事务,正常操练。” 张成点了点头,伸手替李虎掖好被子,又对王大牛嘱咐道:“好好伺候,出了差池,揭你的皮。” 王大牛拖过一把椅子,凑到床边坐了下来:“这两日我就睡这里了。” 张成:“转告将军,我晚饭的时候再来请安。” 王大牛摆了摆手:“走你的,把门关上。” 张成先向躺在床上的李虎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王大牛嘟囔了一句:“越来越像酸儒了......” ...................... 上书房里,李院正端端正正跪着,望着地面答道:“......至少要静养一个月。” 永昌帝默了一下,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院正:“是。” 李院正退了出去。 戴权端起御案上的茶碗轻声说道:“皇上,您喝口茶......” 永昌帝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是太子,是太子不让李虎替老二押送赈灾的钱粮。既然这是上天的报应,朕也就听天由命吧。” 戴权的脸白了。 一阵沉默之后,永昌帝睁开了眼睛:“朕仔细琢磨过了,钦天监的事应该与大明宫无关......既然有人想让陕西乱起来,那就让他们如意,翻不了天。正好借这件事看看太子、老二、老三、老四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出光来。 戴权将茶奉给他,说道:“既然这样,就将北镇抚司全部撒出去。” 永昌帝喝了一口茶,放下,“司礼监这边也要多派些人。” 戴权:“是。”突然笑了出来,“这个事也真难为李虎了。” “哼”了一声,永昌帝:“这小子滑头的很!” 戴权笑了笑。 永昌帝想了想:“调拨钱粮的事就交给户部吧。” 戴权:“是。” 永昌帝突然想起:“你去荣国府见贾赦,传朕的旨意,严加申饬!” 戴权忍住笑说道:“皇上圣明。” 永昌帝也笑了:“这个老东西总算落到朕的手里了......” ...................... 毓庆宫内室,太子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让两名宫女轻轻地捶腿。 赵通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手一抬。 两名宫女退了出去。 赵通轻声说道:“是不是让户部的人......” 太子横了他一眼:“要懂得以大局为重!再说,所有人都在盯着。不但不能使绊子,还得帮助老二。你这就去见户部赵尚书,就说我的话,哪个敢从中克扣贪墨赈灾钱粮,本宫第一个弹劾他!” 赵通还有何话说,只好答道:“是。”退了出去。 太子撑着躺椅扶手站了起来,然后喊道:“来呀!” 一名当值大太监应声走了进来。 太子:“备驾,本宫去看看李虎。” 那大太监吃了一惊:“殿下......” 太子:“不要啰嗦,备驾!” 那大太监:“是。” “把南安郡王府送的那些礼物都带上。”太子补了一句。 ...................... 京城是大,但传起消息来又显得太小,李虎昨夜醉酒掉入河中,贾赦被申饬,太子车驾前往西城,如此等等,满朝文武全都知道了。 卧房里,李虎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一条热毛巾,怔怔地望着床顶出神。 送走太子车架,李三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他放下铜盆,走近床边,轻轻地说道:“二爷,宁荣两府都送来了帖子,明儿过来看您。” 李虎回过神来:“知道了。” 李三替他换了块热毛巾,接着说道:“听说皇上下旨将荣国府的大老爷骂了一顿。” 李虎闭了下眼睛,这父子俩一唱一和,既坐实了自己醉酒落水,不让二皇子等人怀疑,还让太子收割了一波声望,自己和贾赦成了垫脚石,难兄难弟。 太子临走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好好养病,有一场大军功等着你呢。 看来陕西是铁定要乱起来了! 想到这里,李虎深深地叹了口气,百姓苦啊! 李三:“二爷。” 李虎拿起毓庆宫的礼单看了看,接着用指甲在几处画了一画说道:“这些给扬州送去,其他的都送荣国府大房去。” 李三接过礼单看了看,“是。” 这时,王大牛拿着一个帖子走了进来,向李虎一揖:“将军,这是北静王府的帖子。北静王府长史官亲自来的。”说着将那帖子递给李虎。 李虎接过展看,眨了眨眼睛,对王大牛说道:“就说我刚吃了药,睡了。” 王大牛:“是。” 李三也走了出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哼”了一声,李虎:“不是好人......” 第27章 玩脱了 转眼到了农历五月初,京城的天气出奇的热。 窗大开着,门也大开着,依然没有一丝风,后花园里的蝉叫得更加响亮。 靠窗书案前,李虎穿着一件粗布短衣,在一沓公文前一边看,一边摇着左手中的蒲扇。 一阵脚步声响,李虎望去,立时眼睛一亮。 李三捧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匣子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笑着说道:“二爷,去扬州的人回来了。”说着将那只包袱放到书案上,解开了包袱。 李虎站了起来,走到一个装有好大一块冰的铜盆边,从盆里端出一个瓷盅,揭开了盖子,是莲子羹。又走到书案前,递给李三:“去去暑气。” 李三双手接过,走了出去。 李虎从书案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开锁,掀开盒盖。 盒子里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刺绣荷包,上面绣着兰花纹,针脚整齐、绣线纤细,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 李虎拿起荷包细瞧了一瞧,然后开心地笑了,自己就是在信中提了一句,没想到林黛玉真给自己绣了一个荷包,可惜是兰花纹,若是鸳鸯就更好了。 匣子里还有两封信,一封是林如海的,另一封是林黛玉的。 李虎先拿起林如海的信,拆开封口展看,看不数行,脸色便阴沉下来。 在这个时代,盐税是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甚至曾占全国税赋收入的二分之一。盐税的征收与使用,使得朝廷得以掌握一定的财政收入,支持朝廷的运作和军事的开支。 然而自太上皇年间开始,盐税连年锐减,太上皇退位那一年,连三成都没收上来。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天下盐赋,两淮居半。 永昌帝登基之后,直接杀了扬州知府、两淮盐运使、巡盐御史和巡防营、河防营的大小官员,然后将扬州知府、两淮盐运使、巡盐御史换上了他的亲信。 效果立竿见影,两淮盐税当年就增至256万两,去年更是超过了400万两。全国盐课收入总数也不过只有701万两。 听林如海说,两淮的盐引,在刚开国的三十年里每年都有六七百万的税收。此后一年比一年减少,可中原人口却在快速增加。 林如海在信中说,皇帝下了严旨,今年两淮必须上缴六百万盐税。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两百万两,足以让盐商和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铤而走险了! 皇帝之所以如此急切,不仅仅是因为陕西乱了起来。听太子说,潜伏盛京的细作传来消息,蒙古诸王汇聚盛京城,下半年肯定会大规模南下寇边。 在皇帝的放纵下,从四月中旬开始,陕北一些地方就爆发了动乱。 那些管赈灾的都是二皇子提拔的人,钱粮都被他们一层一层贪了,灾民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 灾民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一边抗旱一边捕杀蝗虫,怨声载道。 听太子说,只要引出幕后黑手,朝廷立马开始赈灾。 希望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吧! 李虎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给林如海回了一封信,提醒他注意安全,不要亲自下场,让两淮盐运使和扬州知府顶在前面。 拆开林黛玉的信,李虎嘴角带笑地一张张仔细看着。 这是林黛玉给他写的第四封信,林黛玉显然和李虎的关系近多了,书信的内容也多了几分随便,除了正常的问候,还写了些日常事情,什么后院的芍药开了,她在荷花池里钓了一条鱼,还介绍了雪雁,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 林黛玉的第一封信就写了半页,文邹邹的,大体意思是感谢李虎给她送了那么多贵重的东西,还表示以后不必如此破费。 女孩子的话不能全听。 李虎这次没送珠宝首饰,送了她几本诗集,且在信中提起自己生病的事。 果然亲兵又带回了林黛玉的信,还有林如海的信和两支百年老山参。 这个时代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寄一封家书出去,等收到回信,都已经是半年,甚至是第二年的事情了。但那是平民百姓,李虎手中有兵部勘合,亲兵可以在驿站换马,六百里加急不敢用,四百里还是没问题的,一来一回,十天而已。 感情嘛,处着处着就有了,更何况还有着婚约。 以前看电视剧,李虎并不喜欢林黛玉,嫌弃她爱耍小性子,矫情爱哭;后来看了原著,开始欣赏她的真性情,知世故而不世故,即使偶尔耿直刻薄也很可爱。 看完了最后一页,李虎又拿起了那个荷包,打开,果然有几片粉色芍药花瓣。 李虎低头看了看荷包里的芍药花,送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笑了,林黛玉没骗他,芍药花的香气清新淡雅,幽远绵长。 后花园还有些空地,或许该种上几畦芍药。 李虎下了决心,种上几畦,明年用竹篓装上两株带土带泥的芍药花给她送过去,这丫头一定感动的要死要活,轻松拿捏! 李虎一边想象着,一边将林黛玉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专门的匣子里收好。 摊开空白信笺,李虎握住了笔,在砚池里蘸饱了墨,准备给林黛玉回信。 就在这时,王大牛一阵风似的从院子的月门里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将军,大营传来军令,请您立刻回营!” 李虎一惊,几滴浓浓的墨汁滴在信笺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了过来,李虎注目望去。 太子身边的近侍太监跑了进来,一边高喊“李将军!”一边向李虎飞跑过来。 那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气喘吁吁地:“太、太子爷的信......” 李虎接过那信撕开展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陕西开战了! 就在二皇子从关中、陕南各府抽调兵力,前往陕北镇压民乱的时候,那些躲藏在川陕甘三省交界处的土匪攻破了汉中府府城南郑县,迅速占领汉中府。 汉中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北可攻陕甘,南可入四川,还能进入中原,不容有失。 陕西总兵云光派出西安守备,率五千精锐出征,遇伏全军覆没。五月初三日,一支土匪攻入西安府,并在西安城外击溃了刚从凤翔府、乾州两地赶来的援军。 这是土匪? 二皇子抽调的兵马被拖在了陕北,四川、甘肃的兵马不能动,邻近的河南、湖北两省兵马战力是个未知数,只能从京营抽调大军驰援。 西安距离京城两千多里,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到,西安城高墙厚,城内粮草充足,守城器械齐备,土匪很难攻破,其他地方就危险了,估计等援军赶到,关中只剩下西安一片净土。 信中好几个字的最后一点点得有些过于粗黑,可见这件事超乎了太子的意料,或许也超出了永昌帝的意料。 一句话,这父子俩玩脱了! 第28章 六月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太阳还没落下,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天渐渐的昏暗,雪雁点亮了书案上的灯笼。 卸了头饰的林黛玉从卧室走了出来,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正是李虎送她的《王摩诘全集》,翻开封面,背面上画了一个小女孩儿,眉眼有些像她,只是画风奇怪,脸蛋似包子,笑咪咪眼,一手还比了个V。 林黛玉扑哧笑了。 在一旁默默做着事的雪雁也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林黛玉偏头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雪雁没说话,含笑站在那里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脸红了红,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让小厨房熬一碗枣仁粥。” 雪雁忍住笑说道:“是。”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走出去的雪雁,林黛玉一改刚才的神态,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诗集,伸手打开书案上的匣子,掏出了那封李虎五月中旬命亲兵送来的信,凑近身侧的灯火,又看了起来。 李虎在信中说了领兵出征的事,还告诉林黛玉,平定陕西匪乱,他的武职官阶和爵位都会晋升,到时候就有资格居住两跨五进四合院。他已经与太子说好了,将边上那座五进四合院留着,晋了爵位就出钱买下来,然后将两处四合院的后罩房给拆了,盖个大花厅,在花园里挖个荷花池,建一个水榭。 林黛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扑闪了几下眼睛,似乎想象着自己在水榭中钓鱼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浮出了笑容。 李虎还在信中与她说了些京城的新闻故事,最后告诉林黛玉,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都无法给她写信,等局势稍微稳定,再给她写信。另外,李虎将送信的亲兵留了下来,告诉林黛玉,有急事让亲兵送信给他,当然,想他了也可以写信。 每次看到这里,林黛玉都会羞红了脸。 贾敏走了进来,看着林黛玉那副神态,微微一怔。接着,她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林黛玉转过头来,见贾敏望着她手中的信,慌忙将信收进匣子里,站起身,红着脸喊了一声:“母亲......” 看着她那娇羞的样子,贾敏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目光中也露出了复杂的眼神,女儿长大了。 林黛玉:“母亲。” 贾敏回过神来:“嗯。”望了一眼客厅,问道:“雪雁呢?” 林黛玉:“去小厨房了。”答着扶着贾敏在椅子上坐下。 贾敏望着她笑了笑:“老话说‘药补不如食补’,我平日和你说的,你总是这样那样的拧着,送来了也是喝上两口应付。怎么他一说你就听......” 林黛玉脸上挂不住了,撒娇地抱着贾敏的胳膊:“......母亲。” 贾敏如何看不出她这番欲藏更显的女儿之心! 贾敏笑着点了点她:“你呀!” 林黛玉一笑:“我去给母亲沏茶。” “不用,我说件事就走。” 贾敏笑着说道:“盐运使夫人送来了帖子,邀请我和知府夫人去瘦西湖泛舟赏景,你去不去?” 林黛玉来了兴致:“什么时候?” 贾敏:“盐运使夫人说,明日还有小雨,下雨天的瘦西湖,别有一番韵味。” 林黛玉点了点头。 贾敏忽然想起:“盐运使千金也会去......”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去了。” 贾敏想了想:“也好,又是风又是雨的......”顺手拿起了那本诗集,翻开封面,先是一怔,接着笑了。 林黛玉脸儿一下红了,慌忙抢过诗集,微低着头,紧咬着下唇。 贾敏笑着看了看她:“画的还不错。”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林黛玉心里一松,接着她把诗集放在手心重重地拍了两下,嘟嘴:“都怪你!” 这时雪雁走了进来,微微一怔,问道:“姑娘说我呢?” 林黛玉倒唬了一跳,瞪了她一眼:“粥呢?” 雪雁有些奇怪:“米刚下锅,在火炉上熬着呢。” 林黛玉微微一怔:“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我也没说什么啊!”雪雁一脸茫然。 林黛玉气乐了:“真是个傻丫头!先去给我沏碗茶来......”说着又坐到了椅子上翻看诗集。 雪雁捧了碗茶进来,放下,望着林黛玉手里的诗集,说道:“姑娘,平定这场匪乱,姑爷能不能晋封伯爵?若是姑爷晋封伯爵,姑娘就是超品伯爵夫人了......看她们哪个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小脸上满是兴奋。 林黛玉没好气地:“你懂什么!流爵和世袭是两码事,流爵中的公侯伯也分一等、二等和三等。再说了,中间还隔着子爵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低声呵斥:“你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姑爷’?什么‘超品伯爵夫人’?王嬷嬷知道了,一定打你板子!” 雪雁慌忙捂住嘴,向四周张望了一轮,接着拍了拍胸口。 突然,院中传来了王嬷嬷的声音:“雪雁。” 雪雁小脸一白:“哎~”声音都发颤了。 王嬷嬷不满的声音:“怎么不去打水来给姑娘洗脸?” 雪雁闻言心里一松,大声答道:“知道了。”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慢点走,当心摔着!”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起雪雁的话,不觉红了脸,将诗集合上,望向窗外,心中盘算着:道路条件好,一天可以走四五十里左右,先锋营是急行军,在直隶、河南境内不需要安营扎寨,沿途各州县负责食宿,这样能达到七八十里每天,先锋营应该已经进入了陕西。 想到这里,林黛玉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祈祷。 ...................... 林黛玉猜的不错,先锋营已经进入了陕西。 六月初七,先锋营终于赶到了潼关,随即对围困潼关的叛匪发起进攻,一举收复了华阴、华州和渭南。 五军营之所以叫五军营,就是因为它由五个相同编制的大军合在一起组成的。李虎所在的先锋营只是左哨军的先锋营,也就是说皇帝实际上调了五个先锋营驰援西安。每个先锋营下辖两营战兵,且都是近三千人的大营。 在先锋营急行军的时候,陕西的局势也发生了改变,叛匪在一场大战后没能拿下西安城,便开始劫掠关中各地,一边还派兵攻打潼关。 叛匪中还是有高人的,在得知皇帝调京营入陕平叛的时候,立刻分兵北上,意图偷袭二皇子部大军,引陕北灾民南下。 二皇子虽然在赈灾上被人狠狠地戏耍了,但指挥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利用叛匪几路人马行动上步调不一致,打了个时间差,连战连捷,将叛匪赶下了陕北高原。 皇帝得知此事后,对先锋营的人事和兵力进行了调整,李虎所在的左哨军和中军、右哨军继续驰援西安,其余两路先锋营经黄河渡口进入陕西,清剿渭河以北的叛匪。 六月初十,双方在骊山以北相遇,一场激战下来,叛匪被砍了两千多个人头,知道了京营的厉害,叛匪舍弃临潼向西安转移。护卫大军的骑兵穷追不舍,终于在斜口镇追上了叛匪,双方一场厮杀,叛匪又被砍了九百多个人头,再次败走。 接连被先锋营击败,叛匪首领十分恼火,在得知先锋营只有不到两万人马时,立刻集中全部人马,在西安东北向摆下阵势,号称八万人马,决心同先锋营拼个高下。 第29章 一战而溃 六月十四月亮已经圆了,升上东墙时,天也就刚黑不久。 月光静静地照着,整个先锋营大营笼罩在一片安宁中。 所有将士皆戎装贯甲,在大营中列队待命,一个个满头油汗,却没有一点声音。 大帐里灯火通明,李虎等人更是发脸俱湿,汗透甲衣。 缮国公石光珠双目微闭,盘腿坐在正中的几案前。 或许是慌了神,又或者是想要迅速平定陕西叛乱,永昌帝钦点四王八公一脉的缮国公主持平叛。 不得不佩服这些老家伙,当真是用兵如神,叛匪的战略意图全部被石光珠提前预判,并迅速作出正确部署。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进来,响至大帐外停了下来,接着一名探子奔了进来,向石光珠跪倒:“报!从汉中府来的叛匪援军已经抵达叛匪大营!” 石光珠仍未睁眼,只是蹦出了两个字:“再探!” 那探子:“是!”又奔了出去。 大帐里又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名探子奔了进来向石光珠跪倒:“报!叛匪开始生火做饭!” 石光珠猛一睁眼:“开饭!” 他的亲兵队长匆匆走了出去。 少顷,一队亲兵托着摆满了食物的托盘走了进来,在石光珠面前摆了一碗肉汤、两张肉饼,又在李虎等人面前摆上相同的食物。 石光珠端起肉汤:“吃饭。”接着自己先喝了一口。 李虎等人一齐端起肉汤,大帐里一片喝汤的声音和嚼肉饼的声音。 咽下嘴里的肉饼,李虎喝了一口肉汤,他有些不明白,石光珠已经猜到叛匪会来劫营,不仅不先发制人,还放任汉中叛匪援军前来支援。 叛匪没有八万,四五万还是有的,加上汉中来的援军,估计能达到六七万人。 要知道,几场大战下来,大军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一万五千人能参加战斗,人数相差有点大,又是暑热天,太冒险了。 想到这里,李虎眼睛一亮,除非左掖军与右掖军赶来支援。 一阵子,李虎放下了碗筷,谢鲸等人也都吃完了,只剩石光珠还在那里慢慢吃着。 所有人都坐着等着,谁也不吭声,因此石光珠嚼肉饼喝肉汤的声音也就格外大。 李虎忍住笑,石光珠也真绝,开始还是大口地吃喝,现在竟然用勺子一点一点地舀着送进嘴里。 终于,石光珠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汤,拿起几案上的面巾擦嘴,一边说道:“西安的羊肉一绝,肥嫩香浓,本色,本味。明日入城,老夫请客,管够。”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啧,李虎眯着眼,这是根本没将叛匪放在眼中,这么胸有成竹的嘛? 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名传令官走了进来,大声禀道:“禀大帅,大军已......” 石光珠手一抬:“待命。” 传令官:“是。”答着匆匆走了出去。 石光珠站了起来,走到沙盘前。 众人都跟着走了过来。 石光珠说话了:“北镇抚司的消息,叛匪正在汉中杀士绅,分土地钱粮,蛊惑老百姓造反......百姓从贼人数已达二十余万......” 李虎等人眼睛睁得老大,又都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石光珠接着说道:“皇上和兵部重新拟定了用兵方略,四川、湖北两省同时出兵,配何我军清剿汉中府。”说到这里,他把目光转向众人,“除了对面的叛匪,关中各府仍有大量叛匪需要清剿,仅靠西安总兵府很难迅速平定,所以......”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是要留人配合西安总兵府清剿各府叛匪。可这点军功与汉中府相比,就是蚊子腿,哪个愿意留下! 石光珠也为难,可必须要有人留下来。 他的目光徐徐地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谢鲸和李虎身上,一个半自己人。 谢鲸急了:“老公爷......” 李虎则心里一松,不同于对面的叛匪,汉中大多数都是老百姓。 石光珠下了决心:“谢鲸,你率......” 李虎说话了:“大帅,末将愿率本营兵马留下。” 石光珠一惊:“哦?你愿意留下?” 李虎大声答道:“军中无戏言!” 石光珠:“好。”他突然想起了,“你麾下还有多少战兵?” 李虎:“除去伤兵,还有两千余可战之兵。” 石光珠点了点头,攻打华州、渭南时,李虎部都被编在了第一梯队,伤亡有些大很正常。 石光珠想了想,对谢鲸说道:“你凑三百刀盾兵给李虎。”又对李虎,“伤兵全给你留下。” 李虎一喜:“谢大帅!” 谢鲸也高兴:“是。” 马蹄声响,接着一名探子奔了进来,大声禀道:“报!叛军前锋已出大营!” 石光珠:“走!”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连忙跟了出去。 此时,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把大地照得像白昼一样,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光下,黑压压的叛匪从另一头向官军大营涌来! 李虎微微一愣,这哪里是劫营,分明是正大光明的偷袭! 与前几日交战的叛匪不同,这些铺天盖地蚂蚁般的叛匪,也不知是土匪还是饥民,没有旗帜,杂乱无章,一窝蜂冲了上来。 训练有素的火铳兵已经结成了战阵! 火器局制造的自生火铳平射状况下能够在一百八十至两百四十步左右距离上对敌方目标实施有效打击,不过要靠运气击伤对方。 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叛匪狰狞的面孔都清晰可见了。 呜呜的号角吹响了! 火光从一支支铳口喷射了出去,叛匪冲在最前面的人显然早有部署,刹那间同时亮起了盾牌,弹丸几乎全部击打在盾牌上又迸出无数的火光! 透过单筒千里镜,李虎看到了躲藏在盾牌后面的叛匪弓箭手。 第二排火铳手同时开火,距离更近了,那些盾牌连同执盾牌的叛匪被强大的冲击力推得往后飞倒了起来。 就在这时,第三排火铳手扣响了手中的火铳,那些暴露出来的弓箭手在火光下倒了下去! 冲上来的叛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 石光珠一声冷笑,将手一举。 显然是早有安排,数十只号角一齐吹响了,“呜呜”的声音在骊山脚下惨烈地回响。 火铳兵后退了,露出了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 子母炮改进自明朝的佛郎机炮,炮身长五尺八,重八十五斤,炮身后腹有一个敞口形装药室,可安子药,子炮重五斤,有五个子炮,发射时将子炮放进药室内,射速非常高。 射程最远可达三百五十步。 子母炮安于四轮车上,可推挽运行。 当看到这些子母炮的时候,李虎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石光珠竟从潼关调来了三十门子母炮,这玩意杀伤面积很大,一发炮弹带有500发弹丸,可以封锁50步宽的正面,一炮就能清空一大片人。 此刻的叛匪又扎堆了,结果可想而知! 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火光喷射! 李虎的千里眼里,残肢断臂漫天飞舞,血雨稀里哗啦的洒落地面,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大地。 炮声过后,是无数叛匪惊恐的叫声和哭声! 叛匪的前军崩溃了,他们开始向中军狂奔着退去! 石光珠淡淡地:“调整炮口。” “呜呜”的号角立刻吹响了,炮手们调整了炮位对准了三百步以外的叛匪中军。 一架架子母炮喷出了大团的火光,有些炸在溃兵的头上,有些已经落在叛匪中军前锋军阵中,激起了一阵阵血雨。 火炮果然是战争之神! 叛匪的战阵彻底乱了,到处都是惊惶奔走的叛匪。 就在这时候,叛匪右后翼方向三支信号直冲夜空,在空中连爆三响,放出璀璨的火花。 左、右掖军到了! 李虎放下千里镜,结束了! 第30章 七月 李虎没有来过陕西,在他的印象中,陕西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裹着头巾打腰鼓,尘土飞扬。 它既拥有千沟万壑的的黄土高原,也拥有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深沉持重。 不说西安、咸阳等地,宝鸡就让李虎彻底改变了对陕西的刻板印象。 宝鸡,秦腔发源地,炎帝故里,是周秦王朝发祥地,这里有山有水有草原,夏天适合避暑,秋天适合赏秋。 当然了,李虎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是来剿匪的。 自从叛匪击败了关中的官军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特别是那些盘踞在陕甘交界的土匪。 都是匪,双方一拍即合,这些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合法土匪”,掌握了地方军政大权,开始肆无忌惮的敛财,甚至有些土匪洗劫了人家的钱财还要杀人灭口,而且杀人的手段极其残忍,李虎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京营在骊山西麓全歼七万叛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关中,盘踞关中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土匪无不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西安、乾州、凤翔三地有三万余名土匪主动投降,其中超过千人的大股土匪就有十八路。 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的土匪,李虎也不废话,直接剿灭,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至六月底,李虎彻底清剿了西安、乾州镜内的匪患,接下来他把目光转向了凤翔府。 为了清剿盘踞凤翔府的叛匪余孽和土匪团伙,李虎精心设计了一个全面的剿匪行动方案,彻底根治凤翔府镜内的匪患。 首先是调集兵力,此时李虎麾下可谓是兵强马壮(至少在他看来如此),先是从伤兵营挑选了八百余名恢复作战能力的老卒,他手下兵力突破了三千,从陕西巡防营又抽调了三千官兵,再加上三千青壮和两千“自愿赎罪”的土匪,共一万一千余人。 接下来李虎派出骑兵,将盘踞在乡镇的土匪势力往凤翔府城凤翔赶! 这期间汉中府也传来了战报,大军攻入汉中府后,一路横扫,一日间同时收复洋县、城固两县城,随即南下收复西乡,接应湖北援军。 李虎算了时间,如果一切进展顺利,大军应该逼近汉中府城南郑县。所以立刻率军西进,先后收复了扶风、岐山和宝鸡等地,并控制了大散关等隘口。 王大牛和贾芸等人率领的骑兵也将绝大多数的土匪赶到了凤翔。 凤翔在远古时为雍州地,周文王父子最早就是在这里积蓄力量,最终亡了商朝。秦国在迁都咸阳以前,亦曾建都于此。 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会形成一种呈台状,周围陡峭,顶上比较平坦的地貌,被称为黄土塬。那个白鹿原就是西安境内最大的黄土塬。 凤翔城就是坐落在一个方圆几十里的黄土塬上,塬的周围沟壑遍布,构成了天然的防御屏障。而凤翔城又占据了黄土塬上的最高点,形成了城内高城外低的特殊地形。 白日当空。 离护城河约三里处是一片高地,穿着粗布短衣的李虎举着一只单筒千里镜望向凤翔城,关注城墙上的防御情况。 凤翔城本没有护城河,土匪征调民夫,先是在老城墙外又垒起了一道土城墙。而后又在土城墙外挖了一条沟壕,并引城北的东湖水注入,形成了如今的护城河。 这些土匪有高人指点啊!若是凤翔知府有这个头脑,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李虎转身望去。 一骑快马向这边驰来。李虎目光一闪,是留在扬州的亲兵。 那亲兵奔至李虎面前勒住了缰绳,跳下马,大声禀道:“将军,林姑娘的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李虎接过那信撕开展看,脸色陡变,接着把信一攥,对那亲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亲兵答道:“......说是画舫撞上了五亭桥,林夫人和扬州知府千金正在船头赏景,林夫人跌落湖水中,扬州知府千金更是被冲击力甩在了桥墩上,当场没了气息。”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船娘被扬州知府打死在了大堂上。那船娘到死都在大喊冤枉!” 李虎默了一下,又问道:“林大人怎么说?” 那亲兵:“意外。” 意外?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李虎想了想,将林黛玉的信又看了一遍,他看得很认真。 那亲兵突然想起:“听林管家说,五月初的时候,林大人和盐运使、扬州知府联手查获了五船十万引私盐......” 十万引! 李虎吃了一惊,这些人胆子这么大的嘛?每引盐征银2.167两(正课银1.075两,杂课银1.092两),这就是二十二万两。难不成与这件事有关? 亲兵接着说道:“来前林大人说了,林夫人的病不严重,好好调理就行。林大人让将军安心。” 这时,一个老农被贾芸带了过来。 李虎对亲兵:“你回去歇息吧。我会另外派人送信去扬州。” 那亲兵:“是。”答着转身离去。 李虎举了下手示意贾芸不要说话,走近那老农,轻声问道:“老人家,这凤翔城周边的百姓都去了哪里?” 老者双腿一曲就要跪下去。 李虎两手有力地搀住了他:“不要多礼。” 老者:“上官让我跪着回话吧......” 王大牛一声断喝:“站好了!” 老者一激灵站直了。 李虎瞪了他一眼,对老者:“周边的百姓是进了城,还是逃难去了?” 老者打量了一下李虎,答道:“回上官的话,青壮都被土匪抓进了城,剩下的人,能跑的都跑了......” 李虎:“为何要跑?” 老者向两旁打量了一下,轻声说道:“......城里的土匪说了,凤翔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官军会碰的头破血流,大败而归!” 王大牛:“放屁!” 老者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军爷饶命呀,这都是城里的土匪说的,不关......” 李虎回头对王大牛喝道:“一边呆着去!” 王大牛撇了撇嘴,向后退了两步。 李虎搀起了老者,笑道:“你老怎么听到的就怎么说。” 老者:“这,这能说吗?” 李虎:“你这是在提供情报,就应该如实地说。” 老者:“是。那些土匪说,官府在西安、乾州张贴了告示,凡是帮助土匪守城的,就是投降了也要杀,还要连坐,鸡犬不留。” 李虎眉一挑,还特么知道搞舆论战啊! 老者接着说道:“......没办法,那些土匪有刀有枪,哪个敢反抗,就被杀个鸡犬不留。”说到这里,他怯怯地问道:“他们说的不说真的吧?” 李虎望着他:“当然不是真的。” 老者闻言心里一松,接着将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李虎望向那条护城河,又问道:“你老可知道这条护城河?” 老者连忙答道:“上官算是问对人了,换了别人还真不知道。这条河宽三丈深二丈。不过,凤翔城北的东湖附近只有不到一丈深。” 李虎:“哦?你老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者颤了一下:“回上官的话,这条护城河就是草民家的孽障领着众青壮挖的......他现在就在城里......城里没有老百姓了。” 李虎的目光望了一眼贾芸,示意他将老者带下去。 贾芸几步走到老者身边搀住了他:“请吧。” 老者张了张嘴,却一句话没说,在贾芸的搀扶下向远处的大营走去。 第31章 变故 大帐后书房 李虎正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凤翔城高墙厚,本就易守难攻,现在又多了一道土墙和护城河,若是强攻,必会遭受较大伤亡。”张成的声音传了进来。 王大牛的声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张成:“打仗是要死人,但要看死得值不值。” 王大牛啪地一拍几案:“什么值不值,拿下凤翔城就够了!” 张成提高了声调:“怕就怕久攻不下,拼光了巡防营青壮还好说,万一老卒也遭到重创,怎么办?!” 大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彷佛在此刻停滞了。 终于,李虎放下了笔,朝着墨迹吹了吹气,然后将信笺折好,塞进牛皮信套里。 大帐内,张成、王大牛坐在两侧矮几前,没有一个吭声。 一阵脚步声响,李虎拿着那个牛皮信套走了出来。 张成、王大牛连忙站起。 李虎:“怎么不吵了?”对帐外喊道:“来呀!” 一名亲兵应声走了进来。 李虎把那个牛皮信套递了过去:“你即刻动身,务必在五天内把这个送到太子手里。” 那亲兵接过信套大声答道:“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虎走到当中的矮几前坐下,手一摆:“坐下坐下。除了强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了下去。 一片沉默。 李虎:“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眼光向二人扫去。 王大牛一脸迷糊相。 李虎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向张成。 张成答话了:“回将军,咱们可以趁黑夜摸到护城河外挖掘地道,用火药炸塌城墙。” 王大牛:“城墙上有子母炮......” 张成:“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王大牛怔了一下,接着瞪了一眼张成。 李虎:“说下去。” 张成接着说道:“选定位置后,咱们可以在攻城地道周围同时开挖十余条掩护地道,既可以起到迷惑土匪的作用,还可以随时转化为攻城地道......在护城河外,垂直往下挖五丈多深,有两丈多的隔层,不会被河水浸湿,不会坍塌。” 李虎点了点头。 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帐外传来了贾芸的声音:“将军。” 李虎:“进来吧。” 贾芸兴冲冲走了进来,向李虎行了一礼,接着将一张纸双手递给李虎:“将军,那老头没说谎。” 李虎接过一看,接着对张成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挖三丈就可以了。”说罢,又递给了贾芸。 贾芸会意,把那张纸递给了张成。 张成看罢复递回贾芸,站起身望着李虎。 李虎笑道:“都准备好了,去吧。” 张成:“是。” 望着张成的背影,王大牛也站了起来,望向李虎。 李虎没理他,望向贾芸:“拿下凤翔城,你可以晋升把总了。到时候我把火器营交给你来带。” “那我呢?!”王大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虎。 李虎没好气地:“你跟着我!” 王大牛一拍胸脯:“吓死我了。” 贾芸跪了下去:“谢将军恩典。”说完重重地叩了个头,跪在那里。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你看他们俩,从不给我下跪磕头。” 王大牛:“怎么没磕头?拜年的时候我们磕了头的。” 李虎笑着望了他一眼,这才对贾芸说道:“那就拜年的时候磕吧。” 贾芸心中大喜,这话代表他获得了李虎的认可,口中答道:“是。”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 帐外突然传来了火炮声。 李虎站了起来:“走,看看去。”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又来到了那片高地,李虎举起千里镜朝东湖望去,城墙上在开炮,城下也在放炮。 李虎现在确实阔绰了,他从主动投降的叛匪残部和土匪手中得到了八门子母炮、千余杆鸟铳,还有数额颇丰的财物。 不同的是,城墙上打的是霰弹,城下打的是实心弹丸,两种不同的弹丸,射程相差百余步。 所以,城墙上的土匪打了个寂寞。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落在城墙上,冲腾起熊熊火光! 王大牛兴奋地:“打得好!” 一语未了,一发实心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炮手被迫后撤。 王大牛先是一怔,接着破口大骂起来。 李虎放下千里镜,这些土匪还知道兵法,真是开了眼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行二十余骑向这边驰来。 李虎认得为首之人,是缮国公石光珠的亲兵队长。 那亲兵队长从大汗淋漓的马上跳了下来,掏出一封信:“李将军,这是国公爷的亲笔信。国公爷说,事关重大,请大人即刻拆看。”说着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李虎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眉尖不禁一动。 在官军合围南郑县之前,有一部分叛匪逃了出去,石光珠断定这些叛匪会经子午道穿过秦岭,偷袭西安。另外,石光珠怀疑叛匪头领就在这批人中。 子午道。 李虎看了看石光珠的信,又看了看凤翔城,难办了,一桌饭来了两桌客人。况且凤翔城里最少有上万土匪,自己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众人注目望去。 一名司礼监番子不断挥鞭猛抽胯下的快马,向这边驰来。 李虎微微一惊,那番子已飞身下马,一边高喊:“李将军!”一边向李虎飞跑过来。 李虎大步迎了过去。 那番子解下已被汗水浸湿的包袱,气喘吁吁地:“叛、叛匪......”倒在了李虎面前。 李虎从番子手中取过包袱,“快,搀起他,送军医。”抽出里面的牛皮信套,撕开展看,一惊。 叛匪在三河关改道,溯蒲河而上。 叛军改道了,李虎:“地图!” 亲兵从腰间竹筒里抽出地图,展开。 李虎的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扫视,最终落在了傥骆道的出口,周至县黑水峪口。 有点眼熟,对了,这不就是那个大顺朝第一代皇帝舅舅兵败的地方嘛! 五百里,不对,三百里不到,去掉番子赶路的时间,明天,大后天......李虎必须在三天内赶到黑水峪口设伏,三天走两百里路,要命啊。 李虎又把目光转向凤翔城,四五百米,没七八天根本挖不到啊! 他想了想,要想今夜破城,只能填壕,将东湖那一段丈余深的护城河给填起来,然后炸城墙。 那就坑道掘进,挖出的泥土用来填护城河。 李虎下了决心,对王大牛说道:“把张成叫回来。”说罢,转身向大营走去。 第32章 幕后黑手 李虎不知道,凤翔城墙上正有一个身穿长衫须发蓬松的干瘪老头正通过千里镜看着他。 看着李虎远去的背影,那老头这才慢慢放下千里眼,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下了城墙。 若是北镇抚司的人在这一定会大吃一惊,这老头正是他们追捕了数十年的白莲教陕西分舵的总舵主。 李虎的直觉没有错,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他在背后操纵着,为的就是给汉中的叛匪创造机会,突破官军的包围圈,冲出秦岭,渡过渭水北上,突袭二皇子部,引陕北百万灾民南下。 在得知李虎想要一举歼灭凤翔府境内土匪后,他便下令征调民夫,在城外垒起了土墙,挖了护城河,想要将计就计把李虎拖在凤翔。 虽然李虎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派兵填壕攻城,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将李虎拖在这里十天半个月,冲出秦岭的人就可以安全渡过渭水了。 曾经的府衙成了白莲教的分舵,大门石狮两旁的那两面八字墙,每面墙前都站着一排挎刀的白莲教徒。 一个穿着青衿的青年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 远远的,一队持枪挎刀的白莲教徒护着一顶大轿来了。 青年立刻迎了过去。 轿子在府衙门前停住了,那老头走出了轿门。 “祖父!”青年上去搀住了老头的手臂。 老头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轻易露面,你就是不听。” “孙儿知错了,孙儿往后改。” 青年搀着他向府衙台阶走去,“听说官军在挖坑道,看来这个李虎并没有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老头:“他来了,这一局就是咱们赢了。只要左护法他们渡过渭水,咱们依旧有胜利的希望。” 青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咱们赢不了......” 老者立刻盯住青年。 青年似乎鼓起了勇气,望向老者:“祖父,这样的起义是打不垮大顺朝廷的,只会让教中的兄弟白白牺牲。您也看到了,京营只来了不到三万人,咱们在西安府却有十几万人,可结果呢,一败再败,仅仅半个月就全军覆没。京营可是有近十七万精锐!还有九边,江南大营,南疆驻军......” 老者轻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呢。可教主那边......事情到了这一步,祖父也不瞒你了。这是那一位的意思......” 青年脱口而出:“教主糊涂,已四代皇帝了,人心早就不在朱明那里了!” 老者停住了脚步,望着他。 青年低下了头。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老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教主也很难哪......由于朝廷的持续打压,咱们损失惨重,四大堂口也只剩下了青龙堂和白虎堂......若是没有那一位的钱财支持,咱们现在还躲在山窝里呢......没钱没粮,就是灾民也不给你卖命。” 顿了顿,“就算这一次失败了,咱们也不吃亏,汉中府近百年的财富。” 青年:“是。” 老头:“你来这里有事?” 青年答道:“回祖父,孙儿决定参加明年的春闱,考取进士,入朝为官。” 老头没有接言。 青年接着说道:“孙儿仔细想过了,朝廷虽然腐败、官员结党营私,但这不是王朝末年......要想击垮朝廷,必须从内部,利用皇权之争、文武之争,让他们之间为了利益和势力而进行激烈的党争和政变,不断消耗大顺国力。”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利用皇权之争绞杀石光珠这样的老将。这次之所以败得如此之快,如此惨烈,皆是因为这老贼看透了咱们的意图,每一步都走在了咱们的前面!” 老头又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但皇帝不是傻子,除了谋逆大罪,他不可能对这些老将下死手的。” 青年轻声吟了起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老头一凛:“你是说关外?那异族!” 青年:“大顺朝的主力军队并没有腐化和衰败,再多的起义都会被迅速镇压,唯有关外异族才能将他们消耗掉......”说到这里他充满期待地望着老头。 沉吟了好一阵子,老头嘴里迸出了两个字:“不行!” 青年:“祖父......” 老头转了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城?” 青年咽下了下面的话,想了一想,答道:“陪祖父吃了晚饭就走。” 老头点了点头:“也好,省得夜长梦多。就从城北的密道走吧。” 青年:“是。” 老头突然想起:“今年陕西闹了叛乱,朝廷很可能要陕西的举子互相担保,或者是在京同乡官员作保。” 青年早就盘算好的,笑着说道:“举子、京官,哪里比得上一位皇子作保,靠谱又省心省事。” 老头眉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年敛了笑容:“渭水沿岸到处是北镇抚司的探子,瞒不过去的。既然迟早要暴露,不如给我做个‘投名状’。” 老头惊住了,光张嘴没有声。 青年接着说道:“太子这盏灯早晚要熄。二皇子虽然在赈灾上被人摆了一道,但也立下了赫赫军功,听说他还深得狗皇帝宠爱......这是个好机会。” 听了他的话,老头闭了下眼睛,大步向后院走去。 青年笑了笑,追了上去。 ...................... 天渐渐黑了,蜿蜒的城墙上陆续升起了火把。 送走孙子,老头又来到了城墙上。 老头背着手,望着远处漠漠滚动的黄风,叹声道:“列祖列宗啊......白家的名声败在了我的手中......” 他接过护卫手中的千里镜向城下望了一圈,转身走下了城墙。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片离护城河约有一丈的地面陷了下去,接着露出了一个人头,向四周张望了一轮,又缩了回去。 随着夜幕降临,附近陆陆续续出现了二三十个坑洞。 还是那片高地,李虎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夜空。 这个夜晚还真是月黑风高,月亮被云遮住了,只闪闪烁烁有些星光。 “谁!”王大牛低声喝问。 一个黑影出现了,接着传来了贾芸的声音:“是我。” 贾芸跑到李虎面前,低声禀道:“禀将军,护城河上已填出了两条通道,正按计划在城墙下挖坑道。” 李虎点了点头:“土墙后面还有石城墙,一定要挖深。” 贾芸:“是。”答着,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李虎转过身去,大军已经列成方阵待命出击。 ...................... 凤翔城笼罩在一片安宁中,寂静得反常。 突然,城墙下传来一声敲击声。 “谁!”城楼上白莲教徒喝问。 一片沉寂。 一名白莲教徒:“别疑神疑鬼的。舵主他老人家说了,没个五六天,他们挖不过来。”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另一名白莲教徒:“城下有人!” 一名白莲教头目走了过来,大声喊道:“射箭!射死他们!” 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巨响,城墙上的白莲教徒纷纷飞上了天空。 第33章 恶名 这一仗从夜幕降临开始,炸塌城墙是亥时初,攻破府衙是子时三刻,收拾战局已是第二日丑时。 大半个凤翔城都被吞没在火海中,火光照红了半边天! 护城河边,高头黑马上端坐着李虎。 此战解救青壮一千三百余人,这时都静静地排坐在护城河边上,好些人低着头,一声不吭,也有胆大之人望着端坐在马上的李虎。 所有的人都以为官军会在五六日之后攻城,便把一些不重要的城墙交给这些青壮看守,这让他们躲过一劫。 不知谁低呼了一声:“来了!” 一队骑兵来了。 骑兵的后面,大队官兵驱赶着土匪从坍塌的缺口向这边涌来! 所有的土匪都被麻绳套着右臂串成一排一排的长队,每个人的左手都提着裤子。 看着这些俘虏,李虎眼中露出了明显的犹豫神色。 攻破府衙后,李虎才知道幕后黑手是白莲教,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他本就对这些穷凶极恶的土匪不放心,白莲教又掺和了进来,他可没有时间去甄别。 很快,不远处的空地上黑压压蹲满了俘虏,官兵仍然在驱赶俘虏。 李虎的眼睛在俘虏头上扫过,他的脸色随着眼光的移动越来越难看了。太多了,这都有三四千人了,最终人数估计能达到五六千!这么多俘虏聚集在一起,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出现变故。还有那些白莲教徒,最是会蛊惑人心,一旦发生暴动,这些青壮可挡不住。 绝不能放虎归山!!! 想到这里,李虎闭了下眼睛,接着在王大牛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大牛两眼瞪得好圆:“这,杀俘不详啊!” 李虎默了一下,说道:“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土匪,不是士卒,更不是普通百姓。” 王大牛也默了一下,“这太残忍了吧......” 就在这时,贾芸招呼几名士卒抬着一具尸体向李虎走来。 “大喜!” 贾芸奔到面前,向李虎禀道:“将军,这老头就是白莲教陕西分舵的舵主。”说着指向门板上的干瘪老头。 李虎仔细瞧了一瞧,这才点了点头,接着对身后的亲兵说道:“砍下他的脑袋,给皇上送去。”又把目光转向王大牛,“你怎么还不去?” 王大牛张了张嘴,只好答道:“是。” 这时,西安巡防营千总走了过来,禀道:“李将军,所有俘虏全部押到,共五千三百六十七人。” 李虎沉默了。 那千总官微微一愣,只好望向贾芸。 贾芸摆了摆手。 那千总官向李虎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贾芸望了望那些俘虏,又望了望正指挥炮手调转炮口的王大牛,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虎看在眼中:“是不是觉得我狠毒......” 贾芸立刻答道:“他们是土匪,不是战俘。将军这是替天行道,也是在警示其他的土匪,让他们明白,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李虎歪头看了看他,说道:“刚才京城传来了消息,京营扩军了,三十万。” 贾芸愣了一下,立刻单腿行了个军礼,“给将军贺喜!” 李虎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到了黑水峪口,你就去指挥火器营吧。” 为了赶时间,李虎让张成领着火器营先行出发。 贾芸:“谢将军。” 火炮响了,一架架子母炮喷出了大团的火光,立刻便有俘虏被炸得飞向了天空! 俘虏都乱了,开始向四面逃跑,可是逃跑的人方向并不一致,被绳套着纷纷跌倒! 蹲在护城河边的青壮都露出惊恐地目光。 李虎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么残忍,可人数太多了,他不得不防,至于骂名和清流的弹劾,他认了! 炮打得很快,那些土匪和白莲教徒很快都倒在了血泊中! 李虎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来,瞧了一瞧,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李虎想了想,对贾芸说道:“除了值夜的,其他人全部休息,辰时做饭,巳时拔营。” ...................... 凤翔城被烧,大伙滔天,十余里外都能看见。 就在一片黄土塬上,一双双喷着怒火的目光这时正在望着燃烧的凤翔城。 青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京营战力强悍,但确实没有想到,凤翔城不到一天就被攻破了。 就在这时,一个白莲教徒跌跌撞撞奔了过来。 那人奔到青年面前扑通跪了下去,他哭喊着说道:“死了,都死了......官军用火炮虐杀了投降的弟兄,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青年惊得身上一颤,两眼滴下泪来。 无数双目光这时都望向了他。 青年闭了下眼睛,站了起来,望着凤翔城说道:“走,去西安。”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 西安,又称长安、镐京等,先后有十多个王朝在此建都,是四大古都之一。 没了战争的威胁,西安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繁华气息随处可见。 从昨日起,市井中突然传起了谣言,说李虎纵兵在凤翔城内掠夺,就连周边村落都被洗劫一空,为了掩盖罪行,用火炮虐杀了近万主动投降的战俘等等,上至陕西巡抚衙门,下至茶楼酒肆,连贩夫走卒全知道了。 有好事之人给他起了个“李剃头”的恶名。 繁华的大街,人群熙熙攘攘,街北一座酒楼包间的窗户开着,一身素服的青年站在窗前出神。 这是他来到西安城的第三日,也是离开凤翔城的第七天。 突然,包间门被推开了。 一个壮汉兴冲冲走了进来,向青年请了个安,说道:“陕西布政使果然派出一个人,快马朝凤翔方向驰去了。” 青年慢慢转过身来,慢慢走向木桌边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壮汉:“公子,是不是派人到陕北去散布......” 青年摇了摇头:“陕西布政使是二皇子的人,他会将凤翔的事密报二皇子。二皇子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要不了多久,李虎就会遭到清流的弹劾。” 顿了顿,“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我要好好折磨他,让他受尽屈辱和痛苦。” 听了这话,那壮汉恨恨地:“这个仇,早晚让他血债血偿。” 青年端起酒杯,“派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马?” 壮汉:“回公子,除了子午道,都回来了,仍然没有左护法的下落。” 青年叹声道:“出事了。”说着一口干了。 壮汉:“这......” 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一个满脸满身泥水的壮汉急忙奔了进来,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气喘吁吁地:“出,出事了......” 青年猛地站了起来。 那壮汉:“左护法他们被官军堵在了周至县黑水峪口......” 青年一凛:“什么?!” 那壮汉缓了口气:“......姓李的将周边的官军全部调到了周至县,把那里围成了铁通......弟兄们进不去,从押送粮草的青壮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说官军将从汉中逃脱的叛匪堵在了黑水峪口......还说,说黑水峪前几日一直在下大雨......” 青年脑子一轰,梦游般地坐下,喃喃地说道:“完了......完了......” 另一个壮汉:“公子......” 青年抬起了头,望着屋顶,叹声道:“天不助我白鸿志呀......”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袭了过来,不过这也只是片刻间事,接着一股傲气冲了上来,他站起身,“走,去京城。” 二人一惊:“不去二皇子那里了?” 白鸿志:“不去了。到京城去,到那儿读书,拿下明年的新科状元。”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第34章 左护法 从西安出发,沿着驿道向西,便可来到黑水峪口,从这里进黑水峪,沿着山道可直达汉中。 黑水峪为秦岭七十二峪之一,也称黑峪,因临近芒水,故又名“芒谷”,而因其水色黑,也叫“黑河”,故此地又叫“黑水谷”。 三国姜维、钟会、邓艾都曾驻兵于此。安史之乱时期,唐军曾与安禄山叛军在此大战,唐末唐军也曾与黄巢义军在此地厮杀。明末,孙传庭在此俘虏高迎祥。 现在,李虎又率军在此伏击叛匪。 这次连老天爷都站在李虎这一边,就在叛匪再有一天便可走出秦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一场格外猛烈的暴雨,因为这场雨,直接将三万叛匪困在山谷当中三天。 这不仅让长途奔袭的官军有了喘息时间,还给了李虎准备的时间。 李虎一边下令抽调周边官军,一边亲自进入黑水峪口察看地形。他发现山中道路难行,一旦叛匪中伏后撤,便无法展开追击,更重要的是两边山太高了,这会让军队的后勤补给变得十分困难。 因此决定将设伏地点选在峪口两岸山上,留出大路让叛匪大军通过,让其进入布置好的口袋,伺机伏击。 暴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原本一天的路,叛军走了三天。 昨日,也就是七月二十五日清晨,叛匪大军到达峪口,李虎已经做好了伏击的准备。 叛匪这时也发现了守在峪口的官军,明白中伏了,但他们已经没了退路,此时如果后退,官军定会从后掩杀,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灾难性的,所以叛匪直接朝峪口发起攻击。 此时李虎麾下有一万五千余人,但几乎都是巡防营、衙役和青壮,好在身后是他们的家人,且占有地理优势,再加上重赏激励,双方惨烈的搏杀一直持续到今日凌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叛匪会休整之时,千余名穿着奇特的白色服饰的白莲教徒向峪口发起了攻击,这些人作战凶残、悍不畏死、训练有素,峪口官军损失惨重,两名巡防营千总官战死,这时叛匪主力趁机猛攻,将战线一口气推至仙游寺,好在李虎留有后手,早就命张成、贾芸率领长枪兵和火铳兵入傥骆道,翻天华山,入黑蒲道切断叛匪后路。 此时张成、贾芸终于赶到了叛匪的背后,并朝其发起了攻击,叛匪不得不分兵迎战。与此同时,藏在仙游寺里的子母炮开炮了,无数叛匪被炸得飞了起来,叛匪战阵大乱,王大牛亲率刀盾兵冲杀,才将叛匪击退,将战线又压回了黑水峪。 经过两天一夜不停歇的厮杀,双方都损失惨重,特别是叛匪,本就衣甲湿透、人困马乏,出口被官军严密封锁,又不敢后撤,还要抵挡来自两岸山上的攻击,很多人都陷入了绝望。 曾经风景秀丽的山谷成了修罗地狱,到处都是鲜血尸体,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溪流进了河道,整个河道都变成了暗红色,可见此战是何其惨烈! “咯吱......” 突然,一阵弓身被拉弯曲的声音在两岸山上响起。 “嘣!” 漫天箭雨铺天盖地的落下,不断有躲避不及的叛匪被射杀,倒在了山道上。 山高谷深、退无可退,藏无可藏,叛匪被一片一片击倒在地。 山谷右侧山上,李虎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去看那些四处逃窜的叛匪,他的目光紧盯着白莲教徒,这些人靠着崖壁而坐,一边吃着干粮恢复体力,一边利用崖壁躲避箭矢。那些试图抢夺位置的叛匪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杀掉。 李虎明白,等他们吃饱了肚子,恢复了体力,就是他们突围的时候。 就在这时,叛匪后方传来了火铳声和喊杀声。 李虎接过千里镜瞄望向叛军后方,数百白莲教徒挥刀呐喊着向阻击阵地冲去。 一排火铳兵单腿跪倒在战阵的前沿,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同时开火! 火光从一支支铳口喷射了出去,一个个白莲教徒惨叫着倒下了! 徒劳无用的挣扎,没有骑兵,他们根本突破不了火铳兵的封锁。 一批白莲教徒冲了上去,但很快都倒了下去,又一批白莲教徒冲了上去,很快也倒了下去。 李虎眉一皱,几个意思?故意送人头! 他们不会是想用人命来消耗火铳兵的弹药吧?或许他们是想等火铳兵冷却枪管。 与后膛枪不同,燧发枪最多十几次就要停止射击冷却枪管。 这白莲教果然邪门的很,竟能让信徒心甘情愿去送死, 火铳声很快便停了下来,大队白莲教徒狂吼着举着钢刀向火铳兵冲杀过去! 火铳兵退了下去,训练有素的长枪兵很快结成了战阵! 没了火铳兵,叛匪士气大振,纷纷跟着白莲教徒杀了上去。 长枪兵在这时候并肩一齐单膝跪倒了,一杆杆长枪的枪尖结成了一片枪林,全斜指向冲杀过来的白莲教徒,前面的白莲教徒被逼想放慢步伐,却被后面涌来的叛匪挤向了枪尖。 一杆杆长枪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白莲教徒,枪尖透过许多白莲教徒的背部,好些白莲教徒被穿在枪杆上。 就在这时,长枪兵后面又响起了火铳声,接着冲来的一个个叛匪在火光下又倒了下去。 又是一波火铳齐射声,那些刚鼓起勇气的叛匪开始向后面狂奔着退去。 李虎笑了,为了保持火力持续输出,每个火铳兵又带了一杆鸟铳,鸟铳缺点再多,也能轻松射杀叛匪。 透过千里镜。李虎的目光飞快地扫射了一遍混乱的山谷。很快,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粗麻布长袍的老者,还有无数的白莲教徒分成几层,紧紧地围护在老者的两侧和身后。 这就是那条大鱼? 距离太远了,箭够不着,枪打不中。 这时,一名巡防营千总走了过来,禀道:“将军,那些叛匪连躲都不躲了。” 李虎点了点头,“喊话,只杀白莲教徒,其他的人,扔下兵器,去除上身衣甲,退出来!” 巡防营千总:“是。”答着走到山崖边,大声喊道:“李将军军令,只杀白莲教徒,其他的人,扔下兵器,去除上身衣甲,退出来!” 老者和白莲教徒神色大变。 一把刀扔在了地上,又一把刀扔在了地上......一件衣甲扔在了地上,又一件衣甲仍在了地上。 一个个光着上身的叛匪垂着头向峪口走去。 吼声突然响起,一个白莲教徒挥刀追了上去,一刀将一个叛匪的头领砍飞向天空,从身腔里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身。 接着无数白莲教徒挥刀冲了上去,那些放下兵器的叛匪瞬间被全部砍翻在地。 整个战场上鸦雀无声。 李虎咳了一声,大声说道:“杀了白莲教徒,赦免你们一切的罪过,每人发银十两,返回原籍。” 无数双目光这时都望向了他。 李虎手一抬:“杀!” “杀!” 吼声立刻在山谷中响起,无数叛匪挥刀向穿着奇怪服饰的白莲教徒冲杀过去! 两方立刻混战在一起,无数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在黑水峪口上空回荡...... 白莲教徒是悍不畏死,但蚁多咬死象。 战场上只剩下了几十个白莲教徒将老者团团护住! 下一刻,他们便被淹没了...... 夕阳已经完全失去了耀眼的光茫,红得像血,在远方的那线山上挣扎着不肯落下。 李虎站在峪口一个高高的土堆上,犀着眼望着一队队光着上身的战俘从身前经过。 张成兴冲冲向李虎走来。 他的后面,两名士卒架着血面蓬首的老者。 “大喜!” 走到面前,张成兴奋地:“将军,这老头是白莲教左护法!” 李虎眼睛睁得老大。 张成凑到李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接着把目光转向被堵住嘴的老者,心中盘算着张成的计谋,就算不能钓出白莲教高层,他也不吃亏。 想到这里,李虎对张成说道:“你亲自看押,我现在就去写军报,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 第35章 父子生隙1 京城九门每季早晨开门的时辰都不一样,视天亮而定。 今日是八月初一,卯时初天便亮了,城门也就开了。 广安门是京城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是南方、西南各省进京的必经之路,属于交通要道,也是展示京城形象的一道“窗口”,故提高城门规格,与永定门相仿,由宛平城到广安门的官道也是用石板铺墁的道路。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从宛平城到广安门这条石板路的修建,极大地推动了两地的经济,特别是广安门,很快成为四方商家云集的地方。 从城外运送煤炭、建材、山货、土特产的商队,络绎不绝地通过广安门进入外城,行人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是城外最繁华的地方。 广安门外今天的拥堵自不用说,马上中秋节了,送货的车担人流更是嚷成一片。 八名步军营士卒一边四个,正持枪挎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洞两边,还有一名税官模样的人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桌旁。 一旁站满了排队等着交税银进城的商人。 那税官慢慢从身上掏出鼻烟壶,把烟末倒在手心里,然后搓着二指抹上烟末,伸到鼻孔边,深深地吸了下去,接着“阿欠”一声把喷嚏打了出来,又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指了一下排在第一位的商人。 那商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将货物清单和一锭小银呈上,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请大人喝杯茶。” 那税官接过银票瞄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那一两银子扔进桌上萝筐里,“进去吧。” “谢大人。” 那商人双手接过清单,朝着商队挥了挥手,一支由二十余头骆驼组成的驼队缓缓进了城...... 随着太阳升起,萝筐里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那税官又将一张银票塞进怀里,端起茶碗惬意地啜了一口。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那税官将目光投去。 马蹄声急,尘土飞扬,一名信差疯抽着马向这边驰来。 远远地,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信差腰间系着一面黄色旗帜,是八百里急递! “乓啷”一声,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身上官袍立刻全是茶! “是八百里加急!让开~都让开~” 那税官来不及细想,冲上前驱赶占着通道的商队。 八百里加急的信差腰间会系上一面黄色旗帜,十分显眼。 占着路的那些商队的老板更是都慌了,各自吆喝着自己的随从,都开始往通道两边避让。 朝廷律法,阻拦八百里加急者,杀无赦! 那信差猛一挥鞭,那马箭一般冲进了城门洞,进了广安门。 人群立刻轰动起来。 一个商人说话了:“这不会是陕西来的八百里急递吧?” 另一名商人:“还真有可能!” 一名挑夫:“看样子不是捷报......” 另一名挑夫叹声道:“这是怎么了?陕西闹匪乱,北面蒙古鞑子犯边......” 一个老者更是出语惊人:“辽西走廊那边也打起来了,听说辽东军吃了不小的亏......” ...................... 医嘱不能见风,太子寝宫门帘窗户都放得严严实实,室内光线暗淡。 太子平时坐的那把竹躺椅这时搬到西暖阁北窗下来了,上面还铺了一条薄薄的棉被,太子正躺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出神。 躺椅边上的地砖上散落着几张墨笺。 突然一道光亮直射进来,门帘掀开了。 太子妃捧着药进来了。 端着那碗药走到太子面前,太子妃轻声说道:“殿下,该吃药了。” 太子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太子妃露出了笑容,双手接过碗时说道:“这就好,这样殿下的病一定好得快。” 太子望着她。 太子妃拿着空碗走到南面的炕边,从炕桌上提起水壶倒了半碗温水,走回太子身边:“戴总管说了,司礼监在南疆找到了一位神医,估计冬月可以入京。”捧过温水让太子含了一口吐回碗里。 “父皇会把大位传给我吗?”太子突然问道。 太子妃岂敢犹豫,立刻答道:“当然是传给殿下!” 太子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接着轻摇了摇头:“未必。” 太子妃吃了一惊:“殿下......” 太子:“父皇准了二弟的题本,榆林镇边军被划入了他麾下......这可是边军啊!原本简单的赈灾被他搞成了镇压反叛,父皇却仅仅斥责了几句......现在更是将边军......这让满朝文武怎么想?” 太子妃不敢接言,只是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太子:“父皇明明知道老二背后有人指点,还答应他的无理要求,这不是看老二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这是未雨绸缪,等着我死呢,咳咳咳咳......” “殿下!”太子妃连忙在他背上轻捶。 太子喘了口气,“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别说废了我,他老人家就是立刻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怨恨......可他不该让我做他人的磨刀石!他这是要我们一家子都死呀!”说到这里,他两眼滴下泪来。 太子妃手一软,松开了太子,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望着太子。 太子闭了下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捡起地砖上的墨笺,“你也看看吧。”一递。 太子妃微微一愣,这才接过展看,看着看着,她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这时渗出汗来了。 若是李虎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墨笺上写的正是宫变那夜大明宫里发生的事情。 太子:“若非蒙古鞑子犯边,本宫还不知道那些西苑禁军是被调到了边关,更不会知道这些事......” 太子妃突然想起:“李将军那夜就在大明宫,是不是......” 太子手一抬:“不用了。这是大同、宣府两地十几名原西苑禁军那里得来的口供,错不了。” 顿了顿,“他的心未必全在毓庆宫。” 太子妃默了一下,轻声说道:“殿下门人中只有李虎掌握着兵权,将来肯定有派大用场处,切不可因些许小事毁了自己的臂膀。” 太子:“只要我不死,还是太子,他李虎的屁股就不会歪。” 太子妃立刻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毓庆宫管事太监赵通的声音:“殿下,去扬州的人送来了一封急信。” 太子:“拿进来。” 门帘一掀,赵通拿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双手呈上。 太子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看不数行,脸色陡变。 太子妃、赵通都惊疑地望着太子。 看罢信,太子说话了:“贾敏死了!” 第36章 父子生隙2 上书房里,永昌帝显得异常兴奋,也异常激动,他把李虎的军报放在手心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站了起来,对戴权大声说道:“按李虎的意思办。把白莲教左护法装进一个大笼子,一路上慢慢走,让陕西、河南、山东和直隶的白莲教徒都看看,这就是造反的下场!” 戴权也大声答道:“是。” 永昌帝调整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赐李虎王命旗牌,准他便宜行事、调动沿途各省府巡防营。告诉李虎,宁可错杀也绝不可放过,只要是身份可疑的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戴权吃了一惊:“皇上......” 永昌帝手一抬:“朕相信李虎会把握好分寸。” 戴权还有何话说,只好答道:“是。” 永昌帝又将军报看了一遍,笑着说道:“这个李虎当真是一员福将,先是斩杀了白莲教陕西分舵的舵主,现在又活捉了白莲教左护法......如此大的功劳,朕该如何封赏他呢?” 戴权可不敢接言,只是满脸堆笑望着永昌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当值大太监的声音:“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永昌帝似乎没听清:“谁来了?” 大太监:“回皇上,太子来了。” “胡闹!” 永昌帝眉一拧,“怎么来的?” 大太监:“坐轿子。” 永昌帝:“抬进来。” 轿子抬进上书房,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当值大太监怔在那里。 戴权连忙说道:“聋了!皇上叫抬进来就抬进来!” 当值大太监应了一个“是”字,飞也似的奔向殿外。 很快,一顶二人小轿抬进了上书房,一直到御案前放下。 殿门关上,戴权这才上前掀起轿帘。 太子咳嗽着从里面出来了。 永昌帝皱皱眉,声音有些不悦:“不是还有两天才能出门嘛!为何不听太医的意见?!” 太子:“儿臣给父皇请安。”说着便要下跪行礼。 永昌帝:“行了。”又对戴权,“给太子搬把椅子。” 戴权连忙搬了把椅子在御案边上放下,扶着太子坐下。 这时,永昌帝又坐到了龙椅上,望着太子,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 戴权又捧来了热茶,轻声说道:“殿下,喝口热茶。” 太子报以一笑,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这才开口:“父皇,林如海的夫人死了。” 永昌帝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太子:“林如海的夫人死了。” 永昌帝目光陡地转向戴权。 太子又说话了:“李虎从陕西给儿臣写了封信,请儿臣派人去扬州查一查,所以儿臣才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接着从袖中掏出那封信递给戴权。 戴权双手接过那封信,呈到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接过信展看,看罢,对戴权问道:“那件事怎么说?” 戴权答道:“确定是一场意外。” 永昌帝又把目光转向太子:“你呢?” 太子:“回父皇,没有任何发现。” 永昌帝点了点头。 戴权毫不遮掩地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儿臣也仔细琢磨过了,这件事很蹊跷......一个在瘦西湖行船近十年的船娘怎么可能犯这样的失误?这不合理。 最关键是那艘画舫,船娘还没被押送到扬州府衙,就被她的男人在船上自焚而毁了,说什么‘他愿意抵命,与他的妻子无关’,我看他就是在毁尸灭迹,是他在画舫上动了手脚。” 戴权说话了:“没有证据啊!” 太子:“扬州盐商总会不仅给他们办了葬礼,还给他们的家人孩子置办了房产土地。什么‘被他们夫妻可歌可泣的爱情感动’,我看他们就是幕后黑手!” 戴权:“没有证据。” 太子横了他一眼,又对永昌帝:“关键是李虎咬死这件事就是盐商下的黑手。”说着从怀中掏出了李虎的信。 永昌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权,示意他呈上来。 戴权接过信,走回到永昌帝面前,捧在那里。 不知为何,永昌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虞之色,不过脸上却是平淡如水,接过信展看。 太子却已看见,双手藏在衣袖中死死捏成拳,心道:果然不是真心想让李虎成为自己的门人。 看完了最后一页,永昌帝抬起了头默默地想着,想了片刻将信放下,说道:“这只是李虎的猜测而已,没有证据,朝廷不可能对盐商出手。” 太子:“下了大狱,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永昌帝眉一拧,正要发火。 太子接着说道:“无论是不是意外,都要算在盐商的头上。扬州知府死了女儿,巡盐御史死了夫人,盐运使妻女还在病中,如果宫里不给个说法,会寒了忠臣之心。以后谁还敢为国家分忧,为皇室尽忠!” 听了这话,永昌帝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吟了好一阵,永昌帝把目光又对着太子:“你是怎么看的?” 太子:“八家杀三家,流放一家。” 戴权大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吗? 永昌帝的眉尖轻轻地动了一下,“因为李虎?” 太子出奇地平静:“是。” “哼”了一声,永昌帝:“为了一个李虎,你竟要朕杀掉成千上万的人,还置国家律法于不顾,你的书读到哪儿去了?你太让朕失望了!” 太子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大声说道:“父亲,儿子就李虎一个帮手!” 永昌帝怔了一下,接着脸色阴沉下来了,“你是在责怪朕?!” 太子:“儿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怨言了?”永昌帝依然不依不饶。 太子跪下了,却不回话。 “回话!”永昌帝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 太子跪直了身子望向永昌帝:“儿臣本就不稀罕这个太子之位,废与不废,皆在父皇一念之间,儿臣绝无怨言!” “放肆!”永昌帝顺手抓起御案上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碎片迸溅,茶水四溅! 戴权蒙住了,站在那里一脸的惊惶。 太子:“......我是早该死的人了,多一天少一天不在乎了,可我那孩儿是无辜的,请父皇给他一条活路吧!”说着,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永昌帝的脸色慢慢从激怒转向了冷静,沉默了少顷:“有朕呵护,再怎样也会平平安安的。” 竟是这样回话,太子惨笑一声:“大伯的儿子,我那几个堂兄堂弟的坟头草都长了几茬了......” 永昌帝猛地站起,脸色陡变,两眼直逼太子:“你说什么?!” 看见永昌帝此时羞怒异常的神态,戴权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连忙向太子摇头。 太子却彷佛丝毫没有顾及皇帝此刻的心态,继续说道:“不是儿臣斗胆敢说父皇的不是......明知道二弟有夺嫡之心,还答应他的无理要求,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拿我做新储君的磨刀石吗?!我要是一直不死,他们会不会也来个‘玄武门之变’......” 永昌帝使劲地拍着御案:“住口!住口!住口!”一口气憋不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戴权连忙走近,给皇帝捶抚背部。 永昌帝喘着气:“你、你给我滚出去!出去......” 太子二话不说,起身就要走出去。 “太子殿下......” 戴权扶着永昌帝坐下,又急忙拦住太子,“太医说了,您这几日不能见风。” 搀着太子坐进轿子,戴权大声喊道:“来人!” 门开了,当值大太监领着两个杂役太监走了进来。 戴权:“送太子回去......再去太医院请李院正。” 送走太子,戴权回到上书房,见永昌帝仍坐在龙椅上出神,便捧了碗茶过去,“皇上,您喝口热茶......” 永昌帝回过神来,接过茶喝了一口,叹声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朕做错了?” 戴权岂敢搭腔。 永昌帝:“......可他身子不好,朕不得不替祖宗的江山社稷考虑啊!” 望着御案上的两封信和军报,他闭了下眼睛,“按太子的意见办吧。” 戴权:“是。” 永昌帝:“拟两道旨:一,李虎着升为京营参将,晋封二等伯。二,太子兼管吏部。” 戴权:“是。” 永昌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朕也为难啊!只希望他们兄弟之间不要为了权力而骨肉相残......” 他不知道,二皇子弹劾李虎的奏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还未过中秋节,秋风已有了萧瑟之意,大明宫后花园里大树上许多叶子还没有黄便纷纷飘落下来。 太上皇一任落叶飘拂满身,昂首望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说道:“中秋节又要到了......三年了!” 夏守忠匆匆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皇上和太子吵起来了,皇上还摔了茶碗。” 太上皇眼中闪出光来。 夏守忠:“需不需要再加一把火?” 太上皇:“不用。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说罢,转身离去。 第37章 信 一阵秋风吹来,枯叶簌簌地飘落了下来,纷纷落在亭上。 洛阳知府、同知等洛阳官员伫立在接官亭内,焦躁地望着通往远处的官道。 伫立在洛阳知府身后的同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未末申初之间,又揣回,他上前一步,在洛阳知府的耳边轻声说道:“大人,看样子要在洛阳城过夜了,咱们是不是准备一下?” 洛阳知府目光仍然盯着远处的官道,开口说道:“真是怕啥来啥......” 同知苦笑摇头,现在的洛阳城就是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被点燃引爆,各方势力盘踞,等待着押送白莲教左护法的车队。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带着两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大人!” 洛阳知府急忙迎了出去:“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书吏:“喜、喜事,巡抚大人从开封调来了两千精兵。”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行二十余骑向接官亭驰来。 那一行马队驰到接官亭前纷纷勒缰停住,为首之人正是贾芸。 此时的贾芸一身千总官服饰,身上染着许多血,还有伤迹,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贾芸的目光落在了洛阳知府的身上,说话了:“我们将军说了,不进城,就在城外驿站过夜。” 众人闻言大喜。 洛阳知府长舒了一口气,对同知说道:“快去准备饭食,准备热水。” 同知:“是。”说完没命地飞奔而去。 洛阳知府抬头望了望天,天早就阴沉了下来,这会儿一团一团的乌云正越来越浓。 洛阳知府望着贾芸:“要下雨了......” 贾芸一笑:“下雨好啊。” 洛阳知府暗暗吃惊,这是生怕潜入洛阳的白莲教徒不出手啊! ...................... 天色阴沉,雷声阵阵。 眼看就要下雨了,街道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熙熙攘攘的大街变得空旷冷清。 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从街的另一头奔了过来,进了一家酒楼。 大厅里散坐着十几个人,都把目光望着进来的中年汉子。 柜台内的管事迎了过去,说了几句,那管事便领着中年汉子上了二楼。 那管事敲开了一间包厢的门,领着中年汉子走了进去。 包厢临街的窗户虚掩着,一个穿着劲装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腰间挂着一柄宝剑。 那中年汉子撕下络腮胡须,上前禀道:“堂主,从开封来了一支官军,人数约两千人。” 管事的说话了:“不算李剃头的人,洛阳城里就有五千精兵了,单凭咱们青龙堂的弟兄和教徒,根本救不出左护法。” 中年人慢慢转过身来,仔细看去,他与左护法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白莲教青龙堂堂主,也是左护法之子。 青龙堂主开口了:“白虎堂的人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一个壮汉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出、出事了,白虎堂的人改道去伏击官军的哨骑,一百余人全部遭了毒手。” 青龙堂主:“对方多少人?” 壮汉:“二,二十余人。” 一片沉默。 青龙堂主握紧剑柄,李虎给了他们希望,但又让他们绝望。算上白虎堂的人,已经有三批人死在李虎手中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不是人数可以弥补的。 这时一道好亮的闪电,接着是一声炸雷,大雨如注。 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又一个壮汉走了进来,向青龙堂主禀道:“堂主,李剃头没有进城,而是去了城外驿站。” 青龙堂主目光一闪。 管事的兴奋了:“这么大的雨,官军的火器还不如烧火棍。驿站周边藏不了人,不用担心李剃头玩阴的。只要拖住洛阳城里的官军,咱们还是有很大希望救出护法。” 那三人齐声附和。 青龙堂主明白这是李虎设下的陷阱,但他还是心动了。李虎只有五六百人,没了火器,他们就是没了牙齿的老虎,再者说,他们是救人,不是为了消灭李虎。 可他心里没底! 青龙堂主烦躁地在包厢里来回踱起步来。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满脸泥水的汉子走了进来,向青龙堂主跪倒:“禀报堂主,这是教主的信。教主说,事关重大,请堂主即刻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套双手奉上。 青龙堂主接过那信撕开展看,接着脸上露出了兴奋。 看罢信,青龙堂主对管事的说道:“通知下去,取消行动,分批撤出洛阳城,山东济宁州汇合。” 管事的:“堂主......” 青龙堂主晃了晃手中的信:“有人出钱出武器,要找李虎报仇!” ...................... 此时,呼天啸地的倾盆大雨笼罩着整个驿站。 李虎已经到了。 驿站客房里,李虎拿着一封信,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出神。 好半晌,李虎回过神来,将信放下,取过一张空白信笺,拿起笔写了起来。 刚到驿站,李虎就收到了林如海的信。 林如海在信中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扬州的四大盐商倒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江苏半数官员都被牵连,就连江南甄家也参与了其中。 至于另外一件事,贾母给林如海写了封信,想要接林黛玉入京,理由嘛,杀了太多的人,得罪了太多的势力,担心再出事,荣国府的船已经在前往扬州的路上了。 林如海也不敢让林黛玉再呆在扬州,希望李虎能理解他,同意此事。 肯定不能让林黛玉住进荣国府,大脸宝终日在内帏厮混,林黛玉不是贾府三春,她是贾宝玉的表妹,另外贾宝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可不是小事。 当然了,李虎也不放心让林黛玉呆在扬州,至于进京住在哪里,接到晋爵圣旨之时,李虎就写信回去让李三将边上的宅院买了下来。 薛姨妈一个寡妇都能厚着脸皮住在姐夫家里,林黛玉为什么不能提前住进自己家里,有皇帝的圣旨在,没人敢乱嚼舌根。 另外,李虎后宅没有人伺候,再让林黛玉带上林家的丫鬟婆子,林家下人伺候林黛玉,谁也挑不出礼来。 人还是要荣国府去替李虎接到京城,至于之后的事,李虎也想好了,抢! 写完后,李虎又拿起那张信笺吹了吹,他没说抢,只说让林如海不用操心,自己会妥当处理。 林如海何等精明,肯定能猜到。 李虎又给林黛玉写了一封信,然后喊道:“来人。” 一名亲兵应声走了进来。 李虎把那两封信装进牛皮信套封好,递了过去:“你带一队人到扬州去,听候林大人的差遣。” 那亲兵接过信套大声应道:“是。”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拿起那封信,李虎笑了笑,贾母这点小心思,他一猜就猜到了,不过是想借着机会与林黛玉培养感情,以后好让林黛玉吹枕边风,让李虎帮助贾家。 想到这里,李虎叹了口气,这丫头也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呢。 第38章 雨夜 客房的顶上滚过一声石破天惊的响雷。 李虎站起身,走到了门边伸手打开了门,迎着扑面的罡风走了出去,袍角衣襟都被风撩起老高,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 一名当值亲兵急忙迎了上来,躬身道:“将军,外头风大,当心着了凉!” “不要紧。” 李虎望着帘一样的雨幕,“王大牛呢?” 那亲兵:“回将军,王将军说不放心,带人去驿站周边巡视了。” 李虎点了点头。 雨幕中,穿着油衣的贾芸从院子的月门里进来了。 风雨中仍不失礼节,贾芸向李虎行了个军礼,说道:“司礼监从洛阳城传来了消息,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白莲教正在逃离洛阳。” 李虎:“哦?消息走漏了?” 贾芸:“咱们的人都潜伏在洛阳城周边二三十里,不可能被发现。估计是开封来的那两千精兵将他们吓坏了......” 李虎想了一想,说道:“传令下去,将通过官道撤离洛阳城的白莲教徒全部留下来。” 贾芸大声答了个“是”字,转身走进了雨幕。 看着贾芸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李虎轻轻叹了口气,张成的计谋十分成功,为了营救左护法,白莲教徒前仆后继,前前后后死了上千人。 李虎有些想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热衷造反,大顺又不是女真,官员是腐败了些,但老百姓的日子过的还可以,最让他哭笑不得的,他们竟然打着“反顺复明”的旗号。 不说老朱家还有没有嫡脉传下来,就算有,这都四代皇帝传下来了,人心早就不在朱明那边了。 一道闪电将院子照得一片惨白,李虎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叹声道:“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吧......” 话刚落音,大雨中一个亲兵打着伞领着一个满身满脸泥水的人向李虎走来。 李虎目光一闪,是太子的信使。 走到面前,那信使向李虎行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李虎接过那信撕开展看,他的脸色随着眼光在那封信上移动越来越难看了,接着把信一攥,对那信使说道:“辛苦你了。”又对那亲兵,“带他下去用饭。” 那亲兵:“是。” 那信使又行了一礼,这才随亲兵走了出去。 李虎转身进了屋,在书案前坐下,拿起那封信又看了起来。接着,他把那封信放下,一掌按在书案上,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动。 二皇子又上奏章弹劾他了,八月初的弹劾被皇帝以捕风捉影、缺乏证据为由下旨申饬,这次不仅有巡防营和青壮的证词,还有十几名证人。 这是不把他搞臭誓不罢休啊! 想到这里,李虎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气愤的不是被搞臭名声,而是被皇室的人被刺。 这一刻,李虎甚至都有些后悔在黑水峪口堵住了左护法,若是让他们北上,凭着那些悍不畏死的白莲教徒,最后“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李虎停住了脚步,两眼闪出幽幽的光来,皇室之人果然无情无义,眼中只有权力争斗,自己还是太实诚了,若是放了一些白莲教徒渡过渭水,二皇子哪有工夫来弹劾自己? “哼”了一声,李虎心道:别落到我手里,不然叫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暗。 大雨中,一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脚踩草鞋,沿着官道向东快速走去。 雷声滚滚,闪电时而在云层间金蛇走空。 这时一道好亮的闪电,将周围照得一片惨白,前方官道两侧的密林和深草在风雨中被吹得枝条抽摆。 就在密林里,一双双冰冷的目光这时正在望着他们。 这就是野战军!李虎在新安剿灭了一股白莲教徒后,刀盾兵和长枪兵便立刻奔赴洛阳,伏在洛阳城周边密林里已经两天两夜了。 人群走进了密林,官军纷纷拔出了腰刀,举起了长枪。 风雨声太大,并无一人觉察异常。 突然,一道闪电将官道两侧照得一片惨白,道道白光一闪而过。 “有埋伏!”不知谁大吼了一声。 此话一出,白莲教徒纷纷掏出藏在蓑衣下的武器,刀、剑、斧、钩、铁鞭等,五花八门。 奔跑声立刻在密林中响起,无数官军从密林中闪电般冲杀出来! 奔跑中,刀盾兵和长枪兵迅速配成了三个刀盾兵、三个长枪兵一组的方队,一个一个方队从各个方向杀进人群! 喊杀声中,白莲教徒被一片一片击倒在地...... 相同的一幕,也发生在另外三条官道上。 与此同时,洛阳城里的五千精兵也在司礼监的指挥下清剿尚未来得及出城的白莲教徒,兵凶之气笼罩着这座古城。 风声雨声小了下来。 驿站大客房里,桌上摆着一大盘时鲜瓜果,一大盘子什锦点心,一边一碗盖碗茶。 桌子旁摆着两把椅子,李虎坐在左首,另一边坐着一个红衣大太监。 那红衣大太监从身上掏出鼻烟壶,抹上鼻烟,往鼻孔里擦去,接着闭上眼睛慢慢吸气。 许久,大太监才“阿欠”一声把喷嚏打了出来,这才慢慢地说道:“这些讨厌的臭虫赶不完杀不绝,冷不丁从哪里就冒出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见李虎不说话,他望着门外黑沉沉的院子:“白莲教左护法属于钦犯,按规矩每天要走一百二十里。杂家不奢望每天一百二十里走,六十里就阿弥陀佛了。” 李虎嘴里迸出两个字:“可以。” 大太监一时愣住了,少顷才问道:“李将军说什么?” 李虎:“明日歇息一天,后日启程,每天走六十里,争取在冬月前进京。” 大太监一喜:“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杂家以后再也不出京了。” 李虎笑了笑,怕是不接这样的差事吧。 大太监端起了茶碗,捏着碗盖慢慢地赶开浮在上面的茶沫,然后凑到嘴边啜着,啜了几口将碗放下,身子往李虎这边一凑,低声说道:“杂家从来不欠债。老祖宗怀疑二皇子背后是太上皇。” 李虎:“哦?皇上知道吗?” 大太监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没有铁证,就是老祖宗也不敢开口。” 李虎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张成和一个蓝衣太监走了进来。 张成:“将军,哨骑全部回来了,四条官道共生擒斩杀白莲教徒五百余人,未发现青龙堂的人。” 蓝衣太监:“干爹,捣毁白莲教窝点七处,生擒斩杀白莲教徒二百余人,未发现青龙堂的人。” 大太监叹了口气:“该抓的一个没抓到。”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对李虎说道:“夜深了,杂家就不打扰李将军了。”说完,领着那蓝衣太监走了出去。 张成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青龙堂的人应该还在城里。” 李虎“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成奇怪地望着他。 李虎手一摆:“回去歇息吧。” 张成默了一下,答道:“是。” 李虎目送着他消失在黑夜中,这才起身进了客房。 ...................... 城隍庙里,腰悬长剑的青龙堂主仰望着怒目威严的城隍神像。 身穿夜行衣的管事的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龙堂主脸色灰败地垂下了头。 管事的:“堂主......” 青龙堂主向后摆了摆手,无力地说道:“右护法说的不错,咱们就不该与官军碰......” 管事的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青龙堂主闭了下眼睛,然后说道:“先去山东,看情况再说吧......” 第39章 林黛玉进京 一阵秋风吹来,枯黄的叶子纷纷飘落。 一座四面环水的亭榭里,气宇翩翩的北静王水溶正站在水榭边喂鱼。 老管家站在他的身旁,正拿着一沓情报念道:“永昌三年九月十七日未时,三千蒙古骑兵劫了王子腾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烧了一万余石。”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是王子腾被劫的第三座粮库,照这样子下去,王子腾只能灰溜溜的退回关内。” 水溶笑了笑。 老管家:“蒙古人只有在王子腾这边占了些便宜,其他几处战场都是被压着打,算是彻底失败了。” 水溶点了点头。 老管家又念第二份情报,“......二皇子大破饥民,收复延安府。” 水溶“哼”了一声,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水中。 老管家一笑:“这是好事。太子本就因为榆林镇边军的事对二皇子心生不满,二皇子又坐实了李虎杀俘的罪名,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二皇子的功劳越大,太子对他的恨意越深。” 水溶脸色好看了些,突然想起:“山东那边该有消息传来了吧?” 老管家想了想,“应该就在这一两日。” 水溶顿了顿:“你说,他们能成吗?” “成不了。白莲教打不过官军不仅是武器的原因,双方差距最大的是人!”老管家肯定地说道。 水溶的眼中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老管家:“蚁多咬死象。有了这上千把腰刀和一百套布面甲,怎么着也能从李虎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也算是报了扬州的仇。” 水溶一听眼睛都红了,恨声道:“数百万的财物,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数十年的成果,一下子全没了!一切都因为他的一封信,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老管家心中一叹,这一次他们的损失十分惨重,被灭门的三家有两家是他们的人。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情报上,目光一闪,接着说道:“少主子,二皇子要夺嫡,要养兵,都需要海量的银子,可以让咱们的人投到他的门下,让他顶在前面,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水溶一愣。 老管家:“您放心,那些人不敢反水。” 水溶点了点头。 老管家又翻出了另一份情报,乍一看就变了脸色。 水溶:“怎么了?” 老管家:“是、是从宁国府送来的......” 水溶:“什么事?总不能是贾珍这老小子扒灰了吧?” 老管家:“秦氏......秦氏很可能是废太子的女儿......” 水溶也吃了一惊,手里的鱼食匣子掉入了水中,引来无数鱼儿的争抢。 水溶抢过情报匆匆一看,对老管家说道:“查,拿到证据。” 老管家:“是。” 水溶又盯着情报看了一会儿,忽地冷笑了一下:“有这老小子来求我的时候。” 远远地,一名管事拿着一个信封急急忙忙走来了。 老管家走了过去。 走回水榭,老管家:“山东来的急信。”说着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水溶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看不数行,脸色便阴沉下来。 老管家试探地问道:“少主子......” “反了!” 水溶猛地一拍栏杆:“白莲教那群臭虫竟敢收钱不办事......他们收了钱财武器并没有袭击李虎,而是连夜跑路了......” 老管家一愣。 水溶气得浑身直抖:“我要杀了这群臭虫!” 老管家:“少主子,以后要用白莲教的地方还多着呢。” 水溶闭上了眼,站在那里竭力调匀心气,好一阵子才慢慢把眼睁开了,望向老管家:“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管家:“让白莲教教主处理。” “哼”了一声,水溶:“李虎怎么办?” 老管家默了一下,说道:“等。等到太子和二皇子咬起来,借着二皇子的手除掉他。” 水溶牙一咬:“好!......就让他多活几日......”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望着水溶的背影,老管家叹了口气,心道:做事太浮躁了。若是听自己的不在扬州出手,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 作为南北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扬州码头的拥堵自不用说,但这时偌大的码头竟被空了出来,只有一条偌大的官船停靠在码头的船坞边,官船的前后两根大桅杆上飘着两片幡旗,前面一个幡旗上绣着“内务府”三个大字,后面一面幡旗上绣着“京营”两个大字。 边上还有两艘客船。 码头上一直从石阶排下来站着好些顶盔贯甲的官兵,不是扬州的兵。 以致其他船上的人都望着这条船,望着这些官兵,都在猜测扬州城来了什么大人物。 终于,两顶轿子和几辆马车从城门那边来了。 轿子停下了,马车也停下了。两顶轿子的轿帘几乎同时掀开了。 第一顶轿子中走出来的是林如海,仅仅半年,林如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头黑发这时白了一半,人也消瘦了很多,两颊和眼窝都深陷了下去。 第二顶轿子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人,此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让人心生好感,他就是贾雨村。 贾雨村,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是一名被革了职的官员,受聘至林如海家做西席,因才华得到林如海的欣赏和信任,不仅请他护送女儿进京,更是为他写了一封举荐信,让他到京城找贾政帮忙引荐。 陕西、江苏官场接连遭到清洗,一时间竟没有这么多有治理地方经验的官员补缺,不得已,皇帝下旨起复旧员。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走下来一个老嬷嬷,她向第一辆马车走去,轻声说道:“雪雁,伺候姑娘下车。”说着,搬下条凳放在车把边。 车轿帘掀开了,一个带着帏帽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正是雪雁。 接着,林黛玉从轿厢出现了,头戴半身白色帏帽,纱布垂到了腰间,遮住了林黛玉的脸和身子,多出了一种神秘朦胧感。 雪雁搀着林黛玉踏着矮凳走下了马车。 林如海和贾雨村走了过来。 林如海望向老嬷嬷:“王嬷嬷,到了京城,你们要注意身份的转变,不要想着自己是林家人,就不守李家的规矩。” 王嬷嬷:“是。” 林如海又望向雪雁:“照顾好你们姑娘。” 雪雁:“是。” 这时,王嬷嬷将一张跪垫放在林黛玉身前。 林黛玉:“父亲......”声音哽咽的朝林如海跪下了。 林如海也望向了女儿:“......你不要惦念我,去吧。” 林黛玉:“女儿再陪陪父亲。”说这句话时喉头一下子哽住了。 林如海连忙将头望向官船,眼中已经湿了。 这条船是内务府的官船。 李虎担心贾家的名头压不住他和林如海的仇人,连夜给太子写了封信,没人敢袭击内务府的官船。 林如海调整了情绪,慢慢将头转过来,笑着说道:“最多再有两年,父亲就会进京任职......自己要知道保重,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垂下了头。 林如海又望向贾雨村,“烦先生费心了。”说着朝贾雨村一揖。 贾雨村侧过身子,向林如海一揖。 林如海对王嬷嬷:“登船吧。” 王嬷嬷:“是。”答着扶起林黛玉向官船走去。 见林黛玉一步三回头,林如海心一狠,转过身去。 终于,身后传来了船工的吆喝声:“起船了!” 林如海猛地转过身来,船帆拉起了,大橹一摇,船慢慢离开了码头。接着,荣国府的船和贾雨村的船也离开了码头。 第40章 回京 入冬后的京城的上空,灰蒙蒙地布满了阴云。 不同与京城的天气,京城百姓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永定门未时初就戒严了,进城的在外面挡住了,出城的在里面挡住了,所有人都知道,押解白莲教左护法的车队要进京了。 城里城外被挡住的百姓都不走了,等着看热闹。 由于凑热闹的百姓太多了,步军统领衙门加派了上千名官兵维持秩序。 前门大街的两侧,已经站满了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身锦袍的白鸿志走进了一家挂着“有间酒楼”招牌的酒楼。 闹哄哄地坐满了酒客。 柜台内一个老年管事的眼尖,立刻迎了出去,直接领着他上了二楼。 少顷,二楼临街的一个包间窗户推开了,白鸿志在靠窗的座位前坐下了:“吃过了,来壶茶吧。” 老年管事:“是。” 白鸿志目光已经望向永定门方向。 不一会儿,老年管事亲自捧着个托盘进来了,一壶茶,还有四碟精致的点心,一一摆了下来,接着又给白鸿志倒茶。 老年管事轻声说道:“孙少爷,那边包间里来了几个人,行为举止很像教里的弟兄。” 白鸿志转过头来了,“哦?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进京?” 老年管事想了想:“没记错,老爷好像说过,青龙堂主是左护法的儿子” 白鸿志一怔。 老年管事顿了顿:“难不成他想劫法场?” 白鸿志回过神来,接着摇了摇头:“就是白莲教全来了,也不敢劫法场。” 老年管事也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 白鸿志转了话题:“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老年管事:“正要回禀孙少爷,冬至前一日,三皇子会在府上举办诗会,只要是读书人都可以前去参加诗会。” 白鸿志点了点头,京城权贵多,要想站稳脚,必须有靠山,想升官发财,更要有靠山。 来到京城后,除了盘下这座酒楼,他还收集了京城里各方势力的情报。 经过深思熟虑,他将目光放在了不显山露水的三皇子身上。 白鸿志:“去吧。” 老年管事:“是。”立刻退了出去。 白鸿志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把目光望向了永定门方向。 同样是一间开着窗户的包间,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站在窗边,目光盯着永定门方向。 这时,楼下人声喧哗:“快来看呀!快来看呀!白莲教左护法被押进京了!” “来了!来了!” 沉重的车轱辘声传了过来。 大街上,人群骚动起来,后面的不断往前面拥,维持秩序的步军营官兵横着长枪拼命地抵住涌动的人潮。 马蹄车尘,押解囚车的车骑马队来了。 骑在最前面马上的是风尘仆仆的司礼监红衣大太监,护在两侧的是司礼监番子,中间囚车上坐着穿着囚衣、戴着手铐、两眼紧闭的左护法。 李虎不想被人当猴一样围观,从广安门进宫向皇帝交旨去了。 就在囚车靠近酒楼那一刻,那个身影掀开了连接大氅的罩帽,正是拿了钱财武器跑路的青龙堂主。 他解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露出了里面的素服,接着双腿跪下:“父亲,儿子让他先一步下去等您!”说着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谁喊了一声:“打他!” 大街两旁的百姓纷纷把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等砸向囚车中的左护法。 群情激愤了,许多人嚷了起来: “猪狗不如的东西,不得好死!” “断子绝孙的玩意!” “呸......” ...................... 时隔半年,李虎再次走进了乾清宫。 远远地,戴权已经微笑着站在殿门外的石阶上,显然是在等候着李虎。 李虎加快了步伐,走近戴权身前,双手一抱:“内相。” 戴权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相让的姿态:“皇上正等着你呢。请随我来吧。”说完先走了进去。 李虎连忙跟了进去。 一跨进上书房,李虎便是一怔。 御案上堆满了奏章,永昌帝只露出半个脑袋。 戴权走到御案边,轻声说道:“皇上,李虎回来了。” 永昌帝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风尘未扫的李虎。 李虎身上穿着甲胄,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军礼,“臣李虎恭请圣安!” 永昌帝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慈爱的笑容:“起来吧。”又对戴权:“搬个墩子来,从今日起,李虎来见朕也赐个座。” 戴权:“是。”答着便去隔间搬了一个矮墩。 李虎不得不跪下了:“谢陛下恩典。”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永昌帝手一摆:“坐下坐下。” 李虎:“是。”答着在那个矮墩的边沿坐下了。 当值大太监托着茶走了进来。 戴权亲手把茶捧给李虎。 李虎站了起来,向戴权欠了欠身子才双手接过茶,慢慢坐了回去。 永昌帝不动声色地把李虎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又笑着说道:“你在关中接连打了胜仗,且都是以少胜多,替朕和太子争了口气,涨了脸面,朕再赏赐你些东西......”说着从案卷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戴权。 戴权捧着那张纸递了过去。 李虎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一看,吃了一惊。 这个赏赐实在是太丰厚了,除了金银珠宝,京郊还赐了一大片庄地。 李虎心里一咯噔,这真的只是赏赐?! 戴权温言提醒:“李将军,谢恩吧。” 李虎回过神来,口中答着“是”,作势便要跪下。 永昌帝伸出手虚扶了扶:“罢了。你在前方受了苦,这次回京又受了累,这些虚礼就免了。” 皇帝的客套话,你要是相信,他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你记一笔。 李虎:“臣叩谢陛下恩典。” 永昌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起来说话......” 李虎:“是。” 永昌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权,示意他开口。 戴权咳了一声,开口了:“京城的事,李将军知道否?” 李虎似乎明白了,目光望了一下那张纸,答道:“我刚回京,不知京城出了什么事?” 戴权微微一愣,刚想开口,永昌帝说话了:“好了。二皇子也是受小人挑拨,并不是有意针对你。这一次对你有些误会,经朕开导已经明白了,他也承认是自己鲁莽了,回京后给你摆酒赔礼。 成大事者,需有广阔胸襟,不要因为这些事而生嫌隙......朕是为了你好。”说着望向李虎。 李虎沉默了稍顷,答道:“佛语有云:种下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一切皆有因缘果报。什么‘李剃头’、‘李屠夫’,臣认了。” 戴权瞟了一眼皇帝,心道:果真拒绝了。 永昌帝深望了他一眼,淡淡地:“去面见太子吧。” “是。”李虎又行了一礼,退到门边,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永昌帝摇了摇头,“又是一个犟种。”顺手拿起了一份奏章,低头批阅。 第41章 刺杀1 还是那个包间,木桌上没了茶水点心,换成了纸笔墨砚。 白鸿志站在木桌前,手里拿着笔,凝神沉思,似乎是在腹拟什么锦绣文章。 门外,传来了老年管事的声音:“孙少爷......” 白鸿志回过神来:“进来吧。” 门开了,老年管事兴冲冲走了进来,向白鸿志请了个安,这才说道:“孙少爷,他们不是想劫法场,而是要刺杀李虎。” 白鸿志的笔落下,望着他:“你说什么?” 老年管事兴奋地:“青龙堂的人要刺杀李虎!” 白鸿志:“没搞错?” 老年管事:“错不了。东城传来了消息,潜伏在马市的人都收到了命令。”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孙少爷,这是绝佳的报仇机会啊!” 白鸿志一震,斟酌片刻,却摇了摇头:“不行,这里是京城,到处都是锦衣卫的眼线。这么大动静,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老年管事:“李虎得罪了整个锦衣卫,他们是不敢像陕西那样不给李虎提供情报,却可以将这个消息往下压一压。这就够了。” 白鸿志有些心动了,两手不断地搓着,急速地来回走动。 老年管事:“孙少爷若是担心,咱们可以先做好准备。若是行,咱们再出手......” 白鸿志停住了脚步,望着他:“去准备吧。” “是!”老年管事这一声答得很是洪亮,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白鸿志猜的不错,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线。 北镇抚司值房里,好大一个沙盘,占去几乎半间值房。 沙盘前,默默地站满了北镇抚司的官员。 仇都尉的目光在沙盘上到处扫视,半晌才开口:“对躲藏在马市的白莲教徒进行抓捕,然后让整个东市都乱起来,把顺天府和五军营的人吸引过去......” 一名北镇抚司官员说话了:“那这份情报怎么办?” 仇都尉望着他:“什么情报?” 另一名北镇抚司官员:“白莲教徒潜入京城,咱们按规矩抓捕即可,不用上报的。” 那名北镇抚司官员还想说什么,又一名北镇抚司官员开口了:“咱们的人几乎都被抽调去了陕西和关外,哪里还能时刻侦知全京城的动向。若非南镇抚司的弟兄偶然发现,咱们还不知道白莲教混进京了呢。” 好些北镇抚司官员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余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吭声。 仇都尉:“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要懂得同舟共济。”一边扫视着众官员。 被他眼光所及的官员无不慌忙低下头来。 仇都尉从怀里掏出怀表,瞄了一眼,接着说道:“你们这就带人把马市给围了,一家一家的搜,仔细的搜。” 众人乱纷纷地答道:“是。” 仇都尉:“我先去趟忠顺王府,待会儿就过去。” 众人这才放了心,大声答道:“是!”接着又向仇都尉行了个礼,这才挤出门去,散了。 仇都尉一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值房相反方向的毓庆宫膳房里,大条桌上大大小小摆了几十碗各种菜肴。 太子微闭着眼睛坐在上首。 毓庆宫总管太监赵通领着李虎进来了。 李虎显然是刚洗完澡,他穿着一件崭新的便袍,头上系着一根绣着金花的缎带。 太子睁开了眼睛,望着李虎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本宫比你大了近十岁,而你穿上本宫的外袍竟比本宫还合身。” 李虎笑了笑,过了兖州府后,一直在赶路,风餐露宿,身上都有了股馊味。 太子便让赵通领着他去沐浴更衣,让李虎享受一把内阁大学士的待遇。 内阁值房每天都有一位内阁大学士值夜,处理紧急政务,等候皇帝随时召见。那里不仅有睡觉的地方,还有小厨房和沐浴的地方。 赵通连忙说道:“李将军是武将......” 太子手一抬,“把李将军的椅子搬过来。” 赵通应声把椅子搬了过来。 李虎:“谢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坐在上首,李虎坐在他的旁边。 赵通将暖壶里的酒给李虎斟了。 “不敢消受,让我自己来吧。”李虎立刻站了起来。 太子对赵通说道:“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了,让李将军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 赵通:“是。” 李虎忽然想起:“烦总管派人通知王大牛一声,让他们先回去歇息吧。” 太子点了点头。 赵通躬身退了出去。 太子:“我才吃了药,你自己随意,放开肚子多吃一点儿。” “是。” 李虎是真饿了,一大块裹着油香的羊肉进肚,瞬间眼睛一亮,又夹起一块往嘴里塞,肥而不腻,味道香美,一杯酒下肚,回味无穷。 太子笑问道:“有这么香吗?” 李虎咽下嘴里的菜,“这叫久旱逢甘露,为了赶路,吃了大半个月的干粮。”说着,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 太子笑了笑:“喜欢哪个就多吃些,不够,我让御膳房做。”说到这里,他望向当值大太监。 大太监会意,退了出去。 太子低声地:“我跟皇上摊牌了......”将那日与皇上发生冲突的事说了出来。 李虎微微一愣,接着夹了一筷子素丸子送到嘴边,一边说道:“皇上想说和我与二皇子之间的误会......” 太子心里一咯噔,盯着李虎。 李虎又喝了一口酒,“我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我也没那么大度。我最恨背刺我的人!我拼死替他挡住了背后的偷袭,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弹劾我......我与他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 太子见他说得走了调,连忙岔开:“这羊肉要趁热吃,快吃吧。” 李虎:“是。” 太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再熬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李虎望着他,没有说话。 太子接着说道:“我仔细琢磨过了,下面咱们分三步走。第一步,咱们积蓄实力,抓住父皇想要磨练新储君的心理,获取更大的权力。第二步,培养皇孙,只要他到十四五岁,我就能以太子储君的身份上疏,奏请册封太孙。 这一点,皇上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前明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里呢。这就到了关键的第三步!大伯为何会惨败,就是没有兵权。因此,只有兵谏,才能迫使父皇低头。这就要拜托李将军了!” 李虎懵住了!两只大眼出神地望着太子,心道:忠王的诅咒果真应验了! 太子:“李将军?” 李虎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承蒙太子殿下信任,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子也站了起来:“好!苍天在上,你不负本宫,本宫绝不负你!对了,我拿个东西你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李虎。 李虎接过一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字是太子那笔熟悉的行楷,写的是:“着加封李虎为异姓王,世袭罔替。钦此。” 太子一笑:“你放心,本宫决不会亏待你。”说着,把那张“诏书”抽了回去,然后抹进袖中,“无论是本宫接了位,还是皇孙继承大位,都会在乾清宫当着文武百官,给你写一张真的。” 李虎行了一礼:“那臣事先向您谢恩了。” 太子手一摆:“坐下坐下。饭菜要冷了......” 第42章 刺杀2 人声鼎沸。 宁国府花厅内摆着五桌席面,觥筹交错,贾家子弟一个个喝得酒酣耳热。 贾珍、贾琏正在这里设酒为刚回京的贾芸洗尘。 因为王子腾的背叛,贾家丢了京营节度使的位子,导致贾家话语权大幅减弱。又因皇帝对贾家持疑,调离贾代善心腹,削弱军中影响力,昔日亲附者纷纷转向新贵,大势所趋之下,贾家再难挽回颓势。 宁荣两府的承爵人贾珍、贾赦都是空爵,在朝中并无官职;贾政虽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但工部基本没什么实权,在六部中实际权力和地位最小最低。 贾芸虽然只是个正六品的千总官,却是实打实的兵权,值得拉拢投资。 贾芸被贾珍、贾琏拥着坐在首席。 已经满脸通红的贾芸,又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接着将杯口朝着贾琏一亮。 贾珍和贾琏对望了一眼,都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宁国府管家赖升带着满头大汗的倪二走了进来。 倪二没有去京营,也没留在五军营,下海了,在东城开了个酒楼,背地里替李虎打听情报。 贾芸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老二来了......” 倪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在贾芸耳下急速低语。 贾芸神色大变:“快!去将军府!” 倪二:“进不去,白莲教已经派人盯着前往将军府的街道了。” 墙角的自鸣钟突然响了一下! 贾芸望去,寅时末,李虎肯定出宫了,出城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了。 贾珍开口了:“出什么事了?” 贾芸眼一亮,急忙将白莲教要刺杀李虎的事告诉了他。 贾珍也震惊了,又听贾芸说通往李虎府邸的街道被白莲教的人给堵住了,精明的他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 帮助贾芸和倪二冲进将军府搬救兵,不仅可以让李虎本人欠下人请,就连太子也要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还能顺便缓和皇帝与贾家的关系,可谓是一举三得。 另外,李虎算是贾家的女婿。 想到这里,贾珍一掌击在桌案上,猛地站起身,对赖升大声说道:“把所有的护院家丁都叫来,带上家伙,跟老子抓人去!” ...................... 贾芸猜的不错,李虎出宫了。 北镇抚司在东城抓捕白莲教徒的消息传进了宫,担心出事的太子让李虎改从长安右门出皇城,并派了一队禁军护卫着。 出了皇城,李虎在禁军的护卫下沿着西长安街向西城走去。 西长安街始建于永乐年间,东起长安右门,西抵宣武街,全长三里半。长安右门设朝房、公生门,为百官出入。 自前明起,便有官吏在公生门及朝房设饭馆、存物处及停舆场,或为往来官员做造酒食、寄放货柜、停放骡马。 太上皇登基后,不仅将占据皇城门房做买卖的全部清理了,还增筑外围墙并设三座门,将外廓向西推进约一里。 另外,登闻院、通政司、广善库等衙署都在本街,各衙门口都有当值的护卫。 这一段路肯定安全,只要再往前走一里多地,就是宣武街,宣武街对面就是西城。 李虎突然勒住了缰绳。 一行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禁军队官说话了:“李将军,怎么了?” 前方街道旁的馄饨摊、烧饼摊旁的小贩们正在卖力的吆喝着,不时还望一望李虎等人。 嗯? 李虎眯着眼,京城的小贩什么时候成了高大魁梧的壮汉了? 禁军队官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转身说道:“去两个人,将那些商贩行人都赶走。” 骑在最前面的两名禁军警觉地对视了一眼,接着一齐策马驰了上去。 “都回家去!回家去!” “官府有公干!所有人都回避了!” 街上的行人都吓得匆匆离去,而小贩们却恍若未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两名禁军更警觉了,又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握向刀柄。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街南的胡同里传来,接着,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策着马缓缓走了出来。 李虎明白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铁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爆响,黑色的大氅向后飘起,黑色的大马闪电般穿过街道,驰向李虎。 唰的一声,两名禁军一齐拔出了腰刀,双腿一夹,迎了上去。 突然,那人的黑色大氅腰间白光一闪,三匹马瞬间交身而过。 两名禁军的头颅连同斩下的刀尖立刻飞了出去! 受惊的战马驮着没了头的尸体径直冲进了宣武街,立刻传来无数百姓惊恐的叫声! 那人却停住了,手中的剑也停在了半空中,上面闪着寒光,居然没有半点血迹。 禁军队官一声喝道:“撤,保护李将军后撤!” 话音刚落,密集的铁蹄声在身后响起。 李虎吃了一惊,这三十余骑竟是从行人司署衙出来的,就是驿站。 “杀!”禁军队官来不及细想。 禁军队官领着六名禁军杀了过去,余下四名禁军则在李虎身边团团护住。 “你们也去吧。”李虎唰地拔出了佩刀,指向那人。 那人掀开了连接大氅的罩帽,露出了与左护法有几分相像的面容。 李虎眉一挑,这是替父报仇来了。 青龙堂主举起了宝剑:“杀!”策着马向李虎杀来。 那几个小贩也挥着刀冲了过去! 李虎双腿一夹,胯下战马箭一般向前冲去。 “铛”的一声,一道刀剑击撞的火光闪过,李虎眼中寒光一闪,回身劈出一刀,接着一声惨呼,黑马的尾巴连同一大块肉飞了出去。 黑马吃痛,猛地扬蹄发狂,四下胡乱的奔腾,青龙堂主一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的马,被黑马从身上甩了出去。 青龙堂主挣扎着爬起,大声喊道:“无耻小人!” 就在这一瞬,李虎解决了那几个小贩,他甩了甩刀上的鲜血,一边控制着战马转身。 青龙堂主脸色阴沉,大声吼叫:“李虎,你这个无耻小人!” 李虎微微一笑,双腿一夹,策着马向他冲去。 突然,“嗤嗤”两道破空声传来。 李虎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扬空,也是一声惨呼,战马的颈上出现两个血洞。 战马后腿一软,轰隆一声倒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李虎从马背上腾身跃起,站在地上,目光和青龙堂主对上了。 行人司那边更多的白莲教徒涌了出来。 李虎看清楚了,一个老者手中捏着脱手镖。 白莲教徒怒吼着都向孤零零一人的李虎冲来! “退开!”青龙堂主一声大吼。 白莲教徒都在原地站住了。 青龙堂主眼中杀意闪烁,挥剑就杀了过来。 李虎也没犹豫,挥舞佩刀迎上前去,“铛”的一声,一刀一剑再次撞击出火花来! 转眼间,二人交手二十余回合。 李虎发现这青龙堂主的速度极快,剑法更是诡异莫测,若是一般士卒,早就中剑了。 就在李虎堪堪躲过一剑之时,青龙堂主手腕一抖,长剑从侧面刺向李虎的腹部! 白莲教已有人发出了欢呼。 青龙堂主的目光却露出了惊愕,剑尖刺破锦袍停住了,哪怕他再使着暗劲,也不能往前移动半分! 李虎的刀向他劈来,青龙堂主无奈,只得快速后退。 趁他病要他命,李虎欺身而上,一把佩刀舞得虎虎生风,连连向青龙堂主的上路、中路劈去。 青龙堂主步伐已乱,艰难地躲闪着,突然一刀黑影当头袭来,他下意识的挥剑向头顶,“铛”的一声,紧接着腹部一痛,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看着摔倒在地,口吐鲜血的青龙堂主,李虎慢慢收回脚,接着一把扯下破损的外袍,露出了里面的铠甲。 第43章 刺杀3 “卑鄙无耻!” “无耻小人!” 白莲教徒怒了,吼叫着举着腰刀向李虎杀来! 打斗声引来了通政司等衙门护卫的注意,见是禁军遭到了围攻,他们纷纷举着长枪向这边跑来。 吼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西长安街上空回荡。 李虎每一次挥刀,都会有一个白莲教徒惨叫倒下。 很快,李虎的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区域,他的盔甲上布满了刀痕,肩背上插着一把脱手镖,是那老者拼死插上去的,他不知道的是,铁甲里面还有布面甲。 只剩下了十几名白莲教徒将李虎团团围住! 另一边的战斗也结束了,活下来的五名禁军领着长枪兵杀了过来。 嘴角还有血迹的青龙堂主歇斯底里地吼道:“撤!撤!” 那些白莲教徒护着他向南面的胡同狂奔着退去! “回来!” 李虎喝住了想要追击的禁军,转身望向身后。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接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看见上百名手执长矛的官军从街的南拐弯处奔了进来。 宣武门守军?这可是忠顺王的人,李虎向后退去。 禁军队官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吼着:“站住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宣武门守军列成几排战斗队列,操着整齐的步伐压了过来。 禁军队官脸一沉:“你们想造反吗?!”将手一举。 那些长枪兵迅速排成了一列,挡在了李虎和禁军的前面。 宣武门的守军走近了! 李虎握紧了手中佩刀,这么长时间了,长安右门的禁军怎么还没赶来支援? 走到离长枪兵约有五步的距离,宣武门的守军停住了。 空气彷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一片鸦雀无声。 李虎微眯着眼,动手他们肯定不敢,应该是想恶心自己,看来忠顺王早就知道白莲教要刺杀自己。 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丢下兵器!” 禁军队官两眼闪着寒光,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你想造反吗?!” 那军官怯了一下,接着又硬了起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反贼冒充的!丢下兵器,接受盘查!” 各衙门的护卫早就看不惯步军统领衙门的嚣张跋扈,这时仗着禁军撑腰,哪还买步军统领衙门的账,反而昂起头将手中的长枪握紧。 那军官两只眼睛不住地闪眨着,显然在急剧思索,接着他笑了起来:“干什么?这都是干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吗?都退下。” 宣武门守军紧握长矛的手软了下来,整齐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军官刚想说什么,李虎开口了:“去将白莲教逆贼抓回来。” 那军官:“你凭什么......”却被李虎的眼神摄得一楞。 李虎威严地喝道:“快去!” 那军官正犹豫间,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急,尘土飞扬,王大牛一行三十余骑像狂飙般驰来。 那军官露出一丝并非情愿的笑容,对禁军队官问道:“白莲教逆贼往哪个方向去了?” 禁军队官却把目光望着李虎。 李虎点了下头。 禁军队官指了一下青龙堂主逃走的胡同。 “追!” 那军官一声大吼,将手一挥,领着宣武门守军冲进了胡同。 王大牛翻身下马,奔到李虎面前,“将军,您没事吧?” 李虎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来,望向皇城,长安右门的禁军至今没来支援他,是太上皇吗? ............................ 李虎遇刺的消息有如春风野火,迅速传遍了京城。 天才刚刚见黑,乾清宫里已经灯火通明。 戴权拿着一沓审案记录走了进来。 上书房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着好几十号官员,仔细看去,那名军官和北镇抚司的官员都在。 “啪”的一声,茶碗砸在地上的声音从洞开的殿门里传出。 “......皇上,臣冤枉啊!皇上......”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紧张地盯着洞开着的殿门。 少顷,两名禁军架着被夺了冠带袍服的顺天府尹出来了。 顺天府的官员都变了脸色。 原顺天府尹看见戴权,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边哭边喊:“内相,下官冤枉啊!内相......” 戴权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上书房。 上书房里一片沉寂,空气好像都已凝固了。 一堆一堆的奏章把坐在御案后的永昌帝挡得只露出了一个头。 永昌帝这时的面容十分平静,只是脸色格外苍白。 御案前,跪着忠顺王和仇都尉。 此时的仇都尉惊魂不定,冷汗直流。 他没想到白莲教如此胆大,竟毒杀了整个行人司。 戴权疾步无声地走了过去,轻声说道:“陛下,都查清楚了。”双手将那些审案记录呈上去。 永昌帝站起身,接过那些审案记录,凑近灯火,眼映着光,一张张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了最后一页,永昌帝愣在那里,眼中露出了失望而又茫然的神色。 “皇上!”戴权将一碗热茶递了过去。 永昌帝回过神来,望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仇都尉。 永昌帝长叹了一声,说道:“朕是个念旧的人,陪朕走过任何一条路的人朕都记得。你知不知道,朕打破祖训,让你继承你父亲的位置,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吗?” 仇都尉点了点头。 永昌帝:“什么‘前明之鉴’、‘抄家财’,甚至锦衣卫成了一团乱麻,朕都可以不计较你。可你不该公报私仇......” 仇都尉声调发着颤音:“臣知错了,臣往后改。” 永昌帝也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仇都尉。这目光让仇都尉心里一阵发毛。 良久,永昌帝开口了,“明天起,你儿子就到南镇抚司当差,先从百户做起吧。” 仇都尉蒙住了。 永昌帝接着对戴权说道:“北镇抚司归你管了。” 戴权:“是。” 锦衣卫中的实权派是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基本就是个摆设,一般只能欺负一些小喽啰。 没了北镇抚司,他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吗? 想到这里,仇都尉冷汗从额头流向面颊,又滴落在地,望着皇帝:“皇上......” 永昌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叹声道:“回去吧。” 跪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忠顺王开口了:“皇上,仇都尉......” 永昌帝眼一横:“你也出去。” 忠顺王:“皇上......” 永昌帝:“出去!” 仇都尉知大势已去,哆嗦着站了起来,退了出去。 忠顺王虽然羞恼,也只得悻悻地跟着仇都尉退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永昌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说道:“长安右门那边再查一查。” 戴权:“是。”答着,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茶沫。 这时,一个司礼监红衣大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向永昌帝跪倒:“启禀陛下,武库司那边传来了消息,确认那些被磨掉部分铭文的腰刀出自金陵制造局。” “啪”的一声,永昌帝一掌拍在御案上,近乎吼道:“让甄应嘉滚进京来!” 第44章 刺杀4 大明宫西暖阁。 这儿也是灯火通明。 灯光下,太上皇正盘膝坐在榻上,手里数着念珠,嘴里在默默地诵着佛经。 门帘掀起,夏守忠走了进来。 夏守忠轻声说道:“太上皇,长安右门那边都处理好了。” 太上皇“嗯”了一声,继续诵念经文。 夏守忠:“三皇子到底还是年轻,日晷和自鸣钟怎么可能同时都出了问题。”说着,捧来了一碗热察,“太上皇,您喝口热茶。” 太上皇这才睁开眼,将念珠放在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说道:“这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捣黄龙。李虎死,太子就再也没有机会掌握兵权了。” 夏守忠叹声道:“可惜呀......” 太上皇则摇了摇头:“有了兵权的支持,太子才能与二皇子抗衡,才能让三皇子在暗中积蓄实力。” 夏守忠点了点头。 太上皇突然想起:“听说四皇子整天和那些和尚搅在一起?” 夏守忠一笑:“这种事要是写在戏里,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胡编乱造。您说一个皇子,居然在府上养了一群和尚,整日里吃斋念佛,无欲无求,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太上皇笑了笑:“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明哲保身......这个孽障生的几个儿子没一个简单的!” 夏守忠一惊:“需不需要让人暗中盯着......” 太上皇目光一闪:“再说吧......刺杀李虎的人没抓到,肯定有另一伙人接应,将他们找出来。” 夏守忠:“是。”躬身退了出去。 ...................... 救走青龙堂主的不是别人,正是白鸿志。 有间酒楼后院的正房里也明明的亮着灯。 门外,几个精悍的汉子站在那里,手里都握着刀。 突然,一阵咳嗽声从卧室传了出来。 青龙堂主坐在一把躺椅上,扶着白鸿志的手一阵猛咳。 老年管事连忙端过痰盂,接在他的嘴边。 咳罢,青龙堂主苦笑了一下:“我自幼习武,凭借着手中的剑,行走江湖十数年,未曾遇上敌手......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年轻人的手中,咳咳咳咳......” 白鸿志连忙在他背上轻捶:“在江湖上行走,难保不遇到阴毒对手......” 青龙堂主摇了摇头:“大丈夫,赢得起,也要输得起!”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右护法说的不错,咱们与朝廷差的不仅仅是武器装备,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对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白鸿志:“报仇......”没有隐瞒,他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青龙堂主真的被震惊了,吃惊地望着白鸿志。 白鸿志:“李虎不过是狗皇帝手中的刀,咱们真正的仇人是皇帝,是大顺王朝!只有灭了大顺朝,才算报仇。” 听到这里,青龙堂主又是一震。 白鸿志继续说道:“当年女真人能利用农民军拖死大明朝,咱们也能利用女真人拖垮大顺朝......没了镇压九边的精锐和京畿驻军,咱们可以轻松击败各省巡防营。绍兴三年......六百多年了,这天下也该咱们白莲教来坐了......” 青龙堂主望着白鸿志,心里却翻开了锅。 白鸿志:“世叔,皇室内部会发生一场争权夺利的斗争,大臣们愿不愿意都要做出选择,朝政的混乱会造成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不断下降......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青龙堂主默了一下,说道:“可是,咱们扛的是‘反顺复明’的大旗......” 白鸿志:“咱们还扛过‘反明复元’的大旗呢。” 青龙堂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无力地说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这一次咱们的损失非常大,要三五年才能恢复实力。” 白鸿志摇了摇头:“要不了那么长时间,明年咱们就可以恢复实力。” 青龙堂主:“哦?” 白鸿志:“老话说‘一冬冷暖看立冬’,今年立冬是阴雨天,接下来的冬季会很冷,降雪会很频繁,北方会有雪灾。明年黄河桃花汛会比夏汛还要凶猛,只要稍微动点手脚......” 青龙堂主一惊,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白鸿志:“药!快拿药来!” 老年管事连忙端了一碗药进来。 青龙堂主缓了口气,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青龙堂主:“千万不能这么做。你根本不知道黄河决堤意味着什么!黄河决堤带来的恶劣影响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十分长远的。洪水过后,会有一场大瘟疫,接下来是大饥荒,那些被泥沙覆盖的土地要数年才能恢复......会有数百万人受到影响,这个因果太大了。 另外,中原是咱们的根基,毁不得!明白吗?” 白鸿志眨着眼睛,闪烁其词地说道:“其实,现在的局面还远没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地步,确实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另外,朝廷还没有乱......蓄而不发,待其时也。” 青龙堂主闻言暗暗一惊。 白鸿志:“世叔就在我这安心养伤,报仇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青龙堂主:“好。你明天派人将此事禀报右护法,请他小心朝廷的报复。” 白鸿志顿了顿:“还请世叔替小侄隐瞒。” 青龙堂主:“教主他们不知道你活着?” 白鸿志点了点头。 青龙堂主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好吧!” 白鸿志向他一揖:“侄儿告退了。”接着退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青龙堂主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 送走贾珍、贾琏等人,李虎回到了书房。 书案上并排摆着太子和戴权的两封信。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虎还算满意,除了欠下一个人情,他并无什么损失,还去了一个大麻烦。 没了北镇抚司,仇都尉就没了叫嚣的资本,最关键,他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所有人都喜欢打落水狗,李虎没有理由不喜欢。不过落水狗也分三六九等,仇都尉这个落水狗还真不能打,打狗欺主! 不仅不能打,还要让着他,让他继续嚣张跋扈,这样才能让皇帝厌恶他,忘记往日的情分,那时才是出手的时机。 当然了,这不仅是李虎的想法,也是太子的意思。 李虎也终于知道长安右门的禁军为何没有支援他了。 长安右门的日晷和自鸣钟全部快了一刻钟,导致长安右门提前落锁。 戴权也怀疑是太上皇,可惜没有任何证据。 这时,李三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向李虎一揖:“二爷,这是司礼监送来的信。” 李虎接过那信撕开展看,接着笑了,林黛玉的船已经过了泰安府,估计腊月前后进京。 将信一折,李虎:“三伯,我让准备的东西,你老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三:“花园那边这一两日就完工。丫鬟婆子们的住处也安排妥当了,只是......” 李虎:“怎么了?” 李三:“林姑娘的房里还缺几样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李虎接过一看,眉一皱:“怎么床也没准备?” 李三苦笑:“二爷有所不知,大户人家闺女住的是拔步床,不是架子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李虎又看了看那张纸,想了想,说道:“我来想办法吧。对了,太子送了我一辆马车,明天一早送来......” 李三:“是。”答着退了出去。 李虎也走了出去,望着满天星斗,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第45章 甄家进京 白鸿志猜的不错,永昌三年的冬季果真是个大雪年,从阴历十一月初那场早雪后,又接连下了几场雪。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六,雪突然停了,而且晴空万里,太阳白得耀眼,城里城外满地厚厚的雪把阳光又反射过来,这天气竟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京城的九门白天虽然都有官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只是遇有皇室仪仗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才会临时禁止其他人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后才解禁。 下午未时,永定门的守军开始疏散进出人等,中间这条通道上的雪早被铲扫得干干净净,然而在这里迎候的不是朝廷官员,而是一名宫里的红衣大太监领着八名蓝衣太监和一队禁军,旁边还摆着一顶绿呢大轿和一顶蓝呢大轿。 按规制,这是派驻外省的皇亲国戚进京了。 这时,一群护卫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从永定门里奔来了。 那顶大轿在城门洞外停住了,轿杆一倾,走出来的竟然是北静王水溶! 对于水溶的出现,那红衣大太监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向水溶行了个半礼:“给王爷请安。” 水溶立刻伸手阻住他,笑道:“辛苦你了。”说着,从腰间玉带上解下一块玉佩,“这是我挂了多年的东西,别嫌弃啊。” 红衣大太监大喜:“谢王爷的赏!”双手合着接过了那块玉佩。 水溶笑了笑,轻声说道:“不知陛下召家岳父进京所为何事?” 红衣大太监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与遇刺案有关。” 水溶表面默然,心中却将白莲教教主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注目望去。 不远处一群马队裹挟着一团雪尘渐驰渐近。 红衣大太监:“甄大人到了。迎一迎吧。” 红衣大太监和水溶走上吊桥,迎了过去。 甄应嘉的亲兵队长领着十骑在前,接着便是甄应嘉,跟着的是甄应嘉的长子,甄頫,再后面是二十余名护卫。 到了吊桥前,甄应嘉的护卫都下了马。 甄应嘉父子也下马了,把缰绳一扔,向迎来的红衣大太监和水溶走去。 江南甄家的官职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李定国收复南直隶省,改为金陵省,定都京城改为江南省,后来又改成江苏省。 体仁院大体相当于皇帝派过去体察民情和监督官场、民间的一个机构。总裁,就是汇总裁决的意思,前面又加上钦差,说白了,甄家就是皇帝派驻江南的眼线,比都察院御史、锦衣卫都更特殊。 另外,江南甄家还兼着江宁、苏州两大织造局。 “甄大人,您总算来了!”红衣大太监从吊桥上走下。 水溶立刻向甄应嘉这边加快了步伐。 水溶跪下了:“小婿叩见岳父大人,敬请岳父大人金安!” 甄应嘉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地上凉,快起来。” 这就是水溶,礼节上一丝不苟,他仍然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笑着站起,望向甄頫:“又长高了。” “二姐夫。”甄頫朝水溶行了一礼。 红衣大太监对甄应嘉道:“皇上说了,甄大人先去给老太妃磕头请安,陪老太妃说说家务,明天再递牌子。” 甄应嘉:“臣叩谢陛下天恩。”说着便要跪下去。 红衣大太监双手有力地搀住了他:“皇上说了,不用谢恩。” 甄应嘉:“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低声问道:“皇上为什么召我进京?内相那儿有什么话?”说着把那张银票塞到红衣大太监手里。 红衣大太监瞟了一眼,那张银票上赫然露出“壹万两”三个大字! 红衣大太监满脸堆笑,扶着甄应嘉走上吊桥,轻声说道:“老祖宗交代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前一阵子白莲教逆贼在西长安街刺杀李将军,一部分腰刀出自金陵制造局......金陵制造局每年打造那么多腰刀,谁知道是哪里流失出来的。” 跟在后面的水溶目光一转,向甄頫望去。 甄頫飞快地给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匆匆向甄应嘉跟去。 水溶的眼睛一亮,大步跟了上去。 红衣大太监含着笑搀着甄应嘉走到绿呢大轿前,亲自打开了轿帘。 甄应嘉低头钻了进去,红衣大太监也钻进了轿子,两座大轿立刻被抬起向城门洞走去。 水溶对甄頫说道:“被刺杀的就是李虎。” 甄頫:“哦?怎么样?” 水溶:“毫发无损。” 甄頫怔了怔:“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水溶摇了摇头:“李虎是皇上的一枚重要棋子,若是他死了,那才是捅破了天。” 甄頫愣了一下,问道:“一枚棋子而已,至于吗?” 水溶:“他可不是一般的棋子,他是皇帝稳住太子,制衡二皇子,分化勋贵军方的重要棋子。” 甄頫:“这......” 水溶转了话题:“你不进宫给老太妃磕头?” “哼”了一声,甄頫:“她想看的是甄宝玉那个凤凰蛋,我才不热脸去贴冷屁股。” 水溶暗暗一笑,说道:“走吧,家里已经摆好了酒席,我为你洗尘!” ...................... 李虎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唯一一件说不上舒心的事情,就是林黛玉的事。 雪下的太大了,永定河河道隐隐有了提前结冰的迹象。 好在雪停了,还出了太阳,这让李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李虎的军职定下来了,五军营左哨军先锋营主将,就是之前谢鲸的位子,至于缺的那一营三千战兵,年后他自己招募。 如今的李府算得上是豪宅了,五进两跨四合院,其实就是将两座五进四合院围在一起,后罩房变成了大花厅,花园也重新布置了,不仅挖了荷花池、建了水榭,更是在花园里移栽了一片斑竹,还建了一座凉亭。 都是标准的五进四合院,所以林黛玉的院子与李虎的院子规格相同,正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王大牛招呼一群亲兵抬着扛着一块块木板进了卧房。 李三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大声地嘱咐:“慢一点,慢一点,别把东西碰坏了。” 王大牛瞟了一眼坐在南窗下看书的李虎,大声说道:“你老这话就不对了。这是东西吗?这是我们将军的心头肉!”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点装起来。” 王大牛大声答道:“是。”领着众人进了内室。 李三还是不放心,连忙跟了进去。 李虎放下了手里的书,慢慢站起身,知道林黛玉带了很多书,除了外间暖阁北面全是书架,卧房外间挨墙一溜也全是书架,面前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筒笔架上的笔如树林一般。 第46章 希望破灭 内务府的官船已经进入了天津府,快了。 一想到这里,李虎就有些头疼。因为这场刺杀,他先是欠了贾珍一个人情,然后呢,贾赦、贾政亲自登门探望,还带了重礼。 贾母更是一连数日打发人送来各种补品,他都能想到贾母知道这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李虎想了想,今年除了给太子送年礼,荣国府也要送,就在林黛玉进京前一天送过去吧。 就在这时,一阵惊叹声从内室里传了出来,接着又传来了李三的声音:“好了,好了,都出去吧。” 王大牛的声音:“你老当真是‘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啊!” 李三的笑骂声:“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李虎回过神来,目光转向了内室。 王大牛已经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王大牛:“将军不进去瞧瞧?” 李虎懒得理他,对走出来的李三说道:“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内室再添一个香炉,多准备几个火盆。” 李三:“是。”答着推了一把没眼力见的王大牛,领着众人走了出去。 李虎走了进去,他的目光顺着房角慢慢地扫视,配套的花梨木座椅和茶几,挨墙一溜儿是红木雕花的衣柜和摆放物品的架子,西面摆了一张红木镶大理石面的书案,书案上也摆着笔墨纸砚。 李虎又把目光转向拔步床,占去几乎半间内室。 这拔步的意思是迈步,也就是说需要迈上去的床。这种床又被称之为踏板床,因为是在地板上搭建的,而床在地板之上,所以得此名。 听李三说,拔步床有两种样式,一种是简单的,就是一个多了外框的架子床,另一种复杂的就是眼前的拔步床。 相传明代晚期,江南一带的富贵人家从千金小姐生下来起,父母就开始让著名的工匠为其打造成年的闺房。而这种拔步床工艺繁琐,需要制作上千工时,也就是需要耗费三年多的时间制作,只有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才能建造购买得起。 另外,这种拔步床体型巨大,年幼的千金小姐在床内迈着小碎步,绕床走一圈需要百步,因此这种拔步床也叫“百步床”。 这种床,市面上根本找不到。 秉着“有关系不用,过期作废”的原则,李虎直接去找了皇帝,然后从内务府造办事处的库房里选中了这款拔步床。 皇帝赏赐官员的东西五花八门,特别是皇子生了皇孙女,拔步床就是照例赏赐的喜庆宝物之一。 这款拔步床形制高大,结构繁复,做工奢华,点睛之处在于细腻精美的雕刻,各处雕饰生动传神,浮雕、镂雕、圆雕相得益彰,庭院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洞石花草,一刀一凿,均传神达意,处处给人以精美之感。 从外形看似把架子床放在一个封闭式的木制平台上,平台长出床的前沿三尺,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两边还安有窗户,相当于一个小房间了。 在床的前后分别有走廊的设计,转过走廊就会到了内室,这里就好像是小内室,里面有凳子,梳妆台,还有桌子,小橱,首饰箱,马桶等,非常的齐全。 李虎满意地点了点头,纱帐、被褥等生活物品,林黛玉从家里带来了。 矮几上再摆两盆花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李虎转身走了出去,顺手解下了挂在内室和外室之间的纱幔,想了一想,又给拢上了,通风。 一阵脚步声响,李三出现在了门边,“二爷,毓庆宫那边传话来了,说南疆的神医进宫了。” 李虎:“把窗户打开通风透气,再摆几盆花。”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 皇宫规矩森严,但有时候就像漏风了一样,不等李虎赶到,毓庆宫外就站满了前来探疾问安的大臣。 甄应嘉也来了。 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戴权走了出来,目光在众人脸上飞快地扫视过去,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皇上口谕~” 甄应嘉等人跪了下去。 戴权:“你们想干什么?是想添乱子吗?还是要逼宫!” 所有的人都伏了下去。 戴权:“是哪个衙门的就回哪个衙门去,瞎掺和什么!”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戴权转身进了毓庆宫。 众官员都怔住了。 宫门外的当值大太监温言提醒:“诸位大人,请回吧。” 众人参差不齐地爬了起来。 人群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声,许多人回头望去。 李虎来了,虽然是信步,步子却迈得很大,走得很快。 转眼间李虎已经走到人群后。 李虎皱皱眉:“麻烦让一让。” 众官员这才下意识地向两旁一闪,让开了一条通道。 那当值大太监迎了过来。 李虎走上前,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当值大太监:“还在请脉。” 李虎疾步走进毓庆宫。 他的背后,是一双双表情各异的目光,有人羡慕,有人无所谓,更多的是愤懑和不满。 甄应嘉转头向身旁一名官员低声问道:“这位是?” 那官员:“他呀,李虎,李剃头。”说罢,转身离去。 他就是李虎?果真深受皇帝和太子的信任。 甄应嘉想起了老太妃的提醒,心道:先去贾家那边坐一坐吧。 ...................... 一踏进西暖阁,李虎便是一怔。 出奇地安静,只有那座自鸣钟在嘀嘀嗒嗒地响着。 永昌帝独自一人坐在南面的榻上,望着地面出神。 肃立在永昌帝身前的三皇子、四皇子一齐把目光望向李虎。 李虎愣了一下,还是轻步走了过去:“皇上。” 永昌帝望了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你来了。” 李虎:“听说南疆的神医进宫了,臣过来瞧瞧。” 永昌帝点了点头:“戴权不在,你去给朕沏碗茶来。” 李虎又是一愣,两个亲儿子在这里,为啥使唤我?又不能问,只得答道:“是。”转身走了出去。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一愕,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齐望向地面。 少顷,李虎用茶盘捧了一碗茶来。 永昌帝端起了茶碗,接连喝了几口才放下。 李虎一诧,这是真的渴了,怕别人下毒?接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三皇子和四皇子。 暖阁里又只剩下自鸣钟的嘀嗒声。 渐渐地,暖阁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李虎点亮了案几上的灯笼。 终于,戴权走了进来。 李虎迎了上去,急问:“怎么样?” 戴权没有答话,径直走向永昌帝。 李虎心一咯噔。 永昌帝望着戴权。 戴权:“神医拟了药方。”说着,将药方呈给永昌帝。 永昌帝接过细看,接着眉一拧:“这不就是太医院的药方吗?” 戴权躬身答道:“少了一味‘鹿茸’。” 永昌帝一怔,旋即火冒三丈,喝问道:“有区别吗?!” 一片沉默。 永昌帝长叹一声,将药方递与戴权:“配药去吧。” 戴权:“是。”接过药方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永昌帝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动。 李虎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屏住呼吸,望着皇帝。 三皇子暗暗地斜望着永昌帝,观察他的反应。 永昌帝突然停住了脚步,与三皇子的目光对上了。 三皇子慌忙把头低下。 永昌帝的眉尖轻轻地动了一下,望了望李虎,接着把目光转向四皇子:“身为皇子,不要老是和那些和尚、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多读点书,也可以常练练骑射。有了正经本事,才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当差。” 四皇子面露难色:“儿臣,儿臣什么也不懂,还是不给父皇、太子哥哥添乱子了......” 听了这话,永昌帝眼中立刻流出来带着伤情也带着爱怜的神色深深地望着他,许久才轻轻地说道:“你的孝心父皇知道。只是诵经念佛帮不了父皇......过了年,你就去礼部学习吧。”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四皇子:“是。” 三皇子的脸一下白了。 李虎叹了口气,完了。 第47章 保持晚节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门前的灯笼被雪风吹得明灭不定,灯笼上印着“李府”两个大字。 大门洞开,一眼望去,满院灯火通明。 李三带着两名小厮走了出来。 望着黑黝黝的大街,李三搓了搓手:“怎么还不回来?” 嘚嘚的马蹄声和吱呀的车轱辘声,从远处传来。一盏灯在大雪中发出昏黄的光向这边飘过来了。 大雪中,一群骑兵护着一辆豪华大马车来了。 近了,王大牛一马当先,领着十名亲兵走在前面。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了,李三迎了上去。 车门开了,穿着狐皮大氅的李虎走了出来,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叹声道:“下雪了。” 李三从语气中听出了李虎的惆怅:“二爷用不着担心,日子还早着呢......就算永定河结冰,官船进不了京,左右不过四五十里路,没什么的。” 李虎摇了摇头,他担心的是朝局,是太子。 他没有隐瞒,将西暖阁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太子,没有想象的愤怒、激动,太子只是习惯性地应了一个“嗯”。 李虎明白,太子的心彻底冷了,他们的父子之情算是断了,只剩下了算计。 四皇子去了礼部,那军功赫赫的二皇子呢?兼管兵部?! 想到这里,李虎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三轻声说道:“二爷,外头风大,当心着了凉。” 李虎回过神来,大步走了进去,一边问道:“家中有事没有?” 李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荣国府二老爷送来的一封信。” 李虎接过那封信,拆开封口展看,接着愣了一下,甄应嘉竟然想要宴请自己。 一个皇室特务头子摆酒请客,鸿门宴? 李虎一边走一边想着,走到后院门前停住了脚步,原著中老太妃一死,甄家不久就被抄家,甄家不是贾家,他们虽然富贵,但在朝野和军中并无势力,不会对皇权造成威胁,究竟犯了什么错被抄家呢?欠国库银子? 不可能。老太妃抚养了太上皇,算是皇帝的奶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被抄家。 对了,甄家不仅是老太妃的娘家,还是北静王妃的娘家。 又是北静王,貌似贾家被炒也和这位“贤王”有关系,看来这位“贤王”不贤啊! 这时,李虎心中一惊,自己遇刺不会与他有关吧?金陵制造局的腰刀,甄家,还真不好说! 甄应嘉这是要替水溶探口风,试探自己? 想到这里,李虎脸色一下子凝肃起来,还真是鸿门宴。 李三:“二爷。” 李虎想了一想,说道:“你明儿去荣国府见贾政,就说我这几日要去毓庆宫探疾问安,没时间,也没心情。”说罢,径直走进了后院。 ...................... 按制,进京述职的官员要住在皇城附近的驿馆里。 这里也是灯火通明。 寒风夜号,呵气成冰,驿丞却焦躁地在门前石阶上来回走着,不时还停一下脚步望一望黑黝黝的街道。 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压雪声。 一队骑兵护着一辆暖篷马车飞快地驰来了。 驿丞迎了出来。 马车停下了,厚厚的棉帘一掀,甄頫先跳了下来,手撩着棉帘,接着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的甄应嘉走下了马车。 驿丞赔着笑:“甄大人,有个客人等您很久了。” 甄应嘉:“客人?什么客人?” 驿丞:“这个,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甄应嘉点了点头,大步向里走去。 远远的,一排三楹的官舍,正间的大门开着。 一大盆炭火前,戴权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着一件斗篷大氅,凑近身侧的灯火,握着一卷书在那里看着。 甄应嘉暗暗一惊,向官舍大步奔去。 甄頫目光一闪,连忙跟了上去,才走到石阶前,突然从两侧闪出两名禁军:“站住!” 甄頫:“干什么你们?” 甄应嘉转过身来,说道:“你去歇息吧。” 甄頫无奈,只得答道:“是。” 甄应嘉疾步走了进去,对戴权:“让内相久等了,多有得罪!” 戴权微笑着站了起来:“甄大人言重了。” 甄应嘉:“内相是来传旨的?” 戴权:“我是来转告皇上的口谕,皇上没有时间见甄大人了,您好好陪太妃两日,就回去吧。” 闻言,甄应嘉蒙住了。 戴权:“皇上当时本来就在气头上,听说凶器出自金陵制造局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才下旨召甄大人进京......皇上知道此事与甄大人无关,但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更改......只能委屈甄大人了!” 甄应嘉闻言心里一松,接着朝皇宫方向拜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奏章:“请内相将这封请罪奏章转呈皇上。” 戴权笑着看了看他,这才接过那份奏章,然后说道:“你是谦恭厚道之人。这是皇上的原话。皇上叫我转告您,人心隔肚皮,真假看不清,你掏心,人家未必真心。太信任别人,会被欺骗。” 甄应嘉的脸没有了和煦,换之以凝重,紧盯着戴权的眼:“请内相赐教。” 戴权顿了顿:“圣意应该是提醒甄大人小心身边的人。” 甄应嘉:“请内相明示。” 戴权:“那我就明说了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甄应嘉睁大了眼望着戴权,一时还不敢置信。 “夜深了,就不打扰甄大人休息了。” 戴权把那卷书塞到他手中,“漫漫长夜,也是读书的极佳时机。”说罢,径自走了出去。 突然,一阵寒风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 甄应嘉被吹得一哆嗦,望向那卷书,展开折起来的那一页,是王安石的《咏竹》: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 戴权应该是在提醒自己要保持晚节。 甄应嘉闭了下眼睛,他明白,戴权那句话说的是水溶,这里面有何玄机? 甄应嘉慢慢坐了下去,许久,他才无力地喊道:“来人。” 一个随从走了进来。 甄应嘉:“收拾一下,明儿等我从宫里回来,咱们就回金陵。” 那随从怔了一下:“大人,您明儿还要去荣国府呢。” 甄应嘉:“那就去了荣国府再走。” “是。”那随从又望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甄应嘉望向昏昏暗暗的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的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喃喃道:“难不成我真的看错了......” 第48章 林黛玉入京 年近岁末,大雪早至,永定河河道结冰,南来的船只都被迫在通州的张家湾码头下货,因此运河通州一段满河是船,码头上前来接货的车担人流更是嚷成一片。 这天是腊月初三,张家湾码头被空了出来,所有的人都被赶开了,挤靠在码头两边的岸上,头戴大檐冬帽、身披大氅的先锋营士卒,挎刀执枪从河岸边沿沿石阶到码头顶端分两列直立在纷飞的雪花中。 码头上那条大道停着李虎那辆豪华大马车和十几辆暖篷马车,还有二十辆拉行李的大车。 不远处还停着一些暖篷马车和大车,那是荣国府的车。 李虎和贾琏站在码头顶端,望着河道中那艘偌大的官船慢慢靠向码头。 贾琏苦笑,虽然李虎什么也没说,但他明白,人他是接不到了。可他是奉贾母的命来接林黛玉的,回去不好交代啊! 李虎像是看透了贾琏的心事,笑着说道:“我教你一句话,保管太夫人无话可说。” 贾琏急问:“什么话?” 李虎:“我听说那个宝二公子自幼在内帏厮混,对礼法上的一些忌讳完全不在意。” 贾琏红了脸,刚想开口。 李虎接着说道:“当然了,我相信太夫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流言可畏,蜚语诛心,我不得不这么做。” 听了这话,贾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李虎:“转告太夫人,过了明日,我亲自登门给太夫人赔罪。” 贾琏点了点头。 另外两艘客船靠向了码头,正靠码头的官船停住了。 “她们到了。迎一迎吧。” 李虎、贾琏走下了码头,迎了上去。 偌大的跳板架好了,李虎的目光紧盯向搭在大船上的跳板,派去接林黛玉的亲兵走了出来,向李虎行了一礼,“将军。” 李虎手一抬:“这次你们受累了,先上去歇息吧。” 众亲兵吼应:“是。”接着向码头上走去。 大雪中,一个身穿白狐皮斗篷,头戴半身白色帏帽的身影出现了。 虽然看不见,但李虎明白,是林黛玉! 林黛玉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后面一个老嬷嬷举着偌大的油布雪伞罩在头顶。 林黛玉有在信中介绍过,李虎知道是雪雁和王嬷嬷。 林黛玉走上跳板,向李虎慢慢走来。 由于雪大,不一会儿,跳板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跳板搭在船坞边上,高出地面许多,李虎担心林黛玉滑倒,便将胳膊伸了过去。 似是没想到李虎会伸手扶她,林黛玉微微一愣,接着将带着皮毛手套的右手搭在李虎胳膊上,借着力走了下来。 林黛玉对着李虎盈盈屈膝福下,轻声道:“李将军。”声音悦耳动听。 李虎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妹妹叫我二哥哥即可。” 林黛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王嬷嬷、雪雁:“给李将军请安。” 李虎笑着点了点头:“不要多礼。”说着,朝贾琏挥了下手。 贾琏走了过来。 李虎:“贾琏,荣国府大老爷的公子。” 林黛玉朝贾琏行了一礼,说道:“二表兄。” 贾琏侧过了身子,还揖,刚想说话,李虎说话了:“这里冷,风又大,冒了风寒可不得了。有什么事,后日再说。” 贾琏还有何话说,只好答道:“行吧。” 一行人向码头上走去。 站在顶端的王大牛冲着逐渐登近的李虎一顿比划。 李虎懒得理他,对林黛玉说道:“雪滑,走慢点。” 林黛玉“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若有事,二哥哥就先去忙吧。” 李虎笑着说道:“他叫王大牛,跟着我从禁军出来的兄弟,是我的亲兵队长,家里的护卫也归他管。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尽管让王嬷嬷告诉他。”又对王大牛大声说道:“介绍过你了。” 王大牛立马眉开眼笑,狗腿的奔上前打开车门。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 李虎笑着看了看她,这会子离的更近了,白纱布已挡不住他的视线,但林黛玉头上戴着观音兜,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她的一点侧脸,白净透亮,如白玉一般。 李虎:“还有几个人,过两日给你介绍。” 林黛玉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嗯”了一声,登上了码头。 这次王大牛很有眼力见的提前退到了一旁。 林黛玉搭着李虎的胳膊登上了马车。 见雪雁发愣,李虎问道:“要我扶你?” 雪雁连忙摇了摇头,抓着扶手登上了马车。 李虎又望向王嬷嬷:“你老也坐这辆马车,我去后面的暖篷马车。” 王嬷嬷犹豫了,这辆豪华大马车一看就是李虎这个家主的专用马车,让他去乘坐其他马车,不合理。 林黛玉说话了:“车内宽敞的很,二哥哥不用去坐后面的马车。” 就知道林黛玉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坐后面的马车,李虎笑道:“妹妹先坐等片刻,我把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咱们就回家。”说着,大步向王大牛走去。 这时,林家的丫鬟婆子都已登上了码头,挑夫们也开始登船卸货。 李虎招呼那些丫鬟婆子上车,又交代了王大牛几句,接着又与贾琏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就在李虎登上马车那一刻,贾雨村匆匆登上了码头,望着慢慢走去的马车,他两眼一阵乱眨,又望了一眼荣国府的马车,终于下定了决心,投靠太子的前途比投靠贾家要强多了,至于以后,再说吧。 贾雨村立马拦住了第一辆暖篷马车,与里面的丫鬟说了几句,那些丫鬟将马车让给了他。 太子送李虎的这辆豪华大马车内部非常的宽敞,松木的车厢,四周用一层皮革包裹着,铺着厚厚的地毯,设有软榻,茶几等,车内光线明亮,非常舒适。 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极旺,李虎解下了身上的斗篷。 王嬷嬷也替林黛玉解下帏帽、观音兜和斗篷。 虽然早已见过林黛玉的画像,李虎还是被她的美给惊艳住了,特别是那与众不同的眉眼,眉毛彷佛笼着又彷佛舒展着,眼睛好像透着欢喜又透着哀愁,彷佛带着烟雾一样叫人看不清。 林黛玉一张脸腾地红了,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王嬷嬷开口了:“李将军?” 李虎回过神来:“嗯。”接着,尴尬地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走了神了。” 雪雁掩嘴笑了笑。 王嬷嬷瞪了她一眼,从暖炉里拎出铜壶沏了碗茶,“李将军,喝口热茶吧。”双手放在他的面前。 李虎端起喝了一口,放下,笑着说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太生分。以后就叫姑爷......”忽见林黛玉脸红到耳根后,“......叫二爷也行。” 王嬷嬷:“是。”又给林黛玉也沏了碗茶,接着从林黛玉坐的榻上提起了一个包袱,那包袱四角棱棱,显然装着一个匣子。 王嬷嬷将那个包袱放在桌子的一角,解开了包袱,一只檀木匣子露了出来。 李虎望向林黛玉:“什么东西?” 林黛玉双手捧着茶碗,微低着头,轻声答道:“是身契。” 李虎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林如海竟将丫鬟婆子的卖身契送来了。 不等王嬷嬷掀开盒盖,李虎对林黛玉说道:“这是你的陪嫁,我就不看了,放你屋里吧。” 这回,林黛玉没有红脸,“嗯”了一声。 李虎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要是累了,可以躺下歇息......对了,我请了太医,明儿给你诊脉......后日咱们去荣国府......” 听了这话,林黛玉抬起眼帘瞧了李虎一眼,接着垂下眼帘,“.....嗯。” 气氛有些尴尬。 初次见面,李虎也不知道聊些什么,瞥见窗户边放着一个食盒,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将食盒提了过来,掀开盒盖,盒里是四碟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在桌上,“估计申时初才能到家,先随便吃些吧。” 第49章 进府1 好大雪,漫天纷纷扬扬。 过了牌坊,离自家府门不远了,李虎放下棉帘,瞟了一眼正躺在榻上休息的林黛玉,忽见她身子动了动,明白她并没有睡。 李虎笑了笑,这丫头脸皮薄,动不动就羞得满面飞红,最后借口困乏来逃避。 这时,马车前部的挡板传来“咚、咚、咚”的刀柄敲击声,接着又传来亲兵的声音:“将军,三伯领着阖府的人在门前迎接呢。” 李虎:“知道了。” 林黛玉一掀狐皮大氅,在榻上坐起,有些紧张的望着李虎。 李虎一笑:“你不用下车,隔着窗户说句话就行了。” 林黛玉又把目光转向王嬷嬷。 王嬷嬷点了点头。 林黛玉小脸突然飞起一抹红晕,“我,我应该说什么?”说着瞟了一眼李虎,然后立马垂下了头。 李虎乐了:“我早就在信中与你说了,好些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你还不服气,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什么‘书中有丘壑,方能见山河’......以后多跟我学着吧。”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王嬷嬷、雪雁一齐把目光望向林黛玉。 林黛玉小脸上挂不住了,气恼得瞪了李虎一眼,接着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李虎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林黛玉气恼得脸色羞红,凶巴巴的望着李虎,双手绞着帕子,恨不能当场挖坑把李虎活埋了。 马车慢慢停住了,李虎不再逗她,“很简单,你只需说一个‘赏’字就行,其他的自有人操办。” 林黛玉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李虎,那意思是:就这么简单?! 李虎站了起来,笑道:“咱家不是贾家那样的百年豪门,没有所谓的豪奴。这些人要么是我以前的近邻,要么是亲兵的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会有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事情发生。让你赏他们,就是向他们宣誓你的地位,让他们明白家里多了一个当家人。明白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 李虎:“我就不陪你过去了,晚上一起吃饭。”接过王嬷嬷递来的斗篷往身上一披。 林黛玉这时已经站起了:“外面地上有雪,二哥哥慢点走。” 李虎笑着看了看她,将车厢门推开一道缝隙,钻了出去。 门前的雪地上站满了阖府的下人,身上都飘着白雪。 一见李虎,除了李三,其余人一齐向李虎跪了下去:“拜见家主!” 李虎笑着点了点头:“起来吧,都起来吧。” “谢家主!”众人都站了起来。 李三上前一步,向马车一揖:“给林姑娘请安!” 众人跟着揖了下去:“给林姑娘请安!” 一片沉默,门前只剩下了雪风的呼啸声。 李虎望向马车。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林黛玉的声音:“赏。” 李三:“谢林姑娘!” 众人又跟着喊道:“谢林姑娘!” 李虎的目光望了一眼亲兵。 赶车的亲兵会意,将马鞭在马臀上轻轻一拍,低声喝道:“驾!” 马车向府门慢慢走去。 望着消失在大门里的马车,李虎笑了笑,这丫头还知道给自己加戏,这分寸拿捏的,恰达好处。 李三高兴地走了过来,说道:“后宅终于不是空荡荡的了。”压低了声音,“这林姑娘不简单啊。”说着还对李虎竖起了大拇指。 李虎笑了。 李三突然想起:“我早上就告诉了厨房,叫他们熬了一锅八宝粥。我这就给林姑娘送过去。”说完,快步向里面走去。 “三伯,给我留一碗......”李虎这才想起来,但已经晚了。 “哎!”一个亲兵突然发出了呵止声。 李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棉袍,左手举着伞,右手怀抱着包袱的中年人被亲兵挡住了。 那人开口了:“李将军,我是林家聘请的西席,曾给您写过信。” 贾雨村? 李虎蒙住了,这货不应该是跟随荣国府的马车前去拜访贾政的吗?怎么跑到这来了?几个意思? 贾雨村:“李将军......” 李虎想了想,朝那个亲兵挥了下手,那个亲兵让开了,贾雨村走了过来。 贾雨村走到李虎面前约两尺处站住了,先放下了伞,又放下了包袱,向他深深揖了下去,口中说:“革员贾化拜见李将军。” 他当着这么多人说自己是林家的西席,李虎就是再厌恶他,也要给他面子。 李虎上前几步,亲手扶起了他,笑着说道:“这一路先生辛苦了。请,请到书房说话。”说着又弯腰拎起地上的包袱,陪着贾雨村走了进去。 ................................... 大雪纷纷扬扬。 林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议事厅,厅后就是林黛玉的院子。正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李虎就是命人按照记忆中的贾母院子改的。 跟来的林家丫鬟婆子都是平日里伺候林黛玉的人。 于是两三个小丫鬟争着打起厚厚的棉帘,一股热气瞬间扑了出来,还有一股香气。 大厅里早早地就烧着四大盆炭火,当地摆着一个香鼎,里面用檀香木烧着明火。 从极寒的外边一踏进大厅,热气扑来,林黛玉猛地咳嗽起来。 王嬷嬷连忙扶着她走到门边,替她抚背。 一个婆子从墙角小火炉上拎起铜壶,沏了碗茶,让林黛玉喝了几口,雪雁急忙替她解下了身上的斗篷,和王嬷嬷一道扶她在上首椅子上坐下。 林黛玉缓了口气,开始打量起来,李虎在来的路上介绍过了,五间正房,正中一间客厅,客厅东面是一间小饭厅,边上一扇门通碧纱橱;西面一扇门通的是暖阁和林黛玉的卧室。 王嬷嬷指挥着婆子们:“慢一点,慢一点,别把东西碰坏了。” 婆子们从外面把一只只箱笼抬了进来。 王嬷嬷转对雪雁:“二爷说内室里有熏笼,你去取来,趁着这火盆,将姑娘的被褥烘一烘。” 雪雁:“哎。”答着,向卧室走去。 “......呀!姑娘......”暖阁里传来雪雁的惊呼声。 林黛玉一惊,放下茶碗,起身走了过去。 王嬷嬷跟了进去。 暖阁南窗下的炕上堆满了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炕桌上摆满了一只只锦匣礼盒,地上还有两口红木大箱,两只红木大箱四周镶着黄金花边,上有祥云纹,显然是皇室方有之物。 林黛玉似乎明白了什么,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炕桌上,礼盒上方摆着两张礼单。 王嬷嬷也看见了,将礼单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接过展看,果然是皇后和太子妃的赏赐。 看罢,林黛玉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太子的处境不妙啊! 王嬷嬷:“姑娘。” 林黛玉向她浅浅笑了一下,“打开瞧瞧。” 王嬷嬷掀开第一只箱笼,里面尽是狐皮貂皮,毛光闪亮,毫锋纤齐,都是上等皮毛。 雪雁掀开第二只箱笼,里面竟是书籍。 第50章 进府2 林黛玉拿起一本翻看,顿时眼睛一亮,竟是苏州本的《李太白文集》,还是宋版书。 接着,她将箱子里的书籍都翻了一遍,蜀刻本的《唐柳先生集》,《孟浩然诗集》等等,全是宋版书,有监刻本,也有地方刻本,有成册的,也有孤本,都非常珍贵。 这两口红木大箱是皇后的赏赐,林黛玉目光一闪,为了儿子,皇后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王嬷嬷也吃了一惊:“这也太贵重了吧!” 林黛玉没有说话,走到炕边,掀开那些首饰盒子,各色翡翠金玉首饰熠熠发光。 雪雁拿起一个镶珠的玉簪:“好大的珍珠,这正适合姑娘戴......”说着递了过去。 王嬷嬷听了笑道:“亏你还跟着姑娘念书呢,连个东珠都不认得。” 雪雁:“......这是东珠?怎么与太太的那支东珠......”说到这里,她连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林黛玉。 王嬷嬷瞪了她一眼,刚想开口。 林黛玉说话了:“确实与母亲的那支东珠簪子不同。”说着顺手掀开了一个礼盒。 “哇~”雪雁发出一声惊呼。 那盒子里摆着一只玉镯,玉镯通体透亮,如同凝结的雾霭,林黛玉取出那只玉镯细瞧,玉质温润,镯面雕刻着云海翻涌之景,细腻如生。 雪雁:“真好看,姑娘戴上试试吧。” 林黛玉也喜欢,想了一想,便戴在了手腕上,衬着白嫩小手,煞是好看。 王嬷嬷笑道:“姑娘戴着正好。” 林黛玉笑了笑,“这个收起来,以后再戴。”说着连那支东珠玉簪一起放进了礼盒。 林黛玉又掀开了几个礼盒,都是名贵的首饰,她看中了一对镶宝石金手镯、一枚海棠花佩和一支点翠镶料珠松鼠葡萄纹头花,命雪雁收起来,又让王嬷嬷将一对琉璃寿字镯收起,准备送给贾母。 除了名贵首饰,还有笔墨纸砚等,雪雁还要去掀另外几只盒子。 林黛玉摆摆手,从里面挑了些首饰和笔墨纸砚,留着后日送人。 说着话,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对林黛玉说道:“姑娘,李管家送来了一锅八宝粥。” 林黛玉:“哦?人呢?” 丫鬟:“粥已经抬进来了。李管家他们在垂花门外候着呢。” 王嬷嬷说话了:“姑娘赏他们些钱打酒吃就行了。” 林黛玉想了想:“那些小厮每人五百钱,李管家......”顿了顿,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貂皮大氅,递给那丫鬟,说道:“将这个给三伯送去。” 丫鬟:“是。” “你们都要叫三伯。”林黛玉补了一句。 丫鬟答道:“是。”抱着那件貂皮大氅走了出去。 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门帘一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小丫鬟:“姑娘,饭摆好了。” 林黛玉:“走吧。”说着走了出去。 大客厅旁的饭厅四方桌上摆好了饭,除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八宝粥,还有四碟精致的家常炒菜和一小碟酱菜。 四方桌旁放着一只已经没有丝毫烟气的红炭火炉,那锅八宝粥便座在火炉上。 一旁还站着两个擎着托盘的婆子,一只托盘上摆着许多碗筷,另一只托盘上是一碟碟酱菜。 林黛玉在主位上坐下了:“都吃碗粥,暖暖身子吧。”说完,拿起了碗里的勺子,舀了半勺粥送到嘴里。 ...................... 腊月的雪天转眼就黑了,李虎目送着贾雨村的马车消失在大雪中,摇了摇头,原著剧情彻底乱了,贾雨村竟想投靠自己,不,是投靠太子。 李虎突然发现,自从他魂穿之后,一切故事好像都发生了改变,变得他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了。 抛开人品不谈,贾雨村确实是一个有能力、有才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一路高升,最后官至兵部尚书,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李虎明白他的心思,太子还没被废,还是储君,手中还握着吏部,投靠太子的前途比投靠贾家要强多了。 至于以后,贾雨村肯定会像原著中出卖贾家那样出卖太子,为他谋得更大利益。 李虎不是王子腾,更不是贾赦、贾政,不会去相信贾雨村。而且只要他掌握足够的兵力,就算太子倒了,他都不会出事。 另外,贾雨村目前还是个礼貌谦逊、博学多才的谦谦君子,是进士出身,可以帮助太子拉拢文官。 只有太子的位子稳了,李虎才有时间谋划未来。 因此,李虎决定向太子推荐贾雨村,帮他谋官。 哎,顺天府尹刚好空了出来,不行,顺天府尹是正三品,贾雨村还不够格。 李虎眼睛一亮,四皇子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想给太子添麻烦吗?那就将贾雨村塞进礼部,礼部右侍郎,从三品(前明左右侍郎均为正三品,大顺改了,右侍郎低左侍郎一级。),勉强够得上。 想来太子一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李虎微微一怔,贾雨村不去金陵了,冯渊的案子怎么办?结不了案,薛家如何进京?薛宝钗不出场,金玉良缘不就没了吗? “二爷。”李三的声音在李虎身后响起。 李虎转身,立时吃了一惊:“嚯,你老怎么这一身打扮?” 李三咧嘴一笑:“这是林姑娘赏我的。”说着转了一圈,一面问道:“怎么样?” 李虎笑了笑,给了他好几件斗篷大氅,却从来不穿,说什么“不是干活的行头”。 李三:“林姑娘那边传话来了,行李东西都收拾好了。” 李虎点了点头:“吃饭吧。” 李三:“摆在哪里?” 雪花从黑空飘了下来,李虎伸出手掌去接,一片好大的雪飘然落在他的掌心中,李虎望着那片雪:“天冷,就摆在林姑娘那边吧。” ...................... 李虎与林黛玉的院子只隔一堵墙,便在垂花门外开了一个月门,方便进出。 大雪中,王嬷嬷站在垂花门外的石阶上,望着月门那边。 一见到李虎,王嬷嬷连忙走下台阶,道了万福,口中说:“给二爷请安!” 李虎摆摆手:“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说着望向她身后,问道:“人呢?” 王嬷嬷伸手做了个相请的姿态:“二爷请进。”说完竟直接走了进去。 搞什么东西?! 李虎微微一愣,对拎着食盒的小厮说道:“你们在这等着。”说罢,大步走了进去。 转过插屏,李虎便是一怔。 林家的丫鬟婆子黑压压站了满院。 看到李虎进来,王嬷嬷跪了下去:“拜见家主。” 丫鬟婆子黑压压一齐跪倒:“拜见家主!” 李虎笑了一笑,说道:“好了,都起来。” 王嬷嬷等叩头站起。 李虎:“明儿补发你们这三个月的月钱,另外再赏一个月月钱。” 众人齐声应道:“谢家主!” 李虎对王嬷嬷:“把晚饭拎进来吧。”说完,向后院走去。 王嬷嬷招呼婆子出去拎食盒,雪雁则领着丫鬟们连忙跟进去。 从垂花门到后院,到处点起了灯笼。 林黛玉已经微笑着站在门外的连廊上,显然是在等候着李虎。 李虎一见更加快了脚步,一面说道:“好大的风雪,冒了风寒可不得了。” 林黛玉还是迎了出来,在石阶下微微一福,轻声说道:“二哥哥。” “好,好,好,快进去吧。” 李虎伸出手就要去扶林黛玉的手臂,可是伸到一半又顿了顿,最后只虚扶了扶。 林黛玉却已看见,扑闪了几下眼睛,说道:“二哥哥请。” 雪雁早已打起棉帘,二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