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垓下之围 苍茫的原野,一轮巨日在风霜酷寒的围攻下缓缓沉沦,将一抹儿残存的余晖,无力涂抹在了半截夯土断垣上。 “昌公子,好些了没有?大王让你立即前去见他。”一个粗糙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带有几分焦切在耳边响起。 像是一场漫长又深沉的睡眠被人打断,项昌吃力睁开了眼,迷迷瞪瞪爬起身,慢慢转头,迟疑的四下打量着。 这是一座没有一丝现代影子的古城,触目所及,无尽的破败与荒凉。 一片高高矮矮像被狗咬过一样参差的房舍,灰白的茅草屋顶被北风揉搓的一片凌乱,版筑的黄土墙壁东倒西歪,北风从断裂处穿过,扬起满天尘土,发出鬼嚎般的呼啸。胡乱插着的几杆破破烂烂的旗帜,有气无力的飘荡着。 至于身前,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四蹄不住焦躁的刨着地,乌溜溜的大眼不安的望着他,不时仰头发出一声嘶叫。 十几名举止干练、神色彪悍的兵士,一脸忧虑将他围在正中。一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小心扶着他摇晃的身躯。兵士们身上陈旧的甲胄满是枪矢撞击的痕迹,手中的矛戈也多有崩裂的缺口,显然全是身经百战的猛卒。 这是那儿?这分明是一处古战场嘛,——是在做梦不成? 用力晃着脑袋,深秋冷冽的空气,从鼻孔钻入脑袋,从毛孔渗入身躯,让他打了个寒噤,不断清醒起来,像是蒙在身上的一层薄膜被一下撕开,思维意识陡然变得清晰,一段段记忆画面飞快闪现。 感情是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成了大楚国的长公子、大楚军的中郎将项昌。 由于是出身武将贵族世家,又自小随军征战,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战功不菲,只是由于被老爹——那个宛如天神般光芒四耀的男人所遮盖,故而自身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实属无足轻重寂寂无名之辈。 项昌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回味着渣滓般沉浮的崭新记忆,一脸迟疑。 身为一家堪称巨无霸的集团公司高管,奋战三昼夜完美收官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收购战,困倦的闭眼一场好睡,再次睁开眼,——就变成了同样因困倦而坠马的项昌! 这简直太诡异了! 猝然又巨大的身份转变,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娘隔壁的,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有丝毫两军对垒战争厮杀经验的项昌,内心懵逼,暗暗痛骂着。 不过,幸好有老爹——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可以依靠。 至于他的父亲,正是破釜沉舟九战九捷为横扫六合强横无匹的大秦王朝掘墓的西楚霸王! 也是建都彭城分封十八诸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西楚霸王! 更是生平大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堪称古往今来第一战神的西楚霸王! …… 回味着便宜老爹那宛如开挂、爽文主角都不敢这么敞开了吹的牛逼人生,身为便宜儿子的项昌,不免泛起与荣俱焉的骄傲。 ——老爹护体,天下何惧? 有这么真牛逼的老爹在,自己怕的谁来?只要利用好作为穿越人那先知先觉的优势,弄死刘邦老儿,自己却不是一片坦途,只要躺等接便宜老爹的楚王班,不就从此过上天下霸业在手、娇妻美妾我有的那没羞没臊的人生? 而便宜老爹是一个重情重义兼极度自信的人,历史上那些父子反目更换太子的狗血剧情,大概率演不到自己头上。 如此看来,冥冥中的穿越神对自己还算不错了!毕竟自己分到的这副牌,比那些娘死爹混蛋,或者直接孤儿院的穿越大军,可是强太多了! 如此想着,项昌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间心情大好兴致大发,都忍不住想要开上几腔十八摸。 然而随之又有一段崭新的记忆涌上,却像是一记狠狠敲来的榔头,将他敲的眼冒金星,面孔胀紫,一头发懵。 ——我擦,便宜老爹这些牛逼闪闪的丰功伟绩,都是过去式了?! 至于当下,已经是辉煌不再,不,应该是山穷水尽,不,简直称得上是穷途末路了。 因为他们眼下所处之地,是垓下! 没错,就是被刘邦集合韩信、彭越、英布各方势力,总兵力达到恐怖的六十万,布下十面埋伏,最终导致那位历史上威名赫赫、举世无双的霸王,惨遭折戟沉沙败绩、最终败逃而亡的垓下! 而他的便宜老爹,退守垓下后,残存的十万大军本钱,在前日一场企图逆风翻盘的豪赌大战中,也被那个后世誉为兵仙的男人搞得大败亏输,又折了一半…… 五万残兵败将,还缺衣少粮,对六十万精兵猛将,这还怎么玩? 爽不过三秒的项昌,整个人如坠冰窖,喃喃自语:“玩我呢?想让我死,干脆给个痛快好吧!” 生死压力之下,项昌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大脑高速运转,紧张思考着当前破局之策。 逃?当前十面埋伏,六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即使插翅也难逃。 留?便宜老爹突围,史料记载项氏家族在项缠带领下投降,被赐姓刘活了下来。但对于自己这个项羽儿子,刘邦可会那么大度?将自己小命寄托于别人的善心,历史有过多次明鉴,那都是愚不可及的选择。 走?跟随便宜老爹突围?老爹八百精骑折损殆尽,最后孤身一人自刎乌江之畔,大概率也是有死无生。 ——走、留、逃,全是死路一条,这怎么玩? 在锐士的连番催促下,心情糟糕透顶的项昌,皱着眉头,僵硬的爬上马背,身躯肌肉记忆自动激发,双腿一夹,通人性的大黑马兴致高昂的向前进发。 一边策马缓缓而行,项昌一边转头四顾。他发现城中所有房舍内这时已经全部住满了楚兵,兵马无疑太多了,而垓下城又算不得大,那怕前日一番大战失利,城内仅存五万余众,房舍依旧容纳不下。院落里,甚至道路上,不时见到有疲惫的兵士蜷缩一团,不顾冷飕飕的寒风,呼呼大睡。 还有些楚兵则扯下木门、木窗,燃起篝火团坐取暖,一边还不忘修补衣甲兵器。他们有的在前胸绑着一块简陋的牛皮或木板充做护甲,但大多数仅仅穿着单薄的粗布破衣。至于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剑、戟、矛、戈、刀,更有木棍、粪叉、铁锹…… 至于伤兵,无论多重的伤势,那怕断手残脚,肚腹洞穿,在缺少医药的情况下,一律草草包扎后,放置一旁全靠自身命硬的硬挺。他们比兵士唯一多出的优待,就是被优先放置在房舍内。 项昌心头明悟:跟随自己身旁的这队骑兵,只不过因为是便宜老爹亲领的中军,故而有大马骑,有甲胄披,有兵刃在手。其余像大多数的楚兵,个人装备根本是达不到这么精良。 第二章 四面楚歌 作为便宜老爹的长公子,不少兵士都认识项昌,见他引一队骑兵走过,纷纷挣扎着站起身,满脸热切的看着他,挥舞手臂、兵器对他打着招呼。 见兵士们无论是酣睡还是取暖,虽然条件艰苦,却甲不离身,兵不离手,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面对城外重兵重重围困,一个个满不在乎,战意不减。 这些跟随便宜老爹百战至今的老兵,显然对他们的王到了视若神明的地步,全变成了死忠的脑残粉。 项昌毫不怀疑,那怕当下便宜老爹一声令下让他们从城墙上跳下去,他们也绝对会毫不皱眉,毫不迟疑,奋身就跳。 项昌心下暗叹,便宜老爹也许身上有一百处槽点可吐,但对于他领兵作战、以及得士卒之心的能力,却是的的确确无论谁来,都要赞叹一声“服”,“王不过项”之名实至名归。 也怪不得垓下之战后,便宜老爹突围,被抛弃的这些残存的楚兵群龙无首,最后被汉兵给屠戮灭杀一光。即使有投降,也难逃一死。 对于刘邦来说,这些兵士等于是深度感染项羽病毒的余孽,那怕项羽已死,他们也绝对是不安分份子,让他心头难安,也许只有灭杀掉才是最放心的解决之道。 可惜这些士卒,迷信于他们的王带领他们一路走来取得的一场又一场不可思议宛如神迹一般的大胜,其中包括不知多少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逆天战役,故而那怕而今被困孤城,依旧相信他们的王能够带领他们再次创造奇迹,继续演绎属于他们的辉煌,却不知当前他们的王,的的确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经过前日那场无疑豪赌、最终惨遭失败的最后一战,熟知楚汉相争这段历史的项昌,估摸着就在这几日,那个宛如神祇般似乎完全不可战胜的男人,就将迎来信心的彻底崩坏,最终下定决心抛弃军队,带领一部分精骑开始突围。 “昌公子,不要看了,快走吧,大王等你呢。”身旁那名高壮粗豪的将领项庄,看项昌脸上浮现出不忍忧虑之色,越走越慢,在旁再次催促。 项昌回头看了他一眼,自项庄的眼底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惊惧与绝望,心头醒悟,显然对于当前无解的局势,将领一级都心知肚明了,也只有底层兵士还不知晓。 不错,这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就是楚军中有着“剑术第一人”之誉、深受楚霸王信任、一直担任中军护卫都尉的项庄,当然也是大名鼎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那个项庄。 项庄是项羽的宗亲堂弟,也是项昌的便宜叔父,更是他这位中军中郎将的顶头上司。 只是项昌身为项羽的唯一公子,身份特殊,项庄名义上是护军都尉,两人出行时依旧不自觉跟在身后,以项昌为首。 项昌脸色冷漠下来,低下头,催骑疾走。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有哀伤悲凉、萧索凄冷的楚辞小调响起: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 歌声撩撩绕绕,绵长不绝,从城外不断传来,席卷了城内每一个角落,回荡在每一条街巷、每一处房舍、每一座营帐。 “四面楚歌!” 一个历史名典故闪电般骤然划过项昌心头,让他心神皆凛。 那个被后世尊为谋圣、代表古人智力天花板的可怕人物,终于出手了! “汉军中怎么有这么多人会唱楚歌?莫非……”听闻传来的苍凉楚歌,项庄眼底的惊惧终于遮不住,蔓延到了脸上。 身后的这队骑兵,连同周围的兵士,也都一脸迷惑,抻着头向城外张望。 四面楚歌一响,代表着今晚就成定局,辉煌一时的大楚王朝将迎来它的最终章,凝化成史册中的一颗璀璨流星。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也将终结他的不败神话,落得身死道消,并且死后惨遭分尸,被王翳、杨喜等汉军五将分成五块,各持其一拿去向刘邦邀功,并被封为五侯。 至于头颅,还被刘邦割下来,招降顽抗的鲁地…… 项昌面色阴郁,双眼冷厉光芒迸射: 好嘛,逼迫的这么急,这是连喘息之机也不给啊! 既然走、逃、留都不可取,这是逼着老子陪你们玩一玩啊! 好、好、好,尽管放马过来吧,无论你们是智圣、兵仙,无赖、流氓,还是悍匪、刑徒,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了几个垫背! 前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凶险商战的砥砺磋磨,项昌养就了越挫越勇的坚韧性格,当前的无解死局,反而逼迫出了他凶悍桀骜的匪气,激发起了他旺盛不屈的斗志。 拨转马头,项昌一鞭抽下,向着城墙飞驰而去。 他无比清楚,汉军夜唱的这楚辞小调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就像是瘟疫,放任之不断扩散下去,军心崩解就在眼前。 真到那时,可就彻底无法收拾,回天无力了。 前世的商战经历,不仅让项昌神经变得钢丝般坚韧,也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再艰险的死局也有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找出、抓住。 眼下这十面埋伏,眼看是十死无生彻底无解,但如果说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无疑就在这五万残余兵士身上! 虽然粮秣将尽、困倦之极,兵士却依旧没有堕落心气,对他们的王依旧充满信心,拥有一战之力!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坏掉智圣的这场攻心毒计,保持住兵士的军心不乱。 如此即使最后功亏一篑,路没有走通,生机完全断绝,有这支力量在,也能狠狠从汉军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来,让他们品尝到血淋淋的痛! ——总之都是一个死,如此何不拼个够本?总之便宜老爹抛下军队独自突围的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项庄见项昌向城墙而去,立时心下了然,知晓这小子少年意气上头,听汉军大唱楚歌惑乱军心,大不服气,想要前去破解。 他脸色大急,连声呼叫阻止,项昌却充耳不闻,大黑马极为神骏,转眼间去的远了。 刚才项昌猜测的没有错,项庄当前的确已知局势彻底败坏,而霸王传信让他带项昌立即去见他,就是商讨突围之事,故而见项昌转而向城墙上去,心下苦笑不已: 连宛如神祇般的霸王都回天乏力,束手认命,你区区一十六七岁的小儿,又能有何作为? 况且退一步说,即使能够破解当前汉军的这场攻心毒计,怎奈大势已去,天命已经归汉,最终结局又岂能改变了分毫? 项庄意兴索然,就要转身去见霸王复命,却见身后这队骑兵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眼神跃跃欲动,一副想要跟随项昌而去的模样。 项庄一愣,终究心下不忍,暗叹一声“罢了,就陪你这小子疯一把吧”,振作精神,策马追赶,一边大喝:“愣着干什么?走啊!追随长公子!” 一队骑兵大喜,纷纷策马紧紧跟随。 众骑兵马术精湛,坐骑精良,在项庄带领下,很快赶上了项昌。 项昌听背后马蹄声如雷,回头一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对自己这个便宜叔父,他可是太了解了,如征求他意见,他绝对不会同意,但丢开他自己执意前来,他又一定会赶来护持。 实则在中军中,名义上项庄是护军都尉,项昌是下属中郎将,但近两年项庄却一直都是以项昌为主,他反而为辅,可以说不遗余力培养项昌这位项家第三代家主,让他能够快速成长,独当一面。 故而叔侄两人也早就相互默契,配合无间。 第三章 喜闻乐见 汉军营地。主帅营帐前。 一片宽阔平地上,在十几堆篝火的照耀下,釜中炖煮着羊肉,炭火上炙烤着羊腿,一场宴席正在进行。 周围一队队披挂甲胄的强壮汉兵,手执矛戈,守卫严密。 身为当前六十万汉军主帅的韩信,却没有坐在宴席上首,反而陪坐对席。 头戴高冠衣裳随意、高鼻梁隆眉骨、长得很有特点的汉王刘邦,箕张着双腿,吊儿郎当的坐在上首,抓挠着乱糟糟的胡须,一手抓着一只大酒樽,笑呵呵道: “项籍小儿狗急跳墙,前夜出城突袭,幸而有齐王运筹谋划,部署周密,不仅偷鸡不成,反而大败亏输,残存不多的老本又折损了过半。这等功劳着实不小,眼见败亡已成定局,——来,齐王,满饮此杯!” 刘邦与项羽交战多年,大小战不知凡几,在项羽手下就从来没有胜过。 特别那场举世皆惊的彭城之战,他趁项羽率军进兵齐地镇压反叛的田荣,集合了所有军队,麾下张良、陈平、韩信、吕泽、张耳、夏侯婴、灌婴、樊哙等谋臣猛将更是倾巢而出,还“劫持”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魏豹、殷王昂等五大诸侯军队,足足汇聚了五十六万大军,长驱直入楚国腹心,一举占领江淮之地,拿下楚国都城彭城,可谓形势一片大好,当时几乎人都以为项羽败亡就在眼前了。 哪知道暴怒之下的项羽率三万精骑日夜兼程,奔袭回救,居然一举将五十六万汉军打得大败亏输,刘邦仅带着十余骑逃的性命,辛辛苦苦数年积赞的家底一把清空,连带老爹老婆孩子都一并被项羽给俘虏。 可谓遭遇到起兵以来最大的一场败绩。 也正因为惨遭了项羽的这番荼毒,才让刘邦终于醒悟,知晓自己军事才能比之项羽是万万不如,故而在当下这至关重要的汉楚大决战,才不敢再自任主帅,而是将兵权交付给了韩信。 不得不说,刘邦的确够无赖,为人行事都有着灵活的底线,但他同样却也有着灵活的头脑,能够知人善任,并且恢宏大度,善于采纳谏言。 正因为他的这番正确决策,韩信这位被后世誉为兵仙的绝世奇男子,得以放手施为,布下十面埋伏,将项羽这头令人惊悚忌惮的无敌猛兽,给牢牢困在垓下,逃脱不得。 身材高大、额角饱满的韩信,闻言,浓密而短、如柳如剑的双眉向上扬起,脸上带着疏淡而自矜的微笑,起身上前,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当前的他,相当于鸿门宴时的项羽,虽然不如封齐王、号霸王那等人生高光,却也正处于此生功绩的巅峰。 见韩信毫无谦词,昂然而立,对自己的夸赞坦然受之,刘邦眼底一丝冷光闪过,面上却越发亲热欢喜。 转头对环坐周围的骑兵司令灌婴、大汉军屠夫樊哙、中军首领兼马夫夏侯婴,以及战功卓著的曹参、勇武过人的周勃、阴谋家鼻祖陈平等等亲信、心腹,刘邦豪气万丈的道:“项籍小儿被围这垓下小城,穷途末路,此番再难以翻盘。来,大家都满饮一杯,预祝功成。” 众将领轰然应诺,纷纷举杯。 这时,身形瘦弱,面貌呈现一股阴柔俊美的张良,缓步自远而来,在刘邦亲自起身、亲热中带着敬意的连番招呼下,走了过去,跪坐在身形挺拔、堪称当世美男子的陈平一侧。 “汉王,已经安排好了。”张良对刘邦微微低头,微笑着轻声道。 环坐的将领、谋士,都齐齐精神一振。 在张良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中,众人都停了交谈、饮酒,做出侧耳倾听状。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营地中,万千名兵士忽然唱起了楚辞小调。 小调幽怨而悲凉,如泣如诉,哀切入怀,军中兵士听了都不由生出浓重的共鸣,滋生出厌战思乡思亲之情。 连同列坐的将领,也禁不住面泛惆怅之色。 刘邦忽然来了兴致,跳起身来,用餐刀敲击着铜釜,哼哼唧唧也跟着和唱: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 唱不几句,他唱不下去,丢下餐刀咧嘴“呵呵”而笑: “妈的,这楚辞小调还挺难唱,喝酒、喝酒!” 众将领纷纷举杯,却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同韩信在内,都禁不住看向垓下城墙方向。 当下虽然猛将如云,良臣如雨,更兼集结六十万大军,却愣是没有一人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妄言与项羽正面对垒,决一死战。 毕竟那个男人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与辉煌,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心有戚戚,不到砍下他的脑袋真正将他杀死那一刻,都心悬在半空,谁也不敢言必胜。 实则他们此番跟随刘邦前来韩信主帅营帐,自然不是为了欢宴,更不是为了提前庆祝胜利,而是为了见证这位身躯瘦弱面貌柔美、智谋却是深不可测的智圣,再出奇计,瓦解楚兵士气,惑乱楚兵军心,给穷途末路的那位霸王最后致命一击! 那位真无敌的霸王手下残存的那五万楚兵,可是以江东八千子弟兵为骨架,以楚地子弟兵为血肉,跟随他征战多年,是实打实的百战猛卒,战力惊人。 如果他真个选择玉石俱焚,来个拼死一击,那么即使汉军赢得最终胜利,也是要付出堪称巨大的代价,在座的诸将不知几人怕也要殒命此地,连同刘邦也不敢称安全。 故而那怕是主帅韩信,闻听张良这条计策后,也大喜过望,立即毫不迟疑同意实行。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那怕已成困兽,依旧给这群当今天下无论武力还是智力都堪称最顶尖的一小撮人,以深重的压力。 他们眼下就像是一群等待撕咬分食濒死狮王的鬣狗,战不敢战,只能凭借人多优势团团围住,然后耐心又焦切的等待着狮王的自我崩溃。 而为了避免遭到狮王的临死一击,还要行使诡计,瓦解狮王的斗志战意。 看出诸将们的惴惴,刘邦砸吧着嘴,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自失一笑,询问张良道: “你挑选出投降的楚人士兵,又教他们排演、合唱,费了这么大工夫,这区区楚辞小调真有那么大威能,能让被困楚兵不战自溃?——如此,却不是足抵几十万精兵?” 本质就是一个无赖,是十足十的实用功利之徒的刘邦,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而放弃实利。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取胜,那么无论多么卑鄙肮脏的手段,都是可以用的。 而张良跟随他多年,智谋百出,久经检验,他其实是毫不怀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给诸将做个心理按摩,放松一下紧绷忐忑的心神。 实则刘邦自己也感觉此番是稳了,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再神勇,毕竟也是人,不是神,陷身牢笼,此次绝对翻盘不了了。 而这时在城下探听消息的汉兵接连来报,说面对汉营的悲凉楚歌,垓下城头一片死寂,隐隐有楚兵微弱哭声传来,还有楚兵对着城下大骂,让汉兵不要唱了,好像情绪已崩坏! 众将大喜,惊叹看向那有着妇人般柔美面容的男子:此法子居然真有效! 张良微微一笑,轻声道:“眼下不过是开始,且让情绪酝酿一番,待明日再看,效果还将更大。” 刘邦心头大快,又满饮一杯,醉醺醺、乐呵呵说起了诸将喜闻乐见的话题: “据闻项籍小儿有一宠姬名虞,那怕作战也一直带在身边侍奉。前番攻破彭城,将项籍小儿其余侍姬都抢了来,可惜独漏掉了她。此番破城,诸位将军可要在意,一定要将那小娘们给完好无损的取来,寡人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勾得项籍那等英雄都不舍轻离。” 樊哙、灌婴、曹参等将领“呵呵”怪笑,连声应诺。 而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响起了“咚、咚、咚”沉闷激昂的战鼓之声。 第四章 如何回天 抵达城墙下,守城的楚兵立即被惊动,前来迎接,见是长公子项昌,大喜过望。 项昌跳下马,二话不说,循着夯土台阶飞快登上城墙。 站在墙头,向外一望,那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依旧禁不住猛地一沉。 城下的荒野,汉军营垒严整,深秋天黑的早,这时已一片黑暗,汉军大营燃起了堆堆篝火,连绵成片,直铺展向天边而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六十万大军呐,却是闹着玩的?简直人人吐口唾沫,都能将这弹丸之地的垓下给淹了。 紧随其后的项庄也是脸色难看,然而侧头见项昌除了面色冷峻外,居然丝毫不见惊慌失措,镇定冷静自若,禁不住大为意外,——自己这个侄儿,什么时候心理素质变得这么好了? 随之不免又生有一丝欣慰:近来这连番败仗,局势不利,让他飞快成熟起来了,只可惜,不知他可还有未来?项家,可还有未来? 垓下城下的汉兵,这时以手打着节拍,伴随着幽幽咽咽的埙、箫之音,高声唱着: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客死异乡。 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哀告归情兮,放汝还乡。 …… 城内的兵士倒也罢了,不过被勾起思乡厌战之情,而城墙上的守卫楚兵,本来看着重重围困漫无边际的汉军,已经惊慌无措,压力山大,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般无依无靠,而今又听到汉军大唱勾魂扯肠的凄凉楚歌,更是无比绝望滋生。 “弟兄们,长公子来了!大王派遣长公子来了!” “在那儿?在那儿?真是长公子!真是长公子!” “哈哈哈,长公子好样的,我就知道咱们堂堂楚地汉子,怎会怕了那些软脚蟹一样的汉兵。” “长公子,外面汉兵都在唱楚歌,难道咱们楚地都被攻下了吗?” “是啊、是啊,这么多弟兄,莫不成都投靠了汉兵?” …… 引项昌上城墙的守城兵士高声呼喝,吸引的兵士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一张张热切渴求的脸对着项昌,巴巴等待这位心中至高无上战神的长公子,来消解他们心中的疑惑。 这一刻,陪同项昌身旁的项庄脊背发寒,浑身发冷。 那怕他早有心理预期,局势的严峻依旧超乎他的想象,看着城头上面色凄惶神情惊惧的兵士,情知此番如不是长公子见机分明,执意到城墙上来安抚军心,就怕不用等到天明,硕果仅存的这五万兵卒就要军心涣散,不战自溃了。 面对一干兵士的急切询问,项昌一摆手,毫不理会,四下一撒摸,龙行虎步昂然走到树立的一面大鼓前,抄起两根鼓槌,“咚、咚、咚”用力擂击起来。 一口气擂了半响,沉闷激昂的鼓声一举将城下传来的楚歌给盖了过去,双手一抬,鼓槌一收,项昌高声唱了起来: 手持吴戈啊,身披利甲,车轮交错啊,短兵厮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身佩长剑啊,秦弓在手,宁死不屈啊,壮心可嘉。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 项昌唱的也是楚歌,伴随着鼓声节拍,慷慨激昂,一股豪迈苍凉、不屈不挠、死战到底的气势散发,透露出无尽的战意。 四周的楚兵见长公子亲自击鼓,慷慨高歌,一个个相互看着,渐渐脸色赤红,热血似沸,喘息粗重,尽皆拔剑出鞘,敲击着胸甲,高昂着头颅,张大着喉咙,一股霸蛮之气从胸腹喷薄出来,大声歌唱相和。 高歌声向着四下传扬出去,远处城头的守军听闻后,过来查看,发现是长公子登临城头,击鼓高歌鼓舞士气,与城外大放楚歌的汉兵针锋相对,连声狞笑着、怪叫着,忙不迭跑回去,召集起守城兵士,随之齐声和唱。 项庄见状双眼大亮,忙对身后同样面色激昂和唱的那队骑兵下令: “将消息传扬全城,就说长公子在城头击鼓高歌《国昌》!此外,让城中兵士将能找到的鼓都抬到城头来,让守城的兵士学着长公子击鼓歌唱,让全城的兵士随之和唱。” 一干骑兵接令,下城头纷纷而去。 过不多久,城头上一面面巨鼓摆开,“咚、咚、咚”惊天动地鼓声接连擂响,守城楚兵列队森严,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对着城下的汉军吼唱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而城内的五万兵卒,也纷纷爬起身,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齐整队伍,与城头上高歌相和: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最后整座城池万众一心,完全变成了一个声音,宛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不仅将汉兵的楚歌压住,反而向着城外卷去。 城外高歌的汉兵,听着那万众一心、声势澎湃的高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不知什么时候口中的歌唱就低迷、停止了下去。 看着城外被完全压服,士气变得低迷的汉军,再听着整座城池五万兵士万众一心同唱一首楚歌,击鼓高歌累的浑身大汗淋漓的项昌,面色骄傲,对着汉兵军营一脸不屑,狠狠比了一根中指! 待这首《国昌》告一段落,项昌收住鼓槌,转头看向城中便宜老爹驻扎的军营,发现那儿黑沉沉一片,毫无动静,心下失望叹了口气。 他收住鼓槌,“嘿、嘿、嘿”一脸阴笑,对周围一干守城的楚兵着: “都围过来,接下来我教你们对着城下的汉兵,喊几句他们喜欢听的。” 看着长公子阴阴的笑容,一副要搞事情的贱贱架势,守城的楚兵禁不住更兴奋了,纷纷聚拢过来。 项昌将一名守城兵士的胸甲牛皮扯了下来,卷成了一个大大的喇叭,然后对所有兵士示意,让他们如法炮制。 兵士们纷纷效仿,很快一个又一个粗糙的牛皮大喇叭卷好,对准了下方的汉军营地。 “都听好了,我说一句,你们就用最大的声音喊一句,能不能让大家伙、包括下面的汉军乐呵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第五章 黄金组合 韩信主帅营帐前,听城头上传来的高亢激昂的战鼓,山呼海啸般声势浩大的高唱,将汉兵用楚辞小调挑动起的哀伤凄凉的情绪给带赖的画风陡变,特别高唱中蕴含的万众一心、力不可催的坚决之意,汉军一干将领神色愕然,面面相觑。 张良眉头一皱,很有几分意外的站起身,看向城头。 刘邦倒是面色不变,“呵呵”笑着,满不在乎道: “想不到项籍小儿到了这等地步,还有这等旺盛的斗志,倒是真小看了他。大家伙儿无须在意,天命已然在汉,我们眼下拥有绝对优势,又有齐王主持军阵,即使此计不成,也无伤大局。我看项籍小儿,已是强弩之末的硬撑而已。” 张良沉吟半响,断然下令道: “项羽眼下不应该还有这等心气、作为,——通过建立的渠道,联系城内潜伏的暗子,探查清楚这可是霸王所为?” 有裨将接令,匆匆而去。 此计不成,张良摇了摇头,松弛心神,汉王说的不错,大局已定,大势已成,项羽即使破了他的此番谋划,最终也是难以翻盘,难有作为。 诸将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一个个久经战阵,早被磨砺的心如坚石,很快不再多想,放松下来,转而开始相互敬酒,吹牛打屁,打算真正欢宴一场。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楚调战歌一歇,接下来转而开始有粗鄙阴损又污秽的辱骂开始抛洒下来。 为了就近查看楚歌对城内士气造成何等程度的打击,韩信特意将主帅营帐前移到城下不远,故而刚才城内的战鼓军歌,以及眼下的这些辱骂,全都飘飘荡荡传来,并且颇为清晰: “刘季、刘季,你老婆吕雉的滋味儿真不错啊,哈哈哈……” “还有我、还有我,刘季,我也喝了汤,以后咱们哥们就是连襟了,请多多关照啊。” “刘老太公,你这个儿子都想喝你的肉汤,生了这么一个畜生,我要是你,当年就将他射到墙上。” “刘老头儿,听说你老婆怀孕刘季的时候,被一条蛇给操了?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到老婆偷汉子,给你戴绿帽子了?怪不得刘季要喝你的肉汤,原来不是你的种。” “张良,你也是堂堂韩国贵族,居然给一个流氓无赖做军师,——你是不是对做狗有瘾?对于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列祖列宗的棺材板快要按不住了。” “那个喜欢钻人胯下的人在吗?是叫韩信对吧?爷爷们这儿的裤裆多的是,你快来啊!钻了一个人裤裆,就被封了王,钻了爷爷们的裤裆,却不是要直接原地做皇帝?” “陈平,你嫂子的滋味怎么样?你的哥,替你早死的爹,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偷他老婆,你是人吗?你简直比刘季还畜生啊!” “杀狗的樊哙,你现在还杀狗吗?你身边全是狗,怎么不见你下手啊?” “编织蚕席的小儿周勃,听说你很会吹箫?哈哈,不知给刘季小儿吹过没有?” …… 听到城头上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粗豪吼叫,点着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名挨个辱骂,特别骂的还无比精准,直戳他们最为不堪、最想隐藏不为人所知的那一段黑历史,汉军所有良臣将领,包括刘邦这位汉王,再也顾不上老神在在的喝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齐齐跳起身来,向城头愤怒看去。 在望向城头的间隙,还不忘斜眼打量身旁的同僚,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你还是这样的人啊。 堂堂汉军主帅、齐王韩信,脸色发青,将酒爵狠狠惯在地上。 能够坐在这场宴席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脸皮厚到了一定地步,比如最强大的刘邦,几乎厚过了垓下城的城墙。 但脸皮再厚,不代表他们愿意将自己的黑历史公诸于众,摊开晾晒在几十万大军前任人评论品鉴。 特别是眼下他们都获得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拥有了莫大的权势,并且眼看就要成为王侯贵族之际,这般宣扬开来,势必将成为他们整个家族的黑料,后世子孙都要代代被嘲弄讥笑下去。 比如周勃,后世子孙与人发生争执,人家完全可以骂:你祖宗不就凭借给汉王吹箫才封了侯吗?你在这儿牛气什么,——你们家就应该叫箫侯! 再比如陈平,后世子孙恐怕也将被人这么骂:俗话说,老嫂比母,你们老祖宗连老母都搞,真是畜生!——对了,你妈滋味儿怎么样? ——面对这等阴损的辱骂,就是脸皮再厚,也是要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的吧? 他们的黑历史,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但一直知晓的范围很小,像底层士兵这些庶民,根本就无从闻知。而今好了,被城头上楚兵这一宣扬,可以说是天下无人不知了。 而随着人多口杂,以讹传讹,最后还不知会演变成什么离奇怪诞的版本。 完全可以预见,此后这些兵士,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将再无敬畏。 即使表面恭顺谄媚,他们也要暗自掂量掂量,是不是暗中在腹诽着自己什么? 实则眼下他们转头看着周围的护卫兵士,已然心下嘀咕,这些家伙是不是已经在暗中开始嘲弄自己了? “这是哪个混蛋,老子要砍死他,像杀狗一样砍死他。”樊哙最先跳出来,狂躁怒骂道。 权力的维系,首先在于神秘感、威严感,失去了神秘与威严,下面的阶层就会失去敬畏,执行上层的指令就会自然而然的走样,大打折扣。 对于高高在上的高层来说,这怎么能忍?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辱骂又再次起了变化: “楚地的弟兄们,刘季就是个无赖,身边聚集的都是一群一丘之貉的货色,为这等货色卖命,你们糊涂啊!” “没错!还有汉中的弟兄们,身为堂堂男儿,跟随一个连亲爹都要煮汤喝上一碗的无赖打天下,你们是瞎了眼、迷了心啊。我们大王,堂堂西楚霸王,何等英雄,不值得你们追随吗?赶紧投靠过来吧,只要投靠过来,立即原地官升三级。” “弟兄们,杀刘邦,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灌婴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霸王一言既出,十足真金,杀得越多,封赏越厚,先到先得,寻找机会赶紧下手啊。” “对啊,弟兄们,能不能翻身成为贵族,子孙后代随之公侯万代,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还等什么?搏一搏,庶民变侯爷!” …… 张良越众而出,走到最前,看着城墙半响,若有所思道: “这绝对不是霸王的手笔,——再次去探,问城内暗子,这到底是何人在搞鬼?一定要将他的身份来历弄清楚。” “此外搞清楚,项籍此时精神状态如何?可曾受刚才四面楚歌的影响?”陈平上前一步,接口道。 又有一位裨将匆匆飞奔而去。 听张良说的肯定,一干将领仔细一想,也都纷纷点头赞同,随之不免心头一紧,脊背为之有些发寒。 项羽再神勇,到了眼下地步,他们哪怕是畏惧,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感到无力、感到绝望了。 但在当下即将大局已定,楚军中忽然冒出一个像范增一样善于谋划、如刘邦一样毫无底线、什么阴损狠辣手段都敢用的老流氓,却是平添变数,真是足够他们头疼。 像眼下,这家伙不仅破了智谋深不可测的张良的谋算,甚至还反将一军,将他们在座的诸位都挨个扒下了底裤,光溜溜吊在两军阵前好生涮了一顿。 项羽加范增的组合,要是项羽再能够言听计从,那真是堪称噩梦般的存在。 刘邦与韩信飞快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顾虑,然而想到有六十万大军可以依仗,又稍稍放下心来。 而即使被骂成这样,汉军诸将依旧没有一人敢扬言主动进攻,不约而同选择维持原定的苟计划不变,一心想要将楚军围困到死。 第六章 射杀硕鼠 “公子,你让我们喊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啊,公子,这些大人物,都是这么龌龊下流的嘛?” …… 垓下城头上,一个个吃瓜吃到撑的兵士分成几班,轮番用牛皮大喇叭向着城下辱骂,其余的则双眼放光,围在项昌身旁热切的问着。 可怜处于最底层的他们,一直消息被封锁,能够获知的信息,也是上层权贵经过有意识过滤、筛选,便于让他们知晓的,何曾闻听过这等劲爆炸裂的八卦? “这么说,这些大人物看着高高在上,实际上与俺这些平民也没有什么两样,也会偷人、扒灰、养小叔子,也会被人羞辱,也曾操持过贱业?” “没错!当前天下,只有你们的王是真英雄。至于汉军这些将领,呸,不必当回事,他们只不过有些才能而已,在个人道德上还不如你们,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群烂货。” 项昌站在城头上,挽一张硬弓拉成满月,不断将一支支箭矢对城头上的一具鼓架射去,熟练着射术,一边“呵呵”笑着,毫不迟疑的道。 他教导众军士的这些辱骂,可都是记载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之中,却能是假?简直比十足赤金还真。 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便宜老爹与叔父项庄,也堪称娴熟,此时不住熟练着。 这时一名身躯魁梧,全身甲胄,须发有些斑白的将领,带着一队护卫从城下匆匆飞奔而来。 “都在胡闹什么?住口,别嚎了,堂堂楚军,喊这等低俗话语,没得让人耻笑。我项家出身大楚将领世家,用这等可耻伎俩,没得自坠了我们的身份。” 面对城头上放声辱骂汉军的兵士,老将领勃然作色,声色俱厉一番呵斥,对于那些骂的起劲的兵士更直接上马鞭一顿痛抽。 “你们的将领是谁,速来见我。” 远处一名同样举着牛皮喇叭骂的满脸红光的青年守将,丢下大喇叭,疾步过来,对面沉如水的老将躬身行礼。 “哼,你黑施也是一位堂堂千卒主了,怎么也跟着胡闹?” “是、是长公子下令……” “他下令?他才几岁?他是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马上下令,都停掉,不要再喊了,——喊破喉咙,能喊掉汉兵一根毫毛,没的让人耻笑。” 老将下令毕,又对身后护卫军道: “立即前往其余城墙,传我命令,将这些叫骂都停掉,——胡闹!” 听老将的话语,黑施这位千卒主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躬着的身躯也挺直了,沉声道: “长公子就在那儿不远,您去给长公子说吧,只要长公子下令,我就立即停掉。” 老将讶然看了黑施一眼,旋即勃然作色,挥舞马鞭就要兜头抽来,然而抽到一半又扯了回来,冷冷道:“好,你给我等着。” 转而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对着项昌而去。 看着老将怒而离去的背影,黑施一脸紧张,手心已然沁了两把冷汗,这位可是当前大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当面硬扛他,让他感受到了莫大压力,就此不无担忧的看着远处的项昌。 “头儿,怎么办?”旁边被呵斥的那些楚兵六神无主,这时都凑了过来,神色惶恐的询问道。 “继续喊!长公子不让停,就一直喊。”黑施一咬牙,自牙缝挤出几个字道。 虽然话这么说,黑施心头依旧充满了不安,毕竟这位老将不仅是西楚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更是长公子的长辈。 故而,黑施接下来的痛骂就变得毫无底气,眼神一直跟随着尚书令大人的身影,于是接下来他也就看到了长公子,是如何向这位位高权重长辈亮明自己态度的,一时惊得双眼发直,脱口了一句: “我擦了!” “项昌,你在胡搞什么,你让这些……”随着不断走近,那老将满脸怒色,大声吼着。 项昌像是这时候才听到动静,一转身,手中拉成满月的硬弓一松,“嗡”,霹雳弦惊,箭矢对着老将激射而去。 “嗤!” 这支箭矢自老将头上方,几乎是紧贴着头盔飞射而过! 众人全惊。 护卫慌忙围上去,将那老年将领护在中间,挺立长矛,拔剑出鞘,对准了项昌。 那老将也大吃一惊,双眼瞪大,陡然停住脚步。 “哦,是叔祖父呀,侄孙刚才正要射杀一只老鼠,不知是叔祖父到来,手滑了。不过您老人家叫这么大声作甚,差点惊了胆小的侄孙。当然,惊了侄孙也就罢了,万一真个射中了您老人家,王上却不是要责罚我,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射死您呢。” 项昌慢吞吞的说着,对这位便宜老爹见了都要礼敬三分的叔祖父,不仅毫无敬意,并且还带着倒打一耙的抱怨,转身再次搭上一支箭,拉成满月,一边张眼四顾,似乎真在寻找老鼠。 这位将领,正是当前西楚霸王的亲叔父——项缠。 听闻项昌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项缠脸色惊惧而愤怒,这一刻,他心下无比确定,这小崽子刚才这一箭绝对不是失手,而是故意所为,其中充满了浓重的警告意味儿。 自从项氏家族江东起兵,项缠也是尸山血海厮杀了不知多少场,对于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故而他自这一箭中清晰感受到了杀机。 ——裸赤赤的、不加丝毫掩饰的杀机。 这小崽子,想射死自己?! 这小崽子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 审视着这个以往一直被他当做孩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小崽子,项缠瞬息间控制住情绪,以叔祖父的身份,冷冷的道: “项昌,你还真出息了。你这是在乱搞什么?让他们都停下,这么胡乱喝骂,却不是自坠了我们的名声?” 古人宗族观念可是极重,虽然项昌的便宜老爹当前是西楚霸王,是项氏家族的实际掌控人,但项家名义上的族长,却是眼前的这位项缠。 因此他的话,按理说,项昌根本不敢不听。 ——不听,那就是大逆不道,不容于宗族,是要受家法处置的。 第七章 甘做孙子 “叔祖父,您老人家与汉军,感情好深厚啊,骂他们几句,您老人家这就心疼了?” “呵呵,骂他们,还自坠了我们的身份?这些恶心烂事儿,他们能做,我们反而不能骂?” “眼下我们被重重围困,还有什么身份?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再不想计策反击,就要被人屠戮一光了,——到了那个时候,叔祖父不妨到地下,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述说您老人家的正义凛然,就说您老人家被汉兵分尸八块,也愣是紧闭嘴巴一句辱骂没有,将项氏家族优雅尊贵的贵族风范保持到了最后一刻,看看列祖列宗会怎么夸你。” “哦、哦、哦,不对、不对,侄孙也是糊涂了,叔祖父怎么会被汉兵分尸呢?叔祖父在鸿门宴上可是与那刘季有救命的恩情呐,刘季那汉中之地也是你帮忙给他争取的,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叔祖父可死不了,反而还会受到刘季的隆重礼遇呐。” “嘶,叔祖父眼下阻止我揭露他们干下的糟烂恶心事儿,维护住他们的脸面,莫非这是打算再卖一个好,在刘季面前,再立一功?这么说,您老人家可太不是个东西了,吃着大楚的饭,砸着大楚的釜,身为项氏族长,带头吃里扒外,就不怕死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在九幽之地将你鞭笞的神魂飞散?” …… 项昌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语犀利而狠辣,将项缠心底下最隐晦的盘算给一举掀开、暴露,是丝毫情面不给这位叔祖父留。 要说项昌当前最恨的人,还不是刘邦,正是眼前的这位叔祖父。 如不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在鸿门宴时就与刘邦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暗中给他通风报信,又那来而今这摊子烂事儿? 更遑论被张良重金收买,帮助刘邦在便宜老爹分封诸侯时额外讨要了汉中之地。 而在彭城之战时,便宜老爹抓住了刘邦老爹与老婆吕雉、长庶子刘肥,也是这厮极力提供保护,并且最后还劝说老爹将他们放还给刘邦。 此外陈平对便宜老爹与手下第一谋士范增施展的离间计,之所以能够成功,其中也有这厮的一份功劳在。如非他谗言便宜老爹,便宜老爹至于真会信了陈平的离间,降了范增的权势?从而惹得生性刚烈的范增就此一怒辞职拂袖回乡,半途活活气死? 正是由于范增的离去,才开启了不可一世的大楚帝国,在垮塌道路上的加速度。那怕便宜老爹神勇千古无二,怎奈短板也实在短的吓人,那怕满天下征战,终究战胜不了满天下,不可避免不断走向败落,一直到今日之困…… 而今项昌在城头辱骂刘邦,这位叔祖父居然又是第一时间跑来干预,如此,特别当下形势,他显然更倒向了刘邦,如此自然也就更激起了项昌的杀心。 “放肆!反了你了!——来人,给我拿下,擒他去见霸王。”项缠怒吼道。 一干护卫亲军,想不到这对项氏亲族会窝里斗起来,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对着项昌涌上来,一边沉声道: “得罪了,长公子。” “谁敢?!” 这时,站在项昌身后的项庄,转了出来,拔剑出鞘,带领护卫亲军,挡住了这队护卫。 远处的黒施,这时也带着城头守卫的楚兵飞奔过来,毫不迟疑站到了项昌身旁,双眼怒火喷涌,与项缠亲军对峙。 “我们是大王亲领的中军,项昌是大王长公子、中军中郎将,你们敢拿他?你们想造反,还是想作死?”项庄怒喝道。 一干护卫气势一滞,慌忙将兵器收了起来,连连后退,表示他们不敢造反,也不想死。 霸王的亲领中军,不仅勇冠整个楚军,更是诸军之首,这些兵士又那里敢造次? 看着这一幕,项缠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自己堂堂霸王的叔祖父、项氏家族族长、大楚帝国尚书令,这是要将老脸在这城头丢光不成? “项庄,你要维护这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小子?如此我连你一起收拾。” 不用说项庄对项昌的感情,仅仅自项昌上了城头,一举挫败了汉兵祸乱军心的毒计,又鼓舞起城头守军、以及整个城中军营的楚军士气,让他们战意斗志暴增,让项庄自无解的死局中隐约见到了一丝希望亮光,就不会袖手坐视项缠拿他! “叔父,莫非你想试试我的剑术?鸿门宴上,我受亚父范增之命,想要剑诛刘邦,却被你所阻,你是不是就以为剑术高过了我?咱们爷们不妨就在这城头上比划比划?” 项庄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说得话,也不比项昌好听到那儿去,并且奔着揭项缠老底而去,暗中所指不言而喻,显然也是楚军沦落眼下这个地步就是当日项缠作恶之果。 项缠面色一滞,鼻孔大张,喘的如同风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实则他心下清楚,当下楚军被重重围困,眼看就要败亡汉军手中,不知多少人都在暗中怨恨他当年保护刘邦的举动。 “好、好、好,连你也反了,我去寻霸王,看他怎么来收拾你们。”项缠冷邦邦抛下这么一句话,带着护卫转身而去。 看着这位叔祖父愤愤离去的身影,项昌连连冷笑。 对于这位便宜叔祖父,项昌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无勇无谋,不清楚自身能力,反而想要硬上位的自大蠢货。而在愿望落空后,又被滋生的怨恨蒙蔽了双眼,钻入了牛角尖,那怕做吃里扒外的叛徒,也要毁掉哪个被他视为肉中刺的——侄儿。 不错,项缠的心头魔怔,就是他的好侄儿、项昌的便宜老爹——霸王。 当年项梁起兵反秦,这位便宜叔祖父就只服从兄长项梁,而不服气项昌的便宜老爹项羽。 项梁战死后,他就开始自大起来,以西楚集团首领、项氏家族族长自居,拉起一帮人与项羽争夺起西楚集团实际控制权。 正因为有了他的掺和、争夺,搞得西楚集团、项氏家族一团混乱,才给了楚怀王可乘之机,顺利从项氏家族手中夺取走了西楚集团的兵权。 如非项羽神勇逆天,在救援赵王歇时,擅自斩杀宋义,夺取回兵权,然后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大破秦军,震惊天下,就此一跃成为天下各路诸侯的共主,同时成为项氏家族第二代实际领导者,项氏家族自那以后就怕要彻底沉沦下去了。 也是巨鹿之战后,这位便宜叔祖父无论声望还是功绩,完全被侄儿给遮盖,那怕不甘心,也不得不沦为附属。 项昌估计,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这位便宜叔祖父心头开始对便宜老爹生出了浓烈的嫉妒与怨恨。 而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那位被后世誉为“智圣”男人的可怕。 便宜老爹进入关中,驻扎鸿门,这位便宜叔祖父跑去见那个男人,被他一眼看出心头的不甘、怨意,然后与刘邦那个善于拉拢人心的老流氓密切配合,几乎不费吹灰,就将这位堂堂西楚集团第二号人物、威震天下的霸主的亲叔父给收买了,并且从此一直与汉营暗通消息,甘做走狗。 如非史册煌煌记载,这他母的简直谁敢信? 这不是放着尊贵的王冠不戴,执意要去给人做孙子的节奏吗? ps:新书上传,请大家多加支持,收藏推荐一下。火牛顿首拜谢了。 第八章 新爹来了 鸿门时,刘邦面临生死危机,为了拉拢项缠这个蠢货,尊他为兄长,并要与他做儿女亲家。待后来汉灭了楚,这话刘邦就再也没有提了,仅仅封了他一个“射阳侯”了事。 对此,项缠一改面对自己侄子时的傲慢自矜,而是像一条被阉割的狗一样,低眉顺目,很识趣的也再没有提起,配合着刘邦将此事给彻底遗忘。 而他虽然被封侯,但在他死后,很快儿子项睢因罪被免除爵位,于是这一支项氏也就此消失在滚滚历史风烟之中…… 项昌对此很是好奇,自己这位便宜叔祖父在做了大汉的射阳侯,夹着尾巴当了那么多年孙子,可曾后悔他当年吃里扒外做叛徒的选择? 而今世,既然他堂堂楚军第二号人物、威名赫赫的霸王叔父不愿意做,那射阳侯这个孙子,他也就不要去做了! ——他不想体面,自己这个项氏的嫡系子孙,就有义务来帮助他体面! 自己可不想像便宜老爹那样,马上都要死了,还心存妇人之仁。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是何官职?”项昌收拢心神,转身走到黒施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对于项缠是不是愤怒之下,跑去便宜老爹面前状告自己刚才在城头对他不敬,项昌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便宜老爹眼下正忙着研究今夜如何突围逃窜,那里有心思管他这位叔父是不是脸面受损? 况且以便宜老爹外宽内忌的性格,眼下被刘邦弄得死去活来,眼看要崩盘,虽然表面不说,内心未必没有怨恨当年鸿门宴项缠这位叔父对刘邦的维护。 虽然本意是便宜老爹自己不想杀刘邦,但对于他们这些上位者的心理,项昌可是太清楚了。 上位者怎么能有错?有错,还不都是被下面人给蒙蔽了?自己是不想杀刘邦,可你凭什么保护他?你保护他,就是不够忠诚,就是有罪! 故而项昌心下无比清楚,也就是这人是项缠、是便宜老爹的叔父,换了别人,恐怕这时候早被便宜老爹给砍成十八截了。 故而他才不怕项缠去对老爹进谗呢,到时候碰一鼻子灰的只能是他。 “他名黑施,眼下是项声大司马手下一位千卒主,是老楚地人。”项庄在旁接口道。 黑施也立即躬身对长公子行礼,比面对项缠可是恭敬的多。 他身为一名守卫城墙的军官,自然清楚今夜汉军的四面楚歌是何等狠毒,而长公子居然第一时间赶来城头,利用楚战歌,将汉军唱起的思乡厌战小调给压了下去,成功挽救了五万楚军军心的崩溃,这让他大为敬佩。 老楚人,向来就尊崇有真本事的人。 君不见楚霸王,跟随他的楚子弟而今伤亡折损这等惨重,剩余的这五万残军依旧士气不堕,对他崇拜信任依旧。 黑施刚才顶撞项缠这位尚书令,一来固然是心下看不惯他对汉军绥靖的作派,二来也是被不仅勇武过人,更兼智谋百出的长公子所折服。 项昌点了点头,一边翻看着记忆。 他发现大楚军队的编制极为简单,五名军士编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屯,设屯长;二屯为百,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一千人,设千卒主。 像眼前的黑施,就是千卒主。而千卒主,就是楚军军队序列的一个分水岭,再往上,就是校尉、卫尉、中尉、裨将、中郎将,是实打实的中层军官序列了。 中郎将再往上,就是大将军、大司马、护军都尉、前后左右将军等最高等级的军队核心决策指挥层。 身为项氏宗亲的项声,就是任职大司马。 像项庄,就是护军都尉,掌管霸王亲领的中军,当然也是楚军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装备精良的骑兵。 “黑施,我看你是一位猛将,现在我升你为卫尉,你将军队整顿起来,鼓舞起来,继续骂汉军这些混账,怎么祸祸他们军心怎么来,放开了干。等我禀明霸王后,就给你正式认命。” 黑施一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挡在他头顶上的那层隐形的、无比渴望突破的天花板,这就被破开了? 以往楚军的中层军官,都是要出身贵族或者将门才能担任,像黑施这等出身庶民的兵士,那怕再骁勇敢战,升到千卒主也就到头了。 黑施激动的双手都颤抖了,忙不迭躬身领命,连声表态一定用变态的手段去刺激、羞辱汉军,不撩拨的他们死去活来誓不罢休云云。 按理说,项昌这位中军中郎将,是没有权力提拔项声大司马的下属,但他身份特殊,除了是中郎将,还是霸王的唯一儿子,真能说动霸王,提拔区区卫尉也是易如反掌。 站立一旁的项庄,听到项昌这般大胆,一举将黑施拔进了中层军官行列,眉头微皱,张口欲言,最终又闭上,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项昌带着项庄与一干骑兵,围绕城墙走了一圈,将刚才高唱战歌,以及辱骂汉军卖力的将领都一一抚慰到,并且全部大肆提拔。 霸王退守垓下,还有十万大军,前夜那一场豪赌般的大战,在兵仙韩信手中又折了一半,如此就空出了大量的将领与军官岗位。 而这几天人心惶惶,上层像项声等将领自知败局已定,因此没有心思整顿、提拔、充实。 如此项昌可是不客气了,看着可用、敢战又士气不堕的军官,立即大肆封赏提拔,在他心中可没有身份高低的概念,怎么提拔都毫无心理负担。 于是如此一来,趁着军队高层将领无心顾及,项昌的这番骚操作可是结结实实收获了一波人心。 待抚慰、提拔军官一摊事务处理完毕,已然近乎半夜,这时项昌才终于腾出工夫,赶去城中军营见自己的便宜老爹。 一路上,根据后世史料记载的便宜老爹短暂而辉煌一生的大小点滴事迹,以及脑海中朝夕相处的记忆、印象,项昌不住细细回味琢磨起来。 很快,便宜老爹的形象在脑海变得清晰而立体,让他暗叹口气,心头有了一番明悟: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名字其实真不应该叫项籍,而是应该叫“项缺爹”才对! 在他的身上,有着鲜明的几大特质: 这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对别人经常充满真挚的感情,却又不舍得分享到手的利益; 对待伤害他的人恨之欲死,恨不得剁成肉酱,却又毫无主见,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又立即放下了仇恨…… ——说白了,这不就是一个拥有举世无双勇力、狂傲自大,却在心智上很不成熟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如果给他个能压服住他、拥有一定智慧的爹,将他作为一柄刀用,那么他绝对会做出一番举世震惊的成就。 前期凭借着他的两个爹,他的确也做到了这一步。 先有项梁、后有范增,这两个爹指派他、规劝他,他一路就顺风顺水,宛如开挂,举世无敌…… 但自没了这两人后,他立即就开始走下坡路,哪怕东征西战,神勇无匹,却依旧挡不住颓败之势,一直到眼下穷途末路…… “看来无论是为了以后打败刘邦,还是破开当前这个死局,当务之急,都是要先给便宜老爹找个爹啊!”项昌暗暗思忖着。 当然这么说来容易,眼下楚营那有适合肩负起做霸王爹这个重任之人? 项昌想了半天,最终发现也只有一人合适,那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肃穆看向便宜老爹的营帐,项昌心下默然念诵着: “爹,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征战天下,——你的新爹,来了!” PS:新书求支持,读者老爷们,还望慷慨施舍一些推荐与收藏呢…… 第九章 东山再起 项昌与项庄抵达霸王驻扎的营帐,询问亲兵,得知便宜老爹正在与众将领商议军情。 项昌神色一沉,捏着腰间剑柄的手陡然一紧。 跟随他身后的项庄,也不可避免掠过一抹儿浓重的失望,原本灼热的心头这一刻像是被人泼了瓢凉水,因为项昌出色表现而泛起的那丝希冀亮光,就此再次黯淡了下去…… ——眼下深夜商议什么军情?不问可知,自然是商讨如何突破汉军重围、逃窜江东了。 那怕刚才两人在城头挫败汉军攻心毒计,保持住军心士气不堕,却依旧挽不住包括霸王在内楚军高层将领全都信心崩怀,萌生逃意。 这一刻,两人心头齐齐生出了无尽的沮丧与无力感。 项昌心下了然,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是真被汉军打破了胆,心生惧意了,不复以前傲慢睥睨、视天下英雄为草芥的豪勇,这是要舍弃掉身为霸王的骄傲与尊严,抛弃掉舍命跟随他的五万忠心耿耿的楚军,下决心自己逃命了! 刚才他与项庄在城头上激励起了兵士的士气,那一刻无比希望这位霸王能够走出营帐,登上城头! 在那种情形下,霸王只要出现,那怕什么都不说、不做,都绝对能够将楚军士气再推高一个层次的! 然而霸王显然被一开始汉兵四面楚歌给慑住了心神,那怕后面听到了战鼓响起、战歌雄壮,却依旧激发不起丝毫斗志…… “大王一旦选择突围,多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要去进谏,不能让大王走这条路……” 项昌虽然是长公子,却不过是一位中层的中郎将,不够资格参加这等军情议事,身为护军都尉的项庄却是够格,将项昌留在原地,焦虑而愤懑的进营帐而去。 项昌摇了摇头,对于项庄的进谏丝毫不抱期望。眼下楚军所有将领已经全部萌生突围逃窜之意,形成大势,不用说项庄这区区护军都尉,就是范增复生,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听的。 至于一直被他们当做孩子的自己,更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们挥退,自动无视。 摸着下巴,项昌在心下连连冷笑: 也许在便宜老爹以及项声、钟离昧等大将看来,只要能够突围,逃往江东,江东地广千里、民众数十万,足以东山再起! 毕竟前面有刘邦这个前车之鉴在,像彭城一战,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只带了十余人逃走,最后还不是东山再起了? 他们这么想是没有错! 但他们却是忘了,刘邦有巴蜀与汉中那个稳固的大后方在,有萧何那个能够源源不断给他输送军队、粮草的超级奶爸在,东山再起自然容易。 而大楚眼下真个选择突围,且不说刘邦一定会穷追不舍,绝对不会给丝毫喘息之机,即使成功逃到江东,刘邦已经扫平天下,群雄景从,率六十万大军压境,在楚军仅存几十名将领、此外军官精卒全损失殆尽情况下,急切间如何能从江东募集到足够的、可堪一战的兵士?如何能够征集到充足的粮草军饷? 江东父老的确是很爱便宜老爹,但眼下形势,江东父老面对的已不再是横征暴敛的暴秦,而是有着仁慈之名的刘邦,他们还能倾尽所有不惜赔上九族,去陪便宜老爹进行这场明显毫无胜算的天下之争? ——毕竟便宜老爹可是曾经拥有天下,却在短短四年间败输个精光,这等“高超”的水准,除了失心疯,谁又敢跟着他压注? 因此,只要选择丢弃这五万楚兵、丢弃这仅存的一点儿本钱去突围,那绝对是有死无生彻底败亡之局! 这一刻,拼命忙活了半夜的项昌,发现事情又回到了原地,几乎等于毫无寸进,摆在自己面前的依旧还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早已不再将希望一味寄托于别人身上,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己的项昌,用力拍打着脸颊,呼吸着清冷的夜间气流,拼命振作起颓丧的精神,皱紧眉头,无比焦虑的飞快思虑着: “老子重生了这一世,还没有活够呢,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就此放弃!我想想、我想想,还有什么手段可以用,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要不放任老爹突围,自己留下来,整顿五万楚兵,继续与汉军干?不成,妈的,不用说韩信、英布、彭越那几个孙子,就是灌婴、樊哙、曹参、周勃、夏侯婴这些货色,也不是自己这个毫无带兵经验的小白所能抵挡的?” “麻辣比的,那一线生机,或者说,那一丝转机到底在那儿?莫非真个是生机已经错过,彻底有死无生了?” “长公子,大王提前留下话,让您回来后,先到他寝室营帐等他。”这时一位亲兵走过来,对他道。 项昌点头,一边依旧紧张思索着,一边本能跟随亲兵,走进了便宜老爹的营帐。 一进去,项昌眉头一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浓重血腥气! 接着见两名亲卫抬着一个人来高、合抱粗细、捆扎好的布帛卷,向帐外走去。 在布帛卷的一端,还有一束乌黑凌乱的长发耷拉出来…… 此外大帐内,几案倾倒,摆放的各类器物、军情帛书,以及便宜老爹的衣物甲胄,乱糟糟丢了一地。 好像便宜老爹在这儿大发了一番脾气! 而便宜老爹从不离身的那柄霸王剑,此时也直直插在营帐地上! 看着这柄宝剑,以及锋刃上面的那抹儿刺目的血痕,项昌心头狂跳,自穿越后,一直心神集中在如何挣扎求生求存、从而被他忽略的一件事忽然涌了上来。 于此同时,这具身躯也有一股淡淡的悲伤泛起。 就在这个营帐,显然刚刚发生过了那个历史名场面——霸王别姬! 他穿越而来,与虞姬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依旧有些伤感,显然是这具躯体身为晚辈,与便宜老爹这位夫人的多年母子情感。 当然,虞姬不过是项羽侍妾之一,并非项昌生母。项昌母亲,是在江东时,项梁为他娶的江东严氏嫡女。项羽跟随叔父项梁带八千江东子弟起兵,征战天下,严氏就被留在了江东。 后来项羽建立西楚,虞姬得宠,一直也就没有将严氏接到彭城…… 项昌眼下可顾不上这些,驱散这股没来由的悲伤,定定看着那柄宝剑,忽然心头一道亮光划过,——这一刻,他似乎真正看到了那一线生机之所在! 一时间他精神高度集中,暗暗飞快算计、谋划、推断着,渐渐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忘怀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PS:啊啊啊,新书开张,大家多加支持一下撒……收藏、推荐一下,火牛不胜感激呐! 第十章 棺材瓤子 “昌儿、昌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比熟悉、极为沉穆的声音在他耳边接连响起,将他忽然惊醒。 于是,在穿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项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 细细偷眼打量了便宜老爹一番,楚霸王如同历史记载一般无二,身材高大雄伟,目生双瞳,面目英挺凛然,宛如神祇,随随便便站立那儿,却自有一股山岳般伟岸雄霸、不可撼动的气势流露。 “刚才你在城头鼓励士气,做的很好,终于能够给为父分忧了!” 项羽面带忧虑,拍了拍项昌肩头,有些应付的随口赞许着儿子,并且果真绝口不提项缠的谗言。 项羽教育孩子的手段,是跟叔父项梁所学。以前他少年时,每逢他做对了事情,项梁也总是不吝赞许。当然,对于他做的不对或者不足之处,也是会立即给他指出、纠正。 这是他们项氏家族多年传承,对于家族子弟,特别是嫡子的培养,一直不遗余力,带在身边时刻教诲。 项昌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当前年方三十二岁,正是处于一个男人无论精力、体力、智力、能力,都是最为巅峰的黄金时刻。 不像刘邦那个老菜帮,五十多岁,整个一棺材瓤子。 只可惜,根据历史轨迹,自己这位英气霸道、神勇无双的便宜老爹,即将迎来他人生的最终章。 “回营帐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到此处集合。” 虽然知晓突围已成定局,真正听便宜老爹亲口说出,项昌依旧禁不住生出浓重的失望。 “战场上一时胜败算不得什么,相信为父,咱们总会重整旗鼓,再次杀回来,与刘邦老儿决一死战的!” 项羽无疑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形象,似乎看出了项昌的失望,双手按着他的肩头,神色郑重的道,像是做出了一个承诺! 项昌暗吸口气,强颜一笑: “父王,我刚才巡查城防,提拔了一批中层将领,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将他们升任后的印信发下去。” 项羽一愣,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儿子的多此一举。 然而想到残余的楚兵对自己这个大王忠心耿耿,而自己却要偷偷抛弃他们独自突围逃窜,这事儿干的简直太无耻,自己一世自诩英雄,到而今还是不可避免沦落到行刘邦那等无耻行径,老脸又是一红,也就是这是自己儿子,换作别人,恼羞之下,忍不住就要拔剑将之砍死了。 以为项昌是心下不忍,想要最后尽所能的给这些忠诚的兵士将领一点安慰,项羽沉着脸,挥手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注意保密!” 就在项昌带着项庄转身要出营帐时,项羽又将他喊住,脸色一阵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过来,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想出发时再告诉你,今夜突围,闯出汉军营垒后,咱们兵分两路。我带领一部分军队一路向南,寻找机会过渭水,向乌江,往江东,招募江东子弟,重整旗鼓。你在项庄保护下,北上前往鲁地,投靠当前在鲁地征战的李毅。” 顿了顿,项羽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去吧。” 项昌大为讶异,愣愣看着便宜老爹,脸色复杂,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直到在老爹催促下,出了老爹营帐,在深秋的深夜又走了半响,他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老爹最后没有说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是心下了然,显然对于此番突围,以及随后的整军再战,老爹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自信。 之所以兵分两路,让自己去鲁地,就是打着他在江东举事,面对刘邦追杀一旦彻底败亡,就直接让自己隐姓埋名,在项庄、李毅保护下保全自身,平安活下去。 至于李毅将军,对老爹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史料记载,老爹自刎乌江,李毅在鲁地依旧抗争不止,后来见到了老爹头颅,才颓然下令投降,他自己却在老爹墓前自刎而死,追随老爹而去……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自己这老爹,也许匹夫之勇,也许妇人之仁,也许自大残暴,也许没有识人之明,也许不能知人善任,也许是个政治白痴,也许…… 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没得说! 而前世传下的史料,也没有关于老爹子嗣的记载,项昌心下明悟,看来老爹的计较应该是成功了。 如此一来,自己重生后所面临的小命不保的死局,却是迎刃而解了,只要老实按照老爹的安排走,保此生平安富贵,想必是没有问题! ——如此,自己刚刚看准、计较已定、企图出手去抓住的那一线生机,倒底还抓不抓了? 一时间,深秋清寒的深夜,项昌额头居然一层汗水渗出。 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这场穿越,确凿无疑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自己是选择平庸平安的活,还是出生入死步步凶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精彩刺激的活? 忧心忡忡的想着,项昌思虑如潮,心乱如麻,一时间愣是拿不定主意。 待他再次醒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便宜叔祖父项缠的营帐前! 项昌愕然止步,呆愣愣看着项缠的华丽而硕大的营帐,沉甸甸的心头如同枷锁顿开,一时间明月满楼、大雪满江,光明透彻,再无疑虑! 前世的自己,出身寒门,资质平平,依靠悬梁刺股般的苦读得以进入九八五,毕业又凭借优异成绩与表现得以留校,几年后辞职进入一家区域性巨无霸企业,一步一步从底层、中层一直做到高管…… 期间不知有多少次完全可以停下脚步,安然躺平,衣食无忧过一生。为什么宁可忍受荆棘刺身之苦,也要艰难跋涉向上?不就是为的攀登上更高的山峰,见识更辽阔的风景? 而今,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完全有可能站到这个世间的最巅峰,——如此不去拼尽全力一把,又怎么甘心? ——平庸无趣的漫长活,不如精彩快意的短暂生! 他仰头一声长笑发出,在项庄与一干精骑的簇拥下,快步走去,就要硬闯进去。 项缠营帐前站立的护卫,一名三旬左右、身形孔武有力的首领模样,上前一步,阻止项昌。 项昌眯着眼,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护卫首领几眼: “你叫项苟是吧?是我项氏远房宗亲,父母健在,与妻儿至今居住在寿春乡下?——知道我是谁吗?” 营帐内项缠与儿子项睢相互对坐,不知在谋谈什么,忽然见营帐门帘被粗暴掀开,甲胄森严的项昌昂然直入,不由得勃然作色,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了下去,沉着老脸道: “——你来做甚?” “叔祖父,听闻您老人家此番不跟随突围,而是留在垓下城准备投降刘邦?啧啧,多年夙愿得偿,侄孙这是来恭贺叔祖父啊。” 没错,刚才楚霸王主持军议,一干将领都同意趁夜进行突围,向江东逃遁,留待有用之身伺机东山再起。 而项缠却是明确表示,将带着他那一支项氏宗亲留在垓下城,不参与突围了。 东周几百年间一直战乱不断,对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贵族世家来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必要时候分拆家族,进行风险规避,是祖祖辈辈传下、已经刻进骨子血液里的常规操作。 故而,霸王闻言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PS:小店新开,看着合眼缘,还恳请大家收藏、推荐一下,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第十一章 如意算盘 面对项昌充满嘲弄的话语,项缠不屑冷哼: “你们父子逃窜偷生,留下这支楚军任人宰割,我却是没法儿像你们父子那么无耻,那怕自己是死,也是要为他们求一个生路!” 一听这话,项昌倒是肃然起敬,恭谨行了一礼: “叔祖父,要不是你老人家多年来一直吃里扒外,仅仅凭借这番话,我真要将你当做一个圣人了。能够将苟且偷生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大义凛然,不得不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就是你老人家的真实写照啊。——既然你老人家有此心,还愣在这儿做甚?赶紧动身啊!” “动身?往那儿动身?”项缠一脸的莫名其妙。 “已经半夜,时间紧迫,你老人家赶紧动身前去汉军营投降,给五万将士谋求一条出路啊。” 听项昌振振有词的话语,项缠脸色陡然一变:这小子什么意思?自己那个自大的侄儿马上就要突围逃窜了,这小子不去跟随,却跑过来逼迫自己趁夜投汉,是何道理?——他就不怕自己跑去刘邦那儿告密? 项缠摸不透项昌的用意,本能就想拒绝,然而看着簇拥他身后、兵甲鲜明杀气蒸腾的一干精悍锐卒,又沉默了。 项昌阴冷着脸,心下连连冷笑:想用这五万楚军做你们父子的进身之阶,你项缠的如意算盘简直都打出胜利的交响乐了啊,——想得这般美,却放着我项昌还没有死。 他一眼看出了项缠用意,待霸王突围,身为霸王亲叔父、大楚尚书令的他,无疑将顺理成章接手这五万群龙无首楚军的领导权,然后下令楚军就地弃械,投降汉军,如此汉军不伤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楚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给拿下。 到时候,他们爷们固然是在刘邦面前立下了大功、露了大脸,但这五万楚军,等待他们的会是一条生路吗? 想什么呢!以刘邦那老贼的黑心,对老爹的忌惮,绝对会全部坑杀,彻底消除后患,一了百了。 半个时辰后。霸王营帐前。 一直归属于霸王亲领的中军精骑,挑选出的八百名精锐面容肃穆坚毅,全身甲胄,背负弓矢,长矛短剑齐备,骑在健马上静静等待着。 虽然人数众多,除了偶尔的兵刃甲胄撞击,以及战马的响鼻外,端坐马背上的八百名骑兵,丝毫声响没有发出,甚至身躯都像是石像木雕般纹丝不动。 这支一直由霸王亲领的中军,大多数是跟随霸王起家的江东子弟,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堪称楚军精锐中的精锐、悍卒中的悍卒,不仅军纪严明,更厮杀经验丰富,战力惊人。 无论冲锋在前,还是退走断后,无不以一当十。无论是汉军中善于治兵的韩信的麾下精骑,还是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的帐下猛骑,都不堪一击。 这支精骑原本以八千江东子弟为骨架,足有三万之众,在绝世震惊的彭城之战中,跟随霸王长途奔袭,一举将以逸待劳的五十六万刘邦军给打崩溃。 而今这支精骑已十仅存一,不过残留有三四千人左右。但突围人数不能太多,故而霸王从这数千中又精中选精,挑选出了这八百名。 在八百精骑队列最前,十几名高大威猛的将领策马而立,肃穆看着最前方那个天神一般伟岸的身影。 这些残存的楚军将领还不知晓他们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反而一个个颇为振奋,很是乐观。 在他们看来,像刘邦那等软蛋,被霸王打败了那么多次,都能每次翻身,没有道理他们视若天神的霸王做不到。 没错,直到眼下他们依旧深信选择今夜突围的决策是正确的。 “项昌、项庄两将怎么还不到?来人,速速去催。”身为大司马的项声低声怒吼道。 大司马不仅有极重的兵权,还主掌军规军律,负责各级军官的任免考核,堪称位高权重,除了霸王,只有在战时统领诸军的大将军才能够压其一头。 “来了、来了……”项昌与项庄带着那队精骑,飞驰而来。 项羽见两人还是一副刚才离去时的装扮,没有丝毫改变,这半个时辰不知道瞎忙了些什么,眉头大皱。然而时间紧迫,顾不得了,项羽一挥手,就要示意大将军钟离眛下令出发,进行突围。 就在这时,项昌忽然从马背上“腾”的跳了下来,几步抢到了项羽跟前,一脸惶急的道: “父王,大事不好,项缠那老贼投靠汉军去了。他还抢走了军士挖坑想要安葬的虞夫人的尸身,带着献给刘邦,作为他投降的功劳。”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项羽重瞳圆睁,须发飞扬,怒气喷薄,牙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叔父都不叫了: “老贼,怎敢!” 无论项羽还是一干将领,却是没有一个人对项缠的突然投汉心生怀疑,反而生出一股果不其然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也是项缠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与汉军勾眉搭眼暗通消息所导致的后果。 在众将看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心向汉营,与刘邦眉来眼去,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眼下霸王突围在即,他此时不投汉,还待何时?接下来残余楚兵与汉兵交锋,兵马慌乱,再万一被乱军给踩死了,却不是冤屈的眼都要闭不上? “父王,虞夫人尸身不能入土为安,反而要遭此戕害、凌辱,这如何能忍?那老贼刚走不多久,还来得及,我们追上去,将虞夫人尸身夺回来,妥善安葬。” 项昌面色愤愤,极力鼓动着自己的老爹。 项羽捏紧了手中的马鞭,额头青筋直跳,然而他用力闭上双眼,半响后,待再次睁开,已强行将愤懑怨恨压了下去,沉声道: “人各有志,他想要投汉,就随他去吧。当下应大局为重,继续突围。” 众将领无疑也不想眼下这要命关头,霸王再脑子一抽,节外生枝,而今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见老爹不上钩,居然要大局为重,宁可弃心爱女人尸身不顾,也要执行原定计划继续突围,项昌眉毛一挑,却也不气馁,继续鼓动唇舌说服道: “父王,虞夫人尸身的确是小事,但我就怕那老贼投了刘邦,为了立功,将咱们突围之事,连同奔赴江东企图重整旗鼓再战之事,都无所保留和盘托出。刘邦老儿得知后,岂能放任我们,却不要集合重兵进行围追截杀?那我们却不是死路一条?” 项昌此言一出,一干将领面色又变,齐齐高声道: “霸王,这老贼投汉,断不能留啊!待追上去,阻止他,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妨碍接下来的突围。” 项羽闻听有理,略一思索,恨恨虚空抽了一马鞭,点头同意。 项缠是自北门前去投汉。 一干将领簇拥着项羽,就此带领八百精骑,狂龙卷地般,也飞快冲出了垓下城北门,紧追而去。 一边策骑跟随在父亲身边,项昌一边默默打量着周围一干老爹剩余的将领,暗自琢磨着还有那些可堪大用? PS:喜欢本书的,顿首拜请大家收藏、推荐一下撒…… 第十二章 项缠下线 便宜老爹手下将领,除了项氏宗亲将领,原先有四大战将之说,分别是九江王英布,大司马龙且,大将军钟离昧,右将军季布。 英布两年前已经背叛,投靠刘邦,而今成为合围垓下的一股强大势力,拥兵九万,与拥兵八万的彭越,分别被韩信分派在东南、东北等外围的两大侧后方,作为机动部队用。 而被分派在这两个位置,无疑也显示出刘邦对这两位诸侯王的不信任。 当然,刘邦所不信任的名单,还要再添加上韩信这位“兵仙”。 只是刘邦自知军事才能远不如他,将六十万大军指挥权交给他,完全是为了覆灭霸王的无奈之举,暗中防范他的小动作可是没有少做。 除了已经背叛的英布,大司马龙且已经战死,当前仅仅残存优钟离眛、季布而已。 钟离眛,可以说是当前楚军中勉强能够拿出手、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了。虽然较之韩信、彭越、英布等军事奇才是大为不如,但与汉军中的灌婴、曹参、周勃等大约在一个级数。 楚地豪侠出身的右将军季布,也是称得上骁勇善战,在楚汉之战前期,多次将刘邦打得困窘无比,但他的军事才能无疑要远逊色他信守承诺的美誉。 没错,“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说得就是他! 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将领,但不是那种能够独挡一面的将领。 此外,还有中郎将丁询、中大夫桓楚等聊聊数将。 至于文臣,仅仅有右谏议武涉等数位。 可谓惨淡至极。 在项氏宗亲方面,除了项缠这位尚书令,项庄这位护军都尉,还有接替龙且担任大司马的项声,担任后将军的项它,担任前将军的项冠。 还有一个已经先项缠好几步、被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击败而选择投降的项襄。 此外像项悍、项婴等,在前期已经战死。 项声是项氏家族除了前期的项梁、而今的老爹,可以说唯一具有大将之才的宗亲,实则也一直领兵独挡一面。在英布背叛大楚投靠刘邦,他与龙且一道将之大败,足可见军事才干的不凡。 至于项它,只能说这位仁兄的确很“塌”!自领兵以来,说屡败屡战也行,说屡战屡败也可,总之鲜少有胜仗,无限接近于废物战将! 得益于他的宗室身份,败仗吃了那么多,便宜老爹居然不仅没有追究重责,反而依旧让他领兵,任后将军。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老爹在知人善任方面的短缺,同时对宗亲有过于信任、过于重用的不足。 前将军项冠,军事才能也许不足独当一面,一直带领着楚军除中军精骑外最精锐、兵士也大多数为骑兵的前军。 每逢战事,也都是做为老爹的先锋,率骑兵冲锋在前,悍勇敢战。 只可惜前夜一战,他手下的前军折损最为惨重,而今已不足万人,并且伤员居多。 …… 策马走不多远,项昌已将老爹帐下大将清点完毕。 暗数着这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窘迫,再想到汉营中那名将谋臣如云如雨的昌盛景象,项昌暗叹口气,自然大失所望。 项缠投汉的一行人速度似乎并不快,项羽带领的八百精骑,又是千挑万选最顶尖的精锐,出城追赶不多久,已然远远见到项缠一行人的身影。 见身后一队楚骑蹄声如雷追来,当头的居然是项羽,项缠脸色一变,却也昂然不惧,冷哼一声,主动勒骑停步,静静等待。 对于自己的这位好侄儿,项缠是太了解了,早将之看的透透的,为人外宽内忌,关键时候却又拉不下脸面,将“妇人之仁”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眼下自己还是大楚帝国的尚书令、他的亲叔父、项氏家族的族长,投汉一事也是他们俩早暗中心知肚明、相互默契,故而那怕他再恼怒,也决不会动自己一根毫毛的。 不错,项缠当下就是这么自信。 两下飞快接近。 项羽勒住马,怒目自己这位好叔父,刚要说话,身后陡然“嗖”的一声弓弦炸响,一支劲箭疾射而出,电光石火,直奔项缠面门。 项缠大惊,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楚军阵营中居然有人敢当众刺杀自己,刺杀自己这位高高在上、权势煊赫的堂堂尚书令,一时间浑身汗毛炸起。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临敌经验丰富无比,手中长矛横扫而出,间不容发之际,将那支箭矢给一举扫飞出去。 然而不等他心神松懈,在这支箭矢之后,几乎是紧贴着,又有一箭如流星破空般飞射而来。 项缠这次再也招架避闪不及,“噗嗤”一声响,端端正正,直被这支箭矢钉入脑门之中! 头顶着这根足足贯入了半截的箭矢,项缠身躯僵直,双眼瞪大,面色惊骇而暴怒,旋即全身气息暴泻,就此无力自马背上坠落下去…… ——大楚帝国尚书令、项氏宗亲族长、霸王亲叔父项缠,就此下线! 这一番变故,不用说项缠以及身后的儿子项雎,即使项羽与一干将领也是大为意外,措手不及。 众人猝然转头,就见项昌端坐马背上,手持一柄弓弦依旧余颤不息的硬弓,眼神冷厉,面色铁青。 众人心神齐齐一颤。 跟随项缠的项氏宗亲、将士、护卫,包括项雎,完全被恐惧包围,跳下马,浑身哆嗦,跪伏地上,不敢动弹。 项昌心头畅快,暗骂:我去你妈的家族风险规避! 慢条斯理收起长弓,他策骑上前两步,逼视着跪地的一干项氏宗亲,冷森森道: “我项氏子孙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那怕他是族长,既然选择投降外敌,那也就是自绝于家族,自绝于列祖列宗,那也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哼,这等家族败类,要是还留他活着,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谁要是为他感觉冤屈,包括你,项雎,都到地下与列祖列宗去说!” 跟随项羽的一干原本因为项缠投靠汉营、不免暗中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宗亲,闻言齐齐心下一寒,不敢做声。 而包括项声、项冠在内的所有宗亲,摸不透这是不是项羽暗中授权,也尽皆保持缄默。 于是,项昌身为晚辈而悍然射杀宗亲族长,这等堪称大逆不道举止,居然现场无一人出言怒斥。 这是项氏宗族之事,钟离眛等一干外臣将领自然不便掺言,表面置身事外,实则一个个心头暗爽。 在他们看来,眼下这危急局势,对于任何胆敢搞分裂、动摇军心的行为,霸王就应该施展雷霆手段,斩杀干净,进行震慑,那知他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一直保持着缄默与绥靖,让他们不免大失所望。 而今长公子项昌断然出手,不管不顾,一箭将背叛叔祖父给射死,却是让他们心气精神大为振奋。 PS:诸位聪睿神武的读者大大,火牛顿首拜请大家收藏、推荐一下撒…… 第十三章 马项悬首 项昌举起长矛,环顾四周,高声道: “当前汉兵重围,形势危急,我们应该万众一心,同舟共济,谁要是再敢生出异心,叛逃作乱,一律按当前项缠处置!” 所有将领,包括八百精骑,尽皆跳下马,单膝跪地应诺。 项羽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高高坐在马上,俯视着诸将,沉声道:“今夜突围,诸位还望努力向前。待脱出重围,整军与刘邦小儿再战之日,今夜诸位人人封赏,我项籍绝不食言。” 众将与八百精骑轰然应诺。 项昌见诸将与八百精骑对老爹的应诺,比对自己积极热烈的多,情知自己想要在诸将中拥有老爹的声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不要紧,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并且用项缠这位尚书令人头为祭,效果也是甚佳,堪称开端良好。 项昌跳下马,检查项缠队列,意外没有发现虞姬尸身。询问项雎,项雎讷讷不敢言语,只用眼看项缠马背上的一个皮囊。 项昌心头一跳,上前打开项缠马背皮囊,自中取出了一个锦缎包裹,里面赫然盛放着虞姬的头颅。 项昌想不到项缠怕麻烦,并没有携带虞姬尸身,而是省事的砍下她的脑袋携带,一时间也是心头暴怒,只觉自己刚才一箭射死了他,有些太过便宜了他。 项羽一见,面色惨变,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看虞姬的头颅。 身为堂堂霸王,举世无敌,却连心爱女人都护不住。而为了让自己能够突围逃命不累赘自己,为了不落入刘邦手中遭受羞辱,她甘愿自刎而死。但而今,那怕已死,却居然连尸身也保不全…… 要知道古人对尸骨可是看的无比重要,那怕到了明、清,太监死后下葬,都要将阉掉的那玩意儿放入棺中,寓意身躯齐全,没有残缺。更遑论而今的秦末。 项昌怒气上涌,将长矛重重插入地上,高高举着虞姬头颅,昂然跪在老爹乌骓马前,厉声吼道: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说,她面前的不是她深爱的楚霸王!她深爱楚霸王,那怕是死也不会做逃兵!在父亲你说出逃的那一刻,虞夫人已经决定死了!因为她所爱的楚霸王,在那一刻也已经死了。”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问你,他心中的楚霸王何在?汉军就在面前!她心中的楚霸王,虽千万人吾往矣,敌人再多、再强大,也昂然不惧,视若草芥,有大破之的信心。” “父亲,虞夫人在问你,今夜,她就看着你,看着你带着麾下猛士,再次力挽狂澜,逆转战局,重演三万大破五十六万的辉煌战绩!让刘邦那无赖,让樊哙、周勃、夏侯婴那等杀狗屠户、丧事吹手、驾车马夫,恐惧的瑟瑟发抖。” …… 项昌情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那一线的生机所在,因此拼尽全力鼓动着老爹。 他心下一直无比清楚,想要破解当前十面埋伏,仅仅保持五万楚军士气不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抓住老爹,绝对不能让他突围而逃。 一旦老爹真个突围,那就万事皆休,历史就将还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堂堂楚霸王被一群鬣狗一路追杀,随身精骑战死殆尽,最后独身一人走投无路,自刎乌江之畔…… 当然仅仅拖住老爹不让他选择突围是远远不够,还要激发并叠加满老爹的怒气值,此围才真正有可能出现转机。 回顾老爹过往的辉煌战绩,无论是巨鹿之战,还是彭城之战,都是处于绝对劣势,堪称有死无生的局面。 然而那两战,都是老爹被彻底激怒,就此战力大增,有如神助,巨鹿之战九战九捷,大破秦军主力,战后受惊的诸侯觐见老爹,都要膝行跪地而前;而彭城之战,更是策三万精骑长途奔袭,一举横扫五十六万以逸待劳的汉军,将刘邦多年积赞的家底就此清空! 故而别人也许是怒不兴兵,但对于老爹来说,恰恰相反,正要激发他的怒气,让他怒而动兵,才能真正逼出他的潜力,发挥出他恐怖的战力! 因此刚才他在老爹营帐等待时,见到虞姬尸身的那一刻,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让他敏锐想到用虞姬的尸身来刺激老爹,阻止他突围,转而选择怒而一战! 于是,他提前找上项缠,逼迫他提前投汉,并且还勒令他带上虞姬尸身。他非常清楚老爹与虞夫人之间的感情,老爹看到虞姬尸身遭到羞辱,绝对会被激怒。 果真,事情发展如他所料。 只是超乎他预料的一点,是项缠怕麻烦,居然选择割下虞姬头颅带着投汉,但这无疑更触动了老爹心底的逆鳞。 霸王面孔狰狞,重瞳眸子圆睁,浑身无形气势涌动,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在缓缓苏醒。 扭转头,他沉沉看向了汉军营地。 项昌心下凛然,一股寒气冒出,暗暗嘀咕:是不是有些劲头过大了? 楚霸王大戟直指汉军营地,低沉声音如同闷雷:“将士们,今夜,让我们再次让汉军瑟瑟发抖,品尝到恐惧笼罩的滋味!——跟随我,取刘邦老儿头颅!” 项昌精神大振,跳起身,上前将虞姬头颅悬挂在老爹马颈之下,奋然道: “父亲,虞夫人要陪你冲锋,她要亲眼所见你是如何将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再展霸王雄风。” 霸王仰头一声咆哮,催动乌骓马,对着汉军营地悍然冲击过去。 包括钟离眛、季布,包括项声、项冠等一干宗亲将领,包括八百精骑,齐齐头脑“嗡”的一声,一时间热血沸腾,浑身杀意想要炸裂般,就感觉他们的霸王又回来了,就此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催动坐骑,挥舞长矛,紧紧跟随其后。 项缠的儿子项雎,连带那支项氏宗亲以及一干护卫骑兵,被丢在那儿,无人理会。 项庄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跟随霸王身旁护持,而是跟随在项昌身旁,显然已经得霸王命令,将保护项昌作为首要任务,一旦战局不利,就护持项昌逃走。 “你何必这么逼迫大王,大王突围而走,像刘邦那样随后卷土再来,还不一样?为何执意要走这么凶险的一步?”项庄策骑靠近,压低声音,大为不满的道。 项昌默不作声,好像没有听到。 PS:诸位英明潇洒的读者大大,火牛顿首拜请大家收藏、推荐一下撒…… 第十四章 战术王者 千骑卷地而来,蹄声如雷,冲到汉军营垒之前,站在营垒前木头搭建起的高高哨楼上、负责警戒的哨探立时察觉,慌忙“咣、咣、咣”敲击刁斗进行示警。 然而接下来楚骑潮水般冲到跟前,万千箭矢齐发,将之射成刺猬,刁斗敲击一下哑火。 汉军营垒之前,哨楼每隔几十米建有一个,此别的哨楼哨探已被惊动,接连敲击刁斗,就此将信息传递出去。 楚军却是置若罔闻,毫不慌乱,飞快抵达汉军营寨前,却发现栅栏高树、拒马林立,挡住去路。 此番原本打算是突围,没有打算来突袭汉军营垒,故而楚军精骑都没有携带突破栅栏、拒马的器械。 暴怒的项羽策马冲到近前,粗长的大戟左右横扫,沉闷的木裂声响中,栅栏像朽木一样被轻易砸烂,接着一戟挑中一具粗大巨木钉成的沉重拒马,一声低吼,将之凌空挑起,抛飞向汉军营地而去。 这恍若巨灵神将般的一幕,将队列中的项昌眼都看直了。 而无论将领还是骑兵都毫不意外,显然都是司空见惯。 一直作为项羽前军主将存在的项冠,就要跳下马,指派一部分骑兵将栅栏、拒马给移开,这时项昌带着的那队精骑突袭上来,一扬手臂,一根根带着尖钩的绳索“嗖、嗖”飞出,扣在栅栏、拒马上,然后扭转身策马飞奔。 “咔嚓嚓……”接连巨响,尘土飞扬间,树立的栅栏与拒马就此被一举拖开! 在项昌指派下,这队精骑分成了三队,轮番上阵,最短时间内将汉军由栅栏与拒马构成的、足有三道之多的防护,借助奔马之力给彻底撕开! 汉军营地就此门户洞敞。 项声、钟离昧等一干将领齐声喝彩,一时间对项昌这位长公子颇有些刮目相看! 战场上就是这般现实,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赢得足够的尊重。没有实力,那怕身份再高,也得不到这些血战悍将真正重视。 项昌以前那怕以长公子之尊,在楚军中依旧存在感极低,总是被项声、钟离眛这等一等一的的重将不自觉给忽视掉,原因就在于此。 项羽也是颇为意外,收了神通,对儿子赞许点头,毫不迟疑,带骑兵冲进营地而去。 前日那番与汉军的大战,虽然损失惨重,折损过半,但对于汉军营地构建,项羽已经摸得清楚,知道在三重栅栏拒马防御内,还有两道用以阻挡骑兵冲击的壕沟。 项羽心头涌动的怒意越狂暴,越如火山喷吐般几欲毁灭一切,进入了战场,面临生死大战,反而思虑越加清晰明彻,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暴怒与冷静并存、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眼下他无疑再次进入了这种境界,一挥手,跟随他多年,早熟知他心意的项冠与季布,各带领一队精骑,沿着壕沟两下散开,寻找汉军留下的、颇为狭窄的进出的通道。 韩信治军的确很有一手,堪称细致谨严,不仅哨楼上有军士警戒,而今通道上也安排有汉军守护。 而这些防御措施,在以前刘邦带领的汉军时,却都是没有的。 楚军这支精骑堪称以一敌十,当下弓箭齐发,长矛纷刺,轻而易举将守护通道的汉军杀散,顺利将通道夺取手中。 项羽带领精骑,顺利过了两道壕沟,眼前,汉军营地再无遮掩防护,坦露在八百精骑面前。 项羽双眼怒火喷涌,面色沉凝如铁,他心下清楚,真正的大战刚刚开始! 然而他,心下却没有丝毫惧怯,有的只是焦渴暴躁、想要撕碎毁灭一切敌人的滔天战意。 这时已是深夜,原本汉军兵士早沉睡过去,刚才被刁斗惊醒,此时纷纷从营帐内爬出来,在长官的怒喝指挥下,纷纷进行列队。 就在楚军拖开栅栏穿过壕沟这堪称短暂的时间内,居然一支数千众的汉军,勉强列队整齐,做好了迎战准备。 ——汉军的这名将领,显然也不是凡辈,有两把刷子。 项羽依旧毫不动容,又是一挥手,八百精骑就此分成三队,在他与项声、钟离昧的带领下,宛如三条长蟒,避过正面,对着刚刚组织好的汉军的侧后就冲卷了过去。 项羽对这支精骑的指挥显然到了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地步,就此无比精准的突入了汉军阵后,席卷践踏而过,将好不容易组织起的战阵给一举撕碎。 在八百精骑这套堪称细腻精准的突击之术的攻击下,汉军人数虽众,却毕竟是步兵,毫无招架之力,被杀的鬼哭狼嚎。 三支楚骑四下肆虐,将块头硕大的汉军先给一一肢解开来,然后再一块块踏碎,搅成了没有丝毫攻击力的碎末,然后不断驱赶着、聚拢着,像是群狼驱赶群羊,对着汉军正中央的大营冲去。 一时间汉军乱作一团,自相残杀、相互践踏而死不计其数。 没有临战经验的项昌,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完全被震撼住了,心下对老爹军事才情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军精骑虽然精锐,毕竟有人数少的劣势,老爹却就另辟蹊径,将汉军兵士给搅乱,然后驱赶着为我所用,对汉军发起反冲锋,以此弥补人数上的不足。 不得不说,老爹将骑兵高速机动的优点给发挥的淋漓尽致,真正将骑兵给玩明白了。 而更可怕的是,这战术老爹并没有进行事先排演,完全就是当前根据战场敌我实情,自然而然随机应变演化出来的,——这临战应变能力,简直堪称逆天! 怪不得老爹被后世人称为“战术上的巨人、战略上的矮子”,拥有这等鬼神不测的临战应变能力,称一声“战神”毫不为过。 而项昌也毫不怀疑,即使那个被誉为“兵仙”的男人,在这般对敌战术开创性的运用上,也是要远远逊色! 明白了老爹的意图,一直跟在队列最后面打着酱油的项昌,这时也是一挥手,他带领的那队精骑就此纷纷张弓,一支支火箭开始四下乱射! 项昌带领的这队精骑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绳索、飞钩、火箭,都是提前预备好,一看就是打算用来劫营的。 火箭不射人,只射营帐,而今深秋天干物燥,一支支火箭落下,营帐几乎瞬息间化作了一坨坨巨大火团,熊熊燃烧! 整个营地更加乱成一团! 汉军鬼哭狼嚎,被楚军精骑驱赶着向后飞逃。 而不多久,败退的汉军迎面又撞上一队刚刚列好对列的汉军,两下对冲,就此乱糟糟搅和在了一起,一塌糊涂。 溃败的汉军后面有杀神驱赶,有火焰焚烧,只有前冲一路可逃,当下一边玩了命的拼死逃窜,一边张大口胡乱喊叫着“十万楚军杀过来了”这等惶惑人心的口号,就将迎面而来的汉军冲的立足不住,不由自主被挟裹着也开启了向后溃退之势…… 如此就像是滚雪球,八百精骑驱赶的汉军越来越多,最后足足万余之众,宛如漫野的潮水,在汉军营地浩荡冲卷,所向披靡! 第十五章 楚军克星 汉军主帅营帐。 夜宴刚刚结束。 眼看大楚覆灭在即,刘邦与麾下一干良臣勇将心下放松,觥筹交错,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醉态可掬。 韩信同样喝得半醉,却还能保持清醒,神色恭谨将刘邦送出营帐,在没有饮酒保持清醒的夏侯婴带领三千精骑的护卫下返回后军。 刘邦醉醺醺搂着韩信肩头,张目对左右一干将领臣僚高声道:“齐王,是我大汉之干城,在军事上更是我刘邦最信重的师长。我刘邦得齐王,如龙得云,如虎得风,你们以后都要以王礼拜他,不得无礼。” 闻言,灌婴、夏侯婴、曹参、周勃等一干将领齐齐色变。 见韩信面对刘邦这等赞誉,不仅没有丝毫惶恐,进行推辞谦让,反而一脸矜持,坦然受之,旁边的陈平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张良则心下暗叹。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北方营地喊杀声震天,夹杂着“刘邦受死”“大楚兴、项霸王”“为夫人报仇”等震天动地的呼叫,紧接着又见火光冲天而起,焚烧营寨,宛如一个个巨大火炬,将漆黑夜空烧红半边。 刘邦身躯一抖,大惊失色,脸上醉态疏忽消失不见:“项羽那小儿又、又冲杀出来了?” 一直紧紧跟随旁边的夏侯婴,叉手肃然道: “项贼突然夜袭,汉王不妨且回后军营帐坐镇,此处继续交由齐王指挥,谅项贼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刘邦一听,面露喜色,就要点头同意。 这时一名传信兵飞马来报: “项羽亲帅一千精骑,夜袭北方营地,眼下驱赶着几千溃败的兵士,对中军掩杀过来。” 韩信一听,想到刚才汉王对自己的推崇,以及前夜自己指挥诸军大败项羽却因刘邦在后军而没有亲眼见到,不免锦衣夜行,当即郑重躬身对刘邦一礼: “韩信蒙大王信重,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而今又委以主帅,尽掌兵权,敢不效死报答?大王就留在这儿,看我韩信如何再次大败项贼!” “这一千精骑应该就是项贼最后的家底,只要今夜将之覆灭,威震天下的大楚精骑将彻底败亡,再也没有出城冲杀之力,项羽将只有困守孤城等死一途!” 闻听这话,旁边的张良一皱眉头,陈平则是一翻白眼。 刘邦也呆住了,脸泛苦笑,暗悔自己刚才吹捧这厮有些过火,却让这厮当了真。 陈平咳嗽一声,淡笑着,就要出言解围,那知道周围的周勃、樊哙诸将都是没有多少脑子的夯货,纷纷高声叫道: “没错!汉王且安坐此地,看我等如何再次大破项贼!” 刘邦一听,立即面色一振,断然道: “很好!我就在此看诸位将军大展神威!齐王,你尽管下令指挥,所有将领都任你调遣!” 刘邦却没有加上“包括我”的字样,生怕这个家伙万一信了,真个派自己出去冲锋。 这种情形,张良与陈平也只能闭口,无法再说什么。 韩信精神大振,像是一名登上表演舞台、又得到重要贵人亲临观赏的优伶,浑身努着劲,充满了表现的欲望,凛然环顾诸将: “项贼夜袭,即使楚军精骑再悍勇,面对六十万汉军,又能杀伤多少?故而这极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但那怕是五万楚兵倾巢而出,只要我们防护严密,不自乱阵脚,楚军无论如何拼命搅动,都将于大局无损。故而诸位将领,同时传信外围的英布、彭越,立即整训兵士,严守营垒,没有我的军令,任何军队都不得妄动,——今夜只要能够坚守住就是大功一件。” 传令兵接令后,策骑赶往英布、彭越军传令。 曹参、樊哙、周勃等将领告别刘邦,也纷纷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严阵以待。 而直到这时,韩信才开始对付项羽带领的精骑。 韩信这辈子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因此那怕面对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依旧镇定自若,指挥从容。 而受到他强大自信的感染,不仅剩余的诸将,连同刘邦都大为振奋起来。 “傅宽、薛欧、王吸、丁复,你们四将各自率领麾下三千骑兵,依次发兵,轮番狙击项贼这支精骑。你们的作用就是死死咬住楚军,不让他们继续肆无忌惮突袭营垒,同时不住消耗他的精骑,——今夜,我要项贼有来无回!” 此四将都是汉军中威名赫赫的骑将,在带领骑兵作战方面堪称经验丰富,更勇猛敢战。刘邦在大汉建立后封十八功侯,此四将都位列其中。 四将肃然接令而去。 “至于你,灌婴,整顿麾下五千精骑,前往营垒前列阵,等待我的军令。项羽带领精骑吸引我们注意力,五万楚兵将不知从那个城门冲出突袭,到时候你立即带领骑兵迎头痛击,务必将之一举击溃!” 灌婴面色肃然,沉声接令,自去整顿麾下汉军骑兵。 作为刘邦的骑兵司令,灌婴在汉营中一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不像是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属于跟随刘邦起兵时的老班底,而是在中途加入刘邦阵营的。 在前期与秦军的作战中,虽然极为勇猛,屡立战功,很得刘邦赏识与信重,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是刘邦麾下众多悍将的一员而已,还远跻不进一线行列。 真正让他成为刘邦极为倚重、甚至不可或缺的重要将领,是在与楚的大战中,为了对抗项羽的骑兵,刘邦特意也组建了骑兵部队,并且任他为主将。而这,也无疑成为了刘邦识人眼光毒辣的又一佐证。 像韩信似乎就是为战争所生的一样,灌婴,似乎也是特意为骑兵所生。 担任骑兵主将后,他的天赋神通就此被彻底发掘出来,开始了堪称炸裂的战场表现,楚军引以为傲、堪称汉军噩梦般的骑兵,就此逐渐失去光彩。 先是在荥阳东,与楚军骑兵的第一战,就将不可一世的楚军骑兵打得大败亏输。此后奉刘邦命开始单独带领骑兵,成为方面军主将,袭击楚军后方。期间多次截断楚军粮道,给楚军造成很大伤害,并在鲁国一带大败了楚军著名骑兵骁将项冠。 此后协助韩信灭齐,也是多次大破齐国军队,斩杀、俘虏诸多战将,并攻破齐国都城临淄,生擒齐国守相田光。 最为耀眼的一战,发生在齐国高密,在此地他大破项羽所派遣、救援齐国的楚国大将龙且与亚将周兰,周兰被他亲手擒获,龙且被他麾下骑将丁复斩杀。 随后在下邳一战,又击败了楚军大将项声,斩杀项声麾下猛将薛公;在平阳一战,再次大败楚军骑兵,俘获了当时任楚国大柱国的项它。 而史册上他最为高光的时刻,是项羽自垓下突围,他受命率五千骑兵追击,并最终逼迫项羽自刎乌江之畔…… 纵观在楚汉相争中的灌婴,简直堪称是大楚骑军的克星,楚国的一流大将不是死在他手里,就是被他打得大败亏输,最后连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都被他逼杀…… 第十六章 老爹威武 见韩信思虑周密,布置万全,堪称汤水不漏,刘邦暗松口气,感觉留在中军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儿。 当下在韩信邀请下,欣然爬上了营帐前木头搭建、数米高的瞭望台,远远观看北方营地的大战。 不得不说,韩信不愧被后世誉为兵仙,治军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随着曹参、周勃等诸将回到各自军营,召集各自麾下将领整顿兵士,或集结固守营垒,或列队暂退避楚军锋芒,法度谨严,楚军驱赶的一万多彻底溃败而败的汉兵漫山遍野冲卷而来,不仅没有滚雪球般越滚越多,反而面对汉军的坚守反击,飞快消耗下去。 而紧接着,根据军令,傅宽带领三千骑兵汹汹杀到。 在此前汉楚战争中,傅宽一直在韩信麾下任将,是韩信极为倚重的骑兵将领,因辅助韩信灭齐立有大功,后被封为“阳陵侯”。 见楚军驱赶着仓皇败逃的汉军冲卷而来,傅宽一挥手,三千骑兵张弓搭箭,箭矢齐发,败逃的汉军最前面的数百人就像是被割的麦子,齐刷刷倒了下去,一时间哀嚎声、惨叫声充斥战场。 汉军溃逃冲击之势,为之一滞。 紧接着傅宽带领三千骑兵声势动天,对着溃败汉军就践踏冲击而来。 溃败的汉军想不到自家的骑兵这般冷酷,会对他们发起冲锋,——步兵本来面对骑兵就只有挨虐的份儿,更何况他们这些心胆俱丧、毫无战心的溃败逃兵,顿时死伤惨重,鬼哭狼嚎,拼命四下胡乱逃窜。 项羽早看到这支骑兵,知道汉军这是打定了骑兵对战的主意,冷笑一声,毫不迟疑,丢开这些败逃的汉军,对这支汉军骑兵冲卷过去。 论说骑兵对战,楚军怕过谁来,当年纵横天下的大秦精骑都不堪一击! 至于说敌骑人数众多,呵呵,楚军精骑打得那一仗不是以少胜多? 见楚军精骑迎面直直冲来,虽然仅仅千骑,气势却恍若千军万马,声势骇人,傅宽心下一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长矛一指,带领三千骑兵对着楚军精骑迎击了上去! 两军骑兵就此悍然对冲,眼看两道巨潮越来越近,即将狠狠撞击一起,而冲击起来的汉军不可避免暴露出了兵员素质参次不齐的缺陷,队列拖拖拉拉的拉长,战线出现巨大空隙。 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的项羽一声长啸,忽然一拨马头,带领千骑斜刺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让开了汉军笔直冲来的锋锐,转而斜刺里从侧后方狠狠切入了汉军骑兵中,却是将楚军精骑的短小精悍、灵活机动,以及如臂使指的自如,发挥的淋漓尽致。 像是一柄利刃切入了奔跑犍牛的腰肋,楚军精骑纵横践踏,肆意冲杀,傅宽麾下的汉军骑兵被冲击的马匹倒毙,断刃乱飞,肢体碎裂,惨烈的一塌糊涂。 特别冲锋在最前的项羽,手中一根大戟如怒蛟翻海,所向披靡,身前所遇的汉骑、汉将一扫一大片,往往连人带马一举砸碎。 所遇无一合之将,非死即伤。 傅宽麾下的这三千骑兵就此被给一举洞穿,完全不堪一击,彻底崩溃! 傅宽回转头,发现三千骑兵后半截已经没有了,而楚军精骑调转马头,从后方对他反卷冲来,一时间心头狂跳,也是见机分明,快马一鞭,带着崩溃的骑兵直直向着西方败逃下去。 此番接战,傅宽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举世无敌的楚霸王之间倒底差距有多大,与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一比,他就如同蝼蚁,都没有与他对敌的资格! 将傅宽三千骑兵打崩,项羽一抬眼,发现前面又出现两将,各带领三千骑兵列阵以待,而今一声呼喝后接连冲卷了过来,一副丝毫不给楚军骑兵喘息机会的架势。 项羽面沉如水,双眼喷火,如法炮制,带领八百精骑接连又破开了薛欧、王吸两将的两支骑兵! “老爹威武!” 被项庄与一干中军骑兵严密护在中央位置的项昌,见老爹大发神威,带领区区不足千骑,却愣是上演了以少胜多的帽子戏法,接连大破三支三千之众的汉军精骑,并且一直冲锋最前,一人斩杀汉骑汉将不知几百人,一时间热血涌动,口干舌燥,心头对老爹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前世读史,读到老爹在江东起兵时一人斩杀会稽太守府百十人,在落难乌江时被汉军重围,一人斩杀汉军汉将数百人,当时颇为不信,以为是太史公偏爱老爹,故而言辞过于夸大,而今亲眼目睹,却是真正心服口服。 怪不得老爹那怕身上布满槽点,依旧那么多将领士卒甘愿追随他,并且宁死不悔,而今在这生死战场上,项昌才有所觉悟与理解。 感情老爹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神,自身的霸气、勇气、武力,通过战场这个最直观的所在,给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而崇拜强者,追随强者,服从强者,一直是人类的天性。 故而那怕明明知晓跟随老爹路越走越窄,眼看走进了死胡同,无论一干将领还是众多士卒依旧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舍命跟随。 一口气将傅宽、薛欧、王吸三名勇将带领的骑兵给接连凿穿打崩,楚军精骑士气正盛,虽然处于汉军大营之中,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与韩信大战,一开始他带精骑冲锋,将韩信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军都给冲杀的立足不定,大败亏输,只是骑兵冲的太快,而汉军左、右军又合围上来,将楚军冲锋的骑兵与后面的步军割裂开来,才造成了最终功亏一篑。 然而即使面对那等重围的不利局面,楚军骑兵从前冲转为回救,依旧将被围困的楚步兵给救出,安然退回垓下城。 而今没有步军累赘,这支精骑虽然不足千骑,突袭营垒却是正好发挥出优势,反而战力飙升,驰骋汉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丁复引三千骑兵堪堪抵达战场,杀得正酣、宛如一条黑龙的楚军精骑,一见之下,张牙舞爪,气势如雷霆滚地般继续冲杀过去。 丁复是汉军一名智勇双全的将领,在跟随刘邦平定三秦,以及前期汉楚之争中,都立有赫赫战功,特别在潍水之战中,受灌婴节制的他,一举斩杀了楚军大将龙且,让他威名远扬。 此前的傅宽等三将比之他都大为不如,只是他不是刘邦嫡系,是属于刘邦大舅哥吕泽的心腹,故在汉开国十八功侯中仅居末位。 亲眼见楚军一千精骑一口气连破傅宽、薛欧、王吸三支骑军,将足足近万的汉骑给打垮打崩,汉骑兵与楚骑兵之间巨大的差距,那怕丁复久经战阵,依旧看得浑身觳觫,几乎坐不稳坐骑。 身为主将的他犹是如此,身后的三千汉骑更是一阵慌乱,全身冒汗,眼看楚军精骑凶神恶煞般越冲越近,不知是那个兵士发出一声惊叫,抢先扭头逃窜,局面就此彻底败坏,三千汉骑不等接阵,居然四下溃散而逃。 而身为主将的丁复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趁乱混在乱兵之中,跟随着窜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聪明人! 对于这一幕楚军精骑也是见得多了,毫不意外,无比从容的衔尾一阵追杀,韩信寄予厚望派遣出的四支汉军骑兵,就此全部被杀退击溃。 第十七章 有勇无谋 “霸王威武,夜袭汉军营垒,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六十万汉军落花流水!” “刘邦老儿,你死那儿去了?当着万千汉军的面,可敢与我家大王单挑?” “刘季,虽然你便宜老爹是乌龟,你身为万千汉军主帅,可千万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堂堂汉王,弄了半天就是一个龟孙!汉军弟兄们,身为好汉子,认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为主子,羞也不羞?” …… 楚军精骑放开喉咙,放肆痛骂,声响震天,透露出一股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气势,就想逼迫汉王刘邦现身。 汉军无论骑兵还是步卒,尽皆骇然变色,被震慑在当场,愣是无一将一卒敢出击。 而被楚军精骑这么辱骂,主帅营帐处却是寂静无声,并不见汉王刘邦露面,算是将缩头乌龟名号给坐实了,汉军兵士禁不住心气沮丧,士气更为低迷。 催动乌骓马在汉营突袭的项羽心头恨恨,然而刘邦摆明了不要脸、耍无赖,他又能奈何? 毕竟六十万大军,漫无边际,谁知道这龟孙躲在了那儿。 当下一挥手,带着楚军精骑在汉军大营中绕出一个半弧,向垓下西城门退走。 此时楚军精骑已经由城北汉军营地冲杀到了城西,战果堪称丰硕。 项羽心下清楚,自己这支精骑毕竟人数太少,眼下战力已经消耗大半,不趁着汉军被一时震慑住,见好就收,真个继续冲杀下去,待汉军步卒四面合围,被彻底缠住,就怕真个要覆灭此地。 毕竟他们可是一支孤军,没有后续接应。 要知道,眼下汉军主帅可是韩信,而不是刘邦。 对于韩信用兵的细腻阴辣,项羽也是大为忌惮。楚军虽然精锐无匹,无坚不摧,然而遇上他,像是落入了蛛网一样,一道又一道蛛丝不住缠来,锐气就被慢慢消耗,时间一长,不免生出有力使不上的怪异感觉。 像刚才汉军四将带骑兵与自己楚军对冲,显然就是他的手笔! 站在瞭望平台上观战的韩信、刘邦,在营帐处处篝火、火把的照耀下,远远见楚军精骑接连大破汉军四支骑军,此时又听到楚军精骑肆无忌惮的嚣张辱骂,尽皆色变。 刘邦心下敲鼓,不住眼看着旁边的夏侯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发抖,已经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他是真被项羽给打出了心理阴影! 至于楚军的辱骂,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自动过滤掉了。 韩信饶是很高估项羽精骑的战斗力,而今见派遣出的四大战将居然轻而易举被接连击溃,依旧忍不住大讶,而今见楚军精骑开始退却,立即传令左军将军孔熙、右军将军陈贺率部合围,务必不能让项羽逃了。 历史上孔熙与陈贺远不如萧何、曹参、樊哙等有名,也不在汉初十八功侯之列,但也是自芒砀山起兵就跟随刘邦的老人。而自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军后,一直被刘邦派遣在韩信麾下任职都尉。 而今合围楚军于垓下城,韩信被刘邦任命为主帅,就自然而然摒弃掉了曹参、樊哙等将领,转而将左、右军主将这等要紧的位置,交给了多年配合默契、相互熟知信任的孔熙与陈贺。历史上在汉朝建立后,孔熙被封为蓼侯,陈贺被封为费侯。 这时,张良方才派遣往垓下城下探听城内消息的裨将,引着背着项缠尸身、哀哀痛哭的项雎,前来瞭望台下拜见。 果真项昌所料不差,项缠一直与张良暗通曲款,张良刚才派遣裨将探听垓下城内信息,就是联络项缠。 听闻项雎刚刚自垓下城内逃出,半途项缠还被霸王儿子给射杀,韩信精神一振,抢在张良之前,细细一顿询问。 得知项羽及一干将领臣僚被四面楚歌恐吓住,心境崩坏,今夜是抛弃了五万楚兵企图突围逃窜,只是被长公子项昌蛊惑,忿而追杀投汉的项缠,转而又愤怒虞姬尸身被毁,放弃突围计划,转而夜袭汉军营地而来! 自项雎无所遗漏的陈说中,韩信敏锐把握到,城内五万楚兵是被项羽给抛弃的,故而项羽这支精骑就是孤军,根本没有接应,心头大喜,立即传令灌婴带五千汉骑追击,务必将之覆灭! 项羽这支精骑即使战力再强,而今征战半夜,也是疲惫之军,面对灌婴五千以逸待劳的汉军精骑,绝对有死无生! 张良借着火把看着项缠尸身,额头端端正正插了一根箭矢,双眼瞪大,面色惊骇、愤怒又绝望,轻叹口气,拍着项雎肩头,温声道: “我与你父多年至交,而今他惨遭不幸,委实可叹。不要伤心了,好生安葬,以后我就是你的亚父,且跟随我身边吧。” 刘邦见项缠已死,对项雎就没有多大兴趣,都没有从瞭望台上下来,完全交由张良打发。 项雎心下失望,痛哭着跪地叩谢。 这时项羽带领楚兵精骑已轻松突破曹参、樊哙两军的合围,并且将一部分汉兵驱赶进壕沟,将壕沟生生用人身填平,就此战马践踏着,轻松从汉军营地杀出,策骑向着垓下西城退却返回。 一直耐心等待的灌婴,这时终于接到韩信军令,精神大振,就此带麾下早已集结完毕的五千汉军骑兵,从营地前的侧翼冲出,对着退却的楚军急追而来。 灌婴冲在最前,此时即将天明,但距离过远,他仅仅能够隐约看到前方急急策马逃向垓下城的楚骑,却无法看的清晰。 侧耳听着楚军战马的蹄声,他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心头大定。 征战半夜,楚军战马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再暗暗估算到垓下城的距离,汉军骑兵绝对会在楚骑返回垓下城前将之追上截住! 而灌婴还自韩信军令中得知,项羽这支精骑就是一支孤军,城内并无接应,如此那里还能留手?完全放开了胆,全速来追。 想到项羽而今不过是强弩之末,麾下千骑也剩余不过一半,自己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五千骑兵,只要追上,一举将之灭杀,堪称毋庸置疑。 真个在今夜将威震天下的霸王给斩杀垓下城下,这等荣耀简直天下侧目,足以盖过以往所有功绩,不仅这辈子,后世势必也将传颂自己的威名! 这般想着的灌婴,心头禁不住一阵阵灼热泛起! “将军,项贼今夜突袭汉营,将自己置身险地,最终却一无所获,于大局无补,这为的是什么?不会暗藏着什么阴谋吧?”偏将骆甲紧紧跟随灌婴身旁,皱眉大声道。 “呵呵,你多虑了,项贼就是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今夜的突袭,不过是狗急跳墙徒呈勇力的无奈之举。赶紧追击,万万不能让他跑了,大楚覆灭,就在今日!”灌婴摆了摆手,神色自信道。 第十八章 梭哈时刻 随着追击越近,借助朦胧的晨曦,前方急急驰骋的楚军精骑已隐约可见,约莫相距已不过百米。 而同时,远远的,垓下城的轮廓也出现在视线内。 灌婴情知一定要在楚军冲到城墙前将之追上,否则城墙上箭矢射下,城内楚军出城接应,就将功亏一篑,故而死死盯着楚军,一夹马腹,马鞭狂抽,坐骑速度陡然加速,一口气冲出了队列,冲在最前! 能够将楚军中项冠、项声、项它、龙且等一流大将尽皆击败,灌婴为将自然不是徒呈匹夫之勇之辈,实则与楚军对战中,堪称智谋过人,战术运用精妙绝伦! 然而同样,在必要时刻,他也敢倾尽全力,压上所有,放胆一搏! 多年征战无疑让他深深明白,在紧要关头要是还不敢拼命,那只能沦为战场的炮灰,成为别的将领攫取辉煌战绩的踏脚石! 而今对灌婴来说,无疑就又到了梭哈的时刻! 如此他自然不再丝毫留力、留手! 随着他骤然提速冲在最前,周围跟随他日久,对他作战风格极为熟悉的汉军将领精骑,陡然间精神大作,像是接到了冲刺的号令,不约而同全力策骑,全速冲击!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 眼看着前方飞逃的楚军越来越近,落在最后的楚骑身形甲胄已清晰可见,灌婴冷峻至极的面容一丝残酷的笑意泛起,像是看着一头落入笼中的野兽。 这一刻,他心头无比自信! 四个踌躇满志的大字随之浮现心头: “大局已定!” 他举起右手,就要指挥身后精骑分成左右两队,环绕追击,抢先在楚军冲到城下前将之兜住,彻底包围! ——在垓下城下,将这支楚军残余的最为精锐的精骑给团团围困、一举灭杀,包括楚军视若神明的楚霸王给悍然斩杀,那对垓下城内残余楚兵的士气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根本无需再攻,就将军心崩溃,乖乖投降! “想不到灭楚的最后一战,居然结束在自己手里!堂堂楚霸王,也将被自己斩杀!” 就在灌婴踌躇满志亢奋思忖着,一时间连自己将来会被封为什么爵位都想了个七七八八,“铛铛铛……”前方飞逃的楚军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响亮的刁斗敲击声! 灌婴心头一凛,多年征战养成的战争本能,让他陡然一阵不安泛起! 就在他要喝令诸将士戒备之际,好像为了成全他的预感正确、不让他的不安落空,忽然闻听周围喊杀声震天,就见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不知多少楚军冒了起来,万箭齐发,如暴雨骤降,对着全力冲击不可避免队列拖拉的老长的汉军骑兵,倾覆而下! 与此同时,地面上还有一根根绊马索崩起! 全速冲击的汉骑眼看胜利在望,即将追上仓皇逃窜后继乏力的楚军,展开单方面快意宣泄的屠杀,那里有丝毫防备? 横七竖八的一根根绊马索就此将无数匹快冲的战马给绊倒在地,战马长声悲鸣中,载着骑兵重重砸在地上,滚成一团,一时间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前面的汉骑被绊马索绊倒,后面的骑兵收势不住,如巨浪拍岸般乱糟糟践踏过来,生生将滚地的汉军践踏成了肉沫! 而后面骑军源源不断冲击过来,又狠狠撞击到胡乱践踏的骑军,如此前后胡乱相撞,不知多少骑兵纷纷从马上飞跌出去,满天飞人,颇为壮观。 逶迤落在最后方的骑兵,见前方中伏,人仰马翻,一片哀嚎惨烈,慌忙拼命勒住坐骑,堪堪在撞做一团的战场边缘收住前冲之势。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庆幸一番,密集的箭雨已经劈头盖脸爆射而来…… 骑军为了保持机动性,身上都是穿着轻便的皮甲,而今面对犀利狂暴的箭雨,“扑”“扑”密集沉闷的箭矢入肉的声响泛起,惨叫连连,下饺子一样接连从马上掉落下来…… 好不容易避过了阴毒的绊马索,抗过了肆虐箭雨的洗礼,残余的汉骑不等惊魂稍定,喊杀声震天的楚军又自四面八方乌泱泱一拥围上,操持着矛、戈、枪等长兵器,上搠骑兵,下敲马腿,对他们展开了冷酷血腥的收割…… 面对楚军这上、中、下立体环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摧残蹂躏,五千骑军算是倒足了血霉,不多久工夫已折了一多半。 而遭此重创,五千骑军彻底胆寒,完全失控,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或者反击。有些反应快的直接狂抽战马,向着一个方向埋头猛冲出去,企图逃脱。 然而冲出不多久,就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根根大腿粗细的巨木钉成的三人多高、房屋大小的拒马,削的尖尖的木刺直挺挺的对准了他们,散发着人马勿近、敢于冲击者死那无情冷酷的气息! 侥幸未死的骑军心头完全绝望:楚军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五千精骑给全歼在这儿啊! 有些汉骑逃的昏了头,收势不住,硬生生撞击过去,被拒马连人带马洞穿刺透,挂在上面剧烈的扭曲挣扎,哀嚎不已…… 整个战场却是完全变成了楚军的屠杀场,宛如血腥地狱,惨绝至极。 仓皇回头,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的灌婴,一时间一颗心由漂浮在高高的云端,骤然急剧坠向无底的深渊!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再次清晰浮现出的两个字! 此时灌婴那里还不清楚,分明是垓下城内的楚军趁着项羽吸引了整个汉军营地所有人的心神,开城门倾巢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埋伏此地,就此狠狠阴了他们这一把…… 裤裆发凉!手脚发凉!头心发凉!身躯发凉! 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感觉整个人都凉透了,凭借本能骑在马上继续惯性前冲着,短时间内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回头的一瞬间,他却是自紧紧跟随身侧的李必、骆甲两员将领脸上,看到了茫然与呆滞! 如非亲眼所见,灌婴根本不能相信自己这两位精干骁勇的猛将,脸上也会出现这等无措的表情! 显然两将与他一般无二,由即将取得大胜的巅峰一下跌入落入陷阱眼看败亡的深渊,这巨大到不可估量的逆转,直接将他们心境击垮,整个人给造懵! 李必、骆甲却是当年横扫天下的大秦骑兵军团的骑将出身,投降了刘邦后,帮助刘邦组建起了抗衡大楚精骑的汉营骑军。 在选任汉营骑军主将时,刘邦就有意任命他们两人,是两人自知资历浅薄,又是降将,不能服众,故而识趣的进言刘邦另选名将,他们两人辅佐,如此主将才落在了灌婴头上。 灌婴之所以随后能取得对楚精骑的屡战屡胜,此二将居功至伟。 然而今夜,却是在他们最为踌躇满志、最为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遭遇到了他们此生最为惨烈的败局…… 命运之神就是这般的冷冽残酷,在他们感觉到自己即将攀登到此生功业的最巅峰之际,轻轻一推,就此轻易将他们推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埋伏此地的楚军,多日来在汉军手里接连吃败仗,都憋了一肚皮火气,见神明般的大王被追杀的这般狼狈,更是怒火喷涌,而今杀戮起汉军骑兵来是奋不顾身,手狠心黑,毒辣无比。 灌婴用矛杆狠狠敲击自己小腿一下,借助剧烈的疼痛,强行自震惊惶恐中挣脱出来,就要扭转马头,带领身边的一干将领、骑兵回身救援,一抬头,疏忽双眼瞳孔急剧收缩,面色骇异。 就见前方急急逃窜、眼看被他咬住的楚骑,潮水般继续向前飞卷,却将一员目生双瞳、浑身煞气涌动的魁伟将领给留在原地,勒骑静静等候着他! “楚霸王!” 眼下的灌婴可没有丝毫灭杀项羽的心气了,反而心胆俱寒,几乎不假思索,狠狠一勒坐骑,猛然转弯,向着右侧落荒而逃! 他却是将惨遭杀戮的汉骑就此抛弃,抢先逃命起来。 于是,此番换成项羽死死盯着灌婴身影,策骑紧追不舍了! 他手下大将龙且就是被灌婴击败而死,而今那里又肯放过他? 紧紧跟随在灌婴身后的两名将领李必、骆甲,身旁犹有几十汉骑簇拥,这时见主帅危急,当即策骑对霸王冲杀过来。 楚霸王须发贲张,双眼圆睁,张口一声巨吼,将两将与一干汉骑惊的几乎落马,仓皇而退。 急急退撤的楚骑这时兜了一个圈子,也开始反冲回来,面孔狰狞,不住厉声吼叫着,将李必、骆甲两将连带几十汉骑就此给一举淹没…… 第十九章 黄金搭档 霸王策马紧追,他坐下的乌骓马虽然神骏至极,毕竟驰骋了半夜,而灌婴的坐骑是一匹赤红鬃毛的高头大马,四蹄如钹,腿长臀圆,也是难得的良驹,眼看着居然越追越远起来! 项羽大怒,将手中的大戟一掂,又倒提转为横持,侧身振臂,骤然飞投出去! 大戟划过一道弧线,如利刃捅入膏油,深深没入了赤红骏马后臀! 赤红骏马一声凄厉嘶鸣,轰然倒地! 灌婴随之也被重重砸在地上! 项羽冲到近前,飞身下马,拔出足有五尺长、巴掌宽的霸王剑,高举过顶,对着灌婴兜头狠狠劈了下去! 灌婴仓促爬起身,生死关头,脸庞也一抹儿狠辣浮现,双手举起长矛,用力一架! 一声巨响,灌婴的长矛居然硬生生被霸王给砍折,居中断成两截,同时身躯如遭重击,剧烈一颤,右膝重重跪在地上! 而项羽宽大锋利的霸王剑,愣是也被巨力给反震崩断! 项羽也被反震的向后退出两步,后退途中,又飞起一脚正中灌婴肩头,将他给狠狠踹飞出去。 灌婴在地上翻滚两圈,手臂一撑,跃身起来,双眼血红,双腿一蹬,庞大身躯凌空,向着项羽当头扑来,断裂的半截长矛的矛尖狠狠刺向项羽面庞。 整个人如同凌空飞扑野兔的雄鹰,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灌婴不愧是刘邦麾下有数的猛将,情知逃是逃不了了,就此舍弃贪生之念,转而以一股同归于尽的打法,拼死一击,企图拖上项羽一起上路。 可惜他却是忘了项羽可是号称“霸王”,神勇千古无二,当年收服桓楚时,四名健壮大汉抬不起的巨鼎,被他一人轻松高举过顶! 论说正面对战单挑,放眼当世,项羽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项羽侧头轻易避过,身躯一扭,右腿挟带劲风狂扫而出,正中灌婴腰肋。 这一腿格外的狠,灌婴被踹飞出足足六七米远,重重砸在地上,口鼻溢血,挣扎着半天爬不起身。 项羽缓步走上前,眼神冷漠,面色冷酷,左手抓着灌婴脖颈将之拎起,如壮汉玩弄婴孩,然后右臂一翻,手中残留的半截巨剑,硬生生捅裂他的甲胄,深深捅入胸口! “这一剑,是代替龙且给你的!” 俯视着身前完全被他庞大身躯所笼罩的灌婴,项羽声音冷酷、霸道、高高在上,如同肆意夺取人生命的魔神! 双眼死死盯着项羽,灌婴到死一句话没有说,最后一口气不散,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就此定在了当场! 项羽却丝毫没有尊重敌军猛将的意思,拔出灌婴腰间的长剑,就用他的剑割下了他的头颅,转身面向跟随他突袭汉营的精骑、设伏围歼汉骑军的将士,高高举在半空,睥睨四顾。 这时战场也接近尾声,灌婴率领的五千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仅仅逃走不足道的聊聊数百,包括主帅灌婴、两名偏将李必与骆甲,全部断送在了这儿,可谓全军覆没! 夜袭汉营全身而回,而今在这垓下城前又取得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眼看大王高举着汉军骑将主帅人头,楚军从上到下大为振奋,也纷纷高高举起兵器,对着项羽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大王!” “大王!” “大王!” …… 待众军士高呼告一段落,亢奋的情绪稍稍平复,大司马项声与大将军钟离眛立即指挥着他们开始清扫战场。 虽然取得了这一场局部大胜,但毕竟汉军大军还在虎视眈眈,他们还处于绝对劣势,不能轻忽。 也有军士这时将乌骓马下脖颈下悬挂的虞夫人已然残破不堪的头颅解下,送回垓下城,与尸身一起妥善安葬。 项羽随手将灌婴头颅丢给了近前来护卫的项冠,又向着指挥打了这场漂亮伏击战的楚军将领招手,道: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任什么军职?” 这名将领极为年青,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身材健硕硬实,举止干练。自伏击结束,他一直一脸仰慕,不住偷眼看自己的大王,而今见无比崇拜宛如战神般的大王招呼,忙不迭跑过来,躬身行礼,亢奋的满脸通红,高声道: “大王,小将名黑施,原先是大司马麾下一名千卒主,昨夜被长公子升任为卫尉!” 项羽一愣,一阵默不作声,半响,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昌儿对我说过你,并说这一战如你打的漂亮,就升你为裨将!这一战将汉军五千骑兵精锐给一举灭了,你打得很漂亮,自此后你就是裨将了,划归长公子项昌统领。” “谢大王!”黑施大喜过望。 在项声与钟离眛的指挥下,投降的近千汉军被收拢起来严密看管,其余战死的汉骑,无论身上的甲胄兵刃等装备还是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急救药包,都是当前楚军紧缺急需的,全部一一剥夺、搜刮干净。 至于尸身,就那么乱七八糟丢在当地。 而最让楚军惊喜意外的,是凭空得到了两千余匹完好无损的战马! 大楚可是以骑军立国,有了马,战力就会暴增。只可惜连年不间断苦战,骑军急剧损耗,又缺少必要的补充,像当前垓下城内残存的五万将士,骑军仅仅不过两万余而已。 故而当下大楚骑军最为紧迫最为急缺的,就是战马。 添加了这两千多匹战马,大楚凭空就此多了两千骑兵,战力无疑暴涨一大截。 这时垓下西城门大开,城内的守军纷纷涌了出来,将战马、战甲、药包、口粮清水等等战利品,兴高采烈运送进城内。 这时战场清理初步告一段落,项声、钟离昧等将领纷纷围拢过来,对项羽崇敬万分拜服地上: “大王谋算周密,夜晚大破汉营,又设计覆灭汉军骑军,斩杀主帅灌婴,真乃神人!” 原先被灌婴五千精骑追得急迫,他们一个个都以为今夜就将葬身此地!那知道竟然局势反转到这个地步,反过来将灌婴追击的五千精骑给灭了! 这一刻,他们对自己的大王再次生出如面对神祇的崇拜之情! 面对诸将的拜服、发自肺腑的赞誉,项羽冷酷的面容一丝尴尬泛起: “你们起来吧!这一切都是昌儿的筹谋安排!我与你们一样,也是冲出汉军营地后,才自项庄口中得知,在这垓下西城门外有昌儿预先设下的伏兵接应。” 说到最后,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儿子所为,项羽脸上也浮现出浓重的欣慰神色。 “昌公子?” 诸将一听,脸色一呆,一时间大有些不敢相信。 项庄在旁轻笑道:“昌公子虽然早早埋下这支伏兵,料到汉军会追击,却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灌婴来追击,这里面也有不小的运气成分!” 项庄话语很是谦逊,却也从侧面又证实了项羽的话! 诸将就此自然再无怀疑之理! 而细细回想,夜里突袭汉营,就是昌公子一力推动所致,原本他们可是打算突围逃命的。期间飞钩、火箭等突袭器械也准备完善,一切都显示他是早有预谋,如此提前在此地设下伏兵,也是顺理成章。 诸将相互对望,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喜,脑海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名字:“范增!” 这一战,诸将隐约又有了范增与大王这队黄金搭档密切配合的那段辉煌过往。当时两人一个计谋百出,一个勇力无敌,纵横天下,举世无敌! 也就是在大王中了刘邦反间计,逼迫范增亚父怒而辞职返乡,半途气死,他们不可一世的大楚才开始了走下坡路! 但而今嘛…… 诸将心头怦然而动,原本满是死气绝望的双眼,不免再次泛起希冀之色! “昌公子呢!昌公子在那儿?……” 诸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没有项昌身影,连声急叫道。 项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抬头忧虑看向了东南方的汉军营地! 第二十章 功绩绝伦 随着韩信向灌婴下达追杀项羽这支孤军的军令,刘邦与麾下的一干将领、良臣,就开始了狂喜中掺杂着焦虑、急迫的等待。 想到生死大敌项羽真个就要在今夜覆灭,被打出了浓重心理阴影的刘邦,急不可耐道: “项羽小儿一向勇猛,齐王的调遣虽然堪称万全,但为防万一,诸将不妨且跟随我去,再加上一道保险!” 说着刘邦翻身上了一旁的战马,一鞭子抽下,向着垓下城方向急不可耐的冲去。 项羽这心腹大敌而今覆灭在即,这老小子却是生出了就近观战,捞取一个“亲身灭霸王”的名头,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同时给他与项羽的这场持续数年的漫长苦战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对于刘邦老儿的心思,随侍在旁的张良、陈平都心下明了,虽然很不以为然,也是纷纷上马,跟随前去。 夏侯婴更慌忙对着三千护卫刘邦的中军精骑下令,在前哨探的哨探,两旁护卫的护卫,重重保护着刘邦向垓下城而来。 韩信一脸无奈,也只能上马陪同前来。 一路上,不时见倒毙的楚军战马,以及被擒获的落单掉队的楚军骑兵,夏侯婴对刘邦道: “项羽这支孤军人数不过千,昨夜一场袭杀,最后虽然成功突围出去,却也折损严重,估摸着至少去了一半。” 刘邦一听,更为喜悦,将头盔一歪,用手抓了抓头皮,对身旁的韩信咧嘴笑道: “这么说项羽小儿身旁仅剩五百残兵败将,并且还是厮杀一夜,疲惫至极?如此灌婴灭杀他,却不是更不费吹灰?” 韩信也感觉刘邦这话说的没毛病,在马上一欠身,道: “大王所言不差,此番项王绝对有死无生。” 刘邦闻言先是一阵静默,渐渐的,浓重笑意浮现在老脸上,就此抑制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而越走笑得越欢快,浑身发颤,几乎都要坐不稳坐骑,不得不停下马来。 随侍旁边的张良、陈平,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笑吟吟,浑身透露出莫名的轻松。 他们两人虽然聪慧绝伦,堪称当前人族阴谋智慧的天花板,但那位神勇无双、战力拔群、纵横无敌的霸王,依旧让他们感到了深重的压力。 饶是他们心志坚定,但前期屡屡被打得大败亏输,根本看不到胜利的丝毫希望,不知多少个夜晚,不知有多少次为之动摇过。 故而听到韩信这个确切又肯定的回答,与刘邦一般无二,都生出了浓重的喜悦感。 “也许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个老男人才能顶得住盖世无双的霸王的威压,那怕一次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却屡败屡战,心气不堕。虽然他脸皮厚心底黑、自私自利罔顾亲人、粗鲁放荡、贪财好色、喜好享受……” 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具有无尽智慧的聪明人,张良还是韩国大贵族出身,却甘愿俯首从命这么一个底层流氓无赖,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流氓无赖身上最闪光、最宝贵的一点,那就是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意志! 至于其余恢弘豁达能够得人,让人一见之下甘愿俯首效命,以及眼光毒辣知人善任,以及能够从纷杂繁多的信息与谏言中将最为正确的迅速挑出抓中等等天赋能力,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却都是建立在这一点的前提之上的。 故而,刘邦虽然是个流氓无赖,却能够让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当世的最强大脑,打心底里敬服。 “恭喜汉王,覆灭项王,平定天下,功绩绝伦!” 张良与陈平同时高声对刘邦贺喜道。 刘邦喜不自禁,连声“同喜”。 就在这片喜气洋溢的氛围中,忽然在前方引路的骑兵一阵躁动杂乱传来,就听有汉兵惊恐惶惑的叫声响起: “不要前去了,快退、快退。” “我们是灌婴将军麾下,中了楚军埋伏了。” “完了,全完了,都死了,好惨啊!” “楚军有好几万啊,冲杀回来了,快逃啊。” …… 刘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韩信吃了一惊,策骑飞快冲上前去,让护卫骑兵擒住几名仓皇逃窜的汉兵,仔细盘问。 “退,保护汉王,赶紧退回后军!”刘邦不等说话,夏侯婴这时一声呼喝,对着刘邦坐骑一马鞭抽下,与一干精锐骑兵护持着刘邦向着来路仓皇返回。 张良、陈平慌忙打马跟上。 霸王以往屡屡化腐朽为神奇的辉煌战绩,让他们心头畏惧深重,丝毫没有怀疑前方败退汉军的喊叫。 像是一阵狂风刮过,一眨眼功夫,原先人马嘈杂、喧闹升腾的大道上,变得光洁溜溜,除了韩信这位堂堂汉军主帅,再没有一人一马。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神通,一旦发动,那是毫不迟疑,一逃一个准。 待问了个清楚,韩信一回头,发现刘邦等已不见了踪影,禁不住忿忿骂了一句。 他经过盘问已经完全明了,楚军虽然设下埋伏,但覆灭灌婴率领的五千精骑已经倾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再反杀回来。而埋伏的楚军以步兵居多,覆灭灌婴五千骑军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 如不是夏侯婴自作主张,这三千精骑交由他来指挥,立即赶去救援,那么至少能救出一部分汉骑。 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看法与想法,站在夏侯婴角度看,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刘邦安全,至于与项羽的对决大战,那是韩信这位主帅的事儿,与他何干? 韩信狂抽坐骑,毫不迟疑也向着主帅营帐飞奔回去。 待他回到营帐下达军令,命收拢起麾下骑兵的丁复赶紧前去救援,同时下令樊哙率领一万步军随后接应,却一切都晚了…… 不多久后,楚军伏击汉军五千骑兵的战场。 刘邦站在一大堆被剥的溜光、胡乱堆积成山的汉军兵士尸身前,揪着下颌的胡须,鼻孔大张不住粗重喷吐着白气,一张老脸透露出气急败坏之色。 眼看胜利在即,即将毕其功于一役,那想到十拿九稳的战局居然还真出现反复,被楚军硬生生绝地翻盘,不仅成功逃脱,反过来将追击的五千汉军精骑给一举覆灭! 这等战果,饶是刘邦与项羽大战多年,失败已经家常便饭,依旧感觉难以接受。 最让他心头滴血的,是在这堆尸身的最前方树立着三根笔直的木棍,上面端端正正插着三个脑袋,正是汉军骑军大将灌婴,以及他的两名副将李必、骆甲! 五千汉军骑兵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招,以眼下汉军的家底,随时可以再拉起一支几千甚至上万的精锐骑兵,然而像灌婴等三名举世难觅的骑兵战将没了,可就真没了! 可以说这三人的死,对于当前的汉军来说绝对是一个称得上是沉重的打击。 可以预见此后的对战中,楚军的骑兵必将再次嚣张起来,汉军骑兵又将回到被动挨打、难以招架的态势。 “将头颅好生取下来,与尸身放在一起,厚葬。”刘邦一脸郑重对着三个头颅拜了拜,招来中涓杨添颓然吩咐道。 在他身后,赶来的曹参、樊哙、周勃等诸将,一个个面色低沉,眼神惊疑,显然楚军这宛如阴险毒蛇、在他们重兵包围下硬生生将五千精锐骑兵给悍然吃掉、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伏击,让他们都有些心底生寒。 第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 刘邦看诸将神色,眉头一动,旋即“哈哈哈”一阵大笑发出,一手叉腰,一手在胸前挥舞着,气度从容: “想不到一个疏忽,让项贼小儿占了个便宜去。不过,即使折了五千骑兵,我们六十万大军仍在,重重围困之势不变,项贼小儿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呵呵,只能说他的这番伏击,不过是临死前狗急跳墙的挣扎而已。” 听刘邦话语,曹参、樊哙、周勃诸将大觉有理,神色慢慢松弛下来,重新变得振奋起来。 樊哙一脸愤恨,急吼吼道:“汉王,还等什么?下令攻城吧。项贼这么嚣张,且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各守营寨,至于攻不攻城,还是要等韩信大将军军令。”刘邦拍了拍樊哙肩头,打了个“哈哈”道。 樊哙等只得悻悻然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 韩信这时在查看战场捡起的残破绊马索,又询问了一番侥幸逃脱的几名骑兵,皱着眉头,脸色凝重: “楚军中有奇人异士啊,居然能做出这等简易又实用器械。有了这玩意儿,以后骑军对决,可须小心在意。” 在汉军骑兵尸山旁,还有上千名同样投降后的汉军骑兵,也全被剥光,三五成堆的丢在那儿。 夏侯婴原本脸色一喜,然而上前一番查看,脸色就变得大为难看,一边挥手嫌弃的让麾下兵士将他们救起,送回军营安顿,一边回来低声对刘邦道: “这些投降的汉兵,楚军虽然没有杀,却都削掉了左右手拇指,并且还敲断了双腿……” 刘邦眼角一抽,一旁的张良、陈平脸色讶然。 没有了拇指,这些汉兵无法再操持兵器,也就没有了战斗力,而被打断双腿,又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此每一名至少需要两名兵士服侍伺候,还要管他们吃喝…… 以他们对项羽的了解,无论是将这一千投降的骑兵坑杀还是虐杀,都不至于让他们意外,而今这番堪称阴毒的操作,却是真惊到了他们,不免脸色大为难看。 张良眉头微皱,陈平低头看地,两人同时陷入了深思。 “这,绝对不是出自霸王手笔!应该也是出自那位长公子的手笔!”张良断然道。 同一时间陈平也抬起头,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那小子先是逼迫项缠提前投汉,并且特意让他带上虞姬尸身作为进阶之献,然后在项羽企图突围时,将消息禀报给他,激发起了霸王的怒气,由突围转而变成了夜袭汉营。” “这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展示给我们看的。——我们怎么能看到?自然是通过项缠之子项雎之眼。也就是说,项雎投汉后的告密,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有了项雎的告密,我们就放松了警惕,以为项羽真是一支没有接应的孤军,实则呢?这小子在暗中早已调遣好兵将,在此地设好埋伏,就等着伏击我们的追兵了。呵呵,这小子的谋划还真是环环相扣,缜密无双,却是将我们也瞒过了。” 张良背负着双手,遥望着垓下城,不无赞许的道。 陈平在旁补充道: “如我所料不差,昨夜破解了您的‘四面楚歌’,并且反过来辱了我们一把,以及眼下将千余名投降的汉兵炮制一番后留给我们的阴损手段,应该也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 “埋伏此地的楚军也都是骄兵悍将,为何会乖乖听从这小子军令?毕竟他才是一名小小中郎将。应该正是因为有了昨夜功绩,将这些兵将给降服,才会甘愿听命。” 项昌苦心孤诣的一番谋划,就此被这两个当世最强大脑给一眼看穿。 张良与陈平对望一眼,一时间都对项羽的这名长公子生出了浓重的兴趣。 这小子的谋划,虽然占了潜藏暗处、以有心算无心的便宜,但终究还是涮了他们两位顶尖谋士一把,等于在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摆了一个大阵,让他们生生吃了个瘪! 只是,这小子阻止了楚霸王与一干将领既定的突围策略,转而让他们不惜以身犯险夜袭汉营,——这中间的谋划看着容易,实则显然是费尽心思。 那这小子下这么深重的苦心,为的仅仅是提振士气,以及覆灭这部分汉军追兵这么简单吗? 有没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呢? 就在张良、陈平暗暗思索之际,“咚咚咚……”灿灿的秋阳照耀下,垓下城头上忽然战鼓敲响,接着南城门洞开,楚军一支支骑兵列队整齐,赳赳而出,就在城下列队集结。 接到传令兵的飞骑传信,刘邦一惊,脱口道:“项贼小儿这又想搞什么?莫非想借着覆灭灌婴骑军的大胜之势,再来一把突袭?” 垓下南城门前。 足足两万楚军骑兵,列队整齐,眼神狂热,满脸崇拜,看向了站在队列最前的那道雄伟身影。 队列最前,楚霸王一身甲胄森严,顾盼间威武凛然,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恍若战神。 这时还有楚军源源不断从城中将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运出来,就那么排放在空地上。 楚军中大夫桓楚见大箱子全部都运送出来,一挥手,每个箱子跟前都站着一名兵士,这时同时将箱子盖子掀开。 那怕看到这些纹饰华美、镶嵌铜铁的结实大箱子,两万楚军骑兵已经隐隐有所猜到,而今亲眼见了,依旧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充满贪婪、垂涎的惊呼。 箱子内盛放的,赫然全是金银珠宝、丝绸织锦! 队列最前的霸王看着那一个个大箱子,双手握紧了缰绳,双眼不由一抹儿不舍掠过。 站在他身旁的项庄见了,暗暗摇头,忙催马上前,厉声喝道: “将士们,整个大楚国当前所有的财宝都在这儿了,接下来将堆积在城头上,用以奖赏有功将士。此战凡是奋勇争先、有所斩获者,都有重赏。” 两万楚骑何曾见过这么多财宝?顿时一阵喧闹,一股滔天的热浪蒸腾而起。 项庄并没有说谎,这些财富的确是当前大楚帝国所有的财货了,其中有项羽的所有私存,有项缠的多年积累,——昨夜项昌将他逼走,多年的累积全被项昌给夺了下来,再就是项声、项庄等项氏宗亲也将自己所有私财都贡献了出来。 眼看大楚帝国到了倾覆的边缘,项羽、项声带头毁家纾难,所有项氏宗亲纷纷响应,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团结。 项羽等最高层毕竟掌控过一个帝国的财货,积累的私财堪称惊人,那怕连番战败,所余已经不多,此番全部贡献出来,对于这些兵士来说依旧堪称一笔丰厚的财富。 楚霸王催动乌骓马,上前一步,将大戟高举过顶,一声如若雷霆沉吼发出: “我以霸王之名起誓,此战若战胜刘邦老儿,除了这些财宝,所有将士每人分给土地五百亩,传之子孙后代。 此战,杀刘邦者,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曹参、周勃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杀千卒主、杀五百主、杀寻常兵士,也各都有丰厚奖赏。 有违此誓,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两万兵士看着那一箱箱金光耀眼的财货,听着崇拜的霸王的誓言,一个个热血如沸,怒发上冲,看向远远的汉军的营帐,已经不是在看敌人,而是在看能够传之子孙的土地、财富、爵位,眼神炙热,宛如一头头饥渴难耐虎狼,高高举着兵刃,站在马上发出一阵大吼: “杀!” “杀!” “杀!” …… 远远的,汉军主帅营帐,听着楚军骑兵呼喊雷动,声震天穹,刘邦与张良、韩信等同时色变,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几个字: “破釜沉舟!” 刘邦一时间心头发紧,深深明白“破釜沉舟”代表什么的他,那怕置身六十万大军之中,依旧感觉不到多少安全感。 第二十二章 老不安分 就在项羽夜袭汉营,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搅得整个汉营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汉营外围东南方周殷、英布联军军营中也是一阵杂乱。 军营中所有军官纷纷披挂,集结整训各自队伍,安守营垒,做好了防御准备。 军营阵前,一老、一中、一青三名将领全身甲胄,端坐坐骑上,在一干将领精骑的护卫下,向着乱糟糟火光冲天、喊杀声响亮的汉军营地翘首不住张望着。 中间为首的老将约中等身材,下巴一丛半白的胡须梳理整齐,布满皱纹的狭长老脸,黝黑中透着红光,目光炯炯,话语铿锵有力,自具威严! 此人却是刘邦远房堂兄,在秦末楚汉相争舞台上极为活跃的刘贾。 这老家伙年纪比刘邦还大,在普遍寿命极低的当世,原本也应是一个等待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了,却愣是不服老,将脑袋往裤裆一别,跟着刘邦出来满世界拼杀。 是个内心躁动老到死也不安分的主儿! 偏偏作战还极为英勇,并且越到后期越出彩。前期刘邦破秦入关中,还不见他有多大功绩,到了汉楚之争时,这老家伙陡然放起光芒来! 比如跟随着彭越在梁地玩了命的祸祸,骚扰项羽的大后方,虽然被项羽打败多次,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期间不知多少次截断楚军粮道,让项羽这位堂堂霸王也不胜其烦。 而到了眼下楚汉相争的末尾,他居然又牛逼通天的凭借一张破嘴,愣是将项羽留守楚地的大司马周殷给说降。 而周殷被他这一说降,对项羽的大楚来说后果可太严重了,直接引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并最终导致了大楚局面的全线崩盘! 作为大楚起家大本营的楚地,是当前项羽中原战局失利,翻盘的唯一希望了! 周殷这一投降,不仅翻盘希望断绝,更等于直接刨了项羽的老根、绝了项羽的后路,导致项羽成皋之战失利后无处可退,落得而今被围垓下的境地! 故而可以说,这糟老头子的这张破嘴,堪称是项羽彻底败亡的一大元凶。 立在糟老头子左侧的青年将领,三旬左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两道粗眉如同刷漆,一双圆眼寒光直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颊上被刺了一行黑字,显示了他原先黥徒的身份。 而最骚包的,是他居然披挂穿戴了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一干身着铁甲、皮甲的将领中,显得极为扎眼。 正是原先项羽所封的九江王、自投降刘邦后被封淮南王的英布。 在糟老头子右侧的,是位四旬左右的中年将领,身躯瘦削而颀长,挺拔如松的腰杆似乎有了些微佝偻,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原先备受项羽信任,将楚地军政大权尽数交付给他的大司马周殷。 “项羽小儿前夜刚刚在齐王手中吃了瘪,今夜居然又不安分,突袭汉营,这是闹什么?堂堂楚王,行军作战怎么跟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刘贾捋着下颌的胡须,老脸满是不屑。 “鱼被扔上了砧板,牛被捆上了绳索,即将宰杀,都要蹦哒几下、吼叫几声,更遑论堂堂霸王了。”英布的话语无比恶毒,却是将原先主子的夜袭汉营,看作了无力反抗、等待被宰杀的牛与鱼。 英布脱离项羽投降刘邦,项羽大怒,派遣龙且将之打的大败,将他的妻小给杀了个干净。故而两人从原先的生死弟兄,变成了而今血海深仇。英布有眼下的恶毒言论,也就不足为奇。 “霸王也是一代枭雄,而今落得众叛亲离,身陷重围,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自持勇力,刚愎自用,不听良言,又没有识人之明。”周殷身为项羽大司马,显然看得极为透彻,摇头叹息道。 英布与刘贾对望一眼,心头悄然一松。 三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也是暗流涌动。 三人军队总计九万余,却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支。一支是英布、刘贾率领的四万汉军,剩余五万却是周殷率领投降汉军的楚军。 原本周殷军队被放在东南方最外围,旁边有英布与刘贾军队紧紧旁随,而今项羽一夜袭汉营,英布与刘贾立即跑过来看住他,将对他这位降将的不信任明明白白给写在了明处。 这时主帅齐王信使来传军令,让三将安守营垒,如遇项羽突围,务必阻拦住,除此之外不得妄动。 英布一听,立即告辞,匆匆返回营垒。 刘贾却笑吟吟留了下来,要与周殷做英雄惜英雄的夜谈。 两人又看了一大晌,坐在马上终究不舒服,猜度项羽这区区千骑谅也杀不透汉军营地、杀到两人这外围兵营前,放下心来,让兵士就地架起炭火烤起羊,美美享用起来。 及待平明,项羽千骑声势越小,传令骑兵报信说逃返垓下城去,两人彻底放心。 刘贾毕竟是糟老头子,年岁过大,折腾到眼下就有些熬不住,告别了周殷找了个营帐补觉去了。 周殷看着眼前吃光了肉的羊腿,白骨架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响,眼神飘忽,默不作声。 这时,他颇为信重的偏将屈复引着一名青年将领走了过来。 “周大司马,多日不见,康健如昔,还真是不胜之喜啊!”那青年将领走到近前,昂然站立周殷面前,也不施礼,逼视着他,冷淡淡道。 周殷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转头见左右全是心腹护卫,又放下心来,皱眉道: “是你?你来做什么?哦,是你父亲的意思吧?看来你父亲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了。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看在与你父亲以往情分,我自会保你一条命的。” 这名青年将领,正是大楚帝国长公子、楚中军中郎将项昌。 就在项羽率精骑追杀丁复三千溃逃骑军时,项昌悄悄脱离队列,将身上外罩的披风扯下丢掉,露出里面的汉军军服,辨明方向,策骑向着东南方而来。 今夜遭到项羽突袭,汉军军营处处惊慌,乱糟糟一片,溃散的骑兵到处都是,项昌骑着马在军营乱闯,也被汉军以为是败兵,无人理会。 项昌就这般此无比顺利脱离了汉军大营,抵达了周殷的大军营帐。周殷虽然已经降汉,但军营中军官不乏有依旧对项羽保持忠诚者,比如这位屈复副将。根据以往信息渠道联系上他后,被顺利带到了周殷跟前。 项昌见这老家伙瞬息间镇定下来,对于自己到来显得没有多少意外,一副见多了风浪、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容的架势,倒也暗自佩服,表面却冷冷道: “我的安危还不劳周大司马挂怀,反而是你,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第二十三章 两大司马 周殷双眉一挑,看着项昌,面色阴沉了下来: “放肆!眼下我已经是大汉将领,可不再是你大楚的大司马,这般无礼,信不信我立即斩杀了你。” 项昌一阵狞笑,露出了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话!老家伙,你可知当前大王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周殷!大王任命你为大司马,将楚地军政之权尽数交付给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大王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夜大王夜袭军营你也看到了,楚军虽然残余不多,却也依旧有一战之力。而今大王整顿城内精兵,决定突破韩信包围,全力攻击你的军队,务必将你这个叛徒给斩杀当地,一消心头之恨。” “想依靠出卖旧主,去汉营享受荣华富贵?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太想得美了。对于你这个叛徒,大王宁可是死,也要先将你碎尸万段!本公子此番前来,就是大王念及主仆一场,特意给你报个信,让你做好受死准备。哈哈哈……” 听了项昌的威胁,周殷如听孩子的胡话,非但不动怒,反而摇头自失一笑,抚摸着下颌的短须,悠然的语气满是不屑: “想要斩杀我,大王自己能先逃回垓下、逃过这一劫再说吧。带着区区千骑夜袭汉营,不明白他脑子怎么想的,死到临头还在逞匹夫之勇,真是可怜又可笑!就凭借这点,我投降汉营就是正确的选择!让你老爹睁眼看看世界吧,这不是凭借武力逞匹夫之勇就能坐稳天下的。不用说一介匹夫,就是神祇,也无法与全天下英雄为敌。” 项昌双掌重重一拍,断然道: “说的好!说得好啊,老家伙,匹夫之勇?呵呵,你对你家大王的真正实力,是一无所知啊。” 就在这时,垓下城西方,又是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响起,马嘶人叫,那怕隔着这么远,依旧不断隐约传来。 周殷脸色一变,猝然跳起身,爬上一旁的瞭望木台不断张望。 “别张望了,下来吧,马上就有消息传来了,眼下你急也没有什么用。”项昌在下面招着手,无比体贴的招呼着。 果不其然,像是为了验证项昌的话,不多久,一名传信兵飞骑而来,到近前,也不下马,对周殷匆匆一拱手,大叫道: “灌婴骑将率领五千精骑追杀项贼,半途遇伏。诸位将领务必谨守营垒,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通报完毕,立即匆匆去了。 而周殷,自平台上爬下来,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扫了项昌一眼,淡淡道: “想不到被逼急了大王,也知道用阴谋诡计了,可惜已经晚了,大局已定,他再怎么挣扎也都是徒劳,于大势无补。我周殷就在这儿等着他来杀,看看隔着韩信的重围,他可杀得过来?” 项昌“呵呵”摇头失笑: “死到临头,你还这么自信,眼下汉军四面合围大楚,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却被丢在最外围,并且旁边还有英布与刘贾的军队监管,这刘邦对你的信任看来是很有限啊。” “楚军趁夜袭大胜之威,大王亲率剩余的楚军找你拼命,执意要斩杀于你,这种情况,你说刘邦甚或韩信,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放开一条路,将楚军送到你跟前,让我们双方杀个血流成河,他们坐山观虎斗,进而坐收渔利呢?” 周殷终于脸色一变。 以他这段时间对刘邦、韩信的了解,真就是这般尿性,项昌所言还真有可能。他手握的五万大楚精兵,虽然投降,却一直被刘邦视为隐患,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如果能够让项羽残军与这五万楚军拼个死活,相互消耗,无论刘邦还是韩信肯定都乐见其成。甚至,只要出现这样的可能性,刘邦与韩信恐怕都会极力促成这番美事儿。 而对于霸王的强悍、对于霸王能得士卒之心,周殷可太清楚了,真个到了那一步,麾下五万楚军不知多少要重新投到霸王麾下,就怕他这个主将都有可能被捆绑起来送到霸王跟前…… 想不到自己都投降了,居然还得不到安全,即将面临这等凶险不测局面,周殷真个失态了,怒吼道: “你老爹想要杀我,那我就先宰了你!来人,架釜,给我烹了他。” 项羽在大楚国建立后,一共任命了两个大司马,分别是曹咎与当前的周殷。但可惜的是,煊赫的大楚基业,可以说最终就败毁在了这两个大司马手上。 先说曹咎,在项羽三万破五十六万的“彭城之战”后,楚汉迎来了决定最终胜负的持久争夺战——成皋之战。 成皋之战足足持续了两年半。这期间导致汉兴楚败的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大司马曹咎身上。 当时项羽与刘邦长久对峙,项羽屡屡挑战,刘邦却一直深沟高垒,坚壁不出。 而刘邦麾下大将卢绾、堂兄刘贾,带两万军队渡过白马津,深入楚地,协助彭越扰袭大楚的后方。彭越在他们两人的配合下,一口气接连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 腹心之地眼看全线覆灭,全部要落入汉军之手,项羽大惊,不得不引兵去救。临行前他任命大司马曹咎为主将,并再三嘱咐,无论汉军怎么挑战,都不要出战,只要能够坚守住成皋十五天,待他平定彭越,就会立即赶回。 哪知道项羽倒是按期平定了彭越,曹咎这个无能蠢货,却受不了汉军的羞辱挑衅,主动引兵出战,结果被彻底击溃,一败涂地。最后曹咎无颜见旧主,自刎在了汜水之畔…… 成皋之战后,楚军元气大伤,无力再覆灭汉军,就此露出了颓势。从而有了后面项羽不得已与刘邦签订“鸿沟之约”,也有了随之而来的刘邦撕毁盟约,说服韩信、彭越,合围项羽。 可以说就是因为曹咎这位大司马的愚蠢、无能,生生将大楚推到了一个极为危险境地。 如果仅仅如此,大楚还不至于彻底崩坏。 当时大楚在南方楚地还有一大片基业,正归属于另一位大司马周殷统领坐镇,项羽将南方楚地的军政大权全都交由他掌控,包括了精锐的五万楚军。 只要他接应项羽返回楚地,楚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哪知道周殷这厮不知被刘贾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被说服,投降了汉军不说,还带领大楚军队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共同参与了对项羽的合围,就此直接导致了大楚的彻底覆灭、项羽无路可逃最终被围垓下的凄惨境地…… 这两位直接导致大楚败亡的大司马,一个无能蠢,一个背叛坏,这样的货色居然得到项羽重用,不得不说项羽识人的眼光,真是让人吐糟都有心无力。 第二十四章 架釜烹煮 周殷一声令下,一干军士抬来一尊注满清水的大釜,釜下塞满柴禾,引燃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小子,只要你乖乖听命,去一封帛书给霸王,将他说服,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一番苦战,最后被韩信打得大败亏输,周殷以为项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哪知道昨夜,项羽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引着千骑纵横汉营,所向披靡,并且刚才还在垓下城下设伏,将汉军威名赫赫的第一骑将灌婴给斩杀,五千汉军精锐骑兵全部剿灭。 凶猛到这等程度,不见丝毫颓势败象,周殷真个是心生畏怯了,故而烹起大釜来威胁项昌。 在他看来,项昌不过十几岁小娃娃,面对这等酷刑还不当场吓尿、千肯万肯? 项昌眉毛一挑,勃然作色:跟我玩横的?那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愣的! 他大步上前,一脚将巨釜踹翻出去,接下来双眼死死逼视着周殷,一跨步,昂然站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周殷,本公子出身大楚将门,而今更是西楚霸王之子,也是你一低贱的贱仆能烹的?本公子就自焚在你面前,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西楚霸王的种儿!” 看着这惊悚一幕,听着火焰中项昌怒狮般的低吼,周殷连带营帐众将士齐齐骇然失色。 “快,快,将他拖出来,不能让他死了,都愣着做什么?”周殷跳着脚,对着左右厉声呼叫。 屈复第一个冲上前,将项昌给拖了出来。接下来一干将士也涌了过来,七手八脚灭火的灭火、熄火的熄火。 被救出的项昌,整个人全身糊黑,头发被燎了大半,身上衣袍甲胄着了火,手臂、脖颈等露在外的皮肤烧起了硕大的燎泡。 项昌强忍着死去活来的灼疼,几拳几脚将救他的将士打退,“擦”的拔出了毫不防备的屈复的跨剑,大步对周殷走去。 投降汉军的大司马周殷脸色又是一变,骇异的连连后退。 项昌“呵呵”仰头一阵狂笑,用剑敲击着周殷啃羊腿的木案,舒展着散发浓重糊黑味儿的身躯,猛兽般择人而噬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为甚救我?周殷老贼,我自焚还不能让你满意?那本公子就一刀一刀将自己给割了,看我大楚王室之血,能不能喷溅你这贱奴一身!” 说着调转长剑,毫不迟疑,对着自己胸口就要切割下来! “住手!”周殷气势完全被夺,下意识又急叫道。 “呵呵,怎么,不敢让我死?怕我死了,你更是死路一条?你以为现在你还能活命吗?你看看身周围的这些楚将,多少依旧心向霸王。我父王一声令下,他们会不会砍了你,拎着你的脑袋去向霸王请功?” 项昌挺住手,长剑缓缓又指向周殷,眼神俯视,充满了压迫感,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命令下属,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威严与霸道: “想要活命?可以,你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周殷嘴唇剧烈哆嗦着,面色挣扎,最终颓然低下了头。 项昌轻蔑看了他一眼,将长剑丢还给屈复,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坐在周殷的木案上,招呼诸兵士拿酒来清理擦洗烧伤之处,又用蛋清调和方茎油,涂抹在伤处。 至于军营中医师随身带的黑糊糊刺鼻而可疑的伤药,他是万万不敢用的。 他的伤势,外表上被烧的烂糊糊一片,看着很是恐怖,实则除了头发被燎了大半,裸露的手臂等烧出燎泡,原先衣甲上满是血迹与汗渍,湿漉漉的,并没有烧起,全身没有什么大碍。 “这世界果然就是一个草台班子!这些王侯将相,不过就是在一方面拥有超人才能,又敢打敢拼,又站在时代的风口,又具有一定的运气,从而扶摇直上成就了一番伟业。真个剥掉他们身上的权势外衣,呵呵,不过还是一群私欲熏心的猴子而已。” 一边治伤的项昌,一边暗自冷冷思忖着。 周殷见他连自己归降的细节都不谈,干脆利落的一塌糊涂,好像笃信自己只要答应就不敢反悔,张口欲言,最终又颓然住口,暗暗嘀咕着: “恁是邪门,这小子,比他老爹可狠黑多了,关键还无耻又大胆,他老爹但凡有这几下子,老子不至于起二心。” “壮哉!项昌长公子真是英雄,我愿追随,死而不悔!” 刚才参与从火中营救项昌的一名裨将,忽然一声嘶吼,对着周殷抱拳一礼,豪气烈烈的大步走到项昌身前,跪地就拜。 霸王在他帐下这些楚人将领心目中拥有崇高威望,对此周殷自是清楚,只是而今不仅霸王,他的儿子居然也拥有这等让人俯首景从的恐怖能力,周殷一张脸直变成了猪肝,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出言阻止,更不敢将这个叛徒给拿下! 项昌也是大为意外:自己此番一跳火堆,还意外触发了被动金手指“纳头便拜”不成? 一时间扭头看着周殷的周围将士,琢磨着是不是再跳几次火坑,看能不能将这些将领全部招纳过来? 这名裨将高壮结实,生有一部络腮胡须,一双环眼,状颇勇猛,项昌见了先有几分好感,问了姓名,名叫闻喜。 这可是大楚在岌岌可危穷途末路之际,第一个来投的将领,还是投的自己,项昌二话不说,当即赐姓项,授中郎将! 那将领闻喜,不、项喜,大喜,见礼认主后,昂着头,带着一股憨愣劲儿,按剑顾盼自雄的站立项昌身后。 项昌旁光扫到,暗暗摇头,也不明白跟随着眼看就要彻底败亡的大楚,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项昌此番敢来重新逼降周殷,第一固然是根据以往脑海中对周殷的印象,感觉他不像是投降苟且之辈;其次,也是他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关于周殷的史料。 前世司马迁的《史记》中,对于周殷的记载并不多,只有可怜的两处,并且都极为简短,好像有意识进行了淡化处理。 其中一处,就是在大楚成皋之战大败,遭遇最大危机时,周殷被刘贾诱降,举楚地精兵投汉,直接导致了项羽与大楚国的彻底覆灭。 而最为吊诡的来了,按理说周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即使列不进十八开国功侯,至少也要在第二队列的功侯中名列前茅,毕竟刘邦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有功必赏这点儿做的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连一个关内侯都没有封。 第二次记载,也是关于周殷的最后一次记载,已经是到了汉景帝时期,并且还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汉景帝即位后四月,大司马周殷叛乱被诛杀。 就是这两条简短的记载,让项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也许周殷一开始的投降,并不是真心投降,而是诈降! 周殷当时看出大楚形势危急,恰逢刘贾来说降他,就顺水推舟虚假答应,然后积极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参加对项羽的合围。 当时他实则是包藏祸心,企图抵达战场后,与项羽残军里应外合,给汉军来一次致命重创。 但在这期间,可能是楚军崩的太快,英布与刘贾又对他防范严密,让他无能为力,最终诈降不得不演变成了真降。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汉朝建立后,周殷这么大的功劳却没有被封侯,仅仅是一直挂着一个大司马的空头衔。 对于他的投降,显然大汉上下也是持有疑虑。 此外还有一条信息可以佐证他的这个猜测,是陈平曾对刘邦说的话:“项羽的骨鲠之臣,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等聊聊几人而已。” 陈平身为刘邦顶尖谋士,当前天下最聪明的大脑,看人可是鞭辟入里、精准毒辣,能够被他评价与范增、钟离眛、龙且同为骨鲠之臣,周殷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投降苟且之徒。 正因为有了这番推测,也是被逼到了悬崖,后退无路,项昌才一横心大胆前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的豪赌一把。 而今看周殷的反应,他心下明了,情知自己的推测恐怕还真是正确的。 至于周殷最后为什么在汉景帝时期以谋反罪名被诛杀,想到刚才他一看到自己时说的话,项昌也是心头明悟: 恐怕项羽的后代一直都是得他庇护,最后不小心事情败露,因而遭到了清除。否则在汉景帝时期谋反,这不是开玩笑吗,当时大汉经历了刘邦、吕后、汉惠帝、汉文帝四朝,天下安定,刘氏政权深入人心,那里还有叛乱的土壤?何况他区区一有名无权的空头大司马? 第二十五章 全部清理 “邦、邦、邦……” 随着东方那轮巨日缓缓爬到城头上空,驱散了些许深秋的酷寒,周殷军营中响起了清脆悠长的军士朝食的梆子声。 在军营正中位置,一大片傻大黑粗的军士营帐的重重包裹中,有一顶顶牛皮制成、朴素雅致结实耐用的单人小帐篷。 这片单人小帐篷,就是裨将以上将领夜晚休息、日间朝食与晡食的居所。 一名又矮又胖,一张四方脸满是横肉的青年军官,头戴双板长冠,穿着高领右衽褶服,披赤红色齐边甲,缚着护腿,脚上穿着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熟门熟路的弯腰钻进了其中一座小帐篷。 看这名军官装束,应该不过是一名卫尉,到不了裨将级别,但因为他是宛如监军一样存在的刘贾的侄子刘辛,故而也额外分到了这么一顶小帐篷。 帐篷内打扫的非常洁净,陈设很是简单,除了铺了一张供睡觉的狼皮褥子,摆放了一张高粱秸秆编制的四方席子外,再别与余物。 而今席子上,已经放了一大陶碗小米饭,一盘盐水豆子,两大串烤肉,此外居然还有大半碗米酒。 这份酒食,显然就是刘辛今日的朝食了。 像这等餐食,是将领所独有的小灶。至于寻常兵士,每人一袋子炒豆子,一袋子小米粉,饿了就抓两把和水嚼着吃,还不管饱。 任何朝代的上层权贵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而阶级自诞生,也就是为权势垄断独占资源而服务的。 刘辛显然也很是满意,走过去跪坐在席子上,抄起大碗,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开始扒拉起来。 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的蒸小米饭被他就着盐水豆子给刨了个干净。接下来他明显放慢速度,一手端起米酒,一手拿起烤羊肉,眯着眼,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享用起来。 ——显然这厮也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吃货! 就在刘辛朝食接近尾声,他的小帐篷旁边,紧挨着的那顶小帐篷内忽然传来两声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 刘辛精神一振,一口将剩余的肉吞下,然后用筷子“铛、铛、铛、铛”敲了四下陶碗。 接下来,旁边的小帐篷内一个壮硕的身影紧贴在帐篷牛皮上,一个低沉又有些急迫的声音传来:“夜里刘贾将军离开不多久,周殷大司马就将周围戒严,我们这些汉军将领全给排斥在外。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好像是垓下城有信使来,据闻是周殷大司马极为看重的故人。” 刘辛脸色一变,敏锐意识到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眼下显然到了楚汉相争的最后关头,特别大楚眼看着仅剩的这口气倒不上来,就要一举崩塌了,这个时刻周殷要是再出现反复,却是平添变数。 刘贾被刘邦派遣过来,一直粘糕一样跟随在周殷身旁,名义上是监军,实则是监视,为的就是杜绝这种可能。 但周殷万一真个脑子抽了,为了故主不管不顾临阵反水,自己的叔父刘贾非要在汉王面前受重责不可。 “叔父没有看错这狗贼,前期投降并非实打实的真心,夜里项贼一番闹腾,他就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刘辛恨恨不已的嘀咕着,起身就要出营帐,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叔父。 他情知眼下周殷的反叛也许还只是小火苗,只要抓紧时机,施展雷霆手段直击要害,就有可能将之一举扑灭下去,避免焚烧成不可收拾的火山、火海。 这时营帐外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从远处迫近,至少有五六名兵士之多,让刘辛心头一惊,停住了身形。 那五六名兵士却是停在了隔壁小帐篷前,接着传来粗暴的扯开帐帘声,接着一股脑儿涌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无礼,闯我的营帐,好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隔壁营帐内那个声音立即怒起来,大喝道。 听闻这些将士不是隔壁营帐那将领的手下,刘辛心头一沉,心头的不安更加强烈。 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高将军,大司马急着要见你,赶紧跟我们走吧。” “什么事情这么急?你们先出去,容我换一身衣裳。”那将领显然也感觉到不对,佯装镇定道。 “呵呵,可以,请快些,不要让大司马久等。”那个粗豪声音道。 听这人这般有礼貌,刘辛心下一松,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神经过敏,那知道接下来沉闷的重物狠狠撞击声,无比熟悉的利矛刺入身躯的撕裂声,以及那位将领仅仅发出半声、又立时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接连传来。 随之那座小营帐一阵剧烈晃动。 刘辛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双眼发直,全身僵硬,呼吸一时间都停止了,站在帐内动也不敢动。 “这些汉军将领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扬,呵呵,真个杀起来,弱的跟鸡狗一样。”旁边小帐篷的剧烈颤晃慢慢平复,几道剧烈运动过后的粗重喘息响起,一个新的高亢的声音道。 这个高亢的声音极有辨识度,刘辛很是熟悉,却是大司马周殷身边的一名心腹将领,名叫闻喜的。 而这时,那怕隔着两层帐篷,依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飞快氤氲扩散过来,刘辛不由一阵悲愤泛起。 “闭嘴!——这是第几个了?”那个粗豪的声音道。 “第十八个了!还有三个。” 一听这个数字,刘辛心尖一颤,就此再无怀疑,整个人像是高台失足、江心翻船,浑身寒透! 旁边帐篷内被杀的这名将领,正是汉军安插到周殷投降的军队中担任中高级将领的二十一人之一。 听这些将士话头,已经被清理掉了十八个,剩余的三名显然也难逃此劫,如此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需要尽快全部清理掉,——赶紧下一个。”将那名汉军将领尸身丢在帐内不管,这支楚军小队飞快退出,临走还体贴的将帐帘给用石头压住。 待这支楚军小队去的远了,刘辛才小心翼翼钻出营帐,用尽全身力气才保持住镇定,用不快不慢若无其事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将领营帐。 第二十六章 难逃毒手 一路上,遇到兵士恭敬行礼,刘辛也跟以往一样,矜持的点点头,冷冷回应一声。 直到走出营帐,来的马厩,走到自己的马匹前,顾不上坐骑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饲料,扯下缰绳拉出厩来,也顾不得没有马鞍,刘辛翻身跳上了马背,一鞭子抽下,向着刘贾营帐飞窜而去。 刘辛是真个惊了,周殷开始清除汉军安插派遣过来的将领,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反叛了,小火苗已经确凿无疑烧成了火山与火海,没有法子扑灭,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与叔父等人赶紧逃出去,避免被这把火给烧死! 无鞍马可不好骑,特别狂奔起来更为颠簸,刘辛被颠的头脑发懵,刚刚吃的小米蒸饭、肉块、美酒都差点给颠出来,幸而骑术高超,双腿又夹得紧,硬生生挺了一路。 饶是这样,待冲到刘贾营帐后,也感觉后腰与屁股已经没有了知觉。 远远的见叔父刘贾的营帐依旧一片安静,护卫的军官与兵士都各司其职,或岗哨、或朝食,并无异状,刘辛长松口气,情知还有点儿时间,逃命应该还来得及。 他跳下马,对着一名按剑漫步巡视的将领,急促道:“都尉何在?” 当前的刘贾,被刘邦任命为英布、周殷这支联军的护军都尉。 得到还在营帐内睡觉的回答,刘辛忿忿抱怨了一句,对那将领怒声道:“周殷老贼反叛了,被垓下城的使者给说服了,咱们安插的将领都被诛杀了,接下来马上轮到咱们。赶紧让将士们着甲,准备突围。” 将领被他狰狞的面容、声色俱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明白他所言何事,更是大惊,及待细问,刘辛已然急匆匆冲进了刘贾营帐去了。 那将领情知刘辛可不敢在当前这等形势下,拿这等军情开玩笑,面色变幻,一咬牙,扭身向着众将士开始下达军令。 这支跟随刘贾身旁保护他的将士足足有百余,都是百战精锐,故而军令下达,在最短时间内披挂好甲胄,备好马匹。 而就在队列刚刚列好,刘辛半扶持半劫持着睡眼惺忪、老脸懵逼的刘贾,也从帐篷内窜出来了。 已完全清楚形势严峻的刘贾,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刘辛建议,在将士护卫下赶紧返回英布军。 ——只要即使将消息通报给英布,让英布带军将周殷军给牵扯住,不与项羽残军合流,就还不至于造成更大恶果。 刘贾爬上马匹,在一干将领军士的护卫下,闷头向着营帐外冲去。 周围的周殷军将士不明就里,特别又见刘贾虎着脸,杀气腾腾,又没有军令,也就没有人敢出头阻拦。 一鼓作气冲出了营地,又冲出了老远,回头见后方营地依旧毫无动静,没有兵马追来的迹象,一队人马方松了口气。 一边辩明方向向着英布军飞奔而去,刘贾心头懊丧至极:怎么一觉还没有睡醒,好端端的局势就起了这等反复?是我年已老衰,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快?早知如此,就是熬死也不去睡这一觉啊! 一队兵马刚刚转过一座小山丘,远远就见从英布军驻扎的方向,一条土龙腾空而起,马蹄声滚滚如潮,一支二百余众的骑兵小队席地卷来。 刘贾只以为中了周殷的埋伏,一张老脸像是葱韭吃多了,一片惨绿,就要厉声下令,呼喝将士夺路而逃,亲侄子刘辛年轻眼尖,敏锐的自那支杂乱的骑兵中挖到了一名身躯高壮、浑身上下披挂着骚包的黄金盔甲的将领,惊喜大叫道:“叔父,是淮南王!” “淮南王?!”刘贾闻言一喜,忙勒住坐骑,眯着老眼仔细看去,随着这支精骑越来越近,果真队列中淮南王的那全身披挂的黄金甲胄越来越鲜明。 刘贾不清楚眼下英布又跑来周殷军营做什么,略一思忖,立即醒悟,破口痛骂: “周殷那黑心肠的狗贼,不得好死!将咱们全部清除还不满足,这是又将淮南王也诈来,打算一股脑儿全部灭杀!幸而天佑我大汉,让你抢先一步得知消息,从而咱们抢先一步逃出生天,又抢先一步遇上了淮南王,否则那怕即使咱们逃得性命,淮南王一旦落入他彀中,遭他诛杀,这九万大军也就要全改姓楚了!” 刘贾身后一名卫尉跃出队列,见淮南王这支骑兵毫不减速,依旧直挺挺对着他们冲来,势头躁狂,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劲头儿,当即挥舞长矛,大声吼叫道: “刘贾都尉在此,请见淮南王!淮南王,刘贾都尉在……” 随着卫尉大叫,那支骑兵居然速度依旧丝毫不见停滞,眼看冲入了一射之地了。 这时刘贾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刚要下令将士戒备,好像不想让他的推断落空一样,那队骑兵就此齐齐硬弓高举,箭矢齐发,如同满天蝗虫密密麻麻飞射而来。 这一刻直接将刘贾给搞懵了,自己就是年纪大了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好像天都变了?自己这是错过了什么?周殷这贼出现反复也就罢了,英布这位堂堂汉王封的淮南王,怎么也转而又去捧项羽的臭脚了? 两年前项羽愤恨他的投降汉王,派遣龙且将他击败后,可是将他满门妻小都杀了个干净,两者应该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啊!这厮怎地这等仇都能忍,回头又去继续当孙子,还是不是男儿了?还不成是自我阉割了? 刘贾麾下将士猝不防及,这一阵箭雨爆射而来,至少十几名军卒被射中,纷纷坠马。 剩余将士大为惊恐,有的仓皇躲避,有的弯弓回射,人叫马嘶一片慌乱。 这时英布这支骑兵越发冲近,那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直刺人眼,一干将士更粗声大吼: “抓住刘贾,不能让这老小子跑了!” “九江王有令,活捉刘贾,赐千金!” “杀啊,除了刘贾老儿,剩余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 …… 看着凶神恶煞般冲来的英布骑兵,耳朵听着粗暴凶狠的呼叫,刘贾心头狂跳如鼓,一边高声叫着鼓动下属将士“保持队列,杀啊,与他们拼了”,一边猛的一拨转马头,马鞭狂抽,扭转身向着汉军的营地逃窜而去。 第二十七章 首鼠两端 也怪不得刘贾当机立断逃得干脆,别人不知道英布的厉害倒也罢了,这两年来他奉刘邦之命一直作为亚将辅佐于他,征战在楚地,那里不清楚他用兵的强横? 那是被项羽一手带出来,几乎堪称小项王一样的存在。 而今既然他横下心来吃回头草,显然还想拿着自己人头做进献之礼,自己但凡逃得晚一分一毫,那都是对他这位硬生生凭借战功无论在项羽手下还是在刘邦阵营都被封王的军事奇才的不尊重! 而最让刘贾心头恐惧的是,就怕他当下再怎么逃都已经晚了,难逃这番毒手! 刘贾逃得快,却意外发觉身侧还有一骑跑得更快,几乎隐隐跑到了他的前头。 侧头一看,赫然是侄子刘辛。 刘辛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闷不做声,拼命策骑,窜得那叫一个紧锣密鼓,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技能就是强大,叔侄俩一没有进行事先约定,二没有相互招呼,却神同步的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刘贾队列的那名卫尉一声厉吼,一脸悍不畏死,招呼一干骑兵迎着英布这支精骑直直冲去,为刘贾逃生创造时间。 英布这支精骑中一名少年将领一挥手,引着身后的几十骑绕过他们,像是一只只轻盈滑翔的黑燕,马蹄翻飞几乎像是不沾地,追杀刘贾而去。 剩余的精骑汹汹狂冲,与刘贾这名卫尉带领的骑兵轰然撞击一起! 英布这支骑兵极为精锐,又是以众击寡,那怕这支汉军骑兵存了死志,依旧被一个照面间就生生冲散。 至于那名卫尉倒是骁勇至极,那怕队列被冲散,孤身一人,依旧怒声吼叫不止,左冲右突接连砍到了三四名骑兵,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被乱七八糟捅、戳、刺、攮来的长兵器,给硬生生撕裂成了碎块…… 剩余的汉军骑兵心胆具丧,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他们,情知再不逃,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被分割包围依次绞杀的命运了! 当下分向四方,一哄而散,策骑狂逃。 英布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众多,面对汉军骑兵的四散而逃,也根本做不到全部绞杀干净。 ——而让他们逃了,淮南王重新投靠项羽这个消息可就瞒不住,必将传到刘邦耳中。然而对此这支骑兵似乎并不如何在意,面对四散溃逃的汉骑一阵追赶,杀死、生擒了大半,剩余的几十骑眼看逃得远了,也就勒骑而回,不去追赶。 追杀刘贾的少年将领看样子不过十几岁,马术却极为精湛,又箭术超群,随着越追越近,弓弦震响,一箭正射中刘贾后背,将之射落下马。 刘贾在地上翻滚出老远,一张老脸满是痛苦,挣扎着抬起头,大声对着继续飞逃的那熟悉身影高呼:“辛儿,救我!” 他的好侄儿死死趴在马背上,好像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停滞都没有,蹄声如骤鼓,继续狂逃不止,一溜烟儿去得远了。 刘贾惨然一笑,高高翘起充满希冀的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耷拉了下去。 少年将领这时候飞马冲来,围着刘贾转了两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是刘贾无疑,满意一笑。 他跳下马,先手持长矛捅了捅刘贾,见老头子被自己那一箭深深射入了后腰肋,不用说反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放下心来,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冷酷俯视着他。 被少年将领伟岸的身躯完全遮蔽的刘贾,吃力抬起头,见这少年将领无论是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是刚毅的下巴、犀利明亮的眼神,都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你、你是项昌长公子?”刘贾陡然想起来了,嘴巴像是吃了一只猪苦胆,无尽苦涩的味道泛起。 自跟随堂弟刘邦起兵反秦以来,他征战讨伐,战功卓著,堪称英雄一世,哪曾想最后居然会折在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真是耻辱啊耻辱! “回去告诉你父,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当前形势已经明朗,天命在汉!” “你父要是投降,以汉王的大度,不失王侯之位。继续逆天而行的话,就怕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你父亲不想投降,你不妨多为自己想想。你这么年轻,未来还有美好的日子等着呢,何必给老家伙们陪葬?” …… 此时的刘贾,头盔被摔掉了,发髻也乱了,蓬乱苍白的头发在风中瑟瑟,一张老脸更是惨白如死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落水狗,却依旧强撑着,絮絮叨叨的对项昌说着。 围上来的骑兵见老家伙死到临头,还打着欺负项昌年小、话语蛊惑企图说服策反他的主意,一个个面色古怪。 项昌好像真听进去了,思索半响,摇头道: “你说的好像颇有道理,但以我父王的骄傲,宁死也不会投降。至于我嘛,我可是霸王之子,投降刘邦,他真会封我为王侯?你能给我做出什么保证?只要……” “行了,他都快要死了,还逗他做什么。”一名中年将领下马走来,摇着头,无奈的对项昌道。 这名中年将领颀长的身躯挺拔如松,穿双重长襦,披玄色铠甲,脚上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投降汉军又复叛的大司马周殷。 想不到周殷会出现这儿,刘贾大为意外,怒视着他,大有将他生生吞吃的意味儿: “朝汉暮楚,首鼠两端,周殷,你落不得好下场!——还有英布,让他滚过来,躲后面搞什么?敢做不敢当?” 刘贾忍着痛楚,高高翘起头,对着骑在马上站在远处,全身黄金甲胄的英布叫道。 刚才两军一接战,英布就在一干骑兵的护持下,自动落在了最后面。 周殷对英布招了招手,让他近前,一边很有几分怜悯的对刘贾道: “本来不想让你见到他,起码你死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些。既然你非要见他,非要死不瞑目,那也由得你。” 看着跳下马慢慢走近的那全身黄金甲胄的将领,刘贾陡然双眼瞪大,呼吸粗重又急促,像是一个老风箱,接着又扭头急切看向汉营方向,却见刚才逃窜的骑兵全跑了个没有影儿了,面色一层浓重的灰白色迅速涌上,双眼流露出无尽焦虑绝望之色。 这名将领,待走近了后方看出,那里是什么英布?却是一名与英布身躯相仿的兵士,穿上与他甲胄相仿的黄金甲假扮而成! 第二十八章 不寒而栗 刘贾心下雪亮,几乎瞬间想明白了此中关窍。 周殷的反叛确凿无疑,清理灭杀汉军安插的二十一名将领时,故意让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儿看到,从而逼迫自己逃出军营,逃往英布军。然后在半路上冒充英布,带领骑兵截杀自己,让自己及一干下属都误以为英布与周殷都反叛了。 最要命的是,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子被特意放了回去,为了避免汉王责罚,一定会死死咬定是周殷联合英布反叛作乱而导致自己身陨。 如此一来,汉王会有什么反应?显然有很大概率会遭受蒙蔽。 而眼下处于汉楚相争的最关键时刻,楚军残余被重重围困,败亡就在眼前,却意外又出现了这个变故。一旦汉王中计,做出错误的决断,牵一发动全身,势必让已经明朗的局面再次变的扑朔迷离…… 如此想着,刘贾心头一阵无力感泛起。 “周殷,这阴损的计策,是出自何人手笔?不要说是你。不是我刘贾看不起你,你还没有这个头脑。”刘贾粗重喘息着,一双老眼血红,梗着脖子对周殷吼叫道。 周殷怜悯看着他,没有做声。 项昌俯下身,定定注视着他,冷然道: “你怎么这么难受?是感觉被人阴谋了的滋味儿不好受?我父王被你们阴谋了那么多次,又说什么了?因此不好受,也老老实实受着吧。” 刘贾猝然一惊,用意外又惊悚的眼神看着项昌: “是、是你?怎么可能,你、你才多大……”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刘邦得到你那个傻侄子带回去的信息,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攻击英布军呢?”项昌语气冷冷的道。 “你也太小看汉王,小看汉王身旁的张良、陈平两位谋士了,你的谋划虽然精巧,但让他们上当,就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刘贾急剧喘息着,嘴角溢出了血沫,强撑着道。 “谁说一定要让他们上当了?只有刘邦对英布心生怀疑,一切就都足够了。像刘邦这等人,随随便便就撕毁盟约,心下毫无敬畏、毫无诚信,又岂会去信任别人的诚信?像他这等摧毁天下信誉根基的始作俑者,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面对别人的不守信誉、在他最重要的时刻反过来狠狠捅他一刀吗?” “而眼下周殷叛了,你又死了,英布等于完全失去了控制,身上还有反叛的疑点在,并且有以往面对霸王封王这等厚恩都能选择背叛的污点劣迹,刘邦可敢继续容忍他掌控数万大军,作为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不安稳的分子而存在,而不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呵呵呵,这么一来,面对刘邦的出击,就不知英布会选择如何应对?是做一个乖宝宝,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是怒而雄起,与你那位好堂弟狠狠拼上一把?啧啧,真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刺激、充满期待啊。呵呵呵,这,就是所谓的玩弄阴谋者,必将被阴谋所制的下场吧!” …… 听项昌冷寒彻骨又循循善诱剖析入微的话语,不仅刘贾浑身寒透,僵尸一样硬在当地,旁边周殷及一干将士,也一个个目瞪口呆,看他的眼神如看魔怪,充满了惊悚与敬畏。 刘贾眼下是再不怀疑这一切是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所谋划,而随着他的分析,他也心下承认,这小贼是将自己的堂弟给看透了,得知刘辛带回的消息后,绝对会想方设法控制住英布、进而谋夺他的兵权的。 要是没有这小贼的存在,刘贾是毫不担心,汉王绝对会成功。但正因为有了这小贼的存在,——他岂能老老实实袖手旁观,而不在里面兴风作浪?如此将出现什么后果,简直让刘贾这个将死的糟老头子不寒而栗。 “你、你父王就是沐猴而冠,除了个人武勇,一无所是,根本没有能力建立一个帝国,你有这般才能,应该……”刘贾绞尽脑汁寻找说词,企图说服这小子不要跟着老爹一条道走到黑。 项昌这时却失去了与他废话的兴趣,站直身躯,一边拔出长剑,一边冷邦邦道: “你先到地下给你堂弟刘邦打个前站,他随后就到!”说着,就在刘贾惊骇绝望的眼神中,一剑狠狠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时一干骑兵也清扫完了战场,周殷下达军令,立即上马列队整齐,面向着英布军的方向静默而立,翘首而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殷不自觉将项昌给让到了居中位置,自己这位一军主帅,反而位居下首。 眼下他已然丝毫不敢因为项昌年少而轻视他了,对于这个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腹有良谋,又极为腹黑的货色,他是真个见识到了,甘罗、孟尝君等少年聪慧又取得偌大功业、在过往历史留下煊赫声名的先辈大能,不自觉自他脑海掠过。 “老项家不愧是故楚的世代将门,祖先有灵,代代有惊天动地的人物涌现出来。像这长公子,智谋似不在范增之下,更兼颇具勇略,有他襄助,大王如虎添翼,即使灭不了刘邦,与之中分天下想必大有可望。” 周殷看着项昌,暗暗转着如此念头。 众人静待了不多久工夫,英布军营垒的方向,又有一条滚滚土龙腾空而起,骚包的身穿黄金甲胄的英布一马当先,带着百十名将士疾驰而来。 于是重生后的项昌,终于又见到了一位能够左右秦末这段风云变幻历史走向的大人物! 这一支骑军虽然也仅仅只有百余,然而与刚才刘贾率领的百余汉军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疾驰起来队列散乱,极为松弛,似乎毫无章法,然而却自有一股睥睨倨傲、凌厉肃杀的铁血之气涌动,那怕是瞎子也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显然是一支自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凶戾悍旅! 项昌就见这支骑军无论是外松内紧的行军队列,还是不可一世的傲慢状态,仰或是残忍嗜血的凌厉气势,都极为熟悉,与老爹率领的麾下精骑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是大差不差。 项昌身后的骑兵人数足有两倍之多,随着这支精骑踏天动地冲卷而来,那怕距离尚远,依旧不由得微微躁动起来,显然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难以保持平常的从容镇定。 项昌清晰感应到了这一点,在这一刻深深察觉到两军差距之大,也意识到英布这位老爹麾下如云猛将中唯一凭借战功而封王的存在的可怕。 故而,不仅是身后的精骑,即使他也有些心头发紧,握着大戟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来,——这英布不比周殷,显然是一头实打实的凶残猛虎,一个不慎真是要吃人的! 第二十九章 败亡之始 “好威风、好煞气啊!”项昌遇挫愈勇的天赋神通再次点亮,眯着眼,脸色冷硬如铁,盯着越来越近的英布精骑一个字一个字道! 不得不说,对于这种毫无把握、将自身生死寄托于别人手上的感觉,项昌是打心底里排斥与抵触。 这一刻他暗暗下定决心,真个能过了这一关,此后自己绝对不再陷入这种凶险境地! 项昌都感觉到心头发紧,对英布更了解的周殷自然更是不堪,那怕身后有二百将士,依旧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 随着英布引军越来越近,几次他差点扭转马头落荒而逃,然而见旁边的项昌站立当场纹丝不动,如若山岭,莫名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才让他勉强保持住镇定,没有妄动。 “这小子,还真是有种,不愧是霸王的儿子!”周殷对项昌的看重又增两分,张口对项昌说话,分散着心头的紧张: “英布、龙且、钟离昧、季布等四将都跟随霸王日久,行军作战、排兵布阵都学自霸王,但只有英布天分最高,最得霸王精髓,——长公子请看,他行军的队列、状态,却不是与霸王麾下军队极为神似?” 项昌冷然一笑,暗自腹诽:不仅行军作战,连背叛旧主,也学了个十足十! 作为项羽最为信重、唯一被封王的大将,英布原本对项羽也有过一段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阶段! 然而两人之所以起了间隙,就在于项羽灭秦后自立楚霸王,分封十八诸侯王,并将原先诸侯共主楚怀王放逐到荒蛮的湘江上游的长沙郡郴县。 将楚怀王放逐也就罢了,毕竟他手下无兵无将无马,没有丝毫威胁了,纯纯一光杆王,偏偏项羽心胸狭隘,愤恨当年楚怀王夺他兵权、又亲善刘邦,非杀之而后快,故而给英布下令,在楚怀王经过时将之截杀! 不得不说这两个匹夫之勇、政治上的弱智,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过于相信自己拳头,而不知道大义名分的重要性。 楚怀王一死,一直等待时机的刘邦算是逮到了机会,兴风作浪,以为楚怀王报仇的名义,串联号召各大诸侯讨伐项羽,而他自己名正言顺出巴蜀、汉中,急先锋冲在最前! 到了这时,英布发现自己名声在天下人面前臭大街了,几乎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项羽走了一步臭棋! 他可没有霸王那等无惧与天下为敌的强悍,自然转而怨恨起霸王来! 这时刘邦纠集了一干诸侯王,围殴项羽,将之打得鼻青脸肿。 期间被打急眼的霸王,屡屡招呼站在旁边的好弟兄英布助拳,英布心怀怨恨,就推推诿诿,一会儿说自己操劳过度,一会儿说自己蹿稀无力,就是不前往。真被催急了,就派去几千老残略作应付。 如此屡次三番,霸王见自己一手扶持起的小弟居然这般不听话,像是有了二心,依他的性格自然暴怒,就派遣使者去怒骂厉斥! 到这时,项羽也仅仅是怒,而不至于去恨。 按理说这时他派遣使者去情真意切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痛说以往弟兄同心其利断金的革命情谊,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不至于不可收拾! 但他这一骂,事情坏了,彻底将英布推向了刘邦阵营。 对他的霸道与凶悍,英布可是无比清楚,就由怨恨变成了惧怕,加上刘邦使者的极力游说,就此彻底倒向了刘邦! 而果不其然,对于他的背叛,项羽不仅没有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反而像是被捅了屁股的老虎般暴怒万分,立即派遣龙且攻击他这个二五仔,并且在击败他后,对他进行了惨烈的报复,将他一家妻小屠戮一空! 自此两人的情谊就此崩塌,成为了死仇! 想着这些往事,项昌心下喟叹:老爹沦落到眼下地步,就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不得不说一句“咎由自取”! 英布的背叛,固然有他忘恩负义的一面,但老爹至少要占七成责任! 通过他与英布的过往,也可以清晰看出,老爹自恃以往的战绩,极度迷信自傲自身的武力,任何人都不看在眼中、不放在心上,那怕是英布,也是被他居高临下视若奴仆,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韩信对他徒呈匹夫之勇的评价,真是无比精准,算是将他看透了。 以历史上韩信结局来看,完全被刘邦表露出的关心爱护的外表所迷惑,根本没有看出刘邦的腹黑本质,可知韩信的识人也就那么回事。 而就韩信这般粗浅的识人之术,居然能将老爹看透,更表露出老爹本质就是一个自恃勇力肆无忌惮的熊孩子,无心机,无手腕,无谋略,无城府,干什么事都毫无远见谋划,完全凭借自己喜好肆意妄为! 话又说回来,老爹政治谋略上这般白痴,短板短的吓人,却凭借勇力一人战天下,还生生坚持了这么久时间,不得不说他在武力上的长处,也的的确确长得足够惊人! 再说回他与英布。 他对英布视若奴仆也就罢了,但凡他有一点上位者的心机手腕,那怕有一点以诚待人恢宏大度的胸怀也行,都不至于让英布闹到叛了的地步! 项昌心下喟叹,以老爹、英布两人过往的恩怨纠葛,总结起来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两个钢铁直男间的一笔糊涂账! 纵观前世楚汉之争,英布投靠刘邦后所取得的功绩,对刘邦来说,远远比不上韩信、彭越,看上去很不显眼。而最后汉立后,刘邦却依旧封他为王。 看来刘邦是个明白人! 英布的反叛,本身就是老爹大楚阵营最大的损失,对老爹来说堪称被“釜底抽薪”,更遑论同样楚人出身的英布,此后一直在老爹的大本营楚地大肆祸祸,甚至此后周殷能被刘贾给说降,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故而完全可以说一句,英布反叛,老爹败亡之始。 “唉,既然决定要当老爹的老爹了,面对他懵懂无知孩子一样闯下的烂摊子,怎么办?只有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收拾了!” 看着飞快迫近的原老爹所封的九江王、后刘邦所封的淮南王——英布,项昌打叠精神,开启了重生后的又一次巨大挑战! 第三十章 再送重礼 “大司马,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传信说有紧要军情,让前去你的军帐商议吗?还有,刘贾都尉那儿去了?” 远远见周殷在此地等候,英布很是意外,也不由存了三分戒备,对身后精骑挥手示意,隔了几十米缓缓勒住马,有些疑惑的问道。 周殷喉头蠕动了一下,脸色紧张,正在想着如何作答,身旁的项昌策马上前一步,扬声道: “九江王,你可还记得我?” 英布一愣,这个称呼他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了,盯着这名英气勃发的少年仔细一看,陡然脸色微变,一边举起手臂让麾下精骑戒备,一边转头对周殷怒骂: “你、你这头老牛,又吃回头草,再次投降项羽了?你这个没头脑的蠢货,在胡搞什么?” 显然英布已然认出了项昌身份,从而瞬息间推断出周殷已重新归顺项羽。 想到昨夜这厮还与自己以及刘贾并肩而立,坐观霸王进行覆灭前的徒劳挣扎,一夜过去,居然又投靠了旧主,英布心头不免涌起巨大的荒谬与不真实感。 这混账是将投降背叛当做儿戏吗?还有没有做人的最基本信誉?你以为你是刘邦啊! “大司马从未叛过霸王,何来重新投降一说?”还是不等周殷作答,项昌语气平静的道,“况且大司马是投汉还是归楚,还不劳九江王操心,九江王应该关注的,是此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作何选择?” “我?我自然要靖除叛乱,灭杀反贼!孤可不是那些朝三暮四之辈。”英布一脸的杀气腾腾。 随着他话语出口,身后的一干将士气势陡然一变,由散漫变作肃杀,像是一柄柄出鞘的利刃,矛、戟、戈齐举,指向周殷军,强大压迫力散发。 项昌与周殷两人并肩而立等待着他,目的为何,英布早一目了然,故而丝毫不假辞色。 虽然他至今对霸王依旧心生畏怯,但同样也对他心怀刻骨仇恨,两下又怎么还有媾和的可能?特别眼下还是霸王覆灭在即,故而对于项昌与周殷两人的企图,他本能就想发笑。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淮南王!给刘邦做狗你倒是还上瘾了!呸,老贼,你可知父王当前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英布!父王当年何曾信重你,麾下猛将如云,唯一将你封王。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父王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昨夜突袭汉军营垒你也看到了,仅仅八百骑,纵横汉营,杀伤汉军将士过万,最后更一举覆灭了刘邦最精锐的五千骑军,斩杀主将灌婴。” “呵呵,不错,楚军的确已经残余不多,但你以为马上就要覆灭了?你就可以安枕无忧,去给刘邦做狗,安享荣华富贵了?我告诉你,英布,你想错了!楚军虽寡,却依旧有一战之力,加上周殷大司马亮明旗帜,重归楚军阵营,再添五万生力军,两者倾力攻击于你,你感觉自己能够抵挡吗?” “作为父王最信重的大将,却居然在最紧要关头选择背叛,让你这等人继续活着,那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故而父王决定那怕是死,也要先将你给斩杀,一消心头之恨。——眼下,我就想问问你,英布,你不是自觉军略过人,举世难觅敌手吗?在我父王与周殷大司马的两下夹击下,你可能扛得住?” 面对项昌声色俱厉、轻蔑鄙视的怒叱,英布居然毫不动怒,冷然道: “小子,口舌之争,是最软弱无力的。项王想灭杀我,那他首先也要能突破韩信的重围。而韩信用兵,可远在我之上,他突破不了韩信重围,仅仅凭借周殷区区五万乌合之众,呵呵,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吗?” 英布却是与昨夜的周殷一般无二,都认为前几日项羽带十万大军出城与韩信大战却大败亏输,就认定他没有能力突破韩信重围,——他们却是疏忽了,当时项羽出城是企图将韩信给一举击败的,如若他仅仅带领骑军突围的话,韩信根本就拦不住他。 项昌脸上就浮现出浓重的讥讽之色:“英布,什么时候也让你对你家大王的武勇产生怀疑了?你且听——” 好像为了印证项昌的话语,就在这时,垓下城南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声冲天、地动山摇的吼叫: “杀!”“杀!”“杀!”…… 项昌悠悠然道:“眼下城内能战的两万骑兵全部出城列阵,父王将所有金银珠宝都拿了出来,激励犒赏他们。而今楚军将士士气高涨,战意滔天,各将领整顿骑军,接下来将开始攻击右军,而待突破右军后,嘿嘿,就将对你冲杀过来,——我就问你,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英布终于脸色大变,“破釜沉舟”四个字自他脑海飞掠而过,双手不由猛然握紧了大矛,——好像眼下只有它才能给他力量与勇气。 而就在这时,周殷军队中,一道粗重乌黑的狼烟冲天而起,像一支粗大的黑笔在天空这张青碧布帛上尽情渲泻着,远近尽清晰可见。 像是得到了信号,垓下城下随之“呜呜呜——”雄浑苍凉的号角吹响,楚军厮杀呐喊声远远传来,汉军右军随之响起了激烈抵抗之声,显然楚军对汉军右军展开了攻击。 “大司马五万军队眼下做好了十足准备,只待一声令下,将对你的阵营进行攻击。你眼下军营中群龙无首,不知道可能抵挡的住准备充足蓄势待发的大司马军队?军队被一举击溃,杀个干净,没有了军队,就不知道刘邦还会不会给你机会,继续扶持你东山再起,依旧封你为王?” 英布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屑反驳项昌的话语,拨转马头,就要返回军营。 显然无论对于自身军略还是对于麾下将士,英布都极为自信,自觉就是大军眼下面对周殷军的突袭,短时间会慌乱失措,甚至遭遇败绩,但只要他返回营垒,绝对会扭转劣势。 即使项王能够杀透右军,冲杀过来,自己能够抵挡的住第一波攻势,韩信指挥大军随后合围,项王依旧毫无胜算,只有被彻底围困至死一条路。 不得不说,英布这位百战悍将、被封为王的男人,意志的确足够刚强,根本不是项昌区区话语威胁能够说动的。 见项昌游说失败,英布转身就要返回军营,旁边的大司马周殷禁不住面色发灰,心头发紧。 项昌“哈哈哈”又一阵大笑发出,悠悠然道:“英布,且慢行,容我最后再送你一件重礼。” 第三十一章 关键所在 随着垓下城东南方周殷军驻扎处滚滚狼烟腾空而起,在垓下城前看热闹的刘邦与麾下一干猛将良臣,原本已经被楚军的破釜沉舟给震撼的全身发紧,而今一见之下更是面色大色。 周殷、英布军,这是又反叛了?! 随着狼烟腾起,垓下城前一直一边鼓动军士,一边耐心等待,眼神中流露出焦躁之色的霸王,精神大振,大戟举起,虚空一挥: “吹响号角,进攻!” 接到他的军令,“呜呜呜——”垓下城头上雄浑苍凉的号角立时吹响。 楚军在城下静静列队而立的两万精骑,像是被惊醒的虎狼之群,在各自长官带领下,就此洪流般狂卷而出,向着东南狼烟升腾的方向轰然冲去。 项庄脸庞洋溢着难以相信的兴奋,冲到项羽跟前大声道: “大王,长公子还真成功了!这、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项羽重重点头,双瞳眸子中有对儿子才干高绝的欣慰与骄傲,更有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催动乌骓马,高高举着大戟,就此冲在最前。 无论项庄还是项冠,立即飞骑冲上前去,赶到他的前面充任先锋,为他开辟道路。 而远远看霸王冲在最前,高高举着大戟身先士卒,上到将领,下到军士,全部浑身热血躁动,一时间生死全抛飞天外,面孔狰狞,吼叫着、咆哮着,紧随其后,拼死冲击。 将主帅营帐移动到垓下城前的韩信,全身甲胄,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一直静静查看着楚军态势。 待看着周殷、英布军腾起的狼烟,以及楚骑军状若沸腾,疯狂向着东南方冲击而去,他也禁不住大感意外,瞳孔急剧收缩,拳头重重在木栏上一锤,旋即语调冷厉,一连串命令接连发布而出: “传令东北方外围彭越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左军,坚守营垒,同时严密监视彭越军动静。一旦有妄动,立即攻击。” “传令后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曹参,坐镇中军,整顿兵士,做好策应支援的准备。” “传令右军陈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挡住项羽骑军;一旦被项羽骑军突破,我必斩他。” “传令靳歙,带领麾下骑军,严密防范周殷、英布军。” “传令傅宽、薛欧、王吸、丁复,带领麾下骑军协助陈贺,狙击项羽骑军。” “传令樊哙、柴武诸将,带领麾下兵马,随我一同迎战。” …… 军令下达完毕,韩信下了瞭望台,翻身骑上战马,向着右军而去。 半路上樊哙、靳歙、柴武诸将,引着各自麾下兵马纷纷聚合而来,形成浩荡洪流,向右军移动。 而傅宽四将带领各自骑军,凭借高速的机动力,已经抢先冲击向楚军而去。 就在韩信赶赴右军身临一线督战,刘邦也忙不迭跳上了近侍牵过的战马,就要在夏侯婴三千精骑护卫下返回后军营帐。 他身为后军主将,根据韩信军令,也是要回去坐镇。 而眼下的他,也委实没有胆子继续陪韩信见识项羽的霸王之威了。 当前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楚军这是疯了,要进行困兽犹斗,企图与生变的周殷、英布军里应外合,进行最后一击了! 然而刘邦转头一看,发现周围夏侯婴、陈平等都在,唯独没有见到张良身影,四下张望,发现张良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主帅营帐前的瞭望台,在仔细观看着那道狼烟。 刘邦忙一边对张良招手,一边大喊:“子房,快走,随我回后军去。” 这是他将军权交付韩信、委任他为主帅时,韩信对他的要求,让他坐镇最为安稳的后军,一来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二来更是为了避免他的掣肘。 张良一番仔细观看后,爬下瞭望台,快步到刘邦马前,肃声道:“汉王,眼下看狼烟方向,应该是周殷军有变!” 刘邦重重点头,谩骂道:“这狗贼,我就知道他投降不是那么简单!刘贾呢?昨夜还传信回来说是一切平稳正常,周殷被他看的死死的。这过了一夜,居然就反了?他毫无察觉吗?他是一头猪吗?” 张良情知眼下刘贾怕是凶多吉少了,断然道: “周殷被刘贾轻易说降,举军来投,原本就颇为可疑。毕竟他身为项羽大司马,极受项羽信任与倚重。而当时项羽虽败,但只要周殷保住楚地,再加上江东为背后依靠,项羽绝对能够重整旗鼓。” “而今看来,他的投降,极有可能为的就是这一刻,与项羽能够里应外合。项羽当前带领两万精骑向东南方冲杀,显然也是打得这个主意!而一旦让他们两下合流,齐王布下的十面埋伏阵,可就要功亏一篑!” 刘邦久经战阵,对当前形势显然也是了然于胸,闻言点头恨恨不已道: “对于他是否诈降,我们当时早有定论,我也听从你与陈平之计,让刘贾死死看住他,让英布军在旁震慑他的军队,同时派遣了大量将领掌控他的军队。只是让我们失算的是,仅仅防范他了,却想不到英布这刑徒狗贼也会与他一起反叛。” 张良摇头,俊美面庞满是郑重,飞快说下去: “依我推断,生变的应该仅仅是周殷军。” 张良等于将刚才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了一句废话,刘邦无疑反应极快,立即听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一怔:“子房,你是说……” “项羽与英布有杀妻小、灭满门的仇恨,故而他不至于重新轻易投降项羽。但是项羽、不,应该是、不,肯定是那项昌长公子,当前应该已经在接触英布,并且会拼命威逼利诱他,企图重新招降他。” “齐王刚才调兵遣将,为的扼杀项羽的此番挣扎,平定周殷的反叛。我们接下来应该助齐王一臂之力,而不是返回后军。而今东南方局势的关键胜负手,就在于英布身上,一旦他被说服,重新归降项羽,则灭楚将变得难以实现;一旦他能被稳住,保持住汉军立场,仅仅周殷军反叛,虽有些波折,大局至少无损。” “因此,还请汉王当下立即前往英布军,安抚住淮南王,让他不至于摇摆,同时督促他进军剿灭周殷军。” 刘邦一听,就有些犹豫。 第三十二章 不测之地 刘邦虽然封英布为王,实则与对待韩信、彭越一样,都是为了抵御项羽不得已而为之,心下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而今周殷军已反,英布军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可能没有反,但也可能早就与项羽私下勾搭过了。 对于识人,刘邦无疑很有一套,无论英布还是彭越早都被他看透,也可以说与他都是同一类人。 他们这等人,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与权势,其余的,那怕是妻儿老小,也都是排在后面。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能保住权势,那什么女人得不到?多少孩子不能生? 也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那妻小被杀之仇也并非是不能化解的。 故而这等情形下,仅仅凭借张良的推断就认定英布没有反叛,贸贸然前去安抚他,不免太过冒险,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要知道英布军营对刘邦来说,可是无疑虎狼之窝,以往他都从来没有前去过。 看出刘邦的顾虑,张良上前一步,轻声道:“有夏侯婴三千精骑保护,即使英布军有反复,也可保无虞。汉王,这个险,值得冒!” 张良眼下对项昌已经不敢有丝毫小觑了,完全将之当做了原先的范增来看待,警惕与重视直接拉满。 英布不过就是一介有着军事特长的勇夫,放任这小子游说而不顾,那么不用多想,很快就会落入这小子的阴谋圈套。 英布一旦反叛,比周殷带来的危害可大太多了,不仅眼下楚劣汉优的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汉军覆灭大楚、平定天下,都有可能就此成为一句空话。 这也是他执意要刘邦亲自前去见英布的原因。 依他猜度,项昌想要说服英布反叛,能够动用并且立即生效的阴谋手段并不多,最可能用的,只能是离间计。 而离间计,说白了就是人为的导致信息交流不通畅、从而产生致命误会。只要刘邦亲自前去,那么那小子无论施展什么离间计策,都如阳光下的冰雪,难以起到丝毫作用。 刘邦略一踌躇,终于缓缓点头。 张良以往已经用无数次实例证明过自己,无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局势的走向,对人心的洞悉,计谋的实施,都从来没有失算过,早让他形成依赖,深信不疑。 刘邦转而下令夏侯婴,保护他们赶往英布军而去。 这就是刘邦,你也许可以吐槽他举止粗鄙、言语低俗、贪图享乐、贪生怕死、流氓无赖,但在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够听取正确意见,并且不惜自身安危,敢于逆流勇上。 他们刚刚出了军营不多远,迎面刘辛带着几十名身插箭矢、盔甲满是戳凿之痕的骑兵,仓皇迎头跑来。 一见刘邦,刘辛像是没娘的孩子见了爹,又欢喜,又惶急,立即第一时间将英布反叛、袭杀叔父刘贾的消息禀报给了刘邦。 刘邦顿时呆住了,大骂道:“这个刑徒狗贼,老子早就知道他靠不住!而今果不其然!项羽当年杀他妻儿,就应该将他也砍了!” 张良长叹口气,情知终究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位项昌公子的谋划,从昨晚到而今,环环相扣,缜密周全不给人丝毫喘息,自己等人没有防备,一直被动应对,落在下风,倒不免极为佩服。 让他大惑不解的是,根据这位项昌公子从昨夜到今日的表现,不应该以前一直寂寂无名碌碌无为,最起码项羽有他襄助,不至于落得被合围于垓下! “这小子,好像昨夜突然开了窍一样!莫非还真是大楚国祚不该绝?” 一直静默跟随旁边的陈平,敏锐自刘辛的叙说中察觉到了疑点,询问道:“你是说,你们是在前去英布军营的半路上,遇到了英布,遭到了他袭杀?你老实说,你可看到了英布的脸庞,确凿无疑是他?” 张良一听也陡然醒悟,明白陈平意思,如果袭杀刘贾的真是英布,他完全可以在军营中等刘贾抵达后,再进行瓮中捉鳖,那样的话将一个人也跑不掉,何至于让这么多人跑回来通风报信? 刘辛一愕,双眼一阵眨动,半响摇头道:“没、没有!”旋即又一阵不服气道,“肯定是他!身影非常像,特别还穿着那身扎眼的黄金甲胄!” 他这么一说,不仅张良、陈平越发确定那人并非英布,刘邦也反应过来,气得劈头盖脸一顿马鞭子抽下去:“叔父死了,你却完好无损跑回来,还信誓旦旦带回来假情报!你这个蠢货,怎么死的不是你?” “汉王,时间紧迫,赶紧继续赶往英布军。以那小子的狡诈,英布这等单纯军事才能过人的将领,根本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再晚一会儿,就怕真要落入他的彀中,被他逼迫的不得不反。” 刘邦看着张良苦苦一笑,摇头道:“就怕眼下已经晚了!英布,可是当世除了项羽外有数的几头猛虎之一。” 张良听出刘邦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英布以前没有反,刘邦都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军营,而今局势混沌,也许的确还没有反,但是不得不说也存在反的可能,刘邦前去,等于以身犯险,委实太过冒险。 而一旦英布真个反叛,以他的用兵之强,麾下数万之众,区区夏侯婴三千精骑,就怕还真护不住刘邦。 看出刘邦的心思,夏侯婴在旁道:“以汉王之尊,前去不测之地,将自身安危寄托于猛虎的善念上,的确太过凶险。——汉王即使不去,又能如何?即使英布、刘贾全部反叛,加上项羽残军总数也不过十几万,而我们依旧还有四十几万大军,还有齐王任主帅,优势依旧在我们,他们照样还是败局已定!” 刘邦一拍手,点头道:“没错,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陈平皱默然,张良皱眉。 他们两人,那怕刘邦自己,甚至包括说这个话的夏侯婴,都知道战争可不是单纯靠人多就一定能赢!但夏侯婴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替刘邦在开口,本质上是刘邦心生畏惧。 张良略一沉吟,道:“这等离间计,绝对不能放任不理。汉王不能亲自去,也应该派遣使者前去说明情况,重申汉王对淮南王的信任,努力安抚争取他!” 对此刘邦倒是立即答应,就命令刘辛带着自己的令箭,前去英布军对他进行安抚。 刘辛听刚刚逃出生天,听闻又要回去,脸色一苦,却又不敢不从。 刘邦当即指派了几十名骑兵护卫,保护(押)着刘辛,前往英布军而去。 第三十三章 甘为人质 项昌一挥手,位于阵列最后的几名骑兵,这时候拎着一个人头,压着两名汉兵,对着英布走去。 到了近前,将人头恭敬放在英布马前,然后扯开押解的两名汉兵头上的面罩、耳朵里塞着的布帛。 英布见那人头赫然是刘贾,面色一沉,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并不怎么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那两名兵士颇为面熟,正是刘贾身边的护卫,见到他后面色悲愤,破口痛骂什么“叛徒不得好死”“辜负汉王厚恩的混账”“朝三暮四的奸贼该死”之类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安。 项昌一挥手,骑兵们就此将两名俘虏骑兵给砍下脑袋,然后阵列后一名与九江王身材相仿,同样披挂着一身骚包的黄金甲胄的将领骑马越众而出,对着九江王一抱拳,又返回了队列。 项昌看着九江王,悠悠然道:“在此我要向九江王道个歉,刚才我让这位将领装扮成你,在刘贾企图赶往你的营地时,在此地将他给袭杀了。可惜的是,刘贾的部将没有杀干净,包括他的侄子刘辛,都给逃出了生天,眼下恐怕是已经回到了汉军营地。” 看着那名与自己很像的将领,再想到刚才两名刘贾身边护卫对自己的辱骂,英布已然隐隐有所猜测,而今听项昌的话语,再无侥幸,全身一寒,一时间双眼圆整,怒不可遏,握紧长矛就要对项昌冲杀过来。 “如果我是你,眼下就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当下刘辛想必已经将你叛乱之事告知了刘邦,——你杀的是谁?可是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的堂兄啊,不用说继续封你为王,根本就不会放过你吧!” “放屁,人不是我杀的,只要我与汉王说明白,他根本不会怪责我。” “说的有道理!那你就去说明白好了。”看着英布宛如被激怒的猛虎,张牙舞爪愤怒咆哮,项昌反而越发放松下来。 他之所以敢以身犯险前来说服英布,固然是迫不得已,但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 通过回忆脑海中对英布的印象,结合前世史料,以及搜集到的关于英布的传闻与事迹,经一番细细揣摩,他隐隐把握住了英布的性格,自觉对于说服他,应有七八成的把握。 像英布,原先不过是一介刑徒,凭借自己强悍的军事才能,以及时代、运气的加持,在秦末这风云变幻的大潮中成功坐拥一地,被封为王,实现了人生逆袭,获取到了无上的权势、富贵与荣耀。 那对于他这等人来说,最怕的是什么呢? 失去! 失去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重新变成那个低贱的刑徒,那样的话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 这点自他背叛老爹投靠刘邦,被老爹打的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去见刘邦,发现刘邦无比轻视的一边让侍女洗脚一边接见他,退出后想要自杀就可看出! 他那时候已经一无所有,刘邦要是再不接纳他、扶持他,他将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是他这个站到过山巅、品尝过权势滋味的底层亡命徒,失去了这一切后,完全绝望,了无生念,就想要结果自己的老命! 除此之外,像妻子儿女,亲朋家族,这些对英布来说很重要,但绝对不是最重要。 在这一点上,他、彭越、刘邦,以及战国时期在鲁国杀妻求将的吴起,都是同一类人。 太过于渴望成功,太过于想要得到权势,只要能够爬上去,能够拥有权势利禄,其余外物、那怕是亲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舍弃掉的! 也许这也是他们这些历经千辛万苦、不知忍受多少次剥皮换骨的苦楚,才最终成功拼杀上来的底层的通病吧? 最怕的是失去,那英布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很简单,更大的权势! 对于他这等亡命徒,欲望可是没有止境,只要收益够大,他就不惧怕去赌!那怕是去赌命! 而过往多次赌赢的经历,也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迷之自信,只要敢赌,就一定会成功,如此就让他根本不惧怕、或者说直接无视其中的风险! 不然他当年已经被封王,却背叛老爹投靠刘邦,固然有畏惧老爹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是刘邦用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去诱惑他。 既然把握住了他的弱点,找到了他最惧怕的,也搞明白了他最渴求的,那就简单了,只要针对性制定计策,威胁到他眼下所拥有珍视的,——有可能将之全部剥夺,让他重新变得一无所有,然后再用他所渴求的去诱惑他,那么最终他自然而然就会乖乖跟随自己谋划的预期来走。 而这,就是项昌敢于来说服英布这位当世猛虎的底气所在。 “到了眼下地步,英布,你还在硬挺什么?你扪心自问,你是那种将自身命运、自己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仁慈上吗?我父王当前对你,如久旱之地盼甘霖,在我前来时说了,只要你重新投靠,将与你约为兄弟,共分天下。我父王的信誉你也是知晓,相比刘邦那个毫无信誉的阴险小人,你感觉谁更可靠?” 面对项昌的侃侃而谈,英布长吸口气,冷冰冰道: “想让我投靠,可以!但是仅仅凭借一张嘴可不行,项昌,你也拿出点儿诚意来。否则我那怕最后一无所有,也休想跟着你们父子去趟这浑水!” “你想要什么诚意?” “很简单,你作为人质,跟随我返回军营。只要你答应,回到军营后我立即整军,响应霸王,进攻汉军!” “万万不可!”项昌不等说话,旁边的周殷勃然作色,插口大骂,“英布,你不要太将自己当一釜肉了!离了你这烂苇叶,我们照样裹粽子!你想死,我们就成全你!想让长公子做你人质,你想迷了心!” 对于周殷的喝骂,英布置若罔闻,神色不动,一双眼如同鹰隼,直直盯着项昌。 项昌双眼慢慢眯起,心头一阵飞快测度,“呵呵”一笑,转头对周殷道:“大司马,你立即返回军营整顿军队,待两顿朝食的工夫后,没有接到我的信号,你就立即进攻九江王军队!” 说完,一催坐骑,单枪匹马脱离楚军队列,向着英布径直走去。 第三十四章 功亏一篑 周殷面色大变,想要阻拦,最终恨恨用力一挥马鞭,怒视英布,厉声道: “英布,长公子就交给你了!长公子可是我大楚的未来,你但凡还是楚人,就信守承诺!你要是再朝汉暮楚,依然故我,那我拼却这几万军不要,也要誓杀你!——有违此誓,让我周殷死于万箭之下!” 说着周殷拔出长剑,锋刃在自己脸颊上一割,鲜血直流,淋淋漓漓淌盖了半张脸。 接着就此长剑入鞘,带着众骑兵转身返回军营而去。 割面誓,可是当前最毒的一种誓言,代表着发誓人不计一切代价,那怕舍弃性命也要达成的决心! 英布大为动容,再看向项昌的眼神,就更加凝重! 项昌以大势逼迫威胁他,以阴谋诡计构陷他,不免让他愤恨又愤怒,论说服气,自然是丝毫谈不上。 然而而今周殷这位堂堂大楚司马,居然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却是真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对于周殷,英布自然无比熟悉,是一个自恃才能极为自傲之人,即使对于霸王也不免颇有腹诽,并不是真正十分信服。 而今看这架势,对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真个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做人质,也没有经验,接下来怎么办?是需要将我捆成粽子绑在马背上,还是仅仅捆绑双手就行?” 项昌将长矛挂在马背旁边,高高举着双手,对英布冷然道。 英布见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了,当下不捆也不绑,让四名精骑严密看守住他,一挥手,转身向着军营返回。 看着他的高大身影,项昌眼神深邃,嘴角一丝冷笑泛起。 对于英布让他做人质的要求,实则却是正中他的下怀。 项昌非常清楚,大楚能不能真正迎来那一线生机,破解垓下被覆灭的惨烈结局,关键就在于这位九江王身上。 也就是说,从昨夜开始,他又是鼓动老爹夜袭汉营,又是预先设下埋伏剿灭汉军五千精骑,又是让老爹散尽财货激励军心,又是不顾生死说服周殷……苦心孤诣做的所有的这一切,统统都是为了眼下的这一刻,——重新将英布说降来投。 故而那怕英布不要求,他也要死皮赖脸跟随他的身边,以避免再出现意外与反复。 而当前英布实则心下已经偏向于重新投靠大楚了,只是出于被自己逼迫、构陷,等于硬生生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俯首低头,心头大为愤怨,一时间难以接受而已。 英布侧头审视了他几眼,冷然道:“你这段时间变化很大,没有以前的一点儿影子,你爹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项昌一听,一时间很有几分感慨:“是啊!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我父王的好运气。” 想不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几乎比得上刘邦了,英布眼皮一耷拉,不再做声。 这时后方忽然又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英布只以为是周殷怒气难消,回去引军来围杀自己,眼神一沉,第一时间喝令骑兵看守住项昌,回头看去,却发现冲来的不过几十骑,而且并非楚军,而是汉军,不由大感意外。 隔着老远,为首汉将一边放缓速度,一边高举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一边高声叫道:“淮南王,我是汉王的信使,汉王有话语给你,还请暂停脚步。” 随着慢慢靠近,为首将领赫然是逃掉的刘贾侄子刘辛。 项昌暗惊,心知不妙,转头向着英布军营扫了一眼,眼神中一抹儿焦急闪过。 英布双眉一挑,立即停下坐骑,一脸希冀的看着慢慢走近的刘辛。 对于淮南王英布的凶名,刘辛自然无比清楚,而今在他逼视下,全身发寒。 实则直到眼下,他也认为就是这厮袭杀的叔父刘贾,但张良、陈平信誓旦旦,又有汉王的军令,却是不由得他不来。 他硬着头皮,强撑着又靠近了一些,对英布大声道: “淮南王,汉王知晓刘贾被杀,你是被冤枉的。汉王有令,让你务必守好营垒,不要受项昌、周殷等的蛊惑,必要时候,一定要将周殷军看住,不要让他与项羽军合流。只要你能做到,覆灭项羽后,裂土封王,丰厚奖赏,汉王绝不食言。” 刘辛一开口,项昌就知要坏,抓起弓箭就想一箭射死他。然而他刚有异动,身旁四名看守的精骑长矛齐出,将他逼住。 英布大喜,连忙招呼刘辛近前,详细询问他汉王是如何识破项昌这阴险毒计。 刘辛大讶,这才真正相信袭杀叔父刘贾并非他所为,忙忙将张良、陈平的推断详细说了一遍。 “小子,不要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聪明,你毕竟还年轻,与张良、陈平两位相比,还是差得远。” 英布闻言心情大好,回头看着项昌,“呵呵呵”笑道。 项昌耸了耸肩,冷笑道: “你也太好糊弄了吧?整个一没脑子的蠢货!刘邦真认为你是被冤枉的,应该亲自前来安抚你,而今派来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货色,却不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你,暂时将你给稳住而已?” “只要过了这一关,平定了大楚,他大势已成,到时候他为刀俎,你为鱼肉,怎么细细的将你切做臊子,你还有反抗的余地?” “哼,在当下这等紧要关头,就怕都不用等到事后,刘邦就要想方设法对你下手,将你这个不安稳分子给处理掉!毕竟你麾下几万精锐楚军,真个能够左右汉楚这最后一战的最终走向,事关重大,那怕你有一丝不安稳的迹象,刘邦都不会容忍你下去,——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一旁的刘辛,就见项昌嘴唇阖动、舌头搅动,眼看着将满脸喜色的英布,给说的重新神色阴郁,眼神犹豫,不由大惊失色,生死关头,有些急眼的他,思虑前所未有的清晰,脱口道: “汉王为人宽宏大度,待人至诚,那里像你说的这样无耻?——淮南王,对于汉王为人,你还不相信吗?况且,莫非你还真要舍弃汉王这边的裂土封王,再去投降项羽?那你投降汉王的这些年,东征西杀,功劳无数,不是白付出了吗?” 英布一惊,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涌起,想到自己刚才真有些鬼迷心窍,差点被这小子给生生蛊惑住,禁不住一丝警惕泛起,狠狠瞪了项昌一眼,下令道:“将他捆起来,堵住嘴,交给汉王处置,以表示我与项羽势不两立的决心!” 刘辛大喜。 项昌心头暗叹,表面却连连冷笑,动也不动,束手就缚。 “大王、大王……”这时英布军方向,忽然又有十几骑楚将仓皇飞驰而来,一边惊声大叫着。 第三十五章 面如猪肝 对于这些骑军,英布一眼看去无比熟悉,都是他的护卫亲军,为首的是他身边近臣中涓王琦。 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英布本能就感觉不对,径直迎着他们冲过去。 而刘辛双眼眨动,不自觉放缓马速,落在了后面。 “大王,大事不好,刚才军中亚将吕马童手持汉王令箭,敲响了聚将鼓,坐在主帅位置,将大将军印绶给收走了,说你又投降了霸王,因此他奉汉王之命,取代你担任大军主帅。” “汉王在我们军中安插的几十名将领,都纷纷支持他。左司马田僚、护军都尉虞亥等将领抗衡不得,与他虚与委蛇,让我们逃出来找你,让你赶紧返回军营。” “大王,怎么办?您真的又投降霸王了?” …… 王琦见了英布,大喜过望,顾不上狂奔而来满头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在最短时间内将军营的变故说了个七七八八。 英布一听,居然真被项昌给说中,刘邦明面上派刘辛来安抚稳住自己,暗中却传信周腾夺取军权,一时间怒火熊熊中烧。 老子难得信任你一回,你还真脱不了流氓本性,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他愤怒扭头看向刘辛,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那知道不看还好,一看更差点气炸。 刘辛俯身马背,狂抽战马,向着来路仓皇而逃。 至于押送他前来的几十名护卫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依旧木鹅一样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神通,真是了得,永远不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总能在风起于青萍之末时就提前察觉到危险来临。 刘辛一边逃,一边暗中大骂刘邦不是人,明面上派遣自己来安抚英布,暗中居然传信让人夺取英布兵权,根本没有将自己的小命当命。 至于传令夺取英布兵权,到底是不是刘邦所为,无论他还是英布根本都毫无怀疑。 以他们对刘邦的认知,这等骚操作除了他,别人又有谁能干得出来? 这也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以往刘邦这类骚操作、黑历史太多,给人形成了固有印象。 比如以前刘邦多次被项羽打得大败亏输,都是偷偷跑到韩信军中,夺取了他的兵权,才重整旗鼓的。 而他之所以能够夺取兵权那么顺利,就在于他提前在韩信军中安插了很多将领。这些将领自然都听命于他,韩信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帅。 这类事情做的多了,无论韩信还是彭越、英布,甚至周殷,都大为警惕,虽然对于他安插将领阻止不了,但也都大肆提拔重用自己的心腹,用以对抗他。 像眼下英布军中的左司马田僚、都尉虞亥等一大批将领,就是英布一手提拔,忠诚于他的。 刘辛这一逃,无疑更坐实了夺取英布兵权是刘邦所为。 英布一声怒骂,摘下长弓,弯弓引箭,“嗡”的一声弓弦震响,伏在马背上远远逃出了几十米远的刘辛,应声坠地。 至于那几十名满脸发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骑兵,被英布百余名亲卫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尽数格杀,一骑也没有逃走。 一箭射死了刘辛泄愤,英布怒气不减,挺长矛亲自上前,又接连搠死了数名汉军骑兵,方才停下手下。 待所有汉骑兵被绞杀干净,他高举长矛,对周围诸将士吼道: “跟随我杀回去,将吕马童等一干奸贼,全部杀掉!” 项昌看英布看的极准,军权就是他的命根子,刘邦夺他军权,无疑是在挖他命根子,他那里能忍? 这些近臣将领对英布都是忠心耿耿,很多更是跟随他多年的生死弟兄,一身富贵都系在他身上,当下轰然应诺。 这时一匹马突兀冲到英布近前,马背上横放着一人,五花大绑,嘴巴被堵,这时不住蚕一样耸动着,口里“呜呜呜”叫着。 英布一见,将他给想了起来,示意看守骑兵解开他的捆绑,将兵器也还给他,然后径直一马当先,向着军营急急飞驰而去。 解脱了捆绑的项昌,暗暗长松了口气,取回兵器弓箭,精神抖擞,策马紧紧跟随队列之后。他看出英布心头宛如火山喷吐般的怒火,识趣的默不作声,没有再用语言撩拨他。 英布军营。大将军营帐前。 两队将领壁垒分明,相互对峙,正处于火并的边缘。而周围又有一圈甲胄森严的精悍兵士,将两队将领给严密围住。 现场气氛凝重而肃杀,压抑至极,似乎一点儿火星都有可能炸裂开来。 “田僚、虞亥,我问你们,你们还是不是汉军,听不听汉王军令?而今我奉汉王之命,暂代大将军之职,你们不仅拒不听命,还带军围困,这是想要叛乱不成?” 站在居中位置,一张狭长脸满是恼怒之色的吕马童,一手托着大将军印绶,一手持着一根黄金令箭,逼视着对面的一干将领厉喝道。 在他身后,刘邦安插的前将军李武、后将军王孟、中郎将杨喜等十几名高级将领,雁翅般展开,拱卫着他,也是向着对面怒目而视。 对面的将领大多数是卫尉、中尉、裨将、郎中骑、骑司马等中层军官,虽然职位较之吕马童一方大为不如,却胜在人数众多,足足三十多名,在左司马田僚、都尉虞亥带领下,与吕马童等高级将领对峙居然也不落下风。 “还请亚将稍安勿躁,众所周知,我们大将军一向对汉王忠心耿耿。而今前脚赶去周殷军商议军情,后脚你就强夺军权,——虽然你有汉王军令,但又怎么知道汉王不是听信谗言,被人给蒙蔽了呢?” 面对吕马童的喝问,左司马田僚堆着一脸假笑,话语却是无比冰冷。 “没错!总不能因为汉王被蒙蔽,错误的军令我们也要执行,随意让你们处置立下偌大功劳的大将军!为什么不能等大将军回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分说清楚?万一你们处置错误,哼,委屈了大将军事小,万一坏了汉王大业,吕马童,这个责任你可担待的起吗?” 护军都尉虞亥也接口大声道,一顶大帽子先恶人先告状的扣了下来。 两人言语连表面的恭敬都没有,并且一直称呼吕马童原先军职,显然根本不认同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将军。 随着他们两人出头鸟一样顶在前头,反驳的话语一落,后面的一干将领纷纷聒噪起来,围拢簇拥上前,大声吼叫着: “说得好!——弟兄们,大将军遭人中伤,要被汉王夺走军权,我们如何能同意?” “绝不同意!” “谁人夺大将军兵权,我就砍死谁!” …… 吕马童等一干高层将领,脸色就像是腐败的猪肝,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三十六章 红得发紫 看到这情形,吕马童情知自己等人以往是想的太简单了,只以为占据了高位,就等于掌控住了军队,而今英布却是用现实好好给他们上了一课。 他们是高级将领不假,却不直接掌控兵士,英布大肆提拔重用中层将领,就此轻易将他们给架空了。 平时战时看不出什么,但像而今两大阵营生死对决时,立时就显露出来。 而最要命、最让吕马童等头疼的是,都尉虞亥掌握着中军。 相比于前后左右四军,中军人数最少,平日也是承担护卫大将军、督战军法等职责,除非紧要关头,否则并不直接参与作战。 吕马童刚才在主帅营帐夺取军权,立时被意识到不好的虞亥,指挥中军护卫团团围住,让他军令出不了军帐,又招来大量忠诚英布的中层军官造势,直接形成眼下的对峙局面。 到了这时,吕马童已然心下明白,这些军官都是英布死忠,绝对不会俯首听命于他,每耽搁一分钟,英布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而到了那时,可就全完了。 吕马童看也不看田僚、虞亥等将领,转而逼视着一名脸颊上有一道指头大小的狰狞箭疤的青年军官,厉喝道: “吴廖,你呢,可也要违抗汉王军令,与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你要是听从汉王军令,将这些脑袋夹缠不清的货色给拿下,看守起来,我立即升任你为护军都尉。” 这名吴廖的军官,官职是中尉,眼下团团围在周围的兵士,就是受他直接掌管。 吕马童脑子反应也是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绕过田僚、虞亥,直接向中层军官下令。而吴廖这位中尉被一下子升任护军都尉,等于连升三级,力度可谓极大。 “小廖子,咱们可是跟随大王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关键时候,可别丢份儿啊。” “对,没错,精神点儿!” 面对吕马童这手骚操作,中尉吴廖周围的一干中层军官连连冷笑,纷纷鼓动道。 “操!”中尉吴廖双眉直竖,脸颊箭疤红得发紫,将战袍向后猛然一甩,越众而出,昂然阔步上前。 “好样的!”“好汉子!”…… 一干中层军官精神振奋,竖着大拇指,大声赞叹起来。 吴廖大步走到近前,与田僚、虞亥并列而立,指着吕马童大骂道: “吕马童,我造你妈!你他母的项氏奴仆出身,霸王抬举你,做了郎中将。你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投降了刘邦!身为楚人,背叛旧主,祖宗脸面都丢光了,在这儿耀武扬威?老子不妨明白告诉你,让老子听命,门都没有!老子这条命,跟随大王早死过好几回了,怕你?” 想不到这位极不起眼的中级军官这等硬气,敢当面硬刚吕马童这位亚将,堪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田僚、虞亥等人齐齐侧目,一脸讶异的看向他。 被一个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中层军官给当众辱骂,吕马童一张脸可谓是丢尽了,面色铁青,死死抓着跨剑,也就是这些家伙人多势众,围困的兵士又都是他的部下,否则他就要冲出来,亲自一剑将这个浑球给砍死了。 “好、好、好,你们既然一心要造反,那就如你们的意,随你们的便,由着你们在这儿胡闹,我们走。” 吕马童知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要尽快脱离这些混账的围困。只要脱离了围困,让李武、王孟、杨喜等去调集来他们麾下的兵士,将这些作乱的货色给全部拿下,事情才有战机,才能掌控住军队。 而这个时候,吕马童只能寄希望于刘贾能够将英布给拖住的够久,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对,没错,吕马童接到的令箭,并非刘邦派人下达,而是刘贾派身边近侍送来的。 李武、王孟、杨喜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纷纷应和,紧紧跟随着吕马童,不管不顾就要向外冲出去。 “哎,诸位将军急什么,稍安勿躁,且再等一等。待大将军回来,如果真的大将军有罪过在身,以大将军的律己之严,一定会遵从汉王军令的。” 田僚、虞亥等那里敢让他们冲出去,忙上前阻止道。 当前吕马童心下焦躁,田僚、虞亥等也同样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眼下也是没有了退路,非进既死! 吕马童等毕竟占据大义名分,而他们动用中军兵士进行围困,以下犯上,终究不能长久,故而他们只盼望英布能够早一步回来。 “怎么,你们还想扣下我们不成?我就看谁敢!” 吕马童一边怒喝,一边与众将领纷纷拔出剑,在各自贴身护卫的保护下,向外硬冲。 田僚、虞亥自然指挥军士拼死阻拦。 都没有退路的双方,又都是军人,脾气火爆,不知道是谁砍出了第一剑,就此局面彻底失控。 一时间主帅营帐前剑砍刀剁、枪刺戈搠,杀作一团。而随着鲜血喷溅,肢体横飞,在极短时间内厮杀进入了白热化。 就在一干将领相互内讧,杀红了眼珠子,杀得难分难解,场面一塌糊涂之际,一队骑兵蹄声滚滚,疾驰而来。 双方同时停下手,满是希望的看过去,待看清来人面貌,特别为首将领身形魁伟,面容肃杀,披挂一身骚包的黄金甲胄,顿时一方彻底绝望,一方精神大振。 及到近前,英布跃下马来,面容铁青,眼神中带着暴虐的狠厉,将全场缓缓扫视了一圈。人马嘈杂的主军营帐前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发现军权并没有被吕马童拿走,英布心下暗松口气,待看到营帐前尸躯遍地、残肢鲜血处处的惨烈战场,心头又猛然一沉,愤恨莫名。 原先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这个时候纠缠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包括前将军李武在内的五六名高级将领被杀死当场,剩余的包括亚将吕马童、后将军王孟,也都是个个身上带伤,特别后将军王孟,直接一条左臂被齐肘砍断。至于中郎将杨喜,却是不见了踪影。 而田僚、虞亥一方,虽然占据人多优势,但架不住吕马童等身边护卫凶悍,至少有十几名中层军官、几十名兵士当场身死。 吕马童情知大势已去,对着英布惨然一笑,恨恨道: “英布,你——” 他话说到一半,英布身后“崩”的一声弓弦震响,一根箭矢飞电一样激射而来,正中他的额头,将之给一举射杀。 吕马童双眼瞪大,表情僵固脸上,身躯软弱无力倒在地上。 英布勃然作色,眼神凶戾,像被激怒的猛兽,回头看是何人擅做主张,就见面色冷漠的项昌缓缓将一张大弓收起。 “这等奸贼,还与他废话什么?——英布,怎么感觉你不像我以往认识的九江王了,变得娘们起来了,没有丝毫杀伐决断之气。” 英布心头暗叹,情知与刘邦之间彻底反目,再无转圜余地,举起手臂,无力的挥了挥。 田僚、虞亥等精神大振,指挥军士一拥而上,将包括王孟等在内的残存将领给全部乱刀砍死…… 看着被自己一箭射杀的吕马童,项昌眯着眼,心头快意至极。 这吕马童原先是老爹部将,却投降了刘邦,在前世史册中,老爹乌江之畔力战而竭,就是见到了他,才自刎而死,将杀死自己的功劳让给了他。 然而这厮干了什么事儿?与王翳、杨喜、杨武、吕胜等四将像鬣狗抢夺狮王尸身一样,争夺老爹尸身,最后分尸五块,持着去见汉王讨赏,让老爹这位堂堂大楚霸王、推翻暴秦的绝世英雄,居然落得尸骨不得全的惨烈下场! 而他呢,与其余四条鬣狗,都被刘邦封了侯。对于这等无耻奸徒,项昌又怎么会放过?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第三十七章 回头无路 待最后一名叛将被斩杀当场,英布眉头紧锁,阴沉着脸,踩着横流的血水,跨过层层叠叠的尸骸,走到被项昌一箭射死的吕马童身前,斥退护卫,亲自将掉落地上的大将军印绶捡起,然后又从血泊里将那根黄金令箭捞起,起身大步走向近前的主帅营帐。 被刚才剧烈激斗波及,他的主帅营帐此时满是箭矢、枪矛豁出巨大裂口,破败不堪。 走到营帐前,听到身后的嘈杂忽然消失,变得一片寂静,英布心头一动,回过身,就见田僚、虞亥在吴廖等一干中层军官簇拥下,眼巴巴看着他,目光晦暗难言。 英布心头一惊,陡然醒悟过来,不假思索,将手中刘邦颁赐下的大将军印绶、主帅黄金令箭,重重投掷地上: “你们做的很好!刘邦那狗贼并不信任我们,继续跟着他走下去,我们终究落不得好下场。自今而后,咱们与那狗贼誓不两立。” 田僚、虞亥等一干将领闻言紧绷的神经一松,面露喜色,举着兵器,发出一阵阵欢呼。 英布暗松口气,情知自己刚才举动,让这些将领误以为自己还想与刘邦媾和,他们一个个手上可沾了刘邦麾下将领的鲜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真个自己与刘邦媾和,那他们为了活命,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麾下这群无异于虎狼的亡命徒,英布可是太了解了。 英布又招手让项昌走近,举起他的手臂,高声道: “霸王派遣长公子,来与我约为兄弟,只要助他打败刘邦,我们两家将平分天下。此后你们一个个须要奋勇作战,只要立有战功,也尽可封王、封侯!” 一听这话,一干将领陡然精神更盛,眼神中狂热光芒射出,大吼道: “杀刘邦、封王侯!杀刘邦,封王侯!……” 也怪不得这些将领这等狂热,委实是有英布这个榜样在前,——原先英布可不过一名刑徒,身份还不如他们,只不过作战英勇,屡立战功,最后被霸王封为了九江王,成为坐拥一国、威震一方的诸侯。 试问他们这些将领,可谓尽是野心勃勃之徒,又哪一个不想复制他的成功之路呢? 当下虞亥指挥军士清扫战场,将死在刚才内讧中己方的将领与军士,好生收敛安葬,将吕马童等一干刘邦安插的将领尸身则拖走埋葬。 至于田僚,则带着一队军士,杀气腾腾,亲自去清除军营中其余刘邦安插的中层将领,就要将刘邦对军营的渗透全部净化干净。 英布走进旁边一架营帐内,挥退护卫,招呼项昌进去。 项昌一进去,他陡然拔出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如同暴怒的猛虎,低吼道: “说,你这个混蛋,这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项昌皱眉道:“九江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妨说的清楚一些?” “你少给我装糊涂。那支令箭我非常熟悉,是刘邦赐给刘贾便宜行事的。而刘贾是被你给杀死的,如此令箭也就落入你的手中,却不是你让俘虏的刘贾的近臣,趁我不在军营,带着令箭交给吕马童,诈称刘邦的军令,让他夺取我的兵权?” 英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看样子真像要将项昌给活生生撕咬着吃掉。 项昌皱着眉头,将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音一脸不悦的呵斥道:“你能不能小点儿声,被你麾下的将士听到怎么办?他们对你可是赤胆忠心,为了帮你保住军权,刚刚将刘邦安插的将领给剿杀干净,——被他们听到了,却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听项昌的话,英布一时间真个气得七窍生烟,头发直竖,两只圆眼怒火喷吐。 也就是他眼下真个别无选择了,否则真能将项昌给活生生啃了! 以前刘贾被杀,还可以说他是被项昌冤枉,可刘辛,确凿无疑是被他给一箭射死,吕马童等一干刘邦的将领,毋庸置疑被他麾下将领给灭杀,到了这个地步,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即使他找刘邦哭诉,刘邦又那里还能信任他?更遑论他麾下的将领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他那么做的。 不得不说,这等被眼下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给摁着脖子生生俯首低头的滋味儿,委实是太难受了。 无论以前的霸王,还是后面的汉王,哪一个也没有让他这堂堂九江王这等憋闷过。 这自然的确是项昌的又一计策,只是项昌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最后一脚的效果会这么好。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不明白你还在纠结什么?眼下霸王正在与汉军拼死厮杀,急切需要你与周殷大司马引军去夹攻,你却在这儿婆婆妈妈难以决断,到底是个男人不是?眼下时限已经到了,我现在就要你一句准话,你意欲何为?再没有信号传出,周殷大司马就将引大军前来攻击你的军营了,莫非你想做两头受气的风箱老鼠?” 听项昌毫不客气、威胁意味儿毕露的话语,英布气得手臂都哆嗦起来,一声巨吼,抓住项昌脖颈猛然将之掼在了案牍上,然后高举长剑,狠狠砍了下去。 剑刃几乎紧贴着项昌的脑袋,深深剁进了旁边的案牍。 冷厉的剑风割面如刀。 英布犹自不解气,拔起剑,一剑又一剑,对着案牍不住暴虐砍下。 坚硬结实的枣木案牍生生被砍成两截,又被砍成了碎片…… 项昌躺在案牍上,双眼微闭,安然不动,心头古井般宁静无波。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跟随老爹离开垓下偷袭汉营开始,他就已经将生死彻底抛弃不顾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都早有心理准备,完全能够做到坦然接受。 砍完最后一剑,英布喘息着将砍得斑斑缺口的长剑,用力刺穿狼皮地毯,深深插在地上,揪着项昌脖颈,面对面逼视着他,恨恨道: “发信号给周殷,让他带领麾下军队攻击汉军右军,与霸王里应外合。至于我的军队,也会分出一部分同时进攻。至于另外一部分,另有进攻方向。” 顿了一顿,也许知晓项昌不明白他此番军略安排的用意,英布将面色不变看上去就可恶又可厌的项昌用力推出去,继续道: “霸王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汉军上下所有将领的心。他当前带两万骑兵突袭汉军右军,韩信势必要全力以赴应对,将能用的所有兵力都调动起来,进行围剿。在这等汉军兵力远远占据优势的情形下,即使我与周殷将九万大军全部投入进去,最终也不过是形成一场滚粥般的混战,难以取得什么出彩的战果。” 英布的这番军略安排与项昌原先的预想可大不一样,很是意外,待听到这儿,明白英布是打算出奇制胜了,双眼大亮:“那不知你分出那部分军队,打算攻击何处?” 英布冷哼一声,抬头看向了汉军营垒的西方,话语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冷酷: “汉营后军!” 第三十八章 颇有看头 垓下城南。 楚汉两军厮杀正酣。 如果凌空俯瞰,两万楚军精骑在项羽这位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的亲身带领下,如同一条恶蛟,在漫无边际的汉军阔海里翻滚肆虐、叱咤纵横。 而一股股汉军骑、步兵,在韩信精细绝伦操控指挥下,如同一条条绳索、一柄柄大刀,绵延不断对这条恶蛟砍杀、捆绑而去,根本不留丝毫喘息之机。 虽然在恶蛟无坚不摧的冲击力下,一次次被撕扯粉碎,但怎奈汉军委实太多了,撕断一条又一条,撞碎一柄又一柄,东南方那道狼烟远远看着,就是冲不过去。 好几次楚军拼尽全力,眼看就要突出重围,韩信亲临一线督战,连斩三名败逃的骑军中郎将,逼迫傅宽等一干骑将不得已亲自带领麾下骑兵冲锋,生生将之又压了回去。 在东南方战场外围,巨木搭建的七八米高的瞭望台上,一名身披森寒铁甲,浑身被热辣辣秋阳镀上了一层薄金,气场强大的将领,微微眯着双眼,冷酷凝望着远处这乱成一团浆糊般的战场。 在瞭望台下,两万汉军骑兵列队齐整,背东面西,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嗜血凶兽,窥伺着不远处狼烟如柱般腾起的周殷军。 “将军,看来项贼那怕当世霸王,悍勇绝伦,此番也是难逃败亡了。不得不说,齐王用兵真是神鬼不测,让人叹服。”站立这位将领旁侧、三旬左右的郎中骑将吕应,听着传信骑兵接连不断送来的战场大战军情,忍不住赞叹道。 这位年近五旬的中年将领,一张威武的国字脸满是凌厉肃杀,却是刘邦最新任命的骑兵将军靳歙。 转头扫了周殷军几眼,冷然一笑,他很有几分不屑的道:“有齐王在,看来项贼是无须我们应对了。接下来只要我们能踹翻周殷军,此战就算安稳拿下了。” 他麾下当前不过区区两万骑军,居然一副不将周殷五万楚军放在眼里,面对他的这般自大,吕应不仅毫不意外,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很有几分疑惑的道: “周殷军都燃起了狼烟,招呼项贼向他冲锋,按理说他也应该动了,指挥大军里应外合,接应项贼突破重围,而今一直按兵不动是何因由?莫非事到临头,看到我们两万骑军防备他,胆怯将军您的威名,自知不敌,又开始后悔叛汉,扭扭捏捏不想反了?” 靳歙摇了摇头,威武的国字脸满是轻蔑之色:“那可由不得他了,他以为这是小儿女过家家?呵呵,眼下可是他进攻的最好时机了,再拖延下去,项贼骑军力竭,即使他出兵接应,也是晚了。但要是他真敢进攻,就看我如何让他有来无回。” 靳歙眼下主要目的是看住周殷军,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越有利,因此周殷不出战,他自然也乐得勒骑静待。 但以他测度,周殷绝对不会坐失良机,肯定是会出兵攻击的,但他也完全不惧,早做好万全准备,只要周殷敢出兵,他就敢迎头痛击。 靳歙如此自信自傲,也是的确有着雄厚资本的。 在汉立后的开国十八功侯中,他也是位列其一,不仅很早就跟随刘邦,资格极老,还极具军事才干,特别在指挥骑兵作战上,是刘邦麾下少有的能独挡一面的大将。 实则在彭城之战前,也一直是他担任着汉军阵营骑兵长官。 早在跟随刘邦与秦进行作战时,他就每战必有斩获。在济阳郡一战,以骑破骑,大破当时秦名将李由,名声大震,给刘邦在诸侯中狠狠涨了一波脸,被当时还是沛公的刘邦封为了临平君。 而当时的灌婴,还仅仅是一名不起眼的中层将领,不用说项背,简直连他的屁股也看不见。 待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后,又赐封他为建武侯,并任命他为骑军都尉。 此后在汉楚之争中,他更是大放异彩,宛如开挂,不仅纵横梁地、驰骋赵国,屡立功勋,攻下、逼降了十几座城池,在与大楚的激战中,像项氏宗亲大将项冠、项悍,也都先后被他大败,在他手下吃过大亏。 这等深厚的资历,这等耀眼的战功,按理说有他在,根本不至于有灌婴冒头上位的机会,但怎奈他身上带着原罪,他是跟随刘邦的大舅哥、吕氏家族的吕泽起兵,因此他虽然也属汉军阵营,却并不是刘邦嫡系。 故而彭城之战,刘邦手下人强马壮,资源充沛,转而开始大力扶持灌婴,加上灌婴的确指挥骑军作战很有一套,从而顺利取代了他骑军将军的职权。 然而谁又能想到,今日拂晓垓下城一战,灌婴意外中伏战死,麾下五千精骑也全军覆没,不得已,刘邦紧急将跟随他驻扎后军的靳歙,重新启用,划给韩信指挥。 正因为对自己才能、对麾下两万骑军的自傲,让靳歙眼下这般自信。 当然暗中他也是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在此战中再立殊勋! “将军,刚才汉王传信,淮南王军虽然不一定反,但也要有所提防,以防不测,淮南王莫非还真与周殷一样,重新投降项贼不成?” 吕应是吕泽的堂侄,多年来一直跟随靳歙作战,堪称他的助手与副将,故而与他说话很是随便。 靳歙缓了缓点了点头,冷然道:“项羽虽然没有汉王能得人,但也是当世英雄,关键是无论周殷还是英布,都是楚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自家人,因此难保会脑子一懵真走回头路。” 吕应闻言一呆,急道:“那如何是好?咱们仅仅两万骑军,抵挡周殷五万军也就罢了,可还能再抵挡的住英布四万楚军?淮南王用兵,可是深得项贼精髓……” 靳歙显然对英布也是极为忌惮,却摇头道:“不妨,齐王用兵滴水不漏,刚才已经传信给我,派遣周勃、柴武带一支军已经严阵以待。即使英布临阵反叛,也绝对翻不起多大浪来。” 吕应闻言长松口气。对于韩信的军事才干,整个刘邦阵营都是大为心服。 靳歙抚摸着下颌胡须,“呵呵”冷笑道:“韩信横扫齐地,英布纵横旧楚,两人都是军事奇才,都是凭借军功封王。而今他们两人过手,势必有一番看头。” 第三十九章 再立殊勋 两万楚军精骑虽然骁勇,拼死突击博杀,怎奈汉军太多了,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堪称无穷无尽。 项声、项庄、项冠等项氏宗亲,以及季布、桓楚等外姓大将,尽皆轮番带头冲锋在第一线,激励鼓舞士气。而征战到眼下,不仅骑军战损严重,最为骁勇的项冠、季布也都已经身上带伤。 而无论如何冲杀,远远周殷军升起的狼烟清晰可见,却就是突破不了重围,不得与之合流。 脾气暴躁的项冠大声谩骂:“周殷这死鬼在等什么?不赶紧指挥军队攻击汉军,老老实实的待在那儿不动,是在奶孩子吗?” 桓楚策马冲到项羽跟前,也焦声叫道:“大王,军士战损严重,韩信铁了心想要将咱们围死。他麾下兵马优势太大,咱们处于绝对劣势,久战于咱们不利,是不是暂且退回垓下城,从长计议?” 项庄忽然勒骑而来,怒喝道:“不可!”转而对项羽急道,“大王,而今虽然艰难,却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退。一旦我们退回垓下城,万事皆休,士气可难再鼓舞起来,而今之计唯有相信昌公子!” “昌公子能够说服周殷反叛,已经是出乎意料,我也甚为佩服。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况且本身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儿而已。英布是谁?那是择人而噬的猛虎,坐镇一方的诸侯,心志之坚定不在霸王之下,岂是随便谁都能够说服的?即使用马蹄子想,英布有什么理由背叛刘邦,再次投靠霸王?将这两万将士性命寄托于十六岁小儿身上,却不是太过儿戏?” 项羽端坐在高大的乌骓马上,对于周围宛如地狱般血腥惨烈的厮杀,对项庄与桓楚的争辩,都是置若罔闻,一双重瞳不住远远向着周殷、英布军扫视着。 在最前方冲锋的大司马项声这时被替换下来,气喘吁吁策马而回。他身边的项氏子弟、护卫亲军,熟悉面容已少了近半。 闻听项庄与桓楚的争辩,项声叹了口气,道:“大王,韩信大旗一直顶在我们前方。他亲自坐镇一线,掌有刘邦亲赐的大将军剑,将士没有不敢不用命的。要是没有外力,仅仅凭借我们,很难突破他布下的重围。” 顿了一顿,项声长吸口气,沉声道:“是战是退,大王要早做决断。眼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此时撤退,还能杀透重围退回垓下城。再拖延下去,气力消耗,昌公子再没有将英布说服,我们局势危矣,势必要被韩信用人海战术给活活困死。” 激战至今,项羽还预留三千精骑作为机动,一直没有投入战斗。这也是他用兵多年的惯例了,待他亲自带领三千精骑冲锋时,也就到了最后定胜负的关键! 而众将之所以当前战斗这等惨烈,也并不如何惊慌,就是因为有这三千生力军精骑的底气在!项羽亲率这三千精骑,足以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们安然带回垓下城。 而垓下城内还有三万军队,在大将军钟离眛的带领下固守,虽然战力与他们两万精骑比大为不如,但接应他们回城也不算难事。 季布的舅舅、楚军中郎将丁固这时也忍不住纵骑上前,对项羽道:“大王,宜快下决断啊,莫非您还真以为昌公子能说服英布不成?即使英布真能被说服,又那里是短暂的半上午时间能够做到的?时间太过紧迫了。” 丁固此话倒是没有错,以往使者游说,都是屡次三番前往,不住的摆事实讲道理说大势,慢慢渗透,才也许有所成。而今想着半个上午时间,说服一名王侯易帜来投,这简直匪夷所思,属于异想天开了。 跟随项声退下来的黑施,闻言勃然作色,上前怒吼道: “你们做不到的事儿,不要以为昌公子也做不到!你们不过是一群区区庸才,威震天下的大楚在你们手下败落到而今地步,莫非以为昌公子也与你们一样不成? 昨夜汉军营地四面楚歌,城内军心惶惶,是谁出面挽救了涣散的军心,重整了士气? 今日清晨,是谁预先在垓下城下设下埋伏,一举将汉军骑军大将军斩杀,五千精骑覆灭? 刚才又是谁不惜以身返险,孤身前往周殷军中将之说服,重新易帜。 所有这些,你们所有人,谁能做到?说!谁能?! 既然做不到,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就闭上你们的臭嘴,老老实实按照项昌公子事先的安排与指挥,老老实实的去干。 昌公子为了给你们、给万千将士争取一条活路,奋不顾身,冒着横死的危险前去虎狼之穴游说,你们呢?狗逼忙帮不上,还在后面腆着碧脸大放厥词拖后腿,一心想做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还想退回垓下?退回垓下就有活路?我呸!一遇到艰险挫折就想退缩的软蛋儿,真是让黑施大爷我笑话。哼,与其在垓下城等死,还不如在眼下轰轰烈烈战死,多砍杀几名汉军,也让刘邦看看楚地男儿的血性!” 黑施这一番痛骂可是骂的痛快,而他骂一句,项庄,以及侯歇、郭离等昨晚上项昌提报的中层将领,就神情振奋,齐齐挥舞兵器高声响应一句。 待他骂完,不仅项声、桓楚、丁固等一干想要退回的将领面如猪肝,狼狈不堪,霸王也是重瞳低垂,面色沉郁。 昨夜垓下城头,在项昌的指派下,黑施对着汉军营地辱骂了半夜,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意外觉醒了血脉中的骂阵天赋。而今看来他不仅骂汉军将臣杀人诛心,骂己军也不含糊,那叫一个鞭辟入里的难听。 项庄侧头扫到项羽面容,心头一跳,情知黑施这愣头青骂的痛快,却想不到将大王也给骂进去了。 对霸王心性无比了解的他,刚要想着如何出言开脱几句,不至于让黑施受到重责,项羽双眉一挑,重瞳睁圆,厉声道: “说得好!我的儿子为给我们求一条生路,在不顾自身生死,孤身入虎狼之穴,我们岂有退缩之理?传令,再敢言退回垓下者,斩!” 在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被刘邦、韩信给彻底打败击垮,这对霸王的信心来说堪称重创。当前的他已不顾及其他,只想要保全自己儿子,将项氏家族血脉延续下去,故而儿子在前方孤身深入虎穴,不顾生死去争取那一线生机,他又怎么能做出抛弃他,自己退缩回城的举动? 不得不说,那怕到了这等地步,霸王对于麾下将士的掌控依旧是毋庸置疑的,面对他的严令,所有将领再无异议,齐齐肃然应诺。 而就在这时,“呜——”雄浑苍凉的号角之声自英布军中吹响,同时一道滚滚狼烟腾空而起。 看着那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楚军上下将领,包括霸王在内,全部面色狂喜,心头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昌公子还真做到将英布给重新说降了? “咚、咚、咚……”这时周殷军中也战鼓擂响,早就列队做好大战准备的五万楚军,就此倾巢而出,向着靳歙两万骑军冲卷而来。 随着雄浑苍凉的号角吹响,英布的几万大军像是苏醒的猛兽,同样出洞而来,兵锋直指汉军,接应他们而来。 而在队列最前,旗帜高举,迎风飘扬,旗下一名骚包的全身披挂黄金甲胄的将领,远近可见,极为醒目。 想不到英布真个反叛参战,汉军新任骑军大将军靳歙双眉直竖,面色大变。 一时间他恨得双拳捏的嘎嘣作响,咬牙道:“英布,你还真昏了头,居然又叛了汉王!” 接下来,他从瞭望台上愤愤而下,跃身上了浑身毛片赤红如火的高骏坐骑,一边派人向韩信、刘邦紧急传信,一边指挥着麾下骑兵迎击周殷军。 周殷麾下五万大军就够他的两万骑军忙活了,对于英布的数万大军,只能丢给韩信了。 不多久后,周殷军与靳歙两万骑军如同对卷的狂潮,狠狠撞击一起。与此同时,英布的大军也冲杀入了汉军右军中。 一时间,垓下东南方这片宽阔的战场,喊杀声、冲撞声震天动地,就此陷入了更加狂暴惨烈的混战…… 第四十章 就地斩杀 就在周殷军燃起狼烟,叛汉归楚,举起响应项羽骑军的大旗时,一名环眼虬须、带着一股憨愣劲儿的将领,单人匹马悄悄离了周殷军大营,远远绕了一个大圈,自军队间隙中穿过,摸到了垓下城东门来。 看着紧闭的城门与城头警惕守卫的楚兵,这名憨愣的将领仰头高声嚎叫起来:“开门,快开门,我是项昌长公子派来的,要见钟离眛大将军与武涉右谏议。” 当前守卫东侧城墙的是中尉田兼,是项昌昨夜提拔的青年军官之一,听兵士禀报,忙爬到城墙上,探出身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憨愣将领名项喜,来自周殷军,不敢怠慢,忙下令开门,同时派人传信垓下城眼下守军主将钟离眛。 城门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一马进入的罅隙,兵士站在门洞里面招手示意,项喜也昂然不惧,催马闷头就进。 一进城门,几名楚兵围涌上来,先将他身上的兵器给卸走,然后又细细搜了一遍身,才带他去见田兼。 城门后的一条宽阔大街上,已经在骑马等待的田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冷丢下一句:“随我来。”催马就走,在前引路。项喜慌忙打马跟上,有心搭话撩扯几句,见田兼一言不发,神情冷淡,也就识趣的也闭嘴不言。 项喜被带到了城中一处周围栽植了森森古树、房舍精致雅美的民居中,似乎原先属于一位富户的居所。推门而入,点缀了池塘、流水、亭榭的宽敞院落里,已经有几名将领臣僚在等待了。 为首的一名约四旬左右年纪,身躯高大,肩膀宽阔,腰围粗壮,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沉稳、威严的光芒,凝视着项喜,语气带有几分急切的道:“我就是钟离眛,你是项昌长公子派遣而来?项昌长公子有什么指令?” “你闪一边去,没你什么事儿,我不找你。武涉右谏议呢?项昌长公子有话要给武涉右谏议大夫说。”项喜歪着头瞪了钟离眛一眼,面对他这位大楚大将军居然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直通通的道。 带领他前来的高冷小郎君田兼被他粗鲁无礼的话给吓了一跳,本能就以为他可是要倒霉了。钟离眛大将军之威岂容挑衅?以往敢这么做的将士,坟头上的草都过人高了。不用说他不过周殷麾下一名小小中郎将,即使周殷亲自前来,也不敢这等口气与钟离眛说话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钟离眛大将军居然默不作声,一副不以为意的架势,不由讶在了当场。 田兼不知的是,眼下项昌在钟离眛心目中的地位与重要程度,直线上飙,居然真将周殷这反叛大楚的叛徒给说服重新归降,这操作太逆天了,身为垓下城守将的他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细节与内情,故而不用说项喜言语无礼,就是当场掏出枪呲他一身骚,他也会忍下来的。 这时一直站立一旁的一名身躯单薄,身着一领玄黑色菱形纹曲裾深衣的臣僚,先是得意扫了钟离眛一眼,然后上前一步,对项喜傲然道:“我就是大楚右谏议大夫武涉,项昌公子有什么话带给我?” 身为大楚右谏议大夫的武涉,下巴如铲,极为醒目,偏偏还喜欢上扬,从而显得气派甚大,颇具个性。 项喜歪着头扫了他一眼,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帛卷,丢入他怀里,张嘴大声道:“长公子说:武涉,前番霸王派遣你去游说韩信,最终闹了个无功而返,你是废物吗?自称谋臣策士,平日夸夸其谈无人能及,关键时候却狗屁用不顶,还有什么脸担任大楚的右谏议大夫?” “而今我已经将周殷、英布,都说服的重新归降大楚了,留下了一个最简单的给你。你立即前往彭越军,游说彭越,让他带军队滚回梁地去。机会,只能再给你一次。如果这等大好局面,你还说服不下彭越,你就留在他的阵营不要回来了,我大楚军不养废物。” 没有想到项昌长公子这等无礼,当众直接辱骂他,武涉斜着睨人的双眼瞪大,鼻孔张大,怒气喷吐: “小儿无礼!我堂堂大楚右谏议大夫,他不过一小小中郎将,胆敢这等语气对我说话?况且他有什么可吹的?明明不过就是说服了周殷,什么时候连英布也说服了?我武涉……” “报——,大将军,英布军也点燃了狼烟,同时吹响号角,开始倾巢而出攻击汉营,与周殷军一起,接应霸王骑军。” 一名兵士飞驰而来,兴高采烈将刚自城头上观看到的最新军情禀报给钟离眛。 院子内顿时一阵死寂,所有将领臣僚都被整个消息给惊呆住了。 大将军钟离眛精神陡振,他可是太清楚周殷军、英布军反叛刘邦重新归楚意味着什么了。这意味着,他们濒临崩盘即将面临覆灭之危的大楚,终于又缓过了一口气,原先一片黑暗完全无解的局势,眼看要柳暗花明起来。 所有的将领、臣僚这时也无尽狂喜涌起,挥舞手臂发出一阵欢呼。 除了武涉。 武涉虽然也惊讶、也惊喜,但想到项昌的话,又气愤起来,忿忿对钟离眛道:“大将军,长公子这般羞辱于我,我非要……” 钟离眛冷然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道:“项昌长公子连尚书令都一箭射死了。” 武涉抱怨的话语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一丝惊惶掠过。呆立半响,他一声低吼,双眼通红,举袖掩面飞一样离了院落。 钟离眛皱眉看了项喜一眼:“真是长公子让你这等羞辱右谏议,不是你的自作主张?” 项喜歪着脖颈,大刺刺道:“长公子说,有些货色就是不榨不出油。”说着,他对着武涉的背影又大喊道,“看看那卷布帛,如何说服彭越,长公子有教你。” 钟离眛大悟,对高冷小郎君田兼道:“你保护着右谏议大夫走一趟彭越军。知道怎么做吧?” 田兼躬身拱手,语调沉冷的道:“右谏议大夫要是半途投降刘邦,或者投留彭越军,就地斩杀。” 钟离眛满意点头。 第四十一章 乱棍打死 不多久后,在田兼等一队骑兵护卫下,大楚右谏议大夫武涉出了北城门,向着东北方十几里外驻扎的彭越军匆匆疾驰而去。 实话实说,武涉还是颇有才干,但他自视更高,为人傲慢,大楚阵营中能够被他放在眼里的没有几人,即使对霸王项羽也颇有腹诽,认为大楚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他之过。 原本对于项昌的严令、羞辱般的指责,他大为愤怒,以为是项昌看他不顺眼,一心要他去送死。在出城前,他打开那卷布帛仔细读了几遍,被真个拿捏住了,自觉根据布帛所梳理分析,还真有可能将彭越给说服。 彭越军足足有八万之众,一直颇受刘邦忌惮,被安置在垓下城东北方外围驻扎,作为防御机动部队用,并且还以孔熙的左军进行监视。眼下随着周殷军、英布军接连反叛,大楚局面眼看就要做活,韩信这位主帅怎么也不会放任这两支大军依旧安扎不动。 一旦这两支大军投入战场,大楚刚刚转好的局面必然再次倾覆掉。 楚汉之争,站在汉营角度看,能够取得最终胜利,总体上来说是建立在三重要素之上的。 首要因素是刘邦亲率主力,正面牵制住了项羽;其次是韩信进行千里迂回大包抄,席卷了赵、燕、齐三地;最后是彭越率一支偏军四处游击,不住祸祸大楚腹心要地,持续不断给大楚放血。 彭城之战时,刘邦被项羽打得屁滚尿流,仓皇而逃。当时项羽之所以不能西进,乘胜追击彻底将刘邦解决,就在于彭越守在梁地。 对刘邦来说,论说战功,彭越还在英布之上。 故而对于被后世誉为游击战始祖的彭越的军事才能,汉楚两大阵营都极为了解与信服。 史册上汉立后,韩信、彭越尽数被刘邦灭杀除国,英布畏惧起兵反叛,曾经说过,刘邦麾下诸将,他惧怕韩信、彭越,其余曹参、樊哙、灌婴、周勃之流都不放在眼里。以此也可知彭越军事才能之强。 因此眼下游说彭越军,是当务之急,无论是劝说他退兵,那怕是维持原状按兵不动,大楚死而复生之局就算是稳了。 发觉游说彭越真有可能成功,武涉陡然来了精神,临出城又找到了项喜,细细问了项昌是如何游说周殷的,像是获了至宝,双眼放光,意气昂扬走路带风出城而来。 不得不说武涉为人的另一项好处,就是对于能够压服自己的人也是真服!身为谋臣策士,在自己专业领域被项昌骑脸,他是硬生生被骑服了。 秦末乱世纷争,龙蛇起陆,各方势力纠缠争斗,不乏有凶残暴虐之辈。但对于来往游说的使者,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礼遇,不到特殊情形鲜少有残害行径,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也因此,武涉不遮不蔽,大摇大摆来到彭越军前,让田兼上去通报了身份,然后安然端坐马上,扬着标志性的下巴,斜眼看天,等候彭越的召见。 果真,过不多久,一名中涓快步出来迎接,带他们进入营垒,穿过重重营帐,来到一座华美巨大的白牛皮营帐前。 一路上见营垒摆布大有章法,而无论是岗哨还是巡逻的兵士也都是高大精壮,盔甲鲜明,兵刃精良,待抵达这座营帐,又见防备森严,无所遗漏,田兼这位大楚的骁将不免暗暗心惊。 田兼等一干骑兵给留在了帐外,武涉独身一人被带进了白牛皮营帐。 营帐内空间极为宽阔,铺着厚厚的羊皮地毯,没有什么奢华之物,显得极为简朴。四周摆放了几个巨大的兵器架,上面放着剑、矛、戈、盾、弓箭等各色兵器,此外还悬挂了几副精铁的甲胄,极具武将特色。在两侧位置,陈设了几张枣木案牍,上面堆积着老高的帛书、竹简等。 营帐正中,穿着一领卷云纹黑绸直裾深衣的彭越,大刺刺箕坐那儿,怀里搂抱着两个侍女正在不住嬉戏调笑着,对于中涓的通报好像没有听到,就此将躬身行礼的武涉给晾在了那儿。 在汉初三王中,彭越年纪是最大的,眼下已经接近五旬,却依旧身躯雄壮,不见老态。坚毅的面容,深沉而坚定的眼神,都显示出他极为刚强的性格与极深的心思。 武涉以前游说过他,对他算是熟悉,见他这番做派,顿时心下动气,上前一步,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变,大喝一声:“楚霸王使者武涉,拜见梁相国彭越。” 武涉这番话,摆明了在阴阳彭越。 彭越凭借出色的游击骚扰战术,在对楚作战中充分发挥了搅屎棍功效,大肆袭扰楚国大后方,屡屡切断楚军粮道,多次让楚军陷入背腹受敌的窘境,搞得项羽这位堂堂西楚霸王疲于奔命,焦头烂额。 立下这等卓著的功劳,刘邦没有封他为王,仅仅任命他为魏国国相。后来魏王豹反叛,被刘邦诛杀,也没有将他给扶正。 听武涉话头不像话,彭越终于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随意一挥手:“起身吧。”就又没有了下文,既不安排彭越坐,也没有什么话语说,自顾继续与侍女调笑,将对武涉这位使者的轻视表露无遗。 也怨不得彭越轻视,上次武涉来游说,除了一口腔的汉王刘邦待人轻慢,辱骂将领如叱责奴仆,霸王项羽待人至诚,只要投靠必定高封厚赏,再无什么新意,彭越听得味同嚼蜡,只以为此番他前来又是老生常谈,古调重奏,自然毫无兴趣。 武涉心头火起,也不再说话,耷拉着驴脸,就那么抱着手臂,眼神冷冷的俯视着彭越。 这次轮到彭越撑不住了,抬头看了武涉一眼,语调傲慢的明知故问:“大夫此番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武涉“哼”了一声,冷冷道:“听闻相国患了严重的眼疾,患了严重的腿疾,既走不了路,又快瞎了,武涉自觉与相国有一份交情,特意前来探病。而今一见,果不其然!相国,你要保重贵体啊!” 彭越一呆,没有想到武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眨着眼呆道:“这从何说起,我的双腿、双眼,都是好好的呢,何来有疾之说?” “哎,怎么能是好好的?我身为相国故人,前来谒见,相国张腿箕坐不动,站在你身前视若不见,这不是眼睛瞎了、腿也断了?” 彭越这才明白,感情这厮又是在阴阳自己,大怒,重重一拍身前几案,就要让兵士将这无礼家伙拖出去乱棍打死。 第四十二章 如遭雷击 想到武涉使者身份,彭越又忍住气,摆手让两名侍女退走,悻悻道: “好了,现在有话你可以说了!如果还是给项羽做说客,就免开尊口,原路返回吧。” 武涉原本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一听,心头一跳,情知霸王昨夜突袭汉营大胜而归,并且设伏一举覆灭了汉军灌婴五千精骑,狠狠震慑了彭越这等旁观势力一把,项昌长公子又接连说服了周殷、英布,让原本明朗的局势变得再次模糊起来,原本岌岌可危的大楚眼看真能翻盘,故而彭越心头禁不住迟疑动摇起来。 要是放在昨日自己前来游说,就怕早已经被赶出去了。 武涉心头有了底,默默念诵着“老子前来说服他,是在救他老命,给他天大的恩惠”,一边一横心,彻底放飞了自我,上前两步俯身按着几案,满脸怒气盯住了彭越: “谁说我给项羽当说客?我与相国你有交情,眼看着你在犯蠢,心痒难搔,特意来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你心有成见,那我就不说了,告辞。” 武涉重重一拂袖,扭身而去。一边走,他心下一边暗暗数着:“一、二、三,拦我!” “站住!”果真,身后传来彭越冷喝,“你且说来听听!哼,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为项羽做说客,那就且试试我宝剑锋利不锋利吧!” 面对彭越杀气腾腾的话语,武涉反而越发心头大定,暗道:长公子所言还真没有错,作为说客,首先要气势上拿住对方!这些大人物,也就是一方面比平常人特长,其余方面还不如平常人,只要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无往不利。” 越发进入了状态的武涉,扭身走回去,伸手指凌空点着彭越,冷邦邦的道: “我看你给刘邦当狗上瘾了,被刘邦灌米汤灌迷糊了,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封王吗?眼下达到了吗?刘邦封你为王了?” “汉王承诺我,只要覆灭你们大楚,就将封我为梁王。”彭越语调冷冷的道。 听闻这话,武涉放声大笑,几乎眼泪都笑出来: “要不是听你亲口说出来,我都不敢相信,纵横天下的彭越大将军居然是这么幼稚单纯之人。刘邦会封你为王?只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没有听说狡兔死,还肥养着走狗的。被你这么一说,刘邦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呐。” “刘邦连老爹煮汤都要喝上一碗,为了逃命连儿女都踹下车,这等尿性,他的承诺你敢信?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与霸王一起,隆而重之的昭告上苍鬼神,结为兄弟,立下了鸿沟盟约,结果呢?一个屁的工夫不到就反悔了,随后偷袭大楚军。这等连上苍鬼神都毫无敬畏的货色,撒起谎比撒尿拉屎都顺滑,随口哄骗你的鬼话,你竟然捧在手心里深信不疑,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你东征西讨,为他立下赫赫战功,他孱弱的大汉能够将强横无匹的大楚打到这等虚弱的地步,你至少占三成功劳吧?给你什么封赏?不过以一个小小魏相国糊弄你。说什么等覆灭大楚后,再立你为梁王?怎么美不死你?你做的什么美梦?这等屁话三岁孩子都不信啊!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 面对武涉的肆意嘲弄,彭越面色羞怒,捏紧的双拳青筋暴突,厉喝道: “刘邦老儿没有信誉,项籍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当年他分封十八路诸侯,可将我看在眼里?不用说封王,连个杂号将军也没有,直接将我无视掉了。这等羞辱,我这么多年,无时不忘。” 提起当年往事,彭越情绪激动,显然这事对他心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这般说,显然是被武涉说中,暗中其实也不认为刘邦会兑现承诺。毕竟刘邦过往事迹太过“光辉”,让他信誉无限接近于破产,说出的话不比迎来送往的娼妇可信多少。 至于彭越不得封这事,还真怨不得项羽。在反秦过程中,项羽没有与彭越共事过,对他并不了解,彭越也没有立下什么抢眼的大功,麾下不过万余人马,还是泥腿子出身,被眼高过顶、眼中只有贵族的项羽忽视,再正常不过。 那彭越是如何发迹的? 在分封天下这场盛宴中什么也没有捞到的他,大失所望,无主无地盘,四处游荡时,意外遇到了田荣。田荣是旧齐王族田氏宗亲,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田横五百壮士”中田横的兄长,在反叛大秦时凭借家族势力占据齐地,成为一方诸侯。 当时项梁西进,大战秦将章邯,派使者让田荣出兵协助,被他拒绝。项梁战败,被章邯所杀,田荣也就被项羽给恨上了,分封十八诸侯时故意没有将他封王。 田荣自然不服,就扯起反旗,打响了反叛大楚的第一枪。缺少盟友的他遇到彭越,如获至宝,当即封彭越为将军,轻易收拢了与他一起反楚。 两个失意之人的一拍即合,就此开启了彭越的起势发迹之旅。 彭越打秦军不见如何出彩,打起楚军却来了精神,如有神助,多次大破楚军,给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后来田荣战败,刘邦东出争夺天下,彭越又顺理成章投靠了刘邦,然后一步一步凭借过硬战功,麾下军队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成长为而今威震一方的诸侯。 不得不说,彭越能够与韩信、英布并列,被后世誉为“汉初三大名将”,也是有着与韩信、英布一模一样的缺陷,那就是军事上的天才,政治上的白痴。 都是泥腿子出身的他们,凭借自身才能,加上运气加持、潮流推动,最终站到了天下最顶尖的位置。正因为出身所限,让他们一门心思只注重自己的利益,希望能够牢牢把控住自己获得的收益,小富即安,器宇狭小,不仅没有争夺天下的志向,甚至连左右天下大势的走向,使之变得对自身有利都做不到。对于帝王心思的阴毒狠辣,更是浑浑噩噩,毫无察觉。 正因为自觉完全把握了彭越的性格与所求,项昌才极有信心,敢派遣武涉前来游说。 “你这话说的就跟孩子一样,你扪心自问,以你当时的战功、声望、兵马,谁能封你为王、任你为将?想痴迷心了你!”武涉怫然不悦,撇嘴瞪眼,“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没有实力,就不要抱怨环境。以往不够格,眼下呢?却不是够了?以西楚霸王之睥睨傲慢,目中无人,不是也派遣我来,上赶着要封你为梁王?霸王的信誉,你应该放心吧?只要你答允,霸王立即昭告天地,传信天下,让你的梁王之封实至名归,用着等刘邦那老菜帮子的无风无影的言语?” 彭越摸着下巴的胡须,面色踌躇,默然不语。 “呵呵,怎么着,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说,这就是你们这些武将的通病,在战场上用兵如神,纵横捭阖,搅动风云,但到了别的方面,就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思虑不清楚了。不用急,待我给你一一剖析清楚,听完后保你豁然开朗了,人生目标清晰,感觉以前几十年都是白活了。” 武涉面色轻松,越说越入港的他感觉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自信过,已经隐隐以彭越这位威震天下大将军的人生导师自居了,双手潇洒的在屁股后一捋,姿态美帅的安然跪坐在彭越身旁软席上,拇食二指轻拈胡须,悠悠然道, “霸王封你为梁王后,你想,接下来重点是什么?是不是首要考虑如何将王位传之子孙,千秋万代,不被夺走?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汉楚相争不息,最好楚、汉、梁、齐四国并存,最为有利。到时候,楚、汉两个大块头相互打得头破血流,对你梁国只会同时拉拢,如此你两下获利,王国却不稳如泰山?” “那什么情况下,有被灭国之虞?自然是天下混一,一国独大,到时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岂不重演当年秦灭诸国往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听懂没有?听懂掌声啊。为了你梁国千秋万代,子孙永享富贵,老子说得口都干了,哼,也不见你上壶酒。” 彭越如遭雷击,抚摸胡须的手静止了,嘴巴微张,呆愣愣陷入了深思。 第四十三章 憋闷窝火 终于舍得将他那身骚包又扎眼的黄金甲胄脱下,换上了一身玄黑铁甲的英布,骑在一匹腿长臀圆、胸脯饱满、高大健硕的青马上,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丘,皱着眉头向东北方不住张望。 在他身后的小山凹里,赫然有足足五千之众的精锐骑兵,全身甲胄,静默肃立,等待他的指令。 这五千骑兵看着人数不多,却是英布从麾下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身躯强壮、四肢矫健、骁勇敢战者,配备最精良的甲胄、兵器、骏马,战斗力可谓极强,一向是他手中大杀器般的存在。 将项羽对骑军的运用学了个十足十的英布,凭借这支精良骑军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之所以受封诸侯王,几乎有一半是这支精骑打下来的。 东北方七八里外,就是汉军的后军营地所在。两者距离如此之近,五千精骑一个全速冲锋,就将彻底突入其中,赶在汉军反应过来之前,狠狠打之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英布却意外的并没有下令突袭,反而勒令骑军在这个小山凹休憩。 为了这一战能够达到突袭效果,英布也是煞费苦心。 他让一名与自己颇像的兵士穿戴自己的黄金甲胄,带领军队配合周殷军攻击汉军,接应项羽,用以吸引汉军注意力。 他则亲自率领这五千精骑,悄悄从后方脱离营地,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这距离汉军后军营地不过咫尺之地。 为了避免惊动汉军后军,距离还有十几里远,就放缓了速度,所有骑兵下马,给马蹄裹上厚厚稻草,牵马步行前来。 而今汉军后军近在眼前,一战可定,他又居然大刺刺下令休憩,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突袭,却不免让人难以捉摸。 对于此中内情,都尉虞亥无疑是清楚的,抻着脖颈也在向着东北方张望着,双眼满是焦躁之色。 终于他有些等不及了,急声道:“王上,我们还要等多久?那小子嘴上没毛,办事就怕也牢靠不到那儿去。战场战机稍纵即逝,再拖延下去,万一被韩信察觉到带领军队攻击的那名王上是假冒,我们精骑骑军不知所踪,一定会推断出我们是来偷袭汉军后军了。韩信用兵之强,对您了解之深,您也是清楚的,到时候他飞骑传信刘邦,我们那时即使突袭,势必也将功亏一篑!” 虞亥所言这些,英布显然都早考虑过,闻言缓缓吐出口气,展示出他内心也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这般平静,却依旧缓缓摇头,不容置疑的语气透露着莫名的坚定: “即使冒着功亏一篑的险,也是值得再等一等的。” 虞亥一愕,眉毛扬起,大为不忿,就要再劝,英布却摆手制止了他: “汉军后军足足有六万之众,营地绵延无边,我们五千骑军突袭其中,有可能将之一举击溃,但也有可能冲入泥沼,被缠住陷入苦战。 但那怕将之击溃,对于垓下城东南的汉楚大战,也难以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韩信用兵自有一套,对此你也是清楚的,你认为我们仅仅击溃后军,会让他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放过霸王与周殷军,转而前来救援吗?那是绝无可能。 因此真正想要决定垓下城当前汉楚大战的最终走向,那只有一个策略,找到后军刘邦主帅营帐所在的位置,实施掏心战术,一举将之击破乃至于灭杀!如此不仅釜底抽薪,毕功于一役,更不怕韩信不来救!” 虞亥恍然,面色一变,咧着大嘴,过于紧张之下都有些口吃起来:“这么、这么说,我们、我们是在赌?” 英布双眼泛红,幽深的目光满是冰冷凶戾,看不到一点儿温度,像是耐心等待最佳猎杀时机的残忍野兽:“不错,就是在赌!赌大楚与大汉,倒底哪一个才是天命所归!” 望着这熟悉的一幕重现,王上再次完全变成了一个赌徒,虞亥全身寒彻,却又有莫名诡异的亢奋泛起,死死握住长剑的把柄,才勉强抑制住心头的躁动。 英布自跟随霸王起兵反秦以来,不知多少次在关键的战役、关键的时刻,不顾一切压上所有,孤注一掷进行豪赌。 比如以少胜多大破秦名将章邯,比如意外反叛霸王投靠刘邦…… 每一次豪赌他都偏偏最终赌赢了,或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或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这让他几乎形成了路径依赖,逢关键战役或关键时刻,都是毫不退缩大胆敢赌。 就在两人强行镇定的耐心等待中,忽然,远方的汉军后军营地一道粗黑的烟柱腾空而起,缭绕翻滚,肆意涂抹着青碧的天穹,那怕隔着十几里远也是清晰可见。 虞亥大喜,双眉飞跃,大叫道:“王上,那小子真做成了!大楚命不该绝啊!”一回头,见英布神色安然,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禁不住大为讶异。 英布一边下令骑军上马列队,做好突袭准备,一边冷然道: “你对于这位项昌长公子是一无所知,昨夜他乳虎出山第一吼,面对汉军几十万大军重围,更兼名将如云、谋士如雨,他却生生虎口拔牙,设伏将汉军首屈一指的骑军大将军给斩杀,五千精骑全灭!这是何等成色?” “此外据闻在他说服周殷时,更是纵横捭阖,睥睨四顾,生生将周殷这位大司马给压的低头,乖乖重新归降霸王!” 虞亥也是英布麾下的身经百战悍将,听闻项昌这等极具传奇色彩的功绩,也忍不住瞪圆眼珠子:“这等霸道的手段、这等凶悍的气概,倒真不愧是霸王之子!” 英布没有说完的是,那小子还施展了一连串阴谋诡异,生生将他这位对汉王刘邦死心塌地的淮南王也给逼反…… 想到这憋闷又窝火的经历,英布面颊抽搐,上面刺的黑字剧烈抖动,让他显得越发狰狞,阴冷冷道:“那小子做到了他应做的,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可不能被他给小觑了去。” 第四十四章 做王做狗 就在垓下城南绵延二三十里的战场上,汉、楚两军厮杀的难分难解进入了白热化之际,垓下城西三十余里外的汉军后军营地,状态却松弛的多。 战场酷烈的厮杀,丝毫没有波及到这儿,营地中虽然军士也着甲执刃,巡逻守卫严密,却并没有多少处于战争中的紧张气氛,反而意外透露出一片安静平和的意味儿。 在营地东南方,三名辎重营兵士一个拖两个推,驾着一辆小木车,拉着两个大木桶,跟营垒木门看守的兵士打了个招呼,毫不起眼的出了营地,去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取水。 这条蜿蜒流淌的小河两岸,长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密林。进入林中,走不多远,忽然枝头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 推车的那名孔武有力、三旬左右的兵士抬头一看,双眼一亮,舔着嘴唇道:“狗贼的,朝食吃的连狗食都不如,就一把豆子、一把小米,想不到这有一块好肉,总能填填肚腹。” 他自木车上取出一副弓箭,对准了枝头的喜鹊一箭射去,那只花喜鹊应箭而落。 另外推车的那名兵士颠颠的跑过去,将花喜鹊捡了起来,丢入车上。 三人喜笑颜开,快步走到小河旁,将木车与木桶一丢,孔武有力的兵士拎着花喜鹊走到河边,肚腹也不舍得挖出丢掉,就那么用湿泥巴厚厚的囫囵裹了一层,另外两个,一个捡拾了一堆木柴,一个打着火石点起了一堆火。 一道黑烟从河旁的密林中冒了起来,将厚厚湿湿的泥巴团丢入火堆中烧起来,三人又骂骂咧咧的从木车上拎下木桶,开始走到河边打水。 打完了两桶水,装到车上后,坐在河边闲扯了一会儿,兵士们开始从炭火中掏出了烧的硬硬的泥巴团,放到车上,然后推着木车快步返回营地。 与把守的兵士又打屁了两句,兵士推着木车顺利进入了营寨大门。把守的兵士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出去的时候是三个兵士,返回的时候却变成了四个。 进入营地,看着周围遍布一个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帐篷,散发恶臭的脏乱地面,特别牛马粪便与脏水混迹一起,污浊不堪,新加入的身形挺拔的兵士不由眉头微皱。 停下木车,其中两名兵士上前将木桶卸下来,打算搬去牛骡棚,倒入食槽,给那些牲畜饮水。以往这些牲畜是赶到河边饮水的,眼下垓下大战正酣,牲畜不得出营地,所需的饮水就落在了他们这些兵士身上了。 两个木桶装满了水,无比沉重,两名兵士累得不轻,对新加入的兵士抱怨道:“以前这等粗活儿,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而到了这汉军阵营,居然被丢到了这辎重营,直接变成了孙子,不仅吃的是粗糙的煮豆子、炒豆子,住这等烂帐篷,修补器械、搬运军需、当牛做马,什么脏苦的活儿也要干,服侍的人更一个也没有了。” 跟随项雎投汉的人众,除了项氏宗亲,就是项缠与项雎父子的近身护卫、心腹将领,在大楚时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服侍的侍女、仆从一堆一堆的。 昨夜到了汉营,因为项缠横死,项雎分量不够,就颇受冷待。今日清晨,骑军大将军灌婴中伏被斩杀,他们却是遭到迁怒,直接被踹进了辎重营做苦力起来。 这等无疑天壤之别的待遇,跟随项雎投汉的一干人等自然怨恨莫名。 “跟随项雎投汉的所有人,眼下都被贬做了苦力?”身形挺拔的兵士沉声道。 “全都被丢在了这牛棚,喂牛养骡,搬运修补,当牛做马。”那名孔武有力的兵士怨气满满,然后用希冀眼神,眼巴巴看着他。 对于这等做奴为仆的日子,他们这些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做惯了人上人的人,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身形挺拔的兵士点头,低声对两名兵士道:“你们将其余人等都召集起来,然后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两名兵士眼神大亮,咬牙切齿,发誓赌咒,保证完成任务。 孔武有力的兵士瞪眼又狠狠叮嘱了他们两句,然后捧着泥巴团,带着身形挺拔的兵士出了这片脏乱的营地,向着军营深处走去。 两名兵士满怀希冀的看着两人身影,待看着手中的大木桶,又面色愤懑起来,向着地上一掼,兴冲冲分头行动去了。 孔武有力的兵士带着身形挺拔的兵士在军营中走了好一会儿,渐渐脱离了脏臭的营地,进入了一片黄沙铺地、颇为干净的营地,一顶顶帐篷也变得洁净又宽敞,其中来来往往的兵士,也都是全身甲胄,精神抖擞。 岗哨也变得密集起来,在紧要关口,不时见到兵士站立守卫。只是对这名孔武有力的兵士好像认识,冷冷扫了一眼后,就不再理会。 两名兵士捧着那黑乎乎的泥巴团,顺利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牛皮营帐前,孔武有力的兵士掀开门帘,探头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就一名青年将领,木呆呆跪坐在一张席子上。 两名兵士低头钻了进去,孔武有力的兵士守在入门处,身形挺拔的兵士上前两步,站立青年将领身前,一脸讥笑的道: “项雎,看你样子,似乎投降汉军后并不怎么顺心啊?怎么着,由大楚的宗亲王侯变成了汉军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这落差,感觉有些不自在?呵呵,这却是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那死鬼老爹!” 这名青年将领,自然就是投降汉军的项缠之子项雎。而这名身形挺拔的兵士,却是与项雎有着杀父之仇的大楚长公子——项昌! 项雎投汉,念他老爹项缠以前功绩,本来张良对他还挺热乎。哪知道昨晚上他被项昌废物利用,间接阴了刘邦一把,直接导致了骑军大将军灌婴中伏被杀,五千最精锐的骑军全军覆没,如非张良护着他,愤怒的刘邦就要砍了他。 也因此,他也被从张良身边驱赶出来,随意丢在了这个营帐。至于他身边的亲族与护卫,也被剥离,远远丢去了辎重军为奴。 项雎抬头一看,面色大变,惊骇之下,张大口本能想要喊叫,那知接下来一柄犀利冰冷的利剑,直顶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的喊叫不等发出又强行咽了回去。 项雎抬头看去,再次呆在当地,——拔剑指向他的,赫然是他无比信任、一直担任他们父子贴身侍卫的项苟! “你、你……”项雎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浑身都哆嗦起来,瞪着项苟说不出话。 项苟似乎也很有些羞惭,咧嘴苦涩一笑,道:“公子,我的妻儿老小都在长公子掌控之下,昨夜你与尚书令准备投汉,长公子找到我,我不从命就要……而我、我也不想投汉……” 项昌俯下身,无比粗暴的一把抓住项雎的发髻,居高临下凶狠的逼视着他: “项雎,你无须怪他们,他们毕竟还知道自己是楚人,心有大义,不甘心跟你一起做狗。你投汉也有一天时间了,滋味怎么样,也感受到了吧?” “哼,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眼下汉军正与楚军的激战,还顾不上你,待后面刘邦腾出手来,你感觉他会放过你?不用说你,即使你老爹,也是远远比不上灌婴对刘邦的重要的。但就因为你,这位骑军大将军居然中伏而死。你想想,后面刘邦会不会将你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面对恶魔一样威胁意味儿十足的项昌,昨夜他一箭射死老爹的恐怖一幕再次出现面前,项雎心头不仅生不出丝毫报仇的念头,反而一股惧意生出,身躯禁不住都微微颤栗起来。 想怒又不敢,憋屈的几乎哭出来的项雎,眼神涣散,喃喃的道:“是你、是你坑苦了我……” 项昌无疑将项雎给看透了,丝毫不像他老爹项缠那般铁血狠辣,本质就是一个软弱胆怯的货色。 “屁话少说,我就问你,是想继续做大楚的贵公子、项氏亲王,还是继续在汉军做一条任人宰割的贱狗?嗯?” 面对项昌的威逼,项雎心头无比清楚:自己要是回答做汉军贱狗,就怕下一刻自己喉咙就要添一个血窟窿…… 思虑再三,他颓然道:“我、我还有选择吗?” 看着项雎情绪低迷,绵羊般低下头乖乖从命,项昌露出满意的神色,咧嘴笑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心脏定位 不多久后,项雎走出帐篷,那只泥疙瘩变成了托在他的手里,身后跟随着两名护卫,辨别了一下方向,向着军营深处走去。 穿过重重营帐,走了好大一会儿,越走防卫越加严密,军营中岗哨与巡逻的军士处处可见。而三人过了三道关卡,在第四道,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允许项雎一人过去。 “前面的这十几顶白骆驼营帐,就是汉王与诸位将领臣僚的居所,军师大人也居住其中。我将亲自烤的这只鸟雀进献军师大人,表达孝心,你们两人且回去吧。” 项雎回头对两名护卫吩咐一句,托着那泥疙瘩,微微弯腰控背,神色恭谨穿关卡而过。 张良是项雎亚父,虽然眼下项雎不受刘邦待见,却依旧可以随时面见张良。 在这道关卡内,金色秋阳照耀下,十几顶巨大的白骆驼营帐显得宏伟又壮观。 看守关窍的四名精壮兵士,见项雎不久前刚被驱赶出去,转头烧了一只鸟雀,回来巴结谄媚张良,忍不住眼神一抹儿轻蔑掠过。 两名护卫躬身答应一声,转身向来路走去。转过几座营帐,待后面关卡看不到两人,两人脚步放缓了下来。 项昌转头四顾,发现一名黝黑干瘦的老年军士驱赶着一辆牛车,满载刚刚替换下来的残破的兵器、衣甲,慢慢向营地后方走去。项昌对项苟丢了个眼色,项苟快步上前,神色亲热的与老年军士攀谈起来。 项昌随后悄无声息摸上前,从牛车上拿起一柄断裂了矛杆的长矛,用尖利的矛尖,对准了拉车犍牛胯下的那两个铃铛狠狠一捅。 接下来,就听那头健硕的大黑牛一声凄惨的嚎叫发出,夹紧尾巴,赤红着双眼,疯了一样拉着牛车向前狂窜而出。 拽着牛缰绳的老年军士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被拽倒在地。 大惊失色的他,不清楚这头一向温顺的犍牛怎么突然间发疯起来,然而在这军营深处纵牛驰骋什么罪过,他可是太清楚了,因此对着犍牛一边谩骂叱喝着,一边死死抓住缰绳不放。 然而他区区身单力薄的老干瘦,那里能拉的住膀阔腰圆彻底疯了的大犍牛,被生生拖出了七八米远,最终无力松手,眼睁睁看着犍牛拖着牛车在军营中横冲直撞,接连冲垮了七八座营帐,搅得营地一塌糊涂。 一时间营地内的军士人人侧目,大呼小叫的有之,上前企图阻拦的有之,幸灾乐祸怪叫的有之,厉声怒骂者更有之…… 项苟情知自己任务完成,飞快脱离现场,返回后勤辎重营,寻找其余那些下属去了。 项昌目光闪动,转头四顾,选定一座营帐,快步走过去,闪了进去。 这座营帐里面一摞摞、一堆堆,堆积满了叠放整齐的棉麻军服,却是一座军需库房。仔细一看,军服大多很是脏乱,很大一部分还无比眼熟,赫然都是剥夺搜刮自战败战死的楚军兵士的。 项昌目光一冷,自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打开塞子,里面赫然盛放着稠厚的油脂,当下均匀的倾洒在军服堆上,然后又取出一个木管,拔开后,用力在空中挥舞几下,一团火光就冒了出来。 接着上前他就将军服给一一点燃,然后又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 直到这个时候,项昌发现自己依旧无比的冷静镇定,不仅没有手脚发颤的慌乱之感,甚至连亢奋的情绪都没有,就好像是置身事外,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所为一样。 从昨晚开始,他已经好几次清晰感应到自己身上这种不知是心理强大还是心理变态、总之是非常适合干坏事大事的特质。 摇了摇头,将涌起的胡思乱想摒弃掉,又等待了一会儿,一直到火势越烧越旺,烤得他整个人都要受不了,身上原先的烧伤都剧烈疼痛起来,他才拔出长剑,割开营帐,从营帐后滚了出去,几个飞闪,远远离了此地。 而这时候,那座营帐火势已经不可阻挡,缭绕的火光夹杂着滚滚黑烟,直冲天空,在当前晴朗的秋空下,那怕十几里外也是清晰可见。 周围军士刚刚按住那头犍牛,又见军服营帐火起,又是一阵慌乱忙碌,喧闹叫嚷,乱做一团。有长官跑过来,厉声喝骂,组织起军士进行救火。 营帐内全是军服,本来就易燃,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火球,军士们那怕拎来水桶,也是根本靠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焚烧。 而劲风习习吹来,捧起一团团营帐焚烧的火星儿四下乱扔。深秋时节,营帐、栅栏、车架、衣甲、旗帜……营地内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干燥无比,遇火即燃。于是接下来可热闹了,周围可谓是处处起火冒烟。 军官们大惊失色,厉声呼喝,指挥兵士拼命扑救,怎奈摁下葫芦起了瓢,依旧一座接一座的营帐、一处又一处的火光燃烧起来…… 无奈之下,军官们指派兵士将周围的营帐或者拆除移开,或者提前泼上水浸湿,以阻挡火势的蔓延。 幸而风头不大,如此一番慌乱忙活后,还真堪堪将火势给圈住了,没有再继续蔓延向整个营地。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远处的白骆驼营帐内,刘邦与一干将领臣僚被惊动,纷纷跑出来观看。 不多久有军士来报:“是一座营帐失火,好像是军士烧火煮饭,不小心飘了火星引燃的。” 夏侯婴大怒:“混账!当前处于战时,不是不允许生火造饭?” 项雎手里的那黑乎乎的泥疙瘩,这时候托在了张良手里,看着失火营帐黑烟冲天,无比刺眼,远近可见,又见与刘邦等主帅营帐尽在咫尺,脸色一变,急声道: “速速派人去查,倒底是真失火,还是有人故意所为!” 刘邦转头看向他,迟疑道:“子房的意思是……” 张良将手中泥疙瘩丢在地上,厉声道:“如果是有人所为,就怕是为了……” 话未说完,就听西南方蹄声沉闷如潮,同时喊杀声震天,有大量骑军突袭而来! 刘邦吃了一惊:“这、这是谁人的部队?” “刘邦老儿,今天你死定了!纳命来!” “杀刘邦,封万户侯!弟兄们冲啊!” “大楚九江王英布在此,挡路者死!” …… 那一支骑军一边厉声吼叫着,一边势如奔雷汹汹冲入后军营地,兵锋直指那黑烟滚滚的营帐,——同样,也是直奔刘邦中军营帐而来。 一听是英布军,再见这支骑军霸道凌厉的声势,无论刘邦还是一干臣僚,一个个唬得面如土色。 第四十六章 蠢驴犟种 这支骑军突入汉军后军营地,像是一柄傻大黑粗的大铁枪捅入了犍牛的肚腹,无比顺滑,就此搅了个翻天覆地。 汉军后军的兵马虽众,但变起肘腋,面对来势如风如雷的狂暴楚骑,只能是徒呼奈何。 眼看这支骑军毫不拖泥带水,对着刘邦中军呈一条直线直冲过去,一点儿弯路都不绕,汉军后军的骑军都尉周昌、薛欧都急眼了,不等麾下骑兵全部组织起来,带着仓皇汇集起来的几百骑,斜刺里当面迎去,企图稍稍阻止前冲之势。 英布情知是非成败在此一击,故而一马当先,悍然亲自带领五千精骑冲锋。 英布明面上派遣左司马田僚带领大军攻击汉军,接应项羽,暗中亲自带领精骑前来突袭汉军后军,行使声言击东、实则击西之计策,以图一举解垓下城之围,对此项昌大为赞同。 为了确保突袭效果,能够一举功成,项昌主动请缨,抢先赶来汉军后军,潜入营地,来实施对刘邦中军的定位。 而早在昨晚项缠投汉,项昌就已经通过威逼利诱将项苟策反,并与他约定好,每日上午在汉军后军外的小河见面,让项苟将探查到的汉军营地情报传递给他。而今却是正好用上,在项苟掩护带领下,不费吹灰潜入了汉军后军营地。 像是如有神助,也许的确大楚国祚不该断绝,项昌计划实施的无比顺利,将刘邦中军成功定位,并一把火点燃帐篷,将信号传递给了英布骑军。 面对仓皇迎面冲击而来的数百骑军,英布眼神冷冽,脸颊上的黑字抖动,冷然蔑笑,带领骑军不闪不避,就此直直撞击过去。 结果自然不出意料,周昌、薛欧仓促组织起的几百骑军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就悄无声息被这支骑军给撕碎、淹没掉了。 英布麾下这支骑军之精悍,几乎不在项羽的中军之下,同等兵力,敢于与天下任何一支骑军对冲,汉军的骑军本来就要依靠人数成倍乃至于数倍才能勉强取胜楚骑,而今被以众凌寡,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赢得简直不要太轻松。 周昌与薛欧两将全靠亲兵拼死营救,才强行逃出,避免了横死乱军的凄惨下场。 汉军后军中的步军都尉王陵、雍齿,勉强整顿骑起兵士,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徒劳跟随五千精骑屁股后吃尘。 看着宛如山崩般声势惊人的英布铁骑越冲越近,刘邦脸色发白,心头敲鼓,却强行硬撑,马鞭虚指,“呵呵呵”连声冷笑道:“英布小儿蠢不可及,果真坠入项昌小儿彀中,举起反旗,简直愚不可及!” 他情知眼下可不能逃,一旦自己逃了,整个后军势必崩溃,从而连带垓下城东南的大战也要功亏一篑,因此硬着头皮死撑! 同时他也知到了眼下地步,即使自己出言招降,也已经是晚了,对于英布这等枭雄来说根本没有用处。 一时间他不免懊悔自己没有听从张良之言亲自去安抚英布,只以为汉军胜券在握,英布又不是一头蠢驴,即使项昌挑拨游说,也不至于反叛! 哪曾想,这厮还真是一头蠢驴、犟驴!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昨日形势一片大好,项羽麾下不过五万残军,困守孤城,覆灭已经指日可待,怎么突然间就画风突变,形势急转直下,变成而今自己后军突遭重袭,眼看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那项昌年不过十几岁,乳臭未干,却就拥有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生生将自己连带麾下最为顶尖的文臣武将给玩弄股掌之上?这也太逆天了吧?! 刘邦中军营帐之前,夏侯婴亲率的三千精骑摆开战阵,这时候也开始策骑冲锋,对着英布军直直迎去。 夏侯婴亲率的三千精骑是刘邦中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眼下形势危急,也不得不亲上战场了。 夏侯婴看的清楚,英布这支骑军不过五千,汉军后军足有六万。这六万即使去掉一万几千的辅兵,还有四万多的战兵,四万对五千,优势在我,只要他麾下三千精骑能挡住英布骑军的冲锋,周昌、薛欧,王陵、雍齿随后带大军前来合围,到时候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故而他是铁了心要与英布一试高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阵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呼喝喊杀之声,夏侯婴仓皇回头一看,顿时头发直竖,全身冰寒! 就见从后勤辎重营方向,足足上百头犍牛,三五成排,脖颈夹了木棒,尾巴火焰直冒,双眼血红,疯了一样对着刘邦中军冲击过去。 上百头疯牛胡乱冲撞,挡在前方的无论人马、营帐、栅栏,尽皆被撞飞撞碎,所过之处一片肆虐! 而在火牛阵后,有近百名汉军装束的兵士纵马紧紧跟随,一边将一支支火箭不断射向周围的营帐! 牛皮或布匹制成、干燥无比的营帐,遇火就着,被火牛引燃,被火箭点燃,很快熊熊烧成一个个硕大火球。呼啸着像是一个荡妇般的劲风,也赶来硬凑热闹,将乱蓬蓬直冒的火星四下抛洒,从而火焰飞快四下扩散波及,不多久小半个营地完全变成一片不可收拾的火海。 昨夜项羽突袭汉营没有风,虽然项昌乱射火箭,却没有造成多大杀伤。今日风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当下风火相互借势,很快将营地变成了一片浓烟滚滚、火焰通天的赤红地狱。 四面八方尽是火光,不知多少兵士被烧中,浑身冒火在地上翻滚惨嚎,或者一边凄叫一边胡乱飞跑,却是让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又杀人又放火在营地中兴风作浪肆虐一气的百名汉军装束的兵士,为首的将领身形挺拔矫健,年纪却是甚轻,不过十几岁模样,正是项昌! 夏侯婴心下雪亮,瞬间看清这些兵士显然是跟随项雎投降过来的楚军,而今显然反水了! 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夏侯婴忍不住都要怀疑项缠是不是为了大楚国自甘被项昌射杀,用以取信刘邦,从而设下这里应外合的毒计!毕竟今日清晨刚刚阴死了灌婴,而今又来突袭后军、袭杀刘邦,这阴谋诡计的味道简直不要太浓,又怎么不让人生疑? 第四十七章 天命所归 夏侯婴没有心思去迎击英布军了,焦虑向着刘邦中军张望。 就见那些犍牛冲到刘邦中军前,被刘邦最后的护卫亲军箭矢齐发,射成刺猬。哪知道这些犍牛尾巴被烧,完全疯了,那怕全身插满箭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旧闷头向前狂窜。 这时候刘邦麾下谋士陈平看出这些火牛,是用得当年齐国田单火牛阵的故计,几头牛并成一排,脖颈用木棒绑了,故而只能向着一个方向冲击,当下急急对刘邦说了。 刘邦恍然,慌忙带领身旁的一干将领、谋士,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主帅营帐,慌里慌张向右横移数百米,果真将这些火牛给安然避了过去。 不等刘邦长松口气,项昌带领上百名无比亢奋一心想要夺取猎杀刘邦这无上荣耀的兵士,循着火牛践踏冲突出的通道,堪堪冲杀到了他的跟前。 这时刘邦明明身前还有数百精锐将士,足以一战,然而他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忽然身躯一抖,接着干脆利落一扭身,趴在马鞍上策骑仓皇而逃! 远远看着的夏侯婴,暗道一声:“完了!” 夏侯婴对刘邦无疑比刘邦对他自己还要了解,而今看着刘邦仓皇逃窜,心头虽惊,却并不怎么意外! 刘邦年近半百出来造反,至今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同时代的英雄死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安然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就是这堪称天赋般、在危险来临前能够精准预知并成功逃脱的神通。 只要我时机抓得准,逃的足够快,敌人的枪矢就永远别想追上我! 特别楚汉这四年大战,多少次被狂暴的项羽打得大败亏输,最终却一次次安然逃生,化险为夷,都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而今这一番逃命,无疑后果有些严重,势必将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夏侯婴心头暗叹,刘邦已逃,他抵挡英布骑军也成了无用之功,当下一拨马头,带着身边百余亲卫,扭头飞快追击保护刘邦而去。 至于三千开始冲锋的精骑,却委实顾不得了! “刘邦逃了,杀啊!” “不要让刘邦跑了,宰杀这老儿。” “刘邦被我击杀了,我要封万户侯了!” “刘邦死了!刘邦死了!万岁!万岁!” …… 项昌指挥着一干兵士一阵乱哄哄的胡乱呼叫,将整个汉军后军将士叫的心烦意乱,大惊失色,抻着脖颈不住张望,果真见刘邦赤红的主帅大旗倾倒,向着西方逃窜而去,顿时一片大乱! 夏侯婴麾下展开冲锋,即将与英布军接战的三千精骑,自然也听闻到了阵后这番叫嚷。 不少将士与骑兵就匆忙回头看去,发觉不仅刘邦中军帅旗掩倒,连同他们的主将夏侯婴也不见了踪影,转头急急搜索,发现他俯身马背向着刘邦帅旗方向急急赶去,至于他们,完全被抛弃了?! 将士与兵士们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有些心思机敏之辈瞬间心头雪亮:刘邦看来是非死即逃,夏侯婴这个黑心的狗贼,这是要用他们的命,给他、给刘邦换取逃命的时间啊! 想明白这点,这些心思活泛的货色,自然就不甘心让夏侯婴专美于前,马上有样学样,一拨马头,斜刺里脱离了冲锋的队列,闷不做声追赶夏侯婴而去。 有一人自然就有十人,有十人自然就有百人,有百人自然就有千人……在这生死关头,聪明人简直不要太多。 于是等这段短暂的冲锋距离消失掉后,开始与英布军接战时,三千精骑已仅余四肢过于发达、头脑明显不够用、闷头悍然冲在最前的寥寥数百骑了! 及待他们被对面都看笑了的英布五千精骑给一举淹没,接连掉落下马纷纷横死,不甘看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才愕然发现他们身后已经光溜溜一片,三千袍泽有十之六七已经四散而逃! 而他们长满肌肉的脑袋,明显还没有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英布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将夏侯婴这支稀稀疏疏残存的数百骑兵给吞下,旋即英布带领一千骑军急急追赶刘邦而去,留下都尉虞亥带领四千骑军继续冲击汉军后军营地,务必将之彻底击溃! 对于英布的这条军令,虞亥执行的极为彻底,带领骑军在汉军后军营地不住搅动、冲杀,将汉军杀得鬼哭狼嚎,叫爹喊娘,加上飞快蔓延的烈烈火势,整个汉军后军局面很快彻底失控…… 勒马站立当场,项昌转头四顾,见汉军营地触目所及处处火光,人仰马翻,一片混乱,而周围身旁的一干兵士挥舞着一根根大枪,挑、刺、穿、插、捅、撩、拨……犹自拼死苦杀,不断将一名名汉军骑兵刺落下马,他心头一直紧绷的如同钢丝般的神经蓦然微微一松,一时间滋生出一股不真实感,面前血腥残酷、战火缭绕的战场好像都远离了自己,只一个念头冉冉泛起: “自己,还真给做成了?!” 自昨夜穿越重生以来,他敏锐抓住那一线生机,拼上自己所有才智,苦心孤诣全力以赴,一点一滴逐步将之扩大,总算改变了眼下垓下之围这场大战的最终走向和结局! 他,的确是做成了! 无尽的喜悦与亢奋这时候慢慢滋生出来,浑身就觉无尽的力量喷涌,项昌一声虎啸,挥舞长矛,如龙搅海,如蟒翻身,肆意屠戮着周围的汉军兵士。 不得不说他的这幅身板不愧是霸王的种儿,踏入战场,如鱼得水,如虎得风,左冲右突肆意冲杀,几乎都感觉不到劳累,好像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一样。 仓皇败逃的刘邦,也是无比憋屈! 其实他不想逃,其实他想留,自起兵反秦至今,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虽然贪生怕死,却也不至于畏战如虎。只是刚才一支冷箭不知从那儿射来,正中他的左臂,差点将他射落下马! 当时兵荒马乱,根本看不清冷箭从何处射来,万一再来一箭……这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本能的调转马头,丢弃大军,落荒而逃。 夏侯婴倒是没有看错他,逃命对他来说的确驾轻就熟,甚至都有些熟而生巧,形势再危急,败军再杂乱,都休想能够给他造成致命伤害,每次都能安然脱身。 而以往的经验也告诉他,只要他能保住性命,日后总能卷土重来,故而一次次下来,他逃得越发干脆利索,毫无心理负担! 至于被他抛弃的将士,就看各自造化了,逃得脱,是你们命硬,逃不掉,那是你们自己背风! 只是这一次,闷头打马拼命逃窜的刘邦,除了手臂上的巨痛,还有心头泛起的锥心之痛! 他这一逃,六万后军的溃败再无疑问,连锁反应之下,围困项羽那头恶龙的“十面埋伏阵”必然也将崩塌,耗尽所能费尽心力形成的垓下之围就此瓦解…… 这一瞬刘邦真个茫然了,一时间也都怀疑起来,是不是大楚真个天命所钟,不该断绝? 第四十八章 一锤定音 距离与项羽两万骑军厮杀的前线不远,两杆青色大旗树立,宽大的旗面烈烈迎风飞展,上面分别写着“韩”“齐”两个大字,莫名威严流露! 旗帜下,韩信端坐马上,腰侧悬挂着刘邦亲赐的大将军剑,踌躇满志凝望着远处的激战。 在他操控指挥下,靳歙两万骑军挡住了周殷叛军,周勃、柴武带领一支汉军拦住了英布军,故而两军虽然突然反叛,堪称变生肘腋,却至今难以与项羽军合流,并没有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局面。 汉军当前号称六十万大军,实则自然是没有这么多,不过五十余万而已。其中周殷与英布军总计九万,彭越的梁军八万,韩信的齐军九万,刘邦的汉军二十六万。 韩信用兵那叫一个多多益善,无论多少兵力都能够自如操控,指挥若定。当前五十多万大军全装在他的脑袋中,在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堪称面面俱到,无所遗漏,几乎做到了不浪费每一员将领,每一支军队都物尽其用。 根据他的军令,孔熙率领七万左军按兵不动,防备东北方的彭越军。在周殷英布军突然反叛的当下,这支左军更不敢妄动了。 刘邦亲率六万军坐镇后军,远离战场。曹参率七万军坐镇中军,充作后援预备军,同时监视防备垓下城内的残留军队。 陈贺指挥右军,加上傅宽等诸将的骑兵围困项羽,不多久前终于抵挡不住项羽两万精骑的冲杀,被接连打崩掉。 韩信也早有预算,已提前一步将手中握着的大军布置好了新的包围圈,对项羽骑军展开了新一轮的围困。 不得不说,无论人还是货,就怕相比。与韩信一比,以前刘邦带领几十万大军那自由散漫,几乎与放养状态没有什么两样,简直都没眼看。也就怪不得刘邦掌握五十六万大军,却能被长途奔袭的项羽,以三万疲惫骑军给打得一败涂地。 面对突破重围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项羽骑军,韩信此番一改策略,由固守转为了主动攻击,指挥董渫、张越、丁礼、王吸等诸将轮番上阵,接连冲击! 韩信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虽然他与项羽都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对军队的指挥都堪称登峰造极,而在同等兵力的较量下,项羽明显要胜出一筹,他并非敌手。 但谁让他现在手中兵力充裕呢? 军是将之胆,有充足军队在手,韩信自然就踌躇满志,睥睨天下,那怕面对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也是满不在乎,毫无压力! 这位被后世誉为兵仙的男人,就是有这个底气! 项羽带领的两万骑军虽然横如蛟龙,凶似猛虎,战力狂暴绝伦,但在韩信眼里也就是一块顽铁,而他就像是一名高明的铁匠,挥舞着汉军这柄大铁锤,一锤又一锤绵延不绝的接连砸去,愣是将之锤得越来越小。 而极富耐心的他,此时在静静等待着将楚骑砸成碎块,进而碾成粉末的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厮杀到现在,他已看出楚军的颓势,表面看上去依旧生龙活虎,实则已接近强弩之末,再举反旗的周殷、英布军又被牢牢挡在外围,两下汇合不得,故而项羽眼下是真正的穷途末路,覆灭就在眼前,甚至就在下一刻。 据他估算,项羽应该还有一股生力军没有动用,他自然也有相应的后手暗存,只要再撑过项羽最后的那番临死挣扎,这条大鱼就将落网为安,真正大局抵定。 激战到现在,所有参与围杀项羽的汉军将领都是心头发寒,胆怯莫名,尽皆认同当前也就是韩信坐镇指挥,才能困住项羽亲率的蛟龙般狂猛的两万楚军精骑冲杀,换作其余任何一人,包括汉王刘邦,也早被项羽突破重围,与周殷、英布军汇聚了。 想到名震天下、给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掘墓的西楚霸王,而今走到山穷水尽,眼看着这一身传奇将终结自己手上,饶是韩信征战多年,早磨砺的心重如山,等闲丝毫波澜不起,也是不由得泛起几分傲意。 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派遣了周勃、柴武两员猛将狙击英布军,又令坐镇中军的曹参做好准备,随时接应,那知根据战场的反馈,英布军攻势竟然堪称疲弱,两下打得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这副与周勃、柴武军战力相仿的架势,与英布亲率的九江军以往那强悍霸道、突击冲杀如高山滚石无坚不摧的风格,可是大为不符。 韩信大讶,敏锐感觉到其中藏有猫腻,细细询问传信骑兵,再听闻英布一直坐镇军中鼓舞士气,而没有亲自冲锋,双眼一眯,心头一丝凉气泛起。 又一番急切盘问后,得知英布四万九江军,步军没有缺少,归于英布亲领的骑军却似乎有个缺口。 英布毕竟投降刘邦日久,麾下步、骑军的多寡,汉军也是无比熟悉。 韩信微微闭眼,大脑急速运转,一阵盘算,发觉自己战阵摆布堪称滴水不漏,无论英布从那个方向前来攻击,都足以从容调配,将之困住,那怕他是名震天下的淮南王,以骑兵运用凌厉霸道著称! 他对英布用兵也是极为了解,英布兵法最得项羽真传,特别对于骑兵的运用,堪称深得三昧,总能在纷乱动荡的战场上精准抓住敌军最薄弱的部位,然后用骑兵展开突袭一锤定音。 如此自己的汉军,当下最为薄弱、能够对战局起到最大作用的部位又在那里? 几乎一瞬间,韩信睁开双眼,脸色陡变,脑海中飞快浮现两个字:后军! 韩信情知自己大部分心神被项羽牵扯住,一时不慎,中了英布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忙招过传信骑兵,急急报信刘邦小心在意! 他盘算时间,情知此时去传信就怕已经晚了,但想到刘邦后军足有六万,英布突袭,带领的骑军不会太多,最多数千,如此即使能够对刘邦后军造成一定打击,想要将刘邦后军给一举击溃也是千难万难,除非他能精确探知刘邦中军所在位置,施展掏心战术! 如此想着,韩信又稍稍放下心来,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后军归属于刘邦统领,可不在他的掌控下。 韩信暗吸口气,“腾”的挺直了身躯,就要动用后备军队,不顾伤亡对项羽骑军展开全力冲杀,务必在最短时间将之击溃,彻底了结这场大战! 战争打到现在,打成了无论项羽还是韩信都最为讨厌的局面——没有丝毫计谋兵法的施展余地,纯粹硬碰硬的对冲拼消耗。 第四十九章 齐王威武 韩信对一直蓄势待命的樊哙、郦商,沉声道:“到你们上场的时候了,带领各自麾下军队,进攻项羽骑军,务必将之一举击溃。” 樊哙与郦商都属于大汉开国十八功侯,也同属于猛将范畴。特别樊哙,杀狗出身的他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勇猛敢战,往往冲锋在最前,但同时他又精细机敏,不打呆仗死仗,实乃在紧要关头冲锋决胜的不二之选。 樊哙、郦商一直也在仔细观察项羽两万骑军的状态,闻听韩信军令,略微有些迟疑。在他们看来,项羽两万骑军眼下还不到精疲力尽之时,这时候发起最后的猛攻,将士伤亡一定要大上许多,并不是最佳选择。 然而见韩信一脸坚决,不容置疑,两人对望一眼,肃然接令。 韩信继续下达军令,调整战阵,忽然他僵立当地,侧头向着后方不住倾听着,一边迟疑的道:“你们听到什么没有?是不是有人在喊什么?” 众将领忙也都侧耳努力倾听,果真军阵后方隐隐约约有嘈杂的叫嚷声传来,却是不甚清晰。 韩信心头莫名飞快跳动起来,隐约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果真,就在众将领迟疑摇头中,那叫嚷声在飞快靠近,渐渐由模糊杂乱变得清晰,直到所有人都听清楚,却是一干兵士饱含狂喜的吼叫: “刘邦死了!刘邦死了!刘邦死了!好消息说三遍。” “九江王英布突袭了汉军后军,袭杀汉王刘邦!” “楚国大胜,汉军后军彻底败了,全军覆没了!” “刘邦已死,大楚当立!” “快逃吧,刘邦死了,逃得晚了可就轮到你们了。” …… 心下那丝可怕的猜测变成了现实,韩信反而越发难以置信,本能就感觉这不过是汉军祸乱军心的虚张声势。如此短暂的时间,后军怎么可能就遭此大败?那可是六万大军,就是六万头猪,漫山遍野让英布军去捉,也至少要费一两天工夫的。 簇拥周围的诸将却是面色大变,一阵剧烈躁动。他们眼看战局进展顺利,堪堪要将项羽给围杀覆灭,哪知道形势陡变至此,居然被偷了家,主帅被斩杀,这简直也太扯了。 “且休慌张,后军有六万大军,又有夏侯婴、周昌、薛欧、王陵、雍齿诸将在,不是那么容易覆灭的。这想必是楚军虚张声势之计。” 韩信强行镇定,对诸将喝道,一边马上派遣出探马,兵分两路,一路赶去后军,一路探查这队疯了一样大喜嚎叫的楚军兵士。 探马飞奔出不多久,坐镇中军曹参已得到确切消息,派出一传信骑兵飞驰而来:“后军遭英布骑军突袭,大败亏输,汉王败亡而逃,不知生死。” 诸将再无侥幸,一时间被震撼的神色惶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而这时,无论被围困的项羽军,还是周殷军、英布军,也都通过这些传信骑军得知了消息,像是被打进了鸡血,陡然间精神大振,士气大作,战力直线飙升。 整军备战的樊哙、郦商二将,闻听消息后,不约而同下令军队待命,转身大步飞奔而回,对韩信沉声道: “大将军,我们认为,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覆灭项羽,而是赶紧退军,找到汉王。” 樊哙与郦商两人看的分明,眼下后军溃败,刘邦又生死未知,随着这个消息在大军中宣扬开来,势必引来军心浮动,兵无战心,将生退意。此消彼长,项羽、周昌、英布军反而士气高涨,战力飙升,这等形势下如不抓紧时间退军,就怕一个不慎,有可能导致大败亏输。 两人话语一出,周围的一干汉将也立时纷纷响应,连声称是,一副急不可耐要脱离战场的架势。 不得不说,韩信治军之严,军略之强,果真名下不虚,这等情形居然上到将领下到军队,没有惊慌失措彻底大乱不可收拾。 对于诸将无异于抗命的行为,韩信倒是并不如何气恼,眉头一皱,就要耐心将其中利害关系给他们解说清楚。 在韩信看来,当下形势虽然后军溃败,但于当前大局无伤,并且汉军兵力依旧占绝对优势,只要激励众将士顶住项羽、周昌、英布等军的最后反扑,胜利将依旧将属于汉军。 如若这时退兵,刘邦数年艰辛,又付出了偌大代价请来自己与彭越才形成的对项羽的围杀之局,将彻底失败。这等十面埋伏都灭杀不了项羽,被他获得喘息之机,此后无疑将再难有这等机会。 自开战来一直安静至今的垓下城,城头上大喇叭这时突然再次嚎叫起来: “韩信,你还在等什么,我们按照约定已经灭了刘邦,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齐王,记住原先约定,里应外合,灭杀汉军!” “齐王威武,代汉当兴!” “齐楚联军,无敌天下。” “当今天下英雄,唯霸王与齐王耳。” …… 听闻这番煞有介事的喊叫,周围的一干汉军将领猝然看向韩信,眼神一时间都不对劲起来。 按理说这些将领自然都能够听出这不过是楚军的离间诡计,要放在以往,他们也的确一笑了之,丝毫不会去信。 但偏偏当前刚刚反叛了周殷、英布,韩信再对汉王忠心,能比过英布对项羽的仇恨?可人家就又投降项羽了,如此谁又能保证韩信的忠诚? 况且最关键的是,韩信自己屁股底下也有屎,让诸将不得不怀疑。 开战至今,在他指挥下,与项羽军打生打死伤亡惨重的,都是刘邦麾下的汉军,至于他自己麾下的齐军,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由曹参率领坐镇中军,几乎一名兵士都没有损失。 以往刘邦安好,倒也罢了,但在而今刘邦后军突遭袭击,刘邦又生死未知的要命时刻,这未免就显得无比扎眼了。 这等局势波动人心起伏之际,万一这厮真包藏祸心,那整个汉军可就休矣。 不得不说,楚军的这番喊叫,精准抓住了汉齐两军的芥蒂,同时时机又选在刘邦惨遭重创生死不知之时,攻的就是人心,算的就是人性,都不能称得上离间计,而是有几分无解的阳谋味道了。 第五十章 不足与谋 看着诸将怀疑的目光,韩信真个怒了,短眉跳动,脸色铁青,然而他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强忍着气解释道: “这是楚军的离间计,你们莫非还听不出?我韩信知恩图报,受汉王大恩,又怎么能像英布、周殷之流,做反复无常的小人反叛于他?眼下后军虽被英布击溃,汉王也不过是逃遁而已,应该没有生命之忧。这等形势下,我们更应该专注于前,将汉王此前既定的军略——覆灭项羽,齐心协力给一举实现。” 面对韩信的耐心解释,樊哙面色木然,跨前一步,微微躬身道: “大将军,我们没有怀疑你对汉王的忠心。但眼下你想要继续覆灭楚军,可以,但还请大将军带领麾下齐军一马当先做表率,带头冲阵,如此我们汉军、我樊哙,当紧随其后。” “不错,只要大将军亲率齐军,进攻项羽,我们自然会人人从命,奋勇争先。”郦商也开口配合樊哙,挤兑韩信道。 樊哙的这番话,无疑说的极为露骨,也是正中韩信的要害。 樊哙外表粗疏,内心实则极为精细。在他看来,眼下当务之急已经不是灭杀项羽楚军,而是怎么保持住汉军的有生力量,特别保持住对韩信的齐军、彭越的梁军的压倒性兵力优势,更为重要。 汉军原先有二十六万军,韩信九万军,彭越八万军,一直保持着对韩信军、彭越军的全面压制。而今汉军后军六万覆灭,加上与项羽、英布、周殷诸军大战的折损,对韩信军、彭越军已经不占优势了。 要是继续打下去,将项羽、英布、周殷军给覆灭,至少再搭进去几万,甚至十几万,如此即使取胜,战后却如何压制齐、梁两军?故而此时退军,待迎回刘邦后,重整旗鼓,到时候逼迫韩信军与彭越军下水,三军联合对付楚军,却不是比眼下汉军独自承受覆灭楚军的伤亡更好? 站在韩信立场看,他被刘邦封为大将军,有必要完成刘邦给他设下的既定作战目标任务。但灭杀项羽,是汉王刘邦的首要愿望,而不是他或者彭越的意愿。故而他可以指挥着刘邦的汉军为主力去灭杀项羽,至于他的齐军、彭越的梁军,帮忙围杀项羽,打打辅助,也就罢了,去拼杀在一线,特别还要承受项羽的最后狂暴一击,以麾下兵士死伤惨重的代价来给大汉做嫁衣,他们脑子又没有秀逗了,怎么可能答应? 要知道眼下韩信与彭越两人一个实际得到了齐地,一个拥有了梁地,都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愿已足矣,又怎么愿意为刘邦去拼自己的家底? 于是双方分歧就此产生,一时间僵在了这儿。 韩信愤然自腰上扯下大将军剑,高高举起:“你们这是要抗命不成?我眼下可还是大将军!军令如山,违令者斩,你们可要想清楚!” 不得已之下,韩信动用自身大将军的威权,企图将樊哙等诸将的异动给压服下去。 哪知道樊哙悍然不惧,双眼圆睁,猬张的胡须直竖,威势如怒虎,一手执盾一手按剑,大喝道: “齐王的大将军之位,也是汉王所封。眼下汉王生死未知,我们首要之务,一是抓紧时间寻找汉王,二则是为汉王保持有生力量。故而,恕我们难以从命。” 樊哙不仅是刘邦发小,自刘邦起兵反秦就一直跟随的心腹猛将,更还是刘邦的连襟,身份特殊,他而今带头抗命,周围的汉军将领立时纷纷响应,站立他的身后,按剑怒视韩信。 不等覆灭楚军,眼看汉军自己这就要内讧起来。 而从此也不难看出,韩信这个大将军,有刘邦支持,倒是能做到军令畅通;失去了刘邦的支持,比如眼下,就像一个笑话,刘邦手下的跋扈悍将没有人真正鸟他。 韩信心头一阵无力感泛起,那怕他兵法通神,指挥战阵登峰造极,面对这一幕也是有心无力。 以往刘邦麾下张良、陈平等谋士使用阴谋诡计谋算项羽,导致项羽吃了一个又一个暗亏,他们冷眼看着不免心头大爽,但而今轮到自己头上,才发觉这滋味儿实在是太他母的的难受了。 就在双方间空气凝固的想要炸开一样,传信飞骑已然接连来报: “报,周殷军、英布军军心大振,士气高涨,阻击的靳歙军,周勃、柴武军,将士开始出现逃亡,已即将阻挡不住了。” “报,项羽亲临一线,开始亲自带领骑军冲锋,围困项羽的董渫、张越、丁礼、王吸等军阵线不稳,出现动摇,在项羽军的攻击下岌岌可危。” “报,垓下城内楚军在项声带领下突然杀出,冲向曹参将军的中军而去,曹参将军让大将军立即派军支援。” …… 一个又一个消息飞快传来,却是没有一个好消息,都是刘邦后军溃败带来的连锁反应。 然而即使如此,韩信依旧神色不变,依旧有着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之一一平定,当然前提是汉军将士要听从他的命令。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樊哙沉声请求道。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郦商上前躬身道。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所有汉军将领齐声大叫道。 “都闭嘴!你们不想战,我就调彭越军、孔熙军前来参战,眼下机会千载难逢,覆灭项羽就在今日,绝不容有失!” 韩信拔出大将军剑用力砍在几案上,须发飞扬,怒声大喝道。 樊哙、郦商等诸将被震慑住,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报——,大将军,彭越军忽然拔起营寨,开始缓缓向东北方撤退。孔熙将军派人前去探问,也得不到回信。孔熙将军问如何是好,是阻拦、防备,还是攻击?” 韩信高大身躯一晃,一脸难以置信,显然被这个意外消息给震撼到了。樊哙、郦商诸将也是面色剧变。 “彭越也被大楚给说服了?莫非真是天意如此!传信孔熙,严密防备,只要彭越军不主动进攻,就不要阻拦,更不要攻击,放任他离去。”韩信急急下令道,扭头指着一干汉军将领,忿忿然道:“竖子们,不足与谋!” 这一刻,韩信情知击败项羽覆灭大楚就此彻底成为泡影,一声长叹,彻底断了念想的他冷着脸,沉声道:“退军可以,你们可听从我的命令?如还是这般抗命,或者阳奉阴违,那你们自己就自行其是,各自撤退吧。” 樊哙与郦商等对望一眼,眼下也不敢再叽歪,齐声道:“大将军答应退军,我们怎能不从命?不从命,甘受军法。” 无论樊哙还是郦商都心头清楚,眼下局势退军说来容易,一个不慎是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大溃逃的。他们两人无疑都不具备将几十万大军从容撤出战场、安然带离出去的能力,毕竟项羽、周殷、英布、项声等十几万大军还在旁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在汉军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肥肉来。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当前只有一人,就是眼前的大将军韩信。 韩信之所以那么备受当世乃至于后世推崇,就在于他超强的统兵能力。 韩信自然知道他的军法,眼下对这些汉军将领就是一个笑话,但也知道退兵是他们所望,倒也不会违抗,也懒得再多说,当即开始一条条传下军令,安排各路军队如何撤退。 末了,他又厉声喝道: “命令各军敲响战鼓,激励士气。同时派遣军刑队巡视营垒,有军心浮动、乱队列逃窜者,无论将领士兵,斩!然后将首级传之各营!” 樊哙与郦商对望一眼,心头暗松口气。对于韩信安排的退军军略,他们都毫无异议,至于最后战鼓激励士气,军刑队进行严酷镇压,将后军遇袭刘邦生死不知造成的军心浮动给强行镇住,更让他们大为赞同。 两人紧紧跟随在韩信身旁,寸步不离。特别樊哙,手按宝剑,目露凶光,显然一旦韩信指挥撤退不利,让汉军陷入溃败局面,他将毫不迟疑,立即将之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