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捡到一只林黛玉 元庆三十五年,二月初一, 大昌,扬州府,两淮巡盐御史衙门。 是夜,原本早该吹灯了的前堂,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巡盐御史林如海一脸疲态,手持着一份密信,于堂上叹息不止,接连吞了几口茶水,也难捱下愁绪。 “当真要走到这一步了?” 下首一身披斗笠,黑衣黑袍的少年,低声应道:“只是京城不安,王爷提醒你早做准备。” 林如海愁眉不展,“家中贱荆尸骨未寒,京城若再生是非,我如何与她的亡魂交代?” 少年从容对答,“王爷会有分寸的。” 见林如海一时踯躅,少年又宽慰道:“王爷需要林大人坐镇东南,世族之力不可小觑,若委于旁人,王爷心实难安。” 林如海神色郑重,应道:“我林家祖上,世袭列侯,承蒙王爷所取战功,额外加恩多沿袭了一代。皇家恩礼有加,今王爷需我之能,我自然不能退避了。东南再乱,也不过取我性命而已,只是我家中幼女,先天体弱,娘亲还未出了丧期,就……” 一提起女儿,林如海叹气更频繁了,脸上生出些愧疚之色。 思虑再三,林如海还是道:“劳烦你了,护小女入京去吧。便将小女安置在荣国府里,我会修书一封,与府里老太太知晓,关照小女一二。” 少年提醒道:“东西两府都是骑墙之势,难免会遭王爷恶嫌,林大人还需仔细斟酌一番。” 林如海似恍然大悟,“我心乱如麻欠缺考虑了,实如你所言,荣国府当真不能算好去处。若不然,就先寄养在你府上吧。想必王爷定下乾坤,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啊?我府上?” …… 岳凌,前世为特警队员。在返乡途中,十字路口路遇酒驾车辆闯红灯,他飞身扑救,护下了过斑马线的孩童,自己最终重伤不治。 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岳凌再睁眼,竟进入了一个古代世界,甚至年轻了几岁。这方世界与华夏同根同源,但未见史书记载。 偌大的京城,本无他一个异世人立锥之地,但凭借自身武勇,很快就与坊市间的流氓打成了一片。 当朝二皇子秦王,珍惜他的才华,招于王府选入亲军,一直做到了如今亲军统领的职位。 而林如海,则是堪比掌管着秦王的钱袋子。 两淮之地盐铁最盛,扬州城水陆稠密,天下通衢,此地盐政发放盐引亦最多,其中油水不言自明。想当初秦王更是动用了极大的资源,才从东南沿海的世家大族嘴中撕下了这一块肉,推林如海做到了巡盐刺史的位置上。 两人一主内,一主外,相识多年,虽年龄相差颇多,但交情匪浅。 作为秦王府的同僚,林如海自然是能无条件相信岳凌的。 “爹爹。” 不多时,堂上就响起这一道莺声。 林黛玉一身素色襦裙,头戴白巾,由身旁小丫鬟搀扶着,浅步走来。 见几日未见的女儿眼睛红肿,面容憔悴,又是清减了许多,林如海自责不已,更坚定了将她送走的心思。 “玉儿,爹爹没照顾好你……” 年仅六岁的林黛玉颇为懂事,也不如寻常幼童哭闹撒娇,反而安慰父亲,“爹爹公务冗杂,是没办法的事,孩儿不怨爹爹。” 这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稳重,令林如海心中愈发难捱了,但他不能将女儿与他一同置于险地,只能忍痛做出选择。 扶着女儿瘦小的肩膀,林如海俯下身来,“好孩子,如今你娘亲仙去,爹爹处置公事又日日难归家,顾盼不暇,便打算将你委托给岳将军照料,先入京过上一段时日。” “岳将军乃是秦王府的砥柱之臣,亦是爹爹的至交好友,事事不必藏掖,可将他当做亲叔父一般相处。京中亦有你的祖母在,可代父亲去探望一番。” 林黛玉一脸惊讶的望向父亲。 她不知为何父亲突然要她入京,亦不知父亲为何不直接将她安置在祖母家中,但她为人子女不好多嘴,只能事事听从父亲的安排,轻轻答了声,“是。” 即便不低头去看,林如海也能想象出女儿悲楚的神情。 可他别无他法。 林如海坚定的走下石阶,牵着林黛玉来到岳凌面前,“小女就多劳你照拂了。” 岳凌看向林黛玉,应是少见生人,正垂头怯生生的捏着裙角,不敢望来。 “这……” 交谈一番,反倒变成了岳凌犹豫不决,见状,林如海劝说道:“在京城你都能护住王爷周全,小女跟在你身边再没错了。王爷信重你比我更甚,我只能托付于你了。”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岳凌向来独来独往,若是家中填了个孩童,还是女童需要照看,可真是麻烦的紧。 更何况是体弱多病的林黛玉。 要知道岳凌前世是连乌龟都能养死的人,一时之间真是难答应下来。 “哎。”林如海仰天长叹,“你若不愿,入京之后与王爷禀明此事,看王爷如何安置吧。” 林黛玉不懂大人之间的对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说京城比扬州府更好。如果她可以挑选,她更想待在父亲身边,即便父亲照顾不到自己,她也能日日在母亲的祠堂上自说自话,就像从前有母亲陪伴一样。 心思百转,林黛玉又默默生出两行泪来,攥着父亲的手也不自觉用了些力。为了不被大人们看穿自己的心思,又很快提着袖角揩拭去了眼泪,便默不做声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凌再推脱,真是显得没担当了,“也罢,全听林大人的安排。” 林如海颔首,拍了拍岳凌的肩膀,提了提林黛玉,唤道:“玉儿来认一下。” 娇小的林黛玉委身一礼,大户千金的仪态展露无疑,很显然自小就被教育的极好。 “见过岳将军。” 林如海刚想要纠正下称呼,立即被岳凌打断。 他谎报年龄入仕,如今不过十六岁,可不想被人叫叔叔,“这样便好,日后若有所需,但言无妨。” 第2章 汝女吾养之,汝勿虑也 翌日清早。 岳凌架着一辆马车,来到盐院衙门后门等候。 本以为只是送一趟密信,不想还要带回去两个人。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 父女相别,难免催断肠。为了避嫌,岳凌也没再入堂与林如海相见。 过了半响,曦光和煦,街市上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后门才缓缓打开,由小丫鬟雪雁,搀扶着林黛玉一同出门来。 眼见着小姑娘气色坦然,不像是哭闹过的模样,径直走来,与岳凌躬身一礼,便就登了车架。 反而是林如海坠在其身后,眼眶泛红,满面歉意的与岳凌拱了拱手,道:“久等,日后有劳了。” 岳凌回了一礼,“无妨。汝女吾养之,汝勿虑也。” 闻言,林如海眉头微挑,他只是让岳凌照看些时日,也不是把女儿卖了。 林如海神情复杂,再客气了一声,“多谢。” 岳凌颔首示意,一扬马鞭道:“里面的姑娘,坐稳了。” 伴着马鞭落下,林黛玉北上入京的路,启程了。 …… 登上马车的林黛玉,伴随着车身微微晃动,再也止不住泪水,任它们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见小姐哭得凶,抽噎不能言语,雪雁如热锅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一面拍着林黛玉的后背,一面安慰道:“姑娘,老爷也说了,我们入京住不了多久的。而且,老爷的眼光肯定没问题,岳将军应该是个好人。” 林黛玉瞧了雪雁一眼,哽咽道:“除了爹娘,天下还有孰人能全心实意对你好?人家再好也是外人,总有耐性消散的时候。就是不知在这之前,爹爹能不能忙完差事,接我回来。” 雪雁想了想,又道:“老爷不是让姑娘去荣国府上传信?大不了,我们便在荣国府上留下来。听说贾家一门双公,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完。夫人曾经是府上最受宠的,姑娘去了定也能让老夫人喜欢。” 林黛玉摇摇头,“这就更难说了。” 雪雁为林黛玉擦拭着脸颊泪痕,再拍了拍胸腹,“姑娘放心,去哪里都有我保护你呢。倘若姑娘吃了半点委屈,我第一个不答应。” 林黛玉上下打量了雪雁一遍,见她昂首挺胸,宛若一只小斗鸡的模样,不禁破涕为笑,“你不过比我大几年,能保护的了什么?岳将军看着便像严肃不苟的,还是王府上的亲卫,多半一根手指就能了结你了。” “我们还是乖乖的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的好。” 林黛玉有理有据,雪雁也泄了口气,不免为京城之旅忧愁了起来。 …… 船坞, 往来船只络绎不绝。 岸上茫茫人海中,岳凌驾驶的这辆马车很不起眼。 为了掩人耳目,岳凌也选择的是普通的客船,与普通乘客一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惦记上他们。 马车停驻,岳凌唤道:“该登船了,我先送你们上去,行李一会儿我再下来取。” 不多时,两个小女孩便乖乖的走了出来。 垂着头,红着脸,皆是不敢看岳凌的模样。 岳凌心里无奈,这幅光景,好像是他诱拐少女一般,若是前世,早该热心路人举报,或者被警察叔叔拦路盘查了。 “小心脚下。” 岳凌尽可能的温柔些语气,领着两个小姑娘登上楼船,安置在同一处房内。 “我去拿行李,你们在这边先歇息,不要给轻易开门。如果有需要,就敲一敲墙,我就住在隔壁。入京一路要月余光景,若是身子不适,千万不要硬挺着。” 雪雁警惕的盯着岳凌,将林黛玉护在身后。 而林黛玉则是点头应着岳凌的话,“多谢岳将军,麻烦您了。” 三人的行李也不多,只几个包袱了事。 岳凌自不必说,林黛玉作为侯门的大小姐,也并不娇生惯养,带一堆无用之物。仅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并书卷,十分简朴。 如此懂事的林黛玉,真是让岳凌无法和红楼梦中那个骄蛮的“林怼怼”联系起来。 早先,岳凌穿越此世,确听闻有宁荣街,但也没多想。随着对此世更深入的了解,他才发现这是个红楼梦的架空世界,只是时间线和自己所知的有些许不同。 如今,贾家还未失势,宁国府贾代化任京营节度使,总揽京城军务,荣国府贾代善正于九边之地领兵与北蛮交战。 八公十二侯,皆以宁荣两府马首是瞻,两府地位不可谓不显赫。 原本岳凌以为自己不会和红楼梦中的人物有过多的交集,而且他也觉得自己不会和贾家有交集,顶多在贾家破落时,他能成为抄家的一员。 可没想到,故事的剧情还没进行多少,第一女主林黛玉已经在他手上了。 那书中,与林黛玉自小结下深厚情谊,青梅竹马的贾宝玉,二人同室而居,仅隔一层碧纱橱,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剧情发展? “不过也好,林黛玉在自己身边,不用受贾家人的排挤。不扯上与贾宝玉的爱恨情仇,没准还能长命些。贾宝玉风流浪荡,真配不上钟灵毓秀的林妹妹。” 如此想着,岳凌便渐渐阖目歇息了。 虽住的临近,但一连多日,两边从未交谈过。 这实属正常。 岳凌成为了临时的监护人,但彼此之间还陌生的紧,在这行舟之上,每日又晕晕沉沉,人也难有聊天的兴致。 日日岳凌在门外询问吃食情况,或是雪雁,或是黛玉,皆言一句吃过了,这一日的沟通便就了了。 是夜,岳凌习完书卷,才欲要入榻睡下。 就听外面急促的敲着门,一小姑娘哭腔喊道:“岳将军,你快来看看,姑娘她快要不行了……” “?” 分辨出是雪雁的声音,岳凌顾不得许多,赶忙起身,来到隔壁房中,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雪雁愧疚极了,抹着眼泪道:“今日姑娘说船里太闷,便开窗透了会儿风,许是吹的久了,方才喝药躺下,不一阵额头便热得烫人,这会儿已经辨不清人言了。” 躺在榻中的林黛玉,脸色红艳更胜桃花,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双目紧闭,两行罥烟眉撺到一起,想必身体是极难捱了。 “你用丝巾冷敷着她额头,今夜靠岸时,我去寻药,切记勤换着点丝巾!” 第3章 全天下最不好养活的生物 客船靠岸补给,岳凌也迅速下了船,往坊间寻着药行。 虽然临近船坞,有不少靠水吃饭的百姓群聚,亦有药行,但夜太深了,岳凌尝试了几次,都没叩开大门。 岳凌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货船中,寻到了运送中药材的商铺伙计。 “兄弟,家中娃娃病急,能不能在你这取几味药?” 伙计打量了来人一眼,见生的俊朗,穿着也不似布衣百姓,自然恭敬了几分,“药材这里有不少,但没名贵的,你若需要,便就在里面抓些,我按量给你称了。” 伙计指着船舱,又道:“你可懂得医术?若是懂得,你自去取吧。” 岳凌前一世学的就极杂,各种野外救急知识都有涉猎,更是学过《赤脚医生手册》这类神书,再辅以当世的见闻,开一剂清热祛寒的药,完全不是问题。 “好,有劳了。” 当下也没有更优解,岳凌亲自去挑选了些寻常中药材,桂枝,白芍,生姜,大枣,炙甘草,麻黄,羌活。 包了两包,出船舱与伙计相见,丢下一锭银子,岳凌拱手告别,“多谢。” 两包药材是远不值一锭银子的,伙计愣愣的将银子捧在手里,半响方回过神,忙寻掌柜诉说自己遇见贵人的事。 而岳凌这边则是火急火燎的原路折返,幸好在客船拔锚之前赶了回去。 一路来到能生火的灶房,岳凌仔仔细细的将药材清洗了一遍,清水浸泡之后,便是最费功夫的熬药。先大火煮汁,再文火煎熬,将药性完全释放出来。 做完一整道工序,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待岳凌再次回到客房中,就见林黛玉躺在床榻中,面色愈发红了,连呼吸都微弱了些。 雪雁急得红了眼眶,费力拧着丝巾,又为林黛玉换上新的。 倏忽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雪雁惊讶道:“岳将军,这么晚的天,你是从哪里弄的这汤药?” “当然是我自己熬的,别耽搁了,扶她起来喝药。” 雪雁看了看岳凌,稳妥起见,还是又确认道:“岳将军武夫出身,还懂医术?” “略懂。” 虽心有担忧,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雪雁听从岳凌的话,将林黛玉扶起,哪知她早已脱力,连靠在墙上都东倒西歪的,不是岳凌眼疾手快拉了一下,就撞到头了。 见状,岳凌只好道:“你扶着她,我来喂吧。” 舀一小勺药羹,岳凌轻轻吹着,轻抿了一口试了温度,才又送到林黛玉嘴里。 这一套流程极为自然,让岳凌想起小时候,妈妈照顾生病的自己。那时,妈妈坐在自己身边,就与现在的情景差不多。 他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可在雪雁看来,问题就大了,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诶诶诶,他怎么能先尝一下再喂给姑娘呢,那不成了两人用一个汤匙了?” 雪雁想阻拦却也腾不出手,想张嘴,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岳凌将一小碗汤药都喂了下去,雪雁一脸同情的看向林黛玉,心里念道:“姑娘,为了你的清白,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才刚恢复了神情的雪雁,接下来听见了更加令她骇然的话。 “雪雁姑娘,取一床毯子来,与林姑娘她盖了。待多出些汗,再将身体擦拭干净,病就能好七成了。” “啊?岳将军给我家姑娘擦身子吗?” 闻言,岳凌不禁皱眉看向雪雁,“这孩子怕不是傻。” 腹诽一句,无奈开口,“当然是你擦了。” 雪雁长舒一口气,“好好好,我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吃过药的林黛玉,脸色开始好转,平躺入榻,呼吸也渐渐正常起来。 为她换上了一块丝巾,岳凌又嘱咐道:“应是天冷受寒,又吃了桌上的那丸药的缘故。那药是补药,吃完最怕受风,暂时停几日吧。” 雪雁解释道:“我家姑娘先天有亏,寻许多名医都不能根治,只能日日吃这药滋补……” “她这是心病,只吃药不能健全的。等进京了,我们再想办法吧。今夜你辛苦些,勤换着丝巾,对她恢复有好处。” 岳凌正要起身离开,却是被雪雁拉住了。 “岳将军,我实在捱不住了。你替我一会儿,就一会会,我起来你再回去好不好?” 雪雁比着一根手指,极其坚定的说着。 此时的雪雁也不过十岁,让一个孩子照顾另一个孩子一整夜,确实太为难她了。 岳凌点点头,“好,你去睡吧,我先照看着。” “姑娘气色变好了,岳将军果然神通广大,不愧是老爷看重的人。反正方才他都占了姑娘的便宜了,让他再照看小姐一会儿,总不过分吧。” 将自己说服了的雪雁,欢天喜地的便去一旁睡了。 岳凌自然不知道小姑娘的心理活动,只是打量着榻上的林黛玉,为她拢了拢汗水沾湿的发丝。 “长得和洋娃娃一样,真是个美人胚子,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贾宝玉肯定不行,作为她的临时监护人,我第一个不同意。” 心里念着,半响,岳凌也有一股困意袭来。 连日来的劳顿,加今日未休,煎药熬药,他的精力也耗费了许多。 回头看雪雁,已是睡得四仰八叉,口中流涎。 “算了,我看着吧。” 再为林黛玉擦了擦脸,岳凌不禁想到,“只是开窗通通风,就病成了这个样子,日后还得了?要是世界生物不好养活排个榜,我估计林黛玉也要名列前茅。” 一想到自己的小家,还没有个下人使唤,岳凌就有些为日后的生活发愁。 一个病的,一个呆的,两个小姑娘都得照看着。 “未经他人福,先吃他人苦呐……” …… 明晨, 林黛玉似是做了很长梦,梦里父亲,娘亲还有早夭的弟弟,四人在家中嬉戏玩闹,其乐融融。 突然脑中的景象破碎了,让她内心一揪,再睁开眼,四肢百骸都透着无力,而且湿漉漉的,让她很不舒服。 想唤雪雁,才往下望了一眼,却发现岳凌正跪伏在她榻边,压着一块被角,轻轻吐着气,俨然是睡熟了的模样。 “啊?” 第4章 桃之夭夭 林黛玉脑中一阵晕眩,根本分不清状况,红霞立刻爬了满脸。 方要坐起身,可仔细一想,又直挺挺的躺了回去,紧闭上眼。 “该死的雪雁,怎么将人家领进房里来了?我才穿了薄薄一层纱衣!” 一个大男人趴在自己身边,即便是有棉被盖着,林黛玉也难淡定,胸口像是揣了小鹿,蹦个不停。 眯起眼睛看向一旁榻上,雪雁睡得正香,被子踢在脚边,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肚皮,睡相极差。 林黛玉又不禁排揎,“还说照顾我呢,就是被人拐走了,她也难发现得了。” 如今,林黛玉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等待二人醒了,雪雁将岳凌请出去,才好再睁开眼,免得尴尬。 可时间过得极慢,林黛玉今日方知书本上所言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 汗出的愈发多了,哪怕她稍有挪动,都该有汗味挥散出去。 这要是被岳凌闻见了,她更没脸活了。 所以,林黛玉还不敢轻动,只能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双手双腿都微微泛麻了。 “死丫头,怎么还不醒?睡死你算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雪雁还没醒来,却是伏在榻沿的岳凌先醒来了。 岳凌起身,松了松肩膀,往榻上瞧一眼,见林黛玉还没醒来,而且面色不见好转,反而更红了,也是心生疑惑。 “不应该啊,难不成还没退烧?” 岳凌试探的将手背贴向林黛玉,轻抚在额头上,察觉温度并不烫了,才松了口气。 然而,锦被下,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况的林黛玉,突然感受到触感,身子不禁一抖,强忍着没睁开眼睛,连脚趾都用上了力,直扣着床褥。 “应该还需要恢复几日吧,毕竟是林黛玉,病情好的没那么快。” 轻轻叨念了一句,岳凌将掉在林黛玉脖颈处的丝巾取了出来,便就出门换水,洗干净丝巾再来为她冰敷。 听见门开启又闭合,林黛玉猛地睁开眼,打量了眼四周,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粗喘呼出几口气来。 “好险好险,差点没忍住。” 林黛玉轻拍着胸口,“原来只是查一下我是不是犯热病,吓死我了。” 一旁雪雁还在打着鼾,林黛玉难忍下这口气,拾起自己的枕头,便就扔了过去,砸向雪雁。 “你还不起来?” 虽然砸中了雪雁,可熟睡的雪雁,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反而随手拨了下枕头,将它推到地上。 嘴中还念念有词,“别闹。” 林黛玉实在忍受不住,从床榻上爬起来,踩着绣鞋,跳到雪雁的床榻上,一把揪起雪雁的耳朵,冲着里面喊道:“快点起来了!” 雪雁受惊,连忙坐起身,却与林黛玉撞在了一块。 两人各自摸着额头,疼得呲牙咧嘴。 恰逢此时,岳凌推门进来,看见林黛玉和雪雁同坐在一张床榻上,还纠缠在一起,不由得笑着提醒道:“你们关系再近亲,也得注意些。穿利落了衣服再玩闹,免得再受寒了。” 将水盆放在桌面上,岳凌又退了出去,“水放在这了,净面之后,用些吃食吧。” 林黛玉始终垂着头,羞臊的厉害,不敢看岳凌一眼。直到岳凌出门,才挪动了脚步,回到自己的榻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头朝着墙面,一声不吭的又躺下了。 “姑娘,你怎得不谢谢岳将军。他昨日为了给你寻药,独自去岸上跑了一遭,而且取回来还是他亲手煎的,不然姑娘今日怎会这般有精神。” 被撞清醒了的雪雁,坐来林黛玉的身边,未曾说自己的不是,反而先指摘起林黛玉了。 这让林黛玉更是气愤难平。 但林黛玉真是没心思理她,自己被人看到了那么不知礼数的一面,还不知人家在背后会如何笑话她没家教呢。 林黛玉真是羞臊的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墙缝钻进去的好。 可雪雁完全猜不到她的心思,继续喋喋不休道:“岳将军昨天夜里照顾了姑娘一整日,真是太负责了,也难怪老爷会将姑娘委给岳将军照看,起初我还难理解的很,如今算是彻底明白。” 林黛玉实在受不了,翻身坐起,点着雪雁的脑门,“明白了你个头!” “你好歹多为我穿几件衣服呀?这让人看见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了!” 雪雁不服,急道:“这算什么,还有……” 一张嘴发现不对,又立即缄口了。 林黛玉揉着她的脸蛋,追问,“还有什么?” 雪雁忙解释,“没什么,老爷都说了姑娘只当岳将军亲叔叔一般对待,这有什么的。” 林黛玉撇了撇嘴,“又不是真的亲叔叔。这下好了,又欠人家一个大人情,你说如何还吧。” “还什么,姑娘说句谢谢不就好了,反正他是答应老爷的,欠下的人情也该老爷还才是。” 林黛玉更是无奈,“不是这个道理,若是我们只当平常,人家心里难免会多想。” 上下打量了遍雪雁的身子,发育的颇具规模,林黛玉冷冷一笑,“我看你挺不错,待过两年给岳将军当门小妾,也就算抵了这份恩情了。” 雪雁再不嬉笑了,苦着脸道:“啊,姑娘,我就值一副药啊……” …… 一连过了几日光景,商船已穿过山东,进入了直隶省,再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抵京。 本以为有上一次照看的经历,双方之间能更亲近些,却不想比最初还更冷淡了。 如今他再去隔壁询问,林黛玉都不再吭声,只雪雁在房里应着。 往后要在一块生活不知多少光景呢,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但对于一个心思极度敏感的小姑娘,岳凌也确实不知该如何打好交道。 是日,二月廿二, 岳凌一如往常的在门外问候了一声,等着房里呆呆的雪雁回应。 却不想门直接打开了,林黛玉身披着纯白的鹤氅,一身素色衣裤,仰着头看向岳凌,支吾着道:“在房里憋闷太久了,岳将军,我想出去走走行吗?” 岳凌思虑片刻,见林黛玉是整装待发,便开口道:“嗯,跟我来吧。” 第5章 意外 才走了几步,岳凌想起来本该还有一人,回身询问道:“雪雁呢?她不来?” 林黛玉始终垂头看脚尖的小脑袋摇了摇,一对小发髻像是拨浪鼓一般,憨态可掬。 “她有点晕船,已经睡下了。” “这……不用在房里照看她吗?” 林黛玉偏开了头,微不可查的撇了下嘴,“不用,我觉得她是吃太多了,所以才会想吐。” 凭借连日来的相处,岳凌以为,这确实像雪雁的作风。 岳凌无奈笑笑,“好吧,我们一同去甲板上吹吹风,你跟在我身后,裹紧些衣裳。” “嗯。” 两人走下木梯,来到甲板背风处,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 夕阳残留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两岸青山堆叠,远处又见屋舍林立。 河道是极繁忙的,高大的客船两边,小舟穿梭不断,似各有各的去路。 而林黛玉心中彷徨,不知自己的去路在何方。 瞥了眼林黛玉,见她只盯着远处出神,也不言语。比量了下身高,也就刚好到自己的腰部,岳凌便蹲下来,陪着她一同望着。 林黛玉轻抿着嘴唇,“岳将军,我们到哪里了?” 岳凌望着山峦,说道:“应当是在沧州地界了,再有几日便能进京了。” 林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破冰之后,二人之间闲聊便能更顺畅些了,“谢谢岳将军那日照看我,我自小身子便不好,吃药如同吃饭一般,恐怕日后也要多麻烦岳将军了。” “无碍,本也答应了林大人的。” 言语之间太过客道,林黛玉不禁又想起,旧时只有娘亲曾守在她的病榻旁,慢慢湿了眼眶。 她确实很感激岳凌,除去羞恼的事以外。 见林黛玉略略哽咽起来,岳凌也关怀道:“是想家了吗?” 林黛玉轻拭了两下眼角,“迎着风,眼睛有些不舒服。” 两人默契的都偏过头,而后相视一笑。 林黛玉心知自己瞒不过人,只能笑笑掩饰心虚。岳凌则是看着嘴硬的小姑娘,以为蛮可爱的。 “好了,以你的身子不该多在外面,我们回去吧。”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回应,留恋的望了一眼南方,才跟随在岳凌身旁。 倏忽之间,猛地飞上栏杆几柄飞爪,牢牢拷在木桩上,眼见着周遭十几条小船靠近,将客船围在中央,停滞不前。 “不好,遭水匪了。” 岳凌十分警觉,赶忙将林黛玉护在身后,“别怕,有我在。” 头一次出远门的林黛玉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满脸泛白,已是不能言语。 不多时,甲板上便聚集一伙人,各自手持着开了锋的兵刃。 打头一人是个刀疤脸,横眉毛,眼看着便是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货色,正呵斥周遭小喽啰道:“都搜仔细了。” 身旁一马仔俯首听音,“大家伙将值钱的东西都搜刮来,千万别漏了一样!” 刀疤脸当场给小弟一个爆栗,嫌弃道:“一个破客船能有多少金银,没有一点追求。” 马仔却转喜,一脸谄媚逢迎,“老大是想开了,这次连人也一并收了?不知船上有没有模样俊俏的小夫人,老大的压寨夫人是该换换新的了……” 在这伙水匪的要挟下,船主终于登上甲板来,躬身与当前两人客气道:“两位好汉,我们过这一片江,也早交过保银。不过既然兄弟们来了,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这五十两便给兄弟们买酒吃。” 说着,船主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 马仔被示意接了过来,可收了银子又板起脸。只听刀疤脸道:“你打发叫花子呢,小爷名号黑胶龙,你打听听,周围这百里地界,有五十两就打发了小爷的吗?赶紧滚!” 刀疤脸一脚将船主踹了几个趔趄,示意小喽啰们继续搜。 拿住一人又问道:“你说那富家子弟乘的是这艘船,可寻到了?” 岳凌始终观察着动向,见到此人面色才有了变化,不动声色的伸手探向怀里。 那人便是夜里曾为他抓药的伙计。 “还没寻到,若是寻到了,大当家的能不能留我性命。” 刀疤脸笑着道:“那是自然,还得给你个排位坐坐。” 伙计心喜,仔细探查起来,船舱转了一圈后,再来甲板上,便发现了岳凌。 而后,立即高呼起来,“大当家的,就在这!” 见势头不对,这伙人正是奔他们来的,林黛玉不由得更慌乱了,“岳将军,你与他们相识?” 岳凌回身轻轻抚着林黛玉的头,“有一人是我夜里寻药撞见的。本意给他封口费,却不想因此露富遭祸。” 林黛玉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了岳凌的衣衫,安稳住身形,“还是因为我才……” 两人说话之间,水匪们已经聚集上前。 刀疤脸站在岳凌身前三步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道:“还真没骗人,看着便像家里有些余财的” 注意到岳凌身后还有个女娃,刀疤脸的嘴角已经快咧到了耳根。 “呦,这女娃倒是长得怪水灵的,真没白来这一遭。银子我不但要,人我也……” 话还没说完,却见岳凌率先暴起,一个踏步向前,抽出怀中匕首扎进刀疤脸的眉骨里,一瞬便将其击倒在地。 刀疤脸的脸上又多添了一道,疼得狂吠,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黛玉,背过身去,别看这边!” 喽啰们完全没想到岳凌会率先发难,根本没反应过来状况,再回过神,大当家的已经伤重了,听见刀疤脸狂吼着,“杀了他,杀了他!” 众水匪这才反应过来,亮出兵刃,步步逼近岳凌,不敢掉以轻心。 岳凌则是护着黛玉一步步退到栏杆旁,确认了无人能对林黛玉造成威胁,才又出手。 匕首是王府特制,比一般村中铁匠敲出来的杂铁,更是削铁如泥的威力。 迎着三人挥舞的兵刃,岳凌闪身躲避,侧里一斩,便将兵刃击成碎片,顺势一甩又借力碎片击伤了对侧三人。 垫步的一记正蹬窝心脚,直踹的当先三人倒飞出去,又砸倒了几人。 转眼间,十几人围攻一人,却尽数倒地,还站着的也不敢贸然上前。 反而被岳凌步步逼退。 “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就怎么样?” 在水匪眼中,岳凌好似地狱的罗刹,令人胆战心惊。 扑通一声,方才与岳凌对峙的水匪直接从船上跃下,跳入水中,逃之夭夭了。 第6章 共处一室? 虽然水匪人数占优,可显然对面是个练家子,即便他们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混江湖的,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这裤腰解了。 遇见势头不对,还是保命要紧。 有人做表率,便有更多人争相效仿,尽是弃了兵刃,纵身入江。 有的喽啰还略有情谊,走之前还不忘招呼一句,“大当家的,这厮这般厉害,我马上去寻帮手!” 哪知刀疤脸疼得直呲牙,连回话的力气都没了。 身旁的药铺伙计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纳头便拜。 要不是林黛玉在这里,岳凌是想将他们的性命都了结了的,请他们吃板面。 可是,哪怕林黛玉不亲眼看,听见惨叫声估计也是要做噩梦的,岳凌便不欲展现自己凶戾的一面。 “可有伤到了?” 林黛玉此时才回过神来,身子打颤,缓缓摇着头。 岳凌轻抚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在我眼前,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黛玉仰起头,看了岳凌一眼,眼泪蓄满了眼眶,方才强忍着不敢哭出声。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扑在岳凌怀里,抽泣起来。 岳凌依旧是轻拍着后背,“不怕了不怕了,坏人都被赶跑了……” 岳凌一身穿内甲的王府亲军统领,如果对付不了几个山野村夫,地痞流氓,那这官职也可以不要了。 回头审视着伤重躺在地上的水匪,岳凌也不禁思虑起来。 “只道是天子脚下,盗匪横行,却不想这般嚣张跋扈,怕不是谁家养匪为患。” 敢在河道上随意拦截船只,要说没靠山,岳凌是一丁点也不会相信的。 果不其然,水匪被重伤几人,不再作乱了。 官兵才“姗姗来迟”,登上甲板,先查验了下刀疤脸的伤势,而后便板着脸来到岳凌面前。 “本官乃漕运总督辖下中军营千户张昌河,你犯有持刀行凶的罪过,依照《大昌律》当流放岭南,来人将其拿下,送往衙门!” “且慢!” 岳凌直视这名千户,朝着他身后扬了扬下巴,“你没看见你身后的是水匪吗?” “本官未见什么水匪,只见有伤人的兵器在!”张千户说得是义正言辞,“若是拒捕,本官可当场处斩了你!” 说罢,张千户便抽出腰间佩剑,挥舞着吓唬起岳凌来。 手下士兵也逼上前,各自亮出兵刃,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想必也是作威作福久了。 岳凌自然不是被吓大的,两世都不是。 才欲要给他一顿教训,就感觉到身后的林黛玉扯住了她的衣袍,似是不想他再犯险。 岳凌沉下一口气,将腰间玉牌解了下来,丢给了正要上前的两个兵卒。 兵卒接了过来,见到上面刻了一个“秦”字,倒吸了口凉气,好悬没直接跪倒在地。 发觉出异常,张千户也皱起眉来,取过玉牌,仔细观摩起来。 “秦?”张千户摩挲着玉牌,心底大骇,手中佩剑已拿不住,直接掉在了甲板上。 一声脆响,甲板上无论水匪还是官兵,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皆望向张千户的方向。 “今日出门是真没看黄历,撞见大茬了。”张千户脸色极为难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这边,还在苦想如何收场。 而另一边,倒地昏迷的刀疤脸此时醒了过来,见身旁都是官兵,反而似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叫喊着道:“张大人,你得为我做主。这厮害了我好几个兄弟,还戳瞎了我一只眼!我要他偿命,要他身后的丫头,百般受虐而死!” “他一个乘坐客船的子弟,朝中能有几分斤两?大人怎得还不快斩了他!” “够了!” 张千户呵斥了一声,刀疤脸鲜血淋漓的脸上,都显露出惊愕。 玉牌拿在手里实在烫得慌,张千户毕恭毕敬的上前,双手呈还给了岳凌,卑躬屈膝,展出笑脸,“原来是秦王府上的人,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了。” 刀疤脸色变,哆嗦着道:“秦,秦,秦王府?张大人,你不能杀我……” 张千户却是不理,与手下挥了挥手,旋即便有人上前了结了刀疤脸的性命,并将一杆子水匪都绑了起来。 “大人,这番是我等不力,实在唐突了大人和令千金。这样,我等配船将您两位送回京城,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笑比方才马仔还谄媚,直让岳凌作呕。 本不欲行使特权,引人注目的岳凌,见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尽快进京才是最重要的,便应了下来。 “寻一艘官船,携我们入京吧。” 见眼前的大人给了台阶,张千户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了,忙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下官这便去安排妥当,稍待稍待。” 事态平息,官兵退去,岳凌也同林黛玉一齐回了房。 推开了门却不见雪雁身影,林黛玉不由得慌了神,顿时哽咽道,“雪雁她不会遇害了吧!” 岳凌倒是坦然的多,“这房里也没争斗的痕迹,多半不是。” 适时,雪雁从床榻下探出了脑袋,心喜道:“你们没事呀,我方才听闻船上遭匪了,还为你们担心着呢。” 原来雪雁只是钻到了床底下,并没发生意外,林黛玉破涕转笑,“你倒是傻人有傻福,没遇见人闯门。” 雪雁搔了搔头,尴尬陪笑。 “拾掇拾掇吧,我们要换一条快船了。” …… 张千户将岳凌一行人迎上官船,还费力讨好着,“大人,这船是我们治下最快,最方便的船了,只不过五日定能抵达京城。船上设有专门的膳夫,携着新鲜的瓜果蔬菜,大人有需,知会一声便是。” 从怀中取出一提食盒,张千户又递在岳凌手上,笑着道:“这是方才差下人去寻的本地特色糕点蜜饯,大人也带一份,路上尝尝。” 岳凌掂了掂分量,显然和糕点不沾边,便推了回去。 “不用来这一套,入京之后,我必会与秦王殿下禀明此事。水患不除,你等御史来盘问吧。” 忙前忙后,即便最后没给好脸色,张千户也得受着。 卑躬屈膝的言了几句是,才让船夫开船,目送岳凌远去。 一入船舱,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番的岳凌和林黛玉都傻了眼。 “这怎么只有一间房?” 岳凌方才醒悟,之前那千户将林黛玉当他的女儿了,他没否认。而且林黛玉本身长得就极娇小,看着就像是需要人照顾的模样,这人家才特意安排了一房。 这下真是闹出了天大的尴尬。 “我去让下人腾出一间吧。” 岳凌方要出门,又被林黛玉叫了回来,“虽是一间,这房里宽敞的很,也不仅是一张床榻,岳将军操劳了一路,怎能去与下人挤……” 第7章 预防针 解决了水患之祸和官兵的纠缠,原本该是轻松愉快的,可此时房里却是一股浓浓的尴尬氛围。 岳凌,林黛玉,雪雁,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周围,皆不言语,只各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茶盏。 林黛玉一只手扶着侧脸,是三人中头垂得最低的。 脸颊的温度传到手心上,林黛玉感觉自己怕不是快要熟透了。 可岳凌先是熬药照顾了她一夜,又是挡住水匪,救了她一命,若不是有岳凌跟着,恐怕这一路能不能到京城都难说。林黛玉哪还能将人赶去与船夫同住,那也太狼心狗肺了些。 她的家教不许她那样做,如今只好事急从权了。 反正这房里也不是没屏风遮挡,只几日还是能适应的。 “不想外面这般不太平,方才多谢岳将军照拂了。” 林黛玉学着父亲的口吻,恭敬有加的对岳凌说着。 一板一眼的模样,似是个小大人,岳凌不由得笑笑,“无碍,你没事便好。” 两人对话了一句,气氛又重新回到了冰点,房里又是一片寂静了。 过了半响,有船上的膳夫来送了吃食,三人才第一次同桌用膳。 清蒸鲈鱼、四喜丸子、桂花糯米藕,诸多美食上了一桌,看得雪雁不争气的眼泪从嘴巴里面流了出来。 一路行舟,确实也没吃上太好的饭菜。 林黛玉嫌弃的瞥了雪雁一眼,又不好意思的抬眼偷偷看着岳凌。 岳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照顾着两个小丫头,开口哄道:“吃吧,正是你们两个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些。尤其黛玉,身子骨弱,应当先食补,而后多活动。” 两女轻轻嗯了一声,也都动起了竹筷,比起雪雁的风卷残云,林黛玉则是斯文的多了,吃饭也是一副富家千金的仪态。 每次只夹一小块,放在嘴里也是细细咀嚼,咽下后还用手帕擦拭下嘴角,才再吃第二口。 岳凌之前费了不少力,吃的多少自不必说。 有岳凌和雪雁在狼吞虎咽,林黛玉更不好意思多吃了,她本身就是受人照顾的那个,吃了几口便就放下了竹筷,不争不抢。 见林黛玉不再吃了,岳凌望了过去。 “我吃好了,你们吃,不用顾及我的。” 林黛玉先摆手解释着。 实在是小鸟胃,本身体弱多病,吃得少便更不利于健康了,岳凌是明白这个道理,如此就想从最根本的事上开始,解决林黛玉体弱的问题了。 往林黛玉碗里夹了块鱼肉,岳凌讲解道:“鲈鱼味道鲜美,又有补肝健脾的功效,你应该稍微多吃些。” 林黛玉面露难色,不但是因为吃不下了,还有那鱼肉沾过岳凌的筷子,她实在有点洁癖。 见林黛玉无动于衷,岳凌拾起她的碗,便作势要将里面剩余的饭菜拨到自己的碗里。 “我最见不得浪费东西,往往碗里每一粒米都要吃干净。你这碗……” 岳凌话还没说完,林黛玉动作却极快的夺了回来。 羞赧的拾起竹筷,抢声道:“我自己吃完。” 见姑娘顷刻间被制服,雪雁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着岳凌比了个大拇指表示钦佩。 她可不是一次两次劝姑娘多吃些了,皆是被林黛玉当做了耳旁风。 这一次她是真心佩服岳凌,佩服得五体投地。 饭桌上小小的插曲,也拉近了三人的距离,自然而然的便多聊上了几句。 林黛玉事事应着,小心翼翼的将饭菜吃干净,放下碗筷才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岳将军,外面一直都这么乱吗?” 自小林黛玉还没出过府门,根本不知门前的路朝哪边开。 本以为如今太平盛世,百姓虽有贫富,但应当没有匪患,却不想今日让她大开眼界。 岳凌想了想,与她解答道:“乱世盛世,都有好人坏人,无非是乱世多些,盛世少些,就像这河道里也不是每条船都被劫。房间里再一尘不染,总也有腌臜之处。别说这世道了,就算是在一府内,也不尽是善人呐。” “一府内?” 林黛玉疑惑的看着岳凌,她以为在林府里,大家对自己都很好,不像是有坏人的模样。 岳凌又举例道:“比如,此行入京城,你要先往荣国府送信不是?” 林黛玉点了点头。 “你生的乖觉讨喜,定能得府里老太君的喜爱。与之相对的,贾府里也少不了男丁,见到你后,定也会心生仰慕之情。” “啊?” 林黛玉倒是没想过这回事,“会这样吗?” 岳凌用竹筷在空中画着圈,十分自然道:“何止,还会有人编一些巧话来拉近和你的距离。说什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来骗人。” 听岳凌言之凿凿,林黛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真有人这么厚脸……不知廉耻?” 终究是女孩子家家,厚脸皮在林黛玉嘴里都难说出。 岳凌更是要悉心教导了,免得她遭有心之人蒙蔽,“当然,不信等你去了荣国府便知晓。” 林黛玉看向雪雁,雪雁也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一路上走过来,林黛玉还是极信任岳凌的了,便将这话默默记在了心底。 等到入了荣国府后,看看在这高门大府里,是不是真有人这般风流轻佻。 “荣国府国公之府,比林府显赫的多了,总比林府家教好上许多吧。” 林黛玉的小脑袋里天真的想着,还不识人间险恶。 三人吃得差不多,雪雁主动承担起了拾掇的工作,作为如今“三口之家”的丫鬟,她进入角色是最快的一个。 携着碗筷出了门,房中又只剩岳凌和林黛玉两人了。 “这里有两张床,我睡外面这一张,你和雪雁在里面,中间有这屏风刚好。若是你觉得不妥,我再出去也行。” 林黛玉忙摇头,“不必了,岳将军在房里,也更安全些,谁知道此行还会遇上什么。” 确实林黛玉说的也有道理,他在这护着,她们晚上也能睡得更安心些。 岳凌不再推脱,“好,便先将就几日吧。” 第8章 入府 入夜, 林黛玉梳洗躺下,却是惶惶不安。 止不住望着屏风的方向,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然而和家中用丝帛所制不同,这屏风并不透光,看不见一点岳凌的轮廓。 这样林黛玉反而能安心一点,证明对面也确实看不见她。 不过,睡在她外侧的雪雁就没这么多顾虑了,吹熄了灯,便就美美的枕在了枕头上。 “姑娘,快睡吧。今日折腾了许久,真是累得要骨头要散了。” 一入夜,林黛玉的心情自然而然的有些失落,轻叹了一声,低着嗓音与雪雁说着悄悄话道:“今日我非要去甲板上闲逛,遇到了水匪劫持,还是岳将军在护在我身前,才没令那贼人得逞。” 雪雁来了兴致,问道:“岳将军的武艺极好吧,是不是一个人打倒一片?毕竟是王府的亲卫,可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 林黛玉用手指比在雪雁嘴唇上,“嘘,你小点声。再大点声,你就能直接去问他本人了。” 雪雁连连点头,也随林黛玉低着嗓子,“哦哦,我知道了。” “武艺应当是极好,反正是一人敌过好几人,至于怎么打倒的,我没敢看。” 雪雁又疑惑道:“这是好事啊,岳将军是护着秦王殿下的,这下护着姑娘,姑娘岂不是能受到殿下一般的待遇,这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林黛玉撇了撇嘴,她挂念的自然不是这回事,“才出门还没到京城,就欠下了两次大人情,长此以往,这还怎么还得清啊?” 雪雁不熟这些人情世故,随意答着,“我估计岳将军人家也不在意这个,只要姑娘听他的话,他就会很高兴了。” “不是这个道理,还是得做些事来弥补。”林黛玉突然想到一个点子,“等入京城了,你买些针线回来吧。” “啊?”雪雁很是不擅长女红,听林黛玉有这个打算,赶忙出着别的主意,“姑娘自幼聪慧,三岁便可读文,五岁可书字,还不如写个字画送给岳将军呢。” 林黛玉则是道:“岳将军是武官出身,未必读得懂,多半不喜欢这些。” “那好吧。” 雪雁只好应下来,看来入京之后,她是再难偷闲了。 …… 几日行舟,同处一间房的岳凌三人,关系也已破冰了。 虽然,岳凌常常出去甲板吹风,在林黛玉还未梳妆或其他情况时要避嫌。 但每一日比之前近一个月的时间沟通还多,也让他们之间愈发了解彼此。 林黛玉乖巧懂事,雪雁呆萌可爱,岳凌也慢慢适应了两人的存在。 而且,在岳凌的看护下,林黛玉饭食不缺,用药准时,气色也愈发好了些,甚至比登船时还好。 也不枉他费的一番辛苦,岳凌自以为很有成就感。 是日,弃舟登岸, 因乘坐官船早到了京城两日,荣国府上没接到消息,自是没有派下人来迎接。 三人又一同乘了辆马车,进入京城。 一路来到京城内城,两人便不同路了。 林黛玉掀起车帘,指着西边道:“我应该往这边吧?” 她看过岳凌给画的舆图,自己尝试辨认着方向。 岳凌点头,指着东边道:“嗯,那我便往这边走。” “嗯?” 林黛玉诧异的望过来,看着岳凌道:“岳将军不与我一同去荣国府上吗?” 岳凌颔首,“你不是去送信,处理家事?我需先去一趟王府交差,待处理了公务再来接你。” 顿时,林黛玉稍感不安。 连日来的相处,她从岳凌临近她会不安,变得远离她才会不安,内心也许已经将岳凌当做依仗了。 岳凌察觉出林黛玉眸中的失落,轻抚着她的脑袋,“不用怕,再怎样,那也是你母亲长大的地方,府上老太君定不会为难你的。” 林黛玉微微点了下头,又仰头看向岳凌,“好,我会记得岳将军之前嘱咐的话。岳将军可要记得早些来接我。” “嗯,一言为定。” 待林黛玉入了宁荣街,唤来了荣府的管事,岳凌便换了马匹,往秦王府而去。 …… 宁荣街上,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复行了几十步,来到荣国府正门,“敕造荣国府”的金字匾额之下。 明晃晃皇帝亲书的五个大字,彰显了皇家恩宠。 如此高门大户,礼节定是繁多,若是自己生了差池,自然要被人看轻,羞辱为南边来的、没见识的穷亲戚。 如此念着,林黛玉更不敢有一丝大意。 待马车入门,便早早的掀开车帘,自己走了下来。 荣国府上,听闻曾经国公爷的掌上明珠大姑娘贾敏之女已入府,尽皆自发的来到路两旁迎接。 行过垂花门,林黛玉正与闻讯姗姗来迟的贾母撞了个正面。 一见到林黛玉,贾母立即丢了凤头梨木拐杖,哭着将林黛玉一把揽入怀里,“我苦命的孩儿啊。” 贾母痛哭不止,悲绪也引动了林黛玉。 连日来她未曾掉了一滴眼泪,这一刻便止不住了。 周围人也默默垂泪,良久才将二人劝解住了,一同引着过抄手游廊,直入到荣庆堂上。 大堂正中央,一副寿字图下,摆一方太师椅。 贾母拉着林黛玉手不放,二人并排坐下,又言语道:“像,与你娘亲小时候真是一般模样。” 只第一面,贾母便稀罕林黛玉稀罕的不得了。 陆陆续续有府上其他女眷入内,贾母也不再与林黛玉对着抹眼泪,而是与她介绍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林黛玉一一见过礼,十分周到。 人来的并不齐全,贾母再又吩咐道:“让姑娘们都来,今日远客至,将手上的活都放一放吧。” 不多时,迎春,探春,惜春联袂而来,又是姊妹相认一场。 个个长得都极为标致,但林黛玉自比并不逊色,处事也愈发坦然。 各自话着家常,宾客尽欢之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守门丫鬟进来笑道:“宝二爷来了!” 听得一个“爷”字,林黛玉倏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是岳将军所言,贾府的男丁到了。 第9章 摔玉 荣国府外,贾宝玉正与小厮策马在街道上,往府里赶着。 他不知南边的表妹今日抵京,随着三五好友在外间玩耍,错过了去迎接的机会,心里十分懊悔。 贾宝玉听了许多人说,那名唤林黛玉的妹妹,知书达礼,样貌绝伦。 对于喜欢在内帏厮混的贾宝玉来说,有如天仙一般的妹妹掉进府里,自然是一桩大好事。 多了一个妹妹就多了一处热闹,他巴不得天下钟灵毓秀的女子都聚集在他周围,那该是多快活的日子。 “二爷,二爷?慢着点骑,前方人要多了。” 贾宝玉的奶哥哥李贵,陪同在他身边,好心叮嘱着。 贾宝玉哪听得这个,多挥了两下马鞭,“妹妹都到府上了,我再晚去,岂不是都没见面的机会了?快着点,别啰嗦!” 李贵也是看着贾宝玉长大的,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面上生出笑来,“府上姑奶奶成亲时,我曾远远的见过一面,那容貌别提了,放在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想来,这林姑娘必也不会差了。” 听闻此言,更是弄得贾宝玉心烦意乱,迫不及待的想见上林黛玉一眼。 “行了,只会多嘴,快些骑你的马!” 宝玉一路进府,先去自己房里换了身行头打扮,才来到正堂。 有小丫鬟传了一声,宝玉迈着四方步,意气风发的走了进去。 听宝玉来了,王夫人先是道:“这混世魔王,才回来。” 看向林黛玉,王夫人好意提醒着,“他这一天疯疯癫癫,喜怒无常,若是冒犯了你,便少理睬他。这些姊妹们都是极好的,且与她们玩在一处便好。” 贾母也是笑着应道:“确实难让人省心呐。” 林黛玉确也从娘亲口中听说过她有一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又因外祖母极溺爱,故无人敢管。 但念在是国公之府,应当也不会做出些逾礼的举动。 听了王夫人的劝告,林黛玉亦是不想招惹,本来她也只是走个过场,闲话几句家常,将家书带到之后,便等着岳凌来接她回家了。 “家时亦曾听娘家讲过,二舅母膝下有一子名唤宝玉,与姊妹们感情颇好。今日我来,是面见外祖母和舅母们的,自也不会沾惹他。” 既然如此,王夫人就放心的多了,就算林黛玉在府里住下,也无碍,“那便好。” 待贾宝玉登入堂上,俯身与上方贾母等人见礼,林黛玉循声望去,才知晓贾宝玉是怎般的人物。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条,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条,系着一块美玉,想来便是诞生所衔之玉。 林黛玉望向其余人,皆是素色衣装,不是深褐,便是灰绿,也就几个姑娘穿的颜色鲜亮了些,但也不过是水蓝的裙装,并不十分显眼。 而她未出丧期,自然也是穿着朴素许多,只素白的长裙,零星有些图案点缀。 而堂上这位哥儿,真是穿金配银,衣冠赫奕,实在太过扎眼。 任谁家亡了娘亲,见面也没穿大红色衣衫的。 如此念着,林黛玉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其实府上并没人顾虑着母亲丧事,不由得心中生出些许悲凉。 眸中映红,贾母也察觉出不妥来,便与宝玉和气道:“宝玉,今日见你妹妹,怎得穿成这幅模样,去脱了衣裳再来。” 精心打扮的宝玉自以为极好,显了一回眼后,便也听从贾母的话,借坡道:“方才外出游玩,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只一心想来堂上见妹妹了,我这便去换。” 说着,又大步流星的出了堂。 贾母倒是极喜欢宝玉这一身装束,颇为俊俏,此时移开话题,与林黛玉说起家常来。 “玉儿,可曾读过书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应道:“只刚念了《四书》,姊妹们如今在看什么?” 贾母笑着道:“她们只不过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不多时,宝玉去而复返。 依旧是一身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绿绫裤腿,厚底大红鞋,同样少不了各式佩饰。 早先入堂,扫过一眼,只多出一个姑娘,贾宝玉当即便知,那便是远道而来的表妹了。 只一眼,林黛玉的相貌似是烙在了他心坎上一般,泪光点点,双靥生花,娇弱的模样似胜过西子,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还真是天仙一般标致的人物!” 宝玉欢喜的不得了,三步并两步来到贾母身旁,挤在另一侧坐下了。 方才坐下,宝玉便偏过头来,与林黛玉接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尽皆嬉笑,都知道贾宝玉要说胡话了。 可林黛玉和雪雁则是另外一幅心情。 没想到真被岳凌言中了,不但有这情形,甚至连话都一字不差。 林黛玉当即警觉起来,“哥哥说笑了,我自小便在南边,怎么可能见过?” 宝玉却振振有词,全不脸红,“或许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 贾母同样捧场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雪雁真是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撕烂了这浪荡货的嘴。 林黛玉与她使了个眼神,她便立即恢复了脸色,再老实得侍立一旁。 贾母坐镇荣国府几十载,哪有小动作能瞒过她的眼睛,见状,便开口道:“这丫头便是伺候玉儿南下的吧,多大了?” 雪雁先是一礼,“过了这个月便就十岁了。” 贾母眉头微皱,“这般小,如何照顾好玉儿?在府上,我还得为玉儿再选上些靠谱的。” 贾母与几个管家媳妇,丫鬟安排着,而贾宝玉则是正与林黛玉递着话。 从脖颈中取出自己佩戴的玉,宝玉与林黛玉展示道:“妹妹可也有玉否?” 林黛玉并不喜佩戴首饰,亦不懂他为何有此问,摇头道:“未曾有玉。” 宝玉的脸色陡然惊变,堂上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却听砰的一声,宝玉的玉在地上滚出了好远。 “什么劳什子东西,我也不要了!” 第10章 夺嫡序幕 熟悉的清脆声响起,堂上众人尽皆慌了神。 三五个小丫鬟抢着上前,将那玉护在手心里,宛若夺宝一般。 而贾母惊得心颤,忙搂住宝玉,哭道:“孽障,何苦摔那命根子!你若生气,怎得不将老婆子我摔了去!”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尽皆垂泪,三姐妹也都惊得手帕颜面,只林黛玉在堂上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刚与王夫人说,她不会招惹了这混世魔王,没想还没说两句,就似是触犯了人家的逆鳞。 可林黛玉也以为自己说的话是细细考量过的,并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实在不知宝玉是发的哪门子火气。 在之前,外祖母与几位舅母,嫂嫂,姊妹都言语和善,恐怕她们若是挽留自己在府上住上一段时间,碍于情面的林黛玉都不好拒绝。 可眼见着府里最受宠的贾宝玉,心思如此捉摸不定,情绪如此不稳,自己初到还得罪了人家,便再不想在府上多待一刻了。 林黛玉默默流着眼泪,十分委屈,心里念道:“岳将军,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 …… 元末,朝堂横征暴敛,贪官刮地以去,汉人被压榨的喘不过气,只能尽皆举起反旗。最后一个称得上正常宰相的脱脱,未采用下属变钞之法,又赢得了高邮之战,强行给腐败不堪的元朝续了一口命。 又过了几十年,朱元璋始终未见经传,而是中原之地尽起义兵,连东南世家的财力,向北征伐。最终由刘旭即大昌高祖,与四王八公十二侯一道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大昌开国以来,已有三位君主,如今的元庆帝膝有二子,即大皇子康王,二皇子秦王,各自开府。 显而易见,元庆帝未早早立储,就是有心择优而任,似默许了其中的争斗。 如此一来,从朝中到各地,选边而站者不计其数,明争暗斗不断。 而岳凌便是二皇子秦王的人,如今也正来到了秦王府门下。 “指挥使大人,您回来了。” 见到岳凌立马在门前,护卫立即上前与岳凌行礼,“当下王爷正在堂上议事,指挥使大人直接前往便是。” 岳凌将手上的缰绳拍在护卫手上,整理了下衣衫,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过几道穿山游廊,彩色大插屏,岳凌径直来到秦王府上的会客厅。 如今会客厅上已是坐满了人,皆为王府中幕僚,似是正议论着大事。 “王爷。” 岳凌入门,往上做了一揖,便寻着空位侍立了。 见到岳凌平安归来,秦王也停了与幕僚们论事的话头,隔着众人,与岳凌叹息道:“辛苦了,你回来的也正是时候。” 竟有此言,岳凌好奇的与身边人问道:“李主簿,朝中出了什么事?” 被岳凌唤做李主簿的中年人,一身儒生打扮,面上便是一股书生气,眸中炯炯有神。他负责起草府中文书,为人干练。 “岳统领,你算是走运了。前不久北蛮叩边,陛下命康王率兵征讨,支援荣国公。” “嗯?怎不是王爷领兵?” 康王作为即嫡又长的皇子,没能顺利的入主东宫,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秦王军功太盛,为人心所向。 定辽东,平吐蕃,出陇右,开西域之地。大昌四处,无处不是留下了秦王建功立业的脚印。 此次竟然不是秦王带兵,那便是养心殿那位,又开始在搞平衡了。 李主簿又补充道:“何止于此,康王征调府上三位统领随军出征,为先锋大将。” “这陛下竟也能同意?” 李主簿摇头叹息道:“要不怎么说你走运了,单没点你的名字。” 岳凌也是自嘲笑笑,“多半是嫌我年纪小了,不如其他人所建军功卓著。” 李主簿不置可否,头又扭了回去,看向上方的秦王。 岳凌也是听着堂中的议论声,多也是反对遣将随军的,叫骂声不断。 半响,没论出个是非,还是秦王拍板道:“好了,都不要再吵了。如今国家有难,我秦王府怎能作壁上观?不论皇兄他藏掖了怎样的心思,都该我等出一份力。” “你们三人入军,为得便是建功立业。更何况,孤若是不遵循父皇旨意,定要被那言官污一个积蓄力量,谋求不轨的罪名。等那时,孤如何与人对簿公堂?” 见秦王意决,其他人也在说不出什么违拗的话来,连三位将军也得黯然听命。 岳凌倒是觉得他们不是不想建功立业,而是跟着康王出征,且不说得胜功劳能分多少,或许一记昏招,命都不保了。 事情议定,众人分散离场。 岳凌主动留了下来,与秦王汇报着一路行程,并转交林如海的回信。 “王爷,此次归京非但我一人,林大人将他的幼女托付与我,一同来了京城。” 秦王正值壮年,方正的脸颊上是燕颔虬须,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配以浓眉,更显武将本色。 放下案上香茗,展开信笺,秦王长叹了一口气。 “孤已知悉如海的心意,任他在扬州作为,孤会照顾好他的亲眷的。” 送女入京,以示忠心,以明其志,秦王虽嘴上不言,脸上满是赞许。 不过,一听王爷要好好照顾,岳凌却又有些不舍,怕王爷会直接将林黛玉接入王府抚养。 那样的话,岂不是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好歹他也养了林黛玉一个月,难免有了稍许感情。 “王爷,那林大人之女当下如何安置?”岳凌试探的问了一句。 秦王倒也坦然,抖了抖信纸,“如海信中说了,先由你照顾着,孤也以为合适。这段日子你且不用来王府当值了,若有传令,你再来便可。” 岳凌总算松了口气,忙应了下来。 秦王又补充道:“孤不能亏待了他的爱女,若有所需,你但言无妨,钱粮也好,只来账上取用便是……” 领导客气的话,是没办法尽信的,岳凌一面应着,一面出了府,径直往荣国府赶着。 “呼,不知道黛玉在荣国府里怎么样了。” 第11章 岳将军是何人? 荣国府,荣庆堂, 鸳鸯将玉石从丫鬟们手中取了来,放在锦盒中养护。 贾母也尽力维护着,劝说宝玉道:“何至于此呀?” 众人止住了啼哭,吸引了全部人注意的宝玉,暗暗打量着林黛玉,这才开口解释道:“说是‘通灵宝玉’,却全不通人性,都不懂择人而侍的道理。姊妹们都没有玉,偏今日来了个天仙般的妹妹也没有,那我也不要这劳什子!” 由此,贾母忙哄道:“你妹妹她原是有的,只不过你姑妈去世,舍不得家里人,便将这玉一同葬了,遂有个念想,也是全了你妹妹的孝心不是?” 宝玉听了以为很有道理,又看向王夫人,眼珠一转,心有所念。 王夫人背后一寒,总感觉下一刻这孽障要蹦出了什么骇人之言,忙开口附和着贾母的话,“是了,你妹妹出自诗礼簪缨之家,一个孝字在前,你且该更懂事些了。” 众人皆是三言两语呵护着宝玉,只林黛玉被冷落到一旁,让她心里颇为难过。 而且,为了哄宝玉,还得将她那入土了的娘亲挖出来扯一个谎,更是让林黛玉透骨酸心。 与雪雁示意,取了两封家书在手上,林黛玉与贾母交代道:“外祖母,这是爹爹遣我送来的家书,另一份是与舅父的。爹爹将我托付于岳将军照看,再过几个时辰,岳将军应该就会来了。” 手上抱着宝玉的贾母,眉头微皱,疑惑问道:“岳将军是哪个岳将军?我怎不记得这些府中,有姓岳的将军?” 贾母以为林黛玉会长住在府上,却不想来到京城还要他人照看,难免让她心生不悦。 宝玉听了这话,也瞬间不再作闹了。 这才幡然醒悟,应当是自己闹得太大,吓到了表妹,让她决心离去。 祖孙二人都不愿林黛玉离去,齐齐翻起了那一封家书。 林黛玉又在一旁解释道:“岳将军与父亲相识已久,一路护送着我入京来的,是个细心宽厚的长辈。” “不行,我不同意,妹妹怎能去别的男子府上住呢?” 发现林黛玉是真想去和别人的男人一同生活,宝玉变了脸色,赶忙拉着贾母,“老祖宗,您劝一劝妹妹呀?” 贾母翻完了家书,又命人将另一封送往外帏贾政处,缓缓叹出一口气来,“确也不妥,你爹爹难道信不过老婆子,还能照看不好你吗?老婆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外孙女,哪舍得你去外面受罪。” “而且四王八公十二侯府上,全无姓岳的将军,如此来路不明,我便更难放心了。” 不等林黛玉反驳,贾母又道:“如今,你外祖父老公爷,正在九边之地领兵打仗,兵锋将威在朝中最盛,任是哪里的将军都会给国公府几分薄面。倘若他来,老婆子我亲自劝说他,让你留下,你且不必忧虑。” 林黛玉哪能不忧虑,她才是不想在府上的那一个。 与雪雁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显出了难色。 众人如此围绕着贾宝玉,外祖母又如此溺爱,今日一见,自小喜静的林黛玉更是想躲得远远的,哪想与其他人去争宠争娇。 贾母倒是再不留意这边,将那家书置于一旁,与其他人安排道:“玉儿远道而来,该摆宴与她接风洗尘。住处也不必腾一间房,将宝玉挪出来同与我在暖阁里面,那碧纱橱留给玉儿,离得我近些,也方便我照看。” 宝玉却先不愿意了,开口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大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贾母略微沉吟,也答应了下来,“好吧,那你还在那睡着罢。取床褥与花帐来,再与玉儿设下一张床。鹦哥儿,往后你就在黛玉身旁照看着吧,细心些。” 宝玉喜不自胜,天仙的妹妹日后伴着他,还能再无聊了? 黛玉却亦揪心得紧,攥着手里的手帕,黯然神伤。 若是在府上住下,这便要与贾宝玉同住一房了,那成何体统? 雪雁也是急得满头生汗,可身为下人她又不能言语一句,只能心里默默叨念,“岳将军快来吧,岳将军快来吧,只要你来把姑娘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 荣国府正门下,扬起一道尘土,散去后便见一人一席青衫黑靴腰挎宝剑从马上跃下,径直走向门口。 有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 荣国府每日踏门槛者无数,门子也自视甚高,便是有官衔在身的,都不先引入府中倒座厅看茶,一律阻在门外等候。 见了岳凌这一身行头,确实不凡。可门子们见得更好的也多了,便也不与他客气,持棍棒上前喝止道: “什么人?” 岳凌坦然道:“前不久我护送了林大人之女来府上,如今正是要将她接回,二位可往府里通传一声。” 门子都知晓今日有远亲来府,可没听说要走,便不将岳凌的话当一回事了。搓着手指,与岳凌示意道:“空着手,可不好办事呐。” 岳凌眉头一皱,“老公爷还活着呢,你们就敢如此胆大妄为?” 门子却还理直气壮,“与你何干?” 岳凌眼下容不得一粒沙子,索要贿赂还要到他的头上来了,飞起一脚便将门子踹出三五米远,摔了倒栽葱。 起了冲突,门子们争相出府,不辩是非,只欲捉了岳凌,来一顿毒打。 可哪知便是一拥而上,也难敌过岳凌一人,只几息就都躺倒了一地,周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不嫌事大的叫着好。 终于,事情传到房里,贾政疾步赶来,望着一地狼藉,再看向场中来人似有几分眼熟。 待揉了揉眼睛,见那少年腰间一块龙纹白玉牌,方想起来是近年名声鹊起的王府亲卫指挥使岳凌。 赶着步子上前,贾政道着恼,“在下管教不力,才叫下人冒犯了岳将军,您别与他们一般见教,且随我来。” 又与周遭跟出来的小厮吩咐道:“给岳将军看茶,这些没长眼睛的,都打发到庄子上种地去!” 第12章 一打荣国府 贾家的田产早就包了佃户,说是打发去庄子,也不过外出消遣,并不算多大的责罚。 入世有些年头的岳凌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也是微微叹气,“这贾政的性子真是如原著一般的宽仁儒弱。” 踏步走在前方,岳凌一路同贾政来到了荣国府会客的外书房,梦坡斋。 将门出身的贾家,有意以诗书传家,这外书房置办的极好。 两侧书柜摆满了各类书册,墙上皆是名家手笔字画,正中央亦是悬挂了一幅山水图,虚实相生,神韵雅致。 贾政亲自斟了一盏香茗,与岳凌客气道:“不知岳将军来府上有何要事?” 如今,贾政还未蒙荫获官,只是一袭白身,面对秦王府中将官还是恭敬有加的。 毕竟秦王府名声在外,最后夺嫡成功也未尝不能,若是此刻交恶才是大不智之举,而且如今荣国府老公爷还有兵权在身,更需谨慎了。 岳凌抿了口茶水,算略给了些面子,翻过前帐直言道:“并无他事,只是来接林大人之女随我回府的。” “林黛玉?随您回府?” 贾政还有些摸不清情况,不知岳凌何出此言。 岳凌指着桌面,又道:“这不是有信送来,你一看便知。” 方才接过信还未来得及看的贾政,细细打量了下署名,见是妹夫林如海,当即麻利的拆了起来。 林如海如今为兰台寺大夫,正三品官衔,领巡盐御史的差遣亦是位高权重,也被当做贾府未来的靠山,贾政不敢怠慢。 通读了一遍,才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如海他在信中也提醒我了,只是我在家中亦做不了主。还得等爹爹和兄长归来,共议此事。至于黛玉的去留,确实送去秦王府那边更稳妥些。” 轻叹一口气,贾政又道:“岳将军,随我来吧。” 见贾政是个明事理的,又是林如海的内兄,关系相近,岳凌又好意提醒他道:“方才府中下人欲与我索取贿赂,只是老公爷不在府里就这般行事,不是在为府上抹黑?下人若不从严管教,以后酿出事端,悔之晚矣。” 贾政倒是显得有些不以为然,面上迎合道:“是是是,将军所言极是,我定狠狠处罚他们一遭,以谢冒犯将军之罪。” 岳凌略微摇头,再不言语…… …… 荣庆堂上,此时正是一片阖家团圆的景象。 两侧摆着筵席,连宁国府里也派了女眷来,一道与黛玉和贾母庆贺。 席间,贾母和宝玉是眉开眼笑。 而下方黛玉看着满桌的佳肴,无半点胃口,面色忧愁。 就连贪吃的雪雁,此刻看着糟鹅掌,燕窝汤,茄鲞等诸多美食,也没捡筷子的心思,止不住的总挪眼偷看姑娘,余光斜乜着宝玉,略略翻着白眼。 适时,有小丫鬟入堂通传道:“二爷到。” 场中停了喧嚣,眼见着一个少年走在贾政身旁,一同入了堂。 有外男入堂,府中女眷多往屏风后的隔间躲避。 迎春,惜春,探春,三姊妹正要离席时,还不忘唤着林黛玉,“妹妹,随我们这边来吧。待他们问完安,我们再来。” 林黛玉始终盯着来人,目光不曾偏移了一丝。 微微摇晃了下脑袋,面上终于显出些笑来,“多谢姐姐,你们去吧,不必顾虑着我。” 探春疑惑问道:“难道林府上没有女眷避外男的规矩?” 林黛玉答:“那自然有,不过这位正是我要等的人。” 席间作鸟兽散,破坏了贾母的兴致,贾母面染不悦,未等贾政躬身请安,便责问道:“你怎得来了,这人又是谁?” 贾母打量着少年,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倒是个武将模样。而且眸中深邃,神色老成,好似在远处望着她,便能看穿她的底细一般,让贾母忌惮的很。 贾母坐镇荣国府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少年,只这位少年第一眼就给她留下了难应付的印象,更令她不喜。 果不其然,贾政还未开口,少年却先自报家门,未见一丝慌乱,“见过史老太君,本官奉王爷之命,前来府中接林大人之女回去。” 贾母终究是一品诰命夫人,还是知晓些朝堂事,如果说来人是什么杂号王爷府中人,她姑且能摆出身份,不予理睬。 可事情总不向她想的方向发展,贾政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岳将军,秦王府下亲卫统领。近日陛下才下旨意,让秦王府其余三位将领去九边支援父亲了。” 贾政的话说得很明白,贾母也听得懂,但她是真舍不得将黛玉送出府。 见状,与贾母同席而坐的贾宝玉先慌了神,忙暗中扯了扯贾母的衣袖,一脸恳求的望向贾母。 秦王府可不是杂号王爷,是开府的皇子府邸,就算贾家一门双公,也得退让许多。 贾母进退维谷,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岳将军行个方便,老朽多年来思念外孙女,便先留在府里几日,你且过些时日再来接吧。” 岳凌看向席间的林黛玉,满眼泛红,明显是受过委屈的模样。 想着自己每日宠着她,不让她掉眼泪引动病体,才将养好些身子,刚来府上就红了眼眶,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或许让林黛玉站出来说,想跟自己走更有说服力,可那也太为难一个六岁的孩童了。 岳凌上前一步,丝毫不退让,也不卖贾母的面子,直视着上方,道:“王爷有令,林大人有托,本官安能反复?” 眼看着贾母要松口,贾宝玉自恃受宠,开口辩驳道:“妹妹怎能与一个男人同住?” 岳凌目光偏移,锐利如剑,指着门口堆放床榻锦被,瞪着宝玉道:“和你同住难道就妥当吗?” “再者,这堂上有你插话的道理?” 岳凌的话掷地有声,堂上一片愕然,尽皆变色。 宝玉也被岳凌看得打了个寒颤,慢慢垂下了头。 贾政当然知道岳凌是个不好相与的,才刚打了府上的门子,赶忙找补道:“是在下教子无方了,岳将军您莫要与他见教。” 忙转向上方宝玉呵斥道:“竖子!还不快快与岳将军赔礼?” 贾母终究是护孙心切,攥着宝玉的手一面安抚,一面与岳凌服软道:“好,就依岳将军的,先带玉儿去吧。玉儿,切记多来府里看看我这老婆子。” 林黛玉欢喜应下,又向场中岳凌挥手道:“岳叔叔,我在这!” ……岳凌眉头微挑 第13章 搭狗窝 不喜欢听什么,这小妮子偏要说什么,一声叔叔,将岳凌的怒气全叫散了,忍不住的多挑了几下眉头。 大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岳凌也只能应下,向林黛玉颔首示意。 可这一声,听在贾宝玉耳朵里,却像是撒娇一般,令他心碎不已。 望向下方的林黛玉,就见她正起身,望着场中的岳凌。 那眼神,好似上元赏月,眉目盈盈,眼里全是憧憬。 这更令宝玉难捱了。 本来精心准备的出场,府里所有人又都宠溺着他,也确确实实的展示了下自己的影响,不想妹妹却要远走高飞,还是和一个外男。 而且,很明显的是,妹妹喜欢眼下这个粗鄙武夫,更胜过他。 “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只知舞刀弄棒的腌臜之人?看来表妹的眼光也没那么好,太过俗气,完全配不上与我玩耍。” 宝玉只能强颜欢笑,心里暗示,给自己台阶下。 眼看着岳凌将林黛玉带走,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甚至都不敢再哭闹,只因他那向来严厉的爹爹,还在堂下赔着笑。 待再看不见林黛玉的身影,宝玉也兴致缺缺,撇了撇嘴与贾母小声道:“老祖宗,我吃好了,先去歇息了。” 贾母知晓宝玉的心思,便哄道:“玉儿不过出府了,也不是出城了,在京城里你可以多去拜访拜访,亦可以等她回来。玉儿称他为叔叔,只将他当做长辈看待,若是寻玩伴,还是少不了你们兄弟姊妹。” “只怕她呆得无聊了,自会来府上走动。” 这一席话算是说进宝玉的心坎里去了,霎时间就转出了笑脸,“老祖宗说得极是,我这便去寻嬷嬷们,给妹妹带些行李!” 走了主角,原本的筵席也开不下去了。 两府女眷都极有眼力的各自与贾母道别,撤去了筵席后,堂上便只剩了贾母与贾政母子二人,并一些随身伺候的丫鬟。 吃了闷亏的贾母,脸色自然不好,此处也再无旁人,贾母也不再藏掖了,愠声道:“不过一个亲卫,就敢打上荣国府门来了。也就是你爹爹并不在府上,若不然府里岂是他撒野的地方?” “你们兄弟两个,没有老爷十分之一的能为,如今就连看家护院也办不好,日后门楣还能依靠得了谁?” 贾政一脸愧色,安抚贾母道:“是儿子处事不力了,那岳凌也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次秦王府派兵增援,原本也是支援爹爹,我们府上还欠一个大人情,如何能违逆了秦王的意思。” “那带兵出征的不也是康王?我倒觉得这一回陛下是有意树立康王府的威信了。” 贾母所言实有几分道理,然贾政又叹息道:“前不久爹爹才送回家书,说边关不利。恐怕威信也不是那么好树立的,毕竟康王也没领过几次兵。” 贾母嘴角撇了撇,“有你爹爹坐镇,还怕什么?你爹爹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你们根本不懂其中有多艰险。承平日久,你们皆是安逸惯了,读书又不成,文恬武嬉,真不是个好兆头。” “去吧,我也累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的玉儿,只见一面就飞走了,真是岂有此理。秦王连分离人家骨肉的事情也办得出来,倒不如康王仁慈。” …… 跟在岳凌身后,林黛玉的心情大好,东瞅瞅西看看,将入府时没留意的景色,都看了一遍。 “不愧是国公府,比林府的园子实在大得多了。” 岳凌想了想自己居所,撇嘴道:“我家可比这小得多了。” 林黛玉则是丝毫不在意,“那也比这里好。” 雪雁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都快黑天了,我还以为岳将军你不会来了呢。若是不来,姑娘可就惨了。” 岳凌回首看着两个小丫头可怜的模样,笑着摇头,歉意道:“在王府耽搁了一阵,怪我了。” 这时岳凌才发现两人身后还有个丫鬟,面生得很,便问道:“你是?” 雪雁大咧咧的介绍道:“这个姐姐名唤鹦哥儿,是府上老太太给姑娘分的丫鬟。老太太嫌我年纪太小,不能照顾人。” 说着,雪雁还不自觉的撅起了嘴。 岳凌倒想说贾母还是会看人的,又不想惹恼了雪雁丫头,便不接这话茬,与鹦哥儿道:“日后,黛玉会去我府上。若是荣国府老封君同意你来,你再来府里吧,此刻不如回去问问。” 鹦哥儿诚惶诚恐的应了下来,回身去了荣庆堂。 林黛玉微微讶然,“岳叔叔,你同意她来?” 岳凌的眉头又不自然的皱了下,林黛玉反而会心一笑。 同意鹦哥儿来照顾林黛玉,一是岳凌府上确实缺丫鬟,二是根据原著,鹦哥儿便是后来的紫鹃,即便是贾母的人,对黛玉也是忠心耿耿,事事以黛玉为主,显然是个可用之人。 “多一个人照顾你也不是坏事,正好也为雪雁分担一下。” 雪雁欢喜的很,“岳将军考虑的真周道!” 一路行过抄手游廊,来到垂花门下,早有马车等候,并堆叠了一应绸缎床帐,很显然都是赠与林黛玉的。 当前还站了一个少年,便是贾宝玉了。 “林妹妹,这都是我请求老祖宗为你准备的,你且先带着去吧,皆是新制用着方便。” 林黛玉见了贾宝玉如同撞见了瘟神一般,方才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忙躲在岳凌身后,只探出个脑袋,婉辞谢绝道:“不必了,劳烦哥哥帮我回谢外祖母。” “妹妹,这都是我让人精心挑选的,你若是不拿岂不是辜负别人心意……” 宝玉纠缠不清,岳凌突然开口道:“算了都带上吧,以后没准养个小狗与你作伴,这些物事搭个狗窝也是极好用的。” “搭狗窝?这么好的料子搭狗窝?”宝玉倏忽变了面色,但他却还不敢与岳凌发怒。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仰头看着岳凌,甜甜的道:“好,都听岳叔叔的。” 岳凌皱眉,心想,“这妮子还叫上瘾了,回去非要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第14章 心思玲珑(求追读) 东城,锦绣街,古槐巷陌, 岳凌驱车七扭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房门前停驻。 门板上略染灰尘,也不见挂什么匾额,只悬着两个大红灯笼,证明这一家是曾有人住过的。 岳凌身为王府亲卫,向来住在王府较多,回家时极少,房屋也有一阵未打扫过了。 雪雁搀扶着林黛玉缓步下了马车,望着街巷中央一颗苍天古柏,四周少有人经过,如此荒凉,不禁问道:“这还是京城吗?” 岳凌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当然是了,只是稍稍偏僻了些。” 林黛玉在一旁接口道:“僻静一些也不错。” 雪雁指着前方,“这间就是我们的家吗?” 岳凌颔首,“嗯,我很少回来住,先去收拾下吧。” 岳凌小心着将门板推开,宅院十分简朴,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如下山虎一般的规制,坐北朝南,中间一间厅堂,左右并出两间卧室,东西厢房与主房相连,东面灶房,西面仓房,绕到房后还有一处马棚。 门下石阶上斑驳了些青苔,石井旁立了一颗枣树,迎风抽出几条嫩芽。 雪雁愣了愣,看向岳凌道:“这么小?” “确实和荣国府差得远了,不过也有两间房,我睡东边这间,西边那间留给你们。” 雪雁回想起在荣国府的经过,便不再嫌弃这庭院小了,“大了也没什么用,去了也是日日受气,还要将姑娘安排在碧纱橱里。” 林黛玉倒不嫌弃这里,手扶在枣树上,仰天望着周围,心里踏实得多了。 回眸莞尔一笑,林黛玉向岳凌,雪雁二人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不收拾出来,晚上可就没地方住了。” 雪雁自告奋勇,“我去拾掇床褥。” 待雪雁离去,岳凌将马匹安置好,庭院中便就剩了一堆杂物,需要分放在仓房里。 力气活自然得岳凌自己来了。 林黛玉则是站在离岳凌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忙碌着。 “这间房我们三人住确实有点小了,等过几日,我在城中再选个大些的宅子。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爹爹会将你托付给我,也没做太多准备。” 岳凌从井中打水,清洗着沾灰的双手。 林黛玉应道:“倒也没关系,只这样也挺好。住得好不好,宅院只是其次的。” 林黛玉很自然的来到岳凌身边,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正要用衣服擦手的岳凌动作一顿,将林黛玉的手帕接了过来,连带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那就再说吧,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林黛玉满心好奇,“什么事?” 岳凌扭过头看着林黛玉,“你觉得我长相很老吗?” 林黛玉嘴角轻轻一勾,脸又偏向了一方,轻轻踏着青石砖,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回答,“也不算老吧,至少比我爹爹年轻许多。” 岳凌连连点头,“那能不叫叔叔吗?听着不适应。” 林黛玉捂嘴轻笑了一声,又忙恢复了脸色,“也不是非要叫你叔叔,只是在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叫叔叔显得稳妥,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叫好了。” “私下里我叫你哥哥,等到有外人就叫叔叔,是不是这样比较好?” 岳凌望向林黛玉,一身鹤氅洁白无瑕,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由此,岳凌心里默念道:“算了,你长得漂亮,你说得都有道理。”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林黛玉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面向岳凌,笑着道:“我原本以为岳将军是个极为严肃的人,并不好相与,今日才知道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岳凌强调道:“是哥哥,你说哪里不一样?” 林黛玉纤细的手指点着下巴,仔细想着,“就比如哥哥很在意这个称呼,还有喜欢贪图小便宜。别人送的东西,都以各种理由留下了。” 岳凌虽然工作体面,也算个公务员编制,但是赚的可不算多,这一下又多了两张嘴,当然要勤俭持家了。 撇了撇嘴,岳凌也不反驳,“有便宜不占,那不是……算了,我去做饭,你同雪雁回房里等着吧。” 林黛玉追问道:“有便宜不占是什么?岳大哥你还会做饭啊?还有手帕还给我呀……” …… 康王府, 府中会客堂,康王与两人对坐饮茶,神色忧虑。 其中一位中年人名唤杜恪,头顶冠帽,面容狡黠,留着八撇胡,一手掐指与康王贺道:“殿下如愿以偿得了兵符,接下来就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北拒蛮人若是立了大功,那便足以向世人证明,殿下文治武功并不亚于秦王。” “即使平凡人家也讲究一个长幼有序,殿下入主东宫,那便是名正言顺了。” 另一人名唤唐骁,身量中等,略微清减,但眸中神采奕奕,面容老成,“即便不立旷世之功,封狼居胥,只是退敌,守住城池,对殿下也是极为有利。殿下只是缺少证明自己的机会,一旦能拿出些功绩,定然能动摇陛下封储之心。” “如今虽是承平盛世,暗中亦有波涛,大可一步步来。” 首位靠坐的康王,叹出一口气道:“二位都只说了胜,可兵家安有常胜将军?更何况孤不善弓马,为朝中人尽皆知之事。就连久历沙场的荣国公在边关都吃了败仗,孤怎会定能取胜呢?” 杜恪笑着道:“殿下不必忧虑,即便是败,我等也为殿下留足了后手。” 康王似有所悟,转头问道:“你是说秦王府那三位将军?” 杜恪颔首,“正是,但不仅如此。” 唐骁补充道:“不如将那岳凌招入军中,替换掉三位将军其中一位,能很快被秦王信重,想必会有些非凡的才能。” 康王对唐骁的话持不同意见,摆手制止,语气中满含不屑,“孤差人打探了那人底细,近两年才发迹,入秦王府时自称年十八,其实时至今日不过十六,皇弟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孤以为那不过是个贪响的小子,哪比得上这三位身有军功的将军。” 兴致勃勃与两位幕僚探讨了一番,语气一转,康王又叹气道:“秦王府上精兵强将众多,如今分离了三位将军,还有那堪比皇城禁卫的亲军,我们府上实不如矣。” 杜恪宽慰道:“殿下不必着急,待吾等布局,这些都构不成您入主东宫的阻碍……” 第15章 料敌先机 “真不知道岳将军还有这一手。” 雪雁望着桌面上的菜肴,是食指大动,止不住的擦着嘴角。其实早在荣国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很饿了,不过她格外争气,没被美食诱惑了。 如今虽然房小屋窄,但姑娘脸上散不去的笑容不是作假,更令雪雁放宽了心。 “只是简单做了些,也没多少准备,待明日采买一番,再好好招待你们。” 初入京城,岳凌也要略尽地主之谊。 “好了,在自己家里就别客气了,都吃吧。” 闻言,与岳凌对坐的林黛玉和雪雁才动起筷子来。 看两人美美的吃了起来,岳凌长舒了口气。这种养孩子的成就感,有些莫名难言,但心里就是很舒畅。 过了半响,雪雁靠在了椅背上,轻抚着肚子道:“多谢岳将军款待。” 林黛玉也放下了筷子,用帕子轻拭着嘴角,眉角弯弯,“谢谢岳大哥。” “不用客气,以后日日如此,还日日说一声谢?那也太外道了。” 雪雁诧异的望向林黛玉,再看了看岳凌,两人相处十分融洽。 姑娘称呼岳凌为哥哥,岳凌也很是受用,似是早就说好了一般,只她一个显眼包还在称呼岳将军,实在像是这家里的局外人。 雪雁尴尬起身,与岳凌躬了躬身,道:“我先去拾掇了。” 随后,便就脚底抹油。 望着雪雁的背影,林黛玉不禁又笑道:“呆头呆脑的,一点也不稳重。” 这一日,跌宕起伏,坐在岳凌面前,林黛玉之前的烦恼便全然不见了。 比起在富丽堂皇的荣国府,这一间小院能给林黛玉更多的安全感,也开始憧憬起未来的生活。 林黛玉支着脑袋,望着岳凌渐渐出神。 岳凌连摆了几次手,才将她唤醒过来,“明日我去坊市上,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嗯……要一些笔墨纸砚,和些书册吧。” 岳凌好奇问道:“你看什么书册?” “幼时随蒙师学了四书,如今正看《女四书》。” 女四书便是讲三从四德,三贞九烈的一些儒学书籍,给不懂伦理纲常的读一读,尚且合适,给林黛玉这种冰雪聪明的女孩子看,实在浪费天赋,也压制了天性。 岳凌不喜道:“看这些有什么用,不如钻研些经典,林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我觉得你也极有天赋。” 林黛玉不解,“女子又不能科举,我学那些不就被人当做不务正业了。” “在我看来,人活一世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太在意他人的眼光了……” …… 是夜,林黛玉与雪雁同榻而眠。 回想着方才岳凌的话,令林黛玉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岳凌无意中,竟然讲了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话,这让林黛玉惊骇的同时,也想念起母亲来。 她能看出岳凌并不喜欢她哭,便在岳凌明面她都努力忍耐着,但当下夜深人静,又到了林黛玉心乱如麻的时辰,眼泪自然而然的从脸颊上划落。 合眼没多久,雪雁就听见身旁淅淅沥沥的哭声,便起身掌灯,“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黛玉叹了口气,“不是。” 雪雁又问道:“是因为在府里的事?” “也不是。” “难不成是方才岳将军欺负你了?” 雪雁自己补充,道:“那也不太可能啊。” 林黛玉点头,“岳大哥是极好的,只是我有些想娘亲了。” 这雪雁是真没有半点办法,只得拍着林黛玉的后背,转移话题道:“姑娘不是要给岳将军绣荷包?明日我便去外面买一些绸缎。而且姑娘今晚若是睡不好,明早顶一个猩红的眼睛,又要让岳将军担忧了。” 直到雪雁劝解到此处,林黛玉才止住了啼哭,低声道:“好,先睡下吧。” …… 翌日,岳凌先去王府应了卯,才欲往街市上去采购,正撞见秦王从皇城归来,面容上愁眉不展。 岳凌便沿路而立,问道:“王爷,这是怎得了?” 秦王见是岳凌,便也不藏掖,叹息着道:“今日父皇面见了大哥,为其送行,之后孤求见,却以病疾为由,不见孤,实在不是件好事。不知父皇病况如何,亦不知父皇是否已对我心生不满。” 秦王在民间极有威望,到处说书人都有讲他的英雄事迹,用民间的话来说,是真的有些功高盖主了,老皇帝自然会不悦。 秦王府三番五次差人止住这苗头,可民间悠悠之口哪是能堵住的,收效自然甚微。 岳凌甚至觉得,背后应当是有人推波助澜,来离间老皇帝和秦王,但他之前位卑言轻,还不该在这些大事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当下,岳凌随口问道:“难道宫中没有府里的人吗?” 秦王闻言一怔,随后又是摇头,“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岳凌坦然相告,“末将以为,先是自保再言其他。非但宫中,康王府更应该设下暗子,事事抢占先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爷是懂兵法的,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怎能不多做准备呢?” 秦王沉吟一阵,而后松了口气,拍着岳凌的肩膀道:“从前倒是小看你了,只当你是个武艺超凡的,今日一看是有大将之风。你且去吧,真不用来应卯,孤进门与他们商议一下。” 随手又唤了两名亲卫,赏了岳凌二百两银钱,送岳凌出了府。 沿街采购,又拉了一车,岳凌才回到家。 一路搬着一面铜镜,径直往厅堂上走着。 “雪雁,开下门!” 岳凌将镜子摆放在林黛玉房间的桌案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道:“我自己住时,家里用不上这个,但你们就不同了。” “还有一些书册,诗集,经义都有,你若是看得倦了,我便再去买新的。” 林黛玉始终不吭声,而是往床榻里正藏着什么。 岳凌疑惑道:“怎么了?” 林黛玉面上憋出笑容,“没事,没事,岳大哥太细心了,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实际上,林黛玉背后的针线已经有些藏不住了。 第16章 书香共沐 看着两个小丫头局促的表情,岳凌便也不欲追问了。 即便年龄小,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告知,实属正常。 “东西都放在这了,你们再拾掇一下就出来用饭吧。” 待岳凌出了门,林黛玉和雪雁才长舒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着急就将他放进来了,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雪雁自知理亏,忙解释道:“我听语气,岳将军比较着急,果然是正搬着东西呢。横竖没被发现,姑娘就放宽了心吧。” 林黛玉将锦被之下的绸缎和针线取了出来,看着褶皱不堪,线头凌乱,忍不住叹气道:“哎,还是做不太好,要是能有个人教教我便好了。” 针黹女红,雪雁实在不擅长,便转移话题道:“姑娘,岳将军说开饭了,先吃饭吧。” 林黛玉翻了一眼,揉着雪雁圆嘟嘟的脸,“饭饭饭,整日只知道饭。” …… 厅堂上,岳凌置办了一应菜肴。 为了照顾林黛玉,岳凌特意多做了些清淡的菜,另外还有给林黛玉补身子的奶羹。 开门声响起,林黛玉和雪雁相伴而来,岳凌一眼便发现雪雁的脸颊泛红,便问道:“雪雁,你的脸怎么了,是烧了?” 雪雁面向林黛玉尴尬笑着,“岳……将军,我没事。” 望着桌面,雪雁又忍不住咂嘴,“今天好丰盛,也刚好给姑娘补了生日。” “生日?” 雪雁扶着林黛玉一同坐来圆凳上,点着头道:“二月十二花朝节,是姑娘的生日,那时候我们还在船上。如今,姑娘算是七岁了。” 岳凌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待过几日我再与林妹妹补上礼品。” 听岳凌第一次叫自己妹妹,林黛玉微微意外,不过也符合他们之间的约定,以为恰当,“岳大哥不必再劳烦了,自出了扬州府,一直都由岳大哥操劳破费,实在让我们难乎为情。只担心影响了岳大哥的正事。” 想了想王府上,岳凌摇头道:“当下倒是没什么事情,待吃完饭后我陪你读书吧。” 林黛玉眸中闪亮,惊喜道:“岳大哥知书?” 岳凌正在扒饭的手一顿,心道:“我也是考过大学的好不好,瞧不起谁呢。” 放下碗筷,岳凌看着林黛玉,撇了撇嘴角,“当然,饭可以一日不吃,觉可以一日不睡,书不可以一日不读。不读书怎么进步?” “你今年七岁,若是寻常人家该是入私塾的年纪。不过,没必要舍近求远,我虽没科举求过功名,但教导你还是足够的。” 林黛玉满心欢喜,眉眼又弯成了月牙状。 与岳凌一同做事,让她心里安宁,实是再舒服不过了。 “好,全听哥哥的安排。” 由此,岳凌和林黛玉每日都多了一件共处的事,便是读书习字,即便书卷略显枯燥,但二人从未间断。 …… 一日响午, 窗台下,书桌旁,岳凌和林黛玉并肩坐着,看着她提笔临摹着字帖。 纤细的手指绕着笔杆,一点点挪动着,宣纸上慢慢显出清秀的字来。 微风拂过,一缕淡淡香气直入岳凌的鼻息。 与前世各种刺鼻香水和洗发水不同,更像是淡淡的雅香,沁人心脾。 穿越以来,始终在为生计奔波,能闲暇下来感受生活,而且如此惬意,实属不易。 岳凌自以为是沾了林黛玉的光,才有如今的安逸美好。 “日子有些太清贫了,总该给她更好的生活才好。至少有个大园子,也让她能随处走动走动,栽一栽花草。” 之前,岳凌是有些不太注重物质生活,如今,他确也不希望有人来破坏这氛围。 见岳凌微微出神,林黛玉暗暗勾了下嘴角,将笔杆放归到一旁笔架上,在岳凌面前晃着手,“岳大哥,岳大哥?哪有老师先走神的啊?” 岳凌讪讪一笑,“没,就是刚在想事情。” 林黛玉吹干墨迹,与岳凌展示着自己方才的大作,“岳大哥,我写得怎么样?” 林黛玉仰头看着岳凌,快夸夸我几个字,就好像写在脸上。 岳凌仔细的看了遍,深深点头,“嗯,不错,好一个‘天,道,酬,勤’。” 林黛玉捂嘴浅笑,“岳大哥只知说笑,这哪里是什么‘天道酬勤’,明明是‘黄雀衔环’。” “温婉而又不失劲力,清秀平和,以你这个年纪能书出这个字体,当为才女了。” 闻言,林黛玉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罥烟眉扬了扬十分得意。 “让雪雁陪你看看书,或者休息会儿,我去外面再买些文房四宝备上吧。” 林黛玉点头应道:“嗯,岳大哥早去早回。” …… 出门,走在坊市间,辉光刺眼。 望着四周街道,商铺鳞次栉比,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处处都在忙碌着。 不过,在岳凌眼里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走过茶摊,客商三五成群在此处落脚。 男人聚众,茶余饭后,自然而然就谈到了近来京城发生的大事。 “你们可听说了?康王在边关大捷,斩北蛮头颅五百余,不日就能回京请功了。” “想不到康王领兵也是一把好手,或许并不比秦王差……” “可不是吗,前一次秦王出河套,也未能将北蛮一举平定。倘若这一次康王立下了秦王都没完成的功劳,那朝堂上才是要大变天了。” 市井百姓对于天家之事,皆是看着热闹,以为谈资。 而真正与之有利害相干的岳凌,不由得陷入深思。 连日来他并未出门,始终在家中陪着林黛玉,还真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不想,康王进展的竟然如此顺利,实在是有几分诡异。 消息传遍京城,想必朝中也该下达对边关的奖赏,不知秦王当下又是如何看待的。 复行了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唤道:“岳将军?” 岳凌回首一看,是个体态肥硕,穿着宽松随意的中年人。 来人是街坊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倪二,平日里以放印子钱为生计。 和他倒是有打过一些交道,每次都被岳凌打得不轻。 “怎得,要放我些钱?” 第17章 殿议朝事 “您说笑了,旧时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妄想和您过招,哪能讨得到便宜。” “若说银钱,要是岳将军手头紧了,只言语一声,从我这拿便是。” 街边行人纷纷扰扰,倪二同岳凌来到一处僻静巷口说话。 岳凌轻笑道:“好了,别贫了,说什么事。” 倪二先是拱了拱手才道:“岳将军当知晓,京城里近来传了捷报,康王在边关大捷。” 岳凌坦然道:“康王能保住江山社稷,确实算得上近来不可多得的好事。” 倪二嘴角一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倪二孤身一人,岳凌才想起自己是觉得街上哪里不对劲了。地痞流氓,无所事事的闲杂人员少了许多,确实不太正常。 岳凌便发问道:“你的两个跟班怎么不见了?” 倪二如实答道:“前一阵子东华门支棚子招兵,他们整日游荡没个正经差事,便都去参军了,如今似是在给康王府做事。” 岳凌拍了拍倪二的肩头,“你这一膀子力气,不去康王府报道,怎么就让你小弟去了。” 倪二讪笑道:“岳将军知道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哪还有随军的力气。而且要是做事,我只想为秦王府做事,康王……我还是觉得不如秦王殿下。” 话中深意,岳凌已然知晓,但他如今的位置上,确也不能给个承诺。 岳凌颔首道:“倒有几分眼光。踏实做事,把手也洗得干净些,有用的上你的地方,我自然会叫你。” 倪二当即转出笑脸,奉承着道:“好好,多谢岳将军。” 采买过后,岳凌回到家中。 远远就见着林黛玉开着窗户,坐在窗边望着门口的方向,微风将她的碎发扬起,一副清冷宛若精灵的相貌,眸中泪光闪闪,如姣花照水。 见到岳凌,林黛玉方才传出笑脸,迎了出门来。 “怎么了?又是想家了吗?” 林黛玉轻拭了下眼角,摇头看向岳凌道:“没,就是迎风吹的。” “那怎么不将窗户关上?” 林黛玉瘪了瘪嘴唇,“房里有点闷,开窗透透气。” 心里则是念道:“自然不是,不开窗就看不到你回来的缘故了。” 岳凌揉了揉林黛玉的脑袋,这个满是心事的丫头,自己能做的便只有能让她开心些。 “好了,回房去吧,今日给你做大餐。” “好!谢谢岳大哥!” …… 皇城,太和殿, 元庆帝身体有疾,一连几日停了早朝。 而昨日边关发来捷报,便不得不举朝议事。 文武百官分班列次,秦王则是腰悬宝剑,立在百官之首,神色凝重。 直等到巳时,才见元庆帝在宦官的搀扶之下,缓步来到了殿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元庆帝长喘着气,在冕旒的遮盖下,百官并看不清他面如枯木的脸色。 久久平息了阵,元庆帝才再开口,“今日宣诸位爱卿入殿,唯有康王边关之事,须要议论。朕,身体抱恙,其余闲杂事等,皆拟折子先送入中书省吧。” 在元庆帝的示意下,身侧太监开始宣读边关发回的战报。 “儿臣幸不辱命,于北疆之域,奋威扬武,北击蛮人,一战而捷,斩敌首级五百余,俘获战马百余匹。北蛮首领退兵数十里,旌旗倒挂,溃不成军。儿臣一路追击,连胜几仗未计。” “今以捷报告父皇,请求父皇增发粮草,兵丁,助儿臣深入北蛮腹地,彻底击溃北蛮,一举荡平北患。望父皇保重龙体,万福金安。” 宣读完毕,殿上一片哗然,百官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元庆帝重重咳了一声,方止住了非议声。 “诸位,既然北蛮不敌康王,是不是就此出兵漠北?一举解决我大昌百十年来,北方最大的祸患,还给边关百姓安详稳定。” 兵部尚书郭俭,当先一个迈出文官队列,拱手向上道:“康王一震北疆,向蛮人昭示了我大昌的武威,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多一位此等文治武功的皇子解忧,亦是陛下之福。” 奉承之言,元庆帝很是受用,微微颔首。 “且说是否发兵一事,臣以为,该就此机会荡平蛮人。昔有卫霍远征漠北,封狼居胥,使边关安定数十年。今我朝在边关陈兵十万之众,良将无数,如今更是旗开得胜,正是借此机会一举解决边关祸患的好时机。” “臣附议……” 郭俭开头之后,便有不少主战的官员站在他身后,表示支持。 元庆帝再环顾众臣道:“可有人有异议?” 始终未曾作声的秦王,攥紧了握着佩剑的手,半跪于地,言辞恳切,“儿臣有异议。” 这一声,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元庆帝。 元庆帝不动声色,淡淡道:“缘何?” 秦王拱手向上道:“儿臣有三条理由:其一,北蛮并非不知兵,儿臣曾在边塞与北蛮交手大大小小上百次,从未有一战而溃不成军之事。若不是战报中夸大其词,儿臣以为更像是蛮人的诱敌之策。” “其二,北蛮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即便皇兄能够在茫茫草原上寻到敌军群聚之地,可敌军亦可出逃。与我朝耕织为本不同,蛮人以放牧为生,遇之可战,困之可走,何谈彻底解除祸患?” “其三,便是方才郭尚书所言。” 秦王回首盯了郭俭一眼,再道:“郭尚书只言那封狼居胥的荣耀,却只字不提汉武大帝末年穷兵黩武,百姓饿殍遍野。若我朝陷入和北蛮的纠缠之中,必定重蹈覆辙。打可以打,但不是当下,还望父皇明鉴!” 话音方落,便有人站出来反对。 缮国公之子,袭一等辅国将军石锐,出列言道:“秦王殿下之言不过骇人听闻。边关恰恰是遵从了秦王之策,始终与北蛮通商,互通有无,致使北蛮兵锋愈盛,还将边塞堡寨摸了个清清楚楚。” “此策乃养寇成患,必须听从大皇子之策,一举根除祸患才是正理!” 秦王紧皱眉头,“北蛮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如今的首领吐吉可汗并不是与孤议和的首领。” 石锐却轻笑道:“难道殿下是怕康王殿下,立下殿下都未能立下的功绩吗?” 第18章 美若彩蝶 此言一出,太和殿上的火药味就有些浓厚了。 石锐所指,昭然若揭。 每一个能在这大殿上站着的人,都不是愚蠢之辈。 忠顺亲王刘炬,怒喝一声,从队列中站出,“石锐,你安敢如此和殿下说话?你当谁都同你一般,如妇人酸眉醋眼?” 石锐并不服气,反唇相讥,“若是不怕,为何阻拦康王殿下建功立业的机会?康王殿下旧时少战功,才未能服众,入主东宫。难不成,兵符就要一直拿在秦王府手上吗?” 秦王回首,怒目而视,恨不得抽剑当场砍死这个小人。 秦王心里如明镜,四王八公十二侯,不少都与皇兄往来密切,尤其缮国公府,更有女儿被选入康王府为妃。在这朝堂之上,自然不会放弃一丝向他身上泼脏水的机会。 当然,他知道这些,殿上坐着的父皇也一定知道。 秦王压下怒气,言辞凿凿,“儿臣非是怕皇兄立下功绩,而是担心得不偿失。儿臣以十余年的边塞讨乱阅历为担保,此次十有八九是北蛮的诱敌之策。若不尽快勒令皇兄收兵,只恐遭不测。” “若是边关失守,不单单是丢大昌的颜面。在这春忙之际,数十万晋中百姓都将遭到北蛮掳掠,如此致使血流漂橹、生灵涂炭,再想恢复都不是一载之功了!” “还望陛下深思!” 秦王身旁,几个身背军功的宗族子弟,也齐齐跪倒请命,“还望陛下深思。” 元庆帝淡淡开口,“好,先都起来吧。” 再望向殿前,最先说话的兵部尚书郭俭,问道:“郭爱卿,你以为此时是不是出战的时机?若是出战,朝中还有无兵力可以调动?” 郭俭感受到秦王灼热的目光望来,但却没迎上去,避开后,向上方元庆帝道:“臣以为,北蛮并不会白送几千人来与康王杀,确该乘此机会,一举歼灭。至于兵马,此时可以调用,辽东亦可出兵为援。” 秦王插口解释道:“郭尚书,你难道不知北蛮中的奴隶便如牲口一样,可供人虐杀取乐。你怎能以我朝的德行,去比蛮人?若是蛮人有心教化,何来南侵?” 元庆帝病咳了声,叹道:“够了皇儿,朕知你忠心,但北蛮确也是我朝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转而问向户部侍郎,“张侍郎,粮草可充足?” “回……回陛下,可以调拨。” 元庆帝心满意足,连道了几个好字。 “好好好,那便传信与康王,叫他不必忧虑辎重,荡平草原,将北蛮首领的人头提来见朕吧。” 秦王难忍,又要开口,“父皇,这……” 还未说完,便被元庆帝抬手打断,“也罢,秦王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一同附在信里,令康王酌情处理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秦王再也没办法辩解,只好缄口不语。 而这一番父子对话,听在群臣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滋味,似元庆帝已经给出了立储的方向。 文武百官眼神相接,都读出了各自的惊疑。 “好了,暂且如此,退朝!” “退~朝~” …… 秦王府, 秦王满面怒气,抽剑砍翻了几个木桩,回到书房时,心情才略微缓和。 秦王的内书房中,此时却还有一人等候在内,一身灰色儒衫,须发间几根染白,淡眉清目,面容和蔼。 东方治,当为秦王手下第一智囊,进士出身在前朝因罪被罢黜,后也因秦王看重其才华,收入府中,处理府中大小事。 “王爷息怒,陛下不听从您的建议,恰恰是您的声望太盛,令陛下不得不做出平衡。或许陛下也知道此时兴兵并不是好时机,但别无他法。” 秦王负手而立,望着房梁处,咬牙道:“战事是儿戏不成?” “您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君主都会看重百姓和江山社稷,大部分都会看重权位。” “而且,此事一出,支持您登基即位的大臣,定然心中惶惶,您该表现出稳如泰山的姿态,让他们安心。争储位,秦王府还是有莫大的优势。” 秦王紧攥了下拳头,暗暗挥了下,而后恢复面色。 “你说的对,孤不能自乱了阵脚,还不到决胜负的时候。边关战事,孤估量了十之八九,该去信与几位将军,叮嘱他们一声。” 秦王急书下一封手信,向房外唤道:“来人,唤岳凌来,将信送到前线。” 转念一想,当下岳凌正照看着林如海的女儿,秦王以为不妥。 “算了,唤其他人来。” …… 朝堂风起云涌,岳凌的小院是安逸祥和。 当下,岳凌正用木板,绳线,准备为林黛玉做个秋千。 每次外出,林黛玉总是坐在窗边胡思乱想,甚至有时岳凌回来,她满眼泛红。 问过雪雁后才得知,自岳凌不在家之后,林黛玉不是长吁,便是短叹,多半又是思念起家乡,惦记起父母了。 如此,岳凌便想她能多出来走一走,自己不在时也可以多些乐趣。 应该没有小孩会不喜欢秋千吧。 “这是什么?” 林黛玉蹲在岳凌身旁,疑惑的打量着。 岳凌仔仔细细敲着铁钉,将绳索套在开的小孔里,“这叫秋千,做给你顽乐的。” 实际上,秋千自汉朝就有了,后来更是后宫中嬉戏顽乐常见的设施。 只不过林黛玉先天身子病弱,自幼就多待在房里。在岳凌的照看下,面上才有一些血色,正是该多活动的时候了。 岳凌麻利的将绳索绑在枣树枝上,再在木板上垫了软垫。 拍了拍灰尘,岳凌唤道:“坐过来。” 见一个吊起来的凳子,悬浮在半空,林黛玉不禁有些担忧,“岳大哥,这能坐得稳吗?” “要的便是坐不稳,来,我护着你。” 林黛玉将信将疑,坐在岳凌身前。 岳凌叮嘱道:“抓住绳索。” 而后,岳凌轻轻一推,林黛玉就荡在了半空中。 林黛玉惊叫了一声,双目紧闭,低头含胸,小手紧抓着绳索,哀求道:“岳大哥,慢一点。” “别怕,睁开眼睛,没那么快。” 不多时,林黛玉就能适应了,开心的荡着秋千,似是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第19章 塞北之战 数日之后, 塞外,行军大帐。 康王注视着舆图,将才拔掉的北蛮四处营寨标记在其上,面上显出笑容来。 “不错,连战连捷,也是该向我大昌子民布告孤的兵锋之锐了。” 幕僚杜恪在一旁拱手道:“恭喜殿下,想必朝中的文书也快该送到了。属下料定陛下必会支持殿下继续北伐。” “且不说我等在朝中的布置,就是一应文臣武将,也希望以此北伐之胜立功。尤其勋贵一脉,边关久安长治,他们就没有立功的机会,爵位越传越低,最后都会落了门楣。” “任谁人也想从殿下这里分一杯羹啊。” 康王自是意气风发,抚掌笑道:“好,孤向来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分都可以分。这一战定下乾坤,再见秦王时,孤也可以抬起头了。” 另一位幕僚唐骁则隐隐有些担忧,好大喜功从来不是件好事,硬着头皮谏言道:“此地距离边塞已经有五十里,粮道实在是项隐患,若是被蛮人阻隔,我大军便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不如令先锋将军先撤下来,分人去守护粮道。待捉得了向导,再徐徐图之。左右朝廷都要增派补给,未必要急于求成。” “此言差矣。” 杜恪起身反驳道:“子骏兄(唐骁字),何至于如此谨慎?蛮人护着辎重一再北退,还能分出多少兵马来偷袭我军营帐。而且,秦王府的前锋将军,殿下还要再鼓励他们深入些。” 杜恪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如今秦王府的人是出了些力,可功劳还是得记在殿下头上,最好能让他们在前,出些差错。殿下指挥大军为援,再弥补了他们的差错。” “将这战况再传入京师,秦王府最后一点功绩都该被磨灭了,彻底成为了殿下的垫脚石。” 勾勒出如此完美的未来,康王笑得更开怀了些,“不错,合该如此。” 唐骁摇头叹息,默默道:“还未到定下胜势的时候,怎能如此孩视蛮人,继续内斗?” 适时,营外送来御札。 康王接过时,似如沐春风,待展开通读一遍后,已是笑不可支。 “果然如吾等所料,父皇同意出兵,而二弟他反对出兵,还提醒我不要轻敌,不急于立功。” 康王轻笑了一声,将书信丢在桌案上,留给两位幕僚传阅。 “都看看吧,有父皇的支持,孤岂有不再进一步的道理?另外,也给二弟看看,他打不下的江山,孤可以!” 康王重重拍着桌案,心意已决。 “来人,传令前锋军,再北上拔掉蛮人营寨。传令诸军,大军择日开拔,走做好准备!” 杜恪拱手道:“属下先为殿下贺。” 直至当下,任唐骁如何劝说,也不能扭转走势,只能寄希望于统帅这支北蛮军队的将领,是真的草包了…… …… 日落西山, 康王几人正在帐中用着膳食,倏忽,营帐外传来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引得几人尽皆皱眉。 康王面色不悦,吩咐身旁侍卫道:“去看看,外面在烧什么?” 还未待侍卫出帐,便有衣冠不整的士兵掀起毡帘,熏得面如焦炭,急着禀报道:“殿下,不好了,之前俘获的蛮人逃了出来,往各处营帐纵火为掩护。如今各队人马都在急救辎重,还请殿下出营避一避!” “蠢货!” 康王顿时怒发冲冠,随手将茶盏摔在地上,咆哮道:“这点小事都办不了?都是干什么吃的?” 唐骁劝说道:“殿下,此时不是责难的时候。先以殿下的安危为重,只是少数人作乱,不会在这大营中掀起风浪的。” 由侍卫并幕僚簇拥着,康王疾步出了大营。 一掀毡帘,就见外间多处营帐已是火光冲天,夕阳之下,火光比那晚霞还红。 四处兵丁提着水桶,淋在辎重粮草上,可打眼一看就知道没办法控制住火势。 “殿下,先上马避一避吧。入夜起风,一时半会儿难以扑灭。” 念着京城的增补辎重已经在路上了,康王才堪堪沉住了一口气,率队走出大营,冷声下令:“入夜之前,必要将那些蛮子捉回,直接枭首示众!” 拨转马头,却就见周遭丘陵之上,大昌旗尽数折倒,是北蛮旗帜立了起来。 旌旗似是无边无际,根本不知蛮兵有多少人。 见状,康王愕然当场,持着缰绳的手不禁微微发颤,“竟真能被你料中?” “来人,快来人,先列阵御敌!” 本来营中已够慌乱,这一道传令下去,左右中军更是不得顾,还未列好阵型,就见漫山遍野的蛮军,携大势而下,直冲中心营帐。 军中又有人高呼,“先护康王殿下!” 的确,若是康王在此处战死,那从军的一众将领,即便能侥幸存活,下场也不会好。 众将士将康王围在中心,抵挡着蛮军的铁蹄。 康王也逐渐从慌乱中恢复了神智,从背上摸下弓,拈弓搭箭,却因为手生或是慌乱的缘故,连发几矢都未能成功。 “去传信前军,令他们折返救驾!” 蛮军阵前,有一骑缓步走出,满脸络腮胡,脸上凶神恶煞,只面相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乱军之中,处动若静,一脸戏谑的看着康王。 “喂,康王,你不是想要我的人头吗?怎么不来取了?” 康王一惊,方知晓对面是蛮人如今的统领,吐吉可汗。 两人距离较远,康王自恃身份,并未对其喊话,却听吐吉可汗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康王,我还真得谢谢你。突利死了,他的部落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你不但帮我处理干净了,还送了三个秦王府的将军给我。” “就别再等援军了,他们早就被我们打散了。哈哈哈哈……” 吐吉可汗身边的蛮兵都受他的笑声感染,大笑起来。 反观康王这边,自然是笑不出了,只能一点点龟缩阵型,将康王护住。 康王早也变了脸色,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骁守在康王身侧,急道:“殿下,不可在此处坐以待毙。令全军集中一点向边关突围,我等还有数万兵马!” 康王抿了抿嘴角,未待张口,便见北蛮身后出现骚乱。 远远眺望,只见是扬着“贾”字旗军队。 杜恪如释重负,忙与康王道喜,“殿下,是荣老国公来了!” 第20章 贾家最后的脊梁 “众将听令,撕开一道缺口,将康王殿下救出来!” “是!” 年近六旬的贾代善,手持马槊,身先士卒,急行向前。 临阵接敌,没有丝毫犹豫,一击刺中蛮兵面门,将其挑落马下。 又有悍勇之敌,挥钝兵向前,俨然是蛮兵中的一个小统领。 贾老公爷并不搭话,没有丝毫犹豫,从抽出背后强弓,连发三箭,将对方射落马下,再一次大震士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吐吉可汗眉间隆起,“这个老不死的,竟敢来坏我好事!呸。” 啐了一口,吐吉可汗又传令道:“将他们放进来,重新编织队形,从后方将全部人包剿!” 北蛮的马要比大昌的马健硕许多,在脚力上也远胜之,也因此在草原之上,北蛮才能轻而易举的立于不败之地。 而吐吉可汗,一个兵变最终获得可汗之位的人,更是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调转马头,重新融入阵中,指挥着左右翼骑兵,执行迂回战术。 见有援军,康王的脸上才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好,好,荣国公真乃大昌栋梁。快,重列军阵,接应老公爷。” 康王被左右侍卫护着,逐步向贾代善所率骑兵靠拢。 一番混战,终于将贾代善部融入阵中,两股兵力凝合在了一起,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贾代善策马来到阵中,于马上拱手道:“见过康王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康王忙安抚道:“老公爷您这是说哪里的话,若不是有您率军支援,今日孤已是凶多吉少了。” 贾代善望着周遭的蛮人兵马,再看着以步兵为主的大军,内心一片叹息。 但在战场之上,时机瞬息万变,必须要有决断,“殿下,我军虽人数不逊于北蛮,但北蛮以骑兵为主,在这片旷野之上,只能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若不突围,最终逃不过被全歼的命运。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您率骑兵向前,步兵殿后,我们一同退回关内。” 康王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好,全听老公爷的安排。” 贾代善安抚道:“殿下放心,臣等死战,定能为殿下开出一条路来。” 随后,贾代善与全军传令道:“全军,听我的指令,以骑兵为先锋,步兵殿后,注重守住两翼敌骑袭扰,缓步向南推进!” 危机之时,有老帅坐镇中央,士气自然恢复了许多。 大昌训练有素的边军,立即遵从贾代善的指挥,变换阵型,重新将康王护在阵中心,缓步向前推进。 前锋,是贾代善所率的三百余重骑兵,即便速度不如北蛮骑兵,但凭借全甲,当开辟先锋,也是十分有优势。 见有生还可能,康王心安了许多。 转念一想,自己未能立功却又损兵折将,实在无法给朝廷一个交代,不禁又担忧起来。 杜恪善于揣度康王的心意,当下前景大好,康王却愁眉不展,便知康王是在思虑朝中善后的事,便开口劝道:“殿下,还是以眼前事为重,只要能逃出升天,事事都有转圜的机会。” 康王信心全失,叹道:“还有转圜的机会?只要败仗的消息传回京城,何来转圜的机会?” 杜恪贴近康王,在康王的耳边轻声叨念了几句。 康王大惊失色,“怎能如此行事?” 杜恪急道,“殿下,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剑走偏锋,何来大宝之位?秦王即位,还有吾等的生路吗?” 北蛮阵中,见荣国府所率骑兵融入,大昌军好似换了一副模样,正在一点点突破北蛮军的阻拦。 吐吉可汗勃然大怒,下令道:“不必活捉康王,放箭,射中康王者赏羊千匹!” 随后,北蛮军再无所顾忌,箭雨一轮接着一轮,并不只盯着前排的重甲兵,连带着中军也一同扫射。 几轮箭雨过后,中军果然中箭无数,康王座下宝马也被射中了一只眼,轰然倒地。 在众将士的搀扶下,康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起身,衣袍沾满了泥泞,头盔也不知滚落去了何处。 中军不前,后军看不清前方形势,斗志便被一点点磨灭。 见状,贾代善当机立断道:“康王殿下,骑上臣这匹宝马。臣率步兵压阵!” 康王推拒道:“不可,老公爷年事已高,怎能没有战马?” 贾代善慷慨激昂道:“臣年事虽高,亦能开三石弓,负重几百斤。可若是殿下在此处落难,臣有何面目见陛下,有何面目见先帝?” 康王十分为难的接过马缰,拱手对贾代善道:“老公爷保重!” 随后策马向前,追随前军骑兵的脚步,南逃而去。 留贾代善在步兵阵中,摇旗呐喊,“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众将士听令,死战北蛮,护我大昌江山社稷!” …… 京城,岳凌的小院内, 林黛玉坐在桌案边,却没有看书习字,而是按图索骥绣着荷包,可绣出来的图案,又偏离画像许多。 一分心,扎到了手指,疼得林黛玉诶呦一声。 雪雁赶忙跑了过来,看着姑娘滴出血的指尖,不由得红了眼眶。 林黛玉却坚强的很,没掉一滴眼泪,淡定的扯来纱布,将手指缠了一圈。又将针线都收拢进了木匣中,叹出一口气来。 “哎,做不好,还是得寻人来教我。” 雪雁劝说道:“姑娘,要不然就不再做了,我去坊市上买几个。” 林黛玉摇头,“那不同,岳大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也得亲手做些才行。否则,一直这样下去,实在显得我太凉薄。不能将别人的好意当做平常,是该回礼才行。” 雪雁又道:“岳将军和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我觉得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林黛玉则是有自己的看法,“越是亲近,越不能以为平常。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长久?” 说错了话,林黛玉脸颊微红,“是让岳大哥觉得不是我们一直在叨扰的意思。” 适时,岳凌从外面归来,见林黛玉坐在桌案边,笑着唤道:“今日倒是格外用功嘛,看到哪里不懂了?” 林黛玉随手翻了一页,又将裹着纱布的手藏在裙下,笑着向岳凌道:“这里,岳大哥来看一下……” 第21章 小富婆林黛玉 岳凌洗净了手,来到房中,坐临林黛玉身边,问道:“嗯,哪里?” 林黛玉乖巧的点了点,“这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什么意思?” 定睛看了下书册,原来是《论语》中的一篇,便侃侃答道:“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便是志在义,所习为义,当为君子;志在利,所习为利,当为小人。这段话的含义再于,在读书之前要明辨自己的志向,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读书。” “为什么读书?” 林黛玉重复了一遍,望向岳凌的侧脸。 岳凌颔首,“世人读书多是为了科举,科举又大多为了做官,做官便想着雪花银,才有了这么多尽听圣人言,依然是贪官的人。” 林黛玉好奇问道,“岳大哥好像对经义很有见解,是也想科举吗?” 转头看着林黛玉明亮的眸子望来,岳凌又忍不住揉起她的脑袋,“那倒不是,准确的说,在之前,我也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 望着窗外的小院,岳凌又道:“不过,当下有个想法,先在内城买一处宅子,我们这里住着确实不太方便。” 林黛玉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四下安静,无人打扰,彼此之间住得也很近,互有照应,让她很安心。 “我倒觉得没哪里不方便。” 岳凌又摩挲着手掌,感慨道:“好吧,一时半会儿也难定下来。京城里地界好,价格又合适的宅子不好找,什么时候买京城的房子都不容易啊。” 林黛玉仰头,不解问道:“岳大哥缺银钱?” 转而又向雪雁道:“我记得,爹爹送我们来的时候装了些钱,是说我们留着备用,若是不够了,就送家书回去说一声。” 雪雁连连点头,“记得,我这就去取。” 不多时,雪雁便从床榻下拖出了一个已经落了灰尘的木匣,清扫干净后,取到岳凌面前的桌案上,一掀开才见是卷得成捆的银票和几锭现银。 雪雁随手清点着,“这里应该是有三万多两。” “三万,两?”岳凌暗自腹诽,“我的俸禄一个月才四十两,还是秦王特许的。” 如果说以此世的物价来对照,米一斗(十斤多)不过两百文,肉一斤不过三十文,而他们现在居住的院子顶多也就值十两银子,买一处宽大些的三进宅院,顶多大几千两。 “竟是个小富婆?” 林黛玉扑闪着眼睛,推着木匣到岳凌眼前,“要是岳大哥需要用银两,便就拿去用了,这些要是不够,我再去信给爹爹。” 听说还要去信找林如海要,岳凌止不住咳了几声,忙道:“不用不用。” 将木匣盖严,岳凌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色对林黛玉,道:“这里的银子太多了,留给你们两个小孩子照看太不安全,我先替你收着。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放心我不会动里面的一文钱。” 林黛玉却道:“岳大哥动也没关系。” 岳凌心道:“好了,别再考验干部了。” 叹出一口气,岳凌将木匣抱了起来,“以后若是需要银两,直接与我说便好。这些,我先放到房里去,再回来‘认真’教你读书。” “好。” 望着岳凌出门的背影,林黛玉轻声问向雪雁道:“雪雁,你说我这算不算得上是帮上岳大哥的忙了?” 雪雁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算吧,毕竟方才岳将军不是说他不会动里面的银两,只是帮姑娘保管,等姑娘长大了自然会还给姑娘。这么看还是姑娘又麻烦了岳将军一件事。” 林黛玉微微颔首,“有道理。哎,整日都在给岳大哥添麻烦。” …… 不多时,岳凌去而复返。 这次再教起书来,便颇为用心。 与林黛玉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案下,翻阅同一本经义,在纸上写写画画,似融洽无间。 雪雁则候在一旁,或是研墨,或是添茶水,或是摇着扑扇,看着面前这幅温馨和谐的景象,怔怔出神。 脑中一晃,好像又回到了扬州府。姑娘四岁时,受老爷教习,正与当下并无二致。 多日读书,三人走得也愈发近了。 雪雁都不得不感慨,岳将军实在是无所不能,简直事事能处置周道。从吃食,用物,再到药膳,读书,皆在其掌控之内,甚至有时候还能教姑娘些名唤“做操”稀奇古怪的姿势,操练身体。 使姑娘的气色实在比之前好了太多。 非但如此,还为姑娘的心情着想,在院内挂起了秋千,使得姑娘如今也愿意出门,坐在树荫下,荡着秋千,不再整日坐在房中长吁短叹。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于岳将军细致入微的照顾,这份照顾,体贴的像是曾经失去过什么一样。 倏忽,外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房中安逸祥和的气氛。 在此处居住了月余之久,还从未有人造访过,林黛玉和雪雁难免紧张了起来。 岳凌安抚道:“我去开门,你们在房里便好。” 说罢,岳凌来到院中,拆下门闩,便见外间一个秦王府的护卫正急得满头大汗。 见到岳凌忙躬身行礼,“将军,九边出事了,秦王叫您回府议事。” 岳凌面色瞬间凝重,低声道:“好,我知晓了,稍待片刻。” 返回房中,岳凌又绽出笑脸,道:“你们两个老实在家,我出门公干。若是夜里回不来,雪雁你就做些吃食与林妹妹,别忘了熬药。” 林黛玉面色担忧,小声问道:“岳大哥,不会有危险吧?” 岳凌笑道:“还不至于呢。” 又揉了揉林黛玉的脑袋,“听话,在家候着就好,没准在晚饭之前,我就赶回来了。” …… 秦王府, 一入正门,岳凌就感受到了一股肃穆的气氛,闲杂人等被清扫一空,沿路皆是执戈的王府亲卫。 待岳凌从亲卫们面前走过时,亲卫皆面色郑重的与他点头示意,岳凌心知是出了大事了。 直到堂上,就见王府中的精干官员皆坐在秦王下首,正为什么事争论的面红耳赤。 岳凌自顾自寻了空位坐下…… 第22章 考验 秦王府,议事厅, 众人皆坐,独立在堂上,一风尘仆仆的侍卫惹人注目。 “三位将军,两位战死一位下落不明,荣老公爷为康王殿后,重伤被北蛮俘虏生死不知。如今整个大同镇戒严,只准进城不准出城,已无法打探消息了。” 秦王面色愈发凝重。 康王不仅战败,而且还封锁消息,如今是比他预想中最差的局面还要差。 送去的书信还是晚了一步,连送信人都险些回不来,幸好秦王府的精锐勇士素质过硬,带回了这关键的情报。 “孤知道了,先下去歇息吧。来人,赏了。” 待侍卫退出,堂上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康王本就不是个带兵打仗的料子,赶着去北御强敌如何不败?” “当下不是败不败的问题,而是他康王府安然无恙,败军之将是我秦王府的几位将军,很可能先将这脏水泼到殿下身上。” “何止如此,边关被破,晋中百万百姓都将遭受劫掠。几日前就吃了败仗,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北蛮恐怕早就过了长城了!” “陛下只是生病,又不是糊涂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将兵权收回,交给殿下,各位还是做好给康王收拾烂摊子的准备吧。” “……” 岳凌一直看着秦王的面色,缄口不言。 过了半响,众人还没能议出一个章程,始终是各说各话,谁也说服不了谁。 终于,秦王重重拍了下桌案,“够了,且一个个说来。” 又一人进言道:“今日殿下见到陛下了吗?” 秦王紧皱着眉间摇头,“未曾。” 按理说,他能得到消息,父皇也自该得到了消息。父皇能稳固朝政这么多年,锦衣卫真不是吃白饭的。 可父皇依旧对他避之不见,仍称病体未愈,不能见人。 一句未曾,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对秦王府的信任已经近乎于无。 昔时,只要九边有难,元庆帝便唤他的好二郎入宫,亲自为其披甲送行,眼下是病卧榻中,也不让秦王进宫侍奉左右了。 这前后差距过大,引得众人叹息不已。 最是无情帝王家,便正如此时。 又各自讲了一轮自己的看法,诸如于朝堂争取披挂上阵,整军备战,或是利用朝堂倾轧给康王和元庆帝施加压力,等等对策,便就都出了堂门,独留下了东方治和岳凌两个人。 堂上灯火通明,多名宫女将堂上清扫干净,换了软椅与二人,坐于秦王下首左右两侧。 香炉中燃起檀香,缕缕青烟直上,沁人心脾,使人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秦王轻抿着茶水,缓缓开口:“岳凌,你有什么看法?” 秦王直言不讳的来问,岳凌明白,三名秦王器重的将军不在,他的机会来了,眼下正是进入核心决策层之前的考验。 封建社会,是处处都在吃人的社会。 岳凌一路上能如此威风,在荣国府上面对一品诰命也能据理力争,凭借的便是腰间的龙纹白玉牌。 换句话说,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的信任。 但他目前毕竟没有实职,而秦王也没有荣登大宝,这一份地位犹如浮萍,下一刻就不知会被风吹至哪里。 哪怕是为了给林妹妹更好的生活,岳凌也该再往上进一步了,总不能真要给林妹妹当家教,抱上大腿躺平过完穿越的第二生。 岳凌不再藏拙,角度清奇的答道:“末将认为,如今的关键不在于边关,而是在于康王府。” 秦王的眉头微挑,愕然问道,“康王府?难道边关的百姓不重要?” 岳凌也不避目光,回应道:“边关的百姓固然重要,但对于康王更重要。此次出征,是康王立功心切,若是最终落得一个晋地生灵涂炭的结局,即便再有秦王府的参与,他也难以脱开干系。” “而且,康王并不是个酒囊饭袋,出征敌不过北蛮,然守城有余。晋中边塞,战乱不断,各处城池,关隘城墙高筑,民风彪悍,利于守城。而北蛮以骑兵为主,不善攻城,故此不足虑也。” “秦王殿下,如今最关键的不是边关的战事,反而是康王府的动向。康王不能得到战功,在朝中的威望自然再敌不过殿下。如今陛下疾病缠身,立储之事固然会再端至台面上来,如果康王不想放弃,便只有殊死一搏,这一条路走了。” 秦王才端起茶盏的手,又放了回去,一脸难以置信道:“皇兄安能行此无君无父之举?岳凌,你实在太过危言耸听了。” 一旁东方治不再旁观,轻咳了声道:“殿下,岳小友说的不错。即便康王行不出此等倒行逆施之举,且不要忘了,他背后的势力,承担不起他夺嫡失败的后果。” “康王广结朋党,寻助力来对抗我府,如今也正是反噬的时候了。他身处旋涡之中,自然身不由己。也正因为有此等大势,康王哪怕有一丝丝欲望,也会被扩大的如瀚海一般宽广。” 闻言,秦王不忍深深叹息了声。 良久,才又开口道:“也罢,岳凌你近日注意康王府动向,若有异常,尽快来与孤禀报。” 岳凌起身拱手,应了下来,“末将领命。” 适时,几位宫人簇拥着秦王妃登入堂来,径直来到秦王身侧。 秦王的眉间缓缓舒展,叹道:“怎么来前面了?” 秦王妃扶着秦王的额头,慢慢揉捏着,笑道:“我令下人来问,殿下何时来用膳,下人一直推说,殿下正在议事。我想,再议事也是身子要紧,还是得按时用膳。殿下不也总说,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嘛?” 有秦王妃的安慰,秦王略略舒缓了心情,轻拍着秦王妃的手,答应道:“好,孤听你的,此刻用膳吧。” 秦王妃又看向下方二人,“东方先生,这一位是岳将军吧,虽未谋过面,但看着如此年轻,应当是近来传言的少年将军了。” “见过秦王妃。” 秦王妃和煦笑着,“一同留下吃些吧,正好陪陪殿下。” 想起守在家中,或许正担忧着他的林黛玉,岳凌一时有些犹豫。 秦王看出岳凌为难,哼笑了声,道:“别为难他了,让他先回去吧。” 岳凌拱手领命,“谢,殿下。” 随后,便一路出了府。 待岳凌离开,秦王妃不解问道:“岳将军这么小就有家室了?” 秦王随意应道:“有家室没错,不过是照看别人的家室罢了。真是,一个武将,还这么黏孩子。” 第23章 喜,双喜临门 秦王妃弄懂了事情原委,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林御史的爱女入京,是寄养在岳将军府上了。臣妾还想着将她接来,一并抚养呢。如此看来,殿下方才说的就不对了。” 秦王挑了挑眉毛,“哪里不对?” 秦王妃拍着秦王的肩膀道:“这孩子肯定十分热心肠,为人又忠厚靠谱,林御史才会将爱女托付给他……” 为了方便,秦王不再返回内帏,就在议事厅摆下家宴,招待东方治。 如此行事,也并非头一回了。 满席珍馐,东方治只盯着几味菜细细咀嚼着。 而上方,秦王妃则跪坐在秦王身边,斟酒夹菜,亲自伺候。 酒至半酣,秦王又开口询问道:“东方先生,您以为岳凌他如何?” 东方治放下竹筷,用身旁宫女锦盘中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嘴,拱手向上道:“少而老成,当为千里驹。” 秦王放下了手中酒盏,不自觉的吸了口气,看向东方治,“东方先生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孤还从未从先生口中听过这句话。” 东方治颔首,“人情练达,老于谋事,文武兼备,可为治世之能臣,亦可为独属于殿下的孤臣,做殿下手中刀,只看殿下如何为他指路了。” 秦王酒醒了几分,是连秦王妃也不自觉的看向东方治。 “先生说,岳凌他是文武全才,何以见得?” 东方治捏了捏泛白的胡须,“方才他指缝间有墨迹,我观之为新染。林如海为前科探花郎,其女我亦有所闻,乃三岁可读诗,五岁可作诗的才女。或许,岳小友正在当这位才女的蒙师。” 秦王的嘴唇有些发干,轻抿了下,又问道:“先生以为,他做能臣合适,还是做孤臣……” 东方治摇头道:“这便不能由我来说了,还是殿下抉择吧。” 半响,秦王才叹出一口气道:“孤自以为独具慧眼,可如今看来,却不如林如海会识人。” 东方治不解其意,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秦王饮尽杯中酒,咂了咂舌道:“林如海与岳凌都只不过是公事有几番来往,林如海便能看出岳凌的不凡,早将女儿托付于他,这等识人之能,孤不如矣。” 原来是儿女情长之事,东方治便不再搭话了。 不过在他看来,林如海未必想了那么久远。 而秦王妃为秦王斟酒,兴奋道:“林御史之女今年不过六七,就将其委给了岳将军,林御史实在太舍得了,臣妾入府时也足有十二岁。不如这样吧,殿下做个成人之美的好事,下一道旨意,将林御史之女赐婚于岳将军!” “如此一来,两家还能风光大办,更名正言顺了!” 秦王摆手道:“还早呢,再者说林如海也是要回京任职的,自然不能总在那东南之地。待朝堂安稳了,孤诏他回京出任要职,再一道赐婚,岂不是好事成双?也算是给林如海为孤操劳这么多年的一些交代了。” 秦王妃拍手表示赞同,“好,这样极好,想必林御史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情!” …… 晚霞映天,岳凌一路急行从王府赶回家中。 今天得来的消息太过突然,由此,日后京城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所以岳凌便想着尽可能的多陪陪林黛玉,随着自己职位愈发重要,应当就没如今这么有空闲了。 还有,没成想荣国公贾代善竟然在这场战役中重伤被俘,那贾家的处境就有些危险了。 贾家荣宁两府的荣耀,基本就是在两位国公爷的头上,尤其是手上有兵权,镇守边关几载的贾代善。 若是贾代善重伤不治,死在北蛮手里,恐怕荣国府是真的要走下坡路了。 更何况,贾家还有那么多不肖子孙,变着法的花样作死。 脑中思绪万千,岳凌才转到巷子里,眼前的一片景象,让他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伙人正堵着自家的大门,前方还有些人已经进入了庭院里。 岳凌怒火中烧,担忧林黛玉安危的他猛甩了三下马鞭,便就要抽出腰间佩剑。 等临近时,骤然发觉,原来是贾家的家仆,并着几个看热闹的公子哥,看起来似是给来人壮声势的。其中更是有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陪在贾宝玉身边,走进了庭院里。 “姐姐,爱哥哥说你长得极俊俏,让我进去看看嘛,到底是不是真的。” 受惊的林黛玉不知道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躲在房中不肯出来,也不应答外面的喊话。只有小丫鬟雪雁守着门,不肯贾宝玉他们再往前一步。 宝玉笑着道:“林妹妹,这里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拘谨?我确也是奉老祖宗之命,再与你来送些物事,并没说谎。” 而后与身边的一个丫鬟招招手,一同站到窗下,“你看,鹦哥儿姐姐,老祖宗派来照看妹妹的,她能作证,我说的不是假话。” 宝玉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林黛玉能开门,再与她畅聊一番。 因他所见之处太过贫穷落寞了,便料定了林黛玉过得并不好,待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很有可能就能借此机会将她重新接回府里,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如林妹妹这般秀丽的女子却在和岳凌同住一处,每每夜里想起,都让宝玉辗转悱恻,难以入睡。 今日,恰巧那个煞星岳凌没在家,真是连上天都在帮他。 见里面没回应,人群中的假小子等得也有点脚酸了,便就想要坐在一旁的秋千上歇息。 却不想恰好被抬头的林黛玉望见,忙喊了声,“别坐,别碰!” 正想说一句小气,倏忽之间,发现自己还没坐在秋千上,双脚就已经离地了。 回头一看,正是被一个高大俊朗的陌生男子提着,惊得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岳凌环顾四周,冷冷道:“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房里的林黛玉如释重负,来到窗边,殷切的望着岳凌能尽快将场间处理干净。 宝玉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撞见岳凌似要吃人的目光,抿了抿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雪雁缓缓滑坐在石阶上,叹道:“岳将军,你总算回来,再不回来,我就快拦不住了……” 第24章 痛打宝玉 “贾宝玉,你不给我解释解释吗?” 岳凌将提着的假小子随手丢了出去,便听诶呦一声,一群公子哥上前来搀扶。 “爱哥哥,他是谁啊?” 假小子还有些不服气,想让周围的哥哥们给她讨还公道。 身边人也是愤愤不平,激着宝玉道:“这就是岳凌吧。宝二哥,我们都是来给你撑场面的,你可别丢份了,想想我们都是什么出身,他一个王府亲卫凭什么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啊?” “对啊宝二哥,精神点!” 宝玉本身是十分惧怕岳凌的,可众人皆在,他也不甘心丢了颜面,便仰起头,挺直身板,道:“岳凌,我受我家老祖宗之命来见表妹,有何不妥?大伙都听说了,康王殿下在边关大捷,你一个秦王府的下人,神气不了几天了!” 蠢货如此之蠢,真是把岳凌气笑了。 “贾宝玉,别忘了你家祖宗是怎么起家的。荣宁两府的老国公,谁不是高祖皇帝的下人,不是高祖的卫兵?照你这么说,荣老国公如今戍守九边,便是看门狗了?” “我今日,非得替你祖上,好好教训下你!” 岳凌飞起两脚,将两个作势要阻拦的贾家仆从踹翻在地,抽出剑鞘,狠狠得抽在宝玉的屁股上,霎时间宝玉便被抽的站立不稳,如陀螺一般打了个旋儿。 宝玉细皮嫩肉哪能捱得住,一剑鞘拍下去便只知抱头痛哭,再捱了几下,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岳凌又看向了那一众纨绔子弟,只眼神相接,便令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中一位被岳凌眼神逼的连连后退,哽咽道:“你敢打我,我爹爹可是忠靖侯史鼎!” 另一位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哥,当机立断在他头上来了一记爆栗,“你傻啊?你抬出你爹有什么用?宝玉的爷爷还是国公呢,不照样挨打了?” “啊,那怎么办?”被吓破胆子的小哥,抱着头哭腔道。 “还能怎么办,快跑!” 眼见着一众纨绔,便飞也似得逃离了小院,全不顾中间还有个假小子坐在地上,还站不起来。 “诶?!大哥,二哥等等我呀!” 情况急转直下,假小子还没反应过来,再看着身旁捂着屁股痛哭的贾宝玉,咽了口口水,红着脸求饶道:“能不能,不打屁股?” 岳凌没心情理她,对着一旁不敢挪动一步的贾家下人道:“都看什么呢?还不快滚?” 此时,众人才如蒙大赦,携着宝玉和那假小子一同出了门,片刻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待人都走干净了,林黛玉才试探着从房里走了出来,满面担忧的道:“老太太极宠他,岳大哥打了他,不会被荣国府追责吧。” 今日他们来闯宅门,岳凌没直接抽剑砍人,已经是看在自己才接了秦王的差事,不想节外生枝,否则岂能让他们这么容易走脱。 如果真妨碍了林黛玉,就算是他们各自的爹来了,也没这么容易离开。 “无碍,是非公道,也是在我们这边。便是去对簿公堂,也没有闯空门的道理。” 林黛玉扶了扶自己的秋千,见没被人碰到,心里欢喜的很,开开心心的坐了上去,朝着岳凌挥手,“岳大哥,推我一下。” 岳凌点点头,来到林黛玉身后,陪着她荡秋千。 林黛玉不自觉的嘴角上扬,“还好没被别的男人碰到。” 岳凌笑着道:“方才那个是女孩子。” “女孩子?” 林黛玉动作一滞,回头望着岳凌,不解问道:“女孩子怎么穿得和男孩子一样,还在街上乱跑?” 岳凌摇头,“可能是她喜欢吧。” 林黛玉点了点头,“或许吧。” 见林黛玉略有心事的样子,岳凌猜测道:“你也想出门了?” 林黛玉连连晃了晃脑袋,“不,现在还不想,现在出去只会给岳大哥添麻烦。” 岳凌想了想,在林黛玉入京时,便就一路好奇的东瞅西看,从不出府的小丫头,自然会好奇外面是什么样的,“会有出门的机会的。” 林黛玉默默点头,又荡起了秋千,享受着这一时的惬意。 而今日之事,也彻底为岳凌提了个醒。 打铁还是要自身硬,必须要做成些事,谋个高官,在京城里立府了。否则他每次出府,恐怕都要担忧着林黛玉的安危。 “岳大哥,你有心事?” “没有,只是在想你的事。” 两人似画一般温馨,只是一旁孤零零站着的鹦哥儿内心惶惶不安,紧紧捏着衣角。 她听从贾母的吩咐,来这边照看林黛玉的起居,眼下被岳凌镇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比起担忧未来的生活,她还是更想此刻能被岳凌扫地出门,安安稳稳的回贾府…… “这是我该来的地方吗……” …… 荣国府, 得知宝玉在外被打的消息,阖府上下都惊动了。 众人抬着已不能动弹的贾宝玉过了垂花门,早有贾母,王夫人等哭着迎了出来。 一掀起宝玉的裤子,便就见屁股上肿了一指来高,好似刀剜在贾母心坎上。 “畜生,畜生呐!来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随着宝玉一同去闹事的史家、王家子弟并贾家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的走了进来。 看着个个如同受惊了的鹌鹑一般,令贾母的火气愈发盛了。 “说话,都哑巴了不成?” 宝玉的奶哥哥李贵当先跪了下来,哽咽道:“小的们奉老祖宗的命,去给林姑娘送东西。当时岳将军他不在府上,我们便闯了进去,等到岳将军回来,和哥儿们起了争执,便就动起手来了。” “岳将军是王府上的护卫统领,坊间都知他有以一敌百的勇力,小的们真不是对手啊。” 匆匆赶来的贾政,听了李贵这一席话,叹道:“这,这要怪也只能怪到咱们自己头上,送东西也不能闯主人家的门哪?” 贾母是溺爱宝玉,但并不傻,来回扫了遍那些纨绔子弟,怒气道:“宝玉哪能是那个没教养的,去闯别人家的空门。是你们谁怂恿了?” 史家,王家子弟无一人敢言。 贾母怒道:“都拉出去,鞭笞十下!” 见要动起真格的了,他们才跪地求饶。 “老祖宗,我们知错了,谁知道那姓岳的这般不好相与。” “老祖宗,手下留下,啊!姑妈,救救我们啊!” 适时,惨叫声传遍二门外,贾母的火气稍稍舒缓了些,紧接着又瞪了史湘云一眼,“成日不学好,和他们瞎胡闹。去仓房领了药,你就负责将宝玉照顾好了,日日给他上药!” 史湘云眼含着泪,揣着手,低声应道:“是,老祖宗……” 第25章 有其子,必有其父 荣庆堂, 贾母余怒未消,高坐在太师椅上,紧皱着眉头,长长吐着气。 身后鸳鸯摇着蒲扇,又奉上清茶,但被贾母推了回去。 “你说,宝玉挨了一顿打,就这么了事了吗?” 下首坐着的贾政,面上也十分难堪。 他心疼孩子,可也触不起秦王府的霉头。 “毕竟是宝玉有错在先。当下朝堂里动荡的又厉害,我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得罪了秦王府。” 贾母重重拍了下靠椅扶手,怒道:“他一个王府亲卫就敢如此嚣张处事,若是秦王登基之后,他岂不是要骑到老婆子我的脖颈上来?” “秦王府皆是这般恃宠而骄,向来与四王八公一脉不对付,一旦让秦王入主了东宫,岂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了?” 贾政心中也委实不安,便问向贾母,“老祖宗,那我们该怎么办?” 贾母皱眉想了想,手指敲着梨木拐杖上的凤头,发出清脆的声响,许久才又回道:“你爹爹那边可有回信了?” 贾政摇头道:“未曾,不然我再差人走一趟吧。” 贾母连连颔首,“对,你爹爹跟着康王殿下在边关打仗,他离得近肯定更有计较。别家早就押了康王府,缮国公府的女儿嫁进了康王府已有两载,只怕我们要下注下也太晚了。” 贾政犹豫问道:“那这,老祖宗该如何安排啊?” 贾母杵了杵拐杖,“让你大哥去,整日在府里醉生梦死,还不办点正事了?让他去大同府跑一趟,带足我贾家的诚意!” …… 处理完贾母交代的差事,贾政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院中。才入了房,就见王夫人正端坐在床沿,面上清冷,似是就在等他回来。 贾政一迈过门槛,房里的小丫鬟皆为他行了一礼,结伴而出。 出去后,还不忘将门也带上。 贾政心知今日的事是惹恼了王夫人,便赔着笑脸关怀道:“可吃过了?” 王夫人冷哼了声,“吃?哪有心思吃?今天挨打的不是你儿子?儿子挨打,当爹的一声也不吭,合着真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一点也不心疼!” 一顿连珠炮,打得贾政招架不住,寻着一旁的矮凳坐下,尴尬道:“岳凌确实不算个厉害角色,但他身后的王府,实在不是咱家能招惹的。不过你放心,老祖宗已经有安排了。” 听闻此言,王夫人才堪堪受用了些,“便说是隔代亲,真正如此理。幸好家里有老太太坐镇呢,不然还不知道能龟缩成什么样子。” “还有那狐媚子一样的姑娘,宝玉见了一眼,就更丢了魂一样朝思暮想。若不是有她,宝玉岂有这祸事?得亏没在府里,若是在府里,那才是没一日的安生日子过。” 贾政不同意王夫人的说法,反驳道:“这和林如海的姑娘有什么干系?还不是那个浪荡种子,平日里不学无术,贪图玩乐……” 话说一半,贾政就似是感受到一阵阴冷,抬头望去,就见王夫人横了他一眼,“出去,宝玉没好利落之前,别来房里睡!” 被赶出门的贾政,尴尬的应付着回到房里的丫鬟们,才没走出几步,便见到厢房开了一扇门,赵姨娘在门前扭着水蛇腰身,“老爷?” 贾政像是在茫茫沙漠中突然找寻到方向了一般,踱步靠近,清了清嗓子,道:“去房里候着。” …… 宝玉房, 史湘云揉搓着药粉,正要给贾宝玉的屁股,大腿上涂抹。 本该是细心的差事,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才一碰到,就惹得宝玉惊呼一声,“疼,疼啊!” 史湘云瞬间回过神来,不过她却没认错,反而挖苦宝玉道:“我涂自然疼了,若是你那朝思暮想的林妹妹来涂,自然就不会疼了。” 宝玉脑中幻想了下那场景,不禁一笑,又见史湘云皱起眉来,方忍住道:“云妹妹说哪里的话。” 史湘云轻哼了一声,“你看,还嘴硬。袭人姐姐,你来评评理,他刚刚是不是笑了?” 两个活宝都坏了屁股,一个趴着,一个蹲着,还不忘了吵闹,真是令袭人没办法。 接过史湘云手里的药,坐临宝玉身边,轻手轻脚的擦了起来。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若是被老太太,太太撞见了,又该罚了。” 袭人搬出贾母和王夫人,两人便就不再打闹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宝玉也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而史湘云则是靠在一边,捏着几缕发丝,在指尖绕着画圈,怔怔出神。 宝玉见了,不禁笑道:“云妹妹,何时也这么扭捏了?” 史湘云不搭茬,放下手,直言问道:“爱哥哥,那岳凌究竟是什么人啊?” 听提起岳凌的名字,宝玉的屁股又隐隐作痛,强撑着挥手,“不过就是秦王府的侍卫,我都听老祖宗说了,康王殿下打了胜仗,回来就能当太子,他神气不了几天了。” “哦,我说呢,原来是秦王府上的人,难怪这么孔武有力。那李贵说,他能以一当百,是真的是假的?” 宝玉撇了撇嘴,“我哪里知道他们那些粗鄙事。不过,他是秦王府亲卫统领的事是真的,耍枪弄棒肯定比那几个下人厉害。” “亲卫统领?” 史湘云眼前一亮,“他比哥哥们大不了太多吧,就都已经是秦王府的亲卫统领了?倘若秦王殿下当了太子,他岂不是要封将军了。” 宝玉此时才听出史湘云话里的门道,满脸不可置信,“云妹妹,你是不是摔屁股把脑袋摔坏了?他才打了你,你竟然觉得他好?” 史湘云小脸慢慢臊红,“也不是好,就是感觉,男人顶天立地,应该是他那个模样。” “什么?”宝玉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上前将史湘云摇醒。 可屁股才沾了一点软垫,便又疼得趴了回去。 宝玉眼中含泪,疼痛酸楚一股脑的涌入脑中,“你们都是撞客了不成?他有哪里好了,怎么见了他跟失了魂了一样,就都不跟我好了?” 才去洗了衣物的袭人,听见房里吵闹,忙进房里。 却被宝玉一同教训道:“都走都走!你们愿意跟那泥猪烂狗玩,就别来脏了我这地界!” 第26章 谋划 锦绣街,古槐巷陌。 岳凌的小院里,正在上演一出三堂会审。 岳凌端坐在主位上,左边林黛玉,右边雪雁,三人齐齐望着坐在门下小凳上的鹦哥儿。 鹦哥儿不敢抬头,始终低垂着脑袋,一双手团在身前,十分无措且无助。 “我真的只是奉老祖宗之命,来府上照看姑娘起居的,并没有别的用意。” 鹦哥儿惧怕岳凌,惧怕的紧。 连荣国府上的混世魔王贾宝玉都打了,而且这么久过去了,贾家都没有一个人来问责,想要打她一顿,那谁还能管得了? “哦,我不信。” 雪雁上下审视着鹦哥儿,好似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那你说,你既然是来照看姑娘的,为何他们方才闯门,你不帮我阻拦着他们,反而在一旁看戏?” “这,我……” 鹦哥儿被雪雁问的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 自然,还没定下来能照看林黛玉,贾宝玉便才是鹦哥儿的主子,她哪能倒行逆施的拦着主子去。 岳凌知晓这个道理,揉了揉雪雁的脑袋,笑着道:“好了,你别再刁难她了。” 又与拘谨非常的鹦哥儿安慰道:“你别在意,雪雁她只是方才被欺负了,气不顺而已,并没什么恶意。以后你和她相处就知道了,她没什么心计的。” 雪雁一凝眉间,偏着头看向岳凌,问道:“岳将军,你是不是在说我不聪明?” 岳凌笑着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你也有很多优点啊。” “比如呢?” “额,开朗……能吃?” 雪雁小嘴一瘪,有些不高兴了。 林黛玉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声,又望向鹦哥儿,看着她一身紫色衣衫长裙,十分温婉秀丽,自是欢喜几分。 当初在荣国府见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颇有眼缘。 想着之前,岳凌也说过,并不反对她来,林黛玉思虑片刻道:“鹦哥儿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拗口,不如就叫紫鹃好了。” 鹦哥儿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的望向林黛玉。 入了房的丫鬟,重新起个名字,便是被主家接纳了。 此情此景之下,紫鹃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留在这。 毕竟这位岳将军和荣国府的关系越闹越僵,迁怒于自己,教训一顿打发到街上去,才更合理些。 林黛玉笑着看向岳凌,“岳大哥觉得怎么样?” 岳凌颔首,“可以,总比什么翡翠,玻璃,鹦鹉,珍珠听着好听多了。” 紫鹃忙起身行礼,“多谢姑娘,多谢岳……岳将军。” 岳凌也起身道:“好了,我去寻个床铺在那屋再搭个小床。如今又添了人,这院子显得更小了。放心,将就一段时日,会尽快给你们换个大院子。” 紫鹃连连谢着,又自觉的领了活,去灶房烧饭了。 林黛玉望着紫鹃离去,又看了看身边好吃懒做的雪雁,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雪雁敏锐的察觉到林黛玉的心思,赶忙道:“姑娘,你不会要给我赶到小床上,让紫鹃姐姐和你睡床榻吧?” 林黛玉故意装作犹豫了下,才道:“那不能,还不熟悉呢。” “好啊,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姑娘是个喜新厌旧的!” 林黛玉忙捂住她的嘴,望向门外,小声道:“胡说什么呢?去,你也去拾掇屋子去。” …… 大同府, 经过荣国府老公爷贾代善的拼死血战,康王在边关捡回条命,代价是边军的几万精锐和秦王府的诸位良将。 已经过去了十数日,被残酷战场吓破胆了的康王,才刚能安稳住心绪,脸色恢复正常了些。 厅堂上,是连日来为他忙碌的两位幕僚。 正有这两位在,边关的局势稍稍稳定了下来,但吃了败仗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的了。 更何况,北蛮日日来叩关,几乎不停歇,若无援军,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殿下。” 杜恪,唐骁齐齐拱手迎接,两人的面色也并不好看,病恹恹的。 康王靠坐在长椅上,长吁了口气,“给朝堂怎么答复了?” 杜恪拱手道:“按照之前和殿下所商议的,上奏陛下书中说,是秦王府三位将军贪功冒进,统兵的荣国公未能观察清局势,中了北蛮的埋伏,全军几乎丧尽。殿下尽力营救,也只救下十之二三。” 康王还是止不住叹息声,“再怎么推诿,孤这兵权也是掌到头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孤彻底不能跟二弟斗了。” 杜恪却摇了摇头,“殿下,此言差矣。世间万物,起于微末却以弱胜强的例子比比皆是。蜘蛛细足,犹能织网以待,擒鸟雀于旦夕之间;鸡雏虽微,亦敢于鹰隼前展翼,或能啄其目而挫其锐。” “殿下还需织网,积蓄力量。” 康王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问道:“孤还能怎么做?” 杜恪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殿下比不得秦王府有良将谋士,便需要任何可以作为助力的力量。” 康王叹道:“孤已经尽力结交了,还不够吗?” 杜恪面向北边,踱步道:“殿下,您忘了,关外面或许有着您最强的助力。若能与之议和,许利诱之,或许能助殿下成就大事,当然这大事也少不了京城里的助力。” 唐骁率先明白了过来,怒斥道:“杜恪,你要将康王推向万丈深渊吗?” 杜恪坦然道:“殿下此时,进退皆是悬崖峭壁,为何不自己掌控自己的命,再拼一次,或许跃出去一步是广阔天地?” “这……” 康王犹豫不决,一是,他本就不愿和野心膨胀的北蛮人打交道;二是,即便在京城里动起刀兵,面对秦王府五百勇士,他那点亲兵也没有丝毫胜算。 “殿下,荣国府贾赦,在门外求见。” 杜恪眸眼一亮,疾步走来康王身前,为康王道喜,“恭喜康王,这第一条,京城里的助力,已经就在门外了。” 康王也为之一振。 要知道,如今京营正是贾家宁国府贾代化操持着。 “先生,您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杜恪手捋着髯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殿下只需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即可。” 康王不解,“这是为何,不是孤有求于人?” “殿下,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第27章 朝堂倾轧(周二求追读) 一入大同府,贾赦的心便提了起来。 似是一股难言的压抑气氛正笼罩在整个城池的上空。 街上到处是往来巡查的兵丁,城门下大门虽开着一扇,却只准入城不准出城。 入城路引,身份盘查的极严,连他也被搜了遍身才被放入城中。 来到如今康王所居住的将军府,情况更严重了。 贾赦亦步亦趋的入了门,偷瞄了下上方康王的脸色,是极为难看,便赶忙行礼,“荣国府一等国公之子贾赦拜见康王殿下。” 康王抬手虚扶,淡淡道:“起来吧,原本你不来,孤也正要去信给荣国府的。你这一来,倒是方便许多了。” 康王府和荣国府本没什么联系,更何况老公爷就在前线,还能寻荣国府什么事? 贾赦顿感不妙。 “康王殿下,可是生了什么事?” 倏忽,杜恪从椅子上跳起,趟着步子来到贾赦面前,手指点着,面上气愤不已,“什么事?生了大事了!荣国公在边关吃了败仗,将殿下的功劳全打没了,就连殿下入住东宫的希望也打没了!如今殿下还要为被俘的荣老国公与北蛮周旋,岂有殿下低三下四求北蛮的道理?你荣国府欠下天大的帐了!” 贾赦被唬了一跳,荣国府里能歌舞升平,他们能够整日偷闲享乐,凭借的便是在外领兵的荣国公,荣国公若有差错,那贾家的天才是要塌了。 “你说什么?我爹他被北蛮俘虏去了?!” 杜恪声音又高了几分,扯着贾赦的衣领便道:“你爹重要,还是殿下的东宫之位重要?” 康王紧了紧眉头,叹道:“好了,先不要吵了。事情还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恩侯(贾赦字)啊,你也莫要紧张。孤会竭尽全力营救老公爷的,前不久也与北蛮联络上了。只看他们开出的价码,孤能不能受得住了。” 扑通一声,贾赦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与康王叩首道:“多谢康王殿下。” 康王快步走下石阶,扶起了贾赦,“你这是何苦。孤作为父皇指定的挂帅之人,理当将一应事承担起来。只是这次,实在吃了太大的败仗,只怕孤这兵符也握不了太久了。” 如果康王被诏回京,无人再与北蛮议和,那岂不是老爹再无生还之日了? 再想着方才康王说,要去信与荣国府,贾赦已然通透,拱手拜道:“殿下,若是能有差用上贾家的地方,您只管说。” 康王拍了拍贾赦的肩头,“恩侯,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做,只怕不会太容易……” …… 皇城,太和殿。 近来,因为元庆帝的身体原因,早朝的频次越来越低了。 起初五日一朝,而后七日一朝,现如今十多日了,还没再宣过一次早朝。 而今日,四月二十,久违的又再启了早朝。 文武百官心如明镜一般,是连日来风平浪静的边关,又传回了最新消息。 没和前一次弄得满城风雨,大肆歌颂康王的武德,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故此,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脸色皆不算轻松。 队首,剑履上殿的秦王,在出门时就被东方治告知,不要对于朝会有太多期待,元庆帝多半不会夺了康王的兵符,甚至连岳凌也这样说,秦王实在难以相信。 望着白玉石阶之上,端坐在龙椅上的父皇,距离很近,可又似是很遥远,秦王已经有些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了。 “诸位爱卿,今日朕长话短说。前些时日,康王领兵出征北蛮,因荣国公和秦王府的几位将军贪功冒进,中了北蛮的埋伏,死伤大半,彻底打乱了康王的布局。如今康王只能坚守不出,局势实在太过被动,诸位可有良策?”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众人猜到了边关战事可能不利,却没想到是大败亏输,而且是败的连将军和荣国公都搭了进去。 大臣们都在消化着才得知的消息,一时之间并没人站出来。 良久,龙椅上传来病咳声,才有忠顺亲王当先站了出来,恭敬的拜了拜,“陛下,臣不知这战报是否有误,既然有牵扯上秦王府的过错,便由秦王挂帅出征,以弥补过错最为稳妥。康王终究是缺了些经验,还是继续回来,为陛下处理内务比较好。” 适时,一向与宗亲不对付的四王八公一脉,缮国公之子石锐站了出来。 忠顺亲王见之,轻哼了声,知道他又该来唱反调,却不想石锐开口便道:“忠顺亲王所见极是,边关之祸并非小事,还是交由更知兵的秦王殿下处理更为妥当。还请陛下收回康王殿下的兵符,交还给秦王府。” 忠顺亲王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甚至想拿手中笏板抽一下石锐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坏了。 两大派系团结在了一起,站出来力挺秦王的人便就更多。 从宗亲到勋贵,从中书省到六部,无不是支持秦王挂帅的声音,朝堂上是空前的团结。 甚至还有言官直谏,要问康王的罪过,朝中还无一人反对。 这令元庆帝隐隐不安起来。 冕旒之后,元庆帝的脸色微微泛白,嘴唇也有些红紫色。 他原本是想要请他的好二郎将边关之患扫除,却没料想到,他的二郎在朝堂之上已经是尽得人心。 “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为皇兄处理难事。” 脑中一阵恍惚,看着为秦王请命的大臣齐齐跪伏在地,高大英俊的秦王就半跪在他们之前,一脸希冀,令元庆帝联想起不得了的大事。 抿了抿嘴,元庆帝开口道:“诸位,朕以为临阵换帅实乃兵家大忌,正是守城之时,朕不能随意下旨意乱了军心。” “赵侍郎,户部拨出去的钱粮可到大同了?” 被点到名字的户部侍郎忙出列应道:“应在五日之前,就已经到了。” 元庆帝微微颔首,“如今将入盛夏,北蛮生于严寒之地并不耐热,直到夏天来临之际必然退兵远走。便是令秦王统兵与其作战,也未见能取得多大的胜势,就不再为难秦王了。一举荡除北患,还是要从长计议。” “再多输送些钱粮去大同,下令康王坚守城池,避敌不战,倘若城破,朕定要治他的罪过!” 第28章 林黛玉的心意(周二求追读) 有个靠谱的丫鬟在,岳凌是真的轻松多了。 自紫鹃来到小院内,一干闲杂琐事,皆是被她承担了下来。 岳凌也是看出,她想要多做些事,尽力融入这个家,也有些讨他欢心的成分在,便也不加阻拦。 岳凌自以为待人处事很是和蔼,可紫鹃每每面对他时,都拘谨的很。 打个照面,也不敢抬头,只是为岳凌让开路,屈身行礼问好。 这反倒让岳凌有些不自在了。 毕竟不是封建土财主,被人当做老爷来尊敬,一时让岳凌难以融入角色。 说到底,紫鹃也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年十四还不足及笄。 “也许是在堂上那次驳斥贾母,还有打宝玉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也罢,相处久了应当就好了。” 又是一日教完林黛玉功课,岳凌打算去坊市间采买些生活必需品。 而且,连日来贾家也没来寻麻烦,岳凌也该推进一下秦王交代的差事了。 想来秦王又一次入朝,多半也是边关的变故瞒不住了。 “黛玉,你歇一歇吧,我出门去买些物事,可有想要的?” 林黛玉趴在桌案上,长长喘了口气。不知怎得,岳凌教她是越来越认真了,让她神经一直紧绷着,确实也不算轻松。 眸子转了转,林黛玉也没想到什么想要的东西,便随口道:“没想到,岳大哥去忙吧,要是我想到了,等下次岳大哥再去买。” 岳凌颔首,又与两个小丫鬟嘱咐道:“你们照看好她,别错过了用药的时辰。” “是。” “知道了,岳将军。” 观察着岳凌出了大门,林黛玉抽开书桌的抽屉,忙挥手唤着紫鹃道:“紫鹃姐姐快过来,该教我女红了,上次绣的我还有些不熟练。” 紫鹃折了下裙摆,坐临林黛玉身旁,感受到椅子上还有岳凌留下的温度,微微红了脸颊。 “姑娘不先歇一会儿?方才已经读了一个多时辰的书了,便是府里的哥儿,也没姑娘读得多。” 林黛玉却是摇头,手上已经开始穿针引线了。 “指不定什么时候岳大哥就回来了,让他发现了,他肯定不会让我再做了。” 连日来的相处,紫鹃自然知晓二人感情极好,像是真的兄妹一样。 “姑娘如果想送岳将军一件,不如选平安符,不做荷包。寓意更好,还更简单些。” 林黛玉一抬头,细细捉摸了下,颔首道:“姐姐说的有道理,那便学平安符吧。” 看着二人相处极为融洽,完全插不进话的雪雁,嘟了嘟嘴,无奈的出门去荡秋千了。 这还是林黛玉照顾她的心情,才许给她的特权。 …… 非是坊市,岳凌一路寻到了东城兵马司衙门上。 京城,东南西北中,各有一处兵马司,是集公安、消防、市场监管、救灾扶贫,于一身的操劳衙门。 各司之间并无隶属,各自管辖着自己辖区的治安。 而岳凌这处小院,古槐巷陌,便是在东城兵马司的治下。 那日贾宝玉等人能直闯入门,岳凌自然要去兵马司讨个说法。 一路入衙门穿后堂,并无一个衙役阻拦,众人皆是识得岳凌的,甚至早有人去通传了指挥使。 直到后堂议事厅上,出来迎接的并不是兵马司指挥使,而是副使,一脸假笑迎上前来。 “岳统领,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岳凌嘴角一撇,“什么风?是我家的穿堂风!” 刘副使尴尬笑着,“穿堂风大了,那就关些窗户不就好了?” “关窗户?我家连门都关不住了,关窗户有什么用?” 岳凌剜了刘副使一眼,指着他的鼻子便道:“别在这跟我打哑谜。你们裘指挥使躲着我,因为什么我也明镜一般。他景田侯府出身,不好阻拦荣国府的人,但是我警告你,再有人去我家门前闹事,你兵马司还置身事外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岳凌一拍桌案,起身便要出门。 刘副使忙上前阻拦,道着恼,“岳统领,岳大爷,您别急啊。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保证,保证没下回了。来都来了,吃口茶,消消火。” 岳凌一把给他推开,冷哼了一声道:“裘指挥使不在这,我也提点提点你,擦擦眼睛,到底哪边牢靠。丢了乌纱帽是小事,别丢了脑袋!” 说罢,岳凌便大步离去。 望着岳凌的背影,刘副使擦了擦额头上汗珠,长吁了口气。 “秦王府的爷是真难伺候,往后是真得小心了。” …… 要说兵马司有多牢靠,真是未见得,毕竟还是四王八公一脉的人操持着。 为何四王八公一脉操持着东城宗室聚集居住的地方,还得是元庆帝端得一碗好水。 为了往后的安危,岳凌还是得安排些熟人照看。 岳凌一路寻到了赌坊,轻而易举的在门前寻到了正放钱的倪二。 倪二也一下就在人群中瞧见了岳凌,忙拨开身边人,将银票都夺了回来,来到岳凌面前,憨笑着打招呼,“岳将军,是来差事了吗?” 岳凌负手而立,“我不是叫你把手洗得干净点?” “这不,少吃点,总得要讨生活。若领了岳将军的差事,便不再做了,谁愿意成天提心吊胆的干这个。” 岳凌微微颔首,“是有差事,你那两个在康王府的跟班,机灵着点,一旦有什么异动,速速来告知于我。再一个,我家那条巷子,巷口安排几个人照看着点,谁也不许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进门,你懂?” 岳凌从怀中取出五十两银票,递到倪二面前。 倪二用衣襟擦了擦手,双手接了过来,“岳将军你放心,这盯梢的事若是还干不了,哪有脸面跟岳将军混了。” 岳凌再拍了拍他的肩头,“行,上上心,做出事成果来,记你头上一功。” 欢喜送着岳凌离去,倪二一路回家,准备召集小弟们,尽快办成岳凌安排的差事。 转过一处巷口,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瞎了眼睛的,竟敢撞大爷?” 倪二拍了拍身上的土,望向对面,才发觉是遇见个熟人。 “贾二爷,你这是往哪去?” 被倪二唤做二爷的,自然不是荣国府上的二爷,而是旁支贾芸。 贾芸一脸愁容,叹道:“原来是倪二。最近我娘患病,短了些银子使。” 有言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贾芸的的确确被难倒了。 倪二咂了下嘴,道:“我这儿正缺人手,就看二爷愿不愿意屈就了。” 贾芸忙道:“只要不是违条犯法的,那有何不可?” 倪二从衣襟中一摸,摸出张银票来,“你放心,当然不是。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急用……” 贾芸也被倪二的仗义疏财所打动,“倪二,你且说个差事,我必不能白拿了你的银子。” 倪二笑着,环上贾芸的肩头,“这可是秦王府的差事,若不是见二爷靠谱,我自然不能说了去。” 第29章 荣国府塌了天 荣国府, 荣禧堂上,贾母穿着一新,一身棕青色的对襟长衫,内叠象牙色的内衬,以金色云纹为装饰,头上戴的是鎏金镶宝石的头冠,气度雍容,华贵非凡。 连日来,荣国府从未进一件好事,反倒是遭了几回气受,令贾母心底一直气郁难平,纡郁难释。 为了舒缓些心情,今日贾母盛装出席,邀请四王八公十二侯各家勋贵内眷,来府中做客赏花。 入夏,正是赏花的季节,贾母也想就着这个由头,再联络一下诸多府上的感情。 出大堂,在庭院之间,绿荫草地之上,背靠落地大屏风,两侧铺设了一众筵席。 早有瓜果水酒备在其上,一切打理的齐整,只待来客。 贾母望着远处湖面,不少荷花冒出了花骨朵,心情也有些飘飘然。 “好景致,正是该以此为题,以诗词助兴。” 贾母杵着梨木凤头拐,另一侧鸳鸯搀扶着,徐步走下石阶。 适时,忽得从外面跑来一个小丫鬟,扑倒在贾母脚下便道:“老祖宗,镇国公老夫人传信来说身子不适,退回了请柬,改日再来登门。” 闻言,贾母眉头一皱,面上生出些不悦来。 退回请柬,也不知补些礼来,实在太不知礼数了。 鉴于大家都是将门出身,行事或许不如自己一般处处想得周全,贾母便也不再挑理,淡淡道:“也罢,只少了一家,无碍。” 话音落下没一刻,又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老祖宗,理国公老夫人传信说身子不适,退回了请柬,说改日携着府中一众女眷一同来。” 贾母眉间隆起,都皱成了一个川字,“也是就传了信来?” 小丫鬟慌张的点了点头。 贾母坐镇荣国府几十载,何时被人如此看轻过,心底已隐隐冒出火气。 与此同时,外面又接连跑来了许多小丫鬟,也如之前两位一般,齐齐跪倒在地。 丫鬟们还未吭声,贾母便怒道:“都是退请柬的?” 跪倒的一众小丫鬟,皆是点头如小鸡啄米。 贾母沉住一口气,没当众发火,转身便要回房里,还未等迈开步子,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哭闹声。 哭的还不是一个两个,是哭进来了一众人。 为首的贾赦续弦邢夫人,王夫人并一众管家媳妇,还有贾政带着一众府上的男丁,也在队伍里,皆是哭丧着脸。 若是这些人换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给她哭丧的。 贾母怒气直冲脑门,重重杵了几下拐杖,大声呵斥道:“都哭什么哭?老婆子我还没死呢!” 贾政上前来,悲痛道:“老太太,老太爷那边出事了。今早朝会上说,老太爷打了败仗,已经被北蛮俘虏去了,生死不明啊!” 说罢,贾政也难忍心中悲痛,落下两行热泪来。 贾母脑中轰隆一声,似是平地响起一声惊雷,眼睛翻白,膝盖一软,打了趔趄。 若不是鸳鸯眼疾手快,便就要仰倒在地。 鸳鸯急着唤道:“老祖宗,老祖宗!快来人,扶着老祖宗进屋!” 贾母这一晕,更是加重了府上的哭声。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贾母抬进房里,而后在床榻下跪倒了一片,尽皆抽噎。 没了老公爷,贾府没一个人有官身,没一个能顶起门楣来,四王八公自然不会勤赶着来攀交情了。 半响,贾母被喂了几口甜水,才恢复了神智。 靠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都别再闹了,回去肃静的关了房门,打理好自己个的事。未见到老太爷他本人,一切都有变数。老太爷他是身背大福祉之人,寺庙里还有给老太爷替身挡灾的,贾家又捐了那么多香火,自然能逢凶化吉。” 邢夫人痛哭着爬到贾母的床沿,紧攥着贾母的手道:“老祖宗,大爷他才被派去了边关,老太爷出了事,他如何给康王殿下交代,他可怎么办啊……” “若是他死了,我便也不活着了……” 贾母望着这个粗鄙的大房媳妇,心里一阵无力,“康王殿下不是短视之人,不会随意动用私刑的。好了,都先回去吧,等大爷回来再说吧……” 贾宝玉一样痛哭着上前,伏在贾母身上,“老祖宗,我不走,我在这陪着老祖宗,照看老祖宗。” 贾母一脸慈爱,搓了搓宝玉的后脖颈,“你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好,好,留下来吧,老祖宗也舍不得你……” 外表富丽堂皇的荣国府,此刻有如风雨飘摇,众人也再没了贵气。 …… 大同府, 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将贾赦送走之后,一连数日康王的心情都难以平复。 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但也是最接近皇位的路。 一日清早,议事堂, 康王最信重的幕僚杜恪,依旧在为他出谋划策。 “此次正如吾等所料,陛下并没夺了殿下的兵符,便也给了吾等喘息的机会。” “阴阳相生,相成相克,正所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如今虽是败势,可其中亦有优势。” 康王打起几分精神,问道:“先生此言何解?” 杜恪侃侃而谈道:“殿下输了一阵,损失了些兵马,其中兵甲不能尽知其数。而殿下所欠缺的亦是兵甲。秦王府的勇士固然骁勇,可也是建立在他们有一身全甲的基础上。” “殿下也需屯兵养士,增强自身在京中的力量。” 康王犹豫道,“兵甲并非常物,此事还需细细斟酌。” 适时,堂上来人通传,使者带到。 康王与杜恪眼神示意,便转去了堂后暖阁,独留杜恪一人招待来使。 由亲卫引领,一壮汉褪下身上斗笠,显露出皮毛所制的外衣,露出半边身子。 须臾之间,一股羊膻味传遍厅堂。 杜恪揉了揉鼻尖,强忍着笑与来使道:“这位壮士,还未请教姓名。” 来人环视了下周围,咂了咂舌,大马金刀的坐于主位,端起茶盏品了口茶,又吐了回去。 “汉人就喜欢喝这淡出鸟的玩意,没个滋味。真别说,这大宅子不错,比大汗住的营帐可好多了。果然做生意只能让汉人越来越富,来抢汉人,才是对的。” 第30章 出游 不知为何,北蛮会派来这么一个糙汉子来商讨大事,杜恪忍着心中腹诽,坐临蛮人身边。 “壮士,可有携带文书?” 蛮人随意的摆了下手,极为蔑视瘦弱不堪的杜恪,“没有那鸟东西,我家大汗说了,若是想和不是不能和,你们要给足诚意!” “那吐吉可汗需要什么诚意?” 蛮人道:“那自然是钱,粮,盐,丝帛,好东西都要。” 见议程步入了正轨,杜恪也开门见山道:“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我家殿下也有条件。” 蛮人却是眼神一眯,笑道:“这是问题。先不说你有什么条件,先说你以什么名头给,我家可汗要的是岁币。” 杜恪眉头一挑,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蛮人竟是粗中有细。 岁币由宋一朝发扬光大,是以银两买平安,甚至南宋还屈辱的要认金朝为宗主国,自己为其藩国,这在大昌,是无法接受的事。 杜恪据理力争道:“岁币,只有大昌皇帝遣使派送,殿下还只是亲王,如何答应你们的条件?” “康王寻我们议和,应当也是为了大昌皇帝的位子。我们可汗也听说了,大昌皇帝身患重病。一旦哪天死了,康王不在京城里,由秦王夺了位,那你我都是闹了一场空。” “我们也不愿意让秦王即位,秦王很是难对付,所以我们会帮康王。不过,康王若是即位了,那岁币可不能赖账。” 杜恪还是争论道:“只能以兄弟之邦的名义,至于具体数目,还需看你们有多大的投入。” 蛮人不屑的斜乜了杜恪一眼,“汉人狡诈,我们蛮人不会反悔!” 适时,内房传来了两下罄声,是康王应下条件的信号。 杜恪起身,迎着蛮人出门,笑着道:“那一言为定。壮士随我来,取些礼品带回给你家大汗。” 蛮人一拍桌案起身,“好,痛快。” …… 半响,杜恪去而复返,与康王汇报道:“从贾赦带来的财物中挑选了一些送去了北蛮,荣国府的底蕴还是深厚,那几箱子细软价值不菲。” 康王微微颔首,“可打听了荣国公的下落?” 如今他又哄又骗,将贾家绑在自己的船上,若是荣国公还活着,那这谎便圆不了了。 杜恪答道:“还有气,只是在昏迷当中不省人事。吐吉可汗敬重老国公的为人,并没将老国公杀死,正寻医师治疗。” 康王手指轻巧着桌案,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荣国公活着,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杜恪笑笑道:“活人不好办,活死人自然好办了。殿下,如今万事俱备,您该下定决心了。” 康王在厅堂中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方道:“先按计划行事。” 看着桌上打翻的茶盏,康王嫌弃的偏开眼,“将这茶盏丢了,换副新的来。” …… 五月初五,端午节。 京杭大运河拓宽了京城南下的航道,东出东华门直达东郊船坞,作为京杭大运河的最终段——通惠河,河上日日往来船只不断,自也为赛龙舟准备了极佳的地理条件。 岳凌原本就想带着久不出门的林黛玉出去散散心,今日正有了好由头。 此世女子奉行三从四德,大户人家的女眷皆是要避人耳目,不见外客。只有在固定的一些节日,才能自由自在的走在大街上,诸如元宵节,端午节,七夕节等等。 小丫头们自然也是期盼已久。 才用过午膳,皆是换了一身干净行头,迫不及待的去往街市上转转了。 林黛玉一身湘妃色的长裙,踩着青色浅底的小绣鞋,黝黑的头发自然垂髫,用以彩带修饰两边,额前的碎发刘海乖觉可爱。 而紫鹃,雪雁各自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外褂和同色的马面裙,扎着一对发髻,戴着桃花状的头饰,如簪花一般,实是憨态可掬。 三人由矮到高的站在岳凌面前,一脸希冀的望着岳凌。 临出行,岳凌又与三个小丫头嘱咐道:“一会儿,坊市上人一定极多,你们一定注意不要被挤散了。有喜欢的物件,不要直接停住脚,先记得唤我一声,可记住了?” 三个小丫头一并点着脑袋,尤其雪雁的头点的最快,一副很是迫切飞出门的样子。 岳凌揉了揉她的脑袋,“尤其是你,别东瞅瞅西看看脑子里就忘了事儿了。” “诶呀呀,岳将军别揉了,我刚扎好的,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岳凌笑着收回了手,“好了,走吧,出门。林妹妹,你在我身边,别走远了。” 林黛玉甜甜一笑,应声道:“好!” …… 坊市上,张灯结彩,两侧店铺的招牌上挂满了红葫芦,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街上是比肩接踵,人流络绎不绝,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脑袋。 方才出巷时,岳凌还见到了倪二安排的手下与他点头示意,确实很是负责了,此刻兵马司的人都不知在哪呢。 岳凌身边,林黛玉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一些摆得高些的摊位,她还看不见卖的东西是什么,想踮脚打量下,又担心失了仪态,显得没家教了。 还在犹豫之间,就发觉自己的双脚逐渐离地了,竟是被岳凌抱了起来。 “这是卖香囊的,你想要一个吗?”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而她正被人抱着,实在是不成体统,林黛玉忙道:“不用不用,岳大哥快放我下来,外面这么多人呢。” 岳凌举着林黛玉环顾了一圈,“你看,有很多孩子都骑在家长的头上呢,还有那么多都被抱着,这有什么的?” 林黛玉踢了踢脚,“我不是孩子了,快放我下来吧。” 看着林黛玉急促的样子,雪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紫鹃建议道:“姑娘,你选一个嘛,选好了岳将军就放你下来了。” 林黛玉看向摊位,一眼便看中一个绣桃花图案的,功夫十分精巧。她很喜欢,又能买来研究女红,诸般好处,林黛玉还是犹豫了阵,才指了指道:“这个吧,多少银子?” “女娃娃好眼光,这是用浙江府第一等的辑里丝织成的,仅需要二两银子便可以拿回去了。” 摊主打量着岳凌一行人的衣冠,见衣着锦绣便知不是平凡人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岳凌刚要掏钱,却是被林黛玉的小手按了下去。 “什么辑里丝,你诓骗谁呢?辑丝是御用之物,细圆白净,你这就是普通的丝织的,只是手艺不错。十文,不卖我走了!” 说着,林黛玉指着前面,就要走。 以为男人不会识货,看在面子上肯定会掏银子,不想怀里抱着这个小丫头才是懂行的。 摊主尴尬一笑,“好好,我卖,我卖。姑娘口齿伶俐的紧,老夫我也得甘拜下风,十文给姑娘道个恼。” 第31章 荷花灯 与紫鹃,雪雁都挑了一个,岳凌将林黛玉放了下来,意外问道:“林妹妹对针黹倒是颇有了解。” 岳凌还以为林黛玉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府千金,应当不通这些针黹女红,而且她自幼身子也不好,林府应当不会让她来劳作。 林黛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面上挤出些笑来,“略懂一些,也是旧时娘亲在家中与我讲过。” 林黛玉生于姑苏,长于扬州,对南方的丝织有了解倒也正常,岳凌便也没多想,继续与三人往前面逛着。 而林黛玉将香囊揣进外褂的小兜里,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气来。 对她来说,撒谎真的不容易,感觉脸色已经在灼烧了。 抬手随意抓了下岳凌的衣角,没抓到而是直接抓到了一根手指,林黛玉正要松手,前面过来了一行车队,将岳凌四人往一边挤了过去。 “抓紧些,人有些多了。” “哦。” 林黛玉的小手紧攥着岳凌的食指,两人并列逛着夜市,东瞅瞅西看看,又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只不过在遇见比自己还高的摊位时,林黛玉都是忍住了好奇心,不再往上面看。 小孩子的兴趣往往只有几分钟热度,一条街市没走完,小姑娘们便开始喊累了。 岳凌又寻来车夫,四人一同乘车出了城。 响午的赛龙舟,姑娘们并没多少兴趣,而夜里的河畔烟花表演,便是她们所期待着的了。 三女在里间歇息打盹,岳凌坐在外面同车夫一同掌车。 环视了周遭一遍,岳凌开口与车夫搭着话道:“怎么这个时辰,便有这么多人往城里赶了。” 车夫甩了下马鞭,热络的接着岳凌的话茬,“这是响午赛了几轮龙舟,各家高门大府便将摆得台子,各类物事都送回城里了。别的就是些平头百姓,家里不像人家有下人的,就得回去生火做饭了。烟火,在自家院子看看就得了,可比不得客官的家境。” “哦?龙舟赛得可精彩?” 车夫畅快笑着,“那是,我们不过看一个热闹,那忠亲王府和缮国公府比得才叫一个激烈。临到最后关头,还是抢旗分出胜负,在那龙舟上,抄起船桨便就要打起来了。” “听说两家都是花了大价钱养了这一批壮士,只为争这一次脸面。那个个肩宽如虎,划桨划的飞起,别家府上真是连他们的尾巴都看不见。若是康王府和秦王府也愿意下场与民同乐,来通惠河上比一比就好了,谁赢了谁家当皇帝嘛,哈哈哈。” 岳凌也随着船夫笑了起来。 若是夺嫡能以此定胜负,还真不算劳民伤财了。 “四王八公的主心骨不是京城里一门双公的贾家?这次怎么是缮国公府出来打擂台,荣宁两府赛的怎么样?” “诶?客官这么一提小老儿才想起来,这次赛龙舟到底少了什么。前些年贾家总能夺得前几名,今年好像真没见到。” …… 河岸边, 岳凌选了一处人少的滩涂铺上褥子,摆上食盒,里面满是小姑娘们出门前手捏的蜜饯和方才在夜市上采买的小吃。 恍惚之间,有一种前世野餐的感觉。 姑娘们都坐了过来,挑选着符合自己胃口的吃食,一同享用了起来。 林黛玉远眺着河面,微微凉风吹来河岸上,吹得她的鬓角散碎着,随风飘摇。 轻捋了下,顺到耳根后,林黛玉抱着膝盖,闭起眼睛深深呼吸着,感受着外面的世界。 自小她便是个病秧子,从未如今日一般,在外游玩过。林黛玉心里很是激动,可越到这个时候,面上反而越平静。 在诗词中读了诸多的景色,但她领会不到那美景,实在是她没见过的缘故,并没那么强的想象力,因此她也更是憧憬外面的世界。 原本以为,她是与此无缘的,注定要与世隔绝,却未曾料想过会有岳凌帮她实现了愿望,闯入了她的世界里。 林黛玉用心感受着风声,感受着河水潺潺流淌,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平缓吐着气,心旷神怡。 “你不吃些东西吗?” 耳畔响起了岳凌的声音,林黛玉缓缓睁开眼。 “你不吃,可是要被她吃没了。” 顺着岳凌手指的方向,就见雪雁正在狼吞虎咽,不小心噎了下,还是紫鹃给她拍着后背,递上水壶。 林黛玉笑着道:“我没胃口,让她吃吧。” 岳凌颔首,“也好,回去吃些热食更好些。” 此世虽然没有预制菜,没有添加剂,地沟油,岳凌还是有些担心,吃外面的东西会让脾胃虚弱的林黛玉患病。 林黛玉的身子实在脆弱的紧,是不该冒这个险。 “那来放这个吧。” 不知什么时候,岳凌拿了一盏花灯在手上,淡粉色的花瓣,青色的花托,中心嵌烛灯,未点燃时,瞧着也极美了。 端午节放荷花灯,便是追悼死去的亲人,寄托对故土的情思。 而通惠河正也是从北向南而流,于林黛玉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岳凌的用心,令林黛玉很是欢心,拍了拍屁股,便起身来到岳凌身边,将荷花灯收进了怀里,脸上洋溢着笑。 “好,听岳大哥的!” 两人一起来到河边,岳凌吹起了火折子,递给林黛玉。 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的林黛玉,感觉很是新鲜,小心翼翼的点燃中心的烛灯,花瓣也渐渐打开,宛如真的荷花盛放一般。 放在浅水边,随着流淌的河水,荷花灯逐渐飘到中心区,进而飘向了南方。 林黛玉站在岸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花灯,好似真能与在天上的母亲产生联系一般,令林黛玉心揪了一下,不觉又流下两行泪滴。 “娘,我如今过得很好,你在那边过得好吗?爹爹他日日烦劳,还望娘在天上保佑爹爹身子安康……” 林黛玉轻轻揩拭下眼泪,一脸愧色的看向岳凌,“我知道流眼泪对身体不好,可是我现在有点忍不住。” 岳凌自然能猜到她心之所想,俯身蹲在林黛玉的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她一同向南眺望,“没关系,今天特许你。不过,记得回房里多吃些,补充营养。” 第32章 善解人意 “诶,这不是岳将军吗?” 岳凌刚扶着林黛玉回到毯子上,就见一个小姑娘围了过来。 一头短发,身着大红色的裙装,鲜艳得扎眼。 “你是谁呀?” 雪雁警惕的看了看,拦住了她,问道。 岳凌轻轻扯了下雪雁的衣衫,让她退了下来,与那小姑娘道:“今天怎么不穿男装了?” 史湘云吐了吐舌头,羞涩道:“原来没瞒过岳将军的眼睛。” 转念一想,又有些忿忿不平的挥了下拳头,“岳将军都看出我是女孩子了,还把我丢出去摔了我的屁股?我在床上可趴了好几天呢!” 岳凌不置可否。 史湘云探了探脑袋,发现了岳凌身后也同样正在打量她的一个小女孩。 “你就是林黛玉吧,是扬州府里来的,表姑的女儿。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将那呆子迷成那个模样。” 林黛玉不避着她的目光,清冷的开口道:“你是哪位?” 史湘云一笑道:“我都说了叫你娘亲表姑,我们自然是亲戚了。我叫史湘云,保龄侯府史家。” 发觉林黛玉眼睛泛红,像是刚哭过的模样,史湘云道:“你应该多笑笑,这样才更好看些。我比你可惨多了,爹娘都不在了,若似你一样,岂不是日日要哭的死去活来?” 听闻史湘云的话,林黛玉发觉这并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思维有些跳脱,是个乐天派。 林黛玉并不讨厌这种能逗别人开心的人,想来她应该与雪雁能相处的很好。 又感念她父母双亡,根本无人管教,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孩子,在外面混在一起,便有些心疼她,“是我不如你了。” 从怀里取了一个刚买的玉扣,林黛玉递了上去,并说道:“上一次我没敢和你们见面,这一次算是第一面,这个送你了,祝你日后平安。” 话锋来了一个大转弯,令史湘云猝不及防。 尴尬的搔了搔头,史湘云摸了摸怀里的金麒麟。 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并不能送人,故此,嗫嚅着道:“我……我没准备给你的见面礼。” 林黛玉摇了摇头,“不用,你收下吧。” 说罢,便将史湘云的手拉了下来,拍在她手里。 林黛玉如此善解人意,令史湘云都有些不自在了,“上……上一次是我们错了,岳将军也好好教训了爱哥哥一番,爱哥哥在床上躺了一整月才能下床呢,他最惨了。” 这边还在说着话,不远处,正有人唤着史湘云的名字。 “云妹妹,回来,该走了。” 史湘云回头去看,见正是贾宝玉,便开心的与他挥着手,“爱哥哥这里来呀,林姐姐在这。” 其实宝玉也早就看到了岳凌一行人。适时,摸了摸隐隐发烫的屁股,仔细思虑了番,贾宝玉还是停住了想迈步的脚。 “快回来了,你过会儿你要自己跑着回府吗?” 竟然不来找林黛玉,不但史湘云惊讶,是连岳凌都惊讶了。 贾宝玉可不是一顿打就能长记性的人物,想他在原著里,因为伶人琪官和金钏投井的事被贾政好一顿毒打。 结果不也是在起不来榻的时候,就勾搭起玉钏来,也少不了吃胭脂,更何况这边坐的是林黛玉。 史湘云失望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玉扣收好,与林黛玉道:“姐姐,改日我再寻你去玩,先回去了。” 林黛玉点头回应。 “嗯,去吧。” “岳将军,我走了。” 史湘云开心的挥着手,犹如一只小鹤一般跑远了。 岳凌始终望着贾家的一行人,总以为有哪里不对劲。方才那车夫还说了,并没有贾家的龙舟队伍,怎么还有长长的车列装载着东西,并贾宝玉他们一同入城? 而且贾宝玉的行径也十分反差,似是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全然不像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 直到贾家一行人过了城门,并无一人下车接受盘查。而后,车列又分了两个队伍,一个向西一个向北,令岳凌不觉思索起来。 “四王八公十二侯一众都在西城里,东华门再往北是,长青大道……宗室,康王府?” 正在岳凌怀疑之际,倪二携着几人寻了过来,见到岳凌就忙于他借一步说话,道:“岳将军,您连日来让我们注意康王府的动向,今日才有了些异常。往日出府的车皆是两批,采买各类物事,今日只有一批,但是车已不在府里了。” “你是说,康王府少了一批车,在你们没注意的时候,出府了还没回去?” 倪二擦着额头上的汗,忙道:“正是如此,我安排的人手一整个白日都在,只有宵禁之后才不在。他们没看到,只能是非常规的时间。” 空车在夜里确实好避人耳目,入夜只有巡查的兵马司,街上再无其他人。 岳凌再想了想那打着贾字旗的怪异车队,双眼瞪大,“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啊?” 倪二没明白岳凌的意思。“还能怎样?” 岳凌即刻道:“没时间解释了,寻马匹来,入城随我走。” 回身,还有三个小姑娘正望着他这边,岳凌又犹豫了。 看着岳凌皱眉而归,林黛玉已有所悟,开口问道:“是有公事?” 岳凌默然的点了点头。 林黛玉展颜一笑,眸里闪着晶莹,“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看烟花,放那盏花灯,就已经很开心了。在我小的时候,爹爹经常外出公干,错过了回来团圆的节日,有一次还错过了娘亲的生日。娘亲亲手下厨做了好多菜,却没等到爹爹回来,让娘亲与他气了好几个月。” “内帏女子不懂外间的事,但我能明白岳大哥做的事是很重要的,所以就让车夫拉我们回去吧,我会好好吃饭的。” 岳凌鼻尖一酸,但他确实也急需去调查。 “对不起林妹妹,因为我……” 林黛玉摇了摇头,“没有,岳大哥待我很好了。” 岳凌转身,与倪二道:“派人,护送着她们回去。” 倪二忙拱手道:“岳将军放心,贱内和小女正在此处,一定让他们照看周到了。我以我的脑袋担保!” 第33章 追查 “姑娘,该回去了。” 紫鹃上前问候了一声,林黛玉才收回了望着岳凌背影的眼神,踏着小凳,登上了马车。 适时,有一小丫头掀帘探进来,与林黛玉道:“小姐,我们就出发了。” 林黛玉轻轻嗯了声,又见这小姑娘与雪雁差不多大,便体恤言道:“你也进来坐吧,别在外面吹风了。” “这……” 小丫头犹豫了下,回身问了娘亲,才又坐来车里。 临夜,冷风微微吹起,紫鹃又递上了一个暖手炉,让小丫头愈发觉得受宠若惊了,毕恭毕敬的接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前方的小姐问询,那清冷的面容上,自有一种难言的气度威严,即便是比自己还小上许多岁,也令小丫头肃然起敬。 “小女名唤倪妮,年十一。” 林黛玉点了点头,“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倪妮一想,含糊着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爹爹日日早出晚归,有时身上还着些伤。” “也是不容易的人家。放心有岳将军在,你们日后的家境会好上许多了。” 倪妮偏头,疑惑着重复:“岳将军?” 林黛玉浅笑着点头,“是,岳将军是秦王府的亲卫统领,你爹爹能在他手下做事,固然不会差了。” …… 岳凌一行人疾行,直追入城门。 端午佳节,城中街道人如潮涌,往来车架同样不少,即便是庞大的贾家车队,也并没那么显眼了。 破案,好像触发了岳凌的本能。 入警多年,他直接间接参与了多起重大案件,即便没统筹过刑侦工作,也是对具体内容有着足够的了解。 凭借他方才的猜想,岳凌径直来到贾家两队的分流处。 此处是东华门的一处繁华巷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能行车,往西是去往西城,正是贾家归府该走的路。 “岳将军,这位是贾芸,连日来正是他盯着康王府。岳将军也知道,我是个大老粗,方才我说的话,其实都是芸兄弟想的。” “贾芸见过岳将军。” “贾芸?” 岳凌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体格修长,面容清秀的男子立在倪二身边。 这俩人站在一块儿,一个白瘦如文弱书生,一个黑胖如黑旋风,活脱脱像是倪二将贾芸挟持了一般。 岳凌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随手交给了一个随从,与贾芸道:“要为秦王府做事,一为忠心,二为能力,你可知道我们在查的是谁家的车队?” 贾芸垂下了头,拱着手,恭敬言道:“岳将军明察秋毫,我确实是贾家子弟。但不是宁荣两府的嫡支,甚至偏得远了去了,早就没了府里的关系。我曾想去贾府讨一份差事,可是连门槛都踏不进去。娘亲如今卧病在床,我身为人子,自然要用尽浑身解数,赚银子救治娘亲,以尽孝道。” 岳凌默默颔首,并没再言其他,而是皱眉观察起分列西、北两个方向的车辙印记。 “往西的车辙痕迹轻,而往北的车辙痕迹要重上许多,即便再有车经过,也压不过这般深的印记来。究竟是不是贾家车队所留,还是得追上去,再一辩是非。” 岳凌心里思忖着,又开口问道:“方才贾家向北的车队,是谁领着的?” 贾芸抢答道:“是荣国府大房长孙贾琏。” 岳凌望向贾芸,道:“你和他相熟吗?” 贾芸抿了抿嘴,忍着没发出一声叹息,“论辈分我该称他叔父,之前曾与他送过些银两,想要入府谋个差事。可是他只收了银子,却没下文了……” 岳凌颔首道:“倪二你也过来,你们去追贾府的车,若是压出来的车辙如这条一般深浅且平整,便就如此行事……” …… 贾琏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引领着车队,瞧上去十分神气,若是再戴上红花,似是状元郎游街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是十分煎熬。 讪讪笑着,贾琏与身边人搭话道:“王长史,这车送过去了,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被贾琏唤了一声的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不耐烦道:“带好你的路,哪有这么多废话?” 贾琏无可奈何,便不再出声。 回转过头,就见前方有个熟人,瞧那伸长脖子的模样,好似还就是等他的,贾琏不禁一句秽语脱口而出,“我屮,他怎么在这?” 闻声,王长史冷冷道:“又怎么了?” 贾琏忙应道:“没事没事,应当是我多想了。” 与此同时,另一方,倪二和贾芸正等在道边,议论着方才接下的差事。 “倪二,车辙我们比对了,就是这一行车队压出来的。接下来,就按照岳将军布置的行事。” 贾芸谨慎的往远处望着,与身旁倪二道。 倪二脸上略显激动,吐了两口口水在手上,长长呼着气道:“芸哥儿,这可是咱们第一次露头露脸给岳将军办事。若事成了,我下半辈子的富贵不用愁,你娘亲的病自然也不用愁。” “可你要是当面扯了后腿,咱俩谁都给不出个交代,一个不慎连命都得搭在里头。敢不敢干?来句话!” 贾芸亦是咬牙切齿道:“为何不敢?生下来一条贱命,还当一辈子贱民?” 倪二开怀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一会儿若是打起来,往我身后躲,少吃两套拳脚。” “那就多谢兄弟照拂了。” 不多时,打着贾家旗号的车队缓缓驶来。 贾芸当先一个跳到车前,喊叫道:“琏二叔,琏二叔,真是巧了怎得在这边瞧见你了?这段日子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怎么日日都寻不到你在府里?” 贾芸叫得极亲切,似是两人曾经亲密无间,此次是久别重逢一样。 贾琏满脸尴尬,看向身旁的王长史。 王长史冷言道:“他是谁?” “是我们族中子弟,曾经有求过我。”贾琏低声答着。 “赶快处理了,赶路要紧!” 听了王长史的吩咐,贾琏挤出几分笑,“芸哥儿啊,你交给我的事我不是没办,而是我爹他才刚回来不久,你等我回府里的,回府里定给你交代。” 第34章 秦王府 转入宗亲的府邸处,人流便不如坊市上那么多了。 车队被贾芸,倪二两人拦下,在街边排起了长龙,后车也不知前车因何事停靠,尽皆原地待命。 而贾琏身为宁荣二府的子弟,虽然平日纨绔了些,可当着贾家旁支的面,又要装出几分高门大府的修养,自持着两府的身份。 贾琏与贾芸和气说了两句,却发现贾芸根本不给他台阶下,又纠缠了上来。 “近日娘亲患病不起,短了请郎中的银子,我想着就不麻烦琏二叔了。琏二叔将银子还我可好?我家中确实有急用。” “银子?多少银子?” 贾芸如实答着,“十五两,不是笔小数目了,我家一月都差用不上一两银子。” 见王长史阴冷的目光望来,贾琏也没时间与他细细扯皮,忙从怀里上下摸索着,摸出五两多散银,丢到贾芸手上,“二叔我身上就这些,你先拿去差用,等明日来府里,再找我补齐了。芸哥儿,你当知道好歹,我这边正忙着的,赶紧让开别挡路!” 贾芸未作声,身旁倪二瞪起眼道:“你打发叫花子呢?十五两过你手还回来就五两,雁过拔毛都没有你狠的,比我们放印子钱还能赚!” 这话难听的就将贾琏惹火了,见是赌坊一条巷子有名的泼皮无赖倪二,怒骂着贾芸,“芸哥儿,你个孽障东西,怎么跟这泼皮无赖玩到一起去了?真是丢我贾家的脸,还不快滚?” 贾琏扬起马鞭就要抽,可倪二一点不避,反而站到贾芸的身前来,同样怒视着贾琏,“泼皮无赖怎么了,泼皮无赖也没诓人家钱财,还不办差事的!” 适时,王长史冷声打断,“够了,来人给他们一人十五两。” 十五两白花花的银锭交在贾芸,倪二手上,被他们收进了怀里。 本以为他们会就此作罢,未曾料想到倪二占便宜没够,转而又言道:“琏大爷,你贾府上这车队,从头都望不见尾,出来一趟能用上这么多下人,就当真没芸哥儿的位置了?” 贾琏偷偷瞥了眼身边王长史的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怕迁怒于自己,贾琏又忙道:“倪二,你莫要不知好歹,在这里作死!” 倪二抽出腰间挎刀来,明晃晃的亮了亮兵刃,指着贾琏道:“芸哥儿怕你,我可不怕你。坊间谁不知道,你荣国府如今是日落西山,神气什么呢?” 王长史紧皱着眉头,喝道:“来人,将他们打了丢巷子里去。” 车上一瞬跃下十余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不让倪二,贾芸走脱。 贾芸与倪二交换了下眼神,都会意了彼此的意思,忙干起正事。 倪二大喝一声道:“好啊,狗娘养的,真要和老子比划上了。我倪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是怕了这个,还出来混什么?” 说罢,一刀砍断车轮,一整个马车便就翻倒了过来。 顷刻间,车厢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堆茅草从里间滑了出来,更有些亮闪闪的物件滚落一地,发出金铁的交鸣声。 见之,倪二惊愕叫道:“我作死,我看你贾家才是要作死!” 突发变故,王长史忙呼喝道:“快将东西收拾了,将这两人捆走!” 倪二护着贾芸作势要逃,更多人围了过来,有的忙着车厢的货,有的阻拦二人的去处。 倪二有三脚猫功夫傍身,远不是能以一敌众的,而贾芸更是根本没修习过武艺,身体羸弱的很。 不多时,两人身上就挨满了拳脚,被当场缴了兵刃,捆得和粽子一样,连嘴里也被塞了破布,一齐丢进了车里。 在车里,两人脸上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激烈的交换着眼神,皆是一脸亢奋。 而在不远处旁观的岳凌,是将全过程尽收眼底。 待车队缓慢开走,岳凌来到贾芸二人与贾琏发生争执的地方,沿路寻了遍,不觉叹道:“这康王府的下人行事倒是怪麻利的,连一块箭头都没落下。” 四周百姓不明所以,甚至兵马司的巡查士兵都没因这次冲突围过来,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 贾琏押车至康王府,交了差事,又被人赶了出来。 本来在外间高乐的他,被贾赦差人寻了回来接这差事,想着能得些赏赐,却没料想到临近府邸了还能撞上贾芸这一桩破事。 如今,功劳是没了半分,没准还要吃上瓜落,实在让贾琏高兴不起来。 转过巷口,贾琏长吁短叹,“近来可真是背晦,我也没做什么害人的事,怎么偏偏让我不顺心。” 身上的银子全给了贾芸,想吃酒也没了去处,身为贾家子弟,他更没那个脸面去赊账,便只能先打道回府了。 “贾芸,倪二那两个愣头青,不听人劝告,这下好了吧,被圈在康王府里别说出去,小命都难保喽。” 一想到还有比自己还命苦的,贾琏的心情又好上不少,嘴边也吹起了小曲。 才转过一个巷口,贾琏就笑不出来了,看着前方来人,木然的瞪大了眼睛,紧着往后退了两步,磕绊道:“岳……岳凌,你怎么在这?” 岳凌轻笑道:“这该是我说的话吧,这是宗亲的地界,你是迷路了?用不用我送送?” 岳凌身为秦王府亲卫统领确实更应该在这边。 贾琏讪讪笑着,忙挥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岳将军自去忙着,京城里我都转遍了,哪能寻不到家。” “逛遍了?我看不见得吧?我说一地去处,你保证没去过。” 贾琏以为岳凌是有好的顽乐去处,好奇问道:“哦?岳将军竟然还有这好去处?” 岳凌也笑着道:“那是自然。秦王府里好玩的紧呐。” “秦王府?” 听见这三个字,贾琏像是应急了,回身便要逃,但他哪里是岳凌的对手,还没迈开几步,就被岳凌提了回来,束缚住了双手。 “秦王府里当真好玩,你跟我去一回就知道了。” …… 秦王府, 秦王从外间归来,见着王府亲卫一众戒严,巡逻的兵士也多了两班,疑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什长与秦王行礼解释道:“回殿下,岳统领捉回一人,如今正在地牢审讯。按照府里的规矩,我们在此戒严。” “岳凌?” 秦王深思着,去往了地牢的方向。 第35章 昆仑奴 阴暗不见光的地牢中,仅有墙壁上挂着的烛灯照亮。 潮湿的环境,四处散发着草木腐朽的气味,甚至有些呛鼻。 岳凌坐在桌案前,唤着门外亲卫,将贾琏带了进来。 “将眼罩与他摘了吧。” 重见光明的贾琏,入眼见到的是烛火映照下满墙不知名的刑具,而自己则是被捆在一个椅子上。 这椅子还与寻常家用的有些不同,中间缺了一块木板,半个屁股悬着,坐起来极不舒服。 贾琏一脸惧色的望着岳凌,不知道岳凌下一刻会将他怎么样。 想当初,岳凌在街上抽宝玉,抽的一整个月都起不来榻,荣国府都无人前去问责。他甚至还不如宝玉受宠,便是在这经历多么非人的待遇,恐怕也是只能受着了。 贾琏真是怕了岳凌,打心底里怕。 岳凌面色则是云淡风轻,起身从案上挑选了一根长鞭,敲了敲道:“好了,从实招来吧。” 贾琏颤巍巍的道:“招……招什么?” 岳凌一横眉,露出不悦之色来,“还敢嘴硬?来人,泼两桶水,让他清醒清醒。” 两大桶水泼下,如冰锥入骨,将贾琏里外都淋透了。 贾琏一个纨绔子弟,哪受得住这个,叫苦连天,“岳将军,我向来与你没有过节。只是府上宝玉不知礼数,冲撞了你几次,与我无关啊。” 岳凌又道:“还在装傻充楞是不是?不说,我这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眼见着岳凌持着长鞭走近,贾琏急道:“岳将军你问啊,你还没问我呢,我答什么啊?” 岳凌问向左右两个亲卫,“我没问吗?” “对他说的没错,岳统领,您忘问了。” “什么忘了,岳统领不是问过了吗?” 岳凌回转过头,冷哼一声道:“就算没问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抓你,说为什么在康王府,给康王府里送什么?” 贾琏一脸愁容,苦涩着道:“岳将军,我真不知道送的什么,这就是我爹交代给我的差事,根本没告诉我太多。用我,就是亮明个身份而已。” 岳凌走近两步,笑着拍了拍贾琏的脸,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硬骨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敢隐瞒。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动刑,就也撬不开你的嘴啊?” “我可提醒你一句,我自有让你看不到伤口刑罚,那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岳将军,我真不知道车里装的是什么啊。” 岳凌连连颔首,“好,很好。你知道的,秦王府的军纪向来都很严格,比不得别的地方,下衙了,还能喝喝花酒,勾栏听曲。我的这帮弟兄们,可是个顶个的火气上涌,无处发泄。” 勾了勾贾琏的下颚,岳凌端详着他的面容道:“不愧是荣国府的子孙,相貌个顶个的出众,你这白白净净的,也刚好犒劳犒劳兄弟们,岂有让你白来一遭的道理?我岳凌,向来不会浪费碗里的一粒粮食!” 贾琏本来想寻地方撅别人,没想到被岳凌拐来秦王府,要被撅了,面上惊恐万分。 还未等他求饶,岳凌又吩咐手下道:“去,唤两个昆仑奴来,让他们先趟趟道,弟兄们也方便点。” 左右侍卫一脸淫笑,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见两个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入了牢房。 在这地牢中,灯光微弱的,都不好看见人型,只能以五官来分辨。 “他交给你们了。” 岳凌一声令下,昆仑奴便麻利的做起事来。 见状,贾琏再按捺不住,若是在这栽了坑,怕是要成了一辈子的心病。 “岳将军,慢着慢着!我说,我说!” 岳凌返回到桌案后,撇了撇嘴角,道:“哦,先放下他,让他说说看。” 被人连椅子一同抬起的贾琏,又被摆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之前真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 岳凌横了一眼,“嗯?耍我,昆仑奴!” 贾琏忙挣扎着道:“慢着慢着,岳将军我话还没说完。是倪二他们砍翻了车,我才也顺道看着了,里面有箭头和铸造好的铁皮,我看着像是甲片……” “像是甲片?昆仑奴!” 贾琏看了下左右,急忙改口,“就是甲片,就是甲片,上面有孔,一定没错。” 贾琏狼狈的样子,引得岳凌身边两个陪同的亲卫尽皆发笑。 他们皆知昆仑奴早就是阉割过的,与太监无二。 岳凌横了两人一眼,便顺手发给两人一人一个爆栗,“笑什么呢?记啊,证据不确凿,如何上报给殿下?” 亲卫止住了笑声,扶了扶自己的帽檐,遵循起岳凌的指令来。 岳凌缓缓吐出口气道,“给他点饭食,若是殿下不再提审他,便宵禁之后再将他放出去。” 亲卫毕恭毕敬应道:“遵命。” …… 秦王若有所思的走下石阶,但却没往地牢的深处走。 秦王府的地牢,向来用得并不多,牢中没有别的犯人,秦王就站在风口处,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愧是荣国府的子孙……岂有让你白来一遭的道理?” “原来抓回来的是贾家的人,言行逼供勋贵,是容易落人话柄的。” 待秦王想走近些,给岳凌提个醒。 却不想里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岳凌三下五除二就恐吓的贾琏说出了实情,令秦王惊叹不已,“竟还有这种手段,亏岳凌他想得出来。” 点头斟酌了一番,秦王又念道:“未曾料想到岳凌真是个全才,知文善武,还有几分断案的本领,实在有些聪慧在身。孤当真是寻到一个能成为名臣良将的好苗子。” 在秦王感慨之际,岳凌从里间走了出来,见秦王就在前方,微微诧异道:“殿下,末将正要去寻你呢。康王府利用贾家之名号,从城外伪装,将兵甲运送入城。此事非同小可,一副甲三张弩,在大昌已经是谋逆的大罪过了。” “盔甲?” 秦王倏忽一惊,面上变了脸色。 “他安敢这般行事?” 秦王迅速浏览了下岳凌呈交上来的文书,见其中可谓人证俱在,只欠往康王府中查证,便立即道:“孤自入宫禀报父皇,你在府中整兵以待,以备不虞!” 第36章 发兵 古槐巷陌的小院内, 林黛玉手里握着香囊,用着晚膳,心里隐隐不安。 紫鹃察觉到林黛玉眸中涣散,心绪不知早飘到哪里去了,便出言劝道:“姑娘,用膳还需专心些,小心烫口了。” 林黛玉回过神,微微点头,将碗里的燕窝粥吃了干净,唤雪雁道:“雪雁,入房来,为我研墨。” “研墨?” 雪雁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不解的凑过来,“已经快入夜了,姑娘不披着大裳在外看烟花,为何要研墨,要写什么呀?” 只见林黛玉来到一旁的书柜前,从中挑选了一份佛经,便坐回桌案旁。 佛经已然有些落灰,林黛玉用手帕擦拭了番,才展开放在一旁,再取了宣纸平铺开,欲要抄写。 见是要抄写佛经祈福,雪雁方领悟了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姑娘之前是不信佛的吧,竟然还有佛经带着。” 林黛玉轻轻点着头,手上的动作不停,“这是娘亲的书卷,旧时我也不明白娘亲为何会信佛,现如今好似有些明白了。” 在房中坐等的林黛玉,根本帮不上岳凌的忙,也不知外间的情况,便以此来慰藉内心,为岳凌祈福。 雪雁好奇问道:“姑娘相信有转世轮回之说吗?” 林黛玉停笔想了想,摇头道:“说实话的话,我是不太相信人会有来生,花瓣开过,下一年的新花和旧花自然不是同一朵。” 雪雁又道:“既然姑娘明明不信,为何还要抄写佛经?不是说,心不诚,是不会灵验的吗?” 林黛玉眉间微蹙,瞥了雪雁一眼,道:“研好了墨就出去,别在这里捣乱!” …… 皇城,养心殿, 秦王一路入宫,直来到殿前求见元庆帝。 半响,元庆帝亲近宦官戴权出门,一脸歉意道:“秦王殿下,陛下喝了药汤,方睡下不久。当下,恐怕见不了殿下。” “陛下连日来身子虚弱的紧,太医院说,需要多多静养,不可为外人打扰。” 秦王竖眉,道:“此事非同小可,孤必要入宫去见父皇,不可耽搁一刻!” 戴权立即伏地叩拜道:“秦王殿下,您就别为难老奴了。陛下有令,自下榻不得以任何事叨扰,您进去了,我们便是要被砍头的啊。” “好,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王自去处置!” 秦王抖了下衣袍,毅然离去。 秦王府, 遵循秦王的命令,岳凌命众人着甲,于演武场聚集列队,持兵戈以待。 秦王府中,除了操习,多年没有整过兵了。 而今日在此处集结,不出意外,定然是京城里出意外了。 众将士神色肃穆,看着前方岳凌,等候发号施令。 适时,有人前来通传,与岳凌耳语几句。 岳凌便挺身,双手持剑于前,杵地而立,道:“弟兄们,秦王殿下有令,包围康王府!” “遵命!” …… 康王府, 一处僻静的院落,仓房中,倪二和贾芸被捆了个严严实实,连嘴里也被塞满了破布。 入府之后,从始至终再无人来见他们,似是已经被遗忘了。 两人配合着,取掉对方嘴里的布后,倪二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 “这帮狗娘屮的,拳脚下的是真重。都抓进来了,还给了一顿好打,我这身子骨都难捱下,芸哥儿你怎么样了?” 方才贾芸的脖颈被人重击了几下,当场昏迷不醒,这时候眼里还是直冒金星,缓了好一阵,才咬牙道:“我没事,还能扛得住。” “那便好那便好,挨过这一阵,岳将军会有办法的。” 片刻后,倪二又担忧着问道:“芸哥儿,你以为他们为何不来找我们的麻烦?” 贾芸吐着粗气道:“我们看到了那府里的隐秘,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将我们打杀了,然后抛尸荒野,做一个死无对证。不过,现如今康王并不在府里,估计是没人能拍板下这个决定。” 倪二放下心来,长吁出一口气,听得打杀二字,真是令他心头一颤,“好事好事,想必岳将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成事之后,你我便将飞黄腾达了!” 贾芸倒没倪二这么激动,靠躺在墙角,忍着身上痛楚,警惕得听着外间的动静。 良久,外间传来声响,一阵脚步声,并着叫喊,在房中的贾芸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话,但听语气是急促的紧。 “来了。” “来什么了?”倪二不知所谓,以为是外间来人寻他们的麻烦了,直勾勾盯着房门。 贾芸叹道:“听房后的声音,岳将军应当是来了。” 与此同时,康王府外,火光映天,照的亮如白昼。 手持火把的秦王府将士里外围了三层,此等严阵以待的架势,便是连只鸟,也难从康王府中飞出。 岳凌持剑立于众将之前,兵锋直对康王府大门。 如此阵仗,康王府自然不能做睁眼瞎,留守的王长史匆匆从角门赶出,见了岳凌怒道:“岳凌,你当要纵火烧了康王府吗?” “烧了也行,免得总有事端。” 王长史气急,指着岳凌又骂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你要带兵破了亲王府邸?” “别扯这些没用的,秦王府的人被你捆哪去了?若不交出来,我自然会遵秦王之命,破了你这大门!” “秦王府的人?”王长史被岳凌说的一愣,顿时消了大半脾气,“康王府中何时有秦王府的人了?” 岳凌又道:“少在这里装傻充愣,府中亲卫亲眼所见,你康王府的车队将路边两个秦王府的人好一顿打,还掳上了车!我若不讨还个公道,还任由了你康王府打我等了脸面?” 说到此处才知,岳凌话里所言是贾芸和倪二那两个。 可这两个一个是贾家子弟,一个是泼皮无赖,什么时候是秦王府的人了,王长史真是要被气得吐血。 转念一想,王长史猛然悟透其中的门道,面上和气与岳凌道:“岳将军稍待,我这就遣人将他们二人送出来,此前不知二人的身份,多半是误会了。” 回过身,与府上卫兵暗暗比量了个手势,“除掉!” 第37章 武斗 “且慢!” 释放人质,之前的一步该是确认人质安全,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见王长史回头吩咐,岳凌立即出声打断。 “我自去接那二人出来。” 说罢,岳凌拨开康王府门前亲卫,便要迈过门槛。 眼见着无法阻拦岳凌,王长史急恼道:“岳凌,康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来人,速速将他拦下!” 然而岳凌动作更加迅速,在王长史下令之前,就已经挤过了角门,直入康王府外院里来。 除了身后跟着的几名王府亲卫,更多人则是因角门狭小的缘故,被阻拦了下来。 两府的亲卫表现的十分克制,不能真正兵戎相向,将事态发展推向不可逆的境地。 “岳凌,你休要再往前走一步,否则!” “否则怎样?” 岳凌全然不顾王长史的警告,继续持剑在手往前走,而后,眼见着从边门奔来三人,尽持长枪结阵,与岳凌对峙起来。 此三人身上并无盔甲,一副常服打扮,俨然是康王府上招揽的门客,非亲卫军。 谁都不敢下令放第一箭,进而演变成两府亲卫死斗,而冲出的门客则不犯忌讳,试与岳凌比斗。 秦王府的亲卫上前,欲要将岳凌护在身后。 岳凌笑着将人拉开,“王长史这是要试试我的深浅,让我知难而退?” 场上拔刃张弩,气氛十分严峻,人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待局势的发展。 王长史低声道:“岳凌,你当下退出去还来得及,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对我们谁都好。” “那还是让我来看看,康王府花重金招揽来的门客究竟是什么个水准!” 岳凌踏地而起,不避三人枪锋,抢先入前。 三人如临大敌,不自觉捏紧了枪杆,从不同方向刺向岳凌,扎头,扎身,扎脚。 岳凌身形辗转腾挪,以剑隔挡,躲过三人杀招。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火光四溅,力道相交,实属非凡。 三人被震的手腕微微发麻,却见岳凌依旧面不改色,寻找着靠近三人的机会。 一个剑挑,挑飞枪尖,岳凌再往前抢了几步,已是短兵能破长枪的距离,三人退避不及,皆举枪重砸,欲逼退岳凌的身位。 不想,岳凌早已料到他们会出这一手。 俯身躲避,后又卷起衣袍,将三人枪尖卸力,还捆到了一处,再无法抽回枪杆。 岳凌以一敌三,推枪杆角力,力道之大,使枪杆弯曲变形,逼得三人连连退步。 秦王府亲卫见岳凌以一破三,不费吹灰之力,尽皆在场下挥舞兵刃叫好,“岳统领威武!” 而康王府这边,脸色是愈发铁青了。 王长史也惊愕当场,秦王府实在卧虎藏龙,除了那三位先锋将军,如今一个岳凌,虽是年少,武德却更是充沛,似青出于蓝胜于蓝。 见阻挡岳凌的前进的势头已是不能,便立即悄声传令手下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里间将事情办了?” 康王府才有人偷偷往二门内走去,场间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岳凌将三人逼退,向前折断枪杆,令三人齐齐倒飞了出去,砸倒了康王府的一面墙。 枪尖落在地上,岳凌脚尖挑起,一个凌空转身摆踢,将枪尖踢到那偷偷行动的人面前,一颗路边小树被洞穿,康王府的人面色一惊,再不敢行动了。 “你若再往前一步,下一次穿的便是你的脑袋!” 岳凌冷声警告道。 “好!” 喝彩声此起彼伏。 岳凌的武艺,实在将康王府的人尽皆镇住,这是不发弩他们完全战胜不了的对手,可发弩又将演变成两府决战,秦王府的披甲将士各个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非康王府能力敌之。 而且,无人能承担引发乱战的后果。 如两军交战,阵前比斗一般,康王府彻底失了士气,秦王府的将士鱼贯而入,皆来到岳凌身侧,将康王府一众人逼退。 岳凌缓步踏过了倒塌的墙面,笑着与王长史道:“怎么?王长史还不来带路,是等我下令搜查吗?” 王长史脸色微变,上前之后,又缓和着语气道:“岳将军武艺超绝,京中鲜有敌手,是吾等冒犯了。随本官来吧,那二人正安置在仓房。” 众人一并入内,康王府的下人将房门打开,不等人去搀扶,岳凌先一步走进,确认二人的情况。 倪二,贾芸听闻开门声先是一惊,面上如临大敌,见是岳凌当先一个入门来,又痛哭流涕道:“岳将军,您总算是来了。他们不当人子啊,看看将我芸兄弟打得。” 岳凌紧皱着眉头,俯身查验起贾芸的伤势,“如何了?” 贾芸轻咳了两声道:“岳将军,我还好,就是身上有些用不上力了。” 见二人满身的脚印,便知道不曾少了被苛待。 岳凌回首,瞪向王长史道:“王长史,你不来给我个交代?秦王府的人,你就这样随意打骂了?” 王长史心中无奈,又吩咐左右道:“来人,再取五百两来,与两位兄弟些药钱。” 送来银子,岳凌又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问二人道:“他们为何抓你们?” 贾芸此刻脑袋还是清醒的,知道该往正事上扭转话题,“回禀岳将军,在下从秦王府出来,归来时见到了荣国府贾琏,本来他欠下了我银子,本来想讨债,他不归还,便起了争执。” “争执当中,倪二掀翻了马车,里面满满的都是甲片。定然是康王府不想事情传播出去,才将我们二人不由分说的捆了来,怕是下一步就要杀人灭口了。” 王长史色变,见岳凌眼神盯来,怒骂道:“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康王府何时曾运过甲片了?” “岳将军,你管好你的手下,怎能胡乱攀咬?本官还说你家中豢养幼女,你家中就一定有幼女吗?” 岳凌不动声色的靠近王长史身前,当机立断给了个巴掌,将王长史扇得倒飞出门,一口鲜血吐出来,和着几颗牙齿。 “王长史,私藏甲片即便是王府,也是要杀头的罪过,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秦王府众将听令,就地搜查,不要放过一丁点蛛丝马迹!” 第38章 真相 秦王府的将士四散开来,往各处房屋中搜查起来。 “别放过一处,尤其砖石,床下,小心有没有暗格。” 王长史被打得懵在当场,听岳凌吩咐四处搜查,不顾嘴边还流着鲜血,上前怒指着岳凌道:“岳凌!你有什么资格查王府,谁给你的权利?” 适时,秦王府的将士又簇拥着一人进来。 只见来人如龙虎之姿,腰悬宝剑,眉宇间尽是英武之气,低声喝道:“本王给的权利,倘若圣上怪罪下来,自当拿本王试问!查!” “秦王?!” 未曾料想到秦王竟然会亲自前来,康王府的兵丁,尽皆放下了手上兵刃,退去一旁。 王长史再不复嚣张气焰,指着岳凌的手缓缓放下,垂下头来。 兵对兵,将对将,秦王立在此处,康王府中无康王谁敢前去冒犯。 岳凌拱手一礼,便道:“殿下,末将也去巡查一番。” 见岳凌破碎的衣袍,秦王颔首道:“辛苦你了,放手去做,你身后有本王撑腰。” 说着,抽出腰间宝剑,环顾四周,再道:“倘若有不长眼的,上前妨碍,孤自当先手刃了了事。” “是。” …… 岳凌先出了二门,来到外院。 如果马车入门,只有走青石铺设过的路,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装载兵甲的马车比一般货物都要重,在土地上,亦是难行。 岳凌顺着青石路摸索着,可却始终未能发现什么线索。 康王府为亲王府邸,外院范围极广,而青石板铺设的路也四通八达。 能通入下人所居住、忙碌的后院,亦能过东西两个穿堂,通二门入庭院中。 适时,有秦王府亲卫寻来,与岳凌禀报道:“将军,寻到一队马车,应是都装载着货物,上面都是密封着的。” 岳凌颔首,“走,去看看。” 岳凌随着亲卫来到后院,见秦王已在此处了,正盯着那马车,紧皱着眉头。 岳凌上前,与众将士下令道:“破开,查验下里面装的什么?” 一亲卫手持挎刀,一刀捅进车里,却听里面是瓦罐破碎的声音,酒水流了一地。 王长史急道:“这都是给府上王妃他们摆宴用的,何来兵甲之说?不知何处空穴来风,就引得秦王府如此兴师动众,本官定会将今日之事,上报给康王殿下,上报给陛下!” 亲卫听了,也有些生急,连续砍开几辆马车,都是瓜果蔬菜,粮食香料一类,甚至连铁器都未见一把。 亲卫一脸难色,上前与岳凌禀报道:“将军,所有的马车都开了,没有发现一件铁器,难不成是我们搞错了?” 秦王亦是谨慎的观察着四周,想着是否还有可藏匿大片兵甲的地方。 岳凌思虑了片刻,而后坦然相告,“这恐怕是虚晃一枪,做的伪证。府里的马车都是有数的,不会只进不出,送来的东西,也不会只放在车里。” 岳凌又抬起了脚步,出门按照自己的思路寻找。 “岳凌……” 又见秦王望来,岳凌应道:“殿下放心,这甲片定然还在府里,以马车运送都得数十人装卸,这一会儿功夫,挪不走的。” 秦王对岳凌寄予厚望,便不再多叮嘱什么,静静等候岳凌查出真相。 再返回石板路上,岳凌方才转了外院一遍,但还没过二门,入到庭院中,便垂头沉思走了过去。 复行了几步,便有康王府的下人出来阻拦道:“岳将军,前面是康王府的内帏,外人不得入内,不得冲撞了府上的女眷。” 王长史跟在岳凌身后,面色凝重,见岳凌要去内帏,被人阻拦,又上前劝道:“让府上的女眷都避一避,岳将军既然要查,便让他查好了,否则如何证明我府上的清白。” “岳将军,你不会连康王妃的床榻也要查吧?” 岳凌冷哼了声,道:“自然不会如王长史那般无礼。” 闻言,王长史心里纳闷,“嘶,我何时无礼了?” 岳凌一步步往前走着,转过插屏,再往前便是假山,亭台楼阁了。 不搜内帏的房间,也实在是因为这木质建筑的结构,若是过抄手游廊,再登石阶运送一堆铁甲到房间里,那费的可不是一点力气,而且每一处不慎都会留下划痕,实在破绽太多。 岳凌环顾周围一遭,静的出奇,全无半点破绽。 那可是数十车的铁甲,兵刃,怎能一入王府中就不翼而飞了呢? 王长史又得意的凑上前道:“如何?岳将军,可愿随本官出去了?” 岳凌望着庭院中的湖面,微风拂过只卷起些许涟漪,盛夏之下不见虫鸟鸣啼,实在有些怪异。 “难不成是投进了湖里?” 岳凌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看法。 除非康王府花费大力气运送入城的兵刃只是为了用一次,否则以当世的存储条件,无论用何种材料包裹的铁器,投入湖中,都会沾染水气,那生锈的速度,可就难以控制了。 岳凌又登上几层石阶,居高临下望着,与王长史道:“王长史,康王府的庭院向来都这么安静吗?” 王长史冷哼一声道:“本官又不入内帏,如何得知?我劝岳将军莫要再费力气了,再一根筋下去,弄得谁颜面都不好看。” 岳凌言语相激,道:“王长史,你不用慌张,一入门内来,你就多次劝我出去。如此心虚,你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放我进来。” “本官心虚?本官有什么可心虚的?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岳凌笑道:“可是,王长史眼下的影子就是斜的啊?” 王长史气得挥袖,欲要离去,“庭院里就几个灯笼照亮,谁的影子是直的,你的影子难道不斜?” “灯?光照?” 岳凌猛然醒悟,望着亭上挂的灯笼,四处都照得极亮,却只有他脚下的这一片暗淡。 岳凌抽出腰中宝剑,剑上散发着淡淡银光。 王长史听得剑鸣,一惊道:“岳凌,你还想捉了本官,严刑拷打不成?” 岳凌撇了撇嘴角,他的严刑,可比拷打折磨多了。 不应答王长史,岳凌回身对着假山石猛砍几剑,山石顿时被豁出一个缺口,大片大片的甲片滑落而出。 月光之下,正如水银泻地一般…… 第39章 贾府的投入 秦王府, 地牢中,贾琏身上的枷锁被亲卫除了去,正要起身时,双腿麻痹支撑不住,又硬生生坐回了椅子上。 椅子中间镂空没有木板,硌得贾琏又叫两声,“诶呦,我这是遭的什么罪啊?” 见贾琏摔倒,身旁昆仑奴欲要搀扶,贾琏连忙闪身避开,道:“别,离我远点,不用你扶。” 看守的秦王府亲卫又相视一笑,与贾琏道:“好了,别磨蹭了,不回去你就在这里呆一晚上。” “回去回去,两位军爷在前面带路吧。” 两名亲卫左右架着贾琏出牢,过了大门,贾琏猛吸了几口气,面色缓和下来,四周看看,又疑惑问道:“怎么似是比来时少了许多人?” 亲卫推了推贾琏的后背,直推的他踉跄,“这也是你能打听的?还不快走!” 贾琏稳住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好,走了。” 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其中一名亲卫疑惑道:“这贾家向来是个爱惜羽毛的,别家勋贵都有因犯了各种祸事而降爵的,独他家传承的最好。荣老国公本来是要降等的,还因军功又封了国公,这次怎么也来淌这浑水了。” “老国公是个英明神武的,气度吾等也钦佩,可子孙实在不成器,现如今竟无一人入伍,这也叫将门勋贵?恐怕是想复刻当年的从龙之功吧。” “那岳统领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发了,却先放走了贾琏,他好歹能做个人证。” 另一人沉吟片刻,也没想出缘由,“算了,别猜了,或许岳统领,正有他自己的打算。吾等若是能猜到,不说统领,至少得个旗官当当吧。” 两人又是释怀笑着,结伴回了府内。 …… 荣国府,荣庆堂, 正堂之上,贾母端坐中央太师椅,阖目养神,缓缓呼着气。 贾母身边,十分反常的没人伺候,是连鸳鸯也不在房中,而是椅旁设下一张桌案,另摆了一张太师椅。 下方,贾赦,贾政皆在一旁靠坐,脸色并不轻松。 在房里换过一身衣服的贾琏,来不及泡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快手快脚的来了堂上。 入堂见到这架势,直接普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祖宗,孙儿回来了。” 贾赦皱眉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什么事耽搁了?” 贾琏哪敢说是被秦王府劫去,还在牢里不打自招,忙扯了个谎道:“回来路上正撞见些相交好的,又出去吃了酒……” 贾赦怒从心中起,拍案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事?!当做儿戏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今日就将你抽死在这堂上!” 说罢,贾赦便欲要起身,但还是被身旁的贾政一把拦住,“兄长,琏哥儿他也正是玩性大的时候,利落的将事情交差了,没出了差错便好。犯不上动怒气,你我小时候,不也总被爹爹教训着。” 贾赦一脸无语,心中腹诽道:“怎么还当堂翻起了旧账,你教训宝玉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能说?” 适时,便听上方贾母发话了。 “好了,若是耍威风就去外面耍,别在老婆子我这堂上耍。就怕你没那个能为,在外面耍不起威风,只会在儿孙面前逞威风。” “琏哥儿,去将东府老公爷请来,再就回去歇息吧。” 不多时,一个年逾花甲的老翁走进了荣国府,须发皆白,眉间却不减英勇之气,身型不见岣嵝,亦如青松般挺拔,脸颊沟壑,才似证明了岁月的洗刷。 宁国府贾代化步态稳健,走在贾琏之前。 看着荣国府的小辈,贾代化厌烦的紧,实在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可自家那两瓣蒜,还不如西府这几个,贾代化心里就更郁闷了。 “史太君说了什么事没有?” 贾代化身为贾家族长,亦是唯二有兵权在身的贾家人,自然是威名赫赫,被族中子弟所敬佩,贾琏也是十分惧怕。 贾代化在宁府教训儿孙的时候,那是抽得一个皮开肉绽,根本不留手,令贾琏看得胆战心惊。 “回……回大伯公的话,没说,只让我去请您。” 贾代化皱眉想了想,“也罢,你回去吧。” 贾琏忙躬身作揖应道:“是。” 步入荣庆堂,贾赦,贾政二人忙起身行礼相迎,“见过国公爷。” 贾代化一挥衣袖,“不必多礼。” 而后,贾代化径直上前,坐临贾母左手边。 “府里可出了新的读书种子?我记得宝玉也长大了吧?” 听贾代化问询,贾赦看向贾政。 贾政则是老脸一红,“正在请蒙师教习,能读书,还是比珠哥儿的天分差些。” 贾代化摇头叹息道:“我们东西两府,就似是没这个命,能读书的做不成官,走不通啊。” 贾母安慰着道:“老公爷身体倒是康健,是子孙之福。” 贾代化品了口案上茶水,“军营中整日操习,自然要好些,比不得你能在家中享福的。后辈若有能成事者,何须吾等出去卖力?” 贾赦,贾政又羞愧的低下了头。 贾母再圆话道:“老公爷就别难为他们了,没那个本事硬要去做的,才是祸事一桩。” 闻言,贾代化点了点头,“老封君今日寻老夫来是什么事?” “老婆子我这个身子骨,不如老公爷硬朗,不能去东府里拜见,让老公爷看笑话了。” 贾母从一旁取了封书信,递交到贾代化身前,示意他打开看看。 贾代化一脸疑惑,随后展开信纸,上下通读,面色愈发惊愕。 “二弟他竟是这个意思?” 贾代化看向贾母,似是令她给个说法。 贾母面上略显风轻云淡,“老婆子我刚接到信也是如老公爷这般。” 贾代化又问道:“不是传言说,他被北蛮俘去了?” 贾母望向下方贾赦,道:“是他亲自去跑了一趟,才得到的消息。” 贾赦立即向上拱手,“是后辈去了大同府,得了这封手书。” 贾代化仔细思索了下信中所陈述利弊,再望向下方这群不成器的子孙,叹了口气道:“也罢,东西两府本就是一体同心,休戚与共,既然二弟他是这个打算,东府里自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适时,又有下人前来传信。 “老祖宗,康王府被秦王带兵围了,宫中羽林军出动了。” 闻言,堂上之人尽皆变色,贾母强压下心绪,安抚道:“不必着急,若是此等事康王都应付不来,还争什么位子?” 第40章 烟花 “王长史,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岳凌笑着收剑回鞘,将脚边甲片,踢了一片到王长史面前。 王长史面色涨成了猪肝色,半响也回不出一句话来,亦偏开头不敢看向前方。 “王长史,你现在的身子还歪不歪了?” 王长史被岳凌激得气急,口不择言道:“岳凌,你非要逞口舌之利了,早晚也有你的祸事临头。” 岳凌自然不是吓大的,笑道:“若是诅咒我,王长史还是去牢里扎小人,或许更有用些。” 不多时,秦王府的亲卫闻讯赶来,见一地的甲片,如雪花覆地一般,尽皆愕然。 人群中簇拥着秦王,上前几步,也是略略惊愕,而后心情舒缓了许多,拍了拍岳凌的肩头,道:“多亏你了,当真没让孤失望。” “为殿下分忧,乃臣下之责。” 秦王连连颔首,看着岳凌的眼中是愈发欣赏。 “孤有个女儿便好了,林如海怎么就如此好命?” 收回心思,秦王又问道:“岳凌,你是怎么发现这甲片的?” 岳凌拱手道:“此事还得多亏了王长史提醒。” “哦?王长史竟是个好的?” 岳凌摇头道:“那倒不是。首先车轮的痕迹只有在青石板路上才不容易留下,我寻了各处,最终来到这内庭。而后,王长史又说起光照,而此地阴暗,谁府上都不会摆一个密不透光的假山在中庭。反而像秦王府中,有穿山游廊,山脚有山洞,四处高低不同,其间缝隙数不胜数,这才是常见的。” “果然是孤的千里驹,实在有勇用谋啊。” 秦王心喜道:“好,好,将人都捉了,送入大理寺待审。” 听得秦王下令,秦王府的亲卫正要有所行动。 适时,府外又来了一队兵马,皆披金甲头戴金盔,背后以羽为饰,持长戈入内。 羽林军统帅赵凡,见到秦王后,上前躬身道:“臣,见过秦王殿下。” 见宫里来人,秦王皱眉道:“怎么?只有孤查了个水落石出,宫里才肯出兵吗?” 赵凡道:“回殿下,是陛下方醒,戴总管将殿下的话带到,陛下便下令臣来操持此事。既然已有赃物在此,臣必会奉旨拿人,殿下放心。” 秦王冷声道:“你最好能秉公办事,若是有一丝包庇,那便朝堂上见!留人,与羽林军清点盔甲数目,其余人随孤回府。” “是。” 秦王给足了面子,赵凡也不能再有异议,眼看着秦王府的人参与到搜查之中,没任何言语。 看向康王府上众人,尤其王长史,赵凡皱了皱眉头,道:“都别端着了,下枷锁,随我走!” …… “疯了,都疯了!” 元庆帝坐在龙榻,头上发丝有些许散乱,面色枯黄,眼眶深陷,却散发着阴鸷的目光。 “康王凭什么敢私藏盔甲?他要造他老子的反不成?” 戴权跪伏在一边伺候,手中端着锦盘,其上是药汤,以及名为补药的几粒金丹。 元庆帝吼了声,伴随着的又是一连串的重咳。 戴权忙将手中锦盘放置一旁,取了茶水来与元庆帝润喉,“陛下,注意龙体呐。” 元庆帝一把将茶盏推开,摔在地上,茶水四溢,流了满地。 “朕如此信任他,给他兵,给他粮,他倒好先往自己府上囤起来了。查,查是谁在暗中支持他,谁家兵马与康王有联系,立即上报与朕!” 看着案上丹药,元庆帝胡乱抓了一把,合着水服用下去。不多时,精神便恢复了大半,神采奕奕。 “朕还活着呢,他们实在不知深浅,该给他们提个醒了。” “戴权,拟诏书,令康王卸任,即刻回京,边关防务交给川陕总督罗文斌。” 戴权忙用笔记着,听到川陕总督的名字,又提醒道:“陛下,罗文斌是秦王的人。” 元庆帝凝眉看向戴权,怒道:“朕倒是想用康王府的人,他府中有可用之人?” 戴权又道:“那神武将军冯唐,忠靖侯史鼎呢?也算是四王八公一脉,比较有能为的人了,再就是南安郡王府,北静郡王府,不知会不会愿意挂帅出征。” 元庆帝仔细斟酌了一番,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又改口道:“也有道理,若是朕处置了康王,还提拔了秦王部下,那朝中更是人心惶惶了。” “命镇国公府牛继宗领边关防务,接替康王。” 戴权复又担心道:“牛继宗恐怕年龄稍小了些,去边关差用骄兵悍将,能否听他所用,亦是要打个问号,为保万无一失,陛下是不是再以几人为辅,来保边关无虞……” 元庆帝长长叹了口气,“朕身子骨是差了许多,脑中也愈发不清醒,一日足有大半日在昏迷中,若不是有你提醒着,早犯下了诸般不该犯下的错。此次,便依你的提议行事吧,也多亏有你在了。” 戴权忙跪伏于地,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万事为陛下操心,只求有利于陛下。陛下宽宏大量,不责奴婢多嘴,已是奴婢的万幸。” 元庆帝又问道:“秦王府是如何发现康王府运送兵甲的,是连你的锦衣卫都未能发现?” 戴权答道:“是秦王府亲卫统领岳凌,他带人去了康王府,发现这一桩隐秘。” “岳凌?这名字倒是耳生的紧。” 戴权连连点头,“近两年才在秦王府有了名号,应当年岁不超十七。” 元庆帝又是皱眉,“怎么青年才俊都聚到秦王府上,偏不来投效朕?” 想了想,转而又言道:“戴权,你如今要为朕批红,操劳许多国事,锦衣卫的差事又繁杂,让你身兼多职,定然分身乏术,如今锦衣卫的效果才大打了折扣,是该让位置与贤人了。” 戴权忙磕头道:“奴婢知道了,谨听陛下之命。” 元庆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用完了全部精力,又昏昏沉沉的躺入了榻中。 …… 是夜,冷风习习, 岳凌在街道上,用力拍打着一家店面的大门,往里面唤了几声。 “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偏来敲老子的门?” “店家,我想买些烟花爆竹,行个方便。” 听是来做生意的,店主扯下了门板,“今日过节,没剩多少东西了,你若是想要,随便给个价就是。” “多谢……” 第41章 双靥生花(周二求追读) 小院内, 林黛玉坐在桌案旁,手中捏着笔杆,另一只手扶着脸颊,眼睛微眯,修长的睫毛随着喘息一颤一颤,已经是困倦的厉害。 紫鹃蹑手蹑脚的来到房里,为林黛玉披上鹤氅,正欲关上窗户时,声音惊醒了林黛玉。 “什么时辰了?” 紫鹃收回了手,应答道:“已近子时了。” 林黛玉揉了揉脖颈,手捂着嘴边轻打哈欠,抻直了懒腰,又在房中环视了遍,“雪雁呢?” “雪雁她在外面看了会儿烟花,又玩闹了会儿,累了就去歇下了。” 院里就东西两个房间,不在这边,那就是在岳凌的房里躺下了,林黛玉一双罥烟眉微颦,面上颇不高兴,道:“怎么能去岳大哥房里捣乱,让她回来,要是岳大哥晚上回来了怎么办?” 紫鹃劝道:“姑娘也拾掇下,歇了吧,这么晚的天,估摸岳将军也回不来了。” 林黛玉摇着头道:“不会,爹爹夜里归不了家都会差人回来传信,免得家里担忧,既然没有传信,那岳大哥会回来的。” 见劝说不了执拗的林黛玉,紫鹃便放弃了,转而向另一间房里去寻雪雁起来。 恰逢其时,院门传出来声响,似是有人在开门。 房中小姑娘都吓得不轻,紧紧盯着门口,直到见到岳凌进来,便松了一口气,转出了笑脸。 林黛玉站起身,迎了出去,“岳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见了林黛玉,岳凌心里有一点愧疚,轻抚着她的脑袋道:“嗯,回来了。公务冗杂,多耽误了会儿。你可困了?早点去房里歇下吧。” 林黛玉摇了摇头,见岳凌提着一篮物事,便好奇问道:“岳大哥,这是什么?” 岳凌掀开篮子上的棉布,与林黛玉展示道:“烟花,不是没带你看成烟花?这小的,我们在院子里便能放了。” “本打算明日夜里带着你一同放了,既然你没睡,那就现在吧。” 林黛玉的笑脸愈发灿烂了,连连点着头,盯着岳凌做起了准备工作。 取了两块砖石,将烟花夹紧,用火折子点燃,很快庭院间便生出了株火树银花,映得林黛玉的脸颊五颜六色。 岳凌陪在她身边,微笑问道:“好看吗?” 林黛玉轻点着脑袋,“嗯,好看,谢谢你岳大哥。” 话音说的,越来越细若蚊吟。 是连自己的小任性,都被岳凌记挂在心中,林黛玉的内心都柔软了,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扬州府,有父母陪同,关照呵护。 北上数千里入京,原本以为来了京城就成了孤家寡人,会无依无靠,举目无亲。不想却是被岳凌照顾的极好,甚至病症都缓解了许多,再不会轻而易举的就流眼泪了。 林黛玉看向岳凌,不自觉拉近了些距离,梨涡浅浅,挂在嘴边。 庭院中的动静,惊来了小丫鬟们。 雪雁揉了揉眼,见到烟花,兴奋的跑了出来,“哇,真好看。” 岳凌指着篮子道:“这里还有呢,你去放了吧。” 雪雁忙点着小脑袋,“好好好,岳将军你最好了,我这就去。” 一颗颗烟花再燃起,林黛玉的内心舒缓平静,不多时,便靠在岳凌的腿边睡着。 “林妹妹?” 岳凌轻唤了声。 见林黛玉已是睡得深沉,根本没了反应,岳凌便轻轻将她抱抱起,送回了房里。 孩童便是这样,兴致来的快,困倦来的也快。 “紫鹃,照顾着她睡下,让她多睡些,明早再做些补汤滋养下身子。” 紫鹃忙应下来,“是。” “雪雁,别再玩了。打水把地上淋一遍,别夜里风吹,吹出火星来。” 安排妥当后,岳凌便自去了房间里,歇下了。 紫鹃接过林黛玉后,伺候她宽衣入榻而眠,而她自己,则是枕在床上,久久没睡下来。 “也难怪姑娘和岳将军的感情能这么好,岳将军做事实在太细致了,便是在府里,多半老祖宗只会嘘寒问暖,并不能处处做得这么周到,至少女眷没有能在节日出府这么自由了。” “再有宝二爷的缘故,更是让姑娘无法安宁,反而在这里才是更好的。” 得出这个结论,让她的内心很是纠结。 贾母是希望林黛玉能回府的,在紫鹃来时便叮嘱了,平日里要多与林黛玉问一问,让她知道府里的好处。 可紫鹃住了月余,却发现府里除了能给更好的生活条件,好似也没哪里更好了,反而有着许多缺点。 “或许,等姑娘再长大几岁,就会变了。懂得男女有别的时候,谁还会再愿意与男子同住一处?而且,岳将军的身份也与姑娘差的太多,这日子不久远的。” 紫鹃安慰着自己,又缓缓的闭了眼。 …… 大同府, 将军府,康王踱步来回,面上深思着,踯躅不定。 “这运送兵甲之事,看起来十分周密,究竟是如何被识破了,识破此事的人是谁?” 杜恪应道:“听传信说,是秦王府亲卫统领岳凌。” 康王诧异道:“竟然是他?岳凌,就是秦王府上那个年十六的小子?” “正是他。” 康王眉头不展,“没想到京城中的变数在他身上,当不能以年龄论英雄,不能以此小觑了他。” 杜恪颔首道:“是该留意一下他的举动,不过殿下不必担心,事情还未全盘偏离吾等的谋划。” 康王也通悟杜恪所言,“既然让牛继宗接替孤的位子,而不是秦王府的人,那看来父皇还是不能放弃本王,回京并不能算是件坏事。” 杜恪也忙接口道:“正是如此,从来没有争储位,不在京城时还能成功的惯例,此事需得讲究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众望所归的扶苏,也被李斯,赵高擅改诏书,害得一个自杀的下场。” 康王又问道:“那让秦王带兵出征,难道是件好事?” 杜恪摇头否认,“不同,秦王若是出京给予兵权,那便是放虎归山了。如进他在京城里,受限颇多,是只舔舐伤口的病虎罢了。” “殿下此次回京,是以险中求胜,步步都不能出了差错,还需谨言慎行。” 康王颔首道:“嗯,孤心里有数。” “令亲卫早做准备,待牛继宗来,便随孤还京。” 第42章 别太节约(周二求追读) 几日安宁, 一早,岳凌来到林黛玉房中,盘算着今日再教她读书,就见林黛玉已经在书案起提着笔,似是临摹。 走近一瞧,才见着却是在作画。 而画上的景象,就是透过窗可见的小院,院中放着爆竹,两个人一同并座在石阶之上,观望着。 岳凌在身旁细细观摩,画中用墨精髓,留白有据,实在是在作画一道上,有着她自己的见解了。 “林黛玉不愧是红楼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出自林府那书香门第中,也难怪了。” “像林黛玉这家境,这才情,贾母疼爱,一心想两家亲上加亲倒是情有可原了,不过当下必不能实现了,荣国府实在配不上黛玉。” 林黛玉专心作着画,旁若无人,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岳凌早就等在身边了,不觉臊红了脸。 “岳大哥,你来了啊。” 林黛玉忙要将书卷卷起,又被岳凌按下道:“画得极好,等墨迹干些了再卷呀,否则不是毁了这画作。” 林黛玉点了点头,小声道:“那一夜的烟花极美,我总怕日子久了我会忘,便想画出来,留一副念想。” 林黛玉的乖巧模样,岳凌又忍不住揉着她的脑袋笑道:“好,那我为你装裱起来,就挂在这房里。” 岳凌现如今越来越代入育儿的角色了,在家中分出一角,展示出孩子的简笔画,能让孩子开心许多。 只不过他养的娃娃,是才华横溢,秀外慧中的林黛玉。 拾起画卷,便见下方垫着的,是一摞摞的手抄佛经,眼见着得有十几张厚。 岳凌问道:“林妹妹信佛?” 想起前几晚的事,林黛玉的脸又红了几分,她可说不出“抄佛经是效仿娘亲,为了祈福”之类的话,便含糊着应下来。 “是……是,我娘亲曾信。” 岳凌颔首。 信仰这个东西,家庭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岳凌倒是对佛教无感,主要也是史书上记载了许多不好的案例。 适时,外间来人叩门。 岳凌放下手中画卷,快步出门,一打开才发现是秦王府的熟人,秦王近侍夏守忠。 “岳统领,你这住处让咱家好找,怎得住这么偏僻的地方里来了。” 岳凌笑着道:“还没个官身,也没多少余财,就没来得及置办宅子,先将就住下了。劳烦公公,今日何事?” 夏守忠也是显出了笑脸,身后跟着几名小黄门,手里捧着锦盘。 “是好事,你方才说没有的东西,这回全有了。前几日的事,殿下感念你的功劳,自然要赏赐,与圣上请出个昭信校尉。差遣自然是总领秦王府亲卫,为亲卫都指挥使。” “正六品武官,亦是有封候拜将的机会。还有这布匹,银两千余,都是自家人,你自己清点清点便是,必不能少了你的。” 岳凌颔首,“夏公公哪里的话,何须清点,里边坐。” 夏守忠望了里间一眼,窗内似还有几个小姑娘,笑着摆手道:“算了算了,府上连日来也忙的紧,我便不和岳指挥使分这空暇了。” “殿下又与我说了几句话,嘱咐你的。” “嗯,公公请说。” 夏守忠一脸难色道:“咱家没猜透殿下是什么意思,看你能不能知晓。殿下说:告诉岳凌一声,以后碗里不用每一粒米都不浪费,吃用上还是仔细甄选为好,若是家中少了人,就来府上领几个宫人回去。” 岳凌嘴角一颤,“额……好,我知道了。” …… 皇宫,养心殿, 殿中,元庆帝端坐在龙椅上,望着下方正叩首的康王,怒火直冲脑顶。 “朕听说你入城之前,还去寺中念经吃斋,忏悔自己的罪过?你还知道自己有罪?” 跪倒在地的康王涕泗横流,脑袋磕的已是青紫,隐隐渗出血迹。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元庆帝又怒道:“你说,你偷运兵甲入城到底要做什么?朕允许你开府,可统兵数百,你还不知足吗?” 康王哽咽的身子抽搐,断断续续道:“不是……儿臣不知足,是儿臣怕啊。” 元庆帝火起,“你是亲王,你怕什么!” “儿臣本不善外战,向来是做内政为父皇分忧。可父皇非要推儿臣开府,与二弟对擂,儿臣如何是二弟的对手?元庆二十余载,多少太平都是二弟打下来的?儿臣远不如他啊。” “如今儿臣又因故吃了败仗,朝中必少不了弹劾之声,日后储位定是二弟的,儿臣本就不想要储位,儿臣只想能活命啊!” 康王直起些身子,抹了一把血又一把泪,“二弟他如今还没有储位,便能围儿臣的府,查儿臣的家,倘若上位之后,儿臣可还有活路?” “儿臣有自知不如二弟,可儿臣没办法,儿臣的罪就在能力不如二弟,又生在帝王家!” 被康王喊了一声,元庆帝似耳鸣,脑中天旋地转,粗喘了几口气才安稳住心神。 是极,酿成如今兄弟阋墙的惨状,主要原因还是在他自身。 是他怕秦王府势大,为了朝堂的平衡,才扶持康王来到台前,与秦王争斗,他们原本就不在一个水平。 而当面,儿子说出他后悔生于帝王之家,更是给元庆帝内心来了一记冲击。 元庆帝紧闭双眼,听着康王的哭声,内心暗叹,“儿子只想活命,又有什么错?” 良久,元庆帝吐出一口气道:“罢了,你先回府去吧。” 康王却跪地不起。 “你还不走?” 康王又重重磕了几个头,“父皇比儿臣出征前,气色差了许多。儿臣愿出城,远离朝堂纷争,往佛寺吃斋思过,日日为父皇唱诵佛经祈福。” 见康王说的情真意切,元庆帝叹道:“准了。” 康王走后,戴权入殿,搀扶着元庆帝回房歇息。 因想起兄弟阋墙,父子不睦,元庆帝心中愈发悲痛难忍,问道:“你说是朕错了吗?” 戴权答道:“康王殿下孝思不匮,凡是陛下之命,他都竭力去做,之前亦没出过大差错。秦王殿下经文纬武,凡是陛下有难事,他皆能处置妥当,为陛下分忧,有这样两个孩子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是桩大好事了……” 第43章 家书 皇城,太和殿, 因康王府私运兵甲一案,朝堂上弹劾声不断,直到康王被削去了兵权,奉诏还京,才堪堪止住了这骂声。 康王已归的消息,京城内是人尽皆知,元庆帝再启早朝议事。 昨日夜里,元庆帝与康王秘密会面之后,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不等百官率先发难将事情闹大,先开口道:“诸位爱卿,近期京城传得风风雨雨,朕的两个儿子闹得红脸,是让大家看笑话了,这过错还是在朕身上,没将两个儿子的关系处置好。” 先一句,算是给事情定了性,元庆帝欲要揽下这过错。 “康王温良恭俭,闻融敦厚,在九边犯下了过错,就担心起自身的安危来。朕的儿子,本心是不错的,定然不会蠢得做出谋反之举,只是他因此急不暇择,竟做出如此荒唐事,实该罚他。” “量他过去在朝中多有功绩,便罚俸一年,于禅寺闭门念斋悔过半载,未有召见不得入宫。” 闻言,百官便交头接耳起来,此话顶算是宣判康王已经退出了夺嫡之争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元庆帝又道:“近来朕身子染病,始终未曾利落,诸位忧国忧民,又不断上折子提议立储君以安朝堂,以定人心。那奏折堆得和小山一般,就摆在朕的案头。” 原本康王战败,文治武功都再难及得上秦王,那秦王登基便是板上钉钉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奏折也是给新皇帝的投名状。 元庆帝心中也亦如明镜。 曾经的他完全是置若罔闻,甚至内心鄙夷不已,如今却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朕今日便也将话说明了,朕心中已有人选,各位也无须再争了。” 此言一出,场上更是哗然。 百官们在下面激烈的交换着眼色,有人欢喜有人忧。 “秦王,你也需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如何能直接号令自己的亲卫,去围了你皇兄的府邸?在府中禁足三月,再准你入朝当值。” 秦王面无表情的应了下来,“是,儿臣谨记。” 将事情处置完毕后,元庆帝又收回了眼光,再望向下方的文武百官,叹道:“此等丑事,便不宜大肆宣扬了。诸公可有异议?” 正话反话,皆被元庆帝说尽了,群臣又不能真劝皇帝砍了自己的儿子,便只好躬身应道:“皇上圣明。” 元庆帝连连颔首,“好了,那今日便议国事吧。” 戴权侍立一旁,尖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很快,便有人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臣户部侍郎赵公瑾有事启奏。” “讲。” “沧州府汛期水道不安,仓廪损失不知其数,赈灾不利,还需尽快差遣大臣坐镇。” “……” “臣兵部侍郎刘年有事启奏。” “东南沿岸如今匪患横行,屡屡有倭寇犯边,虽人数不多,可对我朝海贸有着极不利的影响。最好的法子便是督造水师舰船,在海上能荡平倭寇。” “……” “臣亦有事启奏,大同府形势严峻,辽东女真人活动频繁,陛下不可不防……” …… 小院内,连日来风和日丽,安然如旧,除了陪着林黛玉每日读读书,便是出门随意转转,好不惬意。 秦王被禁足,连王府上都少了许多事,岳凌一个亲卫总指挥使,都很少去应卯了。 是日,六月廿四, 步入盛夏的季节,房间里总有些闷热难耐。 没有空调,冰可乐的夏天,即便是岳凌穿越的久了,也始终无法适应。除了扇扇子,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冰块来消暑,而这冰还得花银子买。 大户人家普遍有自己的冰库,冬季制冰,夏季取用,而岳凌显然目前没这个条件,院里只有一口井,用来冰一冰瓜果还能用。 不过,他倒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林黛玉的体温总是冰冰凉凉的,而且她似是极耐热,这个气候也不用出门吹风,像是连汗都很少出。 每次坐在林黛玉身边,岳凌倒是觉得凉快了许多,也因此,林黛玉每日读书的时间又长了些。 适时,岳凌正躺在树下藤椅上,扇着扑扇乘凉,门外传来叩门声,走进来两人。 岳凌睁眼望去,见是倪二,贾芸两个,坐起身笑着与二人招招手道:“你们的伤势如何了?” 两人上前拱起手来,“养好了,多谢岳将军送的汤药,好得更快些了。听闻岳将军被封了官职,今日我二人便一道来祝贺。” 岳凌摆摆手,谢过二人提着的贺礼,道:“哎,小事一桩。我本想去看看你们的,可一盘算是我害得你们挨一顿拳脚,芸哥儿更是个羸弱的,险些落下病根,我亦没那个脸面去见你们的家人,就没去。” 贾芸忙道:“岳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能为岳将军做事,已经是遇见贵人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我娘亲也十分支持我追随岳将军。” 倪二不停点头,“俺也一样。” 岳凌颔首,对这二人他是很满意的,“紫鹃,去取两段绸子与他们回去。” 捋了捋二人的衣领褶皱,岳凌笑道:“你们,也得换身好的行头了。正好我这有秦王府赏的绸缎,做衣裳穿在身上是轻便凉快,去拿些给你们,回去也给家人做做衣服。” 贾芸忙推辞道:“不可不可,我等怎还好再收岳将军的东西。早在康王府的时候就拿了不少银子,根本断不了吃穿嚼用,若是需要我们自去买了。而且,我们这是来贺岳将军的,哪好再带着东西回去。” 倪二忙道:“俺也一样!” 岳凌还是强硬的将绸缎塞给了二人,“康王府给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而且,这是秦王府赏赐的,寻常地界有银子也买不来的,拿去便是。” “还有,我叮嘱你们一声。康王如今虽在城外了,可康王府的人还是在城里,你们二人收了康王府不少银子,小心被麻烦找上。多在家待着,少在外面招摇过市,尤其你倪二。” 倪二嘿嘿一笑,“拿了几百两了,当下也不用去放印子钱。” 岳凌又点了点头,“放心,我如今升了官,日后还少不了你们的差事。” 倪二,贾芸又欢天喜地的谢了一遍,适时,有倪二的跟班探头探脑的进了来,“岳将军,有自称是荣国府上的下人来传信,说是有林姑娘的家书到府上了,让她去取一遭……让不让他进来?” 第44章 二打荣国府 岳凌眉间皱起,心有不悦,“当是送快递吗?还得本人去签收了,一封信而已,直接送来,何必只让个下人传个话?真是脱裤子放屁。” 撇了撇嘴角,岳凌道:“让他进来吧。” 看出岳凌不喜,贾芸,倪二便先告辞出门,而后进来的便是荣国府的账房管家,有头有脸的林之孝。 只不过如今来了岳凌的小院里,还是得低眉顺眼的上前,好声道:“岳将军,是有南边林老爷的信送到了府里,便想着林姑娘能回府一遭。” 岳凌斥责道:“为何不让你直接送来,反倒要黛玉去?” 荣国府上下都知道岳凌是个不好相与的,除了林之孝任劳任怨,再没人肯接下这个苦差事,林之孝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又咧嘴笑道:“是老太太想姑娘了,想着借这个机会能接进府里见一见,不过您放心不是留林姑娘在那边留宿,也邀请了岳将军一同前往。” “哦?” 岳凌和荣国府之间,可是闹了许多的不愉快,如今又厚着脸皮来邀请他,是想修好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有着其他的用意? “这是府上二老爷的意思,还是史老太君?” 林之孝忙道:“是老太太的意思。” 岳凌点了点头,“你在这等候,我去房里问问。” 说罢,岳凌回身进了房里,敲了敲门走进林黛玉的小房。 适时,林黛玉以象牙色发带束发,一身绸缎内衬,外搭轻纱小衣,下摆是宝蓝色百褶裙,一双小脚翘着来回摆荡,正开心的翻着书卷。 见岳凌进门来,便笑着望过去,偏头问道:“岳大哥,怎么了?要吃瓜果了?” “吃瓜果?在哪!” 在床榻懒洋洋趴着的雪雁,猛地翻身坐起,一脸殷切的望着岳凌。 岳凌压制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淡淡道:“不是,荣国府管家来传话,是有扬州府的林大人来信了,史老太君想让你去府一遭,你想不想去?” 林黛玉在府里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心里是抵触的,可念在有父亲的来信,便犹豫着道:“去吧。” 岳凌看出她的纠结,便安慰道:“若是不想去,我去取来也行。” 想着和贾家生了多次冲突,上一次还在院里打了宝玉,荣国府上肯定对岳凌不满,免得岳凌再与荣国府上起了争执,林黛玉忙道:“不必不必,入京半载,我是该去与外祖母问安了,要不然都该以为我不知礼数了。” 岳凌又疑惑问道:“半载,你没往家中寄过家书吗?信中没说你如今的住处?” 林黛玉细细想了遍,而后脸颊慢慢红了起来,直到耳根。 半响,嚅嗫着开口,“我……好像是忘记了。” 岳凌似恍然大悟,搔了搔头,也尴尬道:“我还以为你寄了,我就没与林大人去信,一晃半载,不去封信确实太不应该了。也罢,我先陪你去荣国府吧。” 雪雁翻了翻眼睛。 不但没果子吃,还要去荣国府,她同样不喜欢荣国府。 林黛玉则是诧异道:“岳大哥,你也去?” 岳凌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府里也邀请了我。” “邀请你?!” …… 荣禧堂, 此刻堂上是聚集了许多人,偏还不都是贾家的人。 除了西府里贾赦,贾政,东府里贾珍,还有都太尉统制王家王子腾,王子胜,保龄侯府史家史鼐。 金陵四大家族到了三家,可以说是好不热闹了。 众人各自在席间坐,话起家常来。 王家二爷王子腾,现于兵部供职,一抹浓眉横在脸上,铜铃般大小的眼睛下,虬髯如戟,面相粗犷,此刻也是畅快大笑道:“史鼐,这回你三弟随着辅国公家一同往九边去了,再得了差遣,这下你们史家也不必担心了。” 史家一门双侯,虽没有贾家一门双公富贵,但也不是寻常人家。 可一直是只有爵位,没有实职,故此史家处事也低调许多,而此时,史家三爷史鼎再往边关掌兵,确实对史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了。 史鼐不苟言笑,叹了口气道:“三弟这爵位是从秦王那得来的,随着秦王南征北讨吃了不少苦头。当下,多半也是沾了秦王的光,才能得了这个差遣,我们府上,还不知如何去道谢呢。” 听说起秦王,王子腾也是接着道:“如今,这争储的大戏,算是没有悬念了。秦王殿下必会入主东宫,你史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可我们就难喽。” 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同样道:“金陵薛家传信来,薛家的顶梁柱没了,剩个寡母并一双儿女,那薛蟠,算了不言也罢,日子过得是愈发难了。”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正是王子腾与王子胜的妹妹,而自古讲娘舅为大,提起薛蟠,王子腾也是满腹怒气,“那个不成器的东西,都是被他们惯坏了德行,我说带来军营里操练个几年,他们偏舍不得,现如今就只知欺男霸女,做些个荒唐事!” 说起家里不成器的后辈,贾赦,贾政皆是哑口无言,举起茶盏,品起茶来,以掩饰面上的尴尬。 片刻,王子腾又叹道:“老公爷没事才好,若是老公爷还在,就没有天大的事。恩侯,存周,你们两个人说句实话,老公爷到底怎么样了?” 点到了名字,便不能避开了,贾赦摇头道:“说是吊着一口气呢,还回不来。” “与北蛮交涉过吗?便是用些银两赎回来也行啊。” 贾赦亦是叹息,“人家要的不是银子。” “哎,那就难了。” 三言两语,场间的气氛又变得压抑,贾政忙出来圆场道:“这不聚起大家也是想个别的对策。今日宴请的正是秦王府的都指挥使岳凌,探探秦王府的口风。” “岳凌?”王子腾重复了遍,道:“这人连日来我是听了好多人提起,耳朵都要生茧了,真有能为?” 贾赦道:“一会儿便知。” …… 一辆翠幄青紬车停在垂花门下,打起了轿帘,当下走出一剑眉星目,威风凛凛的少年郎。 车里清脆唤着道:“岳大哥,千万记得答应我的事。” 岳凌笑道:“嗯,不必担心,你才是照看好自己。要是受了委屈,也别忍着,让雪雁来外面寻我。” 车里又浅浅嗯了声,便继续驶入了二门里。 第45章 霞裙月帔 比起荣禧堂上的肃穆,荣庆堂上便是截然不同的气氛了。 贾母是个好热闹的,当下邢夫人,王夫人,李宫裁,尤氏并王家,史家的女眷皆在堂上陪坐闲聊。 说起这家长,那家短,享用着糕点蜜饯,新鲜瓜果,一副欢闹的景象。 堂下,又一群年轻姑娘围坐着顽乐。 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还有各院房里的大丫鬟,彼此年龄相仿,才更有话可说。 探春向来活泼开朗,与湘云坐在一块,那便是这小圈子的话题发起者。 扯着湘云的衣袖,探春便问道:“云妹妹,你可见过打南边来的林姐姐了?那可真是天仙一般的女子下凡尘,看得我都羞愧的紧。” 史湘云眸眼转了转,“那当然是见过了,而且人也极好,可惜不在府上住着,不能日日在一处玩闹,做成好姐妹。” 探春又道:“正是如此,这般的姑娘竟要寄人篱下,还是个武夫家里,实在不敢想她过得如何。” 史湘云忙往探春嘴里塞了个荔枝,使着眼色道:“这堂里坐的,谁家不是武夫出身哪,你可小心着些说话。” 探春一面咀嚼着,一面憨憨笑着,“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那个岳凌,太凶戾了些,上次还给宝二哥打成了那副模样,实在令人害怕。而林姐姐看起来就是个喜欢僻静的性子,吃了苦头只怕会默默掉眼泪,也不敢说出声。这样一想,就有些可怜了。” 探春望向身旁的姐妹,迎春,惜春皆是认可的点着头,一众大丫鬟们也以为探春的猜想极为合理。 真正与岳凌有过接触的史湘云,想了想端午节的会面,便与她们所想不同了。 不过,她也不反驳,继续剥着手里的荔枝,“好坏,等一会儿她到了便知晓。” 不多时,卷帘小丫鬟入门通传了声,林黛玉便在众人瞩目之下,款步入了堂。 一件白色丝绸外褂,内叠绣梅花对襟短衫,下摆是淡青色的百褶裙,素雅的衣衫配林黛玉清冷的面容,眉目如画,飘飘若仙,宛如遗世独立。 只一打眼,未曾见过林黛玉的王家,史家女眷都不禁暗暗点头,被林黛玉的容貌所惊艳。 再仔细一看林黛玉身上衣装的布料,更是暗暗心惊,彼此交换起眼神来。 “这林府底蕴如此深厚,衣裳的用料竟比我等还好。” “林家世袭列侯,又有林如海这一代高中探花,真乃诗书传家,养出的女儿气质实在不一般。” 看到林黛玉到来,贾母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 她最是喜爱相貌出众的后辈,自然是十分喜爱这个外孙女,甚至比之前宠爱自己的大女儿贾敏更甚。 招了招手,贾母让人引林黛玉上前来。 “数月不见,玉儿瞧着有些清减了,在那边可住的习惯?” 贾母拉着林黛玉的手,上下打量着,喜爱的不得了。 林黛玉她怎会不知自己并非清减,反而还重了些。 轻轻摇晃着脑袋,林黛玉道:“没,住的吃的都还适应,岳叔叔待我极好,紫鹃姐姐也照看的周到。” “紫鹃?” 贾母看向下方跪伏的鹦哥儿,便会意了笑道:“紫鹃这个名字确实灵动好听,来人与她赏了。” 紫鹃忙拜谢,去领了几个小银锞子。 而后,贾母又一一与诸位夫人介绍,林黛玉一一行过礼。 王家王子腾的夫人刘氏开口,道:“这孩子模样真是俊俏,当真是随了她娘亲了。听说她如今住在别人府邸,我怎不知那姓岳的是谁家亲戚?” 林黛玉望了过去,解释道:“岳叔叔是父亲的同僚,与父亲相交极好,待我也不薄。” 听闻此言,刘氏便有些失望了。 入京中,贾母连林黛玉下榻之处都决定不了,那其他的事更就没指望了。 刘氏又斟酌着问道:“老太太一直想着我们几家金陵来的亲上加亲,这当下……” 贾母听出刘氏口中的含义,忙抬手打断道:“诶,玉儿她还小呢,你王家不是正有几个姑娘还没婚配?” 刘氏讪讪笑着点头。 贾母十分看不上王家,就是娶王家的姑娘都不大同意,别说让心尖尖林黛玉嫁过去,“你王家那几个歪瓜裂枣也配?” 心里腹诽一阵,适时又有小丫鬟入门来与贾母通报道:“老祖宗,受邀而来的岳将军,如今正在演武场上与王家的少爷们比斗起来了。” 刘氏忙着一旁圆场,道:“这帮猴崽子,去哪也不消停,我这便差人去将他们唤来给老太太赔罪。” 贾母眉头微皱,面色不改,“罢了,一群血气方刚的哥儿,谁也不服谁是常事,只是别闹得大了,随他们去闹去。” 又与林黛玉道:“去吧,下去与你的姊妹们顽乐。书信,我一会儿就差人送上来。” 林黛玉轻轻点头,应了下来,“是。” 心里则是隐隐为岳凌担忧起来,“不是答应的好好的,怎得又起了争执?千万别有事了……” …… 自岳凌下了车架,贾府上年轻一代的公子哥们便来迎接。 贾琏,贾宝玉并王家史家的公子,皆是笑着向前。 贾琏和贾宝玉自不必说,已经是不打不相识了,史家的公子亦有一面之缘,知晓岳凌的厉害,只有王家的还未曾打过照面。 因见岳凌年纪较轻,甚至还不如他们,便起了轻视之心。 王家王义道:“琏哥儿,这就是你让我们左等右等的岳将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英明神武的秦王府,会有这样的将军?” 闻声,贾琏浑身一颤,忙来到岳凌身前赔罪道:“岳将军,他久在军营不知道外面的事。性子又直,嘴比脑子快,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宝玉和史家的公子也列在路两旁,默默打量着岳凌的脸色。 岳凌自然没这么容易动怒,笑着道:“原来,你们几家也有后辈入伍啊,实该入伍从军多加操习,否则便是连这种货色都不如了。” 王义怒道:“你说谁?” 岳凌挑了挑眉头,道:“说了你又如何?” 王义已是怒发冲冠,自恃在军营中勇力无敌,便向岳凌挑衅道:“坊市传言你在康王府一刀破三枪,我看只是谬传,可敢与我比试比试?” 贾琏当然知道岳凌的手段,忙上前说和,“王义,他是老爷们请来的客人,哪容得了你在这胡闹?岳将军,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王义一脚将贾琏蹬飞,怒道:“敢不敢,给句准话!别婆婆妈妈的,不敢就滚出去!没什么本事,配得上来饮宴?” 岳凌笑道:“对付你,我连刀都用不上。” 第46章 洞察人心 荣国府,演武场, 贾家作为军功立家的大家族,府邸中自有一片演武场,只是连续两代都未有人从军,已荒废了许久,甚至路边还被下人种上了花花草草。 兵器架上,也落满了灰尘。 王义从中扯出一根长枪,挂上红缨,抡开了打一套枪法,虎虎生威,枪尖划过半空,发出阵阵爆鸣声,将尘土抖落一空。 王家子弟尽在一旁叫好。 “二哥,给他个教训,让他再不敢瞧不起我们!” “二哥,让他知道咱家的厉害。” “好样的!” 而贾琏几人站在一旁,脸色是愈发难看。 为保王义不被岳凌失手打成残疾,贾琏已让小厮去堂上通传,做足了准备。 王义瞪着傲然立于场中的岳凌,道:“你当真不选件兵器?” 岳凌无所谓道:“我说过了,打你不需要兵器。” 王义火起,“兵法云,骄兵必败!你会为你今天的自大付出代价!” 岳凌又摆开架势,勾了勾手指,让王义先发招。 王义一沉腰,踏后一步蓄力,端平枪杆,大喝一声道:“刀枪无眼,将你身上戳出窟窿来,别怪我!” 而后,王义便蹬步上前,挥起枪杆横扫。 力道极大,带起了演武场上一片飞沙走石。 岳凌处于其中,神色安然,看准枪杆横扫而来的时机,俯身躲避,只略微偏移,便躲过了王义势大力沉的一击。 而后,还不忘点评道:“力气不错,就是笨了点。你不但嘴比脑子快,手脚也比脑子快。” 又被岳凌骂没脑子,王义更是怒上心头,枪尖下压,回身腾起,斜里挥出枪杆,砸出一杆回马枪。 虽是一瞬成型的动作,但岳凌的速度更快些,向左让出几步,那枪尖便砸入地中,砸出一个坑来。 岳凌顺势踏在枪尖上,笑道:“如何,可还要打?” 王义一惊,想抽回枪杆,却怎样也抽不回来,咬牙切齿,是连吃奶的劲儿也用上了,也无法撼动岳凌半分,顿时知晓了岳凌的厉害。 场下旁观之人,看岳凌如同戏弄小孩子一般的戏弄王义,更是愕然当场,连起初叫喊着的王家兄弟,当下也是噤声,为王义担忧起来。 王义始终不服输,还欲继续纠缠,而岳凌则不想耽误功夫,将衣服弄得满是尘土。 一脚踏碎枪杆,岳凌闪身上前。 王义根本没看清岳凌的动作,已是被岳凌掐着喉咙,举了起来。 见二哥根本挣脱不了束缚,脸都被岳凌掐成了青紫色,王家兄弟赶忙抽出腰中兵刃,上前助威。 才奔袭进场,却不料岳凌似是脑后长眼,一脚将方才折断的枪杆踢出,将两人尽皆砸倒在地。 正欲起身再斗,门廊下边传来一声暴喝,“王礼,王信!还不赶快退下,只知在这里丢人显眼,便是你们五个兄弟一齐来,也不会是岳指挥使的对手!” 廊檐下,走出一壮汉,来到场间与岳凌恭敬拱着手道:“岳指挥使,是在下管教不力,还请原谅则个。” 岳凌逐渐松开了手,将王义丢在地上,打量起眼前人,道:“我只当是贾府上摆宴,不成想王大人也在。王大人肯将自家后辈扔进军营里操练,已是管教的不错了,只是他们的本事还有些欠缺罢了,想入亲卫还差得远呢。” 被岳凌一眼洞穿念头的王子腾心中大骇,额头不自觉生起汗珠来。 待贾赦,贾政,史鼐等人还未走上前时,又与岳凌道恼,“让岳指挥使看笑话了。” 岳凌摇了摇头,“王大人既然心已通透,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摆正立场即可。但凡有真才实学,凭借秦王的慧眼识人,早晚有升官的机会,凌原本也不过乡野之人。可若是没有,升上去不也是一桩祸事?史书上,德不配位者,下场可都不太妙啊。” 王子腾又拱了拱手道:“下官受教了。” 见着在府上大老爷贾赦,二老爷贾政都要礼让几分的王子腾,对着岳凌却是毕恭毕敬,这一幕看在一众后辈眼里,更是让他们晕头转向了。 王义,王礼,王智,三兄弟尽皆列在一旁。 王子腾是何种性格,身为人子,他们最是知晓,当下是比任何人都惊愕。 瞥了眼三个儿子,王子腾又道:“岳指挥使虽与你们年纪相差不大,但往后需持晚辈之礼相待,听清楚了?” 三人心有不甘,低声道:“清楚了。” 王子腾眼神一眯,怒道:“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三人又拱手举过头顶,向着岳凌深深躬身作揖道:“见过岳指挥使。” 岳凌颔首回礼,只是被同辈之人这样看待,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王子腾伸手请道:“岳指挥使,随我来。” 姗姗来迟的贾赦,贾政等人,见王子腾与岳凌相处融洽,也尽皆舒了口气,在廊檐下,说笑着,迎岳凌一同往堂上而走。 …… “鹦哥儿?” “噗,不对应该叫紫鹃姐姐……” 自紫鹃,雪雁到来后,一众丫鬟便脱离了小姐们左右,围到一起,自屏风之后,说起话来了。 众多丫鬟上下打量着紫鹃,又上手摸一摸,实在将紫鹃摸的羞恼,连忙推开她们的手。 袭人笑着道:“看看看,我就说,离了这府里,改头换面,再就不认我们这些姐妹了,回来一遭,都生疏的紧了。” 鸳鸯亦是帮腔道:“就是,还不准摸摸碰碰了?你身上这料子,好似不是从府里送过去的,和林姑娘今日身上穿着的有些像。岳将军真是待你不薄啊,我还担忧你去了会被欺辱的厉害呢。” 紫鹃本来就不如她们能说会道,一张嘴更是敌不过十几张嘴了,嚅嗫着道:“岳将军虽然看起来凶戾,其实待人是极好的。” “啧啧啧。”晴雯钻进人群里,阴阳怪气道:“好赖这次回来是换了衣裳,怕不是下次回来就被人开了脸了。契书还在府里呢,反倒先为人说起好话来了,怎么着,难不成岳将军能为你赎了身子?” 紫鹃被晴雯调侃的红霞飞了满脸,拉住晴雯的衣袖便道:“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第47章 姊妹交心 紫鹃起身便要撕扯晴雯,往她的腋下偷袭,晴雯却也不怕,和紫鹃“捉对厮杀”起来。 众多丫鬟在一旁看着热闹,其中司棋,侍书,入画看得捧腹,都笑得仰倒过去。 闹了一会儿,鸳鸯几人才将两人分了开。 鸳鸯又劝说着紫鹃,道:“前不久宝二爷被岳将军打了,在榻上养了许久才好,袭人都心疼的夜里合不拢眼,晴雯又能好到哪去?你这当面说岳将军的好话,人家自然不爱听了。” 没闹得红脸,被鸳鸯添油加醋说得红脸,晴雯才躲开了。 袭人皱着眉道:“怎又攀上我来了,和我有什么相干?要我说宝二爷就是没吃过亏,长两次记性,便不会再做出荒唐事,该一心向学了。” 鸳鸯哪会听她的场面话,“嘁,大白天顶个黑眼眶的,又不是你了。” 紫鹃被琥珀,翡翠敲着后背,按摩放松,又品了几口茶,压下粗气道:“真不是我说岳将军的好话。起初,我在房里也是提心吊胆,可多日相处之后,他从不提什么要求,甚至都不怎么使唤我。梳洗穿戴,都是他自己做,我顶多给他洗洗不贴身的衣物,从未为难过我半分。” 一席话,说得丫鬟们两两对视,十分意外。 远的不提,就说在府里大爷那做丫鬟,那都不会少了被揩油,净是被骚扰的了,不少姊妹们都互相倒过苦水。 鸳鸯想了想,又道:“听闻岳将军被升了六品官职,往后更是前途无量。我们啊,是前途未卜,以后多半是个被拉郎配的命。鹦哥儿,这没准真是你的好命。” 紫鹃又红了脸,偏开头道:“净会胡说,我是去伺候姑娘的,也不是伺候别人的。没准,过段时候,姑娘就回府里来了。” 思索片刻,一直被调侃的紫鹃也想到了回击的话,“岳将军的确相貌英俊,年少又有能为,你若看上了,你和老祖宗说,与我换一换。我回来照看老祖宗,你去照看岳将军。” 鸳鸯瞬间臊了个红脸,指着紫鹃与旁人道:“你们瞧瞧,我为她出主意,她反倒打趣起我来了。” 一群丫鬟争闹不休,又有小丫鬟来到这边,与另一桌沉浸于吃瓜果的雪雁道:“雪雁姐姐,林姑娘在堂上唤你过去呢。” 雪雁忙擦了擦嘴,点着头,“好,我这就去。” 起身没走几步,身后小丫鬟又唤道:“雪雁姐姐,还有这个包袱别忘了。” 雪雁讪讪一笑,折回来搔了搔头,双手接过了包袱,“对对对,多谢了。” …… 林黛玉走下堂,就见到热情的向她挥着手的史湘云,含笑走了过去。 坐临桌案边,林黛玉同样大大方方开口道:“没想到你也在这府里呢。” 探春笑道:“她啊,经常来的,赶都赶不走。都得史家来人硬要接她,她才肯走。这不,史家才来了人,她多半也要跟着回去了。” 有家不回,偏在这贾府里,林黛玉心想:“湘云妹妹父母皆亡,恐怕在史府的处境亦不会太好,不愿意在自己家里便是情有可原了,倒不如说更可怜些。” 听了探春的话,史湘云便嘟起嘴来,不高兴了。 林黛玉拉起她的手道:“我听紫鹃说,你的女红做得极好?” 没来由的被问了这么一句,史湘云愣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自小跟着二娘学,做过不少活,算是熟能生巧吧。” 林黛玉眸中闪闪发亮,心喜道:“那你若是有闲暇可以来我这边,我想要学一下女红,可又苦于没人教。紫鹃教的固然还可以,只是每日浅尝辄止,似不想我太操劳了。” 闻言,史湘云兴奋得攥住林黛玉的手,整个身子靠躺进林黛玉怀里,“林姐姐,你真好啊,我一定去!” 靠在林黛玉身边,一股清凉传到脸颊,伴随着香风擦过鼻尖,令史湘云醉心不已,似是小猫一般缓缓趴伏在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探春看了,暗叫不公平,“林姐姐,她能自由自在的出府,还能去你那边玩,那我们怎么办?” 林黛玉道:“如果老太太同意你们出门的话,你们也可以来呀。” 探春想了想那院子的主人岳凌,忙摇头道:“且不说老祖宗能不能同意,只那岳凌太凶了些,我不敢去。林姐姐,你住那边怎样?不如回来府里吧,我们姊妹顽乐也方便。” 林黛玉捂嘴笑笑,“岳大……叔叔他,只是在外凶了些,在家里非常体贴。他常与我说,在外就要对外人冷漠些,甚至尖酸刻薄,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轻,被人欺辱。但在家里就不一样了,总是最好的一面与家里人。” “我也曾担心远离父亲,远离了家乡是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但岳叔叔真的十分周道。日日陪我读书习字,又与我玩闹,自吃穿到药膳,无微不至,我怎还会弃了他来府里呢?” 迎春,探春,惜春,相视一眼,都被林黛玉的话震惊到了。 迎春的父亲是贾赦,母亲早亡,自幼便被养在贾母身边,完全不知父母亲情,被人照看是什么感觉。惜春父亲是去修仙了的贾敬,更是到如今还没见过母亲一面。也就探春稍微好些,不过她也是府上的庶女,少被二老爷贾政和王夫人关照过。 她们只是吃穿用度不缺的大小姐,论起其他皆是一片空白。 林黛玉虽然不幸,可万幸入京之后有岳凌照看。倘若真如林黛玉所言,那真是比她们的父母还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探春连连颔首,“如此说来,那岳将军真似是你的亲叔叔一般了。” 史湘云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亲叔叔,恐怕也办不到。” 声音细微,只有林黛玉与她自己听清了。 林黛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史湘云,又学着岳凌平日里对待自己一般,安抚着揉了揉史湘云的头。 “先不说这些了。前一次我来的匆匆,未曾与你们准备见面礼,这次补上。” “雪雁,将包袱打开吧。” 第48章 婚配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姊妹们的喜好,这些物件,还是岳叔叔给的建议。” 一面说着,林黛玉一面将包袱中的物件摆到桌面上。 “这是送给二姐姐的琉璃棋子,这是给三妹妹的,一个陶土的小罐。” 送迎春和探春的物价价值差别过大了,林黛玉又难为情的道,“我总觉得这个不合适,太简朴了些,岳叔叔却说这个正合适。还说些,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诸如此类我听不懂的话。不过,这个小罐是岳叔叔陪我亲手做的,送给三妹妹。” 探春惊喜的接过来,细细瞧着纹路,底部还有两人篆刻的名字,喜得爱不释手,“我正喜欢这个,岳叔叔真有眼光!” 林黛玉又看向最小的惜春,原本她已经是够瘦小的了,而惜春与姊妹们相比,更是堪堪能上桌的程度,也因此更加静默寡言。 “惜春妹妹应当是喜欢作画的吧,这是我挑选的图册,里面有很多名家大作的临摹,送给你了。” 惜春抱着足有她半个身子大的图册,点了点头,怯生生道:“谢谢姐姐。” 适时,被差遣出去的雪雁归来,俯身与林黛玉耳语道:“方才岳将军是在外与王家子弟起了争执,不过岳将军教训了他们一顿,后来王家二爷王子腾来了,让王家的后辈与岳将军道了歉,如今已经入正堂去了。” 林黛玉轻轻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又与姊妹们道:“不止湘云妹妹,你们若是有难事了,也可传信来寻我的,相互之间都有照应……” …… 荣禧堂, 不同于荣庆堂的装设,正中央摆得是一条大紫檀雕螭案,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背后高悬随朝墨龙大画,左右祥兽陪衬。 下首两列席案,席间美酒佳肴摆得琳琅满目,正显出国公府邸的气派。 岳凌的席位正在客首,入堂后便被贾赦引领了过来。 “岳指挥使,请。” 又看向身后的儿子,道:“琏哥儿,在这边陪好岳指挥使。” “我?” 贾琏指了指自己,惊讶问道。 他如今是惧怕岳凌惧怕的紧,一见面就好似后庭隐隐作痛,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愿意在一旁作陪。 贾赦横了一眼,道:“怎么了?” 贾琏打了个寒颤,忙点头,“没事没事,我来。” 贾琏靠着岳凌落座,讪讪笑着,“岳将军,久违了。” 岳凌举着酒盏,凝视片刻,在手尖转了转,又放在桌案上,笑道:“怎么,琏兄我们是旧相识了,怎么似不欲与我见面的模样?” 贾琏赔着笑脸道:“在下当不得岳将军一声兄长。也并非不愿与岳将军同桌共饮,只是以为我这个身份,实属匹配不上。” 岳凌嘴角勾了勾,“琏兄是将自己看轻了,毕竟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将来的承爵人,哪怕文武不成,也会有爵位在身,封个将军绰绰有余了。” 贾琏先举杯,赔罪似的饮了一杯,“祖父和爹爹都健在呢,这都是不着边际的。岳将军才是,年纪轻轻就封了六品,将来前途无量,真是羡煞旁人呐。” 岳凌轻笑,并未应话,转而道:“将这酒水换下去吧,送壶茶来。” 贾琏不敢多嘴询问,忙唤身边小厮,“快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岳将军的话吗?” 须臾之后,堂上之人尽皆入座。 贾赦,贾政,王子腾,王子胜坐临一边,岳凌这边则是史鼐,并一杆子后辈。 对向的贾赦注意到岳凌桌上,珐琅酒壶换成了紫砂茶壶,便问道:“岳指挥使一会儿还要回王府操练吗?怎,不便饮酒?” 岳凌颔首道:“倒不必去王府,只是在下官职与寻常不同,少于饮酒,只怕误事。” 王子腾举杯,打着圆场道:“不愧是岳指挥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自持,实在令我等汗颜呐。” 岳凌举茶盏相对,“王大人,过奖了。” 见两人相得益彰,给堂前起了个好气氛,贾政忙起身向岳凌介绍道:“在下与岳指挥使见过许多面了,便不再多言。这位乃家兄,岳指挥使也是识得的,这边王家二爷王子腾,三爷王子胜,临岳指挥使身边的,便是保龄侯史鼐。” 岳凌又几人颔首示意。 其中史鼐,开口道:“后辈管教不严,实是我等的过错,唐突了岳指挥使,还望岳指挥使不要记挂于心。我史鼐其实也是个粗人,不会太多雕花的本事,便都在这一口酒里了,代后辈为岳指挥使赔罪。” 其余一干人等,也都举起了杯,又敬了岳凌一轮。实在是各家子弟都将岳凌得罪了一遍,似是冤家一般。 岳凌客气道:“保龄侯言重了,无外乎小儿间的玩闹罢了。” 史鼐又颇感兴趣的与岳凌问道:“不知岳将军这一身本领是从何而来,可有师承?” 岳凌颔首:“曾有师承,不便言说……” 两人这边聊的火热,而王子腾,王子胜那一席,也悄声谈论起来。 “二哥,这岳凌生得威风堂堂,处事光明磊落,与我等坐谈亦是不卑不亢,实乃少年英杰之资,日后前途不可估量啊。” 王子腾以酒杯遮掩嘴角,目光并不偏移,低声道:“何止,别忘了他如今的位子,秦王府亲卫总指挥使,如今他已经得了秦王极大的信任。不出意外的话,秦王登基,他若有治国的本领,那位居三公亦不是不敢想!” 王子胜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那这一门,似是更好的了。这联姻之事,还得细细斟酌啊。” 王子腾应道:“岳凌如今未发迹,王家还有攀一攀的机会,待秦王登基,那便去之远已。” 轻咳了声,王子胜开口道:“不知岳将军今年年岁几何,可有婚配否?” 听人问询,与史鼐攀谈着的岳凌循声望去,见是王家三爷,便举杯示意道:“在下今年正处及冠之年,至于婚配,我还是更看重事业,先立业再成家。” 王子胜饮了口酒,笑着道:“古人云,成家立业不是没有道理,后院有女子操持,才更省心些。” 岳凌微微皱眉,心里腹诽道:“这王子胜一开口,怎么一股老鸨味儿?” 第49章 明知故问 “凌身居要职,又有林大人相托付之事,如今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没成想前世在家被父母催婚,穿越了竟然还有来问他婚事的。不过,在这个世界,如果真依照岳凌所言的及冠之年,不成婚确实在少数了。 甚至还会被怀疑身体有亏。 王子胜心中略有失望,不过面上还是笑着道:“岳将军言重了,在下也不过提上一嘴。想起如岳将军的年纪,我都已经有了孩子,难免感慨。” 岳凌颔首不答,心里盘算了起来。 “在这荣禧堂上设宴款待,我就不信只是为了各家与我相认一遍,代后辈赔个不是,再拉我话家常。到底这贾赦,贾政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还不取出来让我瞧瞧?” 而此刻贾赦,贾政心里具是打起了算盘,“倘若真要交好岳凌,府里的姑娘怕是年龄都还不足呢……” 场间气氛正酣,岳凌也并未摆着架子,故意不与几人往来,贾赦便也开口攀谈了。 “岳指挥使,实不相瞒,今日邀请你来是有事想问。” 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岳凌放下手中茶盏,饶有兴致的望向贾赦,道:“但说无妨。” 贾赦点了点头,道:“岳指挥使也知晓,府上老国公如今正受困于北蛮。” 贾赦观察着岳凌的脸色,顿了顿又道:“不知道秦王府上有没有路数,能和北蛮说和,将老国公放回来。倘若需要些黄白之物,府上会一力承担,绝不会为秦王府添麻烦。” 岳凌手指轻叩着桌案,似打着拍子,传出些许音律,面上则是风轻云淡,坦然道:“你说的,我已知晓。不过你不会不知,私自通蛮是多大的罪过吧?秦王府上是没这个路数的,你们还是寻别的办法吧。” 贾赦,贾政讪讪笑着,面上都有些不好应声。 贾琏在一旁颤巍巍的为岳凌添着茶水,更是连头也不抬。 原本场间一片和睦的气氛,如今是尽皆破灭了。 不复之前的畅谈,众人又是吃喝一阵,岳凌便起身离席道:“天色不早,我住的又远些,便先走一步。诸位,自在吃喝,切勿远送。” 即便如此说着,贾赦,贾政,王子腾等人依旧起身相送…… ……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真不留下来住几晚?” 探春依依不舍的挽着林黛玉的手,实在不忍分开。 林黛玉抚着她的手背,笑道:“又不是分离了,都还在京城里,往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呢。” 探春又抱着林黛玉,“那不一样,日日都能见面才好嘛。” “好了好了,下次再来,会给你带新的小玩意儿的。”林黛玉努力扶着她起身,安抚探春道。 探春心喜,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抬头望着林黛玉,“真的?” “真的真的,一言为定。” 一旁,史湘云则比探春坚强许多,搔了搔头,笑道:“林姐姐,说好了我会去你那叨扰你的。” 林黛玉颔首,揉了揉她的脑袋,“嗯,等你来。” 而后,又与迎春,惜春两个不善言辞的惜别,便与雪雁往垂花门外走着。 紫鹃那边,同样与鸳鸯,袭人等人作别,跟上林黛玉的脚步。 直至出了门,便见到了在门下等候的岳凌。 见里面的姑娘们都偷偷抹着眼泪,岳凌疑惑道:“你与她们相处的这么好?” 岳凌依稀记得在原著中,园子里的姑娘都当林黛玉是个性情凉薄的姑娘,不敢多招惹,直至后面大观园中诗社建起来了,姊妹之间关系才愈发亲密。 不想这林黛玉才在府上露了两次脸,便就俘获了姑娘们的一众芳心。 林黛玉甜甜笑着,仰头对岳凌道:“还是岳叔叔的方法管用,果然她们都是喜欢礼物的,送一件东西真没错。” 见林黛玉开朗了许多的性子,岳凌才发觉,或许是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中,林黛玉有了些许变化。 不再是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林黛玉了,也能大大方方的与人交际,就如同在原著中,快乐生活在大观园里的时期提前到来了。 只是这丫头,好像越来越皮了,还是“怼怼”的性格慢慢展露了,又故意当面叫起岳凌不愿听的“叔叔”来。 微微皱了下眉头,岳凌又恢复了脸色,关心道:“信可拿到手了?” 林黛玉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未拆的信笺,“我还没看,等一会儿上车了和岳叔叔一起看。” 叹了口气,岳凌道:“好,走吧。” 众人上了车,还未启程,就听一个淡色裙袄的丫头在门里招手唤道:“岳叔叔,照看好林姐姐啊。” 闻声,岳凌听得一愣,林黛玉却噗嗤一笑,掀开车帘,与那边挥了挥手回应。 “那是谁啊?” 林黛玉捂嘴偷偷笑着,“是三丫头,探春。” 岳凌连连颔首,“好,好,我记得了。” 车子缓缓驶出荣国府,林黛玉取出信笺拆了起来,片刻展出信纸,上下通读起来。 不久,明亮的眸子上渐渐蒙上一层水雾,脸色也愈发难看了。 见状,岳凌忙接过信纸,扫了一遍,才知晓是林如海那边生了新状况。 倭寇屡屡犯边,岳凌从王府得知,两浙总督怀疑其中有盐商勾结。 林如海作为扬州巡盐刺史,总管两淮盐业,手下亦是有着盐兵,正需要协助处理。 如此一来,林黛玉回扬州府的时间,又要延后了。 岳凌如常,揉了揉林黛玉的小脑袋,安慰道:“别担心,林大人他不会有事的,只是协助而已,又不需要冲锋陷阵。难道,不能提早回家,你又难过了?” 林黛玉揩拭了下将要流出眼眶的眼泪,强忍着道:“并不是,我担心爹爹的安危,一但……” 岳凌一根手指比在她的嘴上,堵住了林黛玉的话。 “嘘,没有一但,林大人会平安无事。等你回家,也书一封信,我寄送回扬州府,告知你平安,让你爹爹安心处置公事,不必挂念你。” 林黛玉轻轻抿了下嘴唇,答应下来,“嗯。” 第50章 变故 荣禧堂, 自岳凌走后,堂上的气氛才堪堪好了些。 王子腾见贾赦,贾政二人,面上阴郁不悦,便出言安慰道:“这事急不得,秦王府如今正在关键的时候,肯定不能出一丝纰漏。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四家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定会帮你想想主意的。” 史鼐点了点头,道:“我去信问问三弟吧,让他留意一下老国公的消息。” 贾赦拱手道:“多谢了。” 又转向王家兄弟,道:“至于两家联姻之事,等我一会儿与老太太商议一下,尽快给你们个答复。” 一旁王子胜,起身道:“不急不急,还是以老公爷为重,儿女私事,耽搁几个月不碍事……” …… 送走了来客,荣庆堂也恢复了安宁。 贾母在堂上高坐,闭目养神,身旁摇团扇的,抖拂尘的,焚香的,丫鬟各司其职。 自贾赦,贾政登堂来之后,颇有眼力的大丫鬟鸳鸯便引着众多丫鬟出了门,独留贾府的主子们在堂议事。 听见动静,贾母缓缓睁开眼,望向下方两个儿子,叹道:“可打听到消息了?” 贾赦拱手道:“八九不离十,秦王府应当和北蛮那边没有联系,王爷多虑了。” 贾母微微颔首,又问道:“那王家和史家是什么意思?” 贾赦思虑片刻,应答,“史家应当还是与我府上齐心的,想要帮忙在边关打探打探父亲的消息,至于王家……恐怕有变数。” 贾母眼神微眯,面上显出不同于平常的凶戾,双手杵着凤头拐杖,愠声道:“史家自不必说,王家多半又打起了两头下注的主意。王子腾,他把老婆子我放到哪里去了?” 一言既出,贾政的脸色难看至极。 贾赦心底暗爽,又问道:“倘若秦王府能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可惜这条路走不通。不知我们是不是也该学王家两头下注,岳凌那边似乎还有能争取的机会。” 贾母摇了摇头,“万事都得以老公爷的安危为主,只要老公爷在,谁上位也变不了天。” 贾赦连连颔首,继续添柴,“那王家那边提的婚事?” “不能让他们再耍心眼了,除了王熙凤嫁过来,便是他王子腾的女儿我也不同意!” 王熙凤的爹爹是王家的大爷,承袭着王家的爵位,她自然也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也只有王熙凤嫁入府中,两家的关系,才能绑定的更牢固,贾母看得是十分透彻。 见贾赦面上为难,贾母又吩咐道:“以我的名义,便与王家说,我自小见着凤哥儿长大的,是知根知底,只得意她一个。若是选别个姑娘来,那这姻亲不加也罢,瞧他们敢不敢与我翻脸!” 贾母已是动怒,对王家的行径颇为不满,身为王子腾妹夫的贾政便不能只旁观了,忙站出来道:“老祖宗,如今天热干燥,您莫要动了肝火。至于王家的亲事,我会回去与太太说明了的,定然给老祖宗一个满意的答复。” 贾母粗喘了几口气,良久,涨红的脸色才恢复平常,“好了,都下去做事吧,细心着些,别再出差错了。” …… 月明星稀,盛夏的夜晚,是连风都闷闷的。 小院内,几只鸟儿乘上树梢鸣叫,又有不知名的虫儿在树下应合,自成一幅祥和的景致。 由紫鹃搀扶着,林黛玉一步步入了门,回了家的林黛玉心弦再不用绷紧,伴随着这旋律,欢快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踏入荣国府的门,她便得时时刻刻端起侯门千金的样子,就算是步调上,都是被精心教导过的,唯恐待人接物上失了礼节。 如今她舒心的坐在书案边,手支着脸颊,一双罥烟眉舒展开,眸中重现了熠熠生辉,轻轻吁着气。 更有雪雁,在荣国府吃得肚子圆滚滚,一进门就在榻上摆起了大字,完全没个正形了。 与岳凌已经相处熟了,根本不顾着他还在房里,已是放纵自我。 岳凌看着几个小姑娘,嘴角轻轻扬着笑。 岳凌自然不会教育她们不拘节,在他眼中,倒是她们能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着,才是一桩好事。 坐临林黛玉身边,岳凌取过砚台,一面研墨,一面道:“你还不给林大人回信,明日我寻个时辰,便尽快给你寄走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直起身,挽了下袖口,提着细杆的毛笔,略微沾了下墨汁。 正要书写时,又停笔犹豫起来,笔杆戳着自己的脑门,思考道:“岳叔叔,你说我从哪里开始写?” 林黛玉望着岳凌,见他一挑眉,又赶紧改口,“岳大哥?” 岳凌微微颔首,“便就从你自己的近况开始吧,让你爹爹不要担忧,最后再体贴下林大人,让他多留意下他自己的身子。” 林黛玉眸眼转了转,又动起笔来,而岳凌便在一旁安静陪同着。 闷热的气候,令岳凌的额头不自觉生出些许汗珠来,他倒浑然不觉,继续聚精会神看着林黛玉动笔。 紫鹃立在二人身后扇着扇子,有意无意更偏向岳凌些,随着房里的安宁和谐,心绪也渐渐飘远…… …… 皇宫,养心殿, 戴权匆匆走进,与榻上静卧的元庆帝叩首道:“陛下,皇后娘娘又来了。” 龙榻之中,传出轻微的叹息声。 “朕与她说了多次,这次与往日不同,他们必须要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才可。本来惩罚的就极轻了,如何能再赦免他们的罪过?” “是奴婢这就再去劝说。” 不久,戴权出了宫门,当面就是一身着凤冠霞帔的宫装妇人,一脸怒气的瞪着戴权。 “狗奴才,本宫说了多少次,大郎已经知晓了过错,为何不能回宫见我?整日在寺中吃着斋饭,是连半点油腥都见不到,若真思过一载,还不瘦脱了相?” 戴权忙安抚着,“娘娘,您别急。房里陛下才睡下,您可不能在这边闹了。您随奴婢来。” 让了一步,到廊下,左右无人,戴权才吐露真言道:“康王殿下的过错,已经降旨定下来了,陛下自然不能改,否则娘娘不是难为陛下,令陛下在百官面前食言?此时需要别的借口。” “别的借口?” 戴权颔首道:“正是,譬如娘娘思念成疾,需要康王殿下入宫来陪伴左右,这才有了借口不是?” 孙皇后仔细一想,连连点头,“没错,你个奴才果然有用,不愧陛下如此信重你。改日去本宫那边领赏,本宫回去了。” ----------------- 注:(补充一下这章的设定) 因为林黛玉入京的时间线提的非常靠前,在两个国公还没死的时期,所以一些金钗的故事线,也是有操作的机会。我知道大家喜欢qcqs,所以王熙凤和秦可卿,还是有机会改一改的,至于李纨这种是真的没办法,如果后续呼声比较高,只能再考虑了。 同人主要是弥补遗憾的,所以,我也会尽力不留下毒点,不让大家看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