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进京 “老爷,京城真……真……” 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当场暴露了武大个土鳖的本质。 “雄伟!” 觉察到周边投来的异样目光,李牧急忙开口补充道。 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偏偏要装文化人。 要不是这货身手好,有过单杀十三名山贼的战绩,李牧绝对不带他出门。 “都别愣着了,赶紧进城!” 说话间,李牧拍了一巴掌武大个的后脑勺,直接翻身下马。 京城地界,最不缺的就是大人物,还是低调点儿好。 机灵的周管事,已经先一步跑到城门口,递上了身份名帖。 没有任何意外,在核实身份讯息后,守城军官当即放行。 四周原本嘲讽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羡慕。 没有节外生枝,李牧一行人越过了排队缴费的人群,直接进入城中。 …… 一年前,他还是被裁员优化的倒霉蛋。 市场行情不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心仪的工作。 没有“三贷”拖累,他这匹核动力牛马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刚迈出第一步,就被穿越大礼包砸中,来到了大虞朝。 一个历史书上没有出现过的朝代,政治体系和社会背景同大明有些像。 原身是一个大孝子,严格执行守孝标准。 亲手在父亲坟头不远处搭建一座简陋的茅屋,过上了每日睡草席、吃粗食的生活。 无论酷暑严寒,都不曾动摇。 坚持两年之后,终于反噬到了身体上,最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击垮。 穿越过来的李牧自然没那么迂腐,顺势接受了家人的劝说,借养病的契机搬了回去。 在家休养了足足大半年,身体才恢复正常。 得益于大虞朝的好政策“卫所官兵世袭制度”,老祖宗给他留下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汉中卫指挥使。 一个月前孝期结束,李牧就向朝廷递交了履职奏折,踏上了进京路。 …… 镇远侯府门前。 “牧少爷,快里面请! 下人不懂事,居然将您拦在了门外,实在是该罚。 自从收到您进京的消息,侯爷就格外重视,特意吩咐腾出了雨竹苑。 侯爷正在上朝,晚上才能回来。 几位少爷都在书院读书,最近忙着进行季度考核,过几天才能回来。 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要不您跟我到雨竹苑,先行安顿下来?” 老管家热情招呼的同时,一边对没有主子出面迎接做出了解释,充分展示了豪门管家的专业素养。 随行的下人,非常有眼色的接过缰绳,将马匹从辕门牵入马厩。 “劳烦叔父费心了! 走得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些都是汉中当地的土特产,刘管家替叔父代收一下。” 李牧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没有拒绝镇远侯的好意。 宗族社会,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哪怕汉中李氏从镇远侯府分出去近百年,血脉都快要出五服了,只要两家没有正式分宗,那就依旧属于一家人。 因为血脉枢纽的缘故,两家在政治上一直都是盟友。 借宿侯府,既是在走亲戚,也是对外的一种政治表态。 “牧少爷客气了! 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过来搬东西。 牧少爷,您先随我到雨竹苑!” 说话间,刘管家就带着李牧一行人进入侯府。 一连穿过了十几道门,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抵达目的地。 雨竹苑院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二十多个房间,中间还有竹林、池塘、凉亭,布置的很有意境。 丫鬟仆人早早就在门口候着,桌子上还摆满了各式糕点、水果,明显是提前安排好的。 “牧少爷,这里就是雨竹苑,日常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 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侯爷说了,到了这里您就和在自己家中一样,不需要客气!” 恰到好处的凸显了侯府的重视态度,又把全部功劳归功于镇远侯。 如此省心的下属,没有领导不喜欢。 看得出来,这位侯府管家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不是受出身所限,就凭这份高情商,到了官场上也能够闯出一番天地。 “那就麻烦刘管家了,有需要我会吩咐的。 一路奔波过来,需要洗漱一番,管家请自便!” 李牧微笑着说道。 听出送客之意,刘管家果断告辞离开。 “周管事,你安排大家住下来。 侯府之中规矩多,平常没事就在院子里活动,免得冲撞了贵人。 尽量别和侯府的人发生冲突,有事情找我处理。” 李牧不放心的嘱咐道。 高门大户从不缺乏黑暗的一面,万一被人安排当了枪使,那可就尴尬了。 镇远侯府内宅不宁,在勋贵圈子里,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哪怕远在汉中,他也有所耳闻。 正室夫人无子,府中几位少爷全是庶出,理论上庶长子拥有顺位继承权。 不过豪门大族最重颜面,直接以庶子身份继承家业,侯府丢不起那人。 在这种背景下,通常会选择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子继承家业。 到了这一步,庶子的长幼就变得不再重要。 谁拿到了嫡子的身份,谁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在确立继承人的问题上,侯府夫人的态度很是冷淡,镇远侯也没有明显倾向。 为了争夺继承权,府中的几个姨娘斗的很是热闹。 这场闹剧,李牧可不想凑。 自家这位叔父不到四十岁,侯府夫人还要小几岁,膝下还有两个女儿,谁也无法保证后面不会生出儿子来。 …… 傍晚时分,归家的镇远侯李原,略显疲惫的问道: “刘权,你看我这位侄子怎么样?” 虽然是叔侄,但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上一代镇远侯的葬礼上。 “侯爷,牧少爷这些年的变化很大。 他这次是骑马来的,随行的人中除了一名管事外,其余人皆是悍勇家丁。 在人情世故上,也比当年成熟的多,有几分侯爷您年轻时的风采。” 听了刘管家的回答,李原嘴角微微一笑,随即吩咐道: “安排晚宴吧!” …… 第二章、侯府夜宴 “侄儿见过叔父、婶母……” 李牧恭敬的行礼道。 封建王朝最重礼仪,失礼轻则被人笑话没教养,重则小命不保。 任何超越时代范畴的出格行为,都是对自己不负责。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最近这些日子,你叔父就没少念叨。 转眼就是五年,一晃牧儿也长大成人了。 你的几个堂弟都在通和书院,那边是封闭式教学,月底才能回来。 这两个是你堂妹,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见过本家堂兄。” 侯府夫人的话刚说完,一大一小就走了出来,齐声见礼说道: “见过堂兄!” 年长的堂妹七岁,有些腼腆不好意思。 年幼的堂妹只有四岁,眼睛珠子转个不停,脸上写满了好奇。 “两位堂妹安好!” 简单的寒暄之后,宴席直接开始。 封建礼法无处不在,一大桌子的菜,只有李牧和镇远侯两人享用。 女眷直接在后院,另外开了一桌。 …… “牧儿,你对朝中局势怎么看?” 镇远侯一开口,李牧就知道考教开始了。 在朝堂上混,能力可以不济,但政治眼光绝对不能拉胯。 越是政治盟友,越需要互相了解。 一个猪队友的破坏力,更胜过敌人千军万马。 “乱! 朝中派系错综复杂。 清流和阉党斗得不可开交,保守派和改革派水火不容。 下面还有以地域形成的浙党、楚党、晋党、秦党、鲁党、徽党、辽东派…… 几乎所有的朝中大员身上都有多重标签,政治立场随时可能变化,很难给予准确定位。 侄儿远在汉中,实在是捋不清朝中派系。 不过争锋的主要是文官和宦官,我们武将势微已久,很少参与各方争斗。” 李牧坦然回复道。 大虞朝的局势之复杂,同明末有得一拼。 官员属于哪个党派,很多时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而是由出生和所在的位置决定。 “能够有这份认识,看来你确实长进了。 京中的局势,比你看到的还要复杂。 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大家有些跟不上节奏,才有现在的混乱。 不过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年少气盛,做事略微急躁了一些。” 镇远侯的话把李牧吓了一跳,看似在为天元帝辩护,实际上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怨气。 大虞朝虽然不以言获罪,但直接非议皇帝,传了出去依旧是不小的麻烦。 敢公开拿出来说,除了酒精的刺激外,恐怕也是不满情绪积攒到了极限。 联想到天元帝继位后的一系列操作,李牧瞬间表示理解。 今上继位之后,迫不及待的宣布改革,颁布了一系列政策。 《裁撤冗员》、《宗室制度改革》、《开征矿税》、《改组京营》…… 单独来看的话,每一项改革,都对大虞朝意义重大。 作为和朝廷深度捆绑的勋贵,最不希望看到局势滑落,对大部分改革措施都是支持的。 一度李原还是改革派的中坚力量,直到去年皇帝下令《改组京营》。 当时李牧还在汉中守孝,对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反正最终结果是勋贵集团损失惨重。 按照皇帝的意志,以十二团营为核心的京营被削减了三成编制,从京营和边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了五军营。 单纯的军事改组问题也不大,关键矛盾点在于人事任命上。 五军营的主要将领多是从边地提拔,勋贵子弟只占据了边缘岗位,几乎被排除在了权力中枢。 哪怕事后皇帝做出了安抚,可这种不信任的做法,还是令人勋贵们寒心。 皇帝和勋贵出现裂痕,这样的好机会,文官集团自然不会错过。 大量的资源向五军营倾斜,本就话语权有限的勋贵集团,在朝中的份量进一步降低。 核心利益受损,原本坚定支持皇帝的勋贵们,立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叔父,请放心。 这次来京师,我就是为了履职,其他的事一律和我无关。 除了等待朝廷任命外,其他时间就在府中待着!” 李牧当即表态道。 涉及皇帝的敏感话题,他可不敢接。 作为勋贵集团在朝中的代表之一,镇远侯能够酒后吐槽几句没事,不等于他这个小卒子也可以议论。 “你知道利害就行,倒也无需整日待在府中。 一些亲朋故旧,还是需要去走动维护,不能让关系淡了。 乡党,你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性进行拜访。 现在你还不是朝廷命官,这些正常的人情往来,无需太过避讳。 汉中卫指挥使起点不错,但发展太过局限,很难更进一步。 等过些日子,我安排你认识一些勋贵中的实权人物。 五城兵马司中出缺了三名千户官,陛下有意公开选拔,我准备推荐你过去试试,等过几年再外放。” 李原笑呵呵的说道。 看得出来,他对李牧的表现很满意。 “叔父,这会不会太麻烦您?” 李牧一脸为难的说道。 在汉中地界,他这卫指挥使就是头面人物,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放在京中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在这权贵满地走的世界,他啥也不是。 向上爬谁都想,可那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前世他就一996社畜,对政治的了解非常局限。 在外面旁观,或许能够剖析利弊洞察真相,一旦深入局中那就很难说了。 哪怕有侯府的政治资源支持,但侄子终归不是儿子。 提供一个机会可以,想要长期获得政治资源扶持,那就太不懂事了。 镇远侯府传承到现在,大大小小分支一大堆,光京中就有八房族人。 类似李牧这种远房侄子,足有数十人之多,根本照顾不过来。 “我知道你有顾虑,无需太过担心,听我安排即可! 京中不比地方,这里局势虽然复杂,但是平台足够大,里面有大把的机会。 在地方上努力二十年,不及在京中奋斗五年。 哪怕外放之时官位没变,在京中结识的人脉,也能让你受益终生。 ……” 确定自家叔父是认真的,李牧只能打消拒绝的念头。 看似品级下降了,但京官素来比外官金贵,实缺岗位更是难求。 这种机会放在外面,打破头都抢不到,再拒绝就不识抬举了。 第三章、馅儿饼 内宅中。 “侯爷,你今天的表现可是和往日大不相同。 那么多本家侄子,难道就这一个能入你的眼?” 侯府夫人一脸疑惑的问道。 上门走亲戚的侄子,她见得多了,其中不乏血脉关系更近的。 大多数时候镇远侯都是礼节性的应付一番,肯私底下提点几句,都算是顾念亲情。 “不一样! 本家那帮侄子在我面前,一个个不是畏首畏尾,就是急着表现自己。 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跟着附和。缺乏主观判断能力,尽是溜须拍马之辈,进入官场发展潜力也有限。 李牧从头到尾都是不卑不亢,哪怕我故意说了一些敏感话题,他也能够保持镇定。 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开口反驳,而是选择糊弄过去。 对朝中局势更是有独到的见解,仅凭从外面了解的些许讯息,分析出来的结果已经接近真相。 这种心智成熟、政治嗅觉灵敏,又对自身有准确定位的人,最适合混官场。 哪怕现在还很稚嫩,只要进入朝堂磨砺几年,就会很快成长起来。 最关键的是遇到麻烦事他会糊弄,懂得明哲保身,把他推上去不会给我惹麻烦。 恰好侯府下一代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我手头的政治资源正处于空档期,索性就给他一个机会!” 李原笑呵呵的说道。 受儒家宗族文化的影响,在大虞官场上提携本家后辈,属于社会常态。 只不过受文贵武贱的影响,年轻一代愿意走从军路线的子弟数量已然不多,更多的都选择了文官路线。 包括他的几个儿子,第一选择也是读书,希望能够在科场上有所作为。 不光是镇远侯府,整个勋贵集团都在积极的武转文。 在这方面,历代皇帝都持鼓励态度。 凡勋贵子弟高中进士,都会受到重点培养,提拔速度比一般人快的多。 顶层勋贵受到的照顾更多,嫡系子孙只要有一个秀才头衔,都能成为皇子伴读。 倘若跟随的皇子成为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通常会附赠一个进士出身。 “老爷,牧儿也到了订婚的年纪。 这孩子父母去的早,身边也没人给张罗,要不然我们帮他一把?” 侯府夫人试探性的提议道。 并非她多么看重李牧,主要是勋贵历来有联姻的传统。 她的膝下现在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定好了人家,按照惯例侯府也要娶一位勋贵出身的主母。 为了两大家族的颜面,无论府中哪个公子和人联姻,都要充作嫡子记在她名下写入族谱。 名分一旦定下,就成了侯府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哪怕未来她有了亲生儿子也只能靠后。 获得了合法继承权,加上妻族的助力,再想换继承人几乎不可能。 无论平常多么有主母气度,在这种问题上,侯爵夫人还是感到膈应。 在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前,她是不会放任这种危险事情发生的。 即便是到了最后必须迈出这一步,为了保障自身的地位,寄子的妻族也不能强势。 相对于侯府继承人,李牧的地位要低不少,但勋贵联姻个人能力同样是加分项。 世袭正三品的武职勉强算入门,只要侯府肯力挺,本人再表现出不俗的潜力,成功的概率同样不小。 “嗯! 他父母去的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帮忙张罗,也合情合理。 你先帮忙留意着,我先确定一下他身上是否存在婚约,免得闹出了乌龙。” 李原毫不在意的说道。 显然,他没有察觉侯爵夫人的真实用意,否则绝对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提携有潜力的后辈,不等于就要下血本。 政治联姻本身就是资源的一次整合,一旦促成此事,就意味着侯府未来一段时间的政治资源要砸在李牧身上。 膝下无子的侯爵夫人无所谓,反正她就算立即怀孕,等儿子成长起来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 这么长的时间跨度,能起来的早就扶起来了,扶不起来的也无需继续浪费资源。 可镇远侯不一样,庶子也是儿子,他肯定更愿意把政治资源投入到儿子身上。 “放心吧老爷,我绝对会帮牧儿选择一门好亲事!” 侯爵夫人笑呵呵的说道。 如此简单就达成目的,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常年掌管侯府内宅,对谁谁谁定下了婚事,谁谁谁还在待看中,最是清楚不过。 订婚,乃是大事。 该有的礼仪流程一样不能少,还要昭告四方亲朋。 什么流程都不走,仅凭一个n年前的口头约定,就敲定两大家族联姻,纯粹是遐想。 订婚这么慎重,退婚就更难了。 按照《大虞律》,私约而辙悔者,笞五十。 再许他人,未成婚者,杖七十,已成婚者杖八十。 男女都适用,除非对方有重大过错,或者一方去世,否则提退婚先丢半条命。 即便是能够挨过惩罚,舆论上更是直接社死,后面议亲难遇良家。 做官更是不可能的,朝廷不选无德之人。 并且整个宗族都要跟着受连累,子弟无论是议亲,还是走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一旦造成既定事实,就没有反悔的可能。 …… 回到小院中,不知道有馅儿饼袭来的李牧,开始重新调整人生规划。 京师不比汉中老家,直接躺平混日子,他根本就没那资本。 从行李中拿出一份名册资料,对照着最近收集到的讯息,李牧逐一开始分析起来。 既然要在京师发展,这些人脉关系就要尽可能利用起来。 离京去外地任职的,最先被筛选出来。 紧接着涉及党争卷入风暴旋涡的,也被李牧筛选出来。 然后按照官位和亲疏远近,对剩下的人进行分类。 什么人,送什么规格的礼,这也是一门技术活儿。 确实功利了一些,但官场本身就是名利场。 人脉关系在顺风的时候是加成,到了逆风的时候能发挥几分作用,谁也不清楚。 倒不是大家不讲道义,主要是有些雷太大,卷进去就会被劈的粉身碎骨。 第四章、边关急报 次日清晨,李牧就打发人去下了拜帖。 最近这些日子,他可是恶补了许多礼仪知识。 按照大虞官场上的习俗,客人上门拜访前要先派人下帖约定时间,免得主人不在家扑个空。 如果主人找借口婉拒,并且没有另约时间,那么证明双方交情不到位,就不用上门了。 那种拿着名帖上门,排队等主人接见,那是下位者求见上位者。 李牧是去续交情的,自然不能犯这种错误。 没有在侯府中等结果,用过早餐之后,就带着几名家丁和一名侯府仆人出了门。 第一次来京师,肯定要四处逛逛。 熙熙攘攘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马,无不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八百里加急,快闪!” “八百里加急,快闪!” …… 仿佛是演练过一般,听到声音之后,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小民,都以最快的速度向两边避让。 一条足以供四匹马并行的道路,瞬间出现在了李牧眼前。 待驿卒离开,街面上再次恢复了繁华,只是多了一笔谈资。 京师脚下,政治敏感度就是不一般。 哪怕市井小民,也有关心天下大事的习惯,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福宝,刚才的场面京师中也不多见吧?” 李牧开口问道。 八百里加急是大虞最高等级的传讯手段,除非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根本不可能启用。 反正在汉中的时候,他只见过三百里加急。 “牧少爷,您说笑了。 八百里加急,小人之前只在戏剧中听说过,亲自遇上这还是头一遭。 您要是对里面的内容感兴趣,可以去城头茶楼里坐坐,三教九流汇聚什么消息都有。 不过大都是道听途说,就算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可能快过八百里加急。 等晚上侯爷回来了,您亲自去问他,或许能够得到答案。” 听了福宝的回答,李牧微微一笑。 “前面带路,正好见识一下京中茶楼。” 天塌下来,也是高个子先顶着。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趁着闲暇时光,先了解一下京城才是正途。 五城兵马司名义上是军队,实际上干的却是武警、公安加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的活儿。 主要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开国初年设立了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后来因为事情繁杂逐渐增加了人员编制。 发展到后期,为了强化管理,又设立了五个千户所。 想要在五城兵马司站稳脚跟,不光要捋清各方关系,还必须对京师有足够的了解。 “好勒!” …… “陛下,边关八百里急报!”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在争吵的朝堂百官,瞬间变得雅雀无声。 “呈上来!” 天元帝冷漠的下令道。 再怎么强作镇定,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忧愁,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八百里加急从诞生开始,就代表着灾难。 每一次启用,都会带来一个噩耗,妥妥的报忧不报喜。 “废物!” “通通都是一群废物!” 怒骂间,天元帝忍不住一拍龙椅,剧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理性。 “边关传来噩耗。 五天前神机营、三千营联同辽东边军进攻北虏老巢,结果遭遇连续暴雨。 雨水淋湿了火药,军中的火器全部哑火,被敌人有机可趁。 此役神机营和三千营近乎团灭,一起行动的边军损失过半,还丢掉了携带的上百门火炮。 辽东都师段文宏殉国、神机营指挥使舒赤松殉国、三千营指挥使吴益初殉国、辽东总兵官曹泉龙殉国…… 朕的十五万大军没了! 大家都议一议,该怎么挽回崩溃的辽东局势。” 噩耗来的太过突然,主要负责人尽数殉国。 按照大虞惯例,死人不用承担责任。 找不到人负责,这么大的一口黑锅,皇帝背起来也吃力。 理论上来说,大虞朝坐拥百万大军,折损十五万军队直接补上就行了。 可惜军队和军队之间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要大。 折损在辽东的这些军队,都是大虞朝的精锐,远不是卫所那些农夫兵能比的。 丧失了这支主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虞在辽东地区都会处于劣势。 以北虏的作风,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安抚辽东军心,放弃一些不重要的关隘,集中兵力守卫几座重镇。 同时从各地抽调精兵强将,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增援辽东!” 成国公景国良率先给出了方案。 或许是大家都被惊天噩耗吓到了,又或许是不想承担责任,一贯擅长内斗的群臣,这次居然难得的保持了沉默。 “既然大家没有别的意见,那就按成国公的提议办。 内阁尽快派人过去安抚军心,兵部立即起草调兵公文,从各地抽调精兵强将。 户部拿出两百万两白银,内库拿出一百万两,作为阵亡将士们的抚恤。 另外户部再筹集三百万两军饷,以及五十万石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从现在开始,一切以挽回辽东局势为重。 任何人敢破坏大局,一律杀无赦!” 关键时刻,天元帝展示出了杀伐果决的一面。 “陛下,户部没钱!” 户部尚书万鹤年硬着头皮拒绝道。 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了,从百年前开始,大虞财政就出现了问题。 期间多次进行过改革,但都只是临时发挥作用。 大虞的体制就像是一头盘螭巨兽,再多的钱都能够被吞噬掉。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天元帝上位后,朝廷才再一次迎来了收支平衡,甚至去年还出现了二十万两的财政盈余。 不过随着军事改革的完成,朝廷开始向辽东用兵后,国库再一次陷入亏空状态。 突然间要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对户部来说也是沉重的压力。 “朕,不想听借口! 不管户部多么困难,这笔钱都必须拿出来。 没钱,就想办法去筹集。 如果不能替朝廷解决问题,朕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面对天元帝的厉声呵斥,万鹤年只能暗自叫苦。 皇帝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根本容不得他继续拒绝。 …… 第五章、茶楼惊变 朝议结束,造成的恶劣政治影响,才刚刚开始。 出了大殿,天元帝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败,宣告了他主导的军事改革失败。 没人会在乎过程,大家只会看到皇帝编练的新军战败,此前取得的辉煌战绩全部付诸东流。 朝堂上没有发难,那是群臣刚刚收到消息,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做出反应。 一旦完成了串联,在改革中利益受损的群体,必然会采取行动。 不光是军事改革会受到抨击,此前的所有改革措施,都会受到质疑。 “陛下,保重龙体啊!” 跟在身边的大宦官左光恩开口劝说道。 “放心,朕可是能开两石弓的,些许挫折击不到朕。 传旨下去,召集诸位阁老和众勋贵过来议事。 光恩不用陪着朕了,发生了这种事,朝堂必定会掀起一阵风波,你先去处理吧! 记得,派厂卫查一下兵败的经过,这次的事太不寻常。 朕就不信段文宏带兵出征,不会提前找人看天气。 就算他不懂天象,军中那么多宿将,总该有人提醒他火器需要防水吧!” 天元帝强自压着怒气说道。 “陛下,请放心。 此事老奴定会查的明明白白,绝对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左光恩当即表态道。 这次大败,将严重打击天元帝的君主威望。 宦官依附皇权存在,倘若皇帝权威不存,他们这些宦官绝对是最先倒霉的。 外面那些恨不得生食他们的文官,肯定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把他们撕成碎片。 前线大败是天灾还好,如果牵扯到了人祸,那么天元朝最激烈的政治斗争马上就要上演。 …… 茶楼中,探听消息的李牧,很是失望。 三教九流汇聚带来的讯息不少,可惜太过低级了。 东家长,西家短。 这边丢了财货,那边寡妇偷人。 当乐子解闷还行,有效讯息约等于零。 八百里加急在这些人口中,都快成了神话故事。 什么“恶龙翻身”、“黄河决堤”、“藩王造反”,编的是有鼻子有眼,主打的就是天马行空。 想想也正常,参与讨论的都是普通人,手中的讯息本来就有限。 稍微有点儿身份的人会面,都会选择去楼上包厢,而不是在鱼龙混杂的大厅里。 大虞朝不以言获罪,那是针对普通人,不等于朝中官员也能胡说八道。 “外面打起来啦!”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国人看热闹的天赋瞬间激活,一个个伸出长长的脑袋向外面探去。 “锦衣卫抓捕胡人奸细,闲杂人等闪开!” 听到锦衣卫抓奸细,原本看热闹的众人瞬间四散而去,场面变得越发混乱。 “牧少爷,我们也离开吧! 牵扯到锦衣卫,那就准没好事。” 福宝略显尴尬劝说道。 到茶楼是他提议的,没想到刚坐下一会儿,就遇上这档子事。 皇权特许的执法机构,在京中那是能令小儿啼哭的存在。 “慌什么! 抓奸细,又不关我们的事,此时离开反倒是心虚的表现。 你没看前面跑的,都被人给拦住了么。” 李牧一脸淡定的说道。 锦衣卫凶名在外,除了自身的暴力执法外,更多还是文官们给抹黑宣传的。 肆意妄为,残害忠良确实存在,但更多还是奉上命行事。 没有上面的示意,锦衣卫同样需要按照规则来。 那些无视官场规则,肆意妄为的家伙,通常都活不长。 三楼上的官宦子弟都能够沉住气,他自然也可以。 眨眼的功夫,原本四散而逃的茶客们被逼了回来,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被锦衣卫追杀的“胡人奸细”。 刚刚关闭的茶楼大门,在这些人的剧烈撞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嗖、嗖、嗖”,箭雨在击杀胡人奸细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误伤。 见到这一幕,李牧暗自问候了外面的锦衣卫全家。 皇城脚下敢这么执法,也不怕误伤了皇亲国戚,妥妥的一群愣头青。 没有丝毫迟疑,李牧当即带着家丁退往三楼,结果刚上楼梯就被人拦住了。 “几位,我们是镇远侯府的,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侄子。” 在报出家门的同时,福宝还拿出了侯府的名帖。 事实证明,出来混还是要看背景。 听到镇远侯府,拦路的立即分出一人上楼向主子汇报。 …… “既然是镇远侯的侄子,那就让他上来吧! 不过他的家丁,必须要一起防守。” 少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看得出来,他对镇远侯并不在意,只是不想凭白无故拉仇恨。 “王爷,您的安全为重……” 不等中年太监说完,少年挥手打断道:“外面的局势太过混乱,我们的人手不够,很难保证不被拖下水。 何况镇远侯身份特殊,真要是把他侄子堵住外面发生意外,也是不小的麻烦。” “王爷说的对,老奴见识浅薄了。” 中年太监的马屁,令少年很是满意。 …… 楼梯口,获知只让自己一人上去,李牧不由眉头一皱。 “以桌子为屏障,板凳为武器,固守西南角,不要让外人靠近!” 李牧当即下令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楼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孤身一人上去了不一定比下面安全。 与其把命运交给别人,不如掌控在自己手中。 跟着他进京的家丁,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每一名家丁都是见过血的。 如果不是手中没有甲胄兵器,这点儿小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防御工事刚刚结成,混乱的人群就冲了进来,一个个直奔三楼而去。 寒光一闪,一个脑袋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冲在最前方的茶客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原本拼命爬楼梯的众人急忙调头,唯恐沦为刀下亡魂。 见有人靠近,家丁们拿起板凳就准备招呼。 或许是刚才的血的教训,这次大家变得格外谨慎,见势不妙急忙躲闪。 转瞬的功夫,紧随其后的胡人奸细也进入了茶楼,恐怖的气氛笼罩了全场。 第六章、福王 “统领,四面都被敌人给围住了,已经没有退路。 不过楼梯口有人携刀把守,楼上应该是大虞的权贵。 如果能够抓到做人质,或许有一线生机!” 听到手下的带来的消息,老者没有丝毫犹豫,当今下令道: “宋茂良,你向外面喊话要求谈判,尽可能拖延时间。 公西坚勇,你带一队人在楼下设伏,谈判失败后阻击进攻的锦衣卫。 卓尔客,你带人驱赶这些人做炮灰,强攻三楼!” 说话间,老者的目光投向了西南角。 在一片混乱的茶楼内,桌椅板凳组成的防御工事,实在是太过抢眼。 “里面的朋友,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出来一叙。 锦衣卫办案,从来都是有抓错,莫放过。 今天你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就算和我们没关系,也少不了到昭狱中走一遭。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我们联手,杀出一条血路!” 被误认为是江湖中人,李牧微微一愣。 怎么看他都是一贵公子,哪来的江湖气息啊! 不过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京中的权贵好面子,就算是随行的护卫,都要挑样貌俊朗的。 哪像他注重实用主义,家丁都挑最能打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狗贼住嘴,我辈大虞儿郎,岂能和你们一样给胡人当狗!” 李牧当即怒骂道。 要是换个地方,没准他还会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但现在这种场合必须表明立场。 任何犹豫,都是政治错误。 “小子,你在找死!” 老者火冒三丈的说道。 如果不是三楼攻防战正进行到关键时刻,外面还有敌人虎视眈眈,他一定会下令把李牧乱刀砍死。 内心深处,他一定打定主意,等抓住了楼上的大人物,就弄死这碍眼的小子。 “老不死的,你这样给胡人当狗的存在,死后也无颜去见祖宗,还是别犬啸了。 我劝你还是迷途知返,直接抹脖子下去向祖宗磕头认罪,还能少受点儿罪!” 反正都得罪了,李牧不介意再表现一番。 此刻三楼的情况已经有些不妙,杀人立威也没有能够守住楼梯。 靠驱赶的茶客开路,胡人奸细混杂在人群中杀了上去,双方正在进行激烈打斗。 冲出去帮忙风险太大,口嗨几句分散老者的注意力,顺带鼓舞一下楼上的抵抗决心还是可以的。 “王爷,这是找来的仆人衣服,您先给换上。 万一侍卫们挡不住这些鞑子,您就冒充店小二躲进柜子里。” 太监的话,让少年王爷很是不满。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要他窝囊的拌嘴仆役逃命,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用再说了。 孤乃大虞福王,岂能临阵脱逃。 直接亮明身份,让外面的锦衣卫加紧进攻,孤就不信他们敢看着本王落在逆贼手中!” 内心深处,他已经问候了外面的锦衣卫将领全家。 胡人奸细都被包围住了,不赶紧发起进攻,居然想着和贼人谈判,简直就是丢大虞官员的脸。 “王爷,一旦暴露身份,这伙贼人势必会……” 不等中年太监说完,少年就开口喊道: “孤乃大虞福王,命令尔等迅速击杀敌人,胆敢从逆者死!” 中二式的喊话,直接轰动全场。 茶楼外的锦衣卫周百户,听到这个消息都快要被吓尿了。 早知道追杀胡人奸细会把这位爷卷进去,说什么他也不领这份差事。 事实上,刚才选择和贼人谈判,就是因为茶楼内裹挟的人质太多。 锦衣卫办案确实允许误伤,可这里是天子脚下。 误杀几名百姓他兜得住,一旦人数过百,那就是惊天大案。 文官弹劾的奏章,能把他给活埋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冲进去救出福王来。 通知五城兵马司人立即从后面进攻,无论如何也要确保王爷的安全!” 下达命令的同时,周百户拔出了锦绣刀,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怕了。 误伤百姓被问罪,无非是丢官去职。 若是伤到了福王,人头落地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全家陪着下去。 麻烦既然惹上了,现在就只能尽量表现。 …… 茶楼之中,听到喊话的李牧,同样被吓了一跳。 他就进一次茶楼,遇上锦衣卫追杀胡人奸细已经够倒霉的了,万万没想到皇帝的弟弟还被困在三楼。 “杀出去,救福王!” 说完,李牧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桌子,身边家丁直接抄起板凳冲了出去。 幸好他有身为武将的觉悟,穿越后严抓家丁们的训练,关键时刻就体现出好处来。 面对拿刀的贼人,手提板凳的家丁,没有丝毫的畏惧。 出手就是一把石灰粉撒出,猝不及防中招的几名灰衣人,瞬间发出一阵惨叫。 几乎同一时间,板凳已经落在他们头上。 眨眼便干掉三人,并且夺取了兵器,瞬间震慑全场。 “卑鄙!” 为首的老者怒骂一声。 正欲下令报复,却尴尬的发现抽不来人手。 “砰!” 飞来的板凳是对他最好的回应,哪怕老者尽力躲避,还是被砸中了脑袋。 一旦打起来,能够动手就别瞎比比,这是李牧的行事准则。 家丁们明显深受这一思想影响,全程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干架。 “别和敌人在这里纠缠,先上楼救福王!” 李牧当机立断道。 胡人奸细的死活,那是锦衣卫需要关注的,他只要保障福王的安全就行了。 虽然这次意外,不是他的责任。 可世界上还有一种罪叫——迁怒。 皇帝唯一的弟弟在这里发生意外,甭管是因为什么,遇上了就算他李牧倒霉。 现在救的不光是福王,更是他自己。 高风险同样伴随着高收益。 明明可以直接上楼,故意喊出这么大声音来,就是喊给楼上福王听的。 职场经验告诉他,功劳只有领导看到的才算功劳。 为了凸显困难,他还特意加了一句“别和敌人在这里纠缠”,仿佛此时上楼也万分困难。 第七章、救人 “锦衣卫杀进来了么?” 福王神色激动的问道。 终归是少年人,刚才虽然硬气了一把,但敌人杀上门来之后,还是免不了慌乱。 “王爷,听声音似乎是镇远侯府那位少爷的。 刚才他拒绝了您的邀请,直接带着家丁在楼下固守,没想到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中年太监的回答,让福王很是失望。 镇远侯府的人不多,听声音就知道楼下的战斗还在焦灼,加入进来也很难立即扭转困局。 不过人家是过来救自己命的,他也不好意思说煞风景的话。 打斗声越来越近,一名侍卫倒在门口,鲜血顺着屋子流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福王再也顾不得形象,任由太监推着躲到了桌子下面。 心神未定,一颗飞落的人头直接滚落到他面前。 同死不瞑目的表情对视一眼,福王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慌乱之中,脑袋和桌子进行了一场亲密接触,搞得很是狼狈。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一旁的中年太监在上前查看时,同样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直接摔了一个狗吃屎。 有了更倒霉的太监衬托,原本心情不爽的福王,心灵上突然有了一丝慰藉。 随着生力军的加入,遭到前后夹击的灰衣人,瞬间士气大泄,很快就被逼到左面走廊。 确定福王没有危险后,李牧也不急着冲锋了,反而带着人和敌人慢慢缠斗。 训练家丁不易,救驾的功劳到手,就没必要拼命了。 等外面的锦衣卫杀进来,自然会负责善后。 本质上这种事情就是要凸显忠心,至于能力反倒是其次。 勋贵子弟表现出一定的能力,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升迁;若是表现的太过能干,反倒是容易招祸。 …… “王爷,可以出来了。 老奴刚才在门口瞟了一眼,敌人已经被逼到了东边,侍卫们正和侯府的人在联手围攻。 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全歼敌人!” 听了中年太监的话,福王脸上一喜。 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虽然凶险了一些,但今天这个逼装的值。 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临危不乱指挥手下击杀胡人奸细的事情,就会传遍全京城。 到了皇兄那边,肯定少不了赏赐。 当然,些许赏赐他不在乎,但贤王的名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人嘛,总得有点儿追求。 …… “福王,在哪里?” 粗狂的声音响起,预示着战斗进入尾声。 在周百户的带领下,大队锦衣卫蜂拥而入,正好看到福王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的一幕。 室内气氛瞬间凝固,场面很是尴尬。 “一个个的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缉拿胡人奸细啊!” 一旁的中年太监帮忙解了围。 众锦衣卫急忙从室内退出后,加入到对灰衣人的围杀中。 援兵再次增加,战斗很快落下了帷幕,战况却是十分的惨烈。 十二名王府侍卫七死三重伤,仅余两人还能够站立。 李牧带的五名家丁,也是人人挂彩。 不过鲜血是从楼下敌人身上抹过来的,只是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没有受什么伤。 反倒是跟着打酱油的福宝,不幸挨了一刀,成为了侯府阵营中唯一的伤员。 清点完伤亡,指挥这次战斗的周百户,心已经哇哇凉。 镇远侯府这边好说,反正没有死人,找上头出面交涉无非是利益交换。 王府这边就麻烦了,侍卫都是登记在册的朝廷命官,一些人的品级甚至比他还高。 一次性死了七人,肯定要上报朝廷。 “福王殿下,今天的事……” 不等周百户做出解释,福王就开口打断道: “别废话,赶紧派人找御医过来抢救伤员!” 作为大虞朝的藩王,他姬昭顺既不欺男霸女,又不巧取豪夺,妥妥的藩王典范。 出来喝茶听曲解闷儿,都能够招来这样的祸事。 责任不在他这个五好藩王身上,那就一定是锦衣卫的锅。 要不是这帮家伙把敌人赶进茶楼,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他的侍卫也不用死。 差点儿害他送命,想要把事情揭过去,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过来赔礼道歉还差不多。 区区一名百户,他姬昭顺还不放在眼里。 “汉中卫候补指挥使李牧,见过福王殿下!” 李牧上前躬身行礼道。 “不愧是勋贵出身,没有辱没祖宗!” 福王微微点头说道。 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直接表明了他的立场。 没有继续示好,那是因为大虞律有规定:禁止藩王结交武将。 “殿下,这里没我的事了,末将就先告退了!” 说完,李牧直接转身离开,绝口不提刚才之事。 一旁的周百户正想要开口挽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天的事情充满了太多巧合,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按照锦衣卫的规矩,在场所有人都是要审查一遍。 怎奈镇远侯府也不是软柿子,何况李牧刚才还出手救了福王殿下。 此时把人带回去审问,那就是同时得罪两大巨头。 反正抓捕行动是上头临时决定的,战火引到茶楼也是意外,不存在人为策划的可能。 候补武将也是武将,身边携带几名能打的家丁,完全说得过去。 就算楼下有几具尸体死法特殊,更像地痞流氓的打法,那也只是旁枝末节。 …… 镇远侯府。 “夫人,大事不好,牧少爷回来了!” 丫鬟掐头去尾的话,搞得侯爵夫人一脸懵逼,当即训斥道。 “小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牧儿回来,怎么就不好了?” 这种事情可不能纵容,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她治家无方。 “夫人,牧少爷他们浑身带血,看起来很是渗人。 福宝还是被背着回来的,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小翠的解释,令侯府夫人一愣。 虽然勋贵子弟打架不算什么大事,但李牧今天的表现,可和自家老爷说得不一样。 “请大夫去看一下福宝的伤势,顺便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 吩咐府中下人,不得乱传谣言,一切等侯爷回来了再说!” 终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侯府夫人没有擅自做出结论。 …… 第八章、善后 皇宫之中。 正为前线战事失利犯愁的天元帝,听了福王的叙述,脸都被气绿了。 本来就够烦的了,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锦衣卫,还跳出来给他捅娄子。 作为特务机关兼执法机构,手段粗暴一点儿也可以理解,但必须要有限度。 这次就是一个反面典型,误伤大量的百姓不说,还赔进去了七名王府侍卫。 如果不是运气好,茶楼内有进京履职的汉中卫指挥使,没准自家弟弟也会落入贼人之手。 “皇弟,事情的经过朕已经明白了,你先下去休息。 今天遭受的无妄之灾,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天元帝一脸疲惫的说道。 “皇兄,保重龙体啊! 臣弟的事情不着急,反正也没出什么事,您不必往心里去。” 福王当即劝说道。 收拾几个锦衣卫小卒子,根本不需要皇帝出手,御史们弹劾的折子就能让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跑到皇宫中来告状,主要是今天的事情太大,作为当事人必须表明立场。 “嗯,朕知道了!” 天元帝微微点头道。 平常的时候,他这个好兄长肯定会好好安抚一下弟弟,但是今天不行。 辽东大败正等着他去善后,相比之下锦衣卫失职的小事,完全不值得一提。 刚离开御书房,福王就和急匆匆赶来请罪的锦衣卫指挥使撞了一个满怀。 “顾远松,顾大人,你这么急匆匆的赶路,想要去干嘛?” 福王不爽的阴阳道。 小弟闯祸,老大担责。 一个注定要倒霉的锦衣卫百户,不值得他拉低身份去针对。 就算是要撕逼,那也是和锦衣卫指挥使撕,这才对得起他的身份。 “王爷恕罪! 今天的事是底下人不懂事,此事我已经安排人彻查了。 等查出了结果来,回头我一定亲自上门,向您负荆请罪。 只是现在军情紧急,我必须立即面见皇上,怠慢之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知道眼前之人不好惹,顾远松果断服软道。 见到这一幕后,福王眉头一皱。 眼前之人,终归是皇兄的亲信,若是把事情做得太绝,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如果顾远松选择硬钢到底,他肯定会还以颜色。 可是人家一上来就赔礼道歉,他反倒是不好继续针对。 “记得管好你手下的人,孤不想看到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 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侯府,李原的心情很是沉重。 作为勋贵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前面他是最反对军事改革的;现在前线战败,他反而是最希望改革能够成功的。 军事改革固然损毁了勋贵们的利益,可是对国家来说,却是有大利的。 李原是读过史书的,非常清楚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天元帝能够完成军事改革,除了自身的政治手腕够强外,也有勋贵集团反对不够坚决的缘故。 双方利益捆绑太过彻底,完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心态上的变化,也和天元帝的推心置腹有关系。 从小受儒家文化影响,君为臣纲的理念早就深入骨髓。 皇帝都在私底下认错了,那么过去的不愉快,也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就到了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老爷,今天牧儿……” 不等侯爵夫人说完,李原就挥手打断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 刚才在皇宫中陛下提了他的名字,我特意派人去查了一下。 白天的事情纯属意外,不过牧儿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提前进入到了陛下的视线。 此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需要进行低调处理,不方便进行公开嘉奖。 待他入仕之后,皇家会给予补偿的。 稍后我会提醒牧儿,注意处理和福王之间的关系。” 藩王,在大虞朝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既不能得罪,又不能亲近。 天元帝推进宗室改革,很大程度上就是被这帮不争气的家伙给气的。 不是在封地欺男霸女,就是巧取豪夺,地方官根本惹不起。 最坑的是这帮家伙自己把骂名给背了,利益的大头却落在了地方大族手中。 前些年的鲁王案,就是一个典型。 靠着巧取豪夺圈占良田四万顷,还跑去搞私盐买卖,搞得地方税收几近崩溃。 事情闹大了之后,天元帝决定拿鲁王杀鸡儆猴。 本以为能够发上一笔,缓解朝廷的财政困境,最后查抄家产时才发现账册上的王府岁入仅有四万两白银。 不考虑商业上的收入,全部摊销到地租上,平均每顷良田年收入仅一两白银。 深入调查才发现,地方乡绅买通了王府长史,把非法兼并的土地挂在王府名下,以规避朝廷追责。 骂名鲁王背了,收益的大头却被别人给拿走了,甚至连王府中的长史收入都比他高。 一时间糊涂蛋王爷的名头,直接响彻了整个大虞朝。 气的天元帝把王府中的官员全部拉出去砍了,将这个糊涂蛋鲁王发配守皇陵。 类似的蠢货,藩王中还不止一个。 福王尚未成年就藩,现在看起来很有贤王的潜质。不过正是因为可能成为贤王,才更不能亲近。 蠢货藩王结交朝臣,皇帝可以无所谓,反正那些家伙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 备受推崇的贤王就不一样了,这些人脑子正常、名声好,不搞事情还好,一搞就准是大事。 “侯爷、夫人,牧少爷在门外求见!” 仆人的声音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后,侯府夫人开口说道: “侯爷,你和牧儿聊。后宅还有事,我就先离开了。” 略微沉思之后,李原就明白了自家夫人的顾虑。 皇帝虽然只是提了一句,但李牧入仕的障碍,却是提前扫清了。 接下来的谈话,肯定会和朝政有关。 妇人不得插手朝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勋贵之家在这方面卡的不是很严,私底下夫妻两人聊几句没关系。 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就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哪怕是本家侄子也不行。 “夫人,自便即可。 带牧儿去书房,我稍后就到!” …… 第九章、风暴前夕 “白天的事,你应对的不错。 陛下和福王兄弟情深,平常多有照顾,但为人臣的我们还是注意分寸。 后续福王若是派人送礼过来,你直接收下便是。 若是邀约过府,那就找借口推了。 今天的事,让你提前进入陛下的视线,是好是坏还很难说。 要在官场上长期发展,就不能一味求快,更要求稳。 本来陛下有意让你进入五军营的,但是被我给婉拒了。” 说完,李原笑呵呵的盯着李牧,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承蒙叔父的厚爱,牧受之有愧!” 没有丝毫犹豫,李牧当即行礼道。 宗族社会家族利益为上,自家叔父既然开口推了,那就证明五军营不是什么好去处。 “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我知道你现在满肚子的疑惑,索性就告诉你好了,反正事情也保密不了几天。 白天的八百里加急带来了一个噩耗,神机营和三千营全军覆没,辽东官军损失惨重。 朝廷最精锐的十五万大军,永远留在了辽东战场上。 那些被朝廷压制的四夷,肯定会借机生事。 接下来不光是辽东,整个九边防线都将迎来考验。 朝堂上同样不太平,现成的借口送上了门,反对改革的保守派必然会发难。 原本的中立阵营,也有可能被说动,加入到这场政治清算中。 我们这些勋贵,除了在军事改革中持反对意见外,大多数时间都是中立的。 改革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是陛下在幕后支持起来的,陛下不愿意看着他们失败,所以当了一回说客。 具体的内容,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且等着看吧!” 听了李原的话,李牧心中一惊。 在朝堂博弈中,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皇帝扮演的角色就是仲裁者。 这次虽然没有完全下场,但亲自出面给改革派当说客,争取勋贵集团的支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从自家叔父的语气中可以判断,改革派应该开出了不小的筹码,获得了勋贵集团的支持或者是中立。 “叔父,前线刚刚遭遇惨败,在外患即将爆发的当口,他们应该不会在此时掀起内斗吧?” 李牧不确定的问道。 天元帝继位之后,对南方士绅集团组成的清流派,进行了强力打压。 清流领袖相继被找借口赶回了家,接着又施展政治手段分化瓦解清流集团,结束了一家独大的政治格局。 现在的楚党、浙党、闽党、湘党、徽党,都是从清流集团中分裂出来的。 后面因为改革的因素,渐渐出现了支持改革的改革派,以及反对改革的保守派。 这两派有些难以区分,支持者和反对者并非绝对,要分具体情况来看。 比如:宗室制度改革,文官和勋贵大都持支持态度,反对派主要是宗室。 又比如说:《开征矿税》,支持者主要是宦官集团,反对的主体就变成了文官集团,勋贵和宗室们则保持中立。 …… 总体上来说,刀子只要不落在自己所代表的利益集团身上,大家还是国之栋梁。 “朝堂上这些人不会,朝堂外的那帮家伙,就很难说了。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就会发现陛下继位后,特别喜欢提拔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没有磨灭热血,还有良心底线。 甭管是哪一派的,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以解决问题为主。 被罢免的那帮清流领袖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些政坛老狐狸,满脑子都是权势利益。 所有的事情到了他们眼中都只有利益,从来不考虑是非对错。 若是让这些家伙找到机会重返朝堂,那么党争的激烈程度,将比现在激烈十倍。 不过只要陛下在,他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行了,这些事情轮不到你考虑,多想无益。 兵部的任命文书,明天就会送过来。尽快调整好状态,五天后去五城兵马司报到。 现在的局势微妙,是人是鬼难以分辨。 你去拜访亲朋故旧的时候,凡是谈到朝政的时候,都不要予以正面回应。” 看得出来,自家叔父对清流领袖完全不感冒。 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那帮清流领袖确实擅长作秀,一个个在朝野声望都是杠杠的。 若是不了解真相,很容易被忽悠住。 在这里提前把话挑明,那是在明确的告诉他,自家和清流不是一路的。 “叔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牧当即表态道。 紧追领导的步伐,从来都是上进的不二法门。 他最大的政治资源就是镇远侯,在政治上自然要和自家叔父保持步调一致。 其他人脉关系,只能作为备选辅助,这个主次万万不能颠倒。 “嗯,今天就到这里。 回去之后,把刚才的事好好捋一捋。 在大虞朝堂上混,除了谨慎,还是谨慎。 遇事多长几个心眼儿,准没错!” …… 回到小院,李牧的脑袋瓜子还是嗡嗡的。 刚才和镇远侯的对话时间不长,可包含的讯息量却是巨大的。 一场边关的大败,将蒸蒸日上的天元朝带到了十字路口。 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遗憾的发现,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 夜深人静,岳阁老府依旧是灯火通明。 “阁老,辽东大败实乃阉党肆意妄为所致,我不能放任这群奸邪小人为祸朝纲!” 一名年轻官员神色激愤的说道。 改革派诞生没几年,能够折腾出那么大动静,皇帝的支持是主要原因。 具体体现就是宦官集团把持的司礼监全力支持改革,并且还使用过非常手段,清理改革路上的绊脚石。 对保守派来说,改革派和阉党是可以画等号的。 经过历代文人们的不断宣传,宦官的恶名早就无限放大,只要冠上阉党之名那就代表着祸国殃民。 “楚衡,冷静点儿! 阁老心中需要从全局考虑问题,不能想当然的做出决定。 扳倒阉党,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辽东大败是一个机会,但光我们的力量明显是不够,还需要团结更多的人。” 左都御史岳树峰当即对自己的学生训斥道。 第十章、党争 “恩师教训的对,是学生鲁莽了。 不过现在确实是一个机会,只要我们发起上书,让陛下召回……” 不等楚衡说完,岳树峰当即打断道: “住嘴! 向陛下逼宫,岂是我们人臣所为! 扳倒阉党势在必行,但手段绝对不能这么粗暴。 辽东大败肯定要问责,现在忙着处理善后事宜,朝廷腾不出手来。 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到了发起清算的时候。 吃空饷、喝兵血,在军中都是常态。 逮着这条线查下去,不愁没有收获!” 年轻官员在热血沸腾,上了年纪的官员却清楚这对师徒,今天在这里唱双簧。 名义上是在倒阉,实际上却是想要拿到查案的主导权,借机扩大御史台的权柄。 至于向皇帝逼宫,召回一众清流派大佬,那纯粹是搞笑。 大家能够聚拢在一起,主要是源于利益。 朝堂上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真要是把人弄了回来,该怎么进行安置? 尤其是对掌权的大佬来说,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当家做主,干嘛要找一群祖宗回来给自己添堵。 “岳大人不要急,年轻人热血一点没什么不好。 不过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军中的顽疾不是一天两天,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冒然出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一旁的户部侍郎吕文剑反对道。 清查空饷是一柄双刃剑,在打击敌人的同时,也会反噬到自身。 神机营和三千营的主要将领都死在了战场上,就算有侥幸活下来的,也不敢再露面。 按照大虞官场的规矩,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人死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没有这些人背锅,火很容易烧到自家人头上。 火耗、漂没,这些官场潜规则不上称没事,一旦拿到台面上瞬间死伤一大片。 无论是掌管财税的户部,还是监管天下兵马的兵部,又或者是督造武器的工部,没有一家跑得掉。 深度挖掘一下,吏部和刑部也能被牵扯进去。 清流党的名声好听,那是他们操作手段更高明,不等于就真清廉了。 大虞朝的官员就没几个经得起查,一旦掀起反腐大案,搞不好在场的官员会死伤一大片。 “吕大人,现在不是我们要查,而是皇上要查。 辽东大败的责任,需要有人承担。 段文宏的责任最大,可他已经殉国了,朝廷不可能让一名忠烈之士承担骂名。” 岳树峰的话,让场面凝重起来。 除了死去的辽东督师外,第二责任人就是发起战争的天元帝。 当今天子不是橡皮章,直接锅扣在皇帝头上,绝对是取死之道。 最少被分化后的文官集团,没有胆子干这种事。 皇帝不能背锅,那么就必须找一个能背锅的,给朝野内外一个交代。 与其坐视局势向不确定方向发展,不如主动出击,抢夺在此案中的主导权。 “阉党势大,光我们这些人不够,必须要联合楚党、徽党、闽党、湘党,才有获胜的把握。 阁老您拿主意吧?” 见问题被抛了过来,庞亨升眉头一皱。 为了拆分清流,天元帝可是做了大量的工作。 包括他在内的各党领袖能够成功上位,也是在关键时刻同皇帝做交易,暗中背刺了清流党一波。 现在的浙党、楚党、徽党、闽党、湘党并立,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这些掌权者故意的。 清流集团实力太过雄厚,占据了朝堂上近四成的位置。 如此的庞然大物,内部不发生分裂,皇帝根本没法睡觉。 团体的利益很重要,但个人利益更重要。 或许天元帝动不了清流集团,但收拾几个领头者,还是有能力的。 前面的清流大佬们就是太过自信,才被天元帝有机可趁,提前赶回家去种地。 当时皇帝刚继位,需要维持朝堂的平衡,所以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坐稳皇位的天元帝手中筹码比之前更多,朝堂上也不是一家独大。 一旦玩儿过了火,被皇帝给盯上了,想全身而退都难。 毕竟,在大虞官场能够坐到阁老位置上,屁股下面就不可能干净。 不出手同样不行,下面那么多小弟都等着上位,不清空一些位置来,大家怎么进步。 群情激愤倒阉,公义之心肯定是有的,但个人仕途同样是大家的动力。 “诸位先冷静一下,倒阉势在必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越是关键时刻,就越要小心谨慎。 尤其是和楚党、徽党、闽党、湘党联合,必须要秘密进行,不能让阉党有所察觉。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先搞出动静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闻风奏事、纠察百官是御史的职责,这把火还是要从御史台点起来。 事关重大,岳大人你挑选一名关系不大的官员上奏折,舆情跳起来之后我们再伺机跟进。” 次辅庞亨升的决定,显然无法令众人满意。 对年轻一代来说,这套方案太过保守。 类似的操作,在过去已经出现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往往不等清流集团内部统一立场,风波就已经过去了。 唯一的好处是他们可以隐藏在幕后,局势发展顺利就跟着打顺风仗,一旦遭遇逆境就立即抽身而退。 “阁老……” 楚衡刚要开口,就被自己的座师给拉住了。 政治斗争的规矩就是小弟冲锋,大佬们在幕后运筹帷幄,等到大佬下场就到了尘埃落定时。 …… “厂公,刚刚收到消息,清流党人正在秘密聚会,意图对我们不利!” 听到手下带来的消息,左光恩微微点头。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清流集团要是没有动作,那才有问题。 “辽东大败的事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朝野上下必定群情激奋,要求惩戒责任人。 清流党那帮伪君子,明显要把这口锅扣在我们头上。 杂家虽然替朝廷背了不少黑锅,但这口锅我不想背,想来你们也不愿意背。 皇上下旨让我追查辽东大败的前因后果,厂卫刚刚派了出去,短时间内很难有结果。 大家一起议一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应付?” 第十一章、各有算计 “干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清流党人既然想要对我们下手,那么大家也甭客气。 把人抓到东厂,一通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招。” 左天军刚说完,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 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关爱智障儿童。 朝堂上的官员确实没几个干净的,东厂也有拿人的权利,但不等于权力就能滥用。 以往的历次大行动,背后都有皇帝示意。 倘若是自作主张,擅自掀起大案,那么就要考虑一下头上的脑袋。 作为鹰犬爪牙,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定位。 “滚出去! 一黄口小儿,也敢谈论朝廷大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大家继续,不用理会这孽障。” 左光恩当即训斥道。 内心深处,他对自己认下这个干儿子的行为,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来看起来挺机灵的小子,居然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糊涂。 “厂公,辽东大败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九边危机才是大麻烦。 清流党人若是发难,最佳的切入点就是抨击军事改革。 神机营和三千营的全军覆没,成了他们最锋利的矛。 只要将问题扩大化,就能全盘否定军事改革的成果。 一旦让他们得手,接下来肯定会乘胜追击,攻奸整个改革派。 在军事改革的问题上,我们狠狠的得罪了勋贵,他们很可能会跟着落井下石。 这一次兵部怕是有麻烦了!” 吏部尚书史元虎的话说完,兵部的几名官员瞬间脸色大变。 其他人都可以找借口推脱,唯独他们不行。 军事行动虽然是皇帝下令发起的,但他们是方案的制定者。 前线惨遭大败,不是皇上决策的锅,那就是方案制定者的责任。 倘若再被清流党人查出点儿什么,那么这口锅他们就背定了。 “史尚书说的不错,现在的局面对我们非常不利。 光清流党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绝对不能让勋贵再掺和进来。 厂公,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稳住勋贵。 在前线大败的背景下,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话语权必然会加强!” 兵部尚书易传良神色凝重的说道。 涉及到身家性命,任何人都很难保持镇定。 “放心好了,勋贵那边已经谈好了。 兵部让出部分权力给五军都督府,允许武将进入兵部任职,兵部各司主事给他们三分之一。” 话音落地,室内的气氛瞬间发生变化。 对比开国初年,左光恩现在许诺出去的条件确实不算啥,但压制武将是文官集团的共识。 不同于先天受限的宦官集团,以勋贵为首武将集团,是真能威胁到文官集团的核心利益。 “出将入相”,不仅仅只是一个成语,而是在历史上很多朝代都真实出现过。 甚至在一些特殊时期,还有非列侯不得入相的规矩。 先辈们付出无数努力,才将武将的权力关在了笼子里,谁也不想再把他们放出来。 “厂公,此事万万不可! 一旦让武人得势,国将不国啊!” 一众文官齐声反对道。 小弟们集体反对,左光恩被吓了一大跳。 仅仅只是让出一些兵部的岗位,真有这么严重么? 要知道在开国初年的时候,还有勋贵直接担任六部尚书的案例,也没见闹出乱子。 想不明白重要,关键是小弟们的意见,必须予以重视。 他权力的来源共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皇帝的信赖,另一部分则是小弟们的支持。 现在两者发生冲突,让事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同勋贵们达成的条件,那是在天元帝牵头下完成的。 现在若是推翻,把皇帝置于何地。 “行了,大家都起来吧!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多亏有众位干臣直言劝谏,才避免酿成大祸。 只是眼下的局势,我们必须要先稳住勋贵。 所以这些条件,还是要兑现一部分的。 我看这样好了,以为朝廷培养人才为由,先招收一些勋贵子弟进入兵部,但不授予实职。 私底下我们向勋贵们许诺,只要他们熟悉了兵部事务,能够履行相关职责,就让他们上岗。 先培养一两年,到时候大家再找合适的理由,陆续把人给退回去。 当然,也不能全部给退回去,还是要留下一两个能用的,照顾一下勋贵们的颜面。” 左光恩的灵活道德底线,让原本反对的一众文官,纷纷舒了一口气。 欺骗勋贵,在众人看来,这只是小问题。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尔虞我诈,被骗只能证明自己蠢。 类似的操作,历史上早就出现过无数次。 …… 镇远侯府。 混乱的京中局势,让李牧发出的帖子做了无用功。 朝中最大的两派开战,无数官员被动卷入其中。 高层斗争情况暂时不清楚,但中下层却不时传出官员落马的消息。 很多人早上还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晚上就沦为了阶下囚。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谁有功夫和他叙旧啊! 虽然外官掺和朝堂纷争的概率低,但凡事都有例外。 万一牵扯到了朝堂争锋中,因为走的近被牵连进去,岂不是冤枉。 当然大家都是高情商的主,并没有直接拒绝见面,而是不约而同的把会面时间延后。 这种变化,李牧完全没当回事。 人脉关系只有在自身强大的是关系,若是处以绝对弱势地位,那么最多一次开口求助的机会。 留京任职的消息,正处于保密阶段,在外界眼中他就是等待朝廷任命的汉中卫指挥使。 官位品级不低,但架不住职务含权量低,发展潜力非常有限。 大虞朝那么多卫所军官,有机会更进一步的十不存一。 除非恰好外放汉中任职,或者是老家在汉中的,不然这种关系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 能够客气的应付,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 延迟会面时间正合李牧的意,别人担心他招惹上麻烦,他还担心这些人牵扯到党争之中。 第十二章、侯府公子 “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李牧微微一愣。 这位婶母最重礼教,尤其注重避嫌,几次见面都是镇远侯在家时。 平常时期就算他过去请安,那也是丫鬟仆人一大堆,更不用说向他发出邀请。 “小翠姑娘,你可知道婶母叫我过去所为何事?” 听到问话,丫鬟脸色一红,迟疑一下说道: “府中的三位公子从学堂回来了,夫人想让你们兄弟聚聚。” 听到这个答案,李牧嘴角微微一笑。 在对待庶子庶女方面,自家婶母确实有大家风范。该有的待遇,那是一应俱全,任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哦,三位堂弟回来了,那我可得见见。 小翠姑娘,前方带路吧!” …… 穿过十几道门,一路来到后花园。只见三名少年和四名女童分立两旁,恭敬的聆听侯府夫人训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三名少年就是他的堂弟。四名女童其中两位刚来第一天他就见过了,另外两位应该是庶女。 或许是有嫡女的缘故,镇远侯和侯府夫人对这两位庶出堂妹并不看重,没有向他单独介绍过。 “牧堂哥,快过来!” 喊话的女童,是侯府夫人的次女,也是镇远侯最小的闺女。 四岁的年纪,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仗着镇远侯对她的宠爱,府中的规矩对她来说,约等于耳边风。 “李瑜,注意规矩!” 侯府夫人忍不住训斥道。 侯府中那么多孩子,每一个在她面前都规规矩矩的,偏偏最小的女儿,成了她教育生涯的黑历史。 “婶母不碍事的,这里都是自家人。 瑜堂妹只是活泼了一点,在我们武勋之家,不是什么坏事。” 李牧笑呵呵的说道。 不怪自家叔父偏爱,活泼好动的小肉团子,谁能够不喜欢。 “让你见笑了,瑜儿这性子从小就随他父亲。 都别愣着了,赶紧见过你们的牧堂兄!” 看得出来,侯府夫人是懂语言艺术的。调皮捣蛋,变成了乃父之风,一下子就把锅甩给了镇远侯。 不过这种锅,自家叔父肯定愿意背。女儿类父,在他听来估计都觉得是夸奖。 “见过堂兄!” 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侯爵夫人就带着女眷离开,将场地留给了兄弟四人。 回顾了一遍先祖的荣光,李牧很快就和三个堂弟熟络起来。 话题从刚开始的家族发展史,到京中的奇闻异事,最后转移到了朝堂上。 “书院中都有人鼓动上书,朝堂争斗到了这个份儿上?” 李牧诧异的问道。 清流和阉党的斗争,从今上继位之后就开始了,不算什么新鲜事。 不过双方争斗的战场主要是朝堂,现在连书院的学子都想拉上,明显是有人欲将战斗扩大化。 “牧堂兄,您久居汉中不知道,其实书院上书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自从百年前的储君之争开始,后续好几次大变故,书院学子都参加过。 不过喜欢折腾的多是寒门子弟,想要借机表现一下,以期进入朝堂大员们的视线中。 官宦子弟不差这个机会,一般不会凑热闹。” 李森淡定的解释道。 言语中还带有一丝傲气,显然是看不上这种投机行为。 “大哥,你少给他们贴金。 这些事,哪次不是那帮文官子弟给捣鼓出来的。 鼓动同学冲锋陷阵当炮灰,自己躲在后面捡现成,尽是一群卑鄙小人!” 老二李来的话,直接道破了真相。 “二弟,这些话在家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可不兴说!” 李森急忙劝说道。 真相谁都知道,包括被鼓动的寒门子弟。 没有任何关系,全凭自身能力考进书院的,就没有一个傻子。 知道有风险,还要冒险往里面跳,皆是利益惹得祸。 科举这条赛道太狭窄了,三年才有一届,录取人数无非一两百。 即便走到这一步,没有关系背景,想要获得一个好位置也是难上加难。 除了血脉传承的权力外,还有乡党、座师组成的关系网。 想要在朝堂上混的好,以上三种关系最少具备其一。 对寒门子弟来说,最佳选择就是拜在朝中大员门下,一路顺风顺水的科举入仕。 捋顺了思路,李牧瞬间明白坐拥众多政治资源的京城,为啥没有诞生一所顶级书院。 政治投机,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赌赢了,固然能够拿到一张仕途门票;可一旦赌输了,那么不死也要脱层皮。 事实上,投机上位在官场上并不受待见,哪怕理由再怎么光鲜也会被人忌惮。 “哼!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凭白无故的得罪人。” 李来一脸不屑的说道。 如果不是他的好友,也跟着卷入其中,他才不会这么生气。 可惜生气也没用,你情我愿的事情,外人凭什么阻止。 除非能够给别人提供一条更好的路,不然最佳选择就是放下助人情节,坦然接受现实。 镇远侯府确实有政治资源,但主要集中在军方。 文官集团中的人脉,他们兄弟三人未来都不一定够分,外人就更别想了。 “好了,大哥、二哥。 你们两个别总是吵,就不能让人省点儿心么!” “闭嘴!” 老三李隆一开口,两人齐声反驳,李牧差点儿笑出了声。 这三兄弟之间的关系,着实够复杂的。 老大性子傲气,老二性格耿直,老三擅长拉仇恨。 这样的组合凑到一起,没有当场干起来,那都是侯府教育的成功。 “三位堂弟,一会儿叔父就回来了。 想来要考核你们的功课,趁着还有时间可以准备一下,不如今天先到这里。” 必杀技一出,原本杠上的三人,瞬间成了霜打后的茄子。 从痛苦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来,三人在书院的成绩不会太好。 不过这也符合勋贵子弟的一贯水平,武转文进行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几个考中进士的,就连举人都不多。 请名师教导也没用,天赋这玩意儿真心强求不得。 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大儒愿意收勋贵子弟做学生,属实是丢不起人。 第十三章、赴任五城兵马司 书院牵扯到党争中,三位堂弟被留在了家中自学,府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隔三差五有好友过来串门,前些天还举办过一次聚会,仿佛完全不受党争影响。 借助三位堂弟的朋友圈,李牧成功将人脉关系扩展到了勋贵子弟中。 遗憾的是交际层次普遍不高。 或许是因为庶子出身的缘故,几位堂弟的朋友也多是庶子。 少数几名嫡子,还是勋贵中的边缘人物。 正是因为出身不高,大家的傲气没那么足,李牧才能迅速融入其中。 换成公侯府的嫡系继承人,以他目前的身份,顶多过去混个脸熟。 想要获得这些人的认可,不表现出过人的才能,根本不可能。 时光飞逝,一晃就到了赴任的日子。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早早起床的李牧,带着兵部的任命文书直奔五城兵马司而去。 虽然自家叔父提前打好了招呼,可是第一天报到,还是提前去等着上司的好。 在兵丁们诧异的眼神下,李牧迈入了大堂。 执夜官员看了一眼文书之后,原本懒散的样子瞬间收敛起来。 “五城兵马司知事柴德龙,拜见千户大人!” 兵部的任命早就下发了,刚收到公文时,在衙门中还引起了轰动。 五城兵马司是典型的位卑权重,别看里面官员的品级普遍不高,但手中的权力却不小。 正常情况下,千户这种层次的位置,都是公侯嫡系子弟担任。 并非任人唯亲,主要是京中皇亲国戚、官宦子弟遍地,纨绔子弟就是京中治安的最大不稳定因素。 遇上这些家伙,没有背景的普通官员,真没几个敢去管。 经过一系列的尝试之后,最后大家发现还是以毒攻毒最有效,然后形成了惯例。 镇远侯突然举荐一个远房侄子,着实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一直到茶楼案被扒出来,知道李牧救过福王,众人才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都是同僚,无需多礼! 京中柴姓不多,柴大人可是出自襄城伯府?” 李牧明知故问道。 长期扎根京城,镇远侯府的情报能力自然不弱。 在半个月前,五城兵马司内所有入品官员的资料,就送到了他手中。 谁谁谁出自哪一家,哪些人需要注意,哪些人可以结交,李牧心中早就有了一本账。 现在故意制造话题,自然是因为眼前之人,属于可结交范围。 倒不是因为柴德龙能力出众、潜力无限,纯粹是襄城伯府和镇远侯府是通好之家。 “回禀千户大人,当今襄城伯是我大哥,我在家中排行老七。” 听了柴德龙的回答,李牧瞬间明白这位为啥在从六品知事位置上十年不挪窝了。 家中人丁太过兴旺,政治资源不够分。 再叠加柴德龙那份平平无奇的履历,根本看不出发展潜力,完全没有必要浪费资源。 从这方面看,他是幸运的。 侯府上一代子弟大都资质平平,没有继续培养的价值,下一代尚未成长起来。 短暂的真空期,成了他最佳的机会。 更微妙的是他进京时间刚刚好。 早来几个月,皇帝的甜枣没下来。 即便自家叔父有意提携,能够留在京中任职,位置也不会太好。 晚来几个月,京中那么多族人,隔三差五的在跟前晃悠,没准就便宜了其他人。 “原来是柴大哥,我听叔父提到过,侯府和贵府是百年老交情。 大家都是自己人,往后在没人的时候,就别这么客气。” 李牧笑呵呵的说道。 拉拢人心,他还不怎么熟络,不过套近乎还是会的。 一个由勋贵子弟组成的衙门,只要往上翻族谱,多少都能沾上点儿关系。 “多谢千户大人抬爱,但礼不可废。 不然传了出去,会让人笑话我不懂规矩。 大人刚刚赴任,肯定有很多事务需要熟悉,晚上我做东邀请一些同僚给大人接风!” 柴德龙热情的回应道。 不过李牧清楚,这份热情自己的主动顶多占三分,更多还是冲着侯府的面子。 想要在五城兵马司站稳脚跟,光靠拉关系不够,还需要表现出应有的手腕,最好是能够带着大家刷政绩。 政绩暂时不用想,朝中两党争斗不休,这种时候折腾点儿动静来,很容易卷进风波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员们陆陆续续过来报到。在柴德龙的介绍下,李牧认识了一众同僚。 同第一天到单位入职报到一样,大家都是好人。 不过从虚伪的笑容中,李牧还是从部分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疏离。 很明显这里面许多人,对他这个空降的千户,并没有面上这么友善。 “指挥使大人到!” 听到主官来了,衙门里的众人反应各异。 有人起身迎接,有人装作忙碌,有人坐在位置淡定的喝茶。 “拜见指挥使!” 没有任何意外,李牧在迎接舞阳侯郑瑞涛的队伍中。 别人可以傲气不买账,那是人家有足够的底气。 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同直属领导对着干,纯粹是不想在官场中混了。 “诸位同僚不用多礼! 国事艰难,我们务必要保障京中的安危,切勿在这种时候闹出乱子给皇上添乱。 废话不多说了,大家都去忙吧!” 除了开头的客套话外,后面舞阳侯郑瑞涛都加重了语气。 可惜这些敲打,只对部分人有用。 喝茶的那帮家伙,依旧淡定的喝着茶,仿佛完全不受影响。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勋贵集团内部同样存在着鄙视链。 开国勋贵看不起后面加入的军功贵族,认为他们是暴发户。 两者一起鄙视外戚勋贵,认为这帮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没有资格和他们这些功臣并列。 而外戚勋贵则瞧不上开国勋贵,认为这帮家伙全靠祖宗功绩混日子,还不如他们和皇帝关系近。 舞阳侯郑瑞涛恰好就是外戚勋贵的代表,能力不能说没有,但功绩绝对是苦劳大于功劳。 能够担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主要原因在于他是当今太后的弟弟,皇帝的亲舅舅。 第十四章、登闻鼓 “新任五城兵马司千户李牧,拜见指挥使大人!” 待众人离去,李牧按规矩递上了兵部任命文书。 “嗯,我知道你。 镇远侯上次和我说过,他的远房侄子要过来担任千户。 昨天我去拜见太后的时候,福王殿下还提到了你,意思是让我照顾一下。 别说我不近人情,北城、南城和中城的千户所,你自己选一个。” 舞阳侯郑瑞涛的话说完,李牧陷入了沉思中。 五城兵马司名义上监管全城,实际上中央皇城根本轮不到他们插手,哪怕外围巡逻的活儿都被锦衣卫给抢了去。 理论上地位最高的中城的千户所,管不了内城,只能去负责城外近郊。 管辖范围大大增加,看似权势增加,实际上却是一个折磨人的苦差事。 剩下的四城千户所地位看似持平,不过京师素来是南贱北贫东富西贵。 最容易出成绩的,自然是西城千户所。 辖区内集中了京师九成以上的权贵,天天和这些权贵做邻居,机会自然比其他地区多。 其次是东城,那边富商云集,背后和朝中权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能不能获得提拔不知道,反正每一任千户都赚的盆满钵满。 这样的好位置,盯上的人自然多。即便是出了缺,也会立即被人补上。 剩下的南城和北城,一个三教九流云集局势复杂,一个贫民窟。 “请大人指教!” 李牧恭敬的行了一礼,把问题抛了回去。 留给他选的三个千户所都很一般,无论去哪边都差不多。 “墨迹什么,反正都差不多,真正的好位置早被别人给占了。 若是不甘心,就去和他们抢。” 说话间,舞阳侯还特意伸手一指。 赤裸裸的挑拨离间,李牧暗自叫苦。 官场斗争讲究斗而不破,私底下随便怎么你死我活,明面上却很少撕破脸皮。 五城兵马司的内斗近乎摆在明面上,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勋贵内部的鄙视链只是诱因,根源还是源于利益。 油水最丰厚的位置,都被几个副手的小弟霸占着,任谁是老大心里都会不舒服。 不甘心大权旁落的舞阳侯,自然采取了行动。 可惜棋差一着,不仅夺权失败,反而捅出了不小的篓子。 五城兵马司官员出缺,就是上次斗争导致的。 参与争斗的各方损失都不小,迫于形势不得不达成妥协,才有了现在的独特风景线。 “指挥使大人,我选南城千户所。” 李牧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东城和西城就不惦记了,太后亲弟弟都搞不定的事情,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虎口夺食。 看得出来,舞阳侯并不是很待见他。外戚勋贵和开国勋贵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能让他自己选估摸着还是福王的面子。 不过也仅限于此,想要获得更多的优待,除非站队过去。 毫无疑问,这是不可能的。 开国勋贵集团可比外戚集团有前途的多。外戚再怎么风光,也就一两朝的事情,然后就会迅速没落下去。 太祖皇帝早早定下祖制:皇后、妃嫔必须从民间选取良家女子。 这一措施,导致外戚的身份普遍不高。 就连靠裙带关系获得的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想要继承爵位,必须获得皇帝的特批。 以至于大虞朝的外戚,前面折腾的有多凶,后面衰落的速度就有多快。 “选好了,那就去赴任吧! 本官有要事在身,不便和你同去。衙门中的官员,你看谁有空,就让他陪你走一遭。” 舞阳侯的随意,让李牧无力吐槽。 确定过眼神,这货纯粹就是想偷懒。知道拉拢不了他,索性就懒得费功夫。 …… 皇宫中,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天元帝就犯愁。 若是上面的内容属实,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需要人头落地,另外一半的官员喜提流放。 一路从下面爬上来,没点儿违规操作是不可能的。 若是较真,朝堂上就没人了。 虽说大虞不缺想当官的人,但想当官和能当好官完全是两个概念。 换一批不熟悉业务的人上来,大概率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全部留中不发!” 处理不了,那就假装看不见。 类似的场面见得多了,天元帝的内心早就锻炼出来。 弹劾是你们的自由,处不处理全看朕的心情。 “咚咚咚……” 宫门外的登闻鼓突然响起,整个紫禁城都震动起来,天元帝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 设立登闻鼓的初衷是:百姓有重大冤屈无处申诉,可以敲响登闻鼓,请皇帝亲自审理。 实践操作后,太祖皇帝很快就发现,这完全不具备可行性。 天下冤案多得去了,若是放开限制,估摸着登闻鼓每天都要响个不停。 皇帝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就去审案子,也忙不过来。 为了避免尴尬的一幕发生,大虞朝对敲击登闻鼓做了严格限制。 不光敲击者要遭受严厉处罚,还对案情进行了规定。 必须是重大虚假冤案,且经历了多级衙门申诉无效,才允许敲响鼓鸣冤。 要推翻下级衙门的审判结果,属于以民告官,按律先杖三十。 一路申诉上来,也是一路挨打上来,纯粹是用命在伸冤。 有能力制造冤案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他们可不会放任受害者去申诉。 九成九的伸冤人,都倒在了伸冤的路上。 一旦敲响登闻鼓,皇帝亲自介入,那么一切都变了。 不光冤案会被翻过来,涉事其中的各级官员,也会跟着倒霉。 自大虞建立以来,每次登闻鼓响起,都会在朝野引发轩然大波。 “快去看看,谁在外面击鼓! 安排人看好击鼓者,万万不可让其发生意外。 立即传召诸位阁老觐见!” 甭管心里有多不爽,天元帝还是果断下达圣旨。 这种事情,是需要写入史书的。 一个处理不好,生前身后名都要跟着受影响。 …… 天子脚下,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登闻鼓,这种天生带着流量话题的玩意儿响了,整个京师都沸腾起来。 各种传闻猜测,那是满天飞。 刚刚上任第一天的李牧,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就先吃了一肚子的瓜。 第十五章、烫手山芋 八卦永远是拉近关系的最佳手段。 泡上一壶茶,三五同僚聚在一起吹吹牛、吃吃瓜,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对比穿越前的牛马日子,这才是生活。 不是李牧渎职,纯粹是五城兵马司这种衙门的性质决定了,他是越闲越好。 日常巡街,处理民间纠纷,那都是小弟们的活儿。 在城南这地界儿,只要不出大事,那就约等于没事。 需要他这位千户官亲自出马,要么发生了大案,要么纨绔子弟打架。 权贵大都住在西城,生活都不在一个圈子里,很少有纨绔子弟跑到南城搞事情。 现在就差一个师爷,替他起草公务文书,处理琐碎杂事。 这些都是小问题,大虞朝什么都缺,就是不会缺人。 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除了少数幸运儿能够杀出重围外,九成九的学子都折戟沉沙。 知道科考的难度,脑袋灵活的就会选择走捷径,投奔到官员门下做幕僚。 跟着干上十几二十年,若是追随的恩主爬了上去,就能跟着鸡犬升天获得一官半职。 即便是恩主没混起来,也能够借助这个平台扩展人脉关系,赚取一笔不菲的佣金。 事实上,早在汉中的时候,李牧就预订好了师爷。 只不过那书生运气不好,临出发时母亲去世,要留在老家守孝三年。 新的师爷是自家叔父幕僚推荐的,一名屡试不第的绍兴举人,此时正在从老家赶来的路上。 在大虞朝只要中了举,就是统治阶层的一员,拥有授官的资格。 正常情况下,以李牧目前的职位,很难招募到举人。 人家愿意接受招揽,除了侯府的名头外,主要还是方便科举。 对缺乏人脉关系的寒门子弟来说,能够打上侯府的标签,同样是一笔不菲的政治资源。 登闻鼓事件,除了提供吃瓜谈资外,也终结了他的接风宴。 天子脚下做官,低调点儿准没错。 在皇帝最揪心的时候大宴宾客,一旦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奏报上去,绝对是前途无“亮”。 …… “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牧皱着眉头吩咐道。 如果是昨天遇上这种事,他直接绕路就走。 可是现在不行,入职了五城兵马司,就要履行相应职责。 “大人,有人在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的内容和上午发生的登闻鼓事件有关。” 听到手下的带回来的消息,李牧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登闻鼓事件才过去几个时辰,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衙门中人都不知道真相。 现在居然就有人知道内情,还是以这种极端方式公布出来,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手。 “驱散人群!” 李牧果断下令道。 甭管是谁搞出来的,既然出现在他的辖区内,那就必须采取应急措施。 哪怕消息传开,补救措施依旧不能少,这是态度问题。 “五城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顺着兵丁们开辟出来的道路,走上前的李牧看到告示内容后,脸色瞬间越发阴沉起来。 早知道党争激烈,没想到这帮家伙如此会玩。 按照游戏规则,政治斗争都是关起门来玩,哪有直接掀桌子的啊! 上面控诉矿税监贪婪无度、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李牧是相信的。 跑到清流集团的大本营征税,不搞出点儿事情来立威,很难把税收的上来。 无非是这帮家伙控制不了贪欲,没有把握好其中的度,把皇帝吩咐的任务搞砸了。 想要收拾他们,按照正常程序收集证据拿到朝堂上弹劾,就能够把人拉下马。 天元帝任用宦官制衡文官,是为了江山社稷。 一旦宦官成了危害江山社稷的蛀虫,收拾起来同样不会手软。 对皇帝来说,处决一名宦官,可比处决一名文官容易多了。 偏偏清流不按套路出牌,直接以登闻鼓的方式,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游戏规则是保护所有参与者,当一个群体不再遵守规则,那么接下来的斗争就是比谁的底线更低。 对宦官集团来说,眼下固然是一场政治灾难,但清流集团在占据便宜的同时,也恶了天元帝。 打击宦官,攻讦改革派,都是常规政治斗争。 登闻鼓不一样,这是要记录进史书的。 对皇帝来说,稍微处理不善,就是一个妥妥的政治污点。 除非天元帝做出让步,满足清流集团的要求,不然这次的事肯定会被史官放大。 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天元帝若是轻易妥协的人,岂会顶着压力推动改革。 隐约之间,李牧觉察到了不对劲。 以爆裂手段激化矛盾,大义上确实占据了优势,但对四分五裂的清流集团来说,并没有实质性好处。 尤其是对在朝堂上掌权的那帮清流大佬来说,把事情搞大之后,反而让自身处于危险境地。 从现在开始,党争将进入白热化阶段,阉党和清流再无缓和的可能。 必须倒下一方,这场斗争才能结束。 “愣着干什么,赶紧撕下来啊!” “传令下去,勒令千户所全员出动,收缴这些不法之物。 告诉百姓,不想进诏狱走一遭,自家墙上出现不法之物就立即撕毁,不要乱传谣言。” 真相是什么,李牧暂时没时间去深究。现在他是被城门失火,殃及到的那条倒霉池鱼。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范围非常广,其中也包括打击谣言、维护社会稳定。 一旦确定消息是从南城传出去的,他这个刚上任才一天的千户,就当到头了。 幸好这里是南城,居住的大都是下九流之人。在大虞的政治地位极为低下,最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五城兵马司在这里的震慑力十足。 想要管住民众的嘴,或许还有些困难,但让他们帮忙清理自家墙上的告示,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要东西被及时清理掉,李牧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追查幕后黑手,还是等着朝廷下令后再说。 历史经验告诉他,涉及到了党争,能不掺和尽量别掺和。 第十六章、捂不住的盖子 消息扩散速度,比李牧预想中快的多。 南城千户所刚采取行动,锦衣卫和东厂两大特务机关也动了起来。顺天府的兵丁反应速度略微迟钝一些,但也仅仅只晚了半个时辰。 涉及到官帽子,大家的效率都很高。哪怕是下班时间,也不影响工作的积极性。 …… “大人,冤枉啊! 五城兵马司下令销毁墙上的不法之物,不是我贴上去的……” “啪!” 一巴掌扇过去后,为首的东厂太监怒斥道:“进了诏狱有你说的,现在废什么话!” 告示上控诉的内容,全是冲着他们宦官来的。若是不赶紧采取行动,让上头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倒霉。 本着“宁抓错,莫放过”的原则,青年太监明显是不准备花费时间甄别。 反正人抓到了,就是业绩。 进了诏狱之后,有的是办法让人招供。 那鬼地方,活着出来的概率不足三分之一。 “住手!” 李牧忍不住呵斥道。 对东厂的暴力执法,他是早有耳闻,可没想到居然残暴到这份上。 明知道人家是冤枉的,还要拿人进诏狱。 “什么人,敢管我东厂之事?” 一名番子上前叫嚣道。 如果不是顾及李牧身上的官服,和后面跟着兵丁,估摸着就不是问话,而是直接动手拿人。 冤假错案,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底线只要被突破一次,后面就会有无数次。 “五城兵马司南城千户李牧,让你们管事的出来回话!” 输人不输阵,既然选择站出来,那就不能露怯。 东厂的恶名迎风臭十里,外界对他们畏之如虎,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无敌了。 权力需要制衡,皇帝可不会让一个衙门一家独大。 在京师中,勋贵子弟云集的五城兵马司,就是少数几个能不买他们账的衙门。 不过这个不买账,仅限于不理会。正面对抗,还是很少发生。 “东厂南城档头麦庆虎,李千户可有赐教?” 嘴上说的客气,眼睛却早就投向了别处。以实际行动表示,他对李牧这个千户不在乎。 “赐教不敢当! 只是想问公公一句,您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还是准备搞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谣言是从您辖区流传出去的?” 李牧特意加重了“谣言”的语气。 宦官内部同样存在竞争,能够从一众宦官中脱颖而出,自然不是政治小白。 被李牧点破之后,麦庆虎立即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本来谣言就满天飞,再大张旗鼓的抓人,那就更藏不住了。 在官场上混,不一定要自己干的多么优秀,但一定不能比同僚表现的差。 事情闹大之后,皇帝不可能追究所有人的责任。 谁的辖区闹的最欢,谁就最有可能被抓典型,沦为背锅侠,为这次事件负责。 “李大人的意思是?” 麦庆虎试探性的问道。 “公公何必明知故问,五城兵马司、顺天府、东厂、锦衣卫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事情闹大了,肯定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南城太平无事,那么板子就不会打到你我身上。” 李牧开门见山的说道。 捂盖子,这是官场传统技能。只要能够捂得住,就没人愿意往上报。 京师情况特殊,多个衙门权力重叠,想要把事情压下来,必须要大家一起合作才行。 “李大人,此事怕有些难度。 作为陛下的鹰犬,我们可不敢欺君!” 东厂这种特务机关和五城兵马司不一样,内部越级打小报告,那是常有的事情。 何况还有锦衣卫那个竞争对手存在,万一他努力捂盖子,被对面转手给卖了,那可就苦逼了。 “公公说笑了,我们皆是忠君之人,怎么可能欺君。 今天发生的事,自然要如实上报。 我们及时采取措施,把影响压了下来,肯定也要写进去。 想来顺天府和锦衣卫的同僚们,也和我们一样,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欺瞒陛下!” 春秋笔法的妙用就在这里,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只是记录方式不一样,表达的意思就截然不同。 这种事情完全不怕查,南城这边确实没有造成恶劣政治影响。居住的都是社会底层,平常根本接触不到朝中大员。 几个部门联手淡化影响,完全可以营造出天下太平的错觉。 不需要一直保密,只要事件发酵落后其他城区一步,那么锅就能顺利甩出去。 “搞错了,放人!” 说完,麦庆虎直接带人离开,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不等惊魂未定的中年男子感谢的话说完,李牧就开口打断道:“行了,赶紧回家睡一觉,忘掉今天的事。 日后机灵一些,看到东厂的番子赶紧躲远些。” 落在东厂手中,能够全身而退,足够他吹半辈子的牛。 不过这种体验,估摸着正常人都不会想要。 妥妥的无妄之灾,偏偏还无处申诉。 或许御史台现在喜欢接这种案子,但前提条件是当事人必须死,最好是灭门惨案。 抓错人又放了的罪名太小,小到无法拿到台面上说。 灭门惨案,性质就严重多了。可以在党争的时候,给阉党扣上“草菅人命”的帽子。 “多谢大人提醒,我这就回去休息!” 中年男子急忙做出保证,看得出来他是被吓怕了。说话的时候,身体一直在颤抖。 …… 近乎同一时间,在京师的其他区域,也出现了内容相同的告示。 西城千户所。 “什么,张贴告示的人是一群不识字的孩童,指使他们的是一名乞丐?” “是的千户大人,我们找到乞丐时,人已经死了两个时辰。 从时间上判断,此人在收买孩童张贴告示之后,就立即被人灭口。 凶手明显是早有预谋,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京师。” 看着地上的乞丐尸体,赵亚威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线索一下子断了,再想要顺着这条线挖出幕后黑手,难度增加了十倍不止。 “立即派人上报舞阳侯!” 在这权贵云集的地方,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大人物路过,恰好看到了告示上的内容。 注定瞒不过去,自己主动去上报,总比等上面察觉不对劲向下追责要好。 第十七章、掌印太监 风暴席卷全城,收到消息的一众大佬集体蒙圈。 “哪个王八犊子干的!” 牵扯的事情太大,一向注重礼仪的左都御史岳树峰,此时也忍不住开骂。 作为清流向阉党发起进攻的急先锋,御史台这次可是难得的站到了前台。 按照计划,以辽东大败为武器,他们已经在朝堂上占据了上风。 或许彻底击垮阉党有困难,但撕下一块肉却是不难的。 政治嘛,本身就是妥协的结果。 嘴上叫嚣着打倒阉党,内心深处他们这些大佬都没当成一回事。 没有阉党,还会有别的政治团体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朝堂不允许一家独大,这是皇帝的底线。 与其换个对手,不如和熟悉的阉党一直撕扯。 最起码阉党的名声足够臭,甭管发生了什么,一句阉党栽赃陷害就能够应付过去。 以大虞的舆论环境,只要站在阉党的对立面,名望就蹭蹭往上涨。 换成文官集团内斗,大家彼此太过熟悉,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登闻鼓案刚爆发,岳树峰也没当一回事。 宦官跑到清流老巢去收税,不折腾出事情来,才是最大的问题。 大家私底下为受害者提供点儿方便,让其有能力把事情闹到皇帝面前,也能够重挫阉党的士气。 一度岳树峰还制定了推波助澜的计划,准备把水给搅浑,伺机重创阉党,为自己接下来入阁做准备。 怎奈计划没有变化快,矿税监案一下子传的满城风雨,让局势直接失控。 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推动。 针对阉党搞事情没关系,瞒着他这清流大佬搞,那就要人命了。 看似清流集团现在确实占据上风,朝野上下都对阉党喊打,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 实际上情况相反,这种不守规则的闹腾,最是令君主厌恶。 哪怕皇帝有意敲打阉党,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也会改变念头。 受这场风波的影响,朝堂上的中立阵营,政治立场也有可能向阉党倾斜。 “东翁,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锦衣卫和东厂都抓了不少人。 如果留下了蛛丝马迹,应该很快会被挖出来。” 杜师爷的回答,让岳树峰越发的担心。 幕后之人敢同时算计他们和阉党,肯定做了充分准备。 “你太高估厂卫的能力了! 他们真要那么厉害,朝堂百官都要被拿捏。 事实上,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也大致能够猜出来。 有实力在京师搞这么大动静的,一共就那么几方势力。 阉党、我们、皇上、勋贵、外戚,阉党不会自己搞自己,里面的风险太大了。 皇上没有出手的动机,以我们和阉党的矛盾,根本不需要继续挑拨。 勋贵和外戚虽然有实力,但是缺乏动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幕后之人多半是清流内部。 或许是宦官折腾太厉害,东南士绅们受不了啦,也有可能是有人按耐不住想……” 洞悉真相没用,现在他被推到了风头浪尖。 反阉党的旗帜确实好用,扛起大旗就能够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可扛旗容易,放下旗帜难。 后面的无数清流党人都在看着,根本不允许他后退。 “东翁,或许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此事又不是您策划的,大不了私底下把消息泄露出去,让阉党找幕后之人报复去!” 杜师爷硬着头皮安慰道。 自家东翁现在有多危险,他是一清二楚。早在反阉行动发起前,他就持反对意见。 怎奈幕僚终归是幕僚,纵使再怎么受信任,也无权代替主人做出决策。 “但愿如此吧! 你带人清查一遍府邸,把犯忌讳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 下人中有作恶犯贱之徒,一律给处理掉。 代我向老家起草一封书信,让族人们最近这段日子行事谨慎一些。 你帮忙留心一下,看哪里还有破绽,赶紧把漏子给堵上。” 岳树峰平静的说道。 冷静下来之后,他已经不慌了。 御史台地位特殊,弹劾不法之事乃是他们的职权。 阉党再怎么不爽,也不能因为上奏折弹劾,就问罪他这个左都御史。 想要将他击垮,必须要找到切实的证据。 …… 在岳树峰做出反应的同时,知道事情大发了的一众朝臣,纷纷采取行动处理自己的破事。 皇宫之中,天元帝看着手中的情报发出了一声冷笑。 登闻鼓事件刚爆发,他确实曾犹豫过,但现在已经有人帮他做出了决定。 “都起来吧!” “南直隶相隔甚远,有人故意做了遮掩,你们没有及时收到讯息也情有可原。 不过类似的事情,只允许发生一次。 自从刘大伯去世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空缺了下来,光恩这个位置现在交给你了。” 天元帝说完,原本人心惶惶的一众太监,瞬间流露出炙热的眼神。 司礼监在外面还有一个称呼——内庭,权势上能够和文官主导的内阁分庭抗礼。 掌印太监对标的是内阁首辅,在大虞朝是妥妥的位高权重。 最关键的是除了掌印太监外,左光恩还掌管着东厂。 两个职位叠加在一起的权柄,整个大虞历史上都没有哪个宦官能够获得。 “奴才谢主隆恩!” 左光恩神色激动的跪拜道。 天元帝这波支持的力度,远超他的想象。 “行了,没事就赶紧滚。 把差事给朕办漂亮,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间,天元帝没好气的踹了左光恩一脚。 “奴才这就滚!” 说话间,左光恩直接原地打起了滚,场面很是滑稽。 见到这一幕,一众太监不仅没觉得屈辱,反而纷纷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能够被皇帝亲自揍,那是自己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 镇远侯府。 回到家中李牧第一时间,向自家叔父做了汇报,包括联合众官员捂盖子的行为,也一并说了出来。 “应对的不错,除了和东厂接触的时候粗糙了一些外,没什么大毛病。 能考虑到这一步,在年轻一代中你也算是拔尖的。 可惜不是科举出身,不然三十年后,六部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对自家叔父的感慨,李牧完全没往心里去。 科举入仕他也想,问题是做不到啊! 满篇的文言文,读起来都费劲,更别说…… 第十八章、恶虎 “叔父,没啥好可惜的。 最近几十年,朝堂上的争斗越发激烈。大家的底线,在斗争中一再被突破。长此以往下去,必定会出大乱子。 清流党人现在的举动,不光激怒了宦官,也得罪了陛下。 朝堂上那些清流高官,怕是难以善终!” 李牧淡定的说道。 改变一个国家太难了,改变一个走向衰落的帝国,更是难上加难。 大虞朝传承两百多年,距离封建王朝的三百年周期律,就剩下最后几十年。 随着文官集团的发展壮大,不光侵蚀了勋贵的权力,也在不断侵蚀皇权。 天元帝继位之后,这种趋势被打断。但皇权大幅度缩水,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内阁人事任免上,皇帝已经无法乾纲独断,必须经过庭推这道程序,才能被百官所接受。 皇帝下达的圣旨,现在也被外界称为中旨,六科不买账可以直接封驳。 附上内阁的大印后,才具备完全的法律效力。 为了保障君主权威,最近几十年,皇帝都不发中旨。 继续折腾下去,没准大虞版的君主立宪,就要走上历史的舞台。 当然,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微乎其微。 君主立宪制的出现,源于资本经济的崛起。现在的大虞朝,不具备发展资本主义的条件。 看似富甲一方的商人,实际上都是依附权贵们存在。在政治上同官僚集团深度绑定,靠利益输送实现政治诉求。 纵使君主权力被关起来,以文官集团擅长的内斗属性,让他们来执政,那么帝国就啥也干不了。 封建王朝中央政府不干事,对普通民众来说是一件好事。只要朝廷不折腾,大家就很高兴。 过渡到资本主义时代,中央政府依旧不作为,那就要出大乱子。 眼瞅着皇权不断衰落,作为一名有野心的皇帝,天元帝不能坐视。 先是以政治手段离间,分化瓦解文官集团,接着又推出宦官和清流党人打擂台,扶持改革派登上政治舞台。 这一系列的政治操作,不能说全部正确,但大体思路是没错的,只是具体执行的过程中发生了偏差。 强行推进改革,并不代表天元帝是想要改革,而是被濒临崩溃的帝国财政倒逼着改革。 历朝历代进入中后期,统治成本都会急剧增长。 大虞的情况更糟糕一些,除了正常的成本增加外,还有通胀带来的麻烦。 随着海外走私的繁荣,大量的白银流入大虞。 货币流通量增加,以白银计价的商品,不可避免的出现上涨。 卫所兵不堪大用,募兵成为了国防重要支柱。 叠加物价上涨的因素,导致国防开支急剧增加。 原本养兵百万不花一文钱的大虞,此时半数的财政收入都砸在了军费上。 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不见增长,维护帝国统治的成本却不断攀升。再不进行改革,帝国就要被财政拖垮了。 李牧没有选择加入改革派,拯救这个大帝国,核心因素就在这里。 皇帝扶持改革派,仅仅是为了维护统治,并没有破釜沉舟彻底改变政治生态的勇气。 临时拉起来的改革派,内部也是良莠不济。加入改革派的人不少,真心支持改革的却没几个,更多的都是政治投机。 外有既得利益集团阻扰改革,内有一群拖后腿的猪队友,以至于改革的主力变成了宦官。 “那都是他们自找的! 看似在打击宦官,实际上却在侵蚀皇权,陛下能放过他们才怪。 且先等着看吧,陛下的反击马上就会开始。 养了多日的狗,再不放出去觅食,那就要养废了。 控制好手下人,万一后期发生变故,兵丁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后面的话,已经有大逆不道的意思。 可现在的局势复杂,不提前把话题挑明,李原担心自家的侄子被人给忽悠了。 常规政治斗争,文官集团掌控着话语权。 一旦局势升级,演化成武斗,文官集团的优势就不复存在。 在京师众多武装力量中,五城兵马司的战斗力排不上号,但这支部队最大的优势是驻地在城中。 其他京营主力,驻地都在城外。 想要调兵入城,圣旨和虎符缺一不可。 “叔父放心,侄儿知道厉害。 只是京师尚且稳定,真的会到那一步么?” 李牧忐忑不安的问道。 看镇远侯的样子,仿佛已经料定局势会失控。 现在争斗的主角是阉党和清流,一中立的勋贵居然知道局势走向,完全不科学。 “你呀,还是太年轻。 掀桌子这种事,清流党人能干,阉党自然也能干。 皇上前些日子征询我们的意见,欲要启用左光恩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只是没想好把东厂交给谁,任命才拖了下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估摸着陛下此时已经下定决心。 放开了束缚宦官们的缰绳,这群疯狗肯定会出去咬人。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诏狱之中怕是要人满为患。 只是针对文官也就罢了,万一这群家伙心野了,有了别的想法,我们不得提前防着点儿!” 李原一脸嘲讽的说道。 得到了确切的讯息,李牧瞬间明白自己叔父,为何会得出京师将乱的结论。 东厂有抓捕、审问官员的权力,内庭有罢免官员、给官员定罪的权力。 两者叠加在一起,妥妥的权倾朝野。 接下来的党争,宦官是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放出这么一头恶虎,谁也不能完全放心。提前向勋贵们打招呼,就是天元帝提前准备的后手。 一环扣一环,大家都是皇帝的棋子,只是所处的位置不一样。 有些棋子现在是主力,有些棋子还在暗中潜伏,有些棋子则不幸沦为弃子。 此刻李牧终于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除了自己之外,皇帝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 哪怕平时关系再怎么亲近,一旦发现可能对他产生威胁时,变脸是迟早的事情。 …… “干什么?”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管家呵斥的话刚说完,一只耳朵就飞了出去。 “东厂办案,阻扰者杀!” 第十九章、厂卫凶猛 “混账东西! 吾乃朝廷命官,尔等岂敢……” “啪!”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东厂的人以实际行动证明,朝廷命官在他们这里没有威慑力。 “大胆,本官乃当朝御史。 你们这么肆意妄为,不怕朝廷问罪么?” 中年官员强忍着疼痛质问道。 厂卫横行天下,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 自从文官集团做大之后,皇权受到限制,厂卫行事也变得规矩起来。 相应的威慑力,也有了下降趋势。 “哈哈……” “朝廷命官,你很快就不是了。 经查右佥都御史解文钰,贪赃枉法、包揽诉讼、残害忠良…… 解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东厂档头嘲讽的话,让暴怒中的解文钰,瞬间清醒过来。 阉党开始反击了! 最糟糕的是盯上了自己。 “皆是无稽之谈,本官刚正不阿,岂会从事不法之事!” 解文钰当即辩驳道。 这些罪名可不能认,不然就算是当朝阁老亲自出面,也救不了他。 只要不认罪,外面的清流党人就会替他奔走。 顶住了压力,从诏狱中走出来,他就是文人士子心目中的英雄。 运气好的话,没准能够成为清流党精神领袖之一,从此平步青云。 “呵呵,解大人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 朝中文武那么多人,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会来找你么? 如果你记性不好,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解大人是天元元年恩科三甲进士,才短短六年时间,就坐到了右佥都御史的高位。 如此皇恩浩荡,解大人却不思回报君恩,实在是令人愤慨。 远的我们就不说了,解大人家增加的那一万五千亩良田,该作何解释?” 具体数字一出,解文钰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虽然出自士绅之家,但家底子并不厚实。为了供他读书,一度还卖了不少水田。 在朝堂上,他一直是寒门子弟的代表。 大虞朝的官员俸禄,又是出了名的低。 想要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积攒下诺大的家业,根本就不可能。 除了一部分田产是接受同乡挂靠的外,其余的田产都是非正常手段获得的。 在大虞用挂靠田产手段逃避赋税,同样属于违法行为。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解家哪有这么多田,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解文钰一口否定道。 理智告诉他,现在这种时候,必须要挺住。 “觉得冤枉,那就去诏狱中解释好了。 那里面的人最喜欢招待硬骨头,希望解大人能够一硬到底!” …… 被捕的不光是解文钰一个,东厂、锦衣卫同时出动,前面闹腾最欢的清流党人纷纷入狱。 南城千户所。 “千户大人,东厂送来了一批犯官家属,要求我们代为关押!” 听到这个消息,李牧并不觉得意外。 最近几天,厂卫一直在抓人,诏狱此时已经人满为患。 除了官员嫡系亲属外,普通的丫鬟仆人,根本没资格进诏狱。 顺天府、大理寺都是清流党人的地盘,阉党自然不能把人给他们送回去。 昨天西城千户所就接收了一批犯官家属,现在轮到南城千户所了。 “告诉来人,我们只提供牢房,其他事和我们没关系!” 李牧从容的说道。 阉党的行动,让大家重回了那个被厂卫支配的年代。 无数官员被吓得瑟瑟发抖,据说有人在上朝前,都写好了遗书。 清流党人不是没有发起反击,可惜最近几天皇帝没上朝,弹劾的奏章被司礼监给按下了。 奏折是早上递交的,人是下午进去的。 入了诏狱,身份就变成了犯官,前面的弹劾奏折直接沦为废纸。 “大人,现在东厂势大,这么拒绝不好吧!” 书吏委婉的劝说道。 阉党的犀利反击,不光打懵了清流党人,也吓傻了无数中立派。 “不表明态度,难道你去帮他们看押、审问囚犯? 别忘了送过来的这些犯官家属里面有大量老弱妇孺,你能够保证进入大牢后,不会有人发生意外?” 李牧没好气的反问道。 眼前这位严书吏,明显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东厂固然可怕,但他是五城兵马司的书吏,首先要站位的是五城兵马司。 有些事只要沾上手,那就甩不掉了。 阉党和清流斗的这么厉害,勋贵集团明显是要中立。 作为勋贵阵营的力量,五城兵马司自然是中立的。 此时和东厂套近乎,那就仅代表个人立场。 不出事还好,一旦发生变故,没准就划归到了阉党阵营。 现在阉党势大,贴上这个标签,短期内大概率能平步青云。 可政治游戏,从来就没有常胜将军。 “大人说笑了,这么大的事,卑职岂能担得起。 东厂睚眦必报,卑职只是担心得罪他们,给大人惹祸上身!” 听了严书吏的解释,李牧神色稍缓。 五城兵马司除了招收勋贵子弟,也会招募一些举子担任书吏,处理衙门中的杂事。 这些人出身寒微,对朝中局势不够了解,政治敏感度通常会低一些。 换成一名勋贵子弟,面对东厂的人,绝对不会这么怂。 只要阉党高层脑子正常,就不会在和文官集团开战的同时,又跑来招惹勋贵。 敢对清流党人重拳出击,那是因为这些家伙都是书生,武力值严重不足。 倘若把掌握武力的勋贵逼到清流阵营,那么情况就颠倒了过来。 文官负责提供大义背书,武将负责杀人,皇帝都能够给拉下马。 历史上诛杀宦官的政变,可不是一次两次。 正是有前车之鉴,在放出宦官这头恶虎前,天元帝还特意先征求了勋贵的意见。 现在的局面,本质上是皇帝和勋贵为了打压文官集团,共同推波助澜出来的结果。 “放心好了,本官心中有数。 我刚才的话,你记得一字不落的转达。 东厂的人如果有意见,就让他们去和舞阳侯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不知道李牧在向上甩锅,原本忐忑的严书吏,瞬间满血复活。 舞阳侯可是一条大粗腿,有这位外戚顶在前面,东厂再怎么嚣张也不敢乱来。 第二十章、潜规则 左都御史府。 刚刚安抚完前来求援的门生家属,心力交瘁的岳树峰,第一次感受到清流大佬不好当。 作为反阉党的急先锋,他统领的御史台成了被捕重灾区。 “东翁,阉党越发猖獗,抓捕的官员级别越来越高。 就连您的学生,现在他们都敢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杜师爷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原本岳树峰只是把反阉当做政治口号,以期积累政治资本,局势的升级让他不得不和阉党死磕。 那么多小弟被捕,倘若不闻不问,往后就没人跟他混了。 “备轿,我要去庞阁老府!” 岳树峰冷漠的说道。 阉党的玩法,打破了传统政治斗争模式。 以往那种御史冲锋,群臣跟进的政治斗争,现在已经丧失效力。 “东翁,您忘了。 昨天在朝堂上,庞阁老和左光恩那逆贼据理力争,当场被气晕了过去,人现在都还没醒。” 杜师爷上前提醒道。 正是浙党在朝堂上的定海神针病倒了,那些躲过追捕的犯官家属,才跑来向他寻求庇护。 “老狐狸,他病的可真是时候!” 岳树峰忍不住怒骂道。 甭管庞阁老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反正人家现在跳出了风暴漩涡。 “东翁,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联络更多的反阉志士。 东厂抓那么多人,除了我们之外,楚党、闽党、湘党、徽党也都是受害者。 添上一把火,把大家的怒气都点燃,组织百官罢朝……” 杜师爷的主意,是文官集团的终极大招。 历史上的每次百官罢朝,都会造成深远影响。 “还不到时候,阉党只是抓人,尚未给他们定罪。 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跳出来组织罢朝,只会进一步激化君臣矛盾。 别忘了局势恶化到眼下这一步,还有一个在幕后操纵的罪魁祸首没被揪出来。 派人放出风声,引导士林舆论,伺机鼓动国子监的学生入宫请愿。 我记得你有一个同窗在通和书院教学,这件事就交给他了。 事成之后,朝廷会征辟他为官。 如果不急着入仕,下一届科举只要是我清流党人主持,定会有他一个进士名额。” 岳树峰许诺的条件,把杜师爷吓了一跳。 征辟为官,不算什么大事。 举人本身就有做官资格,只是朝廷的官位不够,被征辟的概率非常低。 提前锁定进士名额,那就是科举舞弊。 自科举制度建立以来,历次科考舞弊案,都是杀的人头滚滚。 “东翁,这会不会风险太大!” 杜师爷委婉的劝说道。 能够以进士身份入仕,没有人能够拒绝,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怕就怕,这只是空头许诺。 到时候岳树峰这位左都御史不认账,他这个中间人就尴尬了。 这种事被放了鸽子,那是会出人命的。 倘若是真能兑现,后果更加严重。 这种要命的把柄,没有谁愿意被人知道。 搞不好他这个师爷,连同这位同乡,都会被灭口。 “你想多了,事情根本就没那么复杂。 能够考中举人,并且进入通和书院教学,他的文章水平肯定不会差。 没有能够考中进士,无非是文章充满匠气,不对考官的口味。 找机会安排一下,让他带着自己的文章去寻求几位考官指点一二。 对上了路子,还怕中不了进士!” 岳树峰哈哈大笑道。 这种操作,在高层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谁都有后辈需要照顾。 给别人方便,也是在给自己方便。 每次科举前,都会有大量的举子进京,四处寻找关系拜访朝中大员。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佬们,都会集体抽出时间,接见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 甭管多远的关系,只要有一个拜访理由,都有机会见到人。 并非大家多么喜欢提携后辈,只是单纯的需要掩护。 不然和他们接触过的都中了进士,任谁一眼都能够看出问题。 为了避嫌,真正需要走关系的,早在几年前就搭上了线。 倘若权势不够,没有能力让别人开后门,那就退而求其次加入四大书院。 每个书院都有自己的特色,学子们接受的教育一样,对经典的解读、应试技巧多少会有些相似。 从书院走出来的考官,看到熟悉的套路,打分的时候会下意识照顾一二。 遇上自家书院出来的学长担任考官,那么中进士的概率就会高上几分。 一次两次不起眼,无数次科举之后,就以书院为纽带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 “左相,不能再抓人了。 京中官员多出自地方大族,一次性处理这么多人,容易惹出大乱子。” 吏部尚书史元虎委婉的劝说道。 东厂的战斗力太强,一出手就抓捕了上百名官员,连同阵营的大佬都看不下去了。 就算要给自己人腾地方,那也要讲究方式技巧。 “史尚书大可放心,我们做事有分寸。 别看现在抓捕的官员多,可都是三品往下的,真正的朝廷大员一个都没动。 本相也知道这些人不好处理,这才先把人关押起来,没有直接给他们定罪。 不过史大人既然开口,那么暂时就不抓人了,先把前面的案子给结了再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一直有内相之名,不过那是外界给加上的戏称,敢以内相自居的宦官,整个大虞历史上都没几个。 幸好这里都是阉党阵营的人,倘若让清流党人知道,定会给他加一条大不敬的罪名。 “左相,现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必须注意影响。 给这些被捕犯官定罪,必须要找到证据,最好是能够扣死的。 不然未来有人给这些家伙翻案,又是一件麻烦事!” 兵部尚书易传良顺势补了一刀。 自从收到辽东大败的消息,兵部就成了清流进攻的目标,弹劾的奏折从不间断。 如果不是厂卫突然掀翻桌子,他这个兵部尚书就要被逼着辞职了。 现在局势逆转,肯定要采取手段反击,不然他这个兵部尚书就要被外界当成软柿子。 第二十一章、麻烦上门 “千户大人,外面有人拿着您的名帖过来,据说是您的同乡。” 听到这个消息,正和同僚们谈论两党斗法的李牧,眉头微微一皱。 进京之后,他确实给同乡投递了不少名帖。 正常的会面,应该是直接送帖子到侯府约时间,而不是拿着他的名帖来五城兵马司找人。 “把人请到后衙,我稍后就到。” 人情社会,哪怕明知道有麻烦,有些事情也避不开。 只希望事情不是太麻烦,不然他这小胳膊腿,可担不起。 …… “陈冀川,你什么时候进的京?” 看清来人之后,李牧略显惊喜的问道。 武将之家,同样是需要读书的,陈冀川是他在私塾时的同窗。 孝期结束后,这位到府中拜访过。 转眼三个多月,没有想到再相遇已经是京师。 “这事说来话长。 李兄进京不久,我就收到项师来信,邀我进京读书。 没有想到刚到京中,就收到项师被捕入狱的噩耗。 为了打探消息,小弟去拜访了不少同乡,结果都被拒之门外。 小弟实在没办法,只能过来找李兄求助!” 陈冀川略显尴尬的说道。 两人虽然曾一起在关中书院求学,但他是项仕海的入室弟子,李牧只是在门下听过一段时间课。 有点儿香火情,但着实不多。 进京之后,李牧都没有想过拜访项仕海。 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纯粹是两人的关系不够。 在书院时就没交际过,名帖递过去,人家都不一定知道是谁。 “项师入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知所犯何事?” 李牧故作惊讶的问。 项仕海出身关中大族,正常情况下应该和秦党更亲近。 现在和阉党斗争的清流党,成员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和两湖地区。 包括秦党在内的北地文官,因为切身利益的关系,在政治上和阉党走的更近一些,并不在打击范围内。 能够被牵连进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家伙没看清局势,跟着清流党去混了。 政治站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项仕海选择加入清流党,本身对秦党来说就是一种背叛。 没有跟着落井下石,那就是大家顾念旧情。 奢望大家出手拉他一把,那就想多了。 “项师在御史台任职,应该是前些日子的弹劾,给自己招来了祸事。” 陈冀川忐忑的说道。 现在他可不敢提倒阉,厂卫在外面四处拿人。 被捕的朝廷官员上百,他这个举人在京师,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陈兄不必担心,项师吉人自有天相。 东厂抓了那么多人,总不能都给杀了。 没准吓唬一番,回头就把人给放了。 现在事情闹的这么大,几位阁老不会坐视不理的,且先耐心等待。 回头我找人先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项师被关在什么地方。 只要人不在诏狱,就可以安排人照料一二。” 见李牧尽挑好听的说,绝口不提营救之事,陈冀川也很无奈。 官场上是最现实的,当年那点儿香火情打听消息可以,再多就不能奢望。 阉党现在风头正盛,没有足够的利益,谁敢得罪啊! 内心深处,陈冀川第一次觉得恩师的收徒策略有问题。 传承衣钵,学业固然是首要因素,但人脉关系同样重要。 “那就劳烦李兄了!” 话刚说完,就见严书吏闯了进来。 “千户大人,大事不好,东厂番子过来了。 他们声称刚才有一名犯官余党进了千户所,让我们把人交出来!” 听到这话,陈冀川被吓了一个半死。 他刚进来才一盏茶的功夫,东厂的人就找上门来。 明显是最近两天,他四处投递拜帖,设法营救项仕海的事情败露了。 一想起诏狱的恐怖传说,他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抖。 “找犯官余党,让他们去大牢,那里面遍地都是。 我五城兵马司岂会有犯官余党! 算了,让他们在大堂等着,我稍后就到。” 作为一个好领导,李牧不准备为难小弟。 指望一名书吏顶住东厂的压力,实在是太过为难人。 “李兄,这……” 陈冀川很是忐忑。 既担心牵连到李牧,又怕李牧顶不住压力,把他交了出去。 “放心好了,东厂也必须讲道理,不能随便拿人!” 李牧的安抚,不仅没令陈冀川放心,反而变得越发没底。 东厂在士林中的声誉太丑,陈冀川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人会讲道理。 …… “麦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麦公公看茶。 下面的人不懂事,麦公公请见谅。” 李牧笑呵呵的说道。 既然遇到的是熟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能够合作一次,就可以合作两次,宦官也是讲人情世故的。 “李大人,就甭客气了。 喝茶的时间随时有,还是先办正事吧! 杂家的来意,想来你也清楚。 你又不是项仕海的学生,犯不着为他出头,把陈冀川交出来让我带走,事情就算结束了。” 麦庆虎说完,大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东厂的情报果然厉害,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关系脉络给查清楚了。 不是我不给公公面子,只是我这同窗前脚刚进来,你们后脚就闯进来了,未免也太过巧合。 这究竟是缉拿犯官余孽,还是冲着我五城兵马司来的,怕是还有待验证。 据我所知,昨天晚上你们的人和东城千户所发生冲突,打伤了两个弟兄。 舞阳侯对此事非常不满! 对我们下了严令,凡涉及东厂之事,必须要有他的命令。 都是办差的,公公就不要为难小弟了。” 李牧熟练的祭出向上甩锅大法。 舞阳侯确实下过命令,只是内容到了李牧这里,略微发生了一丢丢改变。 “李千户,这是要拿国舅爷压我么!” 麦庆虎愤愤不平的说道。 外戚在大虞朝,吓唬不了文官,也震慑不住武将,唯独能够给他们添麻烦。 “公公,这话可就过了。 大家都在为皇上办差,何来压不压的。传了出去惹人笑话是小,让上面觉得您能力有问题,那就麻烦大了。 有些事犯不着较真,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第二十二章、矛盾转移大法 “杂家有事和李千户商谈,五十步以内,禁止任何人靠近!” 麦庆虎说完,一众东厂番子纷纷退出大堂。 千户所的兵丁看了李牧一眼,见自家老大没有阻拦的意思,也纷纷识趣的退了出去。 随着众人的离开,原本紧张的对峙气氛,瞬间消散于无形。 “现在没人碍眼,总可以说了吧!” 麦庆虎没好气的说道。 两人之前的合作,虽然成功把锅丢了出去,但体验感一点儿也不好。 像陈冀川这种傻书生,不加掩饰的打听恩师被捕消息,根本逃不过东厂的眼线。 前面没有动手抓捕,那是为了钓鱼。 希望借这些人的手,把更多的清流党人拉下水。 阉党抓人,并不是外界想象中那样想抓谁就抓谁。 真要那么干,天下就乱套了。 哪怕是排除异己,也要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再对其动手。 陈冀川无疑是失败的饵料,没有按他们的预想去拉清流党人下水,反而跑去向乡党求助。 这些人不在东厂的打击目标范围,自然没必要强行攀扯。 让南城千户所交人,完全是他临时起意,主要是想趁机敲打一下李牧。 可惜李牧不上套,开口就把他往舞阳侯那边引,搞得他完全没脾气。 舞阳侯的傲气,在京师都是出了名的。 想要核实真假,除非是自家厂公出马,不然连门都进不去。 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跑去自家厂公添麻烦,那是不想混了。 强行抢人,更不可能。 年轻的勋贵子弟遭受社会毒打少,遇到事情是真敢拔刀。 昨天东城那边的冲突,就是一名头铁的档头,遇上了一名暴脾气的憨憨百户。 弩箭、火铳都拿了出来,要不是高层介入快,就是一场大型火拼。 现在两个衙门还在扯皮。 甭管最终结果如何,带队的东厂档头,肯定前途无“亮”。 “麦公公,慌什么。 好事,从来都不怕晚。 马上就要结案了,想来最近抄家,您的收获不小吧!” 听了李牧的话,麦庆虎瞬间脸色大变。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案了?”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李牧的话明显是试探成分居多,他这一开口,就相当于直接承认。 “麦公公不用担心,我可没能力在你们东厂安插探子。 得出这个结论,完全是根据实际情况分析出来的。 忙活了这么多天,要抓的人,你们也抓了。 再闹下去,影响朝堂正常运转,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现在见好就收,分享胜利果实,才是最佳选择。 好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东厂抓了那么多人,肯定不能全部杀了。 那些大鱼就不说了,上面的人自有安排,我们没资格插手。 一些可抓可放的小鱼小虾,那就不同了,处理好了都是钱。 普通人蹲大牢,还可以让外面的家属打点。 你们东厂倒好,直接来个一锅端。 就算有亲朋故旧在外面,都不敢多问一句,太不近人情了!” 李牧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不是他胆大妄为,什么钱都想赚。 纯粹是大虞的政治生态如此。 五城兵马司这种衙门,除了正编官员朝廷发俸禄外,下面的书吏、兵丁、杂役都只能获得少量补贴,还是以宝钞形式发放。 京中生活成本高,下面的人也要生活。光靠朝廷拨款,早就把人给饿死了。 作为朝廷的忠臣,有困难自然不能甩锅朝廷,必须自己想办法克服。 同各地的衙门一样,经费严重不足的五城兵马司,同样有一套自筹经费的体系。 除了向商户、居民直接收费外,衙门的赎人业务,也是一笔重要收入。 以往纨绔子弟打架,只要没搞出大事的,都可以花钱把人赎出去。 犯人的伙食费、住宿费、卫生费,也是衙门的创收手段。 在官场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不是没人试图改变,可资金缺口太大,朝廷承担不起。 以南城千户所为例,朝廷每年下拨的经费,只够部门运营经费的三成,还有七成需要自己想办法。 东厂把人送过来,一个铜板都没给,关押囚犯的成本都是千户所给垫付的。 千户所的钱都是弟兄们的辛苦钱,肯定不能白给,必须想办法找补回来。 “李千户,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麦庆虎略显迟疑的说道。 宦官六根清净,爱好相对简单。 只是上面没发话,他可不敢擅自做主。 “捞人的业务先不急,距离上面定性还有一段时间。 牢里的事,不能拖下去了。 千户所财力有限,要么你们东厂支付关押费用,要么我们自己想办法。 此事我会上报给指挥使大人,你们东厂的人吃肉,总不能连汤都不给我们留一口吧!” 见成功把话题带偏,李牧索性继续发挥。 明明是他不想交人,硬生生的变成了五城兵马司见东厂吃肉眼红,想进去分一杯羹。 “行了,此事杂家会上报的。 至于上面怎么处理,这就不是杂家能够做主的。 不过在上面做出决定的,杂家不希望出乱子,想来李千户也不想惹这个麻烦!” 说完,麦庆虎当即拂袖而去。 实在是太气人了。 现在东厂如日中天,只要亮出旗号,在京中是无往不利。 偏偏在一个小千户面前,接二连三的丢脸。 幸好把人打发了出去,不然他这些日子建立起来的威严,非得折损大半不可。 想起东城那位倒霉的同僚,麦庆虎决定暂时不和小儿计较。 …… 东厂番子离开,千户所再次回归了平静。 兵丁们的眼神中,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敬畏。 “李兄,大恩不言谢。 往后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即可!” 陈冀川神色激动的说道。 刚才的经历不亚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旦进入东厂诏狱自己倒霉是小,还有可能牵连到家族。 “陈兄,你我之间的交情,无需说这些。 此事只是暂时告一段落,在风波结束前,还要委屈陈兄在千户所暂住。 陈兄稍待,等我去舞阳侯府一趟,回头再进行叙旧!” 人打发走了,善后工作还要继续。 刚才是吹出来的牛皮,现在必须想办法变成现实。 不然事情穿了帮,后面再想扯虎皮吓唬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二十三章、经验丰富的舞阳侯 司礼监。 打开名册资料,左光恩在上面勾画起来。越是忙碌,越是精神。哪怕一连工作几个时辰,他都不觉得丝毫劳累。 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名单上面的人,都是和他作对的。其中个别佼佼者,还曾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过。 现在只要简单的勾上一笔,就能够让这些家伙人头落地。不解气的话,还可以搞株连。 “本相标注好了,赶紧去落实吧!” 说完,左光恩放下手中的笔,嘴角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干爹,您这么处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接过名册的青年太监,愤愤不平的说道。 前些日子双方争斗最激烈的时候,清流党人可是恨不得把他们全部诛杀干净。 那大阵仗,把许多太监都给吓坏了。唯恐听信清流之言,给他们来个肉体毁灭。 现在局势颠倒,成为胜利者的宦官,肯定要进行报复。 左光恩勾画的处决名单,加起来才六名文官,还都是清流党中的边缘人物。对比他们预期中的报复,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们是知道的,本相这人最是心善。见不得那么多人去死,所以就选择了从轻发落。 只是他们犯下的罪名太大,不加以惩处,又不足以平息民愤。 罢了,本相就再多担待点儿。 干脆再开开恩,让他们免于妻离子散之苦。 你们给挑选一个好地方,让他们举族迁徙过去。” 听了左光恩的回答,原本不解气的太监们,瞬间眉开眼笑。 杀死敌人,只能解一时之气。 哪有看着敌人每天生活在懊恼、后悔中,来的解气。 家族培养他们做官,是想要他们带着宗族飞黄腾踏,可不是让他们带着全族流放的。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真要是牵连全族流放。 曾经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一起玩耍到大的至亲手足,一夜之间都会变成敌人。 每天生活在族人的谩骂中,心态不崩都难。 这种精神上的打击,比杀死一个人更加可怕。 有了这些活着的榜样,其他人想要和他们作对的时候,都必须好好想想,自己能否承担失败的后果。 “干爹,不愧是能做宰相的人。 光这份肚量,就足以撑起几艘大船,远不是朝堂上那帮迂腐书生能比的!” 一番马屁拍下来,司礼监内的氛围变得格外温馨。 …… 舞阳侯府。 阐述完筹款大计后,李牧就静静等待舞阳侯的回复。 这位指挥使上司,他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关于此人的传闻却听了不少。 傲气、霸道、专横、无能、贪婪,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 舞阳侯的人品如何,李牧不得而知。不过能够坐稳指挥使的位置,就证明他绝不是外界传闻中那么废物。 远的不说,光五城兵马司中的那几位副使,就时刻想把他拉下马。 在权贵子弟云集的地方,光背景已经不够用了,还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手段。 就比如李牧自己,担任南城千户以后,大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心里还是不怎么服气。 没有闹出变故来,全靠他会做人。上任之后完全不折腾,没有损害大家的利益。 在面对东厂番子的时候保持强势,除了想保住同窗外,也是存心在手下面前展示手段。 “你小子,还真不安分啊! 不过东厂既然借用了五城兵马司的地盘,那么我们从中分一杯羹,也是应有之义。 此事我应下了。 具体怎么操作,我不过问。只要不闹出乱子来,你可以自由发挥,事后给我上缴五十万两白银即可。 别给我讲价,其他几个千户所一样要上缴经费。 这些钱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除了留下衙门的运转经费外,还得给陛下留一份。” 舞阳侯的回复,让李牧明白这位为啥能压着一众勋贵子弟,坐稳指挥使的位置了。 在搞钱的时候,知道先给皇帝留一份,那好感度还不蹭蹭往上冒。 就算惹出了麻烦,看在钱的份儿上,皇帝也要帮这位好舅舅多担待几分。 “侯爷,不是卑职推诿。 入狱的犯官,都被厂卫抄了家。进入阉党口袋的钱,肯定不会再拿出来。 以厂卫的作风,少不了一番严刑拷打。 清流党人没几个硬骨头,面对诏狱中的酷刑,很少有人能招架的住,藏的有钱也交了出来。 往日里的亲朋故旧,愿意花钱赎人就不错了。价格开的太高,买卖就黄了。 何况拿到钱后,还要分那帮东厂番子一份,最后有多少收获,谁也不知道!” 李牧忍不住叫苦道。 要价实在是太高了,难怪同僚们对这位印象不好。收入是有限的,上面人拿的多,下面人拿的自然少。 倘若人是五城兵马司抓的,别说区区五十万两,就算是五百万两,他都有把握榨出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最肥的肉被别人给吃了。他们掺和进去,顶多喝一口汤。 “你呀,还是太嫩了。 就算这些犯官家产被抄了,现在兜里没钱,难道他们那些亲朋故旧、同窗、座师们也没钱么? 为了替清流党办事。他们可是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若是连一笔买命钱都不肯出,未免也太令人寒心。 倘若真不掏钱赎人,那就让他们攀咬几个进来。长时间在一起共事,相互之间不可能一点儿把柄都没有。 据我所知,这些人除了明面上的产业外,在暗地里还占了不少干股。 查一查,同他们关系亲近的商贾。直接上门开罚单即可,不愿意掏钱就送他们去诏狱!” 舞阳侯传授的搞钱之法,让李牧大开眼界。 难怪这些人出事后,有那么多人冒着得罪阉党的风险,在背后找关系运作。 往日里的交情,顶多发挥了百分之十的作用。更多还是怕这些入狱的人破罐子破摔,什么事情都往外说,把他们也给牵扯进去。 招数确实损了一点儿,不过顶在前面背黑锅挨骂的是阉党。作为牵线的中间人,五城兵马司无非是拿着他们的钱,办了他们的事。 “多谢侯爷教诲,卑职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二十四章、士子闹事 离开了侯府,李牧没急着返回千户所,而是直接选择提前下班。 舞阳侯答应了,不等于业务就能够立即展开,还要东厂那边肯配合才行。 事实上,但凡东厂的名声稍微好点儿,这笔业务都轮不到李牧插手。 需要五城兵马司当中间人,很大程度上是东厂信誉太差。 大家怕前脚交钱,后脚就被惦记上。 赎人业务,五城兵马司看似赚取的是中间费,实际上赚的是信誉背书费。 上赶着的都不是好买卖。 在东厂给出正向反馈前,他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倘若表现的太急切,那帮贪婪的家伙,报出一个天价赎金,业务就没法做了。 “打倒阉党!” “打倒阉党!” “打倒阉党!” ……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学子高举孔圣人的牌位,喊着口号向皇宫方向走去。 “调头,绕路!” 李牧当机立断对家丁吩咐道。 理智告诉他,事情要糟。 眼前的这群士子,明显是被人鼓动起来的。 公然叫嚣着打倒阉党,完全是在挑战宦官集团的底线。 倘若放任不理,阉党刚刚建立起来的威势,瞬间就会消散于无形。 没有了畏惧,原本沉寂下来的清流党人,必然再次活跃起来。 此消彼长之下,阉党在朝堂上的优势,很快就会变成劣势。 无论如何,宦官都不会让事情闹到皇帝跟前。 李牧可不认为,因为担心对士子下手影响太过恶劣,阉党就会坐以待毙了。 估摸着此时厂卫的人马已经集结,要不了多长时间,街上就会血流成河。 内心深处,同情了一番这些被欺骗的学子后,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性。 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上一次士子高举圣人牌位,向皇帝请愿,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事后皇帝大怒,朝堂遭到清洗,参与各方被杀的人头滚滚。 眼前这一幕,明显是不吸取教训。 事情闹到这一步,原本要结束的党争案,多半会搁置下来。 后续掀起的舆论风暴,定会把阉党送上风头浪尖。 如果清流党人推上一把,反阉浪潮很有可能会从京师蔓延到地方。 朝堂争斗他们落入了下风,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 拥有广泛士绅基础的清流党人,在自家的老巢,可不会惧怕阉党。 理顺了思路,李牧对捣鼓出这一切的家伙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为了权力斗争,把一群懵懂的学子送上绝路。 倘若这种没底线的人走上权力巅峰,对大虞王朝绝对是一场灾难。 ……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抓人!” 带队赶来的左天军,向手下怒斥道。 最近这段日子,东厂可是出尽了风头。 就连老东家锦衣卫,现在都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听命行事。 哪怕是朝廷大员,他们也是说抓就抓。 逮捕的官员都上百,岂会畏惧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公公,他们手中拿着从文庙请出的圣人牌位。” 身旁的锦衣卫百户提醒道。 大虞朝以儒治天下,孔圣人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非常尊崇的地位。 “大胆! 见了圣人牌位,尔等还不下跪!” 领头的书生抢先说道。 圣人牌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好不容易才震慑住了这些兵丁,可不能让这些人反应过来。 “呵呵! 哪来的圣人牌位,杂家怎么没有看到? 你们谁看到了,和本公一起去诏狱中聊聊。 是你? 还是你? 又或者是你?” “没有!” “我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 …… 被点到的倒霉蛋,急忙表示自己啥也没看到,唯恐被抓进了诏狱。 “滚吧!” 听到这个声音,围观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四散而逃。 “愣着干什么! 大家都没有看到圣人牌位,定是有妖人作祟,还不赶紧拿下这些妖孽!” 好好的一群士子,到了左天军口中,硬是被胡搅蛮缠成了妖人。 指鹿为马玩到这份儿上,原本心怀畏惧的众兵丁,一下子恢复了胆气。 见到这一幕,一起过来请愿的书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阉党的无耻,让他们的计划沦为无用功。 “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泄了气的一众书生,瞬间四散而逃。 “回来!” “快回来!” “不能跑!” …… 大难临头各自飞。 任凭领头的书生如何呐喊,依旧改变不了局势。 声势浩大的请愿行动,变成了一场闹剧,被捕的书生可就惨了。 “啪!” 一鞭子抽出,领头的书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实在是太疼了,这和他预想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全部带回去严加审问!” 左天军得意的下令道。 这么大的事,就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回去肯定少不了好处。 …… 御史台。 “大人,到点了!” 听到同僚提醒,满怀心事的左都御史岳树峰,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都到了这个点,按理来说,消息早该传过来了。 “哦,你们先走吧! 我还有点儿公务没处理完,需要多留一会儿。” 说话间,岳树峰装模做样的拿出一封公文,当场翻看了起来。 众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退了出去。 最近这些日子,御史台衙门成了被捕重灾区,岳树峰的亲信更是纷纷入狱。 能够安然无恙的官员,要么和他这个左都御史不对付,要么就是混日子的老油条。 前面御史台大张旗鼓的弹劾阉党,他们都是跟风凑数的,尽挑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出来说。 比如说:弹劾谁谁谁,某天迟到早退一刻钟。 又比如:弹劾某人某天衣衫不整,官服上有几道折痕。 或者是强行找茬,弹劾某人走路步伐不规范等等。 这种技术性弹劾,就算弹劾对象是左光恩本人,司礼监也不会截留,而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 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错,即便是皇帝要处罚,也是不痛不痒的罚俸。 对宦官来说,这些弹劾有利无弊。 不仅能够展示的自己的胸襟,还能让皇帝知道,他们没有堵塞言路。 第二十五章、帝王权术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岳树峰,刚起身准备离开,就被闯进来的东厂番子挡住了去路。 这一幕太熟悉了。 前些日子他的亲信,就是这样被抓走的。 “岳大人,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首的太监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任你往日地位多么显赫,一旦落入他们东厂手中,立即沦为阶下囚。 “混账! 本官乃当朝左都御史,岂是尔等宵小之徒可以拿捏的! 就算要问罪,那也要经内阁和陛下批准。” 岳树峰不屑的怒斥道。 作为正二品的高官,手握大虞朝嘴炮战力最彪悍的御史台,权柄已经能够比肩六部中排名靠后的尚书。 前面党争那么激烈,火都没有烧到他的身上,那是大虞有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 把历史书往前翻,左都御史在古代的称呼就是御史大夫,正好属于拥有特权的那一波。 “岳大人息怒,我们这次过来不是问罪,而是有一件案子需要您配合调查。 并且还是一件谋逆大案!” 青年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底线突破过一次,就可以突破第二次。 普通的罪名,确实奈何不了位高权重的左都御史,但谋逆例外。 纵观大虞朝被杀的二品以上大员,基本上都和逆案有关。 有没有人谋反不重要,关键是阉党现在需要一场逆案,给清流党人沉重一击。 “你……你们这是陷害忠良!” 岳树峰被气的脸色铁青,说话都没有之前那么利索。 谋逆,这种罪名谁沾谁死。 他承认自己干过的破事确实挺多的,其中不少都损害了国家利益,但绝对没有想过要造反。 “岳大人,这话可不兴乱说。 我们只是请您配合调查,可没有说你参与谋逆,何来陷害一说?” 青年太监的话,把岳树峰气得直跺脚。 嘴炮从来都是他的强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被别人简单的几句话搞破防。 诏狱,那鬼地方是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了。 甭管有多清白,只要人进去了,定什么罪名完全由人家说了算。 现在能够救他的,只有几位阁老和皇帝。 这些人只要开口,东厂就不敢对他动大刑,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脑海中盘旋了一圈,岳树峰的幻想随即破灭。 内阁中的五名阁老,清流党和阉党各自占据两席,还有一位是中立派的。 阉党和中立派的阁老,肯定不可能下场救他。 自家派系的庞阁老,此刻正昏迷不醒。 甭管是真昏迷,还是在装病,人家既然跳出了风暴旋涡,就不会再卷进来。 清流党中另一位阁老,因为前两年的入阁之争,双方产生了矛盾。 这种时候不对他落井下石,那都算顾全大局。 指望人家赌上政治前途,伸手拉他一把,明显不可能。 几位阁老不会出手,皇帝更奢望不上。 想想他在担任左都御史期间,上了多少骂皇帝的折子,就知道天元帝对他是啥印象。 …… 皇宫中,左光恩正跪在地上向天元帝请罪。 白天的事情,东厂应付的看起来很得力,实际上依旧留下了不少隐患。 “指鹿为马”压下了士子请愿,没有闹出大乱子。 原本是大功一件,怎奈这玩意儿本身就是犯忌讳的存在。 后面抓捕岳树峰,手段更是粗暴。 御史台的官员,被他清空了三分之二,连左都御史也给拿下了。 人均任务量翻三倍,还要收拾同僚留下的烂摊子。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御史台都别想正常工作。 这种层次的打击,早就超过了党争的范畴。 “哼!” “你的胆子不小嘛,朕的御史台都被你给折腾残了。 现在连左都御史都敢抓,是不是再过些日子,你连尚书阁老也要一起请进诏狱?” 天元帝看似火气很大,却没有真的发怒。 搅乱别的衙门,会危害江山社稷。搞残御史台,正好让他耳朵清静几天。 倘若想要阻止,他早就介入了。不至于等东厂把左都御史抓进诏狱之后,才把左光恩叫到跟前训斥。 “陛下,奴才冤枉啊!” “那帮御史白拿朝廷的俸禄不说,还整天不干人事。 奴才抓的人,不敢说全部罪该万死。 可按照《大虞律》处置,把他们全部拉出去砍了,绝对没有冤枉的。 这些人明面上以道德君子自居,背地里却干着结党营私的勾当,实乃我朝的第一大毒瘤。 奴才查到的赃款现银,就高达四百余万两。 另有黄金二十余万两、田产二百八十余万亩,商铺房产上万,各类古文字画、奇珍异宝无数。 司礼监初略估算了一下,把他们交代的赃款全部收缴起来,总价值不低于朝廷一年的收入。 就凭他们那点儿俸禄,就算干上三千年,也积攒不了这么多财富啊!” 听了赃款数字,直接把天元帝搞得没了脾气。 早知道这些人如此能贪,他就该早点儿把宦官放出去,也不必长时间遭受财政匮乏之苦。 “起来吧!” “难为你了光恩!” 天元帝缓和了语气说道。 有了这些钱,朝廷面临的外患难题,直接迎刃而解。 别看辽东败的厉害,只要手里有钱,完全可以再拉一支军队出来。 大虞军队的战斗力一直都是和钱粮挂钩的,只要把钱给足了,战斗力就能够蹭蹭往上冒。 赃款数字如此庞大,主要源于东厂办案,没有区分合法财产和非法财产的习惯。 甭管是犯官的祖业,还是乡邻挂靠在其名下的土地,到这里都变成了赃款。 巨额的赃款,成了锤死这帮犯官的有利证据。往后就算有人想要帮他们翻案,巨额赃款也是绕不过的坎。 天元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的内幕,但架不住财帛动人心。 铁案就铁案好了。 牺牲一群只会搞党争的贪官,挽救濒临破产的帝国财政,怎么看都是值得的。 皇帝嘛,该糊涂的时候就必须糊涂。 反正事情是宦官干的,赃款又进了国库,和他这位皇帝有什么关系。 “陛下,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 知道这一关过了,左光恩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六章、击破 直接从御史台抓人,衙门的兵丁仆役都是目击者,保密自然无从谈起。 左都御史被捕入狱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百官中传开。 稍微有点儿政治头脑的都知道,阉党再一次打破常规,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 镇远侯府。 刚向自家叔父诉说完白天发生的事,就收到岳树峰入狱的消息。 “左都御史被捕,这朝堂是越来越热闹了,你怎么看?” 李原笑呵呵的问道。 刚开始李牧进府,他只是觉得自家侄子有培养潜力,单纯想推上一把。 后面随着李牧能力不断展现,李原意识到这个侄子不是池中之物,随即加大了投资力度。 为了培养李牧的政治能力,更是时常拿朝堂上的事进行考教,不时还传授一些做官的技巧。 豪门世家除了关系背景外,这些看不见的官场经验,同样是核心竞争力。 单纯靠自己摸索,没有十年八年的官场锤打,很难把其中的脉络。 “叔父,岳大人突然被捕,很可能和圣人牌位案有关。 白天东厂采取强力手段强压下来,指鹿为马的操作吓坏了一群书生,却难挡悠悠众口。 此时拿下左都御史,正好让御史台群龙无首。 后续清流党人就算反击,少了御史台这个炮仗,攻击力也会削弱三分。” 李牧淡定的分析道。 白天宦官的操作,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迅速平息书生请愿,肯定是没有毛病的,唯独指鹿为马的骚操作令人无语。 这个成语的开创者,可是颠覆了一个大帝国。 当街进行效仿,让皇帝怎么想。 就算现在不发作,心里也会忍不住猜疑。 朝中文武被猜疑,皇帝想要把人搞下去,还要精心布局。 操作稍有不慎,就会被史书骂的狗血淋头。 宦官不一样,他们的权力全部来自皇帝的信任。 一旦信任丧失,再显赫的地位,瞬间都会化为乌有。 “分析的不错,不过这些都是表象。 满朝文武中,岳树峰的能力绝对能排名前十。当年整顿漕运,他的表现可是惊艳了很多人。 可惜这家伙进京之后,很快就被权力迷失了双眼。尤其是上一次入阁失败后,他就像是发了疯一样。 为了在庭推中占据优势,他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光指使御史疯狂弹劾、抹黑竞争对手,连陛下都成了他刷声望的对象。 政绩不缺,声望也有了。 按理目前的形势发展,岳树峰入阁只是时间问题,哪怕陛下也拦不住。 正是因为优势太过明显,反而成了他的取死之道。 陛下不想看到一个拿他开涮的人入阁。 先例一开,往后大家都跟着效仿,日子就没法过了。 首辅上了年纪,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 三个月前就递交了辞呈,陛下担心朝堂平衡被打破,极力把他挽留了下来。 甭管陛下怎么挽留,首辅终归是八十多岁的人,变动也就最近一两年的事情。 四位阁臣都在积极准备着,谁不希望内阁中出现一位声望特别高的同僚,增加更多的变数。 担任左都御史期间,岳树峰一直都是反阉急先锋,阉党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就算没有圣人牌位案,阉党也会用其他罪名把他搞下去。” 李原摇了摇头说道。 在朝堂上,左都御史原本是一个很超然的岗位。 手握御史台,拥有监察朝廷百官之权,只需要对皇帝负责。 按常理来说,在这种关键位置上,岳树峰应该是各方争先拉拢的对象。 结果因为太过着急成为棋手,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叔父,岳大人终归是朝廷的二品大员,阉党真敢给他扣上谋逆的罪名?” 李牧略微迟疑的问道。 高端的政治斗争,与他生活离的太远了。哪怕两世为人,这也是第一次直面高层博弈。 “不是他谋逆,就是清流党中的某位阁老谋逆。 党争进行到现在,需要一名有份量的大臣祭献,才能够画上一个句号。 岳树峰跳的太活跃了,纯粹是自己折腾死了自己。但凡是他学习庞阁老几分,都能够全身而退。 且安心等着吧,最多三天时间,此案就会定性。 阉党不会给清流党人留下营救时间的,这次岳树峰必须死!” 李原嘲讽说道。 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对岳树峰没有任何好感。没准私底下还发生过摩擦,毕竟御史弹劾勋贵,那也是日常操作。 …… 午夜时分,在外宣布处于昏迷状态的庞阁老,此时正对着月亮惆怅的喝着小酒。 同为浙党在朝堂的领袖,他对岳树峰的感情最是复杂。 原本是准备把岳树峰当做政治接班人培养的,却因为各种原因,现在不得不舍弃这位浙党中生代。 “阁老,您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岳大人现在又含冤入狱,大家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一旁的白衣书生开口劝说道。 装病是一回事,真病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庞阁老在关键时刻装病避祸的做法非常怂。可擅长装怂的他,再一次成功的躲过了危险。 “严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出手救树峰的? 现在只要我开口,阉党就不敢对他严刑逼供,那么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庞阁老自嘲的问道。 “阁老,您有自己的考虑。 岳大人含冤,主要是阉党的人太过卑鄙。连指鹿为马都敢干,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严先生急忙解释道。 有些事想想可以,万万不能说出来。 连朝廷正二品大员左都御史、浙党的二号人物,都可以沦为弃子,何况是他一阶幕僚。 “严先生,这次你可算错了。 要树峰死的可不光是阉党,还有皇上和诸位阁老,那帮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勋贵,也是幕后推手。 这么多人都想他死,你觉得我能够保下他么?” 庞阁老的话,把严先生吓得冷汗直冒。 这些话可不兴说,更不是他应该听的。 身份地位没上去前,知道的讯息太多,那是会死人的。 “瞧,把你给吓的! 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无非是朝堂需要平衡。 倘若浙党出现两位阁臣,再整合了清流党,呵呵……” 第二十七章、高效的东厂 诏狱。 见岳树峰被押送进来,苦苦坚持的一众清流党人,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 本轮党争的带头大哥入狱,标致着清流党人在朝堂争斗中全面失败。 哪怕清流党在朝堂上还有两名阁老,在地方上还有无数的乡绅官员支持,都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 尤其是被忽悠的那群士子,他们可是最后时刻,自己跳进来的。 本以为能够打倒阉党、拨乱反正,赢得未来二十年的仕途,没想到开局就团灭。 自己丢掉小命是小,可怕是连累全家跟着受罪。 内心的折磨,比肉体的疼痛更加可怕。 如果不是身体被捆绑着,估摸着又是一个诏狱自杀之夜。 作为正二品大员,岳树峰的待遇明显要高得多。 住着宽敞的单间,拥有干净的被子,室内还放着一张四方桌。 刑具枷锁啥的,更是不会加身。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千年传统——将相不辱。 享受着特权,岳树峰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想他逾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入仕之后,也曾忧国忧民,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不惜和权贵为敌,撕破了笼罩在运河沿岸的阴影——漕帮,开创了漕运新局。 被两代君主倚重,壮盛之年就官至左都御史。 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敢为天下人开太平的少年就死了。 只有沦为权力奴隶的岳树峰。 整日忙着争权夺利,道德底线一再被突破,道路也是越跑越偏。 一着不慎,倒在了向权力冲锋的路上。 “岳大人,住的可还舒服?”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岳树峰强自镇定下来,尽可能保持最后的尊严。 “托左公公的福,暂时还没有死!” 说话间,岳树峰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同左光恩进行对视。 “没死就好! 大家都是体面人,那么本相也不废话了。 这些是东厂搜集到的罪证,你看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补充。” 听了左光恩的话,岳树峰嘴角不屑的一笑,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按照律法,要给正二品大员定罪,需要经过三司会审。 党争闹的满城风雨,阉党现在需要尽快结案,不可能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审问的重任,就只能左光恩亲自来完成,其他人不够这个资格。 “陛下,让你来的?” 岳树峰苦涩的问道。 尽管知道答案会令人失望,他依旧抱有一丝幻想。 “本相这次过来,不光代表陛下,也代表了内阁。 圣旨在这里,上面附有内阁大印,岳大人可自行选择查看。 陛下顾念旧情。 按陛下的意思,如果岳大人肯老实交代,那么这封圣旨就不必取出来了。” 岳树峰没有理会左光恩的话。 整理一下衣冠之后,恭敬的接过圣旨,小心翼翼的打开。 半晌功夫后,苦涩的合上了圣旨,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精气。 “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劳烦左公公代我向陛下请罪,是臣岳树峰辜负了他! 其他的事情,公公看着办吧!” 不是岳树峰怂,实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处理他的问题上,内阁和皇帝达成了一致,根本不存在翻盘的可能。 主动配合,那就按查到的罪名,给他进行定罪。 继续折腾,他就要成逆党了。 前者自己倒霉,可能会牵连到家人。 后者直接九族消消乐,这个选择题很好做。 “岳大人此举功德无量,这诏狱中很多人都会因为你的决定而活命,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放心好了,你请罪的话,本相会一字不落的带给陛下。” 左光恩笑呵呵的说道。 活人无数是真,感激肯定是不用想。 等到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估摸着众人恨不得生食了他。 没搞成逆案,那是天元帝担心政治影响太过恶劣,希望能够低调处理。 擅长揣摩圣意的左光恩,肯定不会和皇帝对着干。 正好借这件事,让朝中百官知道,他左某人也是讲规矩的。 前面掀翻桌子,那是有人先不遵守规则。 …… 次日清晨,刚抵达千户所衙门,李牧就收到了一份买命报价清单。 光这份效率,就证明东厂绝非普通衙门能比。 清单根据官员职位、出身、任职时间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报价。 不过这些钱仅限于买命,罪还是要治的,收了钱东厂保证人能够活着抵达流放地点。 除了部分官员被上面指定流放地点外,其他犯官只要肯花钱,流放地点也可以自己挑。 “麦公公,你们的效率真高,该不是提前就做好了吧!” 李牧笑呵呵的调侃道。 东厂表现的这么积极,报价还不高,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理论上来说,只要钱给到位,被捕入狱的犯官都可以被判流放。 这一点儿也不科学,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党争。 “李大人,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发财的机会送给你了,能够赚多少,那都是你的本事。 左相他心善,不忍心大肆杀戮,才给了这么一个机会。 对了,判决结果三天后就会出来。 想要运作的就抓紧,别等到结果公示后,再想找关系,那可就晚了!” 麦庆虎不耐烦的说道。 上面突然决定不杀人,全部改为流放,东厂内部都吓了一跳。 原本大家还想劝劝左相的,结果得知是皇帝的意思,众人瞬间打消了杀人立威的念头。 人都不杀了,那买命钱就相当于白捡,不赚白不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东厂内部连夜赶制一份报价清单。 “公公,既然流放地点可以选,那么家属中意外病故几人,想来也不难吧?” 李牧试探性的问道。 直觉告诉他,东厂的诡异表现,肯定有问题。 “那是另外的价钱,倘若想要新身份,还得继续加钱。 如果是被牵连的远支,直接从名单上剔除,也不是无法商量!” 似乎意识到失言,麦庆虎狠狠的瞪了李牧一眼,仿佛在警告他说别搞事。 “多谢公公指点,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拉人下水 送走了东厂的人,李牧当即吩咐手下放出了消息。 这种大买卖,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还要借助同僚们的人脉。 至于套出来的内幕,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说出去。 谁知道这是阉党的谋划,还是皇宫中那位的布局。 大虞朝廷穷,光正常的财政收入根本无力维持帝国运转。推进改革的阻力又太太,那就只能先搞点儿偏财救急。 相比向民间加征赋税,搞几个不长眼的贪官,破坏力明显要小得多。 …… “李兄,你的意思是只要出钱打点,恩师就能够出来?” 陈冀川不确定的问道。 尚未科举入仕,对官场的了解非常有限,脑子相对单纯。 “当然不可能! 项师可是阉党的眼中钉,好不容易把他拿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把他放出来。 不过那帮阉党最是贪婪,只要钱给到位,保住性命还是不难的。 哎,主要是项师太过照顾乡邻。 名下多了几万亩田产,远超朝廷规定的免税额度,被阉党定义为了赃款。 倘若进行翻案,挂靠田产的民众都要受牵连,并且藏匿土地的罪名也不比贪腐小。” 李牧委婉的提醒道。 同窗一场,他可不想看到陈冀川一头扎进死胡同,继续在案子上死磕。 大虞朝的官员,没几个经得起查。 项仕海自然不例外,进入诏狱后,很快就吐露了一大堆犯罪事实。 没直接说他是大贪官,那就是在照顾同窗面子。 “李兄,你是知道的。 项师一家都被抓了,家产也被东厂查封。 若是在关中老家,还能找人凑凑。 可这里是京师,携带的盘缠本就不多,根本凑不齐这笔款子啊!” 陈冀川一脸为难的说道。 终归是年轻人脸皮薄,没好意思直接开口借钱。 “陈兄尚未入仕,不知道官场的规矩。 项师入狱可不单是因为自己,而是了为了清流的反阉大业。 他独自扛下了阉党定的所有罪名,也没有吐露其他人出来,这种精神最是令人佩服。 营救之事大家无能为力,善后之事这些人总要出一把力。 这样好了,今天晚上我安排你冒充丁役,偷偷去诏狱和项师见一面。 到时候他自会交代,谁能帮忙出这笔钱!” 事实上,李牧不想挑明话题的,怎奈自己的这位同窗是官场小白。 项仕海确实落马了,可正是因为落马,他的话才变得更有份量。 或许没有办法帮人升官发财,但绝对可以拉人下水。 不需要栽赃陷害,光把他知道的讯息吐露出来,都有一大帮子人跟着倒霉。 很多时候官官相护,并不是大家多么重视阶层荣誉,更多的是互相手中都有把柄。 伸手拉别人一把,也是在拉自己。 “多谢李兄指点!” 陈冀川满脸感激的说道。 真心不容易。 前面奔走那么多天,都没有找到半点头绪,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到了李牧这边,终于有了解决之法。 虽然没能把恩师捞出来,可能够从诏狱中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幸运的。 尤其是当日东厂的人找来,李牧为了保他还和那帮人对上了。 最后那帮番子离开时脸色多难看,他可是亲眼目睹的。 事后怎么善后的他不知道,反正在陈冀川看来,肯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接着又找人四处运作,为营救恩师项仕海奔走,妥妥的好同窗。 “好了陈兄,你我客气什么。 我的身份不便出现在诏狱,见了项师代我向他问一声好。 顺便告诉他,阉党会在三天内结案。 要是有厉害的人脉关系,赶紧利用起来,没准能够脱罪!” 脱罪是不可能的。 真要有能够压制阉党的人脉关系,项仕海也不用进诏狱中受苦。 真相往往最伤人,漂亮话才是大家最喜欢听的。 一个项仕海不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关键是业务想做起来,就必须先开一个好头。 被厂卫招待过的文官,此时就如同溺水的人,一根稻草飘到跟前都要奋力抓住。 活着就有希望。 历史上许多名臣,都有贬官流放的经历。 他们的情况无非是更惨一点儿,直接被搞成了白板。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们能够活到阉党倒台,清流党人重新掌权,就有被赦免。 倘若和掌权者关系不错,一口咬定是阉党栽赃陷害,直接翻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牧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些绝望中的人带去希望。 主要是搞钱压力太大了。 东厂的赎金不能少,人家内部参与分钱的人多,少了容易出变故。 舞阳侯这个老大能扛事,但也能要钱,开口就是五十万两白银。 千户所还要预留一部分经费,作为下半年的衙门预算,下面参与执行的官员也要分一份。 不多拉点儿人下水,业绩真心完不成。 纯粹靠亲朋故旧,再好的交情,也是有价的。 肯拿出几十两的是故旧,能花费几百两打点的是亲朋,愿意花上千两运作的是至交。 肯拿出几万两、十几万两,甚至更多钱来捞人的,不是老父亲,那就一定是被逼的。 单纯几个官员拿不出那么多钱,若是分摊到整个清流党身上,那就问题不大了。 同僚队友,就应该同甘共苦,哪有光让别人冲锋陷阵的。 …… 午夜时分,从诏狱中出来的陈冀川,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实在是太残酷了。 诏狱,就宛若十八层地狱。 拔舌、剪刀、铁树、铜柱……这些地狱传说中的刑具,那是应有尽有。 一个个威严十足、霸气外露的官员,进了诏狱之后就沦为了案板上的肉。 再一次见到项仕海,他都没把人认出来。 “陈公子,千户大人吩咐了,今夜甭管你要去哪里,兄弟们都会把你送到地方。 不过现在是禁宵时间,除了我们五城兵马司的人,锦衣卫也会出来巡逻。 马车动静太大,容易惹来麻烦,劳烦你和我们多走几步。” 听了兵丁的话,陈冀川暗自叫苦。 刚刚在里面受了惊吓,他现在的状态真不怎么好。 “劳烦前面带路,我先去……” 第二十九章、敲诈 找对了路子,报上了项仕海的大名说明来意后,陈冀川受到的待遇和之前截然不同。 面对热情过分的主人,他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贤侄,从诏狱中过来,东厂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王少丰关心的问道。 东厂的威名,最近响彻了整个京师。朝中文武百官,就没有几个不怕的。 当得知陈冀川刚从诏狱中走出来,还带来了项仕海的口信,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托王大人的福,学生此行还算顺利。东厂番子尽是贪婪之辈,只要打点到位,进去一趟还是不难的!” 陈冀川的回答,让王少丰很是尴尬。 作为和项仕海一起的同科进士,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连项仕海加入清流党都是他引的路。 作为政治盟友,在得知项仕海被捕入狱后,他不仅没有想办法出手拉一把,反而第一时间做了切割。 遗憾的是这种切割,仅限于划清政治上的界限。在此之前两人合伙干的破事,可没办法直接揭过去。 本来是互相的把柄,现在变成了单方面约束。进了诏狱的项仕海可以不在乎增加几条罪名,但在岸上的王少丰不行。 正五品的官职,在京中丝毫不起眼,但他担任的是户部下属浙江清吏司郎中,在外界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头“大司度”。 负责的浙江财税征收、支出审核,妥妥的核心实权岗位。省内各级官员进京,都少不了他的一份“书帕”。 “钱途”和“前途”都很广阔,可不能被牵连进去。 “项兄的情况还好吧?” 王少丰询问道。 项仕海的死活,他并不关心。官场是最现实的地方,哪怕此前是至交好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条件允许的话,他不介意伸手拉一把。现在两党斗法到了白热化阶段,明显不是他一个郎中能掺和的。 救不了人,项仕海就成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知道的秘密太多,随便交代点儿出来。就能够把他拉下去陪葬,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恩师的情况非常糟糕,那帮阉党就是畜生,居然对他进行严刑逼供!” 陈冀川愤愤不平的说道。 身份决定立场,大虞朝师生关系是仅次于父子、兄弟的存在,儒家文化讲究亲亲相隐。 甭管项仕海是否犯罪,作为弟子他都必须摆正立场。 抢救项仕海,就是在抢救他自己的政治资源。 即便这笔政治资源马上就要过期,那也有不小的价值。 “该死的阉党,居然敢如此对待项兄! 贤侄放心,此事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定会想办法还项兄一个公道。 等庞阁老苏醒,我立即将事情上报给他,到时候一定让阉党付出代价。” 听了王少丰义愤填膺的话,陈冀川先是一阵感动,随即就发现了不对劲。 饼画的很大,可是看得见,摸不着啊! 庞阁老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谁也不清楚。 自家恩师的案子,三天之后可就要定下了。 一旦判决结果公开,再想进行捞人,难度增加了十倍不止。 “王大人,恩师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那帮阉党又不断逼着他招供,想要牵连更多的人进去。 我这做学生的无能,没有能力替老师翻案。只能想办法贿赂阉党,先保住恩师的命。 怎奈囊中羞涩,携带的盘缠已经耗尽,喂不饱那帮饿狼!” 说完,陈冀川期待的看着王少丰。 在狱中的时候,项仕海亲自告诉他,缺少偏财打点,找眼前这位就对了。 “贤侄,阉党的人最是狡诈,你确定送了礼,就能够保住项兄么?” 王少丰略显迟疑的问道。 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破财免灾。可身体的本能,又表现出了抗拒。 要从阉党手中捞人,花费的偏财绝非一星半点儿。最坑的是这帮家伙前脚收钱,后脚就可以突然翻脸。 钓鱼执法的事情,东厂干得多了。 “王大人放心,这次我找了可靠的中间人,寻了一大人物出面说和,阉党也要给几分面子。 就算中间发生了变故,也不会牵扯到您身上。若是不放心,就当今夜我没来过您府上!” 听陈冀川的话,王少丰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种时候把人打发走,搞不好明天他就要去诏狱,同项仕海作伴。 “贤侄别急,需要钱财的话,我还是能够想想办法的。 不过你总得让我知道中间人是谁,出面说和的大人物是谁,上下打点一共需要多少钱吧?” 王少丰强忍着肉腾说道。 为了积攒点儿家业,他在户部郎中的位置上,一干就是整整五年。 中间有好几次升职的机会,都被他主动给婉拒了。 钱捞了不少,自己却是一两银子也没敢拿出去花。 除了少数知情者外,在外界眼中他可是清正廉洁的代表,妥妥的官场楷模。 “王大人,他们的身份特殊,不便直接介入其中,具体身份我答应了要保密的。 不过我今夜能够顺利过来,是因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护送。 阉党的人胃口很大,开口就是十万两。据说这是左光恩那奸贼定下的,少一两都不行。 如果两天内凑不齐银子,他们就会对恩师严加拷问,直到从别的地方找补够足够的钱后才会罢休!” 威胁的话,是项仕海教他说的。 十万雪花银,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不上点儿强度,单纯攀交情,很难让人家掏钱救他。 “什么,十万两? 那帮阉党真敢要,谁家没事储备那么多现银啊!” 有人敢掺和清流和阉党的斗争,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十万两的要价,更是让他破防。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听听就行了,地方官的收入高,但架不住开销也大。 除了那几个大府能做到外,其他州府每年上缴给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都没有十万两。 他这个实权郎中,每年能有几万两银子的进项。在同层次官员中,已经算少有的肥差。 “王大人,我这都还少说了。 十万两只是阉党要的,中间人和那位大人物的钱,都还没计算在里面呢! 您见多识广,这份钱该给多少,帮忙给拿个主意。” 陈冀川一脸忐忑的说道。 不知道李牧给出的报价,已经包含了所有费用,他只当是阉党要的。 凭白无故的,又给增加了一笔费用。 压力一下子全部给到了王少丰身上,拒绝的话终归没敢说出口。 “中间人给一万两,那位大人物给三万两。 这是他们的身价,我们不能坏了规矩!” 王少丰咬牙切齿的说道。 一下子出去了十四万两,这纯粹是在割他的肉。 第三十章、全面展开 南城千户所。 看着一口口抬进来的箱子,李牧突然觉得自己报价草率了。 文官的财力,比他预想中要强得多。 同样是正五品,他这个五城兵马司的千户,想要存下这笔巨款就非常困难。 毕竟,上面的关系要打点,同僚们要分润,衙门下面有那么多兵丁要养。 除非赶上眼前这种捞钱机会,正常年月在扣除所有支出之后,也就能结余三五千两。 想要获得更多,就要承担风险了。 五城兵马司中,也就东城和西城两个千户所日子富裕一些,收入大概是这边的三五倍。 最惨的北城千户所,辖区就是一个大型贫民窟,能够榨出的油水最少。 倘若担任北城千户,每年能够结余一两千两,都算经营有方。 事实上,这已经算是好的。 每年都有进项,干上十几二十年,同样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倘若进了一些冷衙门,没有搞钱的门路,那就指着俸禄过日子吧! 正五品月俸禄十六石,支付还是米六钞四。 开国初年,宝钞尚未贬值,这个俸禄还是不错的。 通胀到现在,也就勉强猪肉自由。家中丁口多的话,想多吃几顿牛羊肉都需要算计一下。 官员内部的贫富差距,一直都非常悬殊。 多给的钱,肯定是不退的。 美丽的误会,自然是越多越好。 看掏钱的爽快劲儿就知道,出钱的这位王大人,一定是熟知官场规矩的。 李牧决定了,后面的报价都用模糊法,没准还会有更多的意外惊喜。 发财的机会,难得遇上一次。 文官既然有钱,那么竹杠不敲白不敲,反正是阉党背锅。 “陈兄,你先去后宅稍事休息。 等我这边忙完了,就安排人和你一起去诏狱,把项师接出来!” 李牧笑呵呵的说道。 一分钱,一分货。 涉及到信誉,多出来钱,自然不能人家白花。 思来想去,他现在能够做的,也就把项仕海提前从诏狱中接出来和家人团聚。 看在钱的份儿上,想来东厂会给他这个面子。 “劳烦李兄了!” 陈冀川惊喜的说道。 进京这么长时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消息。 哪怕一夜的奔波,身体早已经疲惫不堪,现在也不觉得累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 把恩师从诏狱中捞了出来,凭借这份经历,足以让他在士林中扬名。 贴上了尊师重道的标签,未来高中进士,也会被座师高看几分。 …… 项仕海从诏狱中走出来的消息,在五城兵马司刻意散播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师。 稍微有点儿政治头脑的,都知道五城兵马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御史难得沉默一次。 看得出来,能够躲过党争的,都是聪明人。 为了加快速度,在李牧的运作下,被捕的犯官家属获得了进入诏狱探监资格。 紧接着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护送下,这些完成探监的家属,秘密拜访了多名在职官员。 在无数骂骂咧咧声中,一辆辆马车不断驶入南城千户所。 少则数万两,多则二三十万两,就没见一个穷的。 很明显犯官们寻找的掏钱冤大头,都是有钱的主。 哪怕手中的现银不足,也拿黄金珠宝、田产、古玩字画进行了冲抵。 类似的一幕,在其他几座千户所同样上演。 家属被关在那里,业务就由谁来做,场面很是和谐。 …… 城西庞府。 “岳树峰,真是够能耐的,竹杠都敲到了本阁老头上!” 庞亨升怒气冲冲的骂道。 本来他还同情岳树峰的遭遇,现在只剩下满腔怒火。 作为内阁次辅,庞亨升可是朝堂上真正的巨头。 从上位开始,就一直是被众人追捧讨好的存在,哪有人敢上门敲诈勒索。 “阁老息怒,这多半是阉党的阴谋。 一入诏狱门,生死不由人。 岳大人,此时怕是也只能任人摆布。 犯不着置气。 倒是阉党的做法,有些令人奇怪。 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只是为了捞上一笔,未免又太过小家子气!” 听了严先生的提醒,庞亨升很快冷静了下来。 尊严受到挑衅是小,阉党的谋划才是要命的。 这次打掉了岳树峰,下一次两党交锋,没准目标就变成了他们这些内阁大臣。 “那帮宦官最是贪婪,为了弄钱干一些奇葩事,并不奇怪。 只是现在搞得动静这么大,仿佛是吃定了我们一定会给钱。 不对劲! 这是阉党对我们的试探! 看来我必须从病床上醒来了,再这么闹腾下去,肯定会出大事。” 庞亨升警惕的说道。 身处风暴旋涡中,任何异常举动,都不可避免的联想到党争。 毕竟,在内阁次辅的高位上,他就从来没缺过钱。 每天想要给他送钱的人,能够从京师排到岭南,只是他爱惜羽毛,不是什么钱都收。 “阁老,言之有理。 确实不能让阉党继续猖獗下去,不然局势就要失控了。 只是客厅那边,岳大人的儿子还在等回话,您看怎么给他答复?” 严先生顺势接话道。 自家这位东翁的性子,他是了解的。 既喜欢权势,又对生前身后名格外看重。 在做事的时候,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这些毛病,既是缺点,同样也是优点。 虽然经常错过最佳决策时间,但也让庞亨升躲过了无数次危险,一直在官场屹立不倒。 “罢了,通知浙商行会一声,让他们把这笔钱出了。 顺便敲打一下那帮人,不管怎么说岳大人也是自己人,为国为民立下过汗马功劳。 哪怕是落了难,大家也该照顾一下。 往后遇到类似的事,就让他们自觉点儿,别什么事都要我提醒!” 庞亨升没好气的说道。 身份到了他这位置,愿意帮忙掏钱的人多得去了。 如果不是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浙商行会想出这笔钱,都要在外面去排队。 士农工商的排序,那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能搞错主次。 适当的敲打,才能让下面的人听话。 “阁老放心,此事我会办妥的!” 第三十一章、告状 随着卷入的官员增加,闹出的动静也是越来越大。看着滚滚而来的财富,李牧感觉事情要大发了。 以往的党争,都是以把竞争对手弄死为目的。今后的党争,还会增加一个目的——搞钱! 实在是太好赚了,入狱官员都找到了掏钱的冤大头。并且这些家伙,还老老实实的掏了钱。 舞阳侯定的目标,李牧最初准备打个七折完成。 领导嘛,画出来的饼总是要大一些。在具体执行中能够实现百分之七十,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 现在看来,他还是太保守了。 大虞的官员很穷,大虞的官员也很富。 关键是要找对人。 这次从内部击破,就是一次精准锁定。 找上的目标都是富裕户,又有把柄在别人手中,逼得这些人不得不破财免灾。 …… “通知东厂的人,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把钱提走!” 李牧神色凝重的下令道。 财帛动人心。 大量的银钱留在千户所,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万一出点儿纰漏,他可承担不起。 为了看守这些财宝,不光调来了五百兵丁昼夜把守。李牧这个千户也是连续两天没有回侯府,吃住都在衙门中。 “遵命!” 亲兵说完,正欲转身踏出房门,李牧随即补充道。 “等等! 先派人请舞阳侯过来,交付时需要他做见证。” 涉及到上百万两的交易,他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东厂的节操上。 万一那帮宦官贪心病患了,想要来个一锅端,李牧不确定自己能够扛住压力。 规避风险,永远是做官的第一守则。 顶头上司在现场,东厂的人若是起了贪心,第一个和他们对阵的就是舞阳侯。 从宫中出来的那帮太监,或许会为了利益和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翻脸,但绝对不敢对舞阳侯动粗。 搞不定皇帝外甥,还能搞不定太后姐姐么。后宫不得干政仅限于朝政,杖毙几个宦官根本不算啥。 真正在天元帝心中有份量的太监,也就最少面的几个。下面的小太监平常连皇帝都见不到,命不值钱。 …… 乾清宫。 装病躲清闲的天元帝,还是被内阁大臣们堵住了。一时间唾沫星子横飞,都是过来告状的。 花钱打点,在官场中属于潜规则。哪有这么大张旗鼓,就差把交易摆明面上玩的。 传出去丢了朝廷的人是小,关键是让皇帝尝到了甜头之后,类似的操作恐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 到时候官员们就苦逼了,冒着身败名裂风险积攒下来的家底,都是帮别人预存的。 站在文官集团的立场上,一众阁老必须坚决抵制,彻底打消皇帝的念头。 就连打上了阉党标签的两位阁老,此时站出来强烈反对。 足以证明这次的玩法,有多么不得人心。 事实上,无论清流,还是阉党内部约束力都不强。 大家只是因为共同利益走到一起,当团体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站在对立面也不奇怪。 本质上大家是合作关系,而不是隶属关系。 尤其是这些阁臣,每一位都有自己的基本盘。脱离了原来的党派,也能够自己拉出一座山头。 大虞朝堂上乱七八糟的党派,几乎都是这么来的。 聚在一起看只有阉党、清流、中立派三股力量,分散开来则是以地域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政治派系。 倘若继续细化,这些政治派系内部又因为亲疏远近,诞生了无数个小团体。 时而合作,时而对立。 政治立场,完全取决于面对的是什么事。 想要推动某件事,通常都要私底下进行沟通,获得派系内大部分成员支持后,才会提到朝堂上。 那种派系老大一声令下,下面人就无脑支持的场面,几乎不可能出现。 真要是在朝堂上出现了,那么就意味着又要开启皇位轮流坐副本。 一时的政见相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大方向一样,大家回头还是自己人。 “诸位累了吧,先坐下来用点儿茶水再继续。 左光恩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让人给诸位阁老上茶!” 天元帝的话,把众人噎了一个半死。 感情他们说了这么多,皇帝一句话也没往心里去,纯粹做了一场无用功。 “陛下,事关国本,不得不重视啊!” 庞阁老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 相比其他四位,他已经是受害者。哪怕有人帮忙出钱,这种被人强拉下水,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左光恩,你也听到了。 你说你,办差怎么就不多用点儿心呢! 诸位阁老都跑到朕这里堵门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外界岂不是要说朕是昏君。 算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过去的事,朕就不提了。 往后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天元帝的回复,险些把庞阁老气晕过去。 就这? 哪怕是装装样子,最少也该斥责左光恩一顿,再罚几个月俸禄给大家一个交代。 现在的处理结果,明显是天元帝选择了糊弄。 释放出的这个讯号,就差公开对左光恩说:干的不错,值得表扬! “陛下,朝中人心惶惶,需要安百官之心啊!” 首辅宋海东忍不住规劝道。 皇帝总是看百官不顺眼,这像什么话。 如果不是天元帝手段高明,推出了宦官背锅,双方对方的矛盾早就激化了。 人生经验告诉他,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未来必定会出大事。 “首辅言之有理,那就下不为例吧!” “左卿,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多请教几位阁老。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 就像这一次,要不是诸位阁老帮忙稳定局势,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来!” 天元帝不疼不痒的训斥,让宋海东没了脾气。 皇帝太过聪明,他这首辅也很头疼。 以往忽悠君主那套仁义道德,在这里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好在他是快要致仕的人,只要在最后的任期内不出问题,后面的事情,自会有下一任操心。 “陛下,老奴定会吸取教训,尽心尽力为朝廷办差!” 左光恩一脸激动的说道。 刚才天元帝居然称呼他为“卿”,言者或许无心,但他这听者却记在了心里。 在大虞朝,“卿”是百官的专属,此时出现在他这宦官头上,明显是皇帝对他的认可。 第三十二章、分钱艺术 南城千户所。 舞阳侯亲自出面,前来交接的东厂宦官,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全程没出任何纰漏。 送走了东厂的人,这笔生意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内部分钱。 “指挥使大人,这里是五千两黄金和二十五万两现银,剩下的都是实物充抵。 主要是东厂那边时间催的太紧了,大家来不及进行变现。 珠宝和古玩字画的水太深,卑职见识有限没敢收,只收了一些京中房产和周边田地。 现在京中人心惶惶,这些不动产拿出去发卖,也很难卖出好价钱。 衙门需要运作,不能缺少现银。 要不您吃点儿亏,就把这些实物给收下了!” 说话间,李牧递上了一叠厚厚的房契、地契文书。 大致翻看了一下之后,舞阳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官场上送礼是需要讲究技巧的,银子谁都喜欢,但土地和京中房产更是通硬货。 除非发生变故,正常情况下大家是不会卖产业的。 那帮文官舍得拿这些产业出来,除了确实缺少资金外,也是想要降低风险。 一次性拿出太多的现银,实在太过扎眼。 虽然有中间人隔了一层,但谁也无法保证中间人一定可靠。 为了证明自己的家底被掏空,混入一些核心产业进去,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是充抵资产,自然免不了折价。 五十万两的巨款,不是舞阳侯一个人能够吃下的。 除了扣下一部分运作经费,和衙门内部官员分润外,大头还是要送给皇帝或者是太后。 上下都拿了钱,未来才不会有人拿这笔钱说事。 在这方面,舞阳侯和李牧一样,都只能赚了一笔过路钱。 处理资产的机会,就属于额外的好处。 “你说的不错,衙门运转不能缺少资金。 大家都不容易,不能亏待了下面的人。 罢了,我就吃点儿亏,把这些产业给收了。 不过这些麻烦,也不能我一个人解决。 你在京中没有府邸,干脆就原价买下一座宅子。 再买上几个铺面和庄子,也算是在京中安身立命了!” 说话间,舞阳侯从地契中掏出了几张地契,放在了李牧手上。 “多谢大人照顾!” 李牧故作欣喜的说道。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优质资产谁都想要,怎奈这些东西太扎眼。 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名下,就是在告诉外界,贪官在这里。 有经验的官员,宁愿收取大量的现银放在仓库里,也不会碰这些明面的东西。 真要是购置,那也是通过合法渠道取得,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谨慎的李牧,自然吸取了大家的优秀经验。 东西交给了舞阳侯,既转移了麻烦,也讨好了上司。 回报立竿见影,低价买入资产不算啥,关键是那句“在京中安身立命”。 相当于明示,接纳了他这个小弟。 虽然五城兵马司中有勋贵子弟不买舞阳侯的账,但敢那么干的都是公侯直系子孙,不需要看上级脸色。 像李牧这种顶着勋贵子弟名头的远支,就没那么硬气了。 或许舞阳侯不能让他们升官,但绝对可以让他们升不上去。 三年一度的京察,再过几个月就要开始了。 虽然是吏部和御史督察院负责,但舞阳侯这位指挥使,在其中也有很大的话语权。 京察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官员未来升迁。 “行了,记得按抵扣价,三天内把钱送到五城兵马司。 本官衙门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多留了!” 看得出来,舞阳侯是真的忙。除了南城千户所外,还有另外四个千户所等着他去收钱。 …… 大头都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内部利益分配。 做好了这一步,李牧才真正在衙门中站稳了脚跟。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带大家搞钱,又舍得分钱的上司。 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众人,李牧微微一笑道:“这次收获如此丰厚,离不开大家的努力。 今天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东厂那份已经给了,上面该打点的,也都支了出去。 牵线的介绍费,能拿多少都是大家自己的本事,谁也不能眼红。 为了安全起见,这部分费用我没有入账。 钱已经结算给了各位,怎么把钱洗白,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往后无论谁问起,我都不会承认。希望你们也忘掉这件事,就当从来没有这笔钱。 这里是千户所的公账,金银合计折银约三十万两,其中十万两需要留做衙门的日常开销,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二十万两该怎么分,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话音刚落,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 哪怕在场的都是勋贵子弟,也都见过了大世面,二十万两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不是突发横财,南城千户所的账上,永远都不可能出现这么一笔巨款。 “千户大人,这么多钱太过扎眼。如果按往常一样直接下发,肯定会被人给盯上。 虽说在上面过了明路,可万一有个官场愣头青,把事情捅到了朝堂上,也是一个大麻烦。 我看不如先给大家多发一个月的俸禄,然后再虚增一些值夜补助、日常支出来,慢慢把钱给消化掉。” 副千户袁杨明的提议刚出,一旁孙百户就急眼了。 “袁大人,按您的意思。衙门上下都要参与分配,我们这些人就白干活了?” 作为主管一个大片区治安的衙门,南城千户所自然是严重超编的。除了在册官兵外,还有大量服徭役的临时工。 二十万两的巨款确实不少,可上千人都要分润,那么落到每个手中的钱,也就没剩下几个。 孙百户刚从家中分了出来,置办了不少行头,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因为和文官们不熟,前面的中间人业务,他就没什么收获。 倘若现在再没收获,那么后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孙大人息怒,袁某可没那意思。只是现在这种时候,我五城兵马司确实很扎眼。 那帮利益受损的文官,肯定不会甘心割肉。 虽然有东厂顶在前面,但我们大张旗鼓的分钱,还是会令这些人仇视。 一切以仕途为重!” 袁杨明说完,众人直接分成了两大阵营,当场吵了起来。 “肃静! 袁大人说的不错,现在这种时候,小心谨慎准没错。 每个人该拿多少,我们可以先确定下来。后续根据实际情况找合适的理由,慢慢分发给诸位。 倘若谁需要急用钱,可以先从千户所衙门借支。 额度必须低于自己的份额,并且要象征性支付一笔利息。免得未来查账,惹出麻烦来。 别忘了,今年可是京察之年!” 李牧当即警告道。 把分配问题抛给众人,看似是征求意见,实际上更是一次筛选。 能够克制住贪欲的官员,不一定可以重用;但无法克制贪欲的官员,肯定不能重用。 第三十三章、阉党损招 千户所的事尘埃落定,对犯官的处理结果,也被公示出来。 除了个别被针对的倒霉蛋,流放地点有些偏远外,大部分人的结果都算宽松,最近的流放出京仅有百里。 一些犯官的流放地,甚至就在家门口。 反正以京师为坐标,确实流放了几百、上千里。 原本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怎奈阉党不干人事,把大量的犯官家属牵连进来。 全家流放是基本操作,三代之内的直系血亲,也大都榜上有名,甚至还有举族流放的。 一通操作上下,流放人口高达数万之多。 牵连之广,在大虞历史上都很少见。 如果不是没有大开杀戒,都能够进大虞十大案。 这样的结果,犯官们自然是受不了。 尤其是那些全族流放的,族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够把他们淹死,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文官集团也是集体炸锅,这么玩儿实在是太要命。 在官场上混,谁都有走霉运的时候。 以往的时候流放都只是犯官本人,哪有这样针对家属的,分明就是故意折腾人。 现在不出手帮忙,万一未来自己走霉运了,岂不是要享受同样的待遇。 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面对群臣的压力,宦官集团拿出了大量的证据,高举《大虞律》为武器。 法律依据太过充分,全部都是从轻发落。 搁在开国初年,这些人想要被流放都没资格,直接就拉出去咔嚓了。 一向以擅长输出的文官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被人喷得抬不起头。 有些事情是没法上台面的,平常大家不把律法当成一回事,不等于《大虞律》就没有了作用。 否定《大虞律》,那就是否定朝廷的合法性。 涉及到政治正确,谁也不敢公开抨击律法。 想要修改处理结果,就只有另一个操作——修订律法。 改革派是支持的,修订律法本身就是改革的一部分。 律法一旦修订,那么祖制就被打破了。 “祖宗之法不可破”成了伪命题,保守派再也无法拿祖宗之法说事,相当于扫清了改革的法律问题。 涉及到核心利益,保守派官员自然不会让改革派如愿。 然后朝堂上就出现了有意思的一幕,先是文官集团集体喷宦官,接着改革派和保守派又进行互撕。 站在人群中靠后的位置,看着大家互喷,李牧成了一名快乐的吃瓜群众。 全程都是文官高层在负责输出。 按照大虞律规定,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发言,其他人除非皇帝允许,不然在一旁听着就好。 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六七品小御史喷皇帝的画面,自然不可能出现。 基本上每次朝会,都是文官们互撕。 除非牵扯到自己负责部分,不然武将们一般不发言。 宦官在这上面同样吃亏,经常看到左光恩被迫舌战群儒,然后被喷到自闭。 难怪搞文官的时候,阉党那么积极。光在朝堂上受的委屈,换谁都会进行报复。 …… “退朝!” 太监的声音响起,李牧知道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 朝堂上还没争出一个结果,犯官们已经先一步踏上了流放之路。 不满也没用,有锦衣卫亲自押送,刚从诏狱中出来的他们根本不敢扎刺。 最悲催的还是那帮士子,一时热血上头去喊了几嗓子,就被革去功名,加入到流放队伍中。 随着大量的犯官家属离开,原本拥挤的牢房再次清闲起来。 千户所经费充足,李牧直接下令加盖了一排牢房,直觉告诉他未来肯定会派上用场。 “大人,外面来了一名举子,自称是您聘请的师爷。” 严书吏低声汇报道,眉宇间还流露出一丝羡慕。 同在衙门之中任职,书吏还是有朝廷正式编制的,但实际地位却远不及一名师爷。 李牧师爷空缺的时候,他这个书吏干了部分师爷的活儿,在衙门中的地位是直线上升。 就算是入了品的官员,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正主过来了,往后这种好日子,怕是就要到此为止。 “带他进来吧!” 李牧平静的说道。 对这位姗姗来迟的师爷,他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期待。 绍兴距离京城一千多公里,如果走陆路的确实需要不短的时间,但中间有一条大运河。 他可是找自家叔父打过招呼,只要人到了码头,无论是官船,还是民间商船都会搭载一程。 如果有心的话,在一个月前,人就该抵达京师的。 那会儿党争正处于最激烈状态,经常有官员被捕入狱。 拖到尘埃落定才过来,多半是在观望局势。 趋于利害,人之常情。 换成李牧自己,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也会选择先行观望。 人还是要用的,但必须要考验一番。 与忠诚度无关,雇佣关系本来就是异常一场交易,不能奢望太多。 考验主要是针对政治眼光。 在大虞官场上混,政治眼光比个人能力更重要。 因为讯息差,导致政治误判可以理解。 倘若本身政治眼光就不行,那么能力再强,也只能是一名幕僚,不能成为谋主。 转瞬的功夫,严书吏就领着一名身着青色圆领服的中年书生,走了进来。 “学生,兰林杰拜见千户大人!” 没等兰林杰把礼行完,李牧急忙一把拖住,笑呵呵的回应道: “兰先生,可是让我好等。 欧阳先生离京前,可是再三向我推荐,说先生才高八斗,有青云之志!” 李牧口中的欧阳先生,是自家叔父的幕僚。 同样是来自绍兴的举人,只不过年龄比兰林杰大上一轮,连续多次科举失利后,已经丧失了雄心壮志。 最近朝廷官员调整,出现的空缺不少。 遂接受了镇远侯的举荐,直接以举人身份入仕,被派往通州下面担任某地县令。 大虞朝的县令不好当,举人出任县令不奇怪,但大都是偏远州府。 条件好的地方,要优先给进士安排。 能够通州下面担任县令,明显是侯府出了力。 “欧阳兄,入仕了!” 惊讶过后,兰林杰很快恢复了镇定。 屡试不第,受不了科考之苦,选择入仕并不少见。 理论上考进士没有年龄限制,但中进士的年龄,将直接影响未来的仕途发展。 那种六七十岁的大龄进士,搞不好比座师的年龄都大,见面都尴尬。 就算朝廷愿意培养,也要担心这些人的身体能否吃得消。 派出去任职,万一猝死在了路上,吏部也是要担责的。 第三十四章、京城居大不易 一阵寒暄过后,李牧就安排人带兰林杰去安顿。 幸好买下了一座城西的三进院子,不然还真不好安置。 侯府虽好,终归还是有些不方便。要长期在京中任职,不可能一直寄人篱下。 萌生了搬出来的念头,李牧并没有立即行动。镇远侯夫妻对他不错,这种事情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抛开在老家的基业不算,在京中他也是小有身家。 在寸土寸金的城西,拥有一座三进院的宅子。 两栋三层楼的铺子,只是位置略微偏了一点,在东南门交汇处。 保定府有三个庄子,约合一千两百亩。 就是手头的活钱不多,进京前携带的三千两白银,现在只剩下一千五百两。 充当中间人的收益,全部搭在了这些产业上。 衙门中例行分润,大约还有四千两,不过这笔钱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主要是李牧胆子小,只拿了游戏规则内的钱。 这些产业放在外面,有的是人争抢。若非内部打了骨折,他根本就买不起。 不得不承认,封建王朝最快的财富积累方式就是做官。 刚进入仕途不过两个月,就积攒了这么多产业,难怪人人都想做官。 不算俸禄和衙门的进项,光这些产业在正常年月,每年都能够提供大约三千两的收益。 当然,能够拿到这么高的收益,主要还是和他的身份有关。 除了京师之外,五城兵马司对周边府县,同样有不小的影响力。 抓捕越界凶犯,征调地方衙役配合,那是常有的事情。 他这个千户的面子,在保定府那边人家不一定买账,但对衙门下面的小吏却拥有足够的威慑力。 除了明面上的正税外,地方衙门的各种摊牌附加,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哪怕征派雇户徭役,下面的小吏都要计算好农时,不能影响他家田地耕种。 城内的商铺,能够受到优待只会更多。 在自己人管理的辖区内,不光各种规费全免,遇到麻烦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会第一时间过去处理。 如此省心的铺子,能够在租金上获得溢价,那是必然的。 收益不菲,开销同样很大。 新增师爷一名,双方约定月俸二十两。 提供食宿、笔墨纸砚等必备物资,还要配备丫鬟、婆子、仆役各一人,出行需准备马车,每月实际开销不低于三十五两。 这是举人老爷应有的待遇。 在大虞朝只有酸秀才,没有穷举人。 光民间投献的土地,就足以让一名举人过上优渥生活。 从汉中带过来的三十名家丁,每月的开销不低于一百五十两,其中六十两是俸禄,剩下的都是吃穿用度。 这部分开销,同样不能少。 在京中任职的时候,家丁的价值还不明显。一旦进入地方任职,这些人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看似养的是家丁,实际上都是当做亲兵培养的。如果需要的话,这些人也可以随时变成基层军官。 作为一名正五品的官员,家里肯定不能全是一群大老粗,仆人、丫鬟、婆子总是要有的,厨子、马夫、花匠也是不能少的。 粗略估算一下,这些人员配齐之后,不会低于十五人。 加上宅院维修,李牧本人的饮食起居,会客必备的茶水点心,后宅这摊子每月开销不会低于一百两。 幸好战马开销,挂了衙门的公账,不然支出还会更高。 算上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他这种有上进心武将,每年支出不低于四千两。 文官们的日常支出要略低一些,但想要日子过得舒服,支出也不会低于两千两。 倘若在清水衙门任职,就指着俸禄过日子,为了节省开销,一般都不会聘请师爷,家中的仆役也必须削减。 不算账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现在李牧真体会到了,什么是京城居大不易! 正五品的官员如此,那么上面的公候府邸开销只会更大。 家中有人身居要职还好,一旦脱离了权力中心,收入就会迅速锐减。 家底厚实的,还能够靠产业支撑。 不过随着人走茶凉,隐晦的特权逐渐消失,家中的产业收入也会慢慢下降。 如果不能及时做出调整,削减不必要的开销,很容易陷入演吃卯粮的困境中。 …… “千户大人,司礼监发布公告,要出售犯官家产。 光田地就有两百八十万亩,京中都沸腾了。 您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据说里面还有汉中那边的土地!” 看着激动的严书吏,李牧完全不知道他激动个啥劲儿。 就算阉党发卖的产业再多,也不是一名书吏能够惦记的。 短暂的停顿之后,李牧顺利意识到不对劲。阉党这不是在发卖产业,而是在掘犯官们东山再起的根。 犯官的家产,除了少量在京师外,大都分布在全国各地。 以宦官们的名声,跑到清流大本营去圈地,那是妥妥的送人头。 留在国库之中,万一其中某个幸运儿翻了案,产业还要发还回去。 干脆利用朝廷缺钱的契机,先把产业给发卖出去。能够吃下这些产业收入,不是王公贵族,也是地方乡绅。 利益面前,再好的交情都要靠边站。朝廷只要愿意打折卖,那就不愁没人接盘。 交易一旦达成,清流党内部就分化了。 原本同情犯官们的清流党人,在获得实质性的好处后,立场必然发生变化。 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也会阻止翻案。 这些只是宦官的第一重谋划,后面还有更大的坑。 便宜从来都不是好捡的。 犯官名下的土地,除了自有的那一部分外,更多还是乡邻们的挂靠。 低价买下这些土地后,他们该怎么对待土地的原主人呢? 按照人家约定的挂靠条件处理,乡邻们肯定没意见,但买家就是血亏。 土地在封建王朝属于核心资产,正常的发卖再怎么打折,也不会太过便宜。 同挂靠的白送相比,两者的成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倘若不承认之前的约定,利益受损的土地原主人,肯定会不甘心。 第三十五章、清查军田 消息刚在衙门中传开,很快就有人过来告假。 看得出来,阉党的计划成功了。 人性贪婪是共通的,能够吸引勋贵子弟,就可以吸引文官、乡绅。 只要价格足够诱人,不愁没人接盘。 若非土地无法移动,距离太远不便管理,光京中的官僚就能够把这些产业买光。 一时卖不完也没关系,地方上的乡绅收到消息之后,也会迅速赶过来。 何况明年是科举之年,各地的举人老爷们,提前进京也是可以的。 除非地方太过偏远,朝中的权贵们看不上,不然李牧不觉得他们能分一杯羹。 二百八十万亩听起来数字很大,但是对一众宗室王公、勋贵外戚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来说,根本就不够分。 纵观历史,每次王朝进入中后期,统治集团人口都会急剧增长,相应对财富的需求也随之增加。 长子继承家业,其他儿子也需要有个着落。 全部指着祖业过日子,拆分不了几次,就会陷入财政困境。 除了加大对民间进行掠夺外,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也会变得空前激烈。 拍了拍脑袋,李牧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了。 天塌下来,也是皇帝先顶着。 下面还有一众内阁大臣和王公贵族接力,根本轮不到他这小小虾米操心。 从了解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天元帝,还是朝堂上的百官,都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能不能在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不知道,反正熟读史书是肯定的。 从天元帝继位后的一系列举动来看,明显是觉察到了帝国的危险,才推动的改革。 截止到目前来看,这些改革最直接的成果体现在财政上。 同天元元年相比,朝廷的财政收入在七年间,增长了近四分之一。 对一个老牌大帝国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当然,天元帝失败的改革更多,但他是幕后流玩家。 不光分化了百官,还推出了阉党这个天字号背锅侠,在前面拉着仇恨。 大家针对目标都是阉党,根本没人注意皇帝做了啥。 或者说他这个皇帝什么都没做,全程都是在暗示别人干。 搞成功了,那是皇帝英明。 干失败了,那就是底下人错会了圣意。 皇帝不亲自下场,就不会犯错。 除了关键时刻的乾纲独断外,其他时候事情都是百官们干的。 在封建王朝这么玩,简直就是无敌。 辅佐君主处理朝政,乃是百官们的职责。 干出了毛病,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甩锅给上司,这是一门技术活,不是谁都能玩。 尤其是甩锅给皇帝,更是充满了风险。 残血的御史台,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一向虚心纳谏的皇帝,在不动声色中,就借宦官在手把他们给搞掉了。 估摸着很多人被流放出京,都不知道是自己得罪了皇帝,还以为是在党争中激怒了阉党,引来的祸端。 一阵脑补过后,李牧对皇帝,对朝廷又恢复了信心。 刚回到侯府,还来不及换下官服,就被镇远侯派人唤了过去。 “叔父,您找我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牧疑惑的问道。 对镇远侯他是有些了解的。 入京这么长时间,每次会面这位叔父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这还是李牧第一次见他失态。 “要出大事了! 锦衣卫找到了辽东大战的幸存者,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军在和敌人决战前一天就断了粮。 进一步追查得知,按照辽东都师段文宏的部署,大军就近从附近卫所征调粮草。 可距离最近的沈阳卫,常年遭受北奴袭击,军田抛荒严重。 军户们早就逃的所剩无几,仓库里面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存粮。 这么重要的消息,本该在大战前就上报的。 结果消息在传递过程中,被人给压了下来。 等到大战爆发后,段督师派人过去催粮,才发现不对劲。 可惜使者的态度太过恶劣,激怒了沈阳卫指挥使,一怒杀了使者。 为了逃避朝廷追责,他押运着假粮草上路,在半路伪造了北奴袭击全军覆没的假象,现在不知所踪。” 李原心有余悸的说道。 无论是隐藏军情,还是卫所亏空,都是捅破天的大事。 偏偏这两件大事,还直接导致了辽东大败。 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如何朝廷都要追究到底。 “叔父,您的意思是朝廷要清查卫所?” 隐藏军情是重罪,人头搬家是必然的。搞不好还会触发九族消消乐副本。 查到谁的头上,谁完蛋。 再大的后台都没用,朝中两党再怎么内斗,也没谁会想不开跑去勾结北奴。 从皇帝到文武百官,都不会放过这些混蛋。 结局注定的事情,没啥好说的。那么要出的大事,就只能是清查各地卫所。 对卫所军队战斗力糜烂的问题,天元帝早就不满了。 只是这种历史顽疾,背后牵连到的人太多,不是想动就可以动的。 辽东大败的契机,为清查全国卫所创造了有利条件。 不用怀疑,全国的卫所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出了大问题。 卫所兵战斗力下降,除了疏于训练外,最重要的还是支持他们战斗的动力——田产,被人给占为己有。 全国近一亿亩的军田,留在军户手中的十不存一。 原本享受免税待遇,生活水平应该更高的军户,日子过得甚至不如雇户。 肚子都填不饱,自然别奢望啥战斗力。 “没错! 陛下早就有意整顿各地卫所,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在小朝会上,兵部提出清查各地卫所军田。哪怕我们这些勋贵强烈反对,提议还是获得了通过!” 李原脸色阴沉的说道。 在清查卫所的问题上,皇帝和内阁居然达成了共识。这让在朝堂上话语权不高的勋贵,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论起耍嘴皮子,一众勋贵大佬绑在一起,也不是一名阁臣的对手。 何况这次的事情,人家有充分的理由。 勋贵们提出的反对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第三十六章、卫所积弊 “叔父放心,卫所军田根本清查不下去。 皇上想要清查或许是出于公心,但诸位阁老也站出来支持,无非是文武殊途。 在打压武将的问题上,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 拦不住,那就索性别拦了。 他们想要去查,那就让他们去查好了,就怕他们不敢掀开这个盖子。 别的地方不清楚,但汉中卫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 军中将领把卫所军田变成私田,让军户充当雇户干活,这些都是事实。 但这些都不是卫所军田流逝的主要原因,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科举制度。 每年一届科举,卫所子弟中都会诞生几名进士,以及若干名举人。 大虞文贵武贱,这些人改换门楣之后,都会放弃军户的身份。 离开的不光是人,还有他们名下的军田。 有官职的,甚至连给他们耕种的军户,也一并带走做了雇户。 我记得因为这个问题,百年前军方还和文官们打过官司。 一度闹到了御前,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朝廷当年没处理,后面前赴后继的有卫所子弟通过科举离开,不断吞噬着卫所的军田和人口。 倘若朝廷真下决心清查,那就让这些离开的文官们,先把拿走的土地还回来。 至于卫所将领,大家拿走的土地产生收益,而不是土地本身。 除了个别蠢货外,很少有人会费心思把军田转化为民田,再过户到自己名下受人于柄。” 李牧淡定的说道。 别人家的情况不知道,反正他家是这么玩的。 土地依旧登记在卫所的账册上,收益却进了自家的腰包,然后拿去养了家丁。 倾吞公款养私军,这种军阀化的表现,搁在别的朝代很有可能会人头落地,但在大虞却是常态。 在朝野都是公开的秘密,被查到了也无所谓。 自家养的那点儿家丁数量,同九边将门完全没法比,距离拥兵自重还远着。 土地属性没有发生变更,侵吞军田自然无从谈起。 反正他这个世袭指挥使,从来没有去履职。 哪怕有人较真,把事情全部放到台面上,也问责不到他头上。 “你是没事,可别人有事啊! 从开国到现在,将门子弟传承了那么多代,中间出现的蠢货还少么? 直接吞并军田的确实不多,但有些王八蛋同地方官勾结,把原本属于卫所的上等田换成了下等田。 有的干脆换成了荒山,根本无法进行耕种。 私卖卫所军田的事件,也是屡见不鲜。 哪怕是被举人进士带走的军田,没有卫所将领的全力配合,他们也不可能如愿。 真要是清查下去,第一责任人始终是各地卫所将领,其次是监管他们的都司衙门,最后才轮得到其他人!” 李原没好气的说道。 本以为自家侄子会给他出什么好主意,没有想到李牧给出了一套摆烂方案。 确实按照目前卫所的情况,牵连面之广,几乎遍布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的亿亩军团,现在就是一个笑话。 原本是卫所和地方官府互相监督的存在,最后内外一起勾结,一起把军田变成了私田。 明知道大家都有问题,可是文官们不怕。 侵吞卫所军田的事情,又不是他们任上干的。 往前进行追溯,当事人坟头早就长草了。 何况干这些事,大家都进行了遮掩,就算是侵吞军田中途也要转手好几次。 当年的卫所田册,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基本上都遗失的差不多了。 哪些是民田,哪些是军田,现在很难分得清。 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以拿来恶心活人,却奈何不了死人。 卫所将领们不一样,他们是直接责任人。就算不是自己干的破事,那也是自家老祖宗干的。 哪个卫所有多少军田,朝廷是有数的。 出现了亏空,那就是卫所将领的责任。 卫所出现问题,勋贵们把持的都司衙门,肯定难辞其咎。 没有他们的放纵,下面人的就算想要侵吞军田,也没法完成。 “叔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不能自乱阵脚。 牵扯这么广,朝廷想追责也不容易。 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出消息,把火往那些卫所出身的文官身上引。 实在是躲不过去,就翻百年前的旧案。把案件推到历史遗留问题上,尽可能淡化大家的责任。” 李牧避重就轻的说道。 身份决定立场! 自家既然没有大问题,那就不怕查。 站在他的角度,朝廷清查军田,无疑是一件好事。 清洗掉一部分蛀虫,更有利于帝国的统治。国家稳定了,他这个官当的才舒心。 何况大虞官场现在关系户扎堆,典型的狼多肉少。 上面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把挡路的人搞下去,他还怎么进步。 文武之争,那是上层的博弈。等他哪天到了位置上,再去考虑也不迟。 作为勋贵集团的实权人物,镇远侯就没法看戏了。甭管朝廷查到那一步,对勋贵集团都是一次削弱。 别的不说,前面阉党许诺安排勋贵子弟进入兵部任职,被这么一搅和,肯定是没指望了。 一些名存实亡的卫所,大概率会被撤消。 牵扯太深的勋贵,不光会丢官去职,还有可能丢掉老祖宗传下来的爵位。 “罢了! 那帮王八蛋既然敢干,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查到谁的身上,就算谁倒霉。 但愿不要闹出大乱子!” 李原叹息一声说道。 如果可以拯救,他也想把卫所拉回正轨。 勋贵集团在朝堂丧失话语权,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卫所军队不堪大用。 现在大虞的军事支柱是募兵。 卫所糜烂后,为了维护统治,朝廷被迫采用募兵制。 募兵制度下,粮饷需要户部划拨,将领任免需要经过兵部核准。 丧失了财政权和人事权后,勋贵们主导的都督府,腰杆子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发展到现在,名义上统领全国军队的都督府,只剩下可有可无的监督权,日常军队调动都是兵部在负责。 新兴的九边将门,就朝廷启用募兵制度后崛起的。 第三十七章、耍赖的皇帝(盟主加更) 御花园。 “案子查到了哪一步?” 散步中的天元帝,随口询问道。 辽东大败的内幕被挖出来后,文官们没法继续揪着决策失误说事,连喷军制改革的人都少了很多。 嗡嗡嗡的声音少了,耳根子清闲下来的天元帝,最近心情一直都不错。 “陛下,经过我们对相关人员的审问,发现压下军情急报的是辽东都师段文宏的师爷。 此人在辽东大战之后,就已经不知所踪。 就连他的家眷亲族一百余口,也在两个月前,突然从苏州消失不见。 除了此人之外,沈阳卫也向辽东兵备道、辽东巡抚衙门上报过,只是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 顾远松的话,让跟在后面的几名阁臣心惊肉跳。 大虞对民间控制严密,只有秀才以上功名者可以随意出入,普通人想要出县必须开具路引。 北虏就算能够收买一名师爷,也没有能力把触手伸到帝国腹地,把当事人家中一百余口悄然无息的转移离开。 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帝国内部有人配合。 更糟糕的是从时间上看,家眷转移时间和辽东决战时间几乎是同步的。 必然是有人提前泄露了情报,让北虏提前有了准备。 才发动自己在帝国内部的暗子,策划了后续的一系列行动。 负责制定作战计划,实施计划的人,都有嫌疑。 被牵扯到的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兵备道,更是严重渎职。不排除里面有人勾结北虏。 庞阁老和徐阁老最是尴尬,前面他们还逮着辽东大败狠喷,转头才发现回旋镖打到了自己身上。 辽东巡抚和辽东兵备道都是清流党的干将,此时都成了辽东大败的主要责任人。 不光这两人要完蛋,放走逆贼全族一百余口的地方官,同样难辞其咎。 继续深入追查下去,还不知道多少清流党人牵扯其中。 说他们背叛大虞,那多半有些冤枉。 可他们的一些行为,确实和辽东大败扯上了关系。 隐约之间,庞亨升觉察到不对劲。 怎么线索,全是指向他们清流党的。 清流党鱼龙混杂不假,可主要活动地方还是南方和京师,在北边任职的官员并不多。 辽东发生变故,最应该牵扯其中的应该是辽东派和晋党。 这种大案,朝堂上下都在一旁盯着,锦衣卫是不敢栽赃陷害的。 “陛下,老臣建议彻查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兵备道。不管牵扯到了谁,都要一查到底。 任何人胆敢通敌卖国,都罪不容诛!” 庞亨升率先开口道。 局势越是不利,就越要主动出击。 反正他不相信辽东巡抚和辽东兵备道会勾结北虏,只要不是通敌叛国,那么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对清流党来说,官员的个人能力可以出问题,但政治立场绝对不能错。 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如果有人勾结北虏,那么他就不再是清流党人。 “那就先查吧!” 停顿了一下后,天元帝随即问道。 “关于卫所军田流失的问题,你们可想好了方略?” 真正的重头戏来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支持清查军田是一回事,要拿出方案又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只是嘴炮,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需要承担责任。 一旦上升到具体方案,就变成了亲自参与,一言一行都是需要负责的。 “陛下,卫所情况复杂,牵扯到了太多的历史遗留问题。 宣宗朝时期,为了展示对士人的优待,朝廷默许了读书人中了举人之后,可以带着耕种的军田脱离卫所。 如果要清查的话,这部分怕是不好定性!” 成国公景国良一开口,就把事情推向了高潮。 当年朝廷宣宗皇帝允许士人带军田离开,本质上还是为了打压武将。 同时拥有财权、人事权、指挥权的大都督府,权力上能够和内阁并驾齐驱。 文武制衡下的平衡,在宣宗这位文皇帝看来,还是太过危险。 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一道口子,导致了卫所制度的衰败。 见到士人可以把军田变成私田,武将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加入到了瓜分军田的盛宴中。 上下一起行动,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么祸祸。 军田被瓜分之后,卫所战斗力彻底糜烂,家丁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在帝国稳定时期,些许的山贼土匪、民乱,武将的家丁就给解决了。 天下太平,谁也不想多事,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了下去。 一直到边患再起,大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重新关心起了卫所制度。 先帝朝就曾彻查过卫所,怎奈阻力太大,最后以失败告终。 “成国公,这有什么不好定性的。 既然是宣宗陛下允许的,那么就放过这部分,追查其他的军田下落即可!” 徐阁老笑呵呵的说道。 抛开这部分土地不问,调查的阻力直接减半。 除了九边的卫所,还有一定战斗力外,其他地区的卫所就是一群农夫。 很多千户、百户,现在过的日子,就和民间的厢长、里长差不多。 朝廷真要是下定决心清查,这些人是很难阻止的。 “徐阁老的提议不错,只是你可曾想过,卫所半数以上的军田都是这么流失出去的?” 兴国公秦世彪的问话,一下子让众人绷不住了。 半数以上的军田,这数据可是要捅破天。 “兴国公,这太夸张了吧! 我朝建立以来,卫所才出了多少举人进士,怎么可能带走如此多的军田?” 左光恩不屑的说道。 糊弄一下文官就算了,想要吓唬他,那是找错人了。 真要是军田都落入文人之手,那么守着宝山的武将在干嘛? 别的事情可以不在乎,涉及到自身利益,谁会轻易让步。 “公公这和人数没有关系。 普通军户,可没有能力供养一名读书人。 卫所中能够考中举人、进士的,出身大都不低。 这些将门选择武转文,自然是能带走的,都给带走了。” 秦世彪淡定的解释道。 甩锅给文官集团,这是勋贵们定下的策略。 武转文的时候带走了多少田产,本身就是一笔糊涂账。 …… “朕有些听明白了,你们争论的焦点,无非是军田被谁拿走了。 在这里吵架,肯定是吵不明白的。 大虞一共有493个卫、2593个所,以及315个守御千户所。 那么你们就商量着分配一下任务,各自负责清查一部分卫所。 涉及到历史遗留问题,朕也不打算深入追究,只要交出军田就既往不咎。 倘若负隅顽抗,直接按《大虞律》处置。 众卿皆是国之栋梁,卫所军田涉及大虞的生死安危,朕在这里拜托诸位了!” 说完天元帝直接给众人行了一礼,完全不给大家拒绝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差点儿上史书 天元帝的突然袭击,直接打懵了众人。皇帝的礼不能白受,接了就必须办事。 原本大家是想把清查卫所军田这种棘手任务,扔给竞争对手的,现在只能一起扛。 被逼着接受任务,众人的情绪都不高。 皇帝一离开,场面就尴尬起来,谁也不肯先开口。 大家一起干耗着,勋贵们无所谓。虽然家传本事丢了七七八八,但经常出入军营也是体力活,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 “你们都不开口,那老夫就先说了。 陛下把清查军田的重任交给我们,那是信得过大家。做臣子的替君主分忧,乃是我们的本分。 我提议由内阁、兵部、御史都察院、都督府、锦衣卫、东厂一起派人组成联合调查团,共同调查军田案。” 同样是查案,他的计划和天元帝的意思,几乎是背道而驰。 作为一名临近退休的首辅,如果有的选择,宋海东是不想得罪皇帝的。 可现在没有办法,不得罪皇帝,就要得罪群臣。 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儿不够硬朗,根本耗不过众人。 顺着皇帝的意思清查军田案,把帝国潜伏在水下的雷,掀开放在明面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与其晚节不保,被搞的声名狼藉,不如卖大家一个人情。 至于天元帝那边,他都是递交过两次辞呈的人了,大不了提前回家。 本身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各大派系。 “首辅之言,老成谋国。 军田案牵扯太广,调查阻力必然大。 若是发生了变故,单独一家衙门未必能够及时解决。 大家一起派人联合调查,定能查出一个水落石出!” 成国公景国良的话,差点儿让众人笑出声来。 联合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完全不具备可行性。 让阉党的人和清流的人聚集在一起,天天都忙着内斗,谁还有功夫查案啊! 不过这符合勋贵的利益,案子调查没有进展,总好过把卫所最后的遮羞布撕下,让问题暴露在台面上。 心里不认同,面上大家却没有反对。 军田案太过棘手,平常喊喊口号也就罢了,真要去掀开这个盖子,那是两个概念。 司礼监发卖两百八十万亩土地,都能够轰动朝野,何况是近亿亩的军田。 正常人都知道,这么大的一块蛋糕,绝不是个别人能吃下的。 卫所将领最该被问责,地方乡绅却是最大受益者。 较真严查下去,没准什么时候,就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一百年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早年那些武转文的卫所子弟,有些发展成了世家大族,有些直接沦为平民。 曾经的军田,在这一过程中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 让最后接盘的人,为侵吞军田案负责,明显不合理。 可军田是禁止交易的,一旦摆在明面上,那就证明以往的这些交易通通不合法。 乡绅们藏匿土地的问题,一下子就暴露在了阳光下,这是一个比军田案更大的麻烦。 “联合调查,杂家不反对。 可这终归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我们必须要拿出一定的成果来,不然交代不过去!” 群臣可以用法不责众应付皇帝,他这个宦官头子不行。 真要是敢打这样的主意,那就离死不远了。 可让他顶着压力,跑去清查军田,又太过为难人,根本不是某个人能够完成的。 听了左光恩的回答,众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 皇帝的面子,必须要给。 清查全国卫所的军田,大家没那底气,挑几个倒霉蛋应付一下,做出点儿成绩来交差,还是要有的。 …… 沸沸扬扬的军田案一出,不光司礼监卖地被压了下来,就连辽东大败的关注度也降低了。 五城兵马司中,李牧明显感受到了同僚们的吃瓜热情。 各地卫所的情况,纷纷被扒出来讨论。 距离真相,也就偏差了十之八九。 都知道是在睁眼说瞎话,可大家硬是说的有鼻子有眼。 “土地肥力下降”、“地震导致军田毁灭”、“洪水冲毁军田”…… 散播谣言的目的就一个,把军田减少和天灾拉在一起。 甭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勋贵子弟们是信了。 谁敢提出不同意见,立即就会遭到众人联合镇压。 看得出来,京中这帮勋贵在军田上没少捞好处,为了捂盖子也是拼了。 采取行动的不光勋贵,读书人经常出没的场所,同样流传着类似的谣言。 前些日子,这些人还怒斥武将吞噬军田,转眼的功夫立场就发生了变化。 很明显,散播这些消息的,都是既得利益者。 就算没有侵吞军田,家中也藏匿了土地。 哪怕是大清官,也有亲族乡邻,少不了接受土地投献。 被点透了厉害之后,想要对卫所动手的文官们,也只能跟着一起捂盖子。 …… “李千户,朝廷各部要组建联合调查团,调查军田流失的问题。 我五城兵马司也要出人,你可愿意走一趟?” 听到这个消息,李牧气得当场就想骂娘。 当统治集团都想捂盖子的时候,天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 可以想象,在各方压力下诞生的联合调查团,最后得出的结论会有多奇葩。 这种大案是会被史官记录的,千百年后研究大虞历史的时候,后人都会把这一段拿出来剖析。 贪官、糊涂官,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都会落在他头上。 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大虞亡于军田清查案的论调,然后遗臭万年。 “指挥使大人,我也是卫所将领,按律必须要避嫌!” 李牧急忙拒绝道。 再看舞阳侯,他突然觉得不顺眼了。 我把你当老大,你居然想把我挂史书上,不带这么坑小弟的。 “那就可惜了! 本想着你进入调查团,跟着立下点儿功劳,还能够升上一级的。 既然你需要避嫌,现在就只能把机会留给别人了。” 舞阳侯一脸惋惜的说道。 联合调查团在他眼中,可是一个大肥差。 不想被查出问题,各地的卫所将领们少不了大出血,没准乡绅们也要跟着出一笔。 这种财源滚滚的位置,必须要在自己人手中。 能第一时间想起李牧,纯粹是他觉得李牧擅长捞钱,且尊重他这个顶头上司。 上一次的案子,其他几大千户所都是刚好完成任务,就李牧给他多送了一笔。 第三十九章、声东击西 扬州城,畅春园。 一边听着小曲,一边查看账册的章方勇,感觉自己还能再娶八房小妾。 上半年的利润又增加了五万两,在大虞贩卖食盐,还真是趟赚。 修园林、办宴会、养瘦马,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老爷,您走神了!” 唱曲的小妾贴上来投怀送抱,把章方勇拉回了现实。 算了,小妾暂时就不娶了,还是身体要紧。 家中这二十多房千娇百媚的小妾,已经够忙活的了,外面还有众多相好,再添人身子骨儿真吃不消。 正准开口安抚怀中的佳人,一群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打翻了值守的家丁,吓的丫鬟们发出一阵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知不道这是什么地方?” 章方勇恼怒的质问道。 作为扬州有名的大盐商,就算知府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下面的衙役兵丁更是受他驱使。 这是金钱的魅力。 虽然不能直接掌控权力,但不影响他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 上到布政使、巡抚,下到衙门中的贩夫小吏,都拿过他的钱。 接受过他资助的举子,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少人都踏入了仕途。 看似只是一名盐商,实际上的关系网,早就渗透到了权力中心。 在扬州地界,敢和他为难的人屈指可数。 “自然是知道的。 我们锦衣卫办案,从来都不会走错地方!” 说话间,几名兵丁已经冲上去,把章方勇按倒在地。 “住手! 我和你们南镇抚司刘大人是好友,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任由章方勇如何解释,动手的兵丁都没有理会,以最短的速度把他捆绑了起来。 转瞬的功夫,整个畅春园都被查抄,所有人尽数沦为阶下囚。 近乎同一时间,扬州城内能叫响名声的盐商,纷纷落网。 锦衣卫的大动作,很快引起了知府衙门的注意。 收到消息的扬州知府郝兴锋,直接愣在了当场。 朝廷对盐商下手,他完全没收到消息啊! 上一次朝廷整顿两淮盐运,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迫于各方的反对,只是罢免了严重渎职的巡盐御史,并没有大动干辄。 这次的情况明显不一样,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锦衣卫和东厂就动手抓人了。 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采取措施阻止,不然会出大事。 带人正面硬杠厂卫,他是一名文官,没有那么莽。 何况知府衙门这群胥吏,见到锦衣卫就腿软,哪有胆子去阻拦人家办案。 “朱师爷,你立即派人通知盐政衙门,希望还来得及!” 郝兴锋神色凝重的说道。 锦衣卫和东厂声名在外,盐政衙门能否阻止他们的行动,郝兴锋的心里也没底。 可是没有办法,谁让经受不住诱惑,收了盐商的钱呢。 “大人,锦衣卫和东厂一起动手,意味着朝廷对两淮盐政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盐政衙门那边,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必须考虑后路了。 厂卫是打了盐商们一个措手不及,在私底下他们可没少收拢亡命之徒。 现在刀架在了脖子上,这些人很有可能铤而走险。 何况这些盐商只是被推到前台的,指着盐业吃饭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 朝廷要砍掉他们的利益,他们恐怕不会甘心。 乱子一旦闹了起来,扬州府必定首当其冲,我们的麻烦大了!” 朱师爷的分析,让郝兴锋心里越发的没底。 在大虞朝,贪腐的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旦发生大规模叛乱,他这个父母官就真完蛋了。 “先去通知吧! 顺便派人把消息告诉布政使和巡抚,如果我要完蛋,他们一样跑不掉。” …… “立即返回千户所,从五城兵马司中挑选一些可信之人,准备奔赴江南!” 刚回侯府,李牧就被自家叔父的话,搞懵逼了。 朝廷清查军田,最需要关注的是北疆才对,怎么一下子要跑去江南。 “叔父,江南可是发生了变故?” 李牧疑惑的问道。 正常情况下,就算江南有变,朝廷派钦差南下,也轮不到五城兵马司。 “不是江南有变,是两淮盐政有变。 陛下答应放弃追究勋贵在军田流失案中的责任,但需要我们支持他改革两淮盐政。 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动手了,陛下担心引发变故,决定从京中抽调兵马过去稳定局势。 五城兵马司有丰富的查案、维护地方治安经验,也在抽调之列。” 听了李原的解释,李牧瞬间明白过来。 什么清查军田案,纯粹就是一个幌子,天元帝真正的目标是两淮盐政。 借辽东大败牵扯出军田案,完全是恰逢其会。 勋贵们为了脱身,选择和皇帝进行政治交易,那么前面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死道友不死贫道。 哪怕勋贵和盐商有利益往来,这种敏感时刻,大家也会壮士断腕。 搞不好在私底下,天元帝还给了勋贵大佬暗示,改革盐政之后允许他们进去分一杯羹。 毕竟,在文贵武贱的时代,勋贵集团就算从盐商那边捞钱,也只是捡了一些残羹冷炙。 大棒加甜枣的组合拳下来,勋贵们明显是顶不住。 看自家叔父的状态就知道,这是被皇帝说动了,准备跟着大干一场。 京营都调过去了,已经不是单纯的政治斗争,而是做好了武装平叛的准备。 “叔父放心,我立即就去办!” 李牧当即保证道。 两淮盐商作为大虞最富的群体,在地方上影响力,早就深入了每一个角落。 要对他们下手,当地的官府衙门,肯定是靠不住的。 想要取代他们管理地方,派几个文官过去,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搞不好还没进衙门报道,就被人家送去见了阎王。 干这种清理地方的活儿,没有利益勾连的五城兵马司,无疑是最好选择。 尤其是在面对地方大族的时候,听到人家家族出了谁谁谁,文官的士气先矮一节。 勋贵子弟没这方面的顾虑,就算扯出一堆人名来,他们都不一定知道是谁。 得罪了人也没关系,反正就一过客,又不会长期留下任职。 第四十章、草台班子 城南千户所,正盘算着怎么挑人的李牧,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有关系背景的勋贵子弟,都得到了通知,带着训练有素的家丁,出现在了校场上。 光看气势就知道,这群人人披甲的家丁,肯定比衙门中那帮临时工小兵能打。 到盐商的老巢去,少不了和人干架。 这些武力担当,必须全部带过去。 再挑几名查案经验丰富的差役,一支四百人的队伍就齐活了。 “千户大人,一路顺风!” 副千户袁杨明一脸不舍的说道。 京中的治安不能乱,必须要有人留守。 李牧这个正职带人走了,他这个副职就必须留下。 盐商之富,那是人尽皆知。 随便漏出一点儿,就够大家吃的了。 何况整顿盐政是朝廷的大计,上面都关注着,最是容易出政绩。 “此去东南不知何时能归,千户所的事务就拜托袁兄了!” 李牧客套的回应道。 直觉告诉他,这次南下之后,就不会再回南城千户所。 虽然任职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对千户所他是真的有感情。 钱多事少压力小,换个衙门之后,很难有这种待遇。 告别了一众同僚,带着队伍到五城兵马司总部集合,自我感觉良好的李牧,一下子感受到了差距。 五大千户所的差距,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东城千户所来了八百人,西城千户所来了七百人,都是以家丁为主。 从数量上就可以出来,这两大千户所任职的勋贵子弟家底更厚实一些。 北城千户所的情况最惨,两百人的队伍中,还有不少凑数的。 中城千户的情况略好一些,凑齐了三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乱哄哄的队伍,规模最为庞大。 这些人都是在五城兵马司挂名的,平常时期从不来上班,现在也跑来凑热闹。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此去两淮整顿盐务,不比京师这么太平。 那些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可是什么事都敢干,搞不好倭寇都会冒出来。 没有点儿本事在身,趁早回去不丢脸。 盐务有多重要,你们心中应该有数。 要是搞砸了朝廷的差事,自己丢了命无所谓,牵连家小就划不来了!” 舞阳侯的话,针对性太明显了。 在职的勋贵子弟都带过兵,智商也是正常人水准,带出来的家丁最差也是训练过一段时间的青壮。 挂名的就不一样了,那是什么人都有,共同特点是能力不济。 如果不是顾忌这些人的身份,他恨不得立即把人全部赶回去。 “指挥使大人,放心好了! 我们都做好了准备,一定不会给……” 话还没说完,舞阳侯的鞭子就抽了过去。 “姑父,你干嘛抽我?” 青年男子委屈的问道。 自己都这么捧场了,不提拔重用也就罢了,居然还用鞭子抽他。 这可是亲姑父,简直就是…… “滚! 给我立即滚回去!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打断你的狗腿!” 面对发飙的舞阳侯,青年男子自知讲道理没用,委屈巴巴的带着人离开了校场。 见到这一幕后,同舞阳侯沾亲带故的晚辈,纷纷带着人离开。 过来凑热闹,只是一时兴起,他们可不想挨鞭子。 校场上也开启了劝退模式,一众将领纷纷劝说自家的亲戚离开,就连李牧都劝离了几位亲朋。 最后剩下的顽固份子,大家也懒得理会了。 勋贵想要过去捞好处,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死点儿人,怎么能够让皇帝看到他们的付出。 有人主动去当炮灰,实在是最好不过。 若不是担心影响太大,把刚才那群蠢货全部打包过去送人头,才是最佳选择。 不光京中百姓会拍手叫好,还能替朝廷减轻一些负担。 “没人离开,那就开始统计人数登记造册。 丑话说在前头,一旦登记上了名册,再中途离开就是逃兵。 现在先下一道军令,凡遇五城兵马司逃兵,各部一律杀无赦!” 舞阳侯心累的说道。 南下的差事,他是真心不想干。 作为一名外戚,他的地位已经到顶了,立下再多的功劳都没法更进一步。 与其来回奔波,不如窝在京中享福。 可惜没办法,天元帝改革盐政的决心坚定,在这上面下了重注。 皇帝侄子铁了心把外戚拉上战场,舞阳侯没法拒绝。 在满朝文武中他不算啥,但是在外戚中,他却是拔尖的人才。 这份重任,必须担起来。 本来就心烦,还有人给他添堵,火气就更旺盛了。 …… 京中大规模调兵遣将,自然瞒不过一众阁臣的耳目。 “东南传来锦衣卫密报,盐商密谋造反,东南局势即将糜烂。 陛下未经过兵部,直接下旨调动两大团营和五城兵马司南下平叛。” 宋海东一脸无奈的说道。 天元帝越发的强势了,搞得他这个首辅非常难做。 皇帝觉得他管不住下面的人,朝臣觉得他媚君,不敢和皇帝据理力争。 天地良心,他真的很努力了。 理论上,六科确实可以封驳圣旨,不等于皇帝的中旨就无效了。 大虞可没哪条法令规定,皇帝的圣旨必须要内阁用印。 开国前几位皇帝,都是直接下圣旨。皇权衰落之后,才有内阁用印一说。 以往户部和兵部配合,可以在粮饷上限制,军事行动才绕不开他们。 这次不一样,前面查抄的赃款,就是现成的军饷。 勋贵们和皇帝达成政治交易,拿着圣旨就开始干活,根本没理会兵部。 “自古未闻有商人造反能成气候的,盐商富有四海居然也能造反,也算是一大奇闻!” 王安甫的吐槽一出,众人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富有四海”这个词,都是皇帝和朝廷的专属。用在商人身上,可是会要掉脑袋的。 这位也在打盐商的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并未觉得奇怪。 不管盐商有多富,终归都是商人,政治地位依旧是下九流。 大虞财政匮乏,能够搞来钱的渠道就那么几个。 士绅钱的不能动,勋贵皇亲国戚也不能动,能动的只剩下百姓和商人。 在过去的岁月里,朝廷已经向百姓加征了好几次。 有识之士早就意识到了,继续加征下去,民间必定生乱。 “王阁老,这话可不兴乱说!” 庞亨升不满的说道。 皇帝要乱搞,不阻拦也就罢了,哪有跟着起哄的。 现在的大虞,哪有什么单纯的商人。 两淮盐商,一直都是清流党的重要金主。 第四十一章、船上冲突 “庞阁老,先别生气。 陛下铁了心整顿盐务,京营的兵马都过去了,我们也拦不住。 盐商确实是一个麻烦的群体,但也要看和谁比。 你觉得那帮商人,在朝廷的大军面前,骨头能够硬的起来么?” 王安甫不屑的说道。 出兵的名义是镇压叛乱,谁拦在前面谁就是乱党。 两淮盐商确实有钱,也在地方上收买了不少人,可不等于这些人都会愿意跟着他们造反。 何况盐商并非铁板一块,为了各自的利益,私底下就没少发生冲突。 朝廷出手只要足够快,第一时间抓捕其中的首脑,剩下的人就是一盘散沙。 “王阁老,盐商可不单纯是盐商,棘手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世家大族。 你没有在两淮地区生活过,不知道这些的人影响力有多大。 稍有不慎,那是会出大乱子的!” 庞亨升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些话全是出于公心,绝不是为了党派利益,他敢用自己的人品保证。 “庞阁老,其实问题没有那么严重。 盐商后面的人确实不少,但不等于这些人会造反。 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主要还是看皇上想怎么改革盐政。” 同为清流党的徐阁老一开口,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下来。 世家大族实力雄厚,但自身的顾虑也多。 盐是他们的重要收入,但绝不是唯一收入。 就算有人产生危险想法,在朝为官的族人,也会极力阻止他们。 二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一朝高中步入朝堂,突然转换副本,这沉没成本也太高了。 大虞虽然有各种问题,但天下局势总体上还是稳定的。 “话虽如此,但两淮盐政的风险依旧不小。 为了江山社稷,内阁必须派大员过去坐镇,不能任由……阉党肆意妄为!” 幸好庞亨升反应快,及时把皇帝变成阉党,不然又是一场政治事故。 天元帝上位之后干了不少破事,但黑锅都被阉党背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在天下人心中,天元帝依然是一名好皇帝。 “两淮盐政情况特殊,一般人镇不住场子。 庞阁老出身浙江,对那边的情况最熟悉,不如你亲自走一趟吧!” 宋海东笑呵呵的提议道。 盐政改革在即,现在东厂、锦衣卫、京营都过去了,文官集团也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人去主持大局。 自古改革盐政,就从来没有不死人的。 普通文官过去,很容易沦为双方斗法的炮灰。 盐商和两淮士绅联系紧密,恰好那边又是清流的大本营,要说两者之间没联系谁都不信。 别人过去站不住脚,但清流一系的大员可以。 “首辅还是另选贤能吧! 两淮盐政牵扯的事情太多,需要年富力强的官员去处理,我这身子骨儿经不起折腾。” 庞亨升本能的拒绝道。 大虞朝的首辅和次辅关系就没好过,竞争对手推荐的位置,他可不敢去赴任。 东南是清流党人的大本营不假,但那边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清流领袖”。 清流党内部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这些清流大佬明面上都是好友,私底下却是竞争关系。 政治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若是内外勾结,给他来一个狠的,搞不好就要阴沟里翻船。 “庞阁老既然不愿意,那么就劳烦徐阁老走一趟了!” 宋海东的话说完,被点名的徐文岳,眉头微微一皱。 庞亨升觉得棘手,他同样觉得棘手。 两淮盐政的改革权,又不在他手中。 此时过去说的好听是主持大局,难听点儿就是收拾烂摊子。 盐政的糜烂,同官员腐败脱不开关系。 在清流的大本营,任职官员多是清流党人,这次整顿吏治收拾的都是自己人。 阉党在旁边看着,不下狠手没法给朝廷交代。 下了狠手,清流内部又会觉得他不近人情。 想要开口拒绝,宋海东那不容拒绝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阁臣之间权力差距悬殊,宋海东看起来是老好人,真把他当软柿子,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能够从百官中杀出来,坐上首辅之位,都有杀伐果决的一面。 首辅提名的人选,可以被拒绝一次,但绝不允许被拒绝第二次。 …… 朝中的斗法,踏上征途的李牧,已经没有精力关注。 刚登上漕船不久,五城兵马司一行人就出了变故。 京中出来的旱鸭子,不适应船上生活,三三两两的晕船。 士卒们还好,都是吃过苦的,身体适应能力比较强,病倒的只是少数。 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就惨了,许多人上吐下泻,随军的医师都忙不过来。 自己找的苦头,含泪也要吃下去。 不过精神意志往往会败给现实,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终于还是闹出了幺蛾子。 “停船!” “快停船!” “快停船,老子要下去!” “我是成国公的侄子,赶紧停船!” “我是荣贵妃的弟弟,你们敢……” …… 面对一众外戚、勋贵纨绔闹事,船夫们根本没有底气拒绝。 撞上这一幕,李牧暗自叫苦。 同这群熊勋贵在一条船上,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舞阳侯将令,擅自停船者诛!” “所有人继续行船,胆敢破坏行军者,一律按通敌问罪!” 李牧当即阻止道。 船一旦停下来,这群熊勋贵撒丫子跑了,谁去做祭品。 这次的军事行动,事先他都没听到任何风声,突然一下子大家都收到了消息,明显不正常。 舞阳侯的表现同样有问题,他确实在进行劝退,但并没有卖力。 不然把事情上报,让皇帝下旨把这群添乱的留下即可。 梳理了一遍事情经过之后,李牧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上面故意引这群人去送死。 盐商被抓了,朝廷大军云集,正常人的做法都是先苟着。 反正京营不会常驻两淮,等大军离去之后,再出来搞事不迟。 盐税大规模减少,主要是私盐泛滥。 从事官盐买卖的盐商,也是最大的私盐贩子,盐税自然收不上来。 对幕后操纵者来说,明面上的傀儡被抓了,再扶持几个新人上去,利润就能继续奔跑。 以往的几次盐政改革失败,就是没有触及核心。 这些幕后操纵者,明面上都有显赫的身份。没有确凿证据,朝廷也没法对他们动手。 想要引蛇出洞,光聪明人不行,还需要蠢货。 有人主动惹事,就会发生冲突。 若是死上几名外戚、或者是勋贵,再出手抓人,士大夫们也没话说。 直接莽撞的硬上,稍不留神,就是大虞版的《五人墓碑记》。 第四十二章、扬州暗流(求月票) “李千户,给兄弟们一个面子。 放我们几个离开,舞阳侯那边我们自己兜着,不会让你为难的!” 见李牧带人过来阻拦,一众纨绔的气焰依旧高涨。 眉宇间充满了不屑,仿佛吃定他一般。 “端伯爵,不是下官不给面子,实在是军令如山! 何况这里前不招村,后不招店,距离集市还不知道多远。 万一发生点儿意外,岂不是冤枉!” 李牧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职场经验,既然上头安排他来看管,就证明这些人不重要。 身份显赫只能吓唬土鳖,勋贵子弟都知道身份尊贵和地位高,并不是画等号的。 真要是手腕通天,就不会沦为弃子。 哪怕是跟着混功劳,也要多配一些能打的家丁。 手下都是乌合之众,证明这些家伙都是暴发户,空有一个响亮的名头。 据李牧所知,这里面好几家的经济都出现了问题,急需一笔横财填补亏空。 “呵呵!” “姓李的,兄弟们给面子才叫你一声千户大人,不给面子你就是小李子。 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你怕是皮痒痒……” 青年男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响,脑袋开始直冒金星。 李牧的突然出手,打懵了众人。 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与人发生纠纷时,李牧可是很好说话的。 这才出京几天,就变得如此大胆包天。 挨打的褚世德,可是褚贵妃的亲弟弟,身上还挂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务。 殴打顶头上司,还是宠妃的亲弟弟,这是想要捅破天。 “送诸位大人们回船舱,若是其他人敢捣乱,就直接杀了吧!”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李牧冷漠的命令又来了。 “你们敢,我可是……” “简直岂有……” …… 抗议没有任何作用,兵丁们根本不买他们的帐。 一名仆人冲上去护主,结果被武大个当场斩断左臂。 如果不是他躲闪的够快,这一刀会落在脑袋上。 血腥的场面,让本就脸色惨白的众人,气色变得越发难看。 “军令如山”,对他们来说,一直都只是存在于戏曲中。 在他们看来,这就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样,纯粹就是说说而已。 现在居然玩儿真的! 见到这一幕之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当场泄了下来。 他们身份尊贵,犯不着和一群粗人计较。万一丢了小命,可就悲剧了。 从充满怨恨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已经给李牧记上了一笔。 做了一回恶人,李牧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有人死了是一点也不冤枉。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眼前这群蠢货,还没意识问题的严重性。 类似的一幕,在南下的漕船上,还在不断上演。 哪怕再不想得罪人,面对舞阳侯的军令,众将领还是选择了严格执行。 得罪一群纨绔子弟,只是可能会遇到麻烦。 这些人手中没实权,就算事后进行报复,也只能找关系。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他们手中九成以上的人脉关系,都派不上用场。 违反军令,可是要掉脑袋的。 …… 扬州城。 大量的盐商被捕入狱后,这座繁华的城市,一下子变得萧条起来。 “大哥,我去打听过了。 章老爷,被关在府衙大牢中。 负责看守的狱卒中,有两人受过章老爷的恩惠,愿意给我们当内应。 守城门的兵丁中,也有我们的自己人。 提前知会一声,他们就会在城门上做手脚。 劫了狱之后,我们可以连夜出城!” 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神色激动的说道。 他们都是章方勇养的打手,平常负责押运盐货,偶尔也出去干干脏活。 待遇虽然不错,可距离飞黄腾达,还有很长的距离。 从事相同工作的人,还有好几波。 想要从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进入章老爷的眼,从此走上人生巅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机会终于被等到了。 自古功大莫过于救主! 只要把章老爷从狱中救出来,他们的地位肯定会大幅度提升。 “老六,营救章老爷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难处不是救人,而是把人救出去之后。 朝廷还没给章老爷定罪,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从知府衙门获得的消息,知府大人和布政使他们,正在设法帮章老爷脱罪。 一旦我们去劫了狱,那么罪名就只能任由锦衣卫捏造了!” 黑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说道。 明面上,他是章老爷的部下,实际上幕后还有其他主子。 章家发迹不过两代,章方勇就成为了两淮赫赫有名的盐商,自然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若是没人在幕后帮忙运作,一介后起盐商,光捋顺官面上的关系都难。 现在局势复杂,大家尚未搞清楚朝廷想要干嘛,幕后之人还在犹豫中。 不出手劫狱,扬州上下的官员都是自己人,有的是人给他们提供庇护。 一旦动了手,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囚犯在治下被劫狱,不光影响官员政绩考核,官员本人还会遭到朝廷审查。 万一有人没扛住压力,把知道的讯息交代出来,那就麻烦大了。 对幕后之人来说,与其冒险营救被捕盐商,不如直接杀人灭口来的干脆。 现在没采取行动,那是事情没到那一步。 “大哥,抓捕章老爷的可是锦衣卫。 一起被捕的还有扬州众多盐商,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他们岂会轻易放人!” 青年男子不甘心的说道。 不去劫狱,他打听到的消息,就全部白费了。 至于官面上的问题,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名义上章方勇是官方盐商,实际上却是一个私盐贩子,他们主要的业务也是贩卖私盐。 如果不是货源渠道在章方勇手中,他们这些人早就自己干了,谁还想着要营救啊! “放心好了,章老爷平日里可资助了不少举人秀才,现在到了该他们回报的时候。 等朝廷的钦差一来,这些人就会聚集过去替章老爷伸冤。 朝中那帮官员最重声誉,不敢得罪这些读书人的!” 第四十三章、不愉快的会面 船靠岸,一众勋贵子弟都兴奋坏了。 顾不得身体虚弱,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登陆。 狼狈的形象,让前来迎接的扬州官员大跌眼“境”。 大家都知道钦差要来,可眼前这些人,怎么也和钦差大臣扯不上关系。 双方亮明身份后,扬州府的官员纷纷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哪里是什么钦差,分明就是一群活祖宗。 只要去京师述过职,就很少有不知道这帮纨绔的。 京中达官贵人多,有人在上面压着,这群纨绔子弟无非是争风吃醋、打打架。 到了地方上,谁敢管这群祖宗。 赶在盐商被捕的时候南下,明显是这群家伙,想要过来分一杯羹。 “扬州知府郝兴锋,见过舞阳侯!” 郝兴锋不卑不亢的冲舞阳侯行了一道拱手礼。 态度十分的冷淡,丝毫没有迎接钦差的热情。 见到这一幕,舞阳侯也不恼。 带了这么多瘟神过来,人家没有当场翻脸,那都是好脾气。 甭管后面发生什么乱子,作为父母官的扬州知府,都是第一责任人。 可以说从五城兵马司的人登陆开始,郝兴锋的仕途,就在风雨中飘摇。 “郝大人无需客气,大家都是为朝廷办差。 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给我们安排驻地吧!” 舞阳侯笑呵呵的说道。 望了一眼队伍,扬州府衙众属官的脸色都不好看。 如果是普通的士卒,随便在城外找一块地,让他们安营扎寨即可。 他们无非是提供一些柴火、粮食,些许开销富庶的扬州府承担的起。 眼前这支队伍大人物太多了,随便一名军官的身份,放在地方上都是大人物。 往常若是有机会攀交情,大家不介意扩展一下人脉。 现在这些人,明显是来大家碗里抢肉的。 “朱师爷,安排人把查抄的盐商宅院打扫出来,安排诸位贵客入住。” 略微犹豫了一下,郝兴锋试探性的说道。 锦衣卫和东厂只是抓了人,尚未对这些人定罪。 理论上来说,他们的宅院,还是盐商个人所有。 提前入住这些人的私宅,明显是违规操作。 如果是熟悉律法的文官,肯定不会接受这种授人以柄的安排。 “好,就这么安排! 听说盐商富甲天下,我们正好见识一下。” 舞阳侯还没开口,人群就有人开始起哄。 为了报复前面在船上的遭遇,当场不给主官面子,也就这群纨绔子弟干的出来。 估摸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副指挥使。 正副指挥使只差半品,些许小事,舞阳侯也奈何不了他们。 “就这么办吧!” 舞阳侯面不改色的说道。 犯不着和傻子置气,内心深处已经忍不住盘算,该怎么卖掉这群坑货队友。 跟着人群进入扬州城,李牧率领的南城千户所一行人,被安置在一名屠姓盐商家中。 典型的江南水乡园林,哪怕局部有所损毁,也能一眼看出装修的奢华。 最引人注意的是正堂一字排开的八间屋子,在大虞朝这可是公侯亲王府邸的规制。 逾制的地方不光是正堂布局,头顶的黄色琉璃瓦,装饰上的奇珍异兽,通通的都不是商人能用的。 难怪锦衣卫、东厂在证据不足的情况,就敢直接动手抓人。 光这一条逾制,就能让屠姓盐商人头落地。 逾制的情况既然出现,那就不会是个例。 住宅只是冰山一角,平日里的衣食住行,估摸着也没少违规。 盐商的胆大包天,李牧算是领教到了。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朝廷要收拾他们,还真不需要准备证据。 …… “千户大人,扬州府送来请帖,邀请您去秦淮河上参加接风宴。” 收到这个消息,李牧嘴角微微一笑。 本以为今天码头上的不愉快会面,扬州府不会再安排接风宴。 没想到这些官员的脸皮,比他预想中还要厚。 “兰师爷,你觉得扬州府这是想干什么?” 一方地界,有一方的规矩。 秦淮河上的风情,李牧也想去体验一下,但终归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京营的兵马还在路上磨磨蹭蹭,五城兵马司就先一步南下,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对劲。 “大人,接风之意应该有的,这是官场规矩。 白天虽然闹出了点儿小意外,但那是公事,晚上的会面则是私事。 在公私方面,江南地区的官员一直分的很清。 不过我们此行过来,声势太大了一些,也触及到了本地官员敏感的神经。 或许待会儿在晚宴上,他们会找机会试探一二。” 兰林杰想了想后说道。 虽然出身江南,可对江南官场的了解,还是停留在和同窗的讨论中。 五城兵马司大举南下,具体要干什么他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朝廷对扬州地方政府不信任。 “算了,本官没兴趣和他们玩儿游戏。 告诉来人,就说本官身体不适,不方便参加今晚的宴会!” 李牧点了点头说道。 据他所知,这次南下的可不光京营和五城兵马司,还有东厂和锦衣卫的高层也秘密南下。 这些人在半路上,还是先一步抵达扬州城,暂时不得而知。 万一要搞事情,今晚的宴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其他人不知道两淮盐业的幕后东家,两大特务机关绝对知道。 这些世家不光操纵盐业,秦淮河上的娱乐产业,也和这些人脱不开干系。 “千户大人,朝廷真的下定决心整顿盐务么?” 兰林杰略显犹豫的问道。 作为一名师爷,主家没有提的事情,他是不该过问的。 怎奈有些话,在心里憋的时间太长,着实有些忍不住了。 “怎么,你和这些盐商也有干系?” 李牧半开玩笑的问道。 对自家师爷的来历,他可是打听过的。 家中有几百亩地,在江南地区算是一个小地主,到了兰林杰这一代才实现阶级跃迁进入乡绅行列。 这样的小虾米,想掺和盐业,也就能去给盐商当账房先生。 “大人说笑了,学生怎么会和盐商扯上关系。 只是学生在求学的过程中,听同窗提起过盐商的一些作为。 这些人的关系网非常复杂,在地方上影响力很大,处理起来很是棘手。 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民乱!” 第四十四章、遇袭 “兰先生,本官是武将,很多事情不便掺和。 官场上的规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安抚民心是扬州府需要考虑的,上面还有布政使衙门在监督,轮不到我一千户插手。 先生既然有同窗在扬州,不如趁机出去拜访一二。 一来可以叙叙旧情,二来也能顺便打听一下扬州局势。” 李牧忍不住提点道。 事实证明,一名合格的师爷,需要经过时间的磨砺。 这是出身导致的,身处社会中下层,对官场规则的认知严重不足。 哪怕再有才华,在观念思维发生转变前,都只能帮忙处理一些杂事。 那些经验丰富的师爷,李牧又不敢用。 身上的政治标签是其次,关键是这些人积累的经验,大都是反面的。 能力怎么样姑且不论,道德节操肯定是没剩多少。 “多谢大人指点!” 兰林杰一脸羞愧的说道。 本该是师爷提醒恩主的,结果因为官场阅历,反倒是要李牧这个恩主提点他这师爷。 原本觉得跟着一名千户委屈了自己,现在看来自身的不足之处还多着。 连官场游戏规则都没搞明白,别说施展抱负了,真要是入了仕,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傍晚的秦淮河,花船云集,灯光倒映在河水中,波光粼粼。 悠扬的琴声,袅袅的歌声,动人的舞姿。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独具特色的江南风情,还是迷倒了一众勋贵子弟。 见到这一幕之后,郝兴锋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份效果。 扬州城别的不多,就是美人多。 盐商案闹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如果能够在酒桌上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反正扬州盐商最不缺的就是钱。 内心深处,他已经下达决心,若是能够渡过这一劫,就赶紧调离扬州。 最近这些年,他捞的已经够多了。 继续在河边走着,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湿鞋。 几杯酒下肚后,场上的气氛是越发热烈。 一些克制不住情绪的纨绔子弟,已经开始原形毕露。 三三两两的离开包厢,自顾出去找乐子。 作为主官的舞阳侯,淡定的和一众扬州官员喝酒吃菜,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没看见。 “老爷,情况有些不对劲! 守门的衙役来报,外面出现了很多陌生人,疑似带有兵刃。” 朱师爷带来的消息,把郝兴锋吓了一跳。 今天宴请的宾客,可都是来自京中的贵人。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这个知府就别想坐稳了。 联想到盐商被抓后,手下那帮随时可能失控的盐丁,他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妙。 想到了这里后,郝知府当即下令道: “朱师爷,立即派人驱散这些人。” “嗖、嗖、嗖……” 终归还是晚了一步,箭雨声打破了畅春楼的歌舞升平。 平时只能在平民百姓面前抖威风的衙役,怎么可能是一群凶悍盐丁的对手。 短暂的交锋,战火就蔓延到了楼内。 逃命声、惨叫声,划破了夜空,向四周扩散。 “你们下手都悠着点儿。 这次的任务,可是七府大老爷一起吩咐下来的。 这些京中来的大官,必须抓活的才有用!” 领头的刀疤脸,对着胡乱砍人的小弟怒斥道。 冲杀的速度太快,衙门的兵丁全无抵抗之力,同事先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畅春楼内就死伤过百,剩下的人纷纷四处乱窜,根本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 在家丁的掩护下,从狗洞逃出了畅春楼后,舞阳侯忍不住发飙了。 “郝知府,你可真会选地方!” 虽然知道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卖队友,可这也太狼狈了。 隐藏的内幕,没法对外公开,那就活该郝兴锋倒霉。 地方是他安排的,自然要为安保负责。 现在京中来的勋贵,和扬州府的属官死伤惨重,他这个知府就是第一责任人。 “侯爷,我冤枉啊! 要是知道扬州城内藏有反贼,我肯定第一时间派人缉拿。 定是下面的人渎职,才让这些逆贼混了进来!” 郝兴锋慌乱的解释道。 内心深处,他已经恨死了那帮盐商。 做了十几年的官,他也见过不少作死的,就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袭击朝廷派来的钦差队伍,还叫嚣着抓活的,完全是在挑衅大虞的权威。 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原来的私盐案,现在直接升级成了谋逆案。 不杀个血流成河,事情结束不了。 “最好是这样。 刚才我们离开的时候,隐约听到贼人在说七府大老爷,敢问是哪七府啊!” 舞阳侯的话出口,郝兴锋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 两淮盐业的幕后东家,恰好是以七个大家族为首。 这里蹦出一个七府来,他可不认为是巧合。 难道这些人,真的想要造反? 念头刚刚生起,随即又被他掐灭了。 大虞最近这些年,虽然天灾人祸不断,可朝廷应对还算得力,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此时举旗造反,妥妥的活腻了。 何况七大家族本身就是竞争对手,私底下的冲突没断过,哪是说联合就能联合的。 “侯爷,这或许是反贼用的化名,故意误导我们的视线。” 郝兴锋强行解释道。 反正他不认为两淮七大家族,能够白痴到策划这场草率的袭击活动,还故意把身份泄露出来。 “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 不过你这扬州府的兵丁,真心是烂泥扶不上墙。 为了扬州的安全,五城兵马司接管扬州防务,你没有意见吧?” 穷图匕现,若是还没有发现不对劲,郝兴锋就不用在官场上混了。 “侯爷,这不合规矩!” 扬州的防务一旦交了出去,主导权就到了舞阳侯手中。 后续的局势发展,完全由五城兵马司说了算,他想要插手都难。 “事从权宜,郝知府莫要自误!” 舞阳侯冷笑着警告道。 肯配合的话,那就和平移交。 谈不拢,那就暴力接管。 理由他都想好了,扬州府衙有人勾结反贼,袭击钦差队伍。 这个人可以是下面的某个倒霉蛋衙役,也可以是衙门中的某位属官,同样也能是扬州知府。 第四十五章、扫尾 “侯爷,您没事真是万幸!” 收到晚宴遇袭的消息,李牧顾不得睡觉,第一时间带人赶了过来。 “少说这些废话,赶紧安排人接管扬州防务,千万别让反贼跑了!” 接到舞阳侯的命令,李牧知道今晚的鸿门宴闹剧,五城兵马司是胜利的一方。 “侯爷,城中现在乱做一团,我带过来的兵丁不多。 还是先送您和诸位大人回去,待集结完人马之后,再去抓捕反贼。” 李牧委婉的劝说道。 需要有出事的时候,就刚好蹦出了一伙反贼,还是冲着钦差队伍来的。 时间、地点、场合,全部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巧合到家了。 谁知道是真反贼,还是假反贼。 万一把人给堵住了,又查出一些不该知道的讯息,那可就捅破了天。 “嗯,言之有理,先送我们回去。 扬州府诸位同僚们的安全,就交给你照看了,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舞阳侯会心一笑说道。 保护安全是假,软禁扬州府众官僚才是目的。 朝廷要对两淮盐政动大手术,势必会触及这些地头蛇的利益。 趁着人都在这里,先下手为强,把人给扣住再说。 “侯爷,我们有府衙的兵丁守护,还是让您的人先去抓反贼吧! 畅春楼中还有不少同僚被困,若是去的够快,应该还能救出不少人。” 郝兴锋果断拒绝道。 简直欺人太甚,他好心安排招待钦差,不仅没落到好,现在还要被软禁。 倘若这都忍了,往后他这扬州知府,干脆改名乌龟知府算了。 “扬州府中有人勾结反贼,李千户你替我用心审审,定要把这逆贼给我揪出来!” 舞阳侯的威胁,让群情激奋的一众扬州官僚迅速冷静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 眼前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光他们身边的几个衙役,根本不是对手。 一旦翻了脸,这群从京师过来的丘八,可不会畏惧他们的身份。 挨打受气是小,最怕舞阳侯真搞栽赃陷害,给他们扣上一个勾结反贼的罪名。 “侯爷放心,末将定不负众望,把逆贼揪出来!” 李牧当即附和道。 拿到舞阳侯追查逆党的命令,就意味着后续在扬州的行动中,他获得了更大的主动权。 查案需要证据,抓捕反贼只要怀疑就够了。 …… 秦淮河对面,一名中年男子正拿着从西洋传过来的望远镜,欣赏着畅春楼内的杀戮。 “战斗都结束了,扬州城的官兵还没来,看来人质暂时派不上用场。 罢了,任务既然已经完成,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丁杨给他们发信号,带着活下来的人质,立即撤离扬州城!” 距离战斗爆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按照正常情况,从畅春楼逃离的官员,此时已经带着城内的官兵杀过来。 原计划是凭借手中的人质,逼官兵让出道路,撤出扬州城。 怎奈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们有行动计划,五城兵马司也有自己的计划。 站在舞阳侯的角度,合法夺取扬州城的控制权才是最重要的,营救炮灰那是次要任务。 扬州府稍微有点儿份量的官员,都被李牧带人给软禁了,大小衙门也陆续被五城兵马司接管。 收到消息集结起来的兵丁,正好被五城兵马司人收编,此时正忙着进行整编。 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这边。 “末将…… 周老爷请放心,干这种活儿,我们兄弟都是专业的。 两淮盐道上,谁不知道我们的手段最狠。 莫说是抓几个勋贵,就算是要那狗钦差的脑袋,我们也能给你送过来!” 意识到失言,丁杨急忙提高声音,转换了对话语气。 “大眼龙,本老爷就欣赏你这种作风。 放心好了,干完这票买卖,你就是我们两淮七家联盟的人了。 往后大虞的私盐买卖,定然少不了你们的一份。 若是计划进展顺利,没准你小子也成为王侯将相中的一员!” 中年男子大笑着回应道。 大逆不道之言,丝毫没有回避外人的意思,让临近包厢的宾客听的一清二楚。 装完了逼,两人直接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迅速消失在了现场。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光划破了黑暗。 忙碌一夜的李牧,带着手下的兵丁,慢吞吞的出现在畅春楼。 望着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李牧很是无语。 国人看热闹的劲儿,实在是太足了,连命案现场都不放过。 “衙门查案,闲杂人等闪开!” 听到兵丁的声音,围观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道路,不过围观依旧在持续。 “检查现场,搜寻幸存者。 注意留心现场的证据,切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李牧特意加重语气吩咐道。 倘若昨夜的行动是厂卫在幕后策划,那么现场必定会留下有明确指向性的证据。 涉及到反贼,肯定要一查到底。 有了嫌疑,就可以先把人请过来调查。 当事人都入了狱,这场博弈的主动权,自然就到了朝廷手中。 干这种活儿,速度必须要快。 一旦让这些人反应过来,意识到朝廷要痛下杀手,人家可不会坐以待毙。 “千户大人,褚副指挥使还活着!” 听到手下兵丁的回报,李牧眉头一皱。 昨夜那种大场面,都能够活下来,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这位褚贵妃的弟弟,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可谓是坏事做尽。 能够一直逍遥自在,除了贵妃娘娘的面子外,主要是这货欺软怕硬,尽是挑弱小欺凌。 最可气的是这家伙仗着副指挥使的名头,敢叫他“小李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前方带路!” 李牧面不改色的说道。 甭管内心多么不情愿,面子工作总是要做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诸副指挥使抬出来,送回府衙进行救治啊! 等等,诸副指挥使的伤口还没愈合完全。 现在移动身体肯定会流血,你先帮他包扎一下。” 李牧随手指着带路的兵丁吩咐道。 “大人,我不会包扎伤口啊!” 被点名的青年士兵,哭丧着脸的回应道。 “让你干,你就干,谁天生就会的! 地上这么多尸体,随便从他们身上扯下一块布,把诸副指挥使的伤口缠绕两圈也不会么。” 李牧当即训斥道。 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做的就这么多了。 如果这么折腾,诸副指挥使还能够活下来,那就真是命大。 第四十六章、浮出水面 “千户大人,找到了一些有印记的腰牌,疑似是凶手留下的!” 听到这个消息,李牧再也顾不过管褚副指挥使的死活,直接上前进行查看。 “好生收拢起来,回头让锦衣卫派人过来查看,确认这是哪方势力的腰牌。” 端详了半晌,没有看出明白来。 李牧也懒得纠结,直接选择把问题抛给锦衣卫。 大虞两大特务机构权力看似重叠,但工作侧重点还是有所不同。 东厂的主要活动区域,主要以京师为核心,向四周进行扩散。 锦衣卫则是全国性的机构,国内主要州府都设有据点,触角甚至蔓延到周边邻国。 追查幕后势力,找他们准没错。 小插曲过后,清理工作仍在继续,只是重点变成了统计伤亡。 昨夜五城兵马司众多同僚过来参加宴会,除了跟在舞阳侯身边的顺利逃脱外,剩下的人至今下落不明。 哪些人被俘,哪些人不幸遇难,必须尽快统计出来。 看着一具具残尸,李牧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坚持在一线工作。 “千户大人,找到了昨晚的目击者!” 云百户一脸激动的说道。 目击者出现,意味着案情出现重大转折。 昨晚的案件性质非常恶劣,在大虞历史上都很难找到相媲美的。 破获这种大案,可是大功一件。 别的不敢保证,在场的众人最少能够往上升一级,运气好连升两三级都有可能。 “把人带过来,本官要亲自询问。” 李牧面不改色的下令道。 嘴角的微动,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新的线索出现,距离幕后“真凶”浮出水面,又更近了一步。 甭管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只要调查出了结果,那就是大功一件。 哪怕证据全部存在瑕疵,那也没关系。 本质上,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名单,而不是证据。 查找证据,这是例行公事,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 “大人,昨夜我们兄弟几人,在畅春楼对岸的怡红院饮酒。 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喊杀声,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发现一伙黑衣人杀入畅春楼。 受建筑物阻隔,里面的情况我们看不到,只知道战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对了,就在我们隔壁包厢,有贼人同伙给他们发过撤离讯号。 为首的一人,还嘀咕着两淮七府联盟,要控制天下的私盐买卖。 最后更是丧心病狂的说了一堆大逆不道之言,具体内容实在不堪入目,晚生没法重复!” “大人,王兄说的内容全部属实,还有怡红院的歌姬为证。 其他几个包厢的人,也应该能够听到,我们可以对峙。 千万别让锦……” 意识到失言,青年书生当即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一般情况遇上这种事,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很少会有人主动往前凑。 他们选择自己送上门,主要是听说锦衣卫在追查此案,要审查昨夜对岸的宾客。 相比锦衣卫的恶名,天天处理纨绔子弟打架的五城兵马司,在外界眼中明显要和善的多。 “好了,你们不要这么激动。 这是我五城兵马司管理的案子,锦衣卫也不能擅自插手。 你们只需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锦衣卫那边本官会替你们挡下!” 李牧大包大揽的许诺道。 昨晚死了那么多“大人物”,还被敌人俘虏了不少,可不是什么普通案子。 牵扯到京中众多权贵的颜面,稍有不慎就会惹麻烦上身,聪明人只会避之不及。 勋贵子弟也不能白死,查案的功劳必须落在勋贵内部,这是各方的默契。 “大人,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 青年书生哭丧着脸说道。 早知道会撞上这种事,昨晚他们就不出来了。 一顿花酒没喝好,还把自己置身于险地。 “行了,本官知道啦! 后续有问题,本官会派人传讯。 在案子被查清前,你们不得离开扬州府。 要是想起了什么,你们也可以过来汇报。 若是有助于破案,本官自会替你们向朝廷请功。 对了,这个两淮七府联盟,你们听说过没有?” 李牧话锋一转询问道。 先是“七府大老爷”,再来一个“七府联盟”,摆明就是让往七府身上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凶手遗留下来的腰牌,也会指向相同的目标。 加了“联盟”两个字,可以确定七府不是一家势力,而是多家势力组成的联盟,或者说有人要把他们定性为“联盟”。 自从门阀之祸后,封建王朝统治者,就加大了对地方宗族的打压力度。 大虞建立之后,为了遏制地方宗族无限扩张,更是多次出台限制法令。 地方宗族结盟,更是朝廷的禁忌。 倘若两淮地区的世家大族,在私底下结了盟,就算没有盐政之事,朝廷也要清理他们。 “大人,我们没听说过七府联盟啊,只听说过两淮七大……” 话刚说到一半,白衣书生就意识到情况不妙。 两淮地区的七大家族,对他们来说,可是天一样的存在。 虽然明面上一个个都是书香门第,同普通的乡绅世家没有区别,但暗地里凡是得罪过他们的人,都会死的很惨。 即便是朝中大员,在两淮地区任职想要过的舒服,也要先去拜访他们这些地头蛇。 “两淮七大家,听起来挺嚣张的。 今天本官也涨涨见识,敢问都有哪些家族啊?” 李牧笑呵呵的问道。 刚好是七家,数字都恰好对上了,这个七府联盟多半就是他们。 “大人,我们都是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 一旁的青衣书生惶恐的开口道。 他们虽然也是乡绅子弟,可是对比七大家族来说,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要是让七大家族知道是他们把官兵引过去的,那可是会要命的。 “哼!” “让你们说,就赶紧回答。 大虞的天是皇上的天,七大家族再怎么可怕,难道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李牧厉声训斥道。 功劳都送到了眼前,岂能半途而废。 七大家族势力再大,也架不住朝廷这次刻意针对。 第四十七章、欲加之罪 “大人,我们真的不能说啊! 您最好也别问,得罪过七大家族的人,全部都会家破人亡。 就连上任巡盐御史,也是……” 青衣书生颤颤巍巍的话,进一步勾起了李牧的好奇心。 上一任巡盐御史染上天花而亡,当时可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朝廷还专门重申了禁止官员出没烟花柳巷。 现在看来上一任巡盐御史的死,背后似乎也隐藏着内幕。 “罢了,我带你们去见舞阳侯。 作为钦差大臣,还是陛下的亲舅舅,我想他应该有资格处理此事!” 功劳虽然好,但风险同样大。 小卒子就干小卒子的活儿,查到七大家族身上,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具体要怎么给这几家定罪,还是交给上面处理的好。 …… 周府。 一名白发老者拿着麦粒,不断抛洒向池塘。 “老爷,大事不好!” “扬州城出事了!” 管家掐头去尾的话,打断了老者的好心情,直觉告诉他麻烦要来了。 事实上,从盐商被抓开始,他就觉察到了危险。 不过他并没有往心里去,那帮盐商最近几年确实太嚣张了一些,被朝廷盯上也很正常。 类似的事情,在过去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朝廷抓人,他们正好更换一批更听话的代理人。 若是放任这些盐商一直经营,不断扩张人脉关系网,那才是祸害。 “扬州城又发生了什么? 难道朝廷给那些盐商定罪了!” 白发老者冷笑着说道。 最近这些日子,他可没有白过。 族中的关系网全部利用起来,把朝廷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务,都进行了汇总。 朝中党争严重,皇帝又要清查军田,各派都忙活着,哪有功夫干别的啊! “老爷,扬州城突然封闭城门,现在许进不许出。 内线冒险传出消息,朝廷派出舞阳侯担任钦差大臣,在昨天抵达扬州城。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大量兵丁。 扬州府的官员昨夜设宴款待时,突然遭到反贼袭击。 具体情况未知,事后舞阳侯带的人接管了城防,扬州府的官员全部被扣留在了府衙!” 管家把话说完,白发老者的眉头瞬间紧皱起来。 民间私盐泛滥,朝廷的盐税收不上去,派钦差过来处理实属正常。 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钦差大臣过来巡查,一份厚礼直接奉上,盐税也会反弹那么一丢丢。 等风头过去了,又逐渐恢复原样。 可是带着军队过来的钦差,这还是大虞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事情要糟! 周七,你立即派人召集族中管事,晚上过来开会。” 白发老者当即下令道。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变得七上八下起来。 自家插手私盐买卖,从来都是在幕后操纵傀儡干,中间风险隔离了好几道。 正常情况下,随便朝廷怎么查,都休想查到他们头上。 明面上,淮南周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士绅。 捐款救灾、架桥修路,他们都表现的非常积极,民间声誉好着呢! 从开国到现在,周家的举人进士就从来没有断过,最高的还官至过六部尚书。 放眼整个大虞朝,他们都是叫得响名号的世家大族。 人脉关系网更是遍布江南,乃是清流集团的中流砥柱。 钦差大臣带兵南下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居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这明显不正常。 类似的一幕,不断在两淮各大世家发生。 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各家纷纷召集族中高层商议对策。 …… 扬州府衙。 经过一阵审讯之后,终于从目击者口中获得了七大家族的身份。 随即一封经过艺术加工的笔录,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看得李牧是目瞪口呆。 不愧是外戚,干起这种事来,就是得心应手。 明明人家只是交代了两淮七大家族,到了笔录上就变成了逆贼七府联盟成员名单。 看着一众书生颤颤巍巍的签字画押,李牧都觉得自己是反派。 “不错,逆贼终于被揪出来了。 李千户,此案能够及时告破,你当记首功。 等回到京师,本侯自会禀报陛下!” 舞阳侯心情大好的说道。 昨夜发生的谋逆案,次日就锁定了凶手,这份惊人的效率足以令百官们羞愧。 至于证据上的瑕疵,那些都是小问题。 等抓到了人之后,证据很快就会完善起来。 最不济还有大量的人证。 昨夜的目击者和幸存者,都可以证明七大家族策划了截杀钦差案,导致多名勋贵子弟死亡。 “侯爷言重了,这些都是末将该做的。 论起功劳,肯定是侯爷首功。 没有侯爷的精心布局,末将也没有能力这么快找到线索,锁定幕后黑手。” 李牧当即推脱道。 首功、次功不重要,关键是这种案子,他真心不想太冒头。 七大家族的人还没抓到呢! 谁也无法保证,这些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会被一网打尽。 若是有幸存者逃离,事后肯定会进行报复。 这些人没有能力报复朝廷,但针对个人搞几次刺杀,还是有可能发生是。 “行了,还怕本侯贪墨你的功劳不成! 算算时间,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该到了,把我们查到的东西交给他们。 后续京营会配合他们,对七大家族进行查抄。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只需要守护好扬州城即可!” 舞阳侯没好气的说道。 查抄七大家族可是难得的肥差,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实在是太让人心痒痒了。 不是他不想争取,实在是这种活儿,真心不适合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干。 一衙门的硕鼠,再多的金山银山被这些家伙过手之后,也会大幅度缩水。 偏偏这些家伙都是关系户,不是皇帝的亲戚,就是功勋之后。 这些人都是皇权的根基,帝国的基石。 若是因为腐败的问题,把事情给闹大了,皇帝也不好处理。 毕竟,皇权从来都是十步以外,千里之内。 对待身边的亲近之人,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宽厚,以便收揽人心。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用利益考验人性,不给他们犯下大错的机会。 第四十八章、风雨扬州城 淮安府。 “左相,您亲自来了!” 顾远松忍不住惊呼道。 本以为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南下,负责处理针对七大家族的查抄工作,就已经够牌面的。 万万没想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左光恩,也会亲自跑过来。 “两淮盐政,关乎到了江山社稷。 陛下不放心,就打发本相亲自过来坐镇。 一切行动,你们按计划进行即可,本相只是在旁边看着。 对了,除了本相之外,内阁中的徐阁老也南下了。 你们的速度必须要快,务必在徐阁老抵达前,把案子给定死了!” 左光恩笑呵呵的说道。 两淮七大家在暗中操作帝国盐业近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庞大的财富,交给任何人皇帝都不会放心。 勋贵、外戚、锦衣卫、东厂、清流全过来了,本质上就是让他们互相监督。 有政敌在旁边看着,就算是伸手,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左光恩嘴上说着不管,实际上他才是处理两淮盐政的最高负责人。 能够把这份重任交给他,足以证明天元帝对他的信任,远超过其他人。 “左相请放心,按照我们的计划,五城兵马司已经查到了七大家族身上。 舞阳侯发来公文,让我们尽快查抄七大家族。 考虑到这几家在当地的势力,只等京营的人马抵达,我们就立即就采取行动!” 顾远松当即保证道。 司礼监不想清流党人插手,锦衣卫同样不愿意清流介入。 不管他们部署的多精密,终归会留下破绽。 朝廷的大局,不等于清流的大局。 万一让清流发现破绽,谁也不敢保证那帮家伙,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捅他们一刀。 本质上这次行动,就是对盐业利益的重新分配。 利益一共就那么多,现在朝廷缺钱,需要拿走更多的份额。 勋贵、外戚、厂卫也掺和了进来,都要从中分走一杯羹。 光搞掉七大家族不够,还会分走清流党人的利益。 别的不说,今年清流势力范围的几大书院,获得的捐款就会急剧缩水。 京官们年底收到的冰炭孝敬,也会大幅度减少。 “京营中途由陆路转了水路,两天后就会抵达淮安府。 以七大家族的实力,哪怕我们极力封锁消息,大军进入两淮地界,他们也会收到消息。 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情况不对就立即动手。 可以逼反他们,但绝对不能让他们有组织的掀起叛乱!” 左光恩的话,让在场众人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进行这么多布局,就是为了一击致命,不给敌人反抗的机会。 可左相现在流露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们故意逼反七大家族。 这么干的好处非常明显,只要这些人举起反旗,那么他们前面留下的破绽都不复存在。 清流集团不会为反贼翻案,这是原则性问题。 顺便还能够借叛军之手,牵连更多的清流党人进去,伺机削弱政治对手。 弊端同样明显,稍有不慎两淮局势就会糜烂,搞不好还会波及整个江南。 皇上怪罪下来,他们这些执行者,很有可能沦为背锅侠。 …… 漫步在扬州的大街上,李牧只觉得索然无味。 受封城政策的影响,商户们纷纷关门闭户,百姓也不再上街走动,唯恐惹祸上身。 繁华的扬州城,一下子变得萧条起来。 “传令下去,通知城中商户全部开门营业。 告诉他们反贼刺杀钦差案告破,朝廷已经派兵去捉拿反贼,让他们不必担惊受怕。” 李牧果断下令道。 百姓家中储存的物资有限,城中的秩序必须要尽快恢复,不然会闹出大乱子。 想想就够悲催的。 一众同僚盯上了关押在狱中的盐商,大家都忙着发财,就他这苦逼接下了管理扬州城的重任。 官场注重平衡,不能什么好处都独占了。 破案的功劳水分太重,李牧只是洞悉了上面的意志,先一步按照大人物们的想法推进。 换一个人过去,顶多增加点儿波折,最后一样能够完成任务。 舞阳侯依旧给了他首功,到了捞钱的时候,李牧自然要识趣的做出退让。 亲自参与了对盐商集团的定罪,见证了两淮七大家变成案板上的肉,在钱财方面李牧看得很开。 贪婪是原罪。 盐商集团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食盐是必备食品,在人口持续增长的和平年代,盐税应该持续增长才对。 大虞盐税巅峰时期岁入330万两,到了天元六年只剩下130万两,其中又以两淮盐业税收降幅最大。 为了解决盐税持续下跌的问题,朝廷多次派人巡视盐道,可惜一直收效甚微。 上一任巡盐御史的奇葩死法,更是恶心坏了皇帝。 既然好言相劝,不愿意主动给钱,那就自己派人过来取。 “大人,大事不好! 一群士子在城西聚集,疑似要上衙门闹事。” 邓百户慌乱的说道。 文人士子的地位,在大虞朝达到了顶峰。 每次读书人闹事,都会引发轰动。 处理这种事情最是棘手。 稍有不慎,读书人的笔,同样可以杀人。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得着我教么? 立即派人以缉拿逆党的名义,封锁附近的街道,把这群碍事的家伙困在里面。 谁敢带头闹事,谁就是反贼同谋。 找机会把策划者揪出来,查一查他们的社会背景。 明知道我们在处理逆案,还有人敢在此时冒出来,我不信背后没人指使!” 李牧冷漠的下令道。 明明他是朝廷,代表着正义的一方,现在搞得越来越像反派。 感觉不好,事情也要做。 盐政关乎大虞财政,财政又关乎帝国的生死存亡。 在这个问题上,谁敢跳出来捣乱,谁就是帝国的敌人。 作为勋贵阵营的一员,李牧非常清楚自己的站位。 “末将遵命!” 邓百户硬着头皮回复道。 过来向李牧汇报,就是他不想干这悲催差事。 怎奈这烫手的山芋,怎么也甩不掉。 不办更加不行,倘若因为他不作为,导致士子闹出事来。 南下牺牲的名单中,估摸着又会增加一个名字。 目送邓百户离开,兰林杰缓缓开口道: “大人,此事怕和盐商有关。 我和同窗叙旧之时,听他们说过,有士子在为营救被捕盐商奔走。 江南地区有不少士子接受过盐商的资助,一些人还有把柄在盐商手中……” 第四十九章、殷家之殇 “无妨,朝廷这次改革盐政的决心,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 最大的阻碍,已经被剔除了。 无论盐商的根基有多深,接下来都会被连根拔起。 两淮地区的士子,如果分不清自己应该效忠的对象,那么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算算时间的话,清算行动也该开始了!” 李牧的话,把兰林杰吓了一跳。 哪怕刚接触官场的黑暗,他也知道这些隐秘讯息,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多谢大人提醒!” 兰林杰一脸感激的回答道。 两淮地区同盐商有关联的士子很多,其中也包括他的一些同窗好友。 朝廷要清除盐商的影响力,替盐商说话、卖命的士子,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果不能及时转换阵营,牵扯到了逆案之中,身死族灭近在眼前。 ……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殷……” 门房叫嚣的话没说完,人就倒在了血泊中。 “锦衣卫办案,阻拦者杀无赦!” 听到这话,血泊中的门房,不甘心的动了动手指。 实在是太冤枉了,眼前这些锦衣卫若是穿上官服,或者是提前自报身份,他绝对不会这么勇。 紧接着无数兵丁,跨过了门房的尸体,冲进了殷府。 沿途出现的家丁、仆役,全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仿佛专程为杀人而来。 “老爷,大事不好! 锦衣卫杀进来了,他们就是一群恶魔,见人就杀。” 内院正在议事的殷家高层,直接被这个消息搞懵了。 锦衣卫的恶名大家都是知道的,可大家都在体系内,锦衣卫办案也要讲规矩。 “见人就杀”那就不是办案,而是在灭门。 “管家安排家丁断后,其余人分头跑!” 年迈的殷家族长当机立断下令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锦衣卫对他们痛下杀手,但先逃命肯定没错。 转眼的功夫,内院就人去楼空。 “父亲,我们也赶紧走吧! 敌人来势汹汹,府中的家丁抵挡不了多久。” 中年男子急切的催促道。 府中的高层纷纷离开,现在就剩下他们长房这一脉的四人。 “你们两个挪开那块压在枯井上的巨石,待我们进入密道后,再把巨石回归原位。 完事之后,找个地方自杀,不要留下痕迹!” 听了老者的话,两名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走到枯井前,开始挪动巨石。 很快枯井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没有丝毫的犹豫,老者率先跨入竹篮,让死士慢慢松动绳索下放。 转瞬的功夫,四人都进入了密道,巨石挪动声再次响起。 “父亲,既然内院就有一条密道,为何舍近求远,让族人冒险从东西跨院撤离呢?”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豪门世家从不缺乏逃生手段,光殷府之中就有多条密道。 “老三,你还是太嫩了! 锦衣卫监察天下,搜集情报能力天下一绝,谁能够保证我们府中没有他们的暗线。 既然选择对我们出手,附近这片区域,肯定会有他们的布控。 没人去吸引视线,我们怎么可能跑得掉? 敌人能够准确把握进攻时间,搞不好我们的家眷、族人中,都有锦衣卫的暗谍。” 老者冷漠的话,让三人不寒而栗。 为了一个可能,就选择牺牲众多家眷族人,同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 “爷爷,这……” 不等长孙说完,老者就开口打断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可有些牺牲是必须要付出的。 不同于以往,这次的敌人是朝廷。 朝廷能够动用的资源,绝不是我们一个家族能比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族中在朝任职的官员,此时都遭遇了不测。 既然是同朝廷对上了,那么往日里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现在通通靠不住。 你信不信我们只要冒头,就会被人卖了,换取朝廷的奖赏!” 不管殷家多么强大,都是依附于大虞体制下的家族。 当和体制对上的时候,曾经引以为傲的人脉关系,此时都变成了催命符。 京中情报出现问题,就是最大的征兆,只是当时没有警觉。 主要是他们依赖政治游戏规则,在两淮地区当土霸王的时间太长了,都忘记了世上还有人能够超脱规则。 “爷爷,朝廷为何会对我们下手?” 年纪最小孙子疑惑的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两淮殷家可是三好乡绅。 朋友遍布朝野上下,乡邻之中,也是有口皆碑。 “为了钱!” 老者苦涩的说道。 危机时刻,他突然发现以往苦苦追求的金钱利益,是多么的可笑。 盐业本就是暴利,即便是老老实实的纳税,一样可以获取丰厚的利润。 可惜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人总是容易被欲望迷失自我。 为了利益最大化,七大家族暗中操纵盐商贩卖私盐,不断侵蚀朝廷的盐税。 本以为只要关系打点到位,就不会出现问题。 万万没想到,灾难来得如此突然。 以往的时候,朝廷要改革盐政,都会事先漏出风来。 凭借他们经营的人脉关系网,足以让朝堂上充斥着反对的声音,否决所有的改革提案。 皇帝派过来彻查盐税的官员,也经不起他们的银弹攻势,纷纷沦陷其中。 偶尔遇到硬骨头,那也可以肉体消灭。 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胜利,让他们逐渐放松了警惕,忘记了游戏规则能玩,那是人家愿意遵守规则。 锦衣卫的杀戮,打破了他的幻想。 当皇帝决定掀翻桌子时,那些引以为傲的关系网,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 “父亲,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锦衣卫既然出手,就意味着我们在明面上的经营,全部毁于一旦。 没有官面上的支撑,暗地里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都是养不肥的饿狼。 我们现在落了难,搞不好他们也会落井下石!” 恢复理智的中年男子,一下子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当财富失去保护能力后,就是案板上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朝廷既然出手,就不会只针对我们一家,其他几家多半也逃不过这一劫。 前面密道中储存了足够的食物,我还安排了死士把守。 先在密室里待几天,等锦衣卫的视线从我们身上挪开后,再离开这里。 到时候你们几个就乘船出海,永远都别回来了。 我留下来为死去的族人讨还一个公道,让天元帝知道殷家不是好惹的!” 第五十章 、清君侧 锦衣卫的大动静没法保密,殷家被查抄的消息,很快传遍两淮地区。 “岂有此理! 这些丘八,简直是无法无天! ……” 许新田慌乱的怒骂道。 朝廷对盐政下手,作为两淮盐运使,事先他居然没收到一点儿情报。 前面盐商被抓的时候,他就找人去打听过消息。 京中同僚的来信,都告诉他放宽心,朝廷抓捕盐商只是为了打击私盐。 事情仅限于商贾,不会向深层次追究。 私盐案确实没有追究,殷家被查抄扣上的罪名是谋逆。 “许大人稍安勿躁,锦衣卫肆意妄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殷家在两淮地区虽然显赫,可是放眼整个大虞,他们也就二流人家,自然不会被锦衣卫放在眼里。” 一旁的巡盐御史夏世高,淡定的劝说道。 不同于担任两淮盐运使的许新田,他这位巡盐御史刚到任才几个月。 虽然收了盐商的不少礼,但双方的牵扯并不深。 收钱办事的关系,还不足以让他为了盐业利益集团的死活,同朝廷站在对立面。 在大虞朝贪腐是常态,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能坐上巡盐御史的肥差,后面自然不缺乏关系背景。 正从京中赶来的徐阁老,可是他的座师。 不看僧面看佛面。 现在他只要不乱站队,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夏大人,你说得倒是轻松。 两淮七大家族虽然有纷争,但对外的时候,一直都同气连枝。 殷家被查抄,其他六家必定会有所行动,搞不好两淮地区就要乱了。 来不及解释了,夏大人我们赶紧调集兵丁,过去阻止锦衣卫的暴行!” 许新田一脸焦虑的说道。 两淮乱不乱他不在乎,可是他怕锦衣卫逼反六家。 牵扯的谋反,朝廷势必会追查到底。 他这种同盐业集团关系密切的官员,现在就算想要进行切割,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背上了反贼同党的罪名,轻则人头落地,重则九族一起完蛋。 想要逆转局势,唯有限制锦衣卫的行动,先稳住另外六家。 只要扛住了第一波,事情就出现了一丝转机。大家一起发动在朝堂上的人脉关系,想办法改变朝廷的决策。 “许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淮地区的大家族暗中结党,在进行密谋造反,那我们得赶紧上报给朝廷啊!” 夏世高故作糊涂的说道。 许新田问题太大,沦为了清流党的弃子,但他不是。 在这种背景下,他需要做的是稳定盐道衙门,等待恩师徐阁老的到来。 为了盐商利益集团的存亡,冒着得罪皇帝、勋贵、阉党的风险,跳出来和锦衣卫对着干,他可没那么傻。 六大家族造反,对整个清流集团来说是一场灾难,但对清流内部的个人或者是小团体来说,却有可能是机遇。 首先抛弃队友的道德压力,不复存在。没人愿意和反贼为伍,哪怕平常关系再过也要进行切割。 两淮士绅遭到清洗,朝堂上肯定会腾出不少岗位,大家更进一步的概率增加。 两淮经济发达,文风鼎盛,一直都是举人进士的摇篮。 受逆案影响,明年参加科举的人数会减少许多。有能力运作的关系户少了,自家子弟高中的概率大增。 确实有部分官员收益减少,但收益减少的官员和获得好处的官员,并不一定是同一波人。 盐业再怎么暴利,也不可能收买大虞所有的官僚,大部分官员是没有资格拿钱的。 …… “族长,殷家不是简单的被抄家,锦衣卫就是冲着灭门去的。 据目击者称,锦衣卫只抓了三个活口,剩下的男女老少尽数被诛杀。 朝廷要对我们下手了,再不反抗就全完!” 青年男子情绪激动的说道。 他的妹妹几个月前,刚嫁到殷家,现在就飞来横祸。 发生在眼前的灾难,最容易感受到痛。 殷家被查抄的罪名是谋逆,按照《大虞律》,他恰好在被诛名单上。 “罢了,非我等不忠于朝廷,实在是朝中奸污横行,欲要我们这些忠臣的命。 不给我们活路,那么大家就都别活了。 我欲聚兵清君策、诛阉党,还天下一个太平。 子平和子杰留下,其余人都去准备吧!” 老者神色凝重的说道。 造反,对他这种传统士人来说,还是非常有挑战性的。 圣贤书上,可没有教过他该怎么造反。 七大家族变六大家族,朝廷的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现在已经是不得不反。 众人忐忑的离去,只剩下了祖孙三人。 “你们两个立即收拾东西,带着家族船队出海,从此隐姓埋名延续家族血脉。 除非我们这次造反,撼动了大虞的统治,不然永远都别回来!” 老者话,把周子平和周子杰吓了一跳。 反旗都没打出来,就先安排他们跑路,这也太伤士气了。 “爷爷,您也不用妄自菲薄。 大虞这座破房子到处都是蛀虫,风雨稍微大点儿,就有可能轰然倒塌。 我们此时举兵也是顺应天时,没准能够杀入京师改朝换代,建立属于我周家的王朝!” 周子平不服气的说道。 “黄口小儿,你知道什么! 自古以来,率先举起反旗的皆是为王先驱,我等又岂能例外。 两淮地区的官军废物,不代表全天下的官军都废物。 别看我们养的那些盐丁悍勇,但那是江湖厮杀。真碰上了朝廷大军,根本不值得一提!” 老者忍不住怒斥道。 造反真那么容易,大虞早就改朝换代了无数次,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 “爷爷,既然造反成功的希望渺茫,那么我们索性全族离开便是。 海外并非什么蛮荒之地,家族涉足海外贸易也有些年头,完全有能力把我们送出去!” 一旁的周子杰开口劝说道。 相比造反和朝廷硬碰,他觉得还是跑路更有性价比。 海外避世几十年,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一起离开,那就死定了。 海外也不是什么祥和之地,我周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岂能不招人惦记! 好了,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午夜时分分头离开。 我给你们安排好了替身,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死人了,现在的名字不要再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