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地重游” “第六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伸展运动,预备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爱民,爱民,醒醒!” “韩老师!韩老师!” “别喊了,赶紧送韩老师去医院!” “谁知道有没有摔断骨头,不能乱动,还是给医院打电话吧!” 韩爱民被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惊醒,睁开双眼,只见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围着自己,他们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紧张。紧接着,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胳膊肘和膝盖处袭来。 “爱民醒了,都让让。”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如释重负,急切地问:“爱民,没事吧?” 如果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位应该是曾经的同事兼老大哥钟建余。他是转业到985厂的部队干部,由于不懂技术,厂里又不缺政工干部,就把他安排到子弟中学做政治老师。 钟建余身后穿花格子春秋衫的年轻女子姓刘,叫刘萍萍,既是985厂的子弟,也是三姐从托儿所到初中的同学。她高中毕业,因为没考上大学,厂里把她安排到子弟中学做英语老师。但她不是干部身份,也不是正式职工,而是属于工资待遇比正式职工低一档的“大集体工”…… “爱民,看我的手!”钟建余不知道韩爱民在想什么,举起手指,在韩爱民眼前移动。 胳膊肘和膝盖处袭来的剧痛、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外面那熟悉的第六套广播体操旋律,让韩爱民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连忙道:“钟老师,我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我……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看样子是摔懵了,以后下楼要看着点脚下。你先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 刘萍萍则关切地问:“爱民,胳膊腿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让三姐看看?” 韩爱民强打起精神,故作镇定地说:“不疼,不用去医院。” “能不能站?” “能。” “站起来走两步。” “行。” 韩爱民很清楚不活动活动腿脚她一定不放心,同时很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干脆强忍着剧痛站起来,扶着桌椅走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教师办公室。 抬头望去,群山环抱、山峦起伏、古木参天、满目苍翠。 俯瞰楼下,孩子们正在有板有眼的做广播体操。左侧是子弟小学的小学生,能清楚地看到站在最左侧、第三列、最前面做操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军军。 顺着学校门口蜿蜒的山间公路望去,不远处是家属区,自己家在一区17栋,再往前是二区。总装车间在厂部大楼后面,生产加工炮管和制退器的车间在山腰的大溶洞里,大姐她们每天都要乘坐缆车去车间上班…… 没错! 这儿就是位于深山沟里的“家”兼老单位985厂,隶属于第五机械工业部。出于保密需要,建厂时的项目代号和设计代号为985,所以叫985厂,对外叫国营双河机械厂,简称双河厂。地图上找不到,也没有通信地址,外人想寄信过来只能寄到“山城6015信箱”。 如果记忆没错乱,醒来前正一个人在破败不堪的厂区故地重游,曾经热闹一时的大厂房,到处都是废弃而坍塌的房子,杂草丛生。难以想象,当年繁华一时的工厂,人去楼空,断壁残垣。 曾经无比干净整洁的墙壁,早已斑驳不堪;曾经无比熟悉的台阶,也遍布苔藓杂草;热闹喧腾的会场,上千把木制座椅,虽然还是当年摆放的模样,却早已积满灰尘污垢。由于位于渝黔两省市交界的深山沟里,平时人迹罕至,冷清破败得能拍恐怖片。 可现在,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韩爱民感觉是那么地不真实,下意识看向一楼墙上的黑板报,板报出自钟建余老师之手,字迹一如既往地漂亮,让他这个山城第一师范学校毕业的师范生自惭形秽。但他现在关注的是落款处的日期,赫然是1987年3月6日。 难道真穿越了? 我回到了1987年? 韩爱民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顾不上胳膊和膝盖处的剧痛,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广播体操做完了,孩子们跟往常一样排队回各自教室。 一个小孩从队列里跑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说:“舅舅,我爸中午要押运炮去火车站,我妈今天加班中午不下山,他们让我中午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像是在做梦,什么梦能有这么真实…… 韩爱民定定心神,鬼使神差地问:“晨晨呢?” “不知道,他应该回教室了。” “等会儿下课你去问问他,中午是回家吃,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 “好的,我先去上课了。” “去吧,要好好听讲!” “知道。” 晨晨是二姐的孩子,生日早,六岁就上一年级。作为舅舅,韩爱民要像姐姐们当年带自己一样,帮姐姐姐夫们带孩子。 目送走大姐的儿子军军,韩爱民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姐夫黄海山也是985厂的子弟,初中毕业参军,复员回来被厂里安排到保卫科做经济民警。保卫科加挂公安科的牌子,接受厂里和山城市公安局双重领导,科长和保卫干事既是厂里的保卫干部也是公安干警。而经济民警是从各车间抽调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职工不是干部,制服都不一样,也不像干部那样可以配枪。 大姐夫因为当过兵,很早就入了党,并且是根红苗正的985厂子弟,深受保卫科领导器重,从去年开始就以工代干,担任经济民警队的副队长,不但穿上了公安干警的制服,还配了一把五四式手枪。 今年,厂里研究决定给他转干,程序已经走差不多了,就差盖最后一个公章。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带队执行转运两门加榴炮去火车站的任务,由于一辆卡车牵引大炮的挂钩断了,大炮坠入山崖。 如果早几年,厂里效益好,一年要给国家生产几百门大口径火炮,一门大炮摔坏了算不上多大事。 然而,现在不是以前。 老山前线虽然还在打仗,但对火炮的需求没前些年那么多。改革开放,国家要搞经济建设,上级要求985厂这样的军工企业转型,军品订单越来越少,这么大的厂一个月也生产不了几门炮,你还摔坏一门,这就是重大安全事故! 如果不赶紧解决这个问题,参与运送火炮的干部职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被追究责任,大姐夫转干的事也会像之前那样黄了。 要是转不成干,他只能继续做经济民警。等厂搬到西川省会呈都之后,经济民警撤销,他就要穿上保安制服成为保安,然后改制改制再改制,等待他的只能是下岗。而那些转干的保卫科干部,在厂搬出深山沟时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呈都继续做保卫干部,要么留下调到基江县公安局成为地方公安干警。 大姐夫盼星星盼月亮就想成为正式公安,韩爱民不想让大姐夫的梦想破灭,立马强忍着痛走出校园,往总装车间方向一瘸一拐的走去。 “萍萍,爱民这是去哪儿?”钟建余站在二楼,看着韩爱民的背影不解地问。 刘萍萍想了想,低声道:“应该是去医院吧,他刚才摔得不轻。” “他的课怎么办?” “我去2班看看,实在不行我跟他调一下课。” “他上午有两节课,技校那边还有一节呢!”钟建余提醒道。 985厂有正式职工三千多人,算上家属有上万人,由于远离县城,职工和家属又来自五湖四海,只能自办托儿所、小学、初中,甚至办了一所技工学校。 托儿所在家属区那边,子弟小学和子弟中学在一个大院里,技校在隔壁。 技校不像小学和初中有专职教师,只有校长和教导主任,技校那边语文、数学、物理等文化课的授课老师从子弟中学这边抽调,机械制图等专业课的授课教师从技术科等部门抽调,实训课的老师由各车间的老师傅兼任。 技校学生大多是厂里子弟,也有县里和兄弟军工企业的关系户。学制三年,毕业之后大多安排到厂里各车间上班,还有一部分安排到给985厂配套的工厂,那些工厂都在山城地区,也都是隶属于五机部的三线军工企业。 刘萍萍想到韩爱民今天还要去技校那边教数学,连忙道:“钟老师,我去给吴校长打电话,帮爱民请一天假,请吴校长调整下课程。” “你先去上课,我去给吴校长打电话。” “也好。” …… 韩爱民浑浑噩噩,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虚幻还是现实,只知道即使是虚幻也不能让大姐夫留下遗憾,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985厂子弟中学的物理老师兼985厂技校的数学老师。 当年,三线建设要求“靠山、分散、隐蔽”。 985厂厂址的选择绝对符合这一原则,厂区连绵数公里,周围山林环抱,车间建在几条山沟里,偶尔还能看到有村舍点缀在山间。清一色的青砖大车间分布在灌木丛中,还有不少防空洞。据说当年选址时曾请空军安排飞机在上空盘旋过,确认足够隐蔽才最终选择把厂区建在这儿的。 山路不好走,韩爱民火急火燎赶到总装车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车间里机器轰鸣,不过现在生产的不再是大炮,而是按照上级关于“保军转民,军民结合”的要求,生产汽车车轮、消声器、金属油箱和液压大钳等民用产品。 由于民品订单比较杂,不像以前只造大炮那么单一,偌大的车间划分成好几个工区。 韩爱民一路跟熟悉的叔伯兄弟们打招呼,来到正在忙碌的二姐夫张胜兵身边。 “爱民,你怎么有空来这儿的,今天不用给学生上课?”张胜兵对小舅子的到来倍感意外,放下工具,拿起抹布擦手。 “二姐夫,我是来找大姐夫的,你有没有看见他?” “找海山你应该去保卫科啊,来我这儿做什么?” “军军说他今天要送炮。” “他送炮关你什么事?”张胜兵笑问道。 韩爱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道:“我想看看炮。” “炮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只要是985厂的子弟,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大炮,因为从小就在生产大炮的厂区里生活,早看腻了。张胜兵想到小舅子经常跟师范学校的一个女同学通信,不禁笑问道:“爱民,你是不是想女朋友了,打算坐送炮的顺风车去山城看女朋友?” “没有,再说大姐夫只要把炮送到火车站,又不会去山城。” “说谎都不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胜兵笑了笑,拍着他肩膀道:“爱民,我看你是看书看傻了,学习是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 “姐夫,你这话什么意思?” “炮不是装配好就能交付部队的,要先拉到后山靶场试射,海山应该在后山。要等试完炮,要等军代表签了字,他才能把炮拉到火车站装车。” 时间过去太久,韩爱民真忘了交付前要先试炮这一茬,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二姐夫,你先忙,我去后山找大姐夫。” “你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望山跑死马,走过去要多长时间?等着,我去跟主任请会儿假,开摩托车送你过去。” 二姐夫是他家的独子,他父母一个是厂里的干部,一个是厂里的职工,加上二姐,他家四个人赚钱,经济条件最好。去年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能坐摩托车,谁会傻到爬山过去? 韩爱民从善如流。 老师,无论在地方上,还是在985厂,虽然工资待遇不高,但依然是受人尊重的职业。 车间主任搞清楚情况,很爽快地给张胜兵批了半个小时假。 张胜兵带着他走出车间,骑上摩托车,沿着一面是郁郁葱葱的山体,一面是悬崖峭壁的盘山公路,把他送到河滩边的试炮靶场。 第二章 小心无大错 985厂也叫双河厂,而双河厂之所以叫双河厂,是因为厂区位于两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之间。 其中一条河的上游有一座水库,建有水力发电站。从五湖四海过来支援三线建设的第一代双河人说当年厂里的电力供应全靠上游的水电站。 基江县有煤碳资源,并且储量不小,两条河流下游有煤矿,有煤炭就可以发电,火电比水电稳定,现在厂里用的不再是水电而是火电。 韩爱民小时候跟厂里的小伙伴一起去过上游的水库玩过,也去距985厂约十八公里的大通镇玩过。大通矿务局就在大通镇上,煤矿的干部职工比985厂多,所以大通镇比县城都热闹。而无论上游水库、水电站的孩子,还是下游煤矿的子弟,却很少有机会能来985厂玩。 毕竟985厂是生产大口径火炮的军工企业,以前一直有部队驻守,保密度极高,俨然一座军工城,外面的人无法了解里面的世界。 虽然有上万人在厂区内生活,但办公楼、家属区、工人俱乐部、电影院,游泳池,医院,以及从托儿所到技校的子弟学校等生产、生活的基础设施应有尽有,宛如一个微型社会,县城建设得都没厂区好,厂里的人不经常出来,显得格外神秘。 以至于许多本地人都不知道县里有这么个军工企业,也有一些本地人对985厂一知半解,说山里有个保密工厂,在里面做工的全是劳改犯。位于河滩边的靶场更隐秘,想翻越崇山峻岭来这儿看打炮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韩爱民刚目送走急着回去上班的二姐夫,一个同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经济民警便迎上来笑问道:“爱民,来看试炮?” 这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徐斌,他跟大多厂里的子弟一样是在厂区里出生、厂区里长大的,初中毕业上技校,技校毕业直接去车间上班。因为人高马大看上去有点威慑力,又被从车间抽调到保卫科做经济民警,现在是大姐夫的铁杆部下。 “试炮有什么好看的,我是来找我姐夫的。”韩爱民笑道。 徐斌回头看向身后:“厂领导和军代表正在跟你姐夫说话,你就这么过去不太好。” 厂里有军代室,军代室的军代表是部队的现役军官。 试炮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然徐斌等经济民警也不会守在靶场周围警戒,韩爱民不想让部队干部觉得985厂内部管理松懈,连忙道:“不急,我在这儿等会儿。” “找你姐夫做什么?” “有点事。” 韩爱民笑了笑,转身走向牵引大炮的卡车。 徐斌跟上来,好奇地问:“是不是想搭车去火车站?” “不是,我只是想让我姐夫帮我带点东西。”韩爱民嘴上敷衍着,注意力都集中在牵引大炮的挂钩上。从外表上看,两辆卡车的挂钩都很正常,至少没看到明显的裂缝。 韩爱民绝对是985厂的名人,确切地说韩家在厂里很有名。 首先,老爷子韩兴发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跟老伴儿一连生了四个女儿。 老大韩爱武,老二韩爱华,老三韩爱梅,老四韩爱兰,出落得一个比一个漂亮,一度被誉为985厂的“四朵金花”,四个女儿没成家前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追求。 其次,韩家的孩子学习用功。 大女儿韩爱武和二女儿韩爱华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三好生,只是因为当时家里人多,粮不够吃,只能早早的参加工作。 从三女儿韩爱梅开始,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 韩爱梅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基江卫生学校,是厂里为数不多的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回985厂,现在是985厂职工医院的护士。后来嫁给技术科的朱耀辉,朱耀辉更厉害,是华东工程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现在是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 小女儿韩爱兰考上了西南工业管理学校,虽然一样是中专,但她上的中专比她三姐上的中专更好,是隶属于五机部的学校,学得是财会专业,现在在财务科做会计。 韩爱民在四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姐姐影响下,想不认真学习都不行,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山城第一师范,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回厂里的子弟中学做老师。 虽然厂里有不少大学生,但在大多人看来中师、中专比大学生更优秀。因为在基江乃至在整个山城地区,成绩最好的学生才能上中师,然后是上中专,只有考不上中师和中专的学生才会上普通高中,也才有机会去考大学。所以有“一流学生上师范,二流学生上中专,三流学生上大学”之说。 徐斌很羡慕韩爱民,不止一次听副队长黄海生说过韩爱民经常跟山城市的一个姑娘通信,不禁笑问道:“给山城的女朋友带东西?” “想哪儿去了,我没女朋友。” “你姐夫说你有!” “他瞎说的,他不了解情况。” “真没有?” “真没有,真不骗你!” 徐斌乐了,咧嘴笑道:“爱民,你觉得我妹怎么样?” 韩爱民被搞得啼笑皆非,坐在卡车挂钩上笑道:“开什么玩笑,你妹还在上学。再说我比她大两岁,在我眼里她就是个黄毛丫头!” “大两岁怎么了,我还比我对象大三岁呢,黄队也比你姐大两岁!” “别乱点鸳鸯谱,你妹正在上高三,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紧张什么呀。”徐斌掏出香烟点上一支,轻叹道:“她这个学最多再上四个月,她学习成绩不好,在班上只能排到二十名左右,预考都过不去。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不一定有,更别说考大学了。”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现在上高中,并不意味着可以参加高考。 在高考之前要先参加预考,一个班上五六十个学生,只有前八名才能参加高考。按这几年的惯例,参加高考的前八名学生,有一半考不上大学。要么回家找工作,要么复读来年再战。 985厂工会钱主席的二儿子钱开生也在上高中,钱主席望子成龙,知道韩爱民学习成绩好,竟让韩爱民这个中师毕业的老师在春节期间辅导他儿子学习。 韩爱民直到此时此刻依然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很诚恳地说:“徐斌,要不让你妹先回来,我回头问问钱主席,他愿不愿让开生也回来。” “回来做什么?” “我辅导他们,我……我教得比他们学校老师好,只要他们有上进心,在我这儿好好学四个月,肯定比在基中更有机会通过预考。” 基江中学是基江最好的高中,教得比基中的老师好,别人说这话,徐斌打死也不信。但韩爱民不是别人,他学习是真用功,学习成绩是真好。 他中师毕业回厂里教书这两年,居然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前段时间又报名自学本科。 有文凭就能涨工资,有文凭在哪儿都吃香! 徐斌打心眼儿里希望妹妹能考上大学,最好能考上东海的大学,能通过读书回东海老家工作生活,不假思索地说:“我让徐丽回来跟你学没问题,但钱开生能不能回来我就不知道了。” “钱主席那边我去说。” “行,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正聊着,大姐夫黄海山快步走了过来。 大姐夫一身公安制服,腰里系着武装带,武装带上别着一把手枪,手枪上系有枪绳,威风凛凛! 徐斌有些怕黄海山,急忙整整制服回到执勤位置上继续警戒。 “姐夫。” “爱民,你来这儿做什么?”黄海山不想让厂领导和军代表看到,把小舅子带到卡车左侧。 韩爱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问道:“姐夫,今天是你第一次带队执行转运大炮的任务?” “是啊,怎么了?”被上级委以重任,并且马上就能转干,成为保卫干事兼公安科的正式干警,黄海山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禁露出了笑容。 “姐夫,我看这两个挂钩不结实,从厂里到火车站又全是山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万一挂钩断了怎么办?” “挂钩怎么可能断?我们厂拉炮拉了这么多年,挂钩从来都没断过,你这是杞人忧天。” “就是因为这些挂钩用了好多年我才担心的。” 黄海山没想到小舅子会这么说,噗嗤笑道:“如果连这都担心,那应该担心的事多了。比如这辆卡车,比你年纪都大,也经常坏,我是不是要跟厂领导打个申请,请厂里采购一辆新车来牵引大炮?” 985厂从建成到今天,给部队生产了五千多门大口径火炮,每次都是这么转运的,确实没发生过挂钩断裂事故。 韩爱民意识到光靠担心很难说服大姐夫,干脆来了句:“我刚才跟徐斌聊天时,看到挂钩上有一条裂缝。” “真的假的?” “不信你可以看。” “在哪儿?” “那儿。” 挂钩真要断了,那么重的大炮就会失控,上坡时会滑下去,下坡时会撞上牵引它的车。总之,会发生安全事故! 黄海生不敢不当回事,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检查。 “没有啊,哪儿有裂缝?” “你仔细看看。” “我眼睛好着呢,真没有。” “姐夫,你什么眼神,再仔细看看!” “是不是前面那辆车的挂钩?” “我忘了。” 今天要转运的只有两门大炮,黄海生正准备去检查前面那辆车的挂钩,对讲机里传来厂领导的呼叫声,让他赶紧通知车队司机把车开过去,把完成试射的两门大炮挂上牵引车去火车站。 黄海生心急如焚,愁眉苦脸地说:“爱民,来不及了,你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韩爱民紧盯着他道:“万一没看花眼呢?” 黄海生很清楚即将转运去火车站的两门火炮多贵,更清楚安全无小事,权衡了一番咬着牙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让徐斌赶紧去找两根铁链,钩照挂,挂上之后再用铁链拴上加一道保险!” “这样最好,不过要快。” “我知道,这儿没你的事了,我中午回不来,你姐中午在山上吃,你记得帮我带军军去食堂吃饭。” “好的,我先回去了。” “徐斌要去找铁链,找不到铁链就去找钢丝绳,你跟徐斌一起坐212回去。” “也好。” 保卫科有两辆警车,都是212吉普,车顶装有警灯,并且挂的是公安牌照。 徐斌会开车,从黄海山手里接过钥匙,带着韩爱民火急火燎回厂区。等他把韩爱民送到子弟中学,找到钢丝绳赶回河滩边的靶场,杨副厂长和军代表正一脸不解地问黄海山究竟怎么回事。 “杨厂长,关代表,牵引炮的挂钩用了十几年,磨损太严重,从靶场到火车站的这一路坡度那么大,我担心会出事,所以让徐斌去找铁链或者钢丝绳加固一下。” 一时间找不到小舅子所说的裂缝,又不能让厂领导觉得小舅子杞人忧天,黄海山只能把“节外生枝”的这一切揽到自个儿身上。 以前生产了那么多大炮,都是直接挂上拉走的,从来没发生过挂钩断裂的事。杨副厂长觉得黄海山正在转干的关键时刻,想通过这种谨小慎微表现自己,打心里眼儿里觉得黄海山是在脱裤子放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军代表则认为小心没大错,笑道:“海山同志,既然你都做好了准备,就抓紧时间组织实施。” “是!” 黄海山赶紧给两位领导敬了个礼,随即转身跑过去跟部下们一起忙碌。 无论他这个准干部还是徐斌等职工身份的经济民警,无一例外的全是从车间出来的,在挂上挂钩的基础上,用钢丝绳套住加一道保险,对他们这些军工企业的职工都算不上事。不到二十分钟,两门大炮都用钢丝绳拴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 黄海山再次跑到两位领导前立正敬礼:“报告杨厂长,大炮转运准备完毕,请指示!” “出发!” “是!” 黄海山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跑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吉普车,在前面开道。 车队的两个司机点着引擎,驾驶两辆大卡车牵引两门刚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炮缓缓跟上。另外四个经济民警坐在卡车驾驶室里跟车押运,徐斌则跟经济民警小刘驾驶另一辆212吉普车殿后。 第三章 有惊无险! 回到学校,刘萍萍正在2班上课,钟老师已经帮着打电话跟技校那边请了一天假。韩爱民暂时无事可做,干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翻看起自己写的教案和没批改完的学生作业。 教案全是自己写的,作业本和试卷上的名字也全是自己的学生,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有些陌生。 韩爱民越看越紧张,情不自禁脱掉外衣和大姐织的毛线衣,看着摔跤时磕得又青又肿的胳膊肘,强忍着痛一连摁了好几下,试图通过疼痛反复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 事实证明,眼前的一切似乎并非梦境,胳膊肘不动都疼,摁一下更疼。可这么离奇的事,又让人难以置信。 正浑浑噩噩,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别的老师都在给孩子们上课,韩爱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老式电话机的通话器。 “你好,请问找哪位?” “爱民,你今天下楼摔跟头了?摔得重不重?” 听筒里传来三姐熟悉的声音,韩爱民反应过来,连忙道:“三姐,我摔跟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校长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以为你来医院了,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来医院?” “我……我没事,我刚才去找大姐夫有点事,这会儿刚回来。” 韩爱梅好奇地问:“找大姐夫有什么事?” “没大事,”韩爱民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说道:“三姐,我胳膊疼得厉害,我现在就去你那儿,你帮我看看。” “行,赶紧过来。”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韩爱民穿好衣裳,再次走出校园,想四处转转,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确切地说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回到了1987年。 职工医院在招待所西侧,地势比较低,据说是为了方便干部职工和家属来就医。 厂里的职工医院规模比大通镇卫生院都大,由两栋青砖砌的三层楼和一个有六间病房的小院子构成。 最前面的一栋是门诊楼,大厅东侧是挂号收费处,往里是外科一室、外科二室、五官科和牙科门诊,再往里是化验室和拍X光的地方。西侧是药房,往里是内科、儿科和打针、输液的地方。 二楼是防疫站和妇科。 三楼是手术室。 后面的楼是住院部,有三十多间病房。 住院部西面的小院子是传染病房,专门收治肺结核等传染病患者。 韩爱梅平时都在住院部上班,见弟弟来了,赶紧跟护士长说了一声,便带着弟弟来到外科门诊,请王医生看看弟弟摔得重不重。王医生让韩爱民把衣裳脱掉,简单检查了下,就开单子让韩爱民去拍片子。 只要是985厂的干部职工,来看病都不用掏钱。 遇上职工医院治疗不了的大病,会开单子安排去山城有业务合作的大医院看,无论花多少医药费个人先垫上,回来之后实报实销,真正的公费医疗,一样不用自个儿掏钱。 劳动服务公司那边更厉害,早在建厂之初就有三十辆卡车,专门给厂里干部职工和家属采购粮油蔬菜等副食品和肥皂、香皂等生活日用品。每到过年,会给干部职工发各种副食品,家家户户几乎不用花钱买年货。 总之,除了火葬场,外面有的厂里全有!只要是厂里的干部职工,生老病死,厂里全管!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韩爱民很享受这样的幸福时光,同时又暗暗感慨这样的好景不会长。 今明两年是985厂兴衰的“分水岭”,以前效益好,好多人打破头想进来。从今往后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只要有点门路的都会想方设法调走。然而,效益不好的不只是985厂,而是整个军工行业,真正能调走的又有几个? “爱民,王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给你开了点消炎药,走,我们去药房拿药。” “哦。”韩爱民缓过神,连忙站起身跟三姐一起来到药房门口。 在医院上班,多少有点特权。 韩爱梅没排队,直接敲开药房门,把处方交给药房的吴大姐,便自个儿翻找起王医生开的消炎药。 韩爱民拿上药,跟三姐一起来到住院部的护士办公室。 接过三姐帮着倒的水,按医嘱吃了两颗,随即坐在角落里直愣愣地看着正在忙碌的三姐和护士长杨阿姨。 “爱民,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字吗?”杨阿姨忍不住笑问道。 韩爱民从进入医院到现在,一直在把记忆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对号入座。毕竟时间过去太久,许多记忆都模糊了,现在终于一个一个对上了号。 看着矮矮胖胖、白白净净的杨阿姨,韩爱民感觉像是在看死人。事实上今天见过的人,在记忆中有一大半是“死人”,看得韩爱民自个儿都有点不寒而栗。 “我……我今天摔得有点重,到现在都有点懵,脑瓜子到现在都嗡嗡的。” “爱梅,爱民是不是摔脑震荡了?” “王医生说没什么事。” “我们的X光能拍出什么,你们不能不当回事,最好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下。” “杨阿姨,没你说得那么夸张。”韩爱民连忙道。 “行,你先坐会儿,我去帮人家换药。”杨阿姨笑了笑,端着一托盘药走出了护士办公室。 韩爱梅放下手中的活,拉开椅子坐下问:“爱民,头疼不疼?” “不疼,就是有点晕。” “你说你,又不近视,下个楼都能摔跟头,也不看着点脚下。我都没敢让妈知道,不然她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你可是我们家的国宝,谁都能摔跟头,就你不能。” “什么国宝?” “爸妈重男轻女,你又不是不知道。”韩爱梅瞪了他一眼,她都已经出嫁了,还跟以前一样羡慕妒忌韩爱民这个弟弟在家里的地位。 与此同时,转运两门大口径火炮的车队行驶到了吴家湾。 前面的坡有点陡,公路左侧就是悬崖。司机老刘不敢掉以轻心,立马换挡,紧握着方向盘,踩油门开始爬坡。 这里属于事故易发路段,黄海山更不敢掉以轻心,驱车赶到转弯处,让经济民警姚远留意前面有没有车辆,随即下车站在路边举着对讲机指挥车队通过。 “刘师傅先上,杨师傅,你先靠边停车,等一号车通过了再上坡。” “二号车收到!” “徐斌徐斌,能不能收到?” “收到,黄队请讲!” “你在下面帮刘师傅看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明白。” 大炮很重很长,牵引大炮的卡车马力又不太够。 刘师傅驾驶经验丰富,猛踩油门,牵引着大炮往坡上爬。就在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卡车如同脱缰野马猛地往前冲。紧接着,又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似的,感觉到一阵顿挫。 坐在副驾驶和挤在副驾驶与驾驶室中间的经济民警王洋和金卫国猝不及防,砰一声撞上了车窗玻璃,玻璃都被撞破了,差点撞飞出去。 刘师傅反应及时,紧握方向盘把住方向,刚才是豁出去确保卡车不能冲出马路坠崖,现在要确保卡车不能失去动力被拽下坡! 黄海山看得清清楚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边往坡下飞奔,一边举着对讲机急切地喊道:“刘师傅,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 坡下有一个急弯,如果任由一号车滑坡,一号车和大炮肯定会坠入山崖。二号车司机杨师傅眼疾手快,立马挂挡往前开,试图把车开上去挡住一号车有可能坠崖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黄海山和杨师傅等人心急如焚之时,一号车在刘师傅操作下终于稳住了,牵引着大炮继续缓缓的爬坡。 黄海山跑到车边,一把抓住支撑后视镜的钢管,站在驾驶室外急切地问:“刘师傅,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刘师傅惊出了一身冷汗,紧攥着方向盘道:“小黄,如果没猜错,挂钩可能真断了!幸亏你加了一道保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黄海山回头一看,见徐斌开着警车追了上来,立马喊道:“徐斌,看看挂钩!” “断了,真断了!黄队,好在有钢丝绳,不然大炮就……就掉下去了!” “好好看看钢丝绳,看钢丝绳能不能撑住!” “这怎么看,不过看着应该问题不大。” 看来小舅子真看到挂钩上有裂缝…… 黄海山正心有余悸,刘师傅急切地说:“小黄,王洋和金卫国受伤了,撞得头破血流!” 黄海山刚才光顾着大炮安全,这才注意到两个部下正捂着头,也才注意到车窗玻璃都撞碎了,连忙道:“先上坡,等上了坡靠边停车。” “好的,小黄,你抓紧点,你也要注意安全。” “你往前开,我下去。” 黄海山跳下车,喊道:“徐斌,等一号车上了坡,立即送王洋和金卫国回厂!” “是!”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黄海山吓得满头大汗,看着缓缓往坡上开的一号车,接着道:“顺便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向曾科长和厂领导汇报,我们上坡之后暂时不走,让厂里再派一辆车过来接替一号车拖炮,最好带两根钢丝绳来,加固下再走,我担心一根钢丝绳绷不住!” “明白!” …… PS:新书启航,不一样的重生文,求投资,求收藏,求推荐票,求能求的一切! 第四章 “双河人” 中午,韩爱民没有去食堂,而是带刚放学的两个小外甥回家吃午饭。 一区17栋206室,这里是真正的家! 醒来之前屋里全是青苔和烂树叶,门窗不知道是被风吹掉的还是被附近村民拆走的,破败不堪,可现在却恢复了原样。 老爷子是机修工,但老爷子并不老,今年才五十二岁,岁月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沟壑般的皱纹。他皮肤黝黑,手掌因多年的劳作显得异常粗糙,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身上穿得还是那件被汗水浸染过无数次的蓝色工作服,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一支炭笔,方便随时记录维修要点。 即便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的印记,但他仍旧保持着勤劳与乐观。听说两个外孙中午回来吃饭,明明车间发了盒饭,他还是带着盒饭回来了,让老伴儿把盒饭里的大排切成两半,分给两个小外孙。 母亲去年底退休的,却没过上游山玩水的退休生活。 厂里现在生产民品,许多订单的交货期比较紧。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也是一个老车工。只要车间忙不过来就去帮忙,但只能跟“小集体工”一样拿计件工资。 “晨晨,不能光吃肉,也要吃蔬菜。” “军军,吃慢点,吃饭要细嚼慢咽。” 看着老爸老妈宠溺军军和晨晨的样子,韩爱民不由想起来小时候家里只要有好吃的,老爸老妈都会留给自己。有时候担心姐姐们偷吃,还要把好吃的藏起来。 再想到老妈退休之后还去车间“打工”,老爸将来退休之后还要去私人开的机械厂上班,全是为了自己,韩爱民眼睛一酸,热泪盈眶。 “爱民,怎么了?” “没事,眼睛里好像进了东西。” “我看看。” “不用,我去水池冲一下。” 韩爱民不想让老爸老妈看出异常,放下碗筷下楼来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翻看起家里的相册。 老爸老妈都是东海人,支援三线建设的时候来这儿的。 他们当时既是响应上级号召,也是因为没别的选择。那会儿他们想在东海就业很难,想参军更难。如果不来支援三线建设,很可能要“上山下乡”做知青。 正因为如此,他们老两口一直想着能回东海。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并且一切都按原来的历史发展,老爸老妈会砸锅卖铁帮自己在东海买一套老旧的小房子。用他们的话说虽然户口迁不回去,但在东海总得有个住的地方。 至于自己,接下来的经历会无比坎坷。 厂搬迁时上级想把子弟学校和职工医院移交给地方,一下子移交那么多人,对地方政府而言无疑是个负担。谈到最后,厂里要给地方政府几十万,要给留下的人发三年工资,美名其曰“过渡期”。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厂搬到呈都之后效益并没见好,干部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甚至要动员干部职工集资共渡难关,自然顾不上留下的这些人。 厂里因为没钱给留下的人发工资违约,地方政府也就无需履行之前的承诺,但也没完全不管,把当时留下的教师都变成了民办教师。 农村的民办教师家里有地,教书育人相当于“副业”,工资再低至少能活下去。985厂的这些教师家里没地,靠那点工资根本无法生存。厂里又没钱,找厂领导没用,大家伙儿只能自谋生路。 记忆中的自己因为活不下去,只能辞掉民办教师的工作去沿海地区的民办学校教书。可曾经引以为傲的中师学历和自学考试文凭随着高校扩招不断“贬值”,加之不善于奉承领导,虽然书教得很好,但最终还是被人家辞退了。只能去给酒厂做销售,去保险公司卖保险,后来又去一家学科培训机构做学科培训…… 像大姐和二姐夫等有技术的职工稍微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大家伙在近乎封闭的深山老林里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早习惯了厂里什么都管的“组织生活”。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让大家走出深山去跟人家竞争,肯定竞争不过。 韩爱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想让老爸老妈把微薄的退休工资拿去给自己买房,更不想让老爸老妈退休之后还要出去给人家打工。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凭借先知先觉,想让老爸老妈过上好日子并不难,当务之急是无论接下来做什么都不能没有本钱! 韩爱民打开抽屉,翻找出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暗想不够啊,看来只能干老本行,要以最快速度赚改变自己和家人生活的第一桶金。 “爱民,你吃不吃了?” “不吃了,我饱了。” “这么大人,怎么还吃剩饭。你不吃,我吃!”老韩端着儿子的剩饭,推门走进儿子的房间,边吃边问道:“爱民,厂部门口挂了条横幅,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横幅?我没注意。”韩爱民关上抽屉。 “赚钱吃饭,存钱搬厂!”老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感慨地说:“好好的厂,为什么要搬?就算一定要搬迁,为什么搬呈都去,搬迁到山城不好吗?” 985厂的干部职工来自五湖四海,但归纳起来主要由四部分人构成:一是当年从援建单位过来的,援建单位是东北的一家军工企业,所以他们大多是东北人; 二是像老爸老妈这样来自东海等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三是在985厂建设时从本地招的工;再就是像韩爱民这样的第二代三线人。 在近乎与世隔绝的深山沟里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大多从外地过来的干部职工以及韩爱民这样的第二代三线人都不会说本地话,也不怎么喜欢吃辣。搞得大家伙既不是东北人,也不是东海人,一样不是山城人。别人要是问起你是哪儿的人,总是习惯性说自己是双河人或985厂的人。 尽管不认为自己是山城人,但在山城的深山沟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平时去得最多的城市也是山城,大家都有山城情结。现在上级要求把厂搬到呈都,大家伙不理解很正常。 韩爱民很清楚无论往哪儿搬,厂里的效益都好不到哪儿去,大多干部职工终究要面临下岗,所以对985厂到底搬不搬迁、究竟往哪儿搬并不关心,而是关切地问:“爸,你的关节炎这段时间有没有发,胳膊腿疼不疼?” “不刮风下雨不疼,只要刮风下雨就疼。” “疼得厉害吗,要不去大医院看看。” “风湿病,关节炎,都是老毛病,去再大的医院也看不好。再说有风湿病、关节炎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厂里患有风湿病、关节炎的职工很多,主要是他们长期在阴暗潮湿的溶洞车间里工作造成的。 看着老爸无奈的样子,韩爱民下决心要赶紧赚钱,看能否让老爸提前退休,好好养养身体,并且要多陪陪老爸老妈,不能让他们再像记忆中那样操劳,一定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晚年。 正暗暗谋划怎么赚第一桶金,外面传来邻居老王的声音。 “老韩,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老韩同志既不知道也顾不上儿子在想什么,连忙端着饭碗走出儿子房间。 王师傅同样端着饭碗,站在门口绘声绘色地说:“你想都想不到,炮车的挂钩竟然断了!要不是你女婿留了个心眼儿,用钢丝绳栓上加了道保险,今天出厂的两门炮有一门就要掉进山沟里,搞不好会砸死人!” “挂钩怎么会断,你怎么知道的?” “厂里现在个个都知道,保卫科有两个人受了伤,正在医院包扎。杨厂长和军代表刚去现场,你家贵山开车送杨厂长去的。” 施贵山是韩家的小女婿,在小车班做司机。 老韩同志大吃一惊,急切地问:“海山没事吧?” “海山没事,我下班回来时遇到钱主席,钱主席说你家海山这次立了大功,厂里接下来肯定要表彰!” “人没事就好,表不表彰无所谓。” 韩爱民走出房间,犹豫了一下问:“王叔,谁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保卫科的两个经济民警,应该伤得不重,不然早安排车送他们去大医院了。” “伤得不重就好。”韩爱民终于松下口气,走过去轻轻拍拍军军的肩膀:“别玩了,晨晨,你也别玩了,走,我们去学校。” 第五章 学科培训 夜幕降临,厂区变得无比热闹。 干部职工吃完晚饭有的去电影院看电影,据说今晚放映的是《芙蓉镇》。有的干部职工去灯光球场打篮球,也有不少年纪较大的职工去工人俱乐部读书看报,但更多的人喜欢在家看电视。 电视机在外面属于昂贵的家电,但在985厂几乎普及了,有些条件好的干部职工家甚至有电冰箱。 一转眼已经回到1987三天了,刚刚过去的这三天,韩爱民每天早上醒来都特别紧张,直至看清自己确实躺在家里,习惯早睡早起的老爸老妈正忙着做早饭才如释重负。 既然可以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就要为今后的美好生活打拼!韩爱民来到平时极少来的厂部办公楼,敲开工会钱主席办公室的门。 工会的工作并不多,可钱主席居然经常“加班”。 韩爱民一直觉得很奇怪,今晚贸然来访,终于知道钱主席每天晚上在办公室里忙什么了,他正跟劳资科的吕科长、厂办的万副主任以及劳动服务公司的孙经理围坐在办公桌前打牌。 “小韩,有事?”钱主席抬头笑问道。 “钱主席,我不知道你在忙,没什么大事,要不我明天再来吧。”韩爱民不擅长或者说不太喜欢跟领导打交道,一时间竟有些拘束。 钱主席哈哈笑道:“我们在打牌,不是在忙工作,有什么事直说。” 吕科长则回头调侃道:“爱民,是不是想请钱主席帮你介绍对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没记错你二十了吧,也该谈对象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韩这么优秀,哪用得着我帮他介绍对象?”钱主席放下牌端起茶杯,笑问道:“小韩,到底什么事?” 接下来必须搞钱。 其它都是假,只有钱是真的,搞钱才是硬道理! 但想在短时间内搞大钱,必须先打一个大大的广告,而这个广告能不能打响就靠钱主席的二儿子钱开生。 韩爱民不想也不敢跟厂领导绕圈子,定定心神开门见山地说:“钱主席,我是为开生的事来的。” 钱主席下意识问:“我家开生怎么了?” 韩爱民直言不讳地说:“再过三个多月他就要参加预考,基中的教学质量在县里虽然不错,但相比市里的高中还有很大差距。毕竟县里的条件摆在这儿,老师手里既没什么书籍和也没多少能用于复习的资料,严重影响教学尤其备考的效果。” 基中的教学水平只能说一般,不然基江县这些年的高考成绩也不至于在山城各区县中垫底。钱主席这些天正为儿子能否通过预考担心,听韩爱民这一说心里更没底了。 吕科长家孩子都没上过高中,不了解高中的情况,好奇地问:“小韩,你说基中的老师没什么书和复习资料,那他们现在是怎么教学生的?” “我们子弟中学在业务上要接受教育局指导,我这两年没少去县里开会,跟基中的老师经常打交道。他们就知道照本宣科教课本上的东西,匆匆忙忙教完就组织学生们复习备考。” 见吕科长等人似懂非懂,韩爱民接着道:“一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一周一模拟,天天让学生们做卷子。各课老师其实挺负责的,眼光也是向外看的,总是想方设法通过关系,甚至私人关系,找其他名校的模拟卷子。得手之后找上几个同学,快速油印成卷,布置给大家伙做。” 钱主席经常去县城看儿子,对这些情况比较了解,不禁笑道:“恢复高考才几年,县中的教师没什么经验,也没多少自个儿的东西,只能到处找人家的模拟试卷。” “这算什么复习备考?”吕科长觉得很不可思议。 “复习是要做卷子,但不能总做那些模拟试卷,我虽然没上过高中,也没参加过高考。但我参加过中考,这两年还要组织我们子弟中学的孩子参加中考,对这方面有点研究,我觉得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回归课本,不能让学生们被那些模拟题给带偏了。” “小韩,能不能说具体点?” 那次醒来之前自己就是搞学科培训的,在搞学科培训之前还做过好几年民办高中的教师,讨论这些韩爱民是专业的,不卑不亢地分析道:“钱主席,吕科长,我注意到这几年参加高考的学生,高考考完出来之后,都觉得好像上当受骗了,觉得之前做了那么多题,学了的没考、考了的没学。” 钱主席的大儿子也上过高中,参加过高考,可惜没考上,钱主席对此深有同感,不禁敲着桌子说:“小韩,你这话说在点子上,我家开明去年也有这个感觉,考完回来也是这么说的!” 吕科长不解地问:“学了的没考、考了的没学,这样的考试不就偏离课本,偏离教材了吗?” “没有偏离课本,更没有偏离教材。”韩爱民耐心地解释道:“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错觉,就是因为在高考前让学生们做过的模拟题,和高考题偏差太大。学生们只要考虑学习,不需要考虑别的,我们不是学生,有些事我们要考虑。” “什么事需要考虑?”钱主席急切地问。 “首先,我们要考虑到每年出题的老师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无论让学生们做什么模拟题,高考是肯定不会考的!”韩爱民觉得应该举个例子,继续道:“吕主任,要是你了解一下高考是怎么出题的,你肯定明白怎么回事了。” “高考是怎么出题的?” “比如要考三角函数,出题老师就想考三角形中正弦定理的方法,或者考三角函数配上一个锐角三角形的,配上一个周长的最值的……反正,他可以进行各种组合。你做一百套模拟试卷上的题,都很难遇到有一道跟它雷同的。” 吕科长不懂三角函数,只知道出题老师会变着花样出题,似懂非懂地问:“做模拟试卷相当于猜题,你是说光靠猜是不行的?” “出题老师考得是学生对定理、概念、公式的掌握和应用,而且他们都是提前很久就把题命完的,并且不是命一道题。比如说一道大题,他可能命了几十道题放那儿。” “然后呢?” 韩爱民笑道:“然后出题专家就开始‘反侦察’,也就是看全国各地出的模拟卷上的试题。据说他们每天都要收集全国各地的模拟卷,看看有哪些跟他们是雷同的。 这里说的雷同,不是说完全相同,也有思路雷同的。只要发现有雷同的,他们就会立即筛掉,不要之前出的这道题。到最后,等差不多快高考了,才把终稿定下来。” 吕科长搞清楚高考出题是什么套路,义愤填膺地说:“这么说他们就是想考人家没做过的题!” “高考本来就是筛选淘汰的过程。” “那怎么办?”钱主席满是期待地问。 韩爱民说道:“钱主席,其实相比地方上的学生,我们厂的学生在学习上是有很大优势的。我们厂各方面的条件比地方上好很多,论家庭环境,我们厂的干部职工全上过学,不存在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论见识,我们厂的子弟不知道能甩地方上的孩子几条街。 刚才说得数学,我再打个语文的比方,我忘了是去年的高考还是预考的,语文试卷上有一道题,他山之石,后面让学生们填。我们厂的孩子从小有书看,三天两头看电影。地方上的孩子没这个条件,人家连学费都交不起,哪有钱买课外书,不知道这个典故,居然在‘他山之石’后面填‘可以砌墙’。 历史、地理同样如此,我们厂的孩子懂得远比地方上的孩子多,我们厂的孩子去过的地方更不是平时都没怎么去过县城的孩子可以想象的。 总而言之,如果能让开生回来,不再做县中让做的那些模拟试题,把接下来的三个多月用起来,好好回归课本,回归教材,应该能通过预考,甚至有机会考上大学!” “小韩,我也知道要回归,可谁教,他哪懂这些。” “我教,他不懂我懂。”生怕厂领导对自己没信心,韩爱民低声道:“学习要讲究方式方法,我没上过高中,也没上过大学,不一样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了嘛。三车间徐师傅家的徐丽知道光在基中做模拟卷不行,她打算明天回来自学,我辅导她自学。” “小丽打算回来?” “嗯。” “学校老师让她回来吗?” “在她们老师看来,预考她都考不上,怎么可能不放。再说还有好多复读生,学籍在基中,但平时根本不去基中上课,人家到时候不一样可以去参加预考嘛。” 对于韩家小五子的学习能力和教学能力,钱主席是深信不疑的,不然人家当年也考不上中师,自己春节期间也不会请人家给二儿子补习。 再想到作为工会主席,要为全厂的干部职工谋福利,钱主席权衡了一番起身道:“基中的教学方向搞错了,我们不能让孩子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模拟卷带偏。吕科长,除了老徐家闺女和我家开生,我们厂还有哪些孩子今年参加高考?” “多了,如果把复读的算上,有十几个呢。” “不打牌了,办正事,我们抓紧时间统计下,统计好之后挨个问问他们的家长,愿不愿回来复习备考。”钱主席转身看向韩爱民,斩钉截铁地说:“爱民,这件事你负责!等考生们回来之后,可以用技校的教室。如果技校那边太吵,可以去招待所!” “钱主席,我只能辅导数学和物理,语文、外语我担心辅导不好。” “我们厂有十几个大学生,你姐夫朱耀辉就是!你好好研究下,看谁合适做这个兼职教师。你们子弟校虽然是初中,但教学水平很不错,至少在英语上不比基中差,你抓紧时间拟个名单,我来跟各科室沟通协调!” 韩爱民只想辅导钱开生和徐丽,没想过辅导这么多人。但这对现在的韩爱民而言不是什么坏事,一口答应道:“好的,我回去想想。” “小韩,动作要快!” “明白。” 可怜天下父母心。 见钱主席迫不及待,吕科长不禁笑道:“小韩,这件事办好了,不但钱主席要感谢你,我们全厂的干部职工都要感谢你!” 韩爱民真没想过需要他们感谢,连忙道:“用不着感谢,我只是觉得开生和小丽他们既然有机会就应该搏一搏。” 第六章 厂里要办补习班! 徐丽坐在台灯下看书看得头晕脑胀,正想着喝点水,哥哥徐斌敲门走了进来。 “哥,刚才爸在外面跟谁说话的?”徐丽好奇地问。 985厂虽位于深山沟里,但周边有两个大企业,一个是山城钢铁厂的基江铁矿,一个是大通煤矿。 基江铁矿存放炸药的炸药库以前就在985厂家属区对面,当年武斗时“保皇派”浩浩荡荡开到双河,在马路上盘查过往行人,甚至打算攻占炸药库。当时厂里如临大敌,老厂长亲自组织基干民兵驻守家属区,以确保厂里干部职工的安全。直到解放军204部队进驻工厂,成立军管会,实行军事管制,干部职工才松下口气。 铁矿效益大不如以前,据说都快倒闭了,那么多矿工即将失业,天知道会不会跑985厂来偷东西。大通煤矿效益不错,但矿上鱼龙混杂。 为确保厂区安全,保卫科每天晚上都要组织经济民警巡夜。徐斌巡逻到家门口,自然要回家看看下午刚从县城回来的妹妹。 他摘下大檐帽,咧嘴笑道:“劳资科的吕科长,他来跟咱爸谈你回来补习的事。” 厂里管人的有两个科,人事科管干部,劳资科管职工。 对全是职工的徐家而言,劳资科长是真正的实权派! 徐丽吓一跳,惊问道:“吕科长都知道了?” 徐斌嘿嘿笑道:“厂领导对你们很重视,要办一个高考补习班,让爱民辅导你们复习。我刚才路过车队,施队长说钱主席让他明天一早安排车去基中把钱开生、姚远、姜庆泽都接回来!还要派车去大通,接陈沧海、韩奥辉和孟淑琴。” 徐家和韩家关系好,徐斌跟韩爱民是发小,徐丽小时候就跟着韩家姐弟玩,一直以韩爱梅、韩爱兰为榜样,学习很认真,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三好生,只是没能考上中师和中专,只能上高中。 对于韩爱民,徐丽的感觉有点复杂甚至害羞。 她很崇拜品学兼优的韩爱民,却不敢跟韩爱民说话,见着都不敢直视,因为小时候两家的长辈经常开玩笑,要结儿女亲家,要把她嫁给韩爱民。 厂里像韩爱民这么优秀的男生不多,哪个少女不怀春,要说不心动是假的,可人家中师毕业,现在是子弟中学的老师,是干部身份,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能看上自己吗? 正因为如此,徐丽学习很努力,很想学习改变命运,通过考上大学,哪怕考上中专,来拉平与心仪男生的差距。也正是喜欢人家,昨天一接到哥哥的电话,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回来复习。 本以为爱民哥只辅导自己,现在居然变成了补习班,徐丽不免有些失落,低声问:“明天见着爱民,我是叫他爱民哥,还是叫他韩老师?” “当然叫韩老师,再说他要辅导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知妹莫若哥,徐斌很清楚妹妹喜欢韩爱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想想又笑道:“私下里还是叫他哥,你是从小跟他玩大的,以前能叫现在一样可以叫。” 徐丽脑补着明天去找爱民哥补习的情景,鬼使神差地问:“哥,妈吃饭时说他前几天摔了个大跟头,好像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他没事吧?” “胳膊和膝盖摔肿了,没多大事。” “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女大不中留! 你亲哥我前几天押炮,差点出事,两个同事受伤,你问都不问,反而关心起韩爱民…… 徐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但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又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不禁笑道:“他那天摔跟头事出有因,换作我,我说不定也会落荒而逃,也会从楼梯上滚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徐丽急切地问。 “刘萍萍说那天上午,乔玉芳去学校了。他见着乔玉芳就躲,慌不择路,没注意看脚下,一不小心摔下去了!” 乔玉芳是乔副书记的女儿,如假包换的干部子弟。 她又矮又胖,满脸横肉,仗着她爸是领导,从小就飞扬跋扈。现在长大了,也不照照镜子,更不知道什么叫害羞,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喜欢爱民哥,甚至请厂办的刘阿姨帮着做媒。 爱民哥娶谁也不可能娶她,见着她就想躲很正常。 徐丽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想想又黯然道:“乔玉芳也真是的,明知道爱民哥有女朋友,她还缠着爱民哥不放。” 徐斌看出妹妹的心情有些低落,不禁笑道:“你是说他那个在山城做老师的中师同学?” “难道不是吗?” “不是。”妹妹要身条有身条,要相貌有相貌,而且是高中生,也算知识分子,哪里配不上韩爱民?徐斌觉得应该成全妹妹,坐下解释道:“刚开始我不知道,昨天问黄队才知道,山城的那个女教师真不是他女朋友。” “真不是?”徐丽将信将疑。 “那个大姐跟我们一样是军工厂的子弟,望江厂你应该听说过,也是造炮的,三车间的楚主任就是从望江厂调过来的。因为都是三线子弟,他俩在上学时关系处得比较好。” “哥,你叫人家大姐?” “人家是从高中考上山城一师的,比爱民大好几岁,人家把爱民当弟弟!黄队以前去山城看爱民时见过那个大姐,人很好。” “后来呢?”徐丽欣喜地问。 “后来不是乔玉芳缠着爱民不放吗?爱民没办法,只能说有女朋友。就给山城的那个大姐打电话,山城的那个大姐当然要帮忙,装着是他的女朋友,三天两头给他写信。” “原来是假的!” “你知道就行了,不能乱说,更不能让乔玉芳知道。乔玉芳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主要是她爸。人家是副书记,爱民可得罪不起。” “我知道,我懂!”徐丽越想越激动,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 一区12栋,109室。 一车间职工余国保刚送走劳资科吕主任,正怏怏不乐地跟老伴儿张爱菊说厂里给即将参加高考的子弟办补习班的事。 “国保,钱主席都让他家老二回来复习,我们不让启明回来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韩家老五教得再好还能有高中老师教得好,回来复习启明就能考上大学?” “人家都让孩子回来,肯定有人家的道理。” 余国保既是韩兴国的同事,也是韩兴国的半个师傅。 本来两家关系挺好的,小儿子余启明跟韩家四丫头韩爱兰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以前也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过不如结个娃娃亲,结果韩家四丫头中专毕业回来之后看不上没考上中专只能上高中的启明了,就知道爱慕虚荣、趋炎附势,回来上班没几天就跟总务科施科长的大儿子、小车班驾驶员施贵山结了婚。 儿子不甘心,余国保这个做父亲的一样不甘心。 儿子高考落榜之后,他全力支持儿子复读,累战累败、累败累战,今年是第四次参加高考! 厂里关心参加高考的干部职工子弟、要给考生办补习班是好事。可负责辅导考生的竟是韩家的小五子,余家跟韩家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余国保怎么可能让儿子回来接受韩家人的辅导? 就算他让儿子回来,儿子要是知道辅导老师是韩家小五子,肯定不会回来。毕竟佛争一炷香,人要争一口气! 余国保越想越憋屈,点上烟一连抽了好几口,吞云吐雾地说:“有什么道理?能不能考上大学,靠得是平时有没有用功学,靠得是运气,靠得是命!没那个命,再用功,再补习也没用。” …… 一区2栋是厂领导的生活区。 乔副书记看完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正准备洗脚睡觉,吃完晚饭就去看电影的女儿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爸,厂里是不是要办补习班?” “办什么补习班?” “你不知道?” 乔副书记起身道:“这么大人了,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乔玉芳急切地说:“刚才遇到吕科长,他在挨家挨户通知高中生和高中复读生的家长,说厂里要办高考补习班,让在外面上学的高中生和复读生回来复习。” 厂里光学校就有好几所,各种培训班、兴趣爱好班无数,甚至成立了文学社、书法协会和体育协会。文学社的活动最多,经常举办改稿班,组织厂里的文学爱好者给期刊报纸投稿,还创办了一份名为《双河》的刊物,甚至跟老山前线的文学社团有书信往来。 对于厂里要办高考复习班,乔副书记虽然事先不知道但并不意外,沉吟道:“可能是团委搞得,也可能是工会搞得。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高中生,你又不参加高考。” “有关系!” “什么关系?” “吕科长说补习班的老师是韩爱民!” 看着女儿急切的样子,乔副书记头大了。 女儿喜欢韩家小五子,可人家不喜欢她呀。 她小时候不胖,不但不胖而且很瘦很水灵很可爱。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十二岁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医生不知道用了什么激素药,从那之后越来越胖,连性格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乔副书记很心疼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老伴儿连忙走了过来,拉着女儿胳膊道:“玉芳,高考关系到人家的一生,复习多紧张。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懂点事,别去凑这个热闹,更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乔玉芳就想跟韩爱民在一起,撅着胖嘟嘟的嘴道:“我要去补习,我要考大学!” “别闹了,你个初中生,怎么考大学?” “刘叔叔初中都没上完不一样考上大学了嘛,刘叔叔能考,我一样能!” 女儿说得“刘叔叔”是厂里的名人刘长柱,但人家是以前参加的高考,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那会儿考得没现在这么难,这能相提并论吗? 乔副书记不想由着女儿再丢人现眼,顿时脸色一沉:“不许去,不许瞎胡闹。你要是敢去给人家添乱,我立马送你回老家!” …… PS:好久没开新书,刚刚知道现在衡量新书有没有潜力、安不安排推荐的标准变了,有多少投资是一项重要指标。恳请喜欢三线故事的兄弟姐妹投资韩家小五子,牧闲保证各位的投资不会打水漂,拜托各位,谢谢各位了! 第七章 “没事找事” 厂里光靠一个月造一两门大炮养活不了那么多干部职工。 姜厂长和洪总工远赴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登门拜访油田领导,拓宽业务范围,打算转型生产油田所需的机械设备乃至零配件。 厂长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厂政治部就召集保卫科和车队的全体人员开会,隆重表彰工作认真负责,避免了一起重大安全事故,挽救了一门大炮及转运人员和车辆的黄海山、刘师傅等人。 这次既有精神奖励,也有物质奖励! 大姐夫前天刚转干、刚成为正式公安干警,政治部就给他评了一个三等功。有奖章、有荣誉证书,还有奖金,现金奖励五十元!广播站的播音员更是反复宣传大姐夫和刘师傅的光荣事迹,搞得大姐夫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这么大喜事,黄家自然要庆祝。 黄妈张罗了两大桌子菜,黄爸特意去商店买了两瓶双河大曲和两扎汽水,请亲家和韩爱华、韩爱梅、韩爱兰几家吃饭。 兄弟姐妹们多,孩子也多,把黄家客厅挤得水泄不通。 大女婿总算熬出了头,老韩同志人逢喜事精神爽,兴高采烈地举着酒杯:“亲家,海山提了干又立了功,今天是双喜临门啊!海山,胜兵,耀辉,爱民,把酒杯都端起来,我们先走一个,热烈庆祝一下。” “爸,还有我呢。”小女婿施贵山不想被无视,端起酒杯刷存在感。 老韩同志正准备开口,黄海山就一把拉住他:“你今天值班,谁知道厂领导要不要用车?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不然很容易出事!” “喝一点没事。” “一点也不行!”黄海山现在比谁都重视安全,探头喊道:“爱兰,帮你家贵山倒杯汽水。” 韩爱兰搞清楚情况,连忙从女眷和孩子们那一桌走过来埋怨道:“你是驾驶员,你怎么喝酒?听姐夫的,安全第一!” “好吧,我喝饮料。”施贵山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把酒杯交给小舅子。 韩爱民笑道:“别给我,我不喝。” “你又不开车,你可以喝。” “明天高考补习班开班,我晚上备课。” 聊到高考补习班,刚跟婆婆一起忙碌完的大姐韩爱武忍不住挤过来,不快地问:“爱民,我知道你是想学雷锋做好事,可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上赶着要办这个补习班,人家能考上大学自然好,万一考不上怎么办?到时候指不定人家会怎么想呢!” 几个兄弟姐妹,大姐小时候过得最苦,要帮大人带他们几个。 上初中时成绩那么好,却因为家里吃饭的人多,光靠父母的那点工资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只能早早的参加工作。下车间从学徒工干起,干得活儿又脏又累,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韩爱民很心疼大姐,也很歉疚,正想着怎么解释,二姐韩爱华就转过身来说:“到时候人家肯定会想,如果不在你这儿补习,老老实实在学校复习,说不定能考上。到时候肯定很后悔,肯定会埋怨你。” 老韩同志对此一样不太理解,可儿子大了,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放下酒杯。 黄海山犹豫了一下,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爱武,爱华,爱民是想帮我才办高考补习班的。他找钱主席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没转正,钱主席虽然只管工会,管不了人事科,但也能帮我说上话。” “帮你?” “钱开生上高三,今年要参加高考。”生怕妻子不信,黄海山想想又带着几分尴尬地说:“炮车挂钩有裂缝,其实是爱民先发现的。当时太仓促,我没顾上仔细看,一时间找不到那条裂缝,不能让厂领导和军代表觉得爱民信口开河,就跟厂领导和军代表说是我发现的,这个三等功就这么稀里糊涂落我头上了。我后来跟厂领导解释过,厂领导不信,还说我谦虚。” 韩爱武将信将疑:“爱民发现的?” “真不骗你,不信你可以问徐斌,徐斌应该知道。” “这么说那五十块钱奖金,应该给爱民!” “我正想着等吃完饭说这事呢。” 五十块钱对别人而言相当于半个月工资,但在韩爱民看来真跟五分钱差不多,他忍俊不禁地说:“姐,我当时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感觉挂钩上好像有条裂缝,后来再找却找不到了。换作别人肯定不会当回事,大姐夫相信我,冒着被厂领导误会的风险,让徐斌回来找钢丝绳去栓上。所以说姐夫立功受奖是应该的,那五十块奖金也应该是姐夫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可你还帮他去找钱主席……” “我去找钱主席压根儿就没提姐夫转干的事,我是教师,就想着教书育人。开生和小丽他们有机会,我想帮他们搏一把,说不准他们真能考上大学。” “还教书育人!你帮我们把军军、晨晨和欣欣培养好就行了,干嘛多这个事,万一人家到时候考不上呢?” “姐,你担心人家将来会埋怨我?” 长姐如母。 韩爱武打心眼里觉得弟弟不应该多这个事,恨铁不成钢地反问:“难道不应该担心吗?” 韩爱民笑道:“他们平时的成绩我打听过,在班上都在中上游。以他们现在的成绩和平时考试的名次,能不能通过预考,能不能拿到预考合格证都没什么希望。这一点,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的父母心里也有数,让他们回来由我辅导,说句不中听的话,有那么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本来就没什么希望考上,就算将来真考不上,你说人家能埋怨我吗?” “你辅导,他们就能考上?” “这话我可不敢说,不只是我,估计再优秀的老师都不敢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我这儿复习比他们在学校日复一日的做那些模拟卷强。” 弟弟很聪明,教学质量也不错。 韩爱武相信弟弟是为那些考生好,但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去找钱主席之前,跟焦校长请示汇报过吗?” “没有,没顾上。” “你是中学教师,焦校长是你的领导,这么大事你不向焦校长请示汇报,就直接跑去找钱主席,焦校长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你?” 老韩同志深以为然,犹豫了一下说:“爱民,你姐说得对,在单位上班不能不尊重领导。” 做中学教师有什么好的,我都不打算干了,用得着跟焦校长请示汇报吗?韩爱民有自己的计划,可又不能跟家里人说,只能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苦着脸道:“爸,我等会儿去焦校长家,去向焦校长承认错误。” 儿子做事欠考虑,居然越级找钱主席,无意中得罪了顶头上司,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老韩同志越想越担心,指着儿子道:“用不着等会儿,你现在就去!见着焦校长,态度要好,要虚心承认错误,要诚恳检讨!” 小舅子从小就品学兼优,只会拿奖状,从来没写过检查,一样没跟谁承认过错误。 黄海山担心小舅子拉不下脸,连忙道:“爸,你们先喝,我陪爱民去。” 几个连襟中最会来事的当属施贵山,不然也做不了厂领导的司机,他立马站起身,嘿嘿笑道:“姐夫,爱民,我跟你们一起去。焦校长既是爱民的领导,也是我的语文老师,我上初中时他最喜欢我了。” 你爸是总务科长,谁敢不喜欢你? 想到有小女婿出马,这个面子焦校长应该会给,老韩同志忍不住笑道:“赶紧去,看看焦校长有没有吃饭。如果没吃,请焦校长过来一起喝酒。” 第八章 生死存亡(盟主加更) 焦校长家住在一楼。 快到焦校长家门口,韩爱民停住脚步:“大姐夫,四姐夫,你们在外面抽根烟,我一个人进去。” “你一个人进去行吗?”黄海山低声问。 “我既是焦校长的部下,也是焦校长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进去跟他解释一下,有什么不行的。”韩爱民笑了笑,又说道:“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黄海山嘀咕道:“你不是小孩子,可干得事跟小孩子差不多,完全不考虑后果。” “下次注意,下不为例。”韩爱民拍拍大姐夫胳膊,转身跟小姐夫咧嘴一笑,便快步走过去敲校长家的门。 对于韩爱民的到来,焦校长很意外。 韩爱民牵头搞高考补习班,他这个校长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今天想了一整天,想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通过这种方式讨好工会钱主席,想得到钱主席支持好“谋朝篡位”做校长?可厂里几所学校校长的任免,不是钱主席能说了算的。再说他才二十一,资历摆在这儿,别说担任校长,就是做教导主任都不够格。 焦校长百思不得其解,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微笑着把韩爱民请进屋。 “爱民,有没有吃饭?” “焦校长,我大姐夫不是刚转了干又刚立了功嘛。晚上庆祝一下,他是你的学生,他能有今天多亏你当年的教导,菜做好上桌了,酒也倒好了,我爸和黄伯伯就等你去开席。” 学生出息了请老师喝酒很正常,平时只要有人请,焦校长可以说随叫随到。毕竟窝在这个深山沟里,也没别的娱乐活动。 今晚这个酒,焦校长不太想去喝,一边招呼韩爱民坐,一边笑道:“爱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还真没教过海山。如果没记错,他上初三的时候在(2)班,我那会儿教(1)班。” “但你是校长!” “海山上初中的时候,我是副校长。他真要是想摆谢师酒,应该去请刘校长。” “刘校长早退休了,早回了东北老家。”韩爱民嘿嘿笑道。 焦校长摇摆手:“我就不去了,我刚吃过饭。” 韩爱民不想再绕圈子,带着几分调皮地笑问道:“校长,你生我气了?” “你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这些年我没少在外面夸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我目无上级,没跟你请示汇报,就去找钱主席办高考补习班,你肯定在生我的气。” 好学生挑明了,焦校长也不想绕圈子,轻叹口气紧锁着眉头道:“生气倒没有,只是替你担心。我们是初中,又不是高中。你学习很努力,有水平教高中物理,不等于别人也能教。万一教不好,不就成误人子弟了嘛。毕竟要辅导的不只是物理,还有语文、数学、化学、生物和政治呢。” 韩爱民笑问道:“校长,你说如果让基中的高三教师跟学生一起参加高考,他们能考上大学吗?” 焦校长没想到好学生竟会问这个,掏出香烟一边习惯性地在烟盒上磕,一边分析道:“如果只考他们教得学科,他们应该能考上,可高考不只是考一门。而且,他们考本学科的分数不一定能超过尖子生。高中不是初中,要是遇上你这样的学生,有些难题你会做,他们可能不会。所以说在高中,有时候老师真要跟学生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不愧是教了近三十年书的老教师,说得非常在理。 韩爱民点点头,又笑问道:“如果让我们学校的老师,跟学生在同一起跑线上开始学,我是指只学单一学科,比如让刘萍萍只学高中英语,谁会学得更快更好。” “当然是刘萍萍,她念过高中,学过高中英语,这几年又从事英语教学,对高中英语的课程有一定了解,对教材甚至有独特的理解。” “这就是了,我们学校的老师大多是高中毕业,有的还去师范学校进修过。懂得比高中生多,怎么就不能教?” “可你都把今年的考生叫回来了,明天就要给人家上课,刘萍萍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让人家临时抱佛脚翻高中教材来得及吗?” “我打算先辅导几天物理和数学,给萍萍和王老师他们几天时间准备,辅导钱开生和徐丽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焦校长再也忍不住,紧盯着他问:“爱民,人家又不是没学上,更不是没老师教,你搞这些究竟图什么呀?再说刘萍萍和王老师他们有本职工作,钱开生要参加高考,我们自己的学生还要参加中考呢!” 究竟图什么,等的就是你问这个问题。 韩爱民一连深吸了几口,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校长,厂是不是要搬?” “肯定要搬,不搬不行。” “怎么不搬不行?” “别明知故问,厂领导不是在广播里说得很清楚嘛,今后要军转民,要军民结合。我们厂这么多干部职工,负担本来就重,生产经营成本本来就比地方上的企业高。厂区还窝在山沟里,如果再不搬到呈都去,光原材料和零配件的运输成本就吃不消。更何况我们这儿经常发生山体滑坡,还会爆发泥石流,留在这儿不安全。” 韩爱民故作沉思了片刻,追问道:“生产车间搬过去,是能节约生产经营成本。生产车间要搬,我们学校要不要搬?” 焦校长被问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韩爱民趁热打铁地说:“干部职工去了呈都有事干,我们去了呈都能做什么?呈都是省会,是大城市,有得是学校。我不认为厂搬过去之后,会跟现在一样继续保留托儿所、小学和初中。” 这正是焦校长最担心的问题! 从春节到现在,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夜里担心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百无一用是书生,且不说没技术下不了车间,即使有点技术,教了这么多年书也干不了那些体力活儿。 之前既担心这么多教职工将来何去何从,又担心这些担忧传出去会动摇教职工的军心,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他没想到韩爱民会提出来,点上烟凝重地说:“也不知道厂里什么政策,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校长,呈都是大城市,既不缺学校,一样不缺教师。而且,我听说要往呈都搬的军工厂不只是我们一家,我四姐夫说要搬的有几十家。人家跟我们一样都有托儿所、小学和中学。呈都教育系统就算能帮着安置分流,又能安置分流几个教职工?” “是啊,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所以我们不能坐等上级安排,那样太被动。”韩爱民紧攥着拳头,很认真很诚恳地说:“校长,我们要主动出击,要尽快干出一点成绩,要通过成绩让上级知道我们的价值!” 原来学生是在为大家伙着想…… 焦校长反应过来,惊问道:“通过办高考补习班,让上级看到我们的能力?” 韩爱民微笑着确认道:“如果我们能通过100天的补习,让十几个可能连预考都过不了的考生,全部,不,哪怕只有一半能考上大学,你说到时候我们还需要为将来没饭吃担心吗?” 焦校长哭笑不得地说:“一半考上大学,你真敢想!” “事在人为!”韩爱民想想又强调道:“我们拼一拼,说不定能帮大家伙拼出一条出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到时候搞不好真要下岗!” “真要是能让一半考生考上大学,就算我们学校撤销,别的学校也会抢着要我们。” “何止抢着要,说不定要请你去做教育局长。” 学生这还真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基中有学生能考上清华北大,哪怕考上大学的人数比去年多一倍,几个班主任能做校长、副校长,现在的校长、副校长能被提拔去做教育局正副局长,教育局长甚至可能被破格提拔为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 总之,老师的价值就靠学生能不能考出好成绩来体现。 焦校长尽管觉得在短短100天内,很难让十几个学生考上大学,但想到学校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除此之外好像没别的办法,干脆咬咬牙,斩钉截铁地说:“爱民,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坐等下岗,我们要主动出击!” “走,我们先去喝酒,我爸和黄伯伯正在等你。” “好,先去喝酒!补习班的事就这么定,明天一上班我就召集全体教职工开会,抓紧时间统一思想,必须把握住机会杀出一条出路!” 不愧是军工厂的老师,下决心都下得如此杀气腾腾。 韩爱民禁不住笑道:“校长,你放心,有我在,大家伙肯定不会下岗。” 事实证明,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的得意门生。焦校长很欣慰,拍拍得意门生的胳膊,感慨地说:“爱民,主意是你想到的,补习班的事也是你促成的,接下来还要靠你。我不贪心,只要有三个学生能考上大学就行。我把话撂这儿,真要是能实现这个目标,我立马让贤,我去找厂领导,让你做校长!” “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真要是能放出这颗卫星,你完全有资格做校长。” “校长,我是说目标定得太低,只有三个学生考上大学太少,我们豁出去拼一把,怎么也得培养出七八个大学生吧。” 焦校长被逗乐,哈哈笑道:“你这个目标真要是能实现,我都用不着去找厂领导,厂领导肯定会先来找我,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挪窝把校长让给你。” 做校长有什么意思? 只要担任体制内的职务,就要被别人领导。 韩爱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只想逍遥自在,不想被人领导,一边帮焦校长开门,一边笑道:“做校长多累啊,还要去这儿去那儿开会,太麻烦,我不感兴趣。” …… PS:感谢南泉书友慷慨打赏,新书有了第一位盟主,特加更一章,为盟主贺! 第九章 卷起来! 去油田联系了十几天业务,姜厂长深切体会到现在的985厂负担太重,生产经营成本太高,很难与地方企业尤其沿海地区的企业竞争。 上级要求厂里减员增效,但985厂位于远离城市的深山沟里,情况与城市里的国营企业不一样。真要是让人家自谋生路,在这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偏僻山区,人家靠什么谋生?想种地都没地可种。 步子不能迈太大,饭要一口一口吃。 只能先动员有门路的干部职工能调走的想办法调走。对于那些脑子活的,愿意停薪留职就让人家停薪留职。 他正准备让政治部和办公室通知相关科室负责人开会研究如何动员,本应该参加会议的工会主席老钱竟要请假去技校开家长会。 “他家老二不是在上高中吗?他去技校开什么家长会?”姜厂长一头雾水。 党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老乔想到女儿昨晚说的事,连忙道:“听说工会搞了个高考补习班,把今年要参加高考的应届生和前两年落榜的复读生都叫回来补习。应该是打算利用剩下的100天,冲刺一下。” 姜厂长不解地问:“我们只有初中,没有高中,谁给高中生补习?”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老钱没跟我说,具体由谁负责给考生补习我真不清楚,只知道有二车间机修工韩兴发的儿子韩爱民。” “考上中师,毕业之后回来做教师的那个小伙子?” “是的。” 厂里这些年有好几个孩子考上了中专,能考上中师的就这一个,姜厂长对韩家小五子印象深刻。 再想到减员增效的重点单位和部门不在办公楼里,也不在车间,而是托儿所、子弟学校、职工医院和负责后勤保障的劳动服务公司下属各单位,姜厂长权衡了一番,缓缓站起身:“老钱不参加,这个会怎么开?上午也不是很忙,我们去子弟学校和职工医院转转。” 985厂的领导班子分工明确。 姜厂长负责全面工作。 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主要分管人事、武装部、团委、工会、保卫科(公安科)和妇联等部门。 业务副厂长老杨负责生产经营,分管各车间。 总工程师老洪负责技术,分管技术科。 张副厂长负责财务、采购和后勤,分管财务科、供应科、总务科和劳动服务公司等后勤单位; 减员增效工作主要由政治部负责,乔副书记很清楚姜厂长为何要去子弟学校和职工医院,不禁暗叹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别看我有三个孩子,可我从来没去学校开过家长会,也没见过老师家访。” “我也没开过家长会。”姜厂长心不在焉地说。 985厂虽然建有托儿所、小学、初中和技校,但主要是为了解决干部职工子女的就学问题,让干部职工没有后顾之忧。事实上对教育并不是很重视。比如,子弟学校教职工的工资待遇远不如一线职工。 当然,对教育不是很重视的不只是985厂,外面也一样,毕竟办教育是要花钱,而且要花大钱。但说起来必须重视,所以老师们经常发牢骚说上级对教育总是“说起来重要,做起来不要”。 正因为如此,学校从来没开过家长会,老师更不可能跟电视里那样去学生家家访。厂区就这么大,平时又没别得地方去,老师和学生家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必要刻意去家访。 其实,家长对子女的教育一样算不上有多么重视,厂里的孩子几乎都是“散养”的。早上背上书包自个儿去上学,放学回来想玩就玩,家长懒得管孩子有没有做作业。孩子参加中考或高考,有些家长甚至要等考完了才知道。 姜厂长和乔副书记坐车赶到技校,一下车就被眼前的一切给震撼到了。 墙上、楼道里,贴满了大红标语,乍一看真像回到到处贴“大字报”的时代。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哪怕头破血流,也要进本科大楼!” “高考不努力,一生徒伤悲!” “今生只为高考狂,冲进重点孝爹娘!” “累死你一个,幸福你一家!” “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 …… 学校里的标语不应该是“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或“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吗?怎么贴满这些乱七八糟的,看上去也太功利、太现实了吧。 乔副书记被一条条杀气腾腾的标语搞得啼笑皆非,哭笑不得地说:“韩家小五子到底在搞什么?” 姜厂长正觉得荒唐,焦校长小跑着迎了上来给厂领导问好,随即陪着两位厂领导一边往里走,一边兴高采烈地问:“姜厂长,乔书记,这些口号怎么样?有没有备考的紧张气氛?” “老焦,你让我怎么说呢,气氛是营造出来了,但是不是太过功利?” “高考多重要,一考定终身,不功利不行!” “这些口号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哪有这份才气,都是爱民想出来的。”焦校长得意地笑道:“姜厂长,乔书记,这些口号虽然有点功利,但我们也是为孩子们着想,都是在为孩子们考虑。” “决心很大呀,老焦,你们搞得这个补习班有点意思。”姜厂长暗暗感慨如果各科室和各车间都有这样的紧张气氛,相关干部职工都有这样的紧迫感,985厂无论面临多大的困难也都能克服。 乔副书记则不动声色问:“老焦,你们在这儿办高考补习班,技校的学生怎么办?” “下车间了,”焦校长眉飞色舞地解释道:“我跟吴校长商量了下,他也认为高考更重要,临时调整教学计划,组织他们这边的学生先下车间实训。” “补习班的学员和家长都来了?” “都来了,姜厂长,乔书记,你们来得正好,等会儿请你们二位给我讲几句。” “我们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家长,我们旁听,我们就不讲了。” “这怎么行。” “就这么定,孩子们离高考不是只剩100天嘛。你们忙你们的,别浪费孩子们的宝贵时间。” “好吧,二位领导,这边请。” …… 二楼大教室,黑压压挤满了人。 钱主席今天是学生家长,不是厂里的领导,只能跟其他家长一样坐在台下。 头一次参加家长会,感觉很新奇。 进门居然要先签到,哪个孩子的家长来了,哪个孩子的家长没来,只要看看签到簿就一目了然。 总装车间的老魏居然不当事,昨晚通知过他,他今天居然没来! 别看韩家小五子年轻,但做事却雷厉风行,让老魏家的臭小子去技校办公室给他爸打电话,要求老魏必须来。并且把话说得很清楚,就等他一个人,他什么时候到,家长会什么时候开。 黑板上的口号有点意思——宁吃百日苦,不留终生憾!后面墙上也挂了横幅,赫然是“今日不肯埋头,明日何以抬头?” 钱主席刚开始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支持办这个补习班,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对儿子能否考上大学平添了几分信心,不禁凑到儿子耳边感叹道:“开生,看看这些标语,写得多好啊!现在不吃苦,将来肯定后悔。” “嗯,我知道。”钱开生从走进技校就被随处可见的标语激励得热血沸腾,连看站在讲台边阴沉着脸等魏师傅的韩爱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崇拜。 徐丽同样如此,她来得最早,已经坐了近四十分钟,可直到此时此刻依然感觉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爱民哥居然会搞出这么大阵势。 “各位家长,同学们,姜厂长和乔书记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来参加我们的家长会和开班式,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焦校长一边鼓掌一边陪两位厂领导走进教室,钱主席愣了愣,连忙起身相迎。 “老钱也在啊,同志们好,同学们好,请坐,都请坐,我和乔书记是来旁听的。” “姜厂长,乔书记,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孩子们,坐坐坐。” 韩爱民没想到两位厂领导居然亲临,正犹豫要不要上去问好,姜厂长就回头笑问道:“韩老师,你们这个补习班搞得不错,有没有信心辅导同学们考出好成绩?” 无论多大领导,来了学校都是学生家长,去了医院不是患者就是患者家属。 韩爱民并不紧张,不卑不亢地说:“姜厂长好,姜厂长,同学们能不能考出好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靠得不只是我们辅导,也不只是他们苦学,还要厂里和家庭的全力支持。” 姜厂长没想到小伙子会这么回答,转身看着南面墙上的标语,笑道:“一切为了高考,为了高考的一切。韩老师,你们这是把备考上升到政治高度啊。” 想让十几个考生考上大学,必须要卷起来! 韩爱民相信把记忆中各种卷的“先进经验”提前引入985厂,补习班的学员绝对能考出好成绩,意味深长地说:“姜厂长,我是教师,教好学生,培养人才是我的天职。” 第十章 一切为了高考! 参加985厂第一届高考补习班家长会暨开班式的,不但有十七个考生及其家长,还有钟建余、刘萍萍、王涛等即将辅导考生复习的子弟中学教师,以及前来看热闹的托儿所袁所长、子弟小学马校长和技校吴校长等人。 参会人员要给两位厂领导让位置,等老魏赶到教室时已经没地方坐了,签好到只能站在边上听,当着厂领导面又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几十岁的人像个被罚站的孩子。 焦校长主持会议,抑扬顿挫地讲了一通大道理,从关于教育方面的中央精神,讲到厂领导对高考的重视,姜厂长和乔书记听得想打瞌睡。 焦校长讲完,韩爱民上台。 “各位领导,各位家长,各位同学,今天举行的既是补习班的开班式,也是补习班的家长会,接下来,我分两部分讲,第一部分主要是关于各位同学的。” 韩爱民不喜欢唱高调,环视着钱开生、徐丽等考生,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天,我通过种种途径了解过各位同学的学习情况。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有上进心,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学,并且也在认真学,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成绩不是很理想,这一类同学主要是复读生。” “第二类也有上进心,这句话其实没必要说,如果没上进心也不可能考上高中,更不可能回来参加补习。这一类同学自认为学习很刻苦,但事实上不是很刻苦。上课总是走神,下课也不好好复习,自控能力不够,玩心比较重。我究竟说的是谁,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第三类同学,学习很认真、很刻苦,但就是学不好,就是学不进去,主要表现在严重偏科。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可能是没找对学习的方式方法,也可能与天赋相关。我们必须承认,学习这种事天赋很重要。” 徐丽对号入座,暗想我就是你说的第三类学生,我不是不认真学,只是不够聪明……想着想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钱开生心道我就是你说的第二类,我不是不想学,只是总管不住自己…… “针对上述三种情况,我们补习班教研组会区别对待。我们是小班教学,我们有条件给你们量身定制教学方案,说好听点就是因材施教。” 韩爱民清清嗓子,话锋一转:“但有一点,你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现在的985厂不再是以前的985厂,以前我们能不能考上大学真无所谓,大不了回厂里上班。就算成不了正式职工,也可以成为大集体工。大集体进不去,可以进小集体,根本不用担心没工作。不像地方上的农村学生,不想像他们的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只能靠考学来鲤鱼跳龙门。 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你们应该或多或少听你们的父母说过厂里现在的情况。厂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如果你们考不上大学,厂里将无法像以前那样给你们安排工作。也就是说,你们没就业就失业了!所以说同学们,你们要有危机感!你们跟我那会儿不一样,你们是没有退路的!” 你小子是不是在说我们这一届厂领导无能? 姜厂长和乔副书记虽然比谁都清楚韩爱民说得是大实话,可听着却很不是滋味儿,真有股愧对江东父老之感。 焦校长注意到两位厂领导的表情,吓得一个劲儿给得意门生使眼色。 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做不到按时发放,去年十二月份的工资这个月才发,本应该发一百一,结果到手只有七十,没发的那四十美名其曰“存厂”。 你们既然能这么干,我怎么就不能说? 韩爱民不在乎厂领导高不高兴,装作没看见焦校长使眼色,再次话锋一转:“压力是事实存在的,但不能被压力压垮!同学们,你们虽然有压力,但也有你们的优势。” “什么优势?”钱主席忍不住问。 “首先,你们能坐在这里,就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你们平时在学校,感觉高中生好像很多,其实是一种错觉。事实上,全基江乃至全山城,还有更多人上不了高中。” 韩爱民深吸口气,感慨地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很羡慕你们。我当时由于考虑到上中师,一毕业就能出来做老师,错过了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外面有个顺口溜,说什么一流学生上中师,二流学生上中专,三流学生才上高中,其实是不对的! 真正能够为国家培养高素质人才的地方不是中师中专,而是大学。之所以会出现中考时中师中专的录取分数线比普通高中高,甚至比重点高中高,那是因为我们太穷,都想上个学校早点毕业,早点出来参加工作赚钱。并且,考上中师中专就是干部身份,毕业之后就能端上铁饭碗。 再就是考大学很难,要过五关斩六将,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这个角度看,你们比我强,至少你们有参与竞争的机会。所以我衷心地希望大家能把握住这个宝贵机会,要有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 这小子,讲得头头是道,看来真有点水平…… 姜厂长从焦校长手里接过烟,点上一连抽了好几口,心想师范学校还是培养人才的,难怪地方党委政府有好多师范学校毕业的干部。 韩爱民不抽烟,最讨厌别人抽烟,把好好的教室搞得乌烟瘴气。可抽烟的是厂领导,现在又没资格不让他们抽,暗想最多再过四个月,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再在我面前抽烟! 不过现在不是发这个狠的时候。 他揉揉鼻子,接着道:“第二个优势是你们拥有大多同龄人所没有的教育资源!你们有着几乎无忧无虑的童年,上托儿所,上小学,上中学,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地方上的孩子呢,你们想想,附近几个村的孩子,有多少人上不起学?即使他们的父母砸锅卖铁,省吃俭用,供他们上学,地方上又是什么样的教育条件? 同学们,我们不说小学和初中,就说高中,你们上了三年,但你们知不知道,基江县还有十几个乡的高中,直到现在依然是两年制!你们从初一就开始学英语,可外面还有好多高中直到去年才开英语这门课。为什么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地方政府没钱,没钱去哪儿给学生找英语老师?” 这一点,钱开生和徐丽等人深有感触。 他们在回来补习之前的班上,绝对是班上条件最好的学生。好几个县领导家的孩子,上小学和初中时过得都没他们好。 姜厂长虽然经常跟地方干部打交道,但真不知道地方上的高中到今天还有两年制的,真不知道好多地方高中去年才开英语课,忍不住问:“韩老师,地方上的高中,前几年没开英语课。学生参加高考,要不要考英语?” “要考!” “他们没学过怎么考?” “只能自学,或者求懂英语的老师给他们补课,实在没条件学的,考试时只能靠蒙。” “难怪基江这几年高考成绩不好呢,原来教育条件不行。” “所以说我们是有优势的。再说接下来三个半月的小班教学,外面的学生能有这条件吗?所以请同学们珍惜,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完之后,韩爱民紧盯着钱开生等人问:“听见没有?” 钱开生缓过神,连忙点点头。 “我让你回答!” “听见了。” “大声点,听见什么了,站起来说!” 你就比我大两岁,居然让我站起来……钱开生一边腹诽着,一边起身道:“我们条件好,我们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坐下。”韩爱民示意他坐下,随即看向老魏、钱主席等人:“各位家长,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参加家长会。墙上的标语大家都看到了,一切为了高考,为了高考的一切,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非常有必要,并且必须落到实处。” “韩老师,究竟怎么落实,你怎么说,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就怎么做。” “是啊韩老师,我们都听你的。” “好,我一条一条的说,首先,恳请各位家长理解孩子,体谅孩子。接下来的三个半月,孩子们会非常辛苦。我们必须明白,接下来的补习将会是高强度的,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比你们在车间的体力劳动更耗费精力。” 韩爱民顿了顿,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正因为如此,我们要给孩子们备考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平时的伙食必须要跟上,尽可能多做点孩子们喜欢吃的饭菜,最好要保证每天的饭菜都有肉。” “这个没问题。” “我还没说完呢!” 对于学生家长,韩爱民觉得没必要那么客气,一脸严肃地交代道:“二是要时刻关注孩子的身体,发现孩子哪儿不舒服,要及时陪孩子去医院检查,也要及时跟我们沟通。我们每天晚上补习到半夜十二点放学,你们夜里要辛苦一下,要督促孩子在十二点半前关灯睡觉,要尽可能保证睡眠。” “要补到夜里十二点啊!” “我们补习班教研组的作息时间跟孩子们是一样的!” 老师都这么拼,家长们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韩爱民挥挥手,试图扇走姜厂长制造的二手烟,接着道:“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高考之前,无论各位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也无论家里发生什么样的矛盾,都要给我忍住。 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各位比我懂,绝不能让家里的事影响孩子们学习!就算两口子想离婚,也要给我等到孩子们走出考场再离。总之,还是那句话,一切为了高考,为了高考的一切! 谁家要是做不到,就给我把自个儿家的孩子领回去。到时候见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你们家的孩子没考上,后悔都来不及!” …… 姜厂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乔副书记也是大开眼界。 听了一会儿走出教室,姜厂长一语双关地说:“教育人,还真会教育人!” 乔副书记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大教室,笑道:“谁让人家是老师呢,如果我家孩子在人家班上,我一样要像老钱那样跟人家点头哈腰。” “不过看这架势,这十几个孩子,说不定真能考上一两个。” “姜厂长,我看老焦和韩家小五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早看出来了。”姜厂长轻叹口气,钻进轿车五味杂陈地说:“他们这是在找出路。” “说句心里话,我真希望他们这条路能走通。” “就算能考上一两个,又能解决多大问题?韩家小五子和老焦可能不用担心没地方去,可其他人呢?” “这倒是。”乔副书记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包括打铃、印卷子的校工在内,托儿所八个教职工,小学二十一个,初中二十六个,技校三个。如果算上职工医院,一共九十九个,这么多人怎么安排?” 姜厂长揉着太阳穴,凝重地说:“还有自来水厂,电影院,工人俱乐部,变电站和商店呢。” 第十一章 苦干半年! 晚上8点半,基江高级中学突然停电了,教室里传来一阵惊呼。 停电很正常,晚上值班的三(1)班班主任梁希贵取出早准备好的手电,给上晚自习的同学们照明,让同学们赶紧点同样早准备好的蜡烛。 校长柳浩是二月份刚上任的,憋着劲儿想干出点成绩,晚上住在学校里没回家,见又停电了从宿舍匆匆赶到教室,确认高三四个班的教室里都点上了蜡烛,学生们没借停电的机会偷懒,满意的点点头,跟梁老师一起坐在操场边的黄桷树下抽烟聊天。 “985厂的学生都回去了?” “都回去了,他们说回去上厂里办的补习班。” “985厂只有初中没高中,厂里办补习班谁辅导他们复习?” 梁老师说道:“不知道,我没问,钱开生他们也没说。” 柳校长越想越纳闷,磕着烟灰说:“985厂领导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学生叫回去,这是怀疑我们的教学水平啊!” 梁老师对985厂的做法一样不爽,恨恨地说:“是啊,这是瞧不起我们。他们厂有钱,办了小学、初中和技校,怎么不一步到位再办所高中,再办所大学?” “大学他们还真办过。” “柳校长,他们真办过大学?” “办过,跟电大合办的,好像只办了两期,也不知道上电大的那些人有没有拿到大专文凭。”柳校长觉得985厂突然把学生召回要引起重视,托着下巴问:“回去补习的那几个学生成绩怎么样?” “一般,平时的成绩在班上只能排到中上游。” “没尖子生?” “没有,一个都没有。”梁老师想想接着道:“校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意识到那些学生通过预考的可能性不大,于是从外面请老师来给他们的学生补课?他们是国营大单位,财大气粗,有这个条件。” 柳校长调到基中之前在教育局工作,以前担任基教科科长的时候,经常去985厂子弟小学和中学检查工作,对985厂的情况比较了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笑道:“他们的确是国营大单位,但不是财大气粗。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再备战备荒,部队都在裁军,用不着那么多大炮,他们厂的效益不好,据说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 “985厂连工资都发不出?”梁老师一脸惊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真不骗你,我姐夫不是在交通局么,他以前在双河工作时有个同事通过招工进了985厂,这些事是他的老同事告诉他的。” “柳校长,你是说985厂不太可能从外面请老师来给学生补课?” “不可能,他们现在哪有钱去外面请老师!” “那他们让十几个学生回去补什么课?” “停电了,电话应该能打通,我去办公室打电话问问。” “校长,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摸黑走进校长办公室,打了一通电话,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柳校长放下电话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前些年的中考状元韩爱民!我认识他,确实很聪明。但他聪明不等于别人也聪明,他个初三教师居然敢教高三学生,我倒要看看他能教出什么名堂!” 梁老师不认识韩爱民,犹豫了一下问:“柳校长,如果他那个补习班,真补习出个大学生,我们到时候会不会被人家笑话?” “术业有专攻,他既没上过高中,更没在高中教过学,你说他能教出个好吗?” “这倒是,搞不好书上知识他自个儿都不懂。” “所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柳校长关心的是升学率,并不在乎那些没希望通过预考的学生去留,搞清楚情况说起正事:“希贵,我们基中今年能不能打个翻身仗,就看接下来的这三个半月。你要上点心,要注意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谁要是敢影响别人学习,就让谁滚蛋!” “我知道,我们班昨天刚调过位置。” …… 基江电力供应不稳定,尤其农村地区,三天两头停电。 985厂不存在这个问题,985厂的电是直接从大通火力发电厂拉过来的,并且厂里有发电机,就算遇上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停电,也可以自己发电。 总装车间今晚加班,赶制一批民品。 机修工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工种,机床设备只要没发生故障,老韩同志就没什么事干,坐在角落一边抽烟一边跟老魏同志闲聊。 “老魏,你下午去买腊肉了?” “你怎么知道的?”老魏同志一边干活一边反问道。 “我看见的,条件不错,居然吃腊肉。” “什么条件不错,我就买了半斤。” “你家五六个人,半斤够谁吃?”老韩笑问道。 不提这些还好,提了老魏一肚子郁闷:“买给我家广民吃的,用不着买那么多。老韩,这都是你儿子交代的。不就是上补习班,过几个月参加高考嘛,你儿子竟然给我们提要求,把我家广民搞得跟坐月子似的,让我每天都要给广民做一个荤菜!” 老韩同志乐了,噗嗤笑道:“孩子学习辛苦,是应该加加营养。” “就我们厂里的孩子特殊?人家孩子一样要参加高考,人家能做到每天都有肉吃吗?” “你买腊肉是做给你儿子吃的,又不是做给我儿子吃的,你又没吃亏,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不是说吃不吃亏,我是说这件事太离谱!一切为了高考,为高考的一切,搞得我在家说话都不敢大声。” 老韩也觉得儿子这次搞得有些夸张,居然让十几个参加补习的孩子,现在享受着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忍俊不禁地说:“老魏,你应该反过来想。如果你家广民这次考上了大学,你现在做的这些值不值?” 老魏嘟哝道:“那也要考得上!” “广民是你的儿子,你要对你儿子有信心。” “大学真要是有那么好考,那还是大学吗?我本来想着让他再上几个月学,回来找找劳资科和工会,看厂里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工作。结果被你儿子喊去开什么家长会,被罚站了一个多小时不算,还跟钱主席一起在保证书上签字,跟你儿子保证要伺候好广民。老韩,你说说,让老子伺候儿子,这算什么事?” 老韩正觉得搞笑,老魏想想嘟哝道:“妇女生孩子才坐多长时间月子?我家广民倒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和我家老胡要伺候他三个多月!” 被搞得怨声载道的不只是老魏,还有别的家长。 十几个家长中,可能只有钱主席真正愿意照爱民说得办,别的家长都是被迫无奈。 老韩同志真有点替儿子担心,生怕儿子将来无法收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笑道:“再苦再难也就三个半月,广民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到时候就能光宗耀祖!” 老韩和老魏对面的工区,正在加夜班的几个工人也在讨论娇气得不能再娇气的高考补习班。 一个工人笑问道:“老刘,你说这次能考上几个?” “考上一个应该没问题吧。” “大学哪有这么容易考,我估计一个都考不上,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赌什么?” “赌一包烟。” “行,赌就赌!” 一个老职工走了过来,笑骂道:“许三,你小子就见不得别人好,居然赌人家一个都考不上。你不是喜欢赌吗?我陪你,我赌能至少能考上两个!” 许三来劲儿了,直起身东张西望,确认车间主任不在,立马拍拍手:“各位,下注了!我赌高考补习班一个都考不上,还有哪个想跟我赌的?” …… 就在车间里拿高考补习班开赌之时,韩爱民这个自封的“高考补习班教研组长”,正在技校一楼办公室挑灯培训钟建余、刘萍萍和王涛等各学科辅导老师。 参加培训的都是未来的“985教育集团”班底,立志四个月之后再也不让别人在自己面前抽烟的韩爱民,觉得现在辛苦点是值得的。 “我们不用去找什么资料书,也不用去找人家的模拟试卷,外面卖得那些都是骗人的。我们要始终记住一点,专家在高考命题时的唯一依据是各科教材和《考试大纲》!” “我认真分析过历年的高考真题,发现所有的高考题都是综合题,只是综合的程度有大小,所对应的正是试题难度的高低。可见高考试题的基本命题原则是要实现对考生所学知识点的尽可能覆盖。” “鉴于试卷篇幅有限,考生答题时间也有限,所以命题专家会用尽心思让每一道题涵盖尽可能多的知识点。而综合题的难度在于,解答的时候要体现对知识的整合和对能力的迁移,最终的考查目的是学生是否掌握知识点的本质、规律以及能否灵活运用!” “也就是说考题是源于课本而高于课本的,还有些高考题是命题人员对课本题目的改造,让人似曾相识,但做起来难度不小,甚至布满了陷阱。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先把知识点学透,再给考生讲透……” 刘萍萍感觉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不敢相信同事竟成了“无冕校长”,并且他讲得非常有条理,给人感觉只要听他的,按他所说的做,就能教出能考上大学的好学生。 钟建余同样如此,不禁笑问道:“爱民,我们几个虽然脱产教补习班的学生,可我们的本职工作是初中教师,你说有没有办法让孩子们在中考时取得好成绩?” “这很简单,提高难度。”韩爱民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提高?”王老师好奇地问。 韩爱民理直气壮地说:“一年级教二年级的内容,以此类推,肯定能考出好成绩。” “可这么一来不就超纲了吗?” “我们只是接受教育局的业务指导,超纲就超纲,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再说孩子们只要考得好,家长高兴,领导高兴,谁会管我们是怎么教的!” “这也可以啊?” “干我们这一行,人家只会看结果,不会看过程!” 眼前是分别教高三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历史、生物和地理等科的老师,算上坐在对面“掌握方向”的焦校长也才十个人。 人还是有点少啊,怎么也得凑够十八个,将来也好搞个“十八罗汉”阵容! 韩爱民觉得不能不带别的老师玩,毕竟都是同事,而且初中也应该卷起来,禁不住笑道:“焦校长,要不我们明天抽时间研究下,看看怎么提高中考的成绩。” “行啊。” 焦校长参加了一晚上培训,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充满信心,咧嘴笑道:“好好苦干半年,如果高考、中考两头都开花,我们到时候就不用再看厂领导的脸色!天下之大,我们不管去哪儿都有饭吃!” …… PS:新书期也是PK期,厚颜求月票、求打赏,求能求的一切! 第十二章 死党回来了! 韩老师刚开始提出“一切为了高考,为了高考的一切”时,钱开生还有点沾沾自喜,每天晚上下课回家老爸都会嘘寒问暖,老妈都会做几个好菜,连哥哥、嫂子对他都无比关心,真正感觉到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是现在,他真有点扛不住了。 补习班的学习非常紧张,管理极其严格,每天早上6点准时早读,然后上课,中午不午休,下午继续上课,晚上要学到深夜12点! 吃饭最多十分钟,男生上厕所不得超过3分钟,女生上厕所不得超过5分钟。不得迟到早退、不许跟同学嬉笑打闹。 让钱开生更受不了的是,还不得与“社会闲散人员交往”!一起在厂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是社会闲散人员吗?人家来技校看自己,焦校长居然不让人家进门。 没朋友,没得玩,没意思…… 徐丽现在每天都能见着爱民哥,甚至要上爱民哥讲的课,但却不再有之前那样的心思。学习紧张、作息紧凑、纪律严苛,再加上家人的期待,她根本顾不上别的,只能跟标语上说得那样——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事实上刘萍萍、王涛等辅导老师比他们更累更辛苦。 补习班的辅导计划很简单,先让辅导老师带着同学们“回归课本”,从头开始一起学,主要是过一下各自学科的知识点,遇到不懂的要向韩爱民乃至韩爱民的三姐夫等厂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请教,然后用往年的高考真题和相关的模拟试题组织学员考试,通过考试考查有哪些知识点学员们没掌握。 好在这次参加辅导的除了政治老师钟建余之外都比较年轻,也都上过高中,身体都比较好、学习能力都比较强,如果换作别的同事来辅导,肯定扛不住。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距预考仅剩二十天。 通过这段时间的高强度补习,考生们的成绩有没有提升,考生们浑浑噩噩不知道,刘萍萍和钟建余等辅导老师纯属摸石头过河,心里一样没有底。 韩爱民心里是有数的,并且前段时间的辅导主要是夯实考生们的基础,并且,他还有大招没放。 作为资深的高考教培老师,对历年高考试题必须有所了解。比如即将来临的87年高考,语文作文题目以及在这个年代堪称地狱级难度的物理试卷,韩爱民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完考生们参加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试卷,搞清楚对十几个考生的情况,把徐丽叫到“教研组”办公室。 “韩老师,你找我?”徐丽忐忑地问。 “小丽,坐,坐下说。” 小丫头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学习压力太大,精神高度紧张,看上去有那么点萎靡,眼里都没光,没有之前那样的青春活力。 把一个挺活泼甚至很阳光的小姑娘搞成现在这样,韩爱民这个始作俑者不由地想,如果此刻有一位素质教育专家在这儿,肯定会骂我这个老师“毁人不倦”。 可现实很残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这么干小姑娘没机会上大学。 徐丽不知道韩爱民在想什么,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见办公室里没别人,拉开椅子坐下,低着头用蚊子般地声音问:“爱民哥,什么事?”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学习情况,考虑到再想提高数学的成绩比较难,我建议你接下来把精力放在语文、英语和历史上。数学考不好没办法,但只要语文、英语和历史能拿高分,一样能通过预考,甚至考上大学。” “好的,我听你的。” “之前让你们死记硬背,主要是许多知识点必须死记硬背。但高考是教育部门为国家选拔人才,国家需要的肯定不会是只会背死书的人才,只会背死书也算不上人才,所以接下来你要超脱课本,要学会从各种角度去分析问题。” “语文吗?” “嗯。” 这丫头被高强度的补习摧残得快没自信了,必须给她打打气。 韩爱民笑了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道:“小丽,你不比人家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对你最了解,你其实很聪明。要对自个儿有信心,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 “真的?”徐丽激动地问。 “真的。” “谢谢爱民哥。” “你英语不错,但还能更好,接下来在英语上再下点功夫,遇到不懂的就问刘老师,别不好意思。” “好的。” “赶紧吃,就在这儿吃,这是你哥带给你的。”韩爱民打开抽屉,取出一袋包装精美的威化饼。 徐丽没想到爱民哥对自己这么好,欣喜地问:“在这儿吃?” “回教室怎么吃?赶紧吃,吃完把嘴擦干净再走。”生怕这丫头噎着,韩爱民走过去拿起开水瓶,先倒水把自己的茶缸洗了洗,随即倒了半杯水放到徐丽面前。 徐丽感动得想哭,心里美滋滋的,感觉比嘴里的威化饼都甜。 韩爱民正想着到时候建议她报哪个大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拿起接听,居然是徐丽的哥哥徐斌打来的。 “你哥担心我贪污他给你买的威化饼。”韩爱民开了个玩笑,随即紧握着电话笑道:“徐斌,零食给小丽了,你是不是不放心我,还专门打电话问。” “那点零食算什么?”徐斌看了一眼上身穿着一件西装,下身穿着一条喇叭裤,看上去很时髦的年轻人,激动地说:“爱民,王炎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哪儿?” “在我身边,我让他跟你说话。” “他在保卫科?” “放心,现在没事了,王炎,你跟爱民说。” 时髦小伙儿接过电话,嘿嘿笑道:“爱民,有没有想我?” 如果说徐斌是发小,那么,王炎既是发小也是死党,而且属于那种可以两肋插刀的死党。 可猛然听到好兄弟的声音,韩爱民非但不激动,反而很紧张,急切地问:“你回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死!” 好兄弟担心自己,王炎无比感动,连忙解释:“爱民,我没事了。曾科长和你姐夫为我的事去了好几次公安局,这次就是曾科长让我回来的。” 王炎祖籍东北,他爸他妈原来是东北一家军工厂的职工,是当年援建985厂时过来的。 王炎的性格像他老爸,非常讲义气。 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进了厂里的技校,正因为讲义气,成了技校生中的“大哥”。 当时社会治安不好,厂里有一帮连技校都没考上,又暂时没能招上工的臭小子整天游手好闲,寻衅滋事。 那帮臭小子仗着是国营大企业的子弟,飞扬跋扈,经常跟地方上的社会青年打架。有一次没打过,就跑回来叫人,还叫走了好几个技校生,不但打赢了,甚至追到人家家里,把人家家里砸得稀巴烂,回来时还抢走了人家养的几只鸡。 人家去双河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只有三个干警,所长考虑到人少,涉及到的又是985厂,于是向县公安局报告。 公安局让刑警队接手,刑警队的张队带着一个年轻刑警去报案人家了解情况。刚开始觉得案情并不复杂,企业子弟跟当地农民起冲突的事情并不少见,双方打起来有赢有输。 县公安局条件没985厂保卫科好,经常跟保卫科借车甚至借人,张队跟曾科长也是很好的朋友,就找到厂里请曾科长帮着找到那几个参与打架的臭小子。 那些混混的父母亲都是厂里职工,孩子出了事,自然很着急,纷纷找到张队和曾科长帮忙,希望能够从轻处理。 案情清楚,事情不大,办案刑警对家长们也很客气,好言好语告诉他们,问题不大。为首的几个,可能会拘留15天,再罚点款,其他的批评教育就是了。 收拾好案卷,张队就回局里上报材料和处理意见,准备结案。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严打”开始了! 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通过了《关于迅速审判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程序的决定》,公、检、法、政法委联合办案,死刑案件下放到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高级法院核准,“从重从快”落到实处。而包罗万象的“流氓罪”,特别是“流氓团伙”作案,更是此次运动的打击重点。 于是,这起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的案件正好赶上了风口,层层加码,最终被定性为“流氓团伙打砸抢犯罪”,属于毫无疑义的严厉打击对象。 判决结果很快下来了。 两个首犯因未满十八周岁,判处无期徒刑。一个已满十八岁的主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他参与者,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和劳教。 张队从那之后再没来过985厂,大姐夫说张队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严重的结果,不好意思面对那几个混混儿的家长。 当时王炎正在上课,没跟那帮小混混一起去,但平时没少跟那帮小混混一起玩。他爸听说那帮小混混被公安抓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送王炎回东北老家。 事实证明他爸有先见之明,县里的专案组后来深挖细查这个案子时,真查到了王炎,甚至把王炎当作流氓犯罪团伙成员,跑厂里来请保卫科协助,让帮着动员王炎回来自首。 曾科长哪敢帮这个忙,便帮着打掩护…… 韩爱民很快反应过来,想到记忆中虽然厂里人都说王炎是逃犯,但事实上王炎并没有被公安通缉,在东北老家避了几年风头回来之后居然做起生意,通过收购那些要往大城市搬迁的军工厂的废品,赚了大钱,发了大财。 想到这些,韩爱民松下口气:“没事就好,你这会儿忙不忙?我在技校,你如果不忙就赶紧过来!” 王炎带着几分尴尬地苦笑道:“徐斌说你在技校办补习班,我过去不合适。” 这小子,还知道名声不好。 韩爱民乐了,跟一脸惊愕的徐丽对视了一眼,紧握着电话笑道:“行,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保卫科。” “等着,我马上到!” 第十三章 要不跟我干吧! 保卫科不在厂部大楼里办公,而是在劳动服务公司后面的小院子里。一栋两层的青砖小楼,门口挂着保卫科和公安科两块牌子。 保卫科有六个干部,其中一个科长,四个副科长,只有大姐夫黄海山这么一个普通干警。 几位副科长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政治保卫,也就是负责招工时的人员政审和厂里的保密工作;一个负责治安;一个负责户籍和内勤;一个负责消防。 负责治安的副科长贺正东是去年从地方公安局调来的,据说是一个大领导家的亲戚,他也兼985厂经济民警队的队长。 在保卫科的几个干部中,他办案经验最丰富。一来就破了好几起盗窃案,抓了三个害群之马,还处理过好几个车间干部见着就头疼的刺儿头,在保卫科的威信直追曾科长。 不过在记忆中他由于离家太远,跟妻子长期两地分居,过不了多久就会耐不住寂寞跟劳动服务公司一个离婚的女职工好上。人家非要跟他结婚,她妻子不晓得怎么知道的,跑厂里来闹。 这是影响恶劣的作风问题,厂领导自然不会让他再做副科长,他自个儿也没脸继续干,后来想办法调走了…… 现在的经济民警队,其实就是以前的护厂队。十几个经济民警,都是从各单位抽调的年轻小伙子。他们在保卫科最多干到三十五岁就要调岗,回车间继续做工人。 大姐夫从部队复员回来就在保卫科干,以前韩爱民没少来保卫科找姐夫,对许多人不敢来的保卫科很熟悉,跟曾科长等领导打了个招呼,就跟发小徐斌以及“畏罪潜逃”近五年的王炎一起来到百货商店门口,买了几瓶饮料,坐在桥边的石头上叙旧。 “刚开始担心基江的公安去抓,我二姐夫就把我送到一个收购废品的远房亲戚那儿,在废品收购站整整躲了两年。” “后来呢?” “爱民,徐斌,在废品收购站的那两年我还真没白干。收废品虽然累点脏点,但能赚到钱!” 王炎放下汽水瓶,掏出香烟眉飞色舞地说:“在那儿干了两年,搞清楚了门道,见基江的公安也没去抓,我就跟我二姐借了点钱。再加上我爸之前偷偷寄给我二姐,让我二姐捎给我的钱,自立门户开了个废品收购站,一直干到我爸给我发电报说没事了可以回来。” 他二姐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很小就回东北上学,户口也在东北老家,后来在东北结婚生子。不像韩家,几姐弟都是在厂里长大的,户口也都在厂里。 要是没他二姐和二姐夫照应,他“畏罪潜逃”的这些年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韩爱民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很好奇,追问道:“开废品收购站赚到钱了吗?” 王炎嘿嘿笑道:“赚到了,赚不到钱谁干?” 徐斌好奇地问:“赚了多少?” “五六万。” “多少?” “五六万。” 徐斌大吃一惊,紧盯着他将信将疑:“这么说你现在是万元户?” “万元户有什么稀奇的?”王炎反问了一句,像看土包子似的看着徐斌:“你天天窝在山沟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化多大,也不知道外面的钱有多好赚。现在的万元户算不上有钱人,真正有钱的都去南海岛搞房地产了。” 改革开放以来,外面的经济发展很快。不像眼前这个深山沟,几个大企业虽然也有变化,但却是变得越来越惨。 韩爱民很清楚王炎不是在吹牛,笑问道:“既然在老家赚钱容易,干嘛跑回来?” “我虽然是东北人,可我是在厂里长大的,前几年又躲躲藏藏不敢交朋友,在老家没意思。”王炎笑了笑,想想又说道:“再说收废品在哪儿不能收?我可以回来接着干。” 徐斌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厂没多少废品,就算有也不会卖给你,厂里的废品有专人收。” “先看看,反正我现在手里有点钱,看看有没有别的发财路子。” 韩爱民冷不丁来了句:“要不跟我干吧。” 王炎以为听错了,哈哈笑道:“跟你干?爱民,你打算让我跟你一起去教书?” 徐斌也被逗乐了,指着他调侃:“就你这样还做老师?别说厂领导不会让你干,就算真让你去做老师,人家也不敢把孩子送给你教!” “我是被冤枉的!再说我虽然只上过技校,教不了初中,但可以去教小学吧。” “你真想做老师?” “我就是这么一说,做老师有什么出息,做老师的那点工资都不够我抽烟的。” “别在我面前抽烟。”韩爱民抢过他的烟,笑看着他道:“兄弟,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也没想过让你去做老师,而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办教育。” “办什么教育?” “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能赚到钱吗?” “当然能,比收废品都赚钱!” 王炎觉得不太靠谱,笑道:“我这几年赚了六万多。” “我知道,你刚才说过。”韩爱民笑道。 “办教育比收废品还赚钱?” “嗯。” “你自个儿办学校?” “差不多。” 王炎追问道:“私人可以办学校吗?” 韩爱民胸有成竹地说:“想办民营学校现阶段比较困难,但我可以办高考补习班,可以承包厂里的学校,甚至可以办个学校挂靠在厂里。” 厂里的效益不好,但大多干部职工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搬到呈都去,觉得去了大城市效益就能好。也有不少年纪大的职工和一些退休后没回老家的干部职工,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里有感情,早把这儿当成了家乡,不太想去呈都。 总之,现在想走想留的都有,但想的都是继续在厂里上班,即使有几个想调走的,也是想调到效益好的单位工作。 徐斌就是这样的,他觉得韩爱民异想天开,问道:“爱民,你是不是办补习班办上瘾了?再说办补习班能赚到钱吗?” “当然能!”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在说正事。” 王炎本来就精明,又做了几年废品收购生意,想到好兄弟正在办的补习班,猛然意识到好兄弟不是在开玩笑,似笑非笑地问:“爱民,你这个补习班能不能办起来,是不是就看徐丽她们能不能考上大学?” “知我者,兄弟也。”韩爱民总算找到了知音,笑问道:“愿不愿跟我一起干?” “等等,爱民,你先让我心里有个数,我妹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徐斌急切地问。 “希望很大。” “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王炎则想起另一件事,问道:“爱民,听说没上过高中的人也可以参加高考。你学习那么好,你怎么不去考大学?” 社会生是可以参加高考,只要具有高中同等学力。 韩爱民说道:“我都工作了,还考什么大学?” “那你谈对象了吗?徐斌都有对象了!” “你呢?” 王炎笑道:“我这次回来,除了想你们,就是想找对象的。” 韩爱民回想起以前的事,提醒道:“你以前暗恋的那位嫁人了,嫁到了大通矿务局,人家现在过得很好。” “我知道,徐斌跟我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厂里的姑娘多着呢,我可以再找一个。”王炎咧嘴一笑,回到之前的话题:“还是说说你吧,怎么到现在都没找对象。” “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暂时不想谈。” 韩爱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以前的我,被脑子有病的乔玉芳缠得苦不堪言,担心得罪乔副书记,不敢轻易谈;现在的我,不只是有对象,并且有妻子!只不过她现在还是个学生,算算时间应该在上高一,现在找过去不太合适。 做人要有良心! 人家无怨无悔地跟我颠沛流离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有机会重新开始,一定要好好对人家,重新谈一次浪漫的恋爱,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十四章 停薪留职 王炎回来了,手里有钱,这也算衣锦还乡。 他先是请韩爱民、徐斌等厂里的好兄弟吃饭喝酒,紧接着又去基江铁矿和大通煤矿找以前的狐朋狗友玩了几天。 回来之后他家大摆宴席,他爸在大食堂摆了十二桌,请新老同事吃饭,顺便请人家帮儿子介绍对象。 然而,在好多人看来王炎是个被公安通缉过的逃犯,谁也不敢给他儿子介绍对象。 王炎意识到需要“恢复名誉”,天天在厂区里转悠,甚至拉着穿制服的徐斌一起转,试图以此宣告他当年之所以跑路是被冤枉的。 可惜效果不是很好,人家看他的眼神依然怪怪的。 鉴于“恢复名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跑到技校来给好兄弟打杂。 小时候成绩太好不完全是好事,好多成绩一般的小伙伴都不愿意跟你玩。死党回来了,韩爱民不再寂寞。 两个人一有时间就躲在办公室里,共商未来的“985教育集团”发展大计。 “小丽她们真要是考上了大学,厂里肯定不会给你办停薪留职!” “所以我才赶在预考前打申请。” “如果人事科不批呢?” “他们不给办停薪留职,我就辞职!跟你在老家一样,去外面另起炉灶办补习班。” “可以去铁矿办,前几天我去铁矿转了一圈。矿关了,人也走差不多了,子弟学校都关门了,我们去租铁矿子弟学校的房子,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行,我们可以把去铁矿办补习班作为备用计划。” “你为什么非要在厂里办?”王炎不解地问。 韩爱民感慨地说:“因为985厂是我们的家!厂早晚是要搬呈都去的,搬走之后总得有人看家。如果没人看、没人住,最多两三年,就会破败得没法儿住人,到时候我们想回都回不来。” “厂是公家的,再说窝在这个山沟有意思吗?这个破家不要也罢。” 王炎很难理解好兄弟的想法。 韩爱民知道他现在理解不了,但可以肯定等他到了四十岁一定会想念这儿,笑道:“我喜欢这儿,如果有可能,我哪儿都不想去,以后就呆在这儿。”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不想出去看看?” “我出去过,我去山城上过三年学。” “外面的大城市多着呢,你就不想回老家,不想回东海?” “不想,我就喜欢这儿。” 外面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的…… 对于外面的一切,韩爱民感觉像是一场看过好多遍的电影,不想再看了。可又不知道怎么跟好兄弟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王炎,我不太喜欢出远门,快预考了现在也走不开,只能让你帮我跑一趟江城。我昨天给王姐打过电话,她正在帮我收集资料,也帮我联系过在市教委上班的学长,你到了山城直接找王姐。” 没上过高中,真不知道想考个大学那么麻烦。 比如填报志愿,到底报考哪个大学,因为只有一份《招生通讯》的报纸,没别的参考资料,据说连基中的老师都不知道怎么填,只知道动员学生报考师范类的学校。 好兄弟显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考虑的远比基中老师全面。要收集山城乃至全西川过去几年高考招生的情况,比如哪些大学会来西川招生,一共招几个,招的是什么专业,以及提档分数线、高考分数位次等等。 王炎闲着也是闲着,一口答应道:“行,不过你要帮我问问你小姐夫,明天有没有车去赶水。” 基江距山城不算远,不到两百公里,可全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坐汽车时间很长人也很累,而且不安全。 坐火车去山城也要五个多小时,但坐火车要比坐汽车舒适,至少可以在车厢里走动,还可以去车厢结合部抽烟。 赶水是距双河最近的火车站,厂里人去山城都去赶水坐火车。 韩爱民笑道:“没问题,我打电话问问我姐夫。不过车旅费你要帮我先垫上。等补习班办起来,有了收入,再给你报销。” “车旅费没事,再说我正好想去山城玩玩。” 王炎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响了。 韩爱民拿起电话,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好,请问是985厂高考补习班吗?” 外面人想把电话打到这儿,要先拨打厂里的总机,请接线员帮着转接。并且985厂是具有保密性质的军工企业,外面有电话打进来总机那边要做记录。 对方居然问是不是985厂的高考补习班,显然是从外面打进来的。 韩爱民觉得很奇怪,不动声色问:“是的,请问你哪位?” “我是基江中学的老师,我姓梁。我找985厂子弟中学的韩爱民老师,能不能请韩老师接电话?” “梁老师好,我就是韩爱民。梁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韩老师好,幸会幸会,是这样的,大后天就要预考,袁校长让我打电话问问你,钱开生和徐丽他们参不参加?” 每年都有不少高三学生知道自己成绩不好,干脆连预考都不参加。人家打电话问,很正常。 韩爱民连忙道:“参加,肯定参加。” “全部参加吗?” “全部!” 居然全要参加预考,是谁给那些学生的自信? 梁老师觉得很奇怪,追问道:“那你打算让钱开生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考试,我们焦校长打算后天下午组织孩子们去县城。” 从双河去县城也不近,并且全是九曲回肠的盘山公路,来回并不方便,韩爱民想想又补充道:“梁老师,考生们回去之后不住学校。我们焦校长都安排好了,组织他们住县委招待所,吃住都在招待所,考完就回来。” 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 985厂的效益虽然大不如以前,但办事依然豪横。 梁老师暗暗感慨了一番,笑道:“只是预考,又不是全国统考,有必要搞这么铺张吗?” “梁老师,我们焦校长觉得预考跟全国统考一样重要,孩子们如果连预考都通不过,哪有资格参加全国统考?再说不就是住招待所嘛,算不上铺张。”不管怎么说补习班的考生有一半是人家的学生,韩爱民接着道:“梁老师,我们学校的钟老师会提前过去跟你们沟通,孩子们的准考证,还有考场在哪儿,到时候钟老师会向您请教。” “你们还安排专人送考?” “我们厂领导很重视,让焦校长亲自带队。” “行,你们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考场见。” 梁老师放下电话,看向坐在对面的袁校长:“袁校长,985厂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居然让焦校长亲自送考。” 袁校长不认为985厂的子弟能通过预考,掐灭烟头道:“可能是效益不好,想通过这种方式稳定人心。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反正考完就完事。”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但对大多高三学生而言,高中生涯就剩两天! 能通过预考的少数学生,到时候会留在学校继续复习。没拿到预考合格证的大部分学生,领毕业证回家。不甘心想复读的,等两个月之后的高考结束再说。 …… 厂里没钱,工会有钱,因为所有干部职工都要交工会费。 补习班学员去县城考试的费用,这次全部从工会费里出。 一些干部职工有意见,在背后发牢骚,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钱主席耳里,钱主席亲自赶到广播站,正在广播里滔滔不绝地解释。 这是工会的福利,每个干部职工都能享受到。你们今年没孩子参加高考,不等于明年没有。就算明年没有,将来也会有。你儿子没机会参加高考了,不等于你孙子将来不要参加高考…… 姜厂长听得清清楚楚,暗暗腹诽将来985厂会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这个老滑头显然是在以权谋私。 钱主席的动静搞得太大,乔副书记也听到了,敲门走进厂长办公室。 “姜厂长,十几个孩子后天去县城参加预考。” “知道了,想不知道都不成啊,老钱刚才在广播里讲了一大通。” 乔副书记拉开椅子坐下,掏出香烟笑道:“老钱早上找过我,说后天下午要用大客车送孩子们去县城,还想让保卫科安排一个干警跟着去。” “搞大了,还要安排保卫?”姜厂长被搞得啼笑皆非。 “何止安排保卫,他也给医院打过电话,让医院安排医护人员一起去。” “真要是能考上一两个倒也没什么,如果一个都考不上,到时候会被人家笑话的。” “是啊,我也觉得没必要搞这么夸张。”乔副书记点上烟,苦笑道:“可他都已经开了口,我说不行就是不给他面子。” 老钱既是老资格,也是高干子弟。 他家老爷子参加过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老爷子虽然离休了,但有好多做领导的老部下,并且有几位还是军工系统内的领导。 凭良心讲,老钱这个人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平时不争不抢,这次可以说是望子成龙心切才乱了方寸。 姜厂长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把跟老钱的关系搞那么紧张,沉吟道:“不发疯,不成功。看来不只是他家开生被韩家小五子打了鸡血,连他都被打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担心开生万一考不上,他到时候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 什么万一考不上? 在高考这个问题上,乔副书记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词应该反过来用,落榜很正常,金榜题名才不正常呢。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在人家背后说晦气话,确切地说应该是不能在人家背后说大实话。乔副书记点点头:“是啊,我也很担心,他望子成龙都快魔怔了。” “韩爱民那小子也真是的,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明明没希望的事,非要搞这搞那给那么多家长希望,都不考虑考虑人家到时候会有多么失望!” 乔副书记就为韩爱民的事来的,见厂长提到韩爱民,连忙道:“姜厂长,他可能知道预考之后不太好收场,昨天下午给人事科打申请,想办停薪留职。” 姜厂长最看不惯做事虎头蛇尾的人,皱起眉头问:“他搞得一地鸡毛,想拍屁股走人?” “姜厂长,就像你刚才说的,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年轻时没法儿比,他们就知道好高骛远。” “他想撂挑子,老焦知道吗?” “知道,老焦在申请表上签了字。” “人事科什么意见?” “同意,他又不是技术骨干。” “你是什么意见?” 在乔副书记看来姓韩的臭小子早滚蛋早好,省得女儿总是因为他发花痴,进而总是丢人现眼,不假思索地说:“他想停薪留职符合减员增效的精神,也能给附属单位的相关人员开个好头。” 姜厂长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那就给他办,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有为的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闯。” 第十五章 先斩后奏 厂里这两天没车去赶水,韩爱民只能请二姐夫开摩托车送王炎去火车站。 现在出趟远门非常不容易,公路建设落后,火车票一样很难买,火车上的治安也不好,扒手很多,甚至有持刀抢劫的。好在王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换作别人,韩爱民真不放心让人家一个人去山城。 送走王炎,刚回到技校,焦校长就敲门走了进来。 “爱民,你停薪留职的申请人事科批了,让你去办手续。” “还要办什么手续?” “具体要办哪些手续我不清楚,只知道会让财务科补发拖欠的工资,包括‘存厂’的部分。” 通过这段时间的补习,焦校长真正了解到得意门生的能力,知道得意门生停薪留职之后肯定能干得风生水起。也很清楚得意门生想停薪留职只能赶在预考之前。如果等补习班出了成绩,厂领导肯定不会放人。 现在厂里同意了,焦校长打心眼里为得意门生高兴,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昨天刚帮得意门生把停薪留职的申请交上去,今天厂里就很爽快地批准了。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厂里把子弟学校和职工医院等附属单位当成了“包袱”,想尽快甩掉。 韩爱民只有高兴,没有失落。 停薪留职好啊,今后依然是985厂的干部,只是不拿厂里的工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985厂的效益虽然大不如以前,但依然是直接隶属于兵器工业部的军工厂,牌子大、背景硬。大树底下好乘凉,接下来就可以在985厂这棵大树下干许多在地方上想干都干不成的事。 比如去外面办补习班,肯定绕不开地方上的教育主管部门。但在厂里办,地方教育部门就不太好过问。 “太好了,我这就去人事科!”韩爱民欣喜地站起身。 焦校长犹豫了一下问:“爱民,你解放了,我们怎么办?” “到时候见机行事,大不了跟我一起办补习班。” “我好歹也是个校长,手下有那么多教职工,我不可能像你这样想停薪留职就停薪留职,要为大家伙儿考虑。再说你办补习班,用得着那么多人吗?”焦校长忧心忡忡地问。 韩爱民对985厂有着深厚的感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学校同事下岗,微笑着说道:“焦校长,你放一百个心,等我们过几天一炮打响,学校的同事都会有出路。我这边负责给大家伙儿兜底,到时候谁不想外调就到我这儿来。” “行,全靠你了。” “焦校长,你这话说得,多大点事啊!” “好,你赶紧去人事科办手续,省得夜长梦多。” …… 韩爱兰是财务科最年轻的会计。 在国营企业,年轻人就要比老同志多干活,要有眼力劲,手脚要勤快。她一上班就习惯性地去打开水,把开水打回来就忙着打扫办公室卫生。 正忙着擦桌子,杨科长拿着一份通知走了进来,一脸不解地问:“爱兰,你弟怎么停薪留职了?人事科让我们给他补发工资。” 韩爱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惊诧地问:“杨科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弟怎么会停薪留职?” “没开玩笑,不信你可以看人事科的通知。” “我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韩爱兰一刻不敢耽误,急切地说:“杨科长,能不能别急着给他办,让我先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杨科长能理解部下的心情,无奈地说:“我们这儿无所谓,关键是人事科那边都同意了,停薪留职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我先去问问他。” “好吧,你先去问问。” 韩爱民优哉游哉地来到厂部大楼,正好撞上急匆匆下楼的四姐。 韩爱兰见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拉到小车班的停车区,咬牙切齿地问:“你办停薪留职了?” “嗯,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现在找个工作容易吗?”韩爱兰越想越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做教师还能做什么,你上个中师容易吗?再说停薪留职不像厂领导说得那么简单,现在想走容易,等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想回来就难了!” “姐,我没想过回来。”韩爱民笑道。 “你居然笑得出来!”韩爱兰再也控制不住了,揪住他的耳朵,气呼呼地说:“这么大事你跟我们商量过吗?爸知道吗?你现在能耐了,又是出风头办什么补习班,又是停薪留职的,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为你担心?” 韩爱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揉着耳朵保证道:“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保证我只会越来越好,我们家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过。至于办停薪留职,一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 “我忙着给小丽他们补习,没顾上。再说跟你们商量,你们能同意吗?” “你现在真能耐了,都学会先斩后奏!” “姐,厂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我们子弟校能坚持几天,你比我心里有数。我们这些附属单位的人员,肯定是第一批要被分流的。反正早晚要走,与其到时候让人家赶我走,不如早点走。” 不得不承认,厂里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厂领导正打算把学校和医院移交给地方,考虑到对地方政府而言这一样是个沉重的负担,据说已经向上级汇报附属单位的减员增效方案了,想请上级跟地方政府沟通协调。 弟弟是教师,不是工程师,想不被分流是不可能的。 韩爱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愁眉苦脸地问:“办停薪留职容易,问题是办完之后你做什么?” “有事做,姐,你尽管放心,退路我早想好了。” “别跟卖关子!” “一时半会间解释不清楚,对了,这事你要帮我保密,暂时别告诉爸妈,不然他们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 “这么大事,瞒得住吗?” “只要瞒一个星期。” “什么意思?” “等小丽她们的预考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了。” 韩爱兰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爱民,你是说小丽能通过预考?” 韩爱民咧嘴笑道:“她现在是我的学生,我对我的学生有信心。” 高考录取率那么低,想考大学堪称难于上青天。如果一个老师能培养出几个大学生,那这个老师无论去哪儿人家都会抢着要! 韩爱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紧攥着弟弟问:“你在这个时候办停薪留职,是不是担心等小丽他们的预考成绩出来之后,厂领导会不放?” 韩爱民点点头:“有这个考虑。”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补习班能一炮打响,弟弟调到山城的中学做老师都有可能。 韩爱兰权衡了一番,低声道:“既然你都考虑好了,我想办法先帮你瞒着爸妈。” “姐,谢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但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要先跟我们商量商量。” “好的,我先上去了?” “去吧,我也该回去上班。” 第十六章 逆天改命! 停薪留职手续办得很顺利,韩爱民担心老爸老妈知道了着急,给人事科的几位塞了几盒烟,请人家帮着保密。 事实上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厂里上上下下现在的关注点不再是“减员增效”,也不再是什么时候搬到呈都去,而是十几个干部职工子弟即将迎来的预考。 不夸张地说,韩爱民在工会支持下办的高考补习班,可以说对全厂的干部职工进行了一次高考常识普及。 以前,大家伙儿只知道孩子上了高中就要参加高考,真要是能考上大学堪称一步登天,考不上只能回来等着厂里安排工作。不知道不是所有高中生都有资格参加高考的,在参加高考之前要先参加市里组织的预考。 总装车间的工人师傅们搞清楚高考规则,及时调整“外围下注”的玩法儿。 之前赌得是补习班的十七个孩子究竟能有几个人考上大学,现在调整为能有几个孩子通过预考。 赌注不大,也就是一两盒烟。 老魏当然要押自己的儿子,尽管对儿子能否通过预考并没有多大信心。老韩同志不但下了注,而且是买一赔四的最高注。 许三用铅笔记录下老韩同志下得注,笑问道:“能通过三个以上,韩师傅,买定离手啊,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也不许赖账。” “补习班是我家爱民办的,上阵不离父子兵,别说你小子只开出能通过三个以上,就是开出能通过十个以上,我都照押不误!” “孩子们能不能通过预考,光老师教得好没用,也要孩子学得好。我打听过,去年通中(大通中学)八十几个孩子参加预考,只通过了七个。就这七个拿到预考合格证,后来参加高考的孩子,最后也只考上两个。” “通中什么教学条件,通中的孩子连吃饭都没张桌子,只能蹲在地上吃。” “这跟教学条件好不好没关系。” 正说着,老魏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说:“老韩,余国保听说这次孩子们去县里参加预考的费用是工会出,昨晚去大通把他家启明接回来了,这会儿去技校找焦校长,想让他家启明跟补习班的孩子一起去。” 女儿不喜欢老余的儿子,老韩无法兑现之前的承诺,直到今天对老余仍心存歉疚。 他轻叹口气,若无其事地说:“厂里安排车接送,还安排考试期间的食宿。启明也是厂里的孩子,虽然没上厂里的补习班,但一样能享受厂里的福利。” 老魏对老韩与老余的恩怨最清楚,觉得应该说句公道话:“老余也真是的,以前开得玩笑能当真吗?什么时代了,现在提倡的是婚姻自由。如果非要说什么你家爱兰跟他家启明青梅竹马,那贵山跟爱兰一样是青梅竹马,一样是从小玩到大的。” “不说这些了,赶紧干活吧。” 有些事是解释不清楚的,甚至只会越描越黑,老韩不想再聊这些,也不想影响老伙计干活,转身走过去继续检修机床。 …… 韩爱民从厂部大楼回技校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年轻人,他胡子拉碴,看上去无精打采。 “启明哥,去哪儿啊?”韩爱民追上去问。 余启明微微一怔,回头看向韩爱民,带着几分木讷、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去商店买点东西。” 他跟四姐一样大,韩爱民小时候没少跟他玩。 两家以前的关系很好,后来变成现在这样,跟他的关系应该不大,问题主要出在他爸那儿。 韩爱民很想缓和两家关系,笑看着他道:“启明哥,你明天跟开生和小丽他们一起去县城?” “嗯,我爸让我跟你们一起去的,你去不去?” “他们去,我不去。” “你是他们的辅导老师,你怎么不去?” “我有点事,去不了。” 厂区距县城几十公里,全是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坐汽车去很累很辛苦,而且县城很小,没什么好玩的。 韩爱民敷衍了一句,提议道:“启明哥,既然你明天跟大家伙儿一起去,不如先跟我去技校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等到了县城还能有个照应。” 技校现在是高考补习的地方,余启明虽然对比自己小两岁的韩爱民办得补习班很好奇,但却不好意思去,连忙道:“我……我,我还有点事……” “有事回头再办,好久没见了,走,去技校玩会儿。” “爱民,我……” “我什么我?长辈们到底怎么想的不关我们的事,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大哥,小时候你带我去抓过鱼,还带我去赶场,还买糖给我吃。” “我都忘了。” “谁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启明哥,你参加预考的经验比他们丰富,走,帮我去跟他们讲讲。” 余启明被搞得很尴尬,急忙道:“屡试不中,有什么好讲的。” “失败乃成功之母,要说复读,复读的人多了。” “今年再考一次,如果再考不上就不考了。” “坚持就有希望,如果就这么放弃,你这几年的苦不就白吃了?”记忆中身边这位后来的经历比自己更坎坷,韩爱民觉得应该拉他一把,想想又说道:“你学习那么用功,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余启明下意识问:“是吗?” “真的,肯定能考上。” “借你吉言,技校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 余启明扭头就往回走,韩爱民看着他的背影暗叹口气,心想你只是单相思,我姐又没跟你谈过恋爱,更没海誓山盟,没有对不起你! 回到技校,焦校长正按之前拟定的计划,召集全体参加补习的同学开会,交代明天到了县城的各种注意事项。等交代完之后,给同学们放半天假,让同学们休息一天,顺便回去收拾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品。 焦校长见得意门生回来了,抑扬顿挫地说道:“同学们,接下来,请韩老师给大家讲几句。” “焦校长,我就不讲了。” “讲几句,今天也是历史性的时刻,必须讲!” “好吧。”韩爱民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转身擦黑板,随即用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上“逆天改命”四个大字。 钱开生乐了,忍俊不禁问:“韩老师,这是成语吗?这个词有点意思。” 这小子就是个妖孽! 别看平时学习不是很用功,平时的考试成绩也不是很好,但进了考场却能超常发挥。事实上就算不给他补习,记忆中他一样能通过预考,最终考上大学。现在经过高强度的补习,能想象到他肯定能发挥得更好。 台下十几个学生中,韩爱民最看好他,但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环视着众人,笑道:“同学们,你们这段时间忙着补习,不知道厂里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议论我们的。” 魏广民觉得“逆天改命”这个词很应景,忍不住问:“韩老师,人家是怎么议论的?” “从办公楼到车间,从劳动服务公司到医院,甚至连邮局和银行,上上下下,除了我们这些老师和你们的父母,几乎没人看好我们!” 韩爱民顿了顿,接着道:“就在昨天上午,基中的梁老师还打电话问我,你们参不参加预考。我说肯定参加,开生,你知道你们班主任是怎么说的吗?” “他怎么说的?”钱开生好奇地问。 “他又问我,是不是全部参加?由此可见,梁老师也不看好我们,觉得我们没必要参加预考。也就是说,在所有人看来,你们没有通过预考,参加高考,乃至考上大学的命!” 韩爱民转身敲敲黑板:“但我不这么看,我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接下来的预考,就是我们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也是我们逆天改命的时候!我和焦校长有这个信心,你们有没有?” “有。” “大声点!” “有!” “这就对了嘛,我相信你们能通过预考和接下来的全国统考,改变自己的命运。真要是落榜了,也不要灰心丧气,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再退一步讲,人生的道路不只是高考这一条。王炎,大家都很了解,他没上过高中,甚至连技校都没能念完,还差点被公安抓去坐牢,可他现在混得很好啊……” 既给大家伙儿打气,又安慰成绩不够好有可能通不过预考的同学,焦校长感觉得意门生比自己更像校长,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丽的眼神中全是崇拜,暗暗感慨爱民哥真厉害,逆天改命,说得多好啊!同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出好成绩,也只有通过高考逆天改命,才配得上爱民哥。 第十七章 送考要有仪式感! 未来的“985教育集团”能不能搞得红红火火,既取决于补习班的学员能否考出好成绩,也取决于广大家长对孩子教育的重视程度。 作为资深教培老师,韩爱民觉得有必要引起家长对教育的重视,要让家长也卷起来。 补习班的学员去县城参加预考是大事,仪式感必须拉满!让参考学员回家之后,就通过焦校长邀请钱主席和相关单位人员前来参加“送考工作会议”。 钱主席的儿子要参加高考,他对补习班的事最上心,一接到电话就匆匆赶到技校。 预考也要考好几天,学生在考场里考试,送考人员要在外面等,送考有什么意思?保卫科的几位领导不想去,让科里唯一的普通干警、韩爱民的大姐夫黄海山和经济民警徐斌来了。 医院那边来的是杨医生和韩爱民的三姐韩爱梅。 宣传科领导没想到居然也有他们的事,打心眼里觉得现在宣传是不是为时过早?但碍于钱主席的面子,还是安排杨干事来了。 车队来的是裴师傅,裴师傅专门开厂里有且仅有的那辆大客车。 工人俱乐部有那么点像地方上的文化站,图书室、乒乓球台,包括电影院,都归工人俱乐部管。厂里举办歌唱比赛、体育比赛等文体活动,也都是由俱乐部的徐主任牵头组织。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徐主任没有不会的,是厂里公认的文艺家。 而工人俱乐部又归工会管,徐主任接到顶头上司钱主席的电话,一刻不敢耽误,立马赶到技校。 技校吴校长来了,子弟小学马校长和托儿所袁所长也来了。再加上高考补习班的全体老师,参加“送考工作会议”的各单位人员比即将去县城参加预考的学生多。 黄海山和韩爱梅被眼前的阵仗搞得啼笑皆非,打心眼里替韩爱民担心,万一十七个孩子都通不过预考,到时候怎么收场? 徐斌却很激动,因为妹妹要参加预考,今天的这个会可以说就是为他妹妹开的,觉得自己跟钱主席一样具有双重身份——既是送考工作人员,也是考生亲属! 会议依然由焦校长主持。 他先抑扬顿挫地传达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和县委县政府关于组织基江县考生参加1987年高考预考的文件精神,介绍考场的安排情况,也就是补习班的十七个学员和复读生余广民到时候去哪个考场参加考试,而这些情况都是昨天就去县里打前站的钟建余老师传回来的。 紧接着,让“补习班教研组长”韩爱民发言。 其实,韩爱民不太喜欢在这样的场合讲话,并且早把该说的跟焦校长说了,焦校长觉得得意门生的要求有点夸张,不太好意思开口,于是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韩爱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各位领导,全国统考的重要性各位都知道,事实上预考一样重要,如果考生们达不到预考分数线,拿不到预考合格证,接下来连参加全国统考的资格都没有!也就说是,预考和全国统考一样,都是一考定终身!” 徐斌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钱主席忧心忡忡,担心儿子考不好。 杨医生则在暗暗地想,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家又没人参加考试,你们补习班考得再好,我又不会多拿一分钱。大姐夫黄海山和三姐韩爱梅听得有些尴尬,干脆低头装着做记录。 袁所长、马校长和吴校长等“教育人”早知道韩爱民和焦校长顶着压力办高考补习班,是想看看能否给大家伙儿找条出路,所以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还点点头。 “既然是大事,我和焦校长都认为应该大办!”韩爱民偷看了一眼焦校长,笑道:“现在我们总说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跳龙门,如果在古时候,高考至少相当于乡试,为国选材,可以说是地方上的头等大事。” 技校吴校长憋着笑问:“韩老师,你认为应该怎么操办?” “首先,厂里这边要举行一个隆重的送考生出征的仪式,毕竟参加预考的都是我们985厂的子弟,他们如果顺利的通过预考和全国统考,考上大学,就是我们985厂的骄傲!只要是厂里的干部职工,以后走出去都有面子。” “这倒是。” “小韩,你觉得这个出征仪式应该怎么搞?”钱主席低声问。 韩爱民如数家珍地说:“我觉得可以参照送新兵的标准,鞭炮肯定是要放的,锣鼓也要敲起来。马校长,我们完全可以组织中小学生在厂门口列队,挥舞假花、齐喊加油,夹道欢送。总之,要把气氛搞起来!” 鞭炮便宜,买两箩筐也花不了多少钱。 钱主席权衡了一番,同意道:“问题不大,可以组织一下嘛。” 子弟小学跟子弟中学同气连枝,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马校长在这件事上自然要跟焦校长共进退,抬起头感慨地说:“学习为什么,为什么要学习,总是说建设祖国,这个概念有点大。如果搞个隆重的送考仪式,让小学生都参加,对小学生也是一种激励。” 技校有点相当于子弟中学的附属学校,吴校长以前就是子弟中学的副校长,一直以焦校长马首是瞻。 吴校长见马校长表了态,连忙道:“孩子们肯定会想,那些去参加预考的学生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如果不好好学习,考不上高中,就没机会参加预考,我觉得让孩子们参加欢送是一件好事。 而且,不只是高中生可以参加高考,技校生拥有高中同等学力,只要有上进心、只要刻苦学习,将来一样可以参加高考,甚至可以通过高考改变人生。所以我觉得,我们技校也应该组织学生们欢送。” “韩老师,焦校长,我们托儿所也参加。” “好,谢谢。” 搞大了! 照厂里的几个“教育系统负责人”这么说,参加欢送考生出征的中小学生和托儿所的小朋友加起来有近千人,这是如假包换的大活动…… 万一那些考生到时候考不好怎么办? 黄海山头大了,看着小舅子欲言又止。 韩爱民装作没看见,接着道:“送考的大客车,车头上要扎大红花,要挂上‘985厂高考补习班’送考专用车的横幅,车身上要挂‘金榜题名,连中三元’和‘考题全会,做题全对’之类的标语。” “整个送考生出征的过程要拍摄、拍照,对了,在考生们出征之前,我们最好拍一个大合影。考生们在喧天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出征时,保卫科的警车要打开警灯、拉响警笛在前面开道!” …… 该说的,得意门生都说了。 焦校长接过话茬,笑问道:“徐主任,字你比我们写得好,组织活动你比我们有经验。我和爱民一致认为,应该请你帮我们搞出征仪式。钱主席,你认为呢?” 钱主席在调任工会主席之前,做过好多年宣传科长,觉得搞个隆重的出征仪式,能鼓舞儿子的士气,不禁笑道:“我看行。” 以前效益好的时候,厂里三天两头有大活动。 这几年效益不好,大活动不怎么搞了,每年最热闹的只有下半年的送新兵。 工人俱乐部徐主任见顶头上司发了话,连忙道:“没问题,明天下午出征是吧,时间来得及。” “钱主席,差点忘了,等考生们到了县城,能不能一个人安排一个房间?考生们住单间,送考人员可以挤一挤。”韩爱民再次看向钱主席。 “一个人一个房间?”涉及到费用,钱主席有些犹豫。 “如果两三个人住一间,有的打呼噜、有的磨牙、有的脚臭,考生们能休息吗?要是休息不好,进了考场就会无精打采。”韩爱民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后勤保障很重要,一点都不能马虎。” 送考费用由工会承担,这几天有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真要是给考生一个人安排一间客房,就要花更多的钱! 可想到儿子如果休息不好就考不好,并且这种事又不能搞特殊化,钱主席咬咬牙,掷地有声:“行,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杨医生和裴师傅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你花的是我们交的工会费,你特么为了你儿子连脸不要了…… 黄海山也觉得小舅子的提议太离谱,钱主席居然一口同意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家骂成什么样。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韩爱民不认为把工会费用在教育上有多过分。 工会费,不用在这上面用在哪儿? 难不成等厂里快揭不开锅了,留着被厂领导挪用?再说这口锅又不用我背,人家只会在背后骂钱主席以权谋私,又不会骂我。 第十八章 太有良心! 咚咚哐,咚咚哐,咚哐咚哐咚咚哐…… 下午5点半,家属区那边传来喧天的锣鼓声。紧接着,又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姜厂长、乔副书记和杨副厂长等领导正开会,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起身走到窗边俯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点儿正是职工下班、学生放学的时候,厂区门口黑压压全是人,正在夹道欢送即将去县城参加预考的学子,欢送的队伍一直绵延到厂区外的马路两侧。 姜厂长看了一会儿,回头问:“老乔,韩爱民不是停薪留职了吗?怎么又折腾起来了?” “我不太清楚,姜厂长,我打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稳定军心,厂领导班子如果对送考生出征哪怕表现出半点不高兴,考生家长知道了肯定会有想法,甚至连看热闹的干部职工都会觉得厂领导没人情味。 更何况眼前的一切显然得到了老钱的全力支持,如果没望子成龙的老钱,焦校长和韩家小五子有再大本事也折腾不出这么大动静。 此情此景,让姜厂长很无奈,感觉厂里的局势几乎失控了,可一时间又没好的办法,只能点上支烟,紧锁着眉头说:“回头找个人私下里问问韩爱民,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去山城发展,还是回东海老家。” “行,我晚上安排人打听。” 乔副书记也觉得奇怪,那小子都已经停薪留职了,不是应该出去打拼吗,怎么还窝在深山沟里兴风作浪。 杨副厂长想起中午吃饭时爱人说过的事,犹豫了一下道:“姜厂长,乔书记,外面都在说考生去了县城不但住县委招待所,还一人一间。” “一个人住一间客房?” “嗯,说是担心两个人一起住,会影响考生休息。” “瞎胡闹,这是把干部职工交的工会费当成了他的小金库啊!”姜厂长火了,冷冷地说:“老乔,请老钱过来一下。” “好的,我让办公室通知。” 厂里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老钱居然为了他儿子大肆挥霍工会费,乔副书记一样觉得不能再任由老钱一意孤行,立马让办公室的小肖去找钱主席。 结果等了大约十分钟,小肖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汇报:“姜厂长,乔书记,钱主席坐保卫科的车走了,说是跟焦校长一起送考。” “去县城了?” “刚出发,大客车开得慢,保卫科的车在前面开道也快不起来,现在派车追应该能追上。” 真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老钱追回来,老钱肯定会跟你急。姜厂长权衡了一番,摆摆手:“算了,等他陪他儿子考完试回来再说。” …… 正在驶往县城的大客车上,刚才的出征仪式让钱开生直到这会儿仍热血沸腾,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徐丽更激动,都忍不住哭了。 连坐在最后一排的余广民,都被隆重的出征仪式搞得感觉考不出好成绩都对不起厂里。 补习班只有两个女生,孟淑琴是其中之一,跟徐丽一样学的是文科。她一边用手绢擦泪,一边哽咽着问:“小丽,韩老师怎么没来?” “不知道,”徐丽缓过神,哽咽着说:“我哥说他明天有事,好像要去大鱼沱。” “我以为他会送考呢。” “明天要去大鱼沱办的事应该很重要,不然他肯定会来。” 孟淑琴探头看看前面,又回头看看身后,确认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凑到徐丽耳边,担心地说:“小丽,我爸说外面有好多风言风语,说韩老师没事找事,说钱主席以权谋私。韩老师会不会是顶不住压力,打算借我们去县城预考的机会走。” 徐丽下意识问:“走,去哪儿?” “厂里呆不下去了,厂领导对他有意见。” “可他又不是为他自个儿,他都是为了我们!” “我知道,但人家不这么看。” “这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徐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得又要哭。 孟淑琴早看出她喜欢韩爱民,很清楚她这个状态会影响考试,连忙道:“韩老师也可能是出去避避风头,我爸说了,只要我们能通过预考,就没人会再说韩老师的闲话。” “只要我们考上就没事?” “嗯。” “那我要好好考。” …… 韩爱民是要去大鱼沱,但不是去避风头,而是找一个人! 算算时间她正在上高一,还是个孩子,现在去找她不太合适,搞不好会被人家误以为是个变态狂。可这些天总忍不住想她,想得晚上都睡不着。 明人不说暗话。 这段时间不止一次想过,我还是我,但现在的她却不是记忆中的她,完全可以当着不认识,重新找一个女朋友。 古时候有人把“升官、发财、死老婆”当作人生三大幸事,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男人至死是少年,只要不被挂在墙上,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现在有机会为什么不重新找一个,为什么非要去找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她?真要是去找到她,看到之后会不会想到她变成黄脸婆的样子? 再说句没良心的话,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爱情早变成了亲情。 不想重新找个姑娘是那是假的,但也只能想想。真要是那么干,或许对现在的她没任何影响,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今后只要想到她,并且肯定会想到,就会有歉疚感,就会觉得自己没良心。 唉! 我是一个好男人,我太有良心,太有道德了! 韩爱民几经权衡,觉得不能做一个没良心的人,感觉没必要再等。毕竟人生如此短暂,重活这种事显然不太可能发生第二次,打定主意去找她,哪怕先去看一眼。 担心停薪留职的事被老爸知道,回去之后会被老爸老妈吐槽,晚上住在学校没回家。 今天上午9点,背上水壶,一个人步行去大鱼沱。 山里交通不便,出个门真的很难。 大鱼沱距厂区其实很近,不到五公里,可全是山路。与其说是步行,不如说是翻山越岭,要走一个多小时。 第十九章 “结对帮扶” 没个交通工具,去哪儿都不方便。 韩爱民暗暗下定决心,等赚到钱一定要去买辆摩托车。 自行车完全不考虑,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基江,自行车没什么市场。真要是骑自行车出门,骑的时间可能都没推着走甚至扛着走的时候多。 至于汽车,不是现阶段可以考虑的。 不过等赚到钱,倒是可以请四姐夫帮着去公安局先办个驾证。现在驾考没那么严,本人甚至都可以不去。 大鱼沱跟985厂一样位于深山沟里,由于有煤矿,这个深山沟里的小山村比大多乡镇集市都热闹。 大鱼沱煤矿跟大通煤矿一样隶属于大通矿务局。 为了把开采出来的煤炭运出去,在三线建设的时候,矿务局甚至斥巨资修建了一条从大鱼沱到赶水的企业铁路线。用蒸汽火车头拉煤,也有客运列车,但客运班次很少,不然王炎去山城完全可以来这儿坐火车,用不着请二姐夫开摩托车送他去赶水。 矿区的治安归矿务局公安处管,大通矿务局公安处在这儿设了一个派出所。大鱼沱汽车站就在派出所边上,韩爱民看了一眼派出所,沿着坑坑洼洼、全是灰尘的石子路继续往前走。 矿务局跟985厂一样,只有小学和初中,没办高中。 大鱼沱高级中学是地方上的中学,归双河乡教委管,由于有一部分学生是煤矿子弟,矿务局每年都会给学校钱。 她是土生土长的大鱼沱人,并非煤矿子弟。 她家就前面那座山后面,看上去挺近,但走到她家至少要二十分钟。那条路韩爱民走过很多次,记得很清楚。不过不能就这么贸然去她家,不然会把她妈妈和奶奶吓坏的。 她家经济条件不好,她在二十岁之前只拍过一次证件照和两次大合影。并且证件照是上高三办准考证时拍的,两次大合影是初中和高中毕业时拍的毕业照。 证件照就是大头照,大头照能看出什么? 韩爱民轻车熟路地赶到她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找了块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休息,一边喝水,一边不由地想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 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坐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阳光洒落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个瘦小的女孩踏着轻快的步伐从远处走来。 真是她! 她来了! 她显然没注意到这边有人,反倒看见路边有一簇野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俯身采摘,那不经意间展露的天真和喜悦,让人心生温暖。这一刻,韩爱民感觉她就是这个山村的灵魂,是这片青山绿水间最动人的风景。 想起记忆中的一切,韩爱民百感交集,油然而生张开双臂迎上去拥抱的冲动。但想到我还是我,她却不是记忆中的她,只能按捺下冲动,调整好情绪,站起来和声细语地问:“同学,你好,请问鱼家洼怎么走?” 女孩没想到前面有人,被吓了一跳。 “同学,别害怕,我不是坏人。”韩爱民担心把她吓跑,没敢上前,就这么站在路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原来她上高一时就很漂亮,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有神,仿佛会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像是蝴蝶轻抚过水面,能让人在心中留下一串串涟漪。 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润,像极了山间初绽的野花,清新而又充满生机。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蓝花布衣,虽然简单,但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舒服! 女孩反应过来,心想他说普通话,应该是矿上的人。可看着又不像,矿上的人没他这么白,也没他这么干净。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女孩回头看看身后,见后面也没人,真有点害怕,犹豫了一下忐忑地问:“你是谁,做啥子?” “我姓韩,叫韩爱民,是985厂中学的老师,我想去鱼家洼办点事,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原来是老师,老师肯定不是坏人! 更何况人家是985厂的老师。 985厂,那是国营大单位,虽然也是山沟里,但听说厂里面什么都有,跟城市差不多。 女孩松下口气,连忙道:“韩老师好,韩老师,你去鱼家洼做啥子?” 她跟记忆中一样懂礼貌! 韩爱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看着她白皙稚嫩的小脸庞,微笑着编起瞎话:“我们学校搞了个献爱心的活动,一个老师要去一个村献爱心,我抽到了鱼家洼,今天正好没课,先来看看的。” 要是跟其他乡镇的人说这些,人家一定不会相信。 但这儿不是其他乡镇,而是双河乡的鱼家洼村,985厂职工医院曾多次组织医疗队去村里义诊,搞过多次献爱心的活动。韩爱民甚至知道,在她们这些山里孩子的心中,985厂绝对是全乡乃至全县最好的单位。 女孩对此深信不疑,忍不住问:“献啥子爱心?” “给家庭困难的孩子捐款捐物,我们还打算搞结对帮扶,就是一个老师帮助一个家庭困难的孩子,比如邀请家庭困难的孩子去我们厂玩之类的。当然,我们也要去困难孩子家,体验农村生活,感受农民伯伯的不易。” “太好了,韩老师,我家就很困难!” 这就是山里的姑娘,别看她皮肤水嫩、身材娇小,可该泼辣的时候就很泼辣。韩爱民不由想起记忆中她教育孩子时的口头禅“劳资蜀道山”,忍不住笑了。 话说出口,女孩有些尴尬,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老师,我家真的很困难。” 她这不是喜欢占便宜,而是山里太穷,连可以用于耕种的山地都很少,山里人如果不争不抢日子真过不下去。 韩爱民笑了笑,明知故问:“同学,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姓孟,我叫孟云。” “孟支书你认不认识?” “认识啊,孟支书是我叔!”说到叔叔,孟云猛然想起一件事,欣喜地问:“韩老师,我堂姐夫就是你们厂的职工,我堂姐也在你们厂里上班。我堂姐叫孟菊,你认不认识?” 当然认识,她是我们厂的“半边户”,也是我俩的介绍人。 说是介绍人,其实只是结婚需要一个媒人,考虑到她跟你家的关系,才请她做这个媒人的,事实上我们是自谈的。 记忆与现实在此刻交融,韩爱民百感交集,极力控制住情绪,微笑着确认:“认识,你堂姐夫是车工,在二车间上班。” “我都没去过。”女孩低声道。 “以后有机会。” “韩老师,你找我二叔做什么?” “我不是要找一个家庭困难的孩子结对帮扶吗?要先找村干部了解情况,要去帮扶的孩子家看看,相当于家访。” “去我家吧,韩老师,我家真的很困难!” “好啊,可我迷路了。” “我带你去,韩老师,你没吃饭吧?我家啥都没有,要不先去我叔家,乡里来人都去我叔家吃饭,他家过年熏的腊肉没吃完,还有两条!” 第二十章 预考进行时 由于参加预考的学生比较多,基江中学高中部的高二、高三年级和初中部的所有学生今天全部放假,把教室腾出来作为考场。 人家都是以学校为单位组织考生来的,只有985厂是以单位名义组织参考。并且对预考的重视度超乎包括市县领导在内的所有人预料,不夸张地说完全颠覆了基江人对高考重视程度的认知。 首先在食宿上,县城的考生都住自个儿家,来自各乡镇的农村考生虽然也都住县城,不过住的是最便宜的旅社。 有些农村中学的老师考虑到一些家庭困难的考生连最便宜的旅社都住不起,便组织考生住农药厂等单位的宿舍,一日三餐在人家单位食堂解决。 甚至有些边远乡镇的中学,干脆在基中附近的民宅借宿,晚上打地铺,并且打得是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睡的大通铺。至于一日三餐,自个儿带米,再给主家点钱,请主家帮着做。 作为全县效益曾经最好的企业,985厂通过组织干部职工子弟参加预考出了一次风头,让考生们住县里最上档次、也是最贵的县委招待所,并且安排考生住单间! 其次,人家组织考生从住的地方来考场,都是老师带队,带着考生们步行而来。985厂不但车接车送,而且大客车上还搞得花里胡哨,挂满“金榜题名”等标语,甚至有公安干警和医护人员随行,还有宣传干部跟着拍摄! 前来检查考试情况的基江县庄书记听分管教育的陈副县长说完985厂的八卦,不禁叹道:“都说985厂效益不好,事实证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营大企业就是国营大企业,效益再不好干部职工的日子过得也比我们地方上强。” 随同检查的县委办方主任深有感触,无比羡慕地说:“以前我们的脏衣裳都是蹲在河边洗,人家用得是自来水,站在水池边用肥皂洗。我们用皂荚洗头,人家用香皂。不管走到哪儿,身上都有香味,生活条件不知道比我们好多少倍,我们那会儿都说985厂的人放得屁都是香的!” 陈副县长亦有同感,回忆起年轻时感慨地说:“最困难的时候,也就是备战备荒的时候,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人家的供应有保证,三十辆大卡车,一车接着一车把来自全国的各种副食品往厂里拉! 我们那会儿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肉,人家三天两头有肉吃。我爱人就是双河的,她说当时村里有好多孩子一到饭点,就跑到985厂院墙外面闻食堂烧菜的香味,通过香味儿分析厂里人今天吃得什么。” 这样的苦日子,庄书记也没少过。 不过今天是预考的第一天,现在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他摸摸嘴角,转身问:“杨主任,今年全省有多少高中毕业生参加预考?” 教委主任连忙道:“12万,这两年都在12万左右。” “有多少学生能通过预考?” “大概在3万左右。这3万考生中,只有不到1万人能被大学录取。”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考上大学太难,杨主任暗叹口气,想想又苦笑道:“前几天基中宣布招录计划,有个学生听说12万人参加预考,只有3万人能被预选,并且这3万人中还有复读生,当场口吐白沫昏倒了,差点引起恐慌。” 庄书记沉默了片刻,低声问:“我们基江今年大概能有多少学生考上大学。” “庄书记,这让我怎么说呢。” “你是教委主任,你心里应该有数。” “我们的目标是争取考上150个,但目标终究是目标。” “兄弟区县呢?” “庄书记,这不好比。”杨主任很清楚庄书记想要成绩,可教育资源是不均衡的,他犹豫了一下,无奈地说:“主城区各方面条件比我们基江好,而且不知道好多少倍。比如渝中,去年预考,三个重点班全过,中等班过了大半,差班几乎一个都没能通过。” 基中的师资力量和经济条件确实无法与山城的主城区相提并论,但庄书记还是好奇地问:“我们基中的重点班,能达到渝中中等班的水平吗?” “现阶段还达不到,跟人家还有很大差距。”杨主任掏出香烟,苦笑道:“这个差距不光体现在师资上,也体现在生源质量上。换句话说,高考不只是考查高中阶段的教育水平,而是考查从小学到高中的教育质量。” 陈副县长觉得有必要帮杨主任说几句公道话,抬头道:“庄书记,教育要从小抓起,我们的基础教育比较薄弱,想达到主城区的水平任重道远。” 作为基江的一把手,庄书记很清楚农村中小学的教学条件严重落后,直到今天,民办教师依然是农村中小学的教学主力。让初中毕业的去教小学,高中毕业的去教初中乃至高中,教学质量能好吗? 他正想着怎么解决……确切地怎么缓解这一问题,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钱主席,钱主席,你亲自来送考啊!” “庄书记好!庄书记,来检查预考工作啊。” 钱书记快步走了过来,焦校长和黄海山见这边全是县领导,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985厂不只是国营大企业,行政级别也高,几任厂长都是13级高干,县里举办大型活动都要请厂领导坐主席台。 庄书记认识钱主席,甚至知道钱主席家的老爷子是离休的老革命,紧握着钱主席的手,笑问道:“钱主席,你们厂对预考很重视啊,你还亲自送考。” “孩子们能坚持到今天不容易,十年寒窗苦,一考定终身,不重视不行。”今天上午考语文,刚才已经有几个考生提前交卷出来了,钱主席的心全在儿子身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考场。 庄书记不知道他儿子也在里面考试,好奇地问:“钱主席,这次你们厂有多少孩子参加预考?” “十八个,”钱主席一边跟陈副县长等人点点头问好,一边笑道:“十八个考生中,有十三个应届生,五个复读生。” “估计能通过几个?” “这我哪说得准,我们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至于孩子们能不能通过预考,全靠他们自个儿发挥。庄书记,陈县长,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厂子弟中学校长焦万喜同志,这位是我们厂保卫科干警小黄。” “庄书记好!” 钱主席虽然为了儿子以权谋私,但也平易近人没任何架子,见着大领导不忘介绍厂里的同志。焦校长和黄海山受宠若惊,连忙向庄书记问好。 庄书记跟三人寒暄了几句,一边抽烟一边好奇地问:“钱主席,你们厂确定要搬迁?” “肯定要搬,这既是上级要求,也是现实需要。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现在军品订单很少,想军转民,总窝在深山沟里生产经营成本太大。事实上要搬的不只是我们厂,周边的上百家军工企业都要搬,有些动作快的企业已经搬出去了。” “钱主席,你们说搬走就要搬走,我们真舍不得。” “我们在基江生活了二十多年,基江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二家乡,眼看就要搬迁,我们一样舍不得。” “搬走之后,厂区怎么办?” “机械设备可以搬走,厂房搬不走。庄书记,如果县里感兴趣,我们可以便宜点卖给县里。” 庄书记可不会上这个当,不禁笑道:“还便宜点卖给我们,钱主席,你真会开玩笑。” 钱主席一脸认真地说:“我真不是在开玩笑。” 庄书记摆摆手:“隔壁县有个三线军工厂搬走了,前年搬的,把厂区移交给县里。人家是白送,刚开始,书记、县长很高兴,感觉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后来才发现上了当。” 钱主席笑问道:“上什么当?” “那个厂跟你们一样在山沟里,交通不便,附近都没什么人居住,县里接手过来之后发现不但无法利用,还要安排人去看门、去维护,相当于接下了个烫手山芋,后来干脆扔那儿不管了。” “现在呢?”钱主席追问道。 庄书记轻叹道:“荒废了,当年投入那么多人力财力建设得那么好的基础设施,因为长期没人维护,变得杂草丛生、破败不堪,想想就可惜。” 再好的房子时间久了没人住,就没法儿再住人。 钱主席很清楚这一点,苦笑着问:“这么说县里不打算要我们的厂房和生活区?” 不接手,你们那儿就算变成残垣断壁也跟我们没关系。 真要是接收,如果不投入人力财力维护,用不了多久就会荒废,到时候上级问起来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庄书记可不会接这个百无一用的烫手山芋,直言不讳地说:“山城钢铁厂想把基江铁矿的设施移交给我们,我们都没要,怎么可能会要你们厂?” 县领导不好骗…… 钱主席意识到把厂搬到呈都之后用不了多久,在基江的老厂区就会变成破败不堪的遗址,正觉得很是惋惜,黄海山提醒道:“钱主席,开生和徐丽他们出来了。” “哦,庄书记,不好意思,我要去接考生。” “赶紧忙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985厂的子弟跟约好似的都出来了,虽然考了半天试都很累,但看神情应该考得不错。 徐斌顾不上问妹妹考得怎么样,招呼考生们上大客车,然后站在驾驶室边点名。 “十七个,还有谁没出来?” “徐哥,还有余广民,余广民没出来。” 徐斌正打算下车看看怎么回事,站在车外的钱主席就探头道:“不着急,再等会儿。” 焦校长则环视着众人叮嘱道:“别再议论语文考题了,现在也不是议论的时候,下午还要考数学呢,抓紧时间休息,先在车上眯会儿。” 第二十一章 预考揭榜(一) 孟支书不在家,韩爱民没吃到孟支书家的腊肉。午饭是在“老丈人”家吃的,如假包换的粗茶淡饭。 “老丈人”家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孟山成家了,现在自立门户过日子。二儿子孟岭今年二十岁,跟他爸一起在矿上做临时工。干得是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收入却不多。 孟云最小,学习成绩也最好,正在上高一。 每天中午回家吃,一是舍不得花钱在学校吃,二是要回来给她卧病在床的奶奶做饭。她家在山脚下有几块小水田,在山坡上有两小块旱地,上下山不方便,她妈都是带着干粮去地里干活,中午不回来。 如果不干预,让一切按原来的路径发展,她再过两年会高考落榜,她爸她妈因为要攒钱给他二哥盖房子娶媳妇,无力再供她复读。 她会在做村支书的二叔安排下,去双河中学做代课教师,教初一年级英语。而记忆中的自己,当时正好被安排到双河中学做民办教师,也就是在双河中学跟她相识、相知、相爱,最终结为夫妻的。 来她家“家访”,韩爱民真有股回家的感觉。 她家的一切,韩爱民都无比熟悉,知道老太太患得什么病,知道她家的米缸在哪儿,甚至知道她妈把家里不多的积蓄藏在什么地方。 之前总担心见着她,只有冥冥之中的亲情。 事实证明,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的一颦一笑,像拨弄弹琴似的撩拨着韩爱民的心。她害羞的样子,依然那么可爱。她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好酒好菜招待客人,那窘迫尴尬的样子,让韩爱民看着心疼。 这一切的一切,让韩爱民意识到早应该来。 然而,幸福浪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现在是高中生,学习很紧张,吃完午饭就要回学校上课。 韩爱民一边跟着她往回走,一边低声道:“云云,等哪天你爸休息,让你爸送你奶奶去我们厂医院好好检查下。” “韩老师,你叫我什么?” “云云啊。” 中午二叔不在家,但二婶在家。 二婶虽然不认识韩老师,但早就听说过韩老师。 孟云不敢相信这个善良的老师不但年轻英俊,也是82年的全县中考状元,是山城第一师范毕业的。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接触,孟云对韩老师心有好感,低着头用蚊子般地声音说:“我爸我妈和我哥他们都叫我小云,从来没人叫我过云云。” “是吗?”韩爱民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道:“可能叫法不一样,我们厂的人都习惯这么叫。” “韩老师,去你们厂医院看病是不是要花好多钱?” “花不了多少,再说只是先送你奶奶去检查一下,检查又花不了多少钱。” “好吧,我晚上跟我爸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学校门口。 孟云担心被人家说闲话,说了一声“韩老师再见”,就加快脚步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学校。 看着她的背影,韩爱民百感交集。 翻山越岭回到厂里,已是下午三点半。 一个人坐在技校的“高考补习班教研组”办公室里憧憬美好未来,一会儿默默流泪,一会儿傻笑,直到电话响了,才发现竟坐了两个多小时。 “爱民,你回厂了?” “刚回来,刚到学校。”韩爱民缓过神,紧握着电话问:“焦校长,孩子们今天考得怎么样?” 焦校长刚安排好考生们的晚饭,站在招待所服务台前,紧攥着电话激动地说:“我们研究了下卷子,语文和数学都不是很难,有好多题在补习时我们都教过。今天考得不错,考虑到明天还要考,我就没让孩子们复盘,一切等全部考完再说。” “太好了,焦校长,你们辛苦了。” “只要能考出好成绩,辛苦点算什么?”焦校长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么好过,转身看着孩子吃晚饭的餐厅方向,好奇地问:“爱民,你今天去大鱼沱做什么?” 撒一个谎,就要编无数个谎言圆起来。 韩爱民连忙说起打算学雷锋做好事,帮助鱼家洼村一个家庭条件比较困难的孩子的事。 部队要搞军民共建。 军工企业一样要跟地方上搞共建。 以前,985厂没少帮扶附近村民,比如帮村里维修农机,一车间的干部职工,有一年甚至用厂里的材料和机械设备,给附近的一个村免费做了一台脱粒机。 职工医院组建医疗队,去给附近村民义诊;子弟中学也曾组织过师生去帮附近的孤寡老人洗头、剪指甲、打扫卫生;电影院以前经常去附近山村给山里人放电影…… 焦校长没往别处想,而是善意提醒:“爱民,捐款捐物,帮助地方上的贫困学生,这是好事。问题是你现在停薪留职了,暂时没收入来源,我觉得这种事要量力而行。” “我知道。” “知道就好。”焦校长想想又说道:“如果那个孩子家确实很困难,到时候我可以帮你组织师生捐款。” “谢谢焦校长,暂时不需要。” “好吧,你这段时间忙着补习肯定很累。先好好休息几天,等预考成绩出来了,又要忙着补习,到时候想休息都休息不成。” 韩爱民下意识问:“焦校长,你打算等预考结束之后给考生们放假?” “预考成绩要一个礼拜才能出来。” “焦校长,这个时候可不能松懈!我们不能像基中那样给考生放假,我们要把预考当作平时的测验,考完之后就组织考生继续补习。” “如果……如果有人通不过预考呢?” “今年预选不上,明年再战。就算有考生没能预选上,并且不想复读,那也要等到预考成绩出来之后再让他走。” 预考后面还有全国统考。 全国统考,才是能改变考生命运的高考! 焦校长觉得韩爱民的话有一定道理,同意道:“行,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这么一来,你和萍萍、王涛他们就会更辛苦。” “我们没事,焦校长,就像你刚才说的,只要能考出好成绩,我们辛苦点算什么?” …… 一转眼,四天过去了,补习班学员考完最后一场就在钱主席和焦校长组织下回到厂里继续补习。 大多学校的老师,会让考生再做一次预考的卷子,然后对答案、估分,好做到心里有数。 985厂高考补习班没让考生们复盘,预考前是以什么节奏补习的,回来之后依然怎么补习,“教研组”出的模拟题其难度甚至比之前高。 比如语文,很多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用韩老师的话说是“脑筋急转弯”,要考大家伙分析问题的能力。又比如物理的综合题,对知识点的综合程度离谱得令人发指…… 为了排除一切有可能对考生造成的干扰,焦校长在韩爱民的强烈建议下,要求补习班的全体学员住校,一日四餐(夜里有夜宵)全部让食堂送到技校来。 刚从山城回来的王炎摇身一变为技校的门卫,未经焦校长和韩爱民允许,任何一个考生都不得出校门,外人同样不许进来。 姜厂长和乔副书记本打算找钱主席谈谈工会费使用上存在的问题,见高考补习班的补习反而比预考前更紧张,觉得在这个时候谈不太合适,决定再等等,等等预考成绩出来再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韩爱民忙着“放大招”,变着法儿出类似于真题的模拟题考学员,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题思路,竟忘了今天是预考揭榜的日子。 补习班的学员来自五所中学,而预考成绩只有去学校才能看到,所以焦校长和钟建余等人兵分五路,一大早就去学员们之前的学校等消息。 王炎锁好大铁门,坐在“教研组”办公室里等电话。 韩爱民上完课一回来,王炎就急切地问:“爱民,你说这次能通过几个?” “至少能通过一半吧。” “你确定?” “如果这点把握都没有,我们还办什么补习班。”韩爱民胸有成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王炎盘算道:“如果能有八个通过预考,就意味着接下来的高考,至少能考上三个。百分之五十的预考通过率,相当于重点中学。真要是能考上三个,我们接下来办补习班,招生就好招了。” 能有一半学员通过预考,绝对能在基江引起轰动。 不过韩爱民的目标远不止于此,但现在谈那些为时过早,干脆换了个话题,笑问道:“会议室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王炎得意地笑道:“我敢打赌,那些院校的资料和往年的招生情况,全基江都不会有比我们更全面的!” “教委那边呢?” “也不可能比我们全面。” “我是说县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政策。” “什么特殊政策?” “招定向生的特殊政策。”见好兄弟似懂非懂,韩爱民微笑着解释道:“农村缺教师、缺医护人员,县里从去年开始,就从落榜的考生中招收定向生,送学生们去卫校、省电大和省教育学院上学,学费县里出,还给生活费,毕业回来安排工作,也是干部身份。” “还有这好事!”王炎头一次听说。 “有啊,不过一样要看分数。”韩爱民想想接着道:“再就是县里有不少单位,比如税务局,有可能缺干部,他们会从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干。对考生们而言,这一样是出路。这些信息,我们都要掌握。” 王炎真没想到还有这些政策,立马站起身:“我这就去县里打听!” “县里你认识谁,你去找谁打听?”韩爱民指指电话:“赶紧联系焦校长,请焦校长去打听。” 第二十二章 预考揭榜(二) 都快9点半了,技校那边还没消息。 厂里正在研究生产新产品,姜厂长和洪工一起跟技术科的几个工程师开完会,打算回办公室,正好路过工会办公室,见钱主席一个人坐在里面抽闷烟,看上去无比焦虑,便敲敲虚开着的门,走进了进去。 “姜厂长,洪工,有事?”钱主席缓过神,掐灭香烟起身相迎。 姜厂长拉开椅子坐到办公桌前,问道:“老钱,预考成绩有没有出来?” 钱主席很清楚前几天的送考搞得有点铺张,姜厂长不高兴。 他虽然不是很害怕,但面对厂长多少有点紧张,故作镇定地说道:“还没有,我正在等消息。” “等谁的消息?” “等技校那边的消息。” “开生有没有通过预考,老焦不直接打电话向你汇报?”姜厂长一边招呼洪工和闻讯而至的乔副书记坐,一边不动声色问。 钱主席很清楚厂长话里有话,慢条斯理地说:“姜厂长,补习班的考生来自好几个学校,焦校长他们今天是分头去了解预考情况的,成绩出来之后先汇总到技校。技校再把考生们的成绩报到我这儿,我再向你和乔书记汇报。” 这些天你明明干的是私事,可在你嘴里居然变成了公事。 姜厂长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意味深长地说:“老钱,我知道你很紧张,其实没必要。我相信开生应该能通过预考,即使今年预选不上还有明年。人家没条件支持孩子复读,你家有条件,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在跟你汇报高考补习班的工作,你却一口一个我家开生,分明是在影射我以权谋私。 钱主席岂能上这个当,一边腹诽着一边忧心忡忡地说:“姜厂长,乔书记,洪工,我倒不是担心开生,而是担心参加预考的那些孩子。这儿没外人,我是在这儿说的,我家开生考不上大学,我想想办法、找找关系,早晚能帮他找到工作,只是好与赖。别的孩子呢,人家可没这条件。现在厂里的情况又不是很好,总不能让那些孩子上了十几年学,最后在家待业吧。” 说得冠冕堂皇,搞不清楚情况的真会相信。 姜厂长彻底服了,从乔副书记手里接过香烟,紧锁着眉头道:“老钱,就业困难的不只是高中生,还有更多的初中生和技校生。我、老乔和洪工都在想办法,你们工会也要发挥作用。” “姜厂长,我一直在想办法,昨天我还跟矿务局工会的薛主席通过电话,问他们矿务局近期招不招工。基江的工业不行,没几个像样的企业,也只有矿务局效益不错。” “矿务局那边怎么说的?” “他们也有好多干部职工子弟,正式工今年招得很少,他们安排自己的子弟都安排不过来,对外只招临时工,而且是下井的那种。下井挖煤又累、又脏、又危险,我们厂的孩子对去煤矿上班不感兴趣。” 想揪他的小辫子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说着说着就被他带偏了。 姜厂长不想被钱主席转移话题,直言不讳地说:“老钱,这几天有不少干部职工向我和老乔反映,说你们工会在工会费的使用上存在问题。” “存在什么问题?” “铺张浪费。” “我们怎么铺张浪费了?” “干部职工的意见主要集中在前几天的送考上,说你安排考生住县委招待所,还一个人安排一个单间。厂里正是最紧张的时候,我和洪工前段时间出差都厉行节约,在外面那么多天住得都是双人间。” “姜厂长,我当时是这么考虑的,如果孩子们休息不好,进了考场就没精神,也就考不好。预考跟全国统考差不多,都是一考定终身。我们现在是很紧张,但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振振有词,开口闭口都是大道理,姜厂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乔副书记觉得应该帮姜厂长好好敲打敲打老钱,冷不丁来了句:“老钱,人言可畏啊。厂里正是最困难的时候,越是困难的时候我们无论做什么工作越要谨慎。今年参加预考的十几个考生,如果能考出好成绩,广大干部职工可能不会说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考不出好成绩,干部职工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说?” 钱主席别提多憋屈,心想真是人善被人欺! 以前我是宣传科长,你是人事科长,我们是平起平坐的,我与人为善,懒得跟你争,你才做上副书记的。我发扬风格,把机会让给了你,你居然跟我人五人六…… 你们拿我儿子说事,我一样可以拿你们的孩子说事! 钱主席正准备提提广大干部职工对乔副书记“举贤不避亲”安排他女儿乔玉芳去劳动服务公司做会计一样有意见,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姜厂长,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接。” “我是工会钱厚德,请问哪位?” “钱主席,我韩爱民,预考成绩出来了。” 韩爱民看着好兄弟王炎刚汇总好的补习班考生预考成绩单,紧握着电话笑道:“焦校长和钟老师他们相继打来电话,我们的孩子这次考得不错,十八个考生,十四个通过了预考。其中,你家开生的物理单科成绩,全县预考第一。数学单科成绩,全县第三。” “太好了,你等等,我要记一下。” “好的,不急。” 居然有三个落榜,韩爱民对这个成绩不是很满意。至于另外一个落榜的,那是没参加厂里补习的余启明,不在985厂高考补习班的预考成绩统计范围内。 王炎则激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现在就上楼给正在复习的学员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钱主席比王炎更激动,手忙脚乱地找到纸笔,把电话夹在脖子里,急切地说:“小韩,我准备好了。” “十八个考生,十四个通过预考。落榜的是姜庆泽、陈沧海、孟淑琴和没回厂里补习的余启明。十四个通过预考的学生中,你家开生考得最好,总分586,物理单科成绩全县第一。数学109,单科成绩全县第三。” “好,太好了,接着说。” “徐丽这次考得也不错,英语单科成绩全县第二,语文单科成绩全县第四。孟淑琴虽然落榜了,但跟预选分数线只差0.5分。焦校长说回头做做她和她父母的思想工作,让她不要灰心丧气,打起精神好好复读,明年再考。” 儿子居然考那么高分! 接下来的全国统考肯定没问题,不但没问题,甚至能考上重点本科,能上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名牌大学。 钱主席欣喜若狂,考虑到几位厂领导都在,强按捺下心中的狂喜,语重心长地说:“小韩,你们不但要做小孟的思想工作,也要做另外三个落榜考生的思想工作。我相信有你和焦校长在,我们985厂今年能创造奇迹,明年一样可以。” “好的,没问题。”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打断了你的话,你继续。” “钱主席,我和王炎刚统计了下,通过这几个月的高强度补习,十七个考生的成绩比平时有显著提高。平均下来,总分提高了近一百二十分。基中的校长老师不敢相信,教委领导和市里来基江监督预考的领导一样不敢相信。就在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开会。” 钱主席下意识问:“开什么会?” 人怕出名猪怕壮。 韩爱民早料到一炮打响之后人家会怀疑,不禁笑道:“钱主席,焦校长被人家扣那儿了,焦校长打电话说上级怀疑考试中有考生作弊,甚至怀疑考题泄露,正在开会研究要不要成立调查组,要调查我们。” “要调查我们?”钱主席怒了,砰一声拍案而起,扔下笔气呼呼地说:“他们凭什么怀疑我们,他们凭什么扣焦校长!” “主要是我们厂补习班的孩子考得太好。” “吃熊心豹子胆了,敢扣我们的人。别担心,我这就向厂领导汇报。” “好的,”韩爱民想想又笑道:“钱主席,焦校长被人家扣了,我们有可能要被上级调查的事,我打算暂时保密。预考完了还有全国统考,如果告诉考生,会影响考生们接下来的补习。” “对对对,必须保密。小韩,你继续辅导考生复习,焦校长被扣的事,还有什么调查的事,我来应对,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一帮红眼病,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姜厂长大致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将信将疑:“老钱,真通过了十四个?” “如假包换,不然县里那些人也不会眼红。” “你家开生真考了五百多分?” 钱主席低头看了一眼刚做的记录,咧嘴笑道:“589,哈哈哈,以前他连489都考不到。” 乔副书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拿起钱主席刚才记录的补习班预考成绩单,喃喃地说:“十七个孩子参加补习,通过了十四个,基中重点班也达不到这样的预考通过率。” “是啊,按往年的录取率,我们厂这次至少能出四五个大学生!”洪工无比震惊,烟头快烧到指头都忘了掐。 第二十三章 我要跟他谈谈 厂里效益不好,想短时间内扭转局面不现实。可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工作,不能没一点成绩。 厂里一下子有十四个孩子通过预考,接下来至少有四个孩子能考上大学,有几个系统内的兄弟军工厂能做到? 这就是成绩! 虽然无法改变985厂的现状,但部领导知道了肯定会对985厂另眼相待,在资金和政策上对985厂肯定能有所倾斜。 姜厂长越想越高兴,跟钱主席谈工会费使用存在问题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再想到这一切都是焦校长和韩家小五子干出来的,当机立断地说:“老乔,你亲自去一趟县城,带上几个干警。他们要是敢不放人,就给我把老焦抢回来!” 985厂在基江地位超然。 以前,只有县里求厂里,不存在厂里求县里。 现在县里居然敢扣985厂的干部,乔副书记一样不爽,不假思索地说:“行,我这就去!” “老钱,给技校打电话,请小韩来一趟。” “姜厂长,喊小韩来做什么?” “我要跟他谈谈。” 十七个孩子参加预考,通过了十四个! 你不是要跟我谈工会费不应该那么花嘛,怎么不提了? 钱主席乐的心花怒放,故作为难地说:“小韩是补习班教研组的组长,他要辅导考生复习,再说他都停薪留职了。” 姜厂长很清楚钱主席心里是怎么想的,掏出香烟递上一支,嘿嘿笑道:“老钱,对不起啊,我误会你了,你比我重视教育。尤其在支持老焦和小韩办高考补习班这件事上,你有担当、有魄力,比我有先见之明。” “这么说我没做错?” “没有!你刚才说得对,再穷,我们也不能穷教育。再苦,我们也不能苦孩子!” “姜厂长,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怕你笑话,我还想着写检查、作深刻检讨呢,甚至做好了接受处分的思想准备。” “老钱,你真会开玩笑。赶紧让小韩过来,我要跟他谈谈。” 儿子很争气,居然考那么好。 小韩更争气,居然教这么好! 钱主席从未如此畅快过,拿起电话想想又咧嘴笑道:“姜厂长,不好意思,让我先给我爱人打个电话。她知道今天预考放榜,正在等开生有没有通过预考的消息。女同志不像我们,她这会儿一定很紧张。” 高考补习班是在工会支持下办的,这次考这么好可以说是他的成绩。 姜厂长拿钱主席没办法,只能笑道:“行,赶紧打。” …… 韩爱民等的就是厂领导召见,一接到电话,就匆匆赶到厂部大楼。 工会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韩爱民最讨厌吸二手烟,下意识捂住口鼻,站在门边笑问道:“姜厂长,钱主席,我这些天忙着给考生补习,没休息好,闻不了烟味儿,能不能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能考上大学的孩子很优秀。 能培养出大学生的年轻人更优秀,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人才! 姜厂长觉得接下来有文章可做,不等钱主席开口,便连忙掐灭烟头,笑道:“没问题!”随即亲自走过去开窗通风。 钱主席更是赶紧打开吊扇,一边招呼韩爱民进来坐,一边由衷地说:“韩老师,这些天辛苦了。要不是你,那些孩子哪会有今天。” “能考出好成绩,主要靠他们自己努力。” “韩老师,别谦虚了,你这次真给我们厂争了光。”姜厂长拉开椅子,笑容满面地问:“韩老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师的价值果然要靠学生能否考出好成绩来体现。 这不,姜厂长连称呼都变了,一口一个韩老师。 韩爱民觉得很搞笑,不想绕圈子,坦诚地说:“姜厂长,我是个教书匠,除了教书还能做什么,我打算接着办高考补习班。” “这个想法好,我全力支持你办!” 姜厂长侧身看看钱主席,说道:“以前办技校,一是厂里需要培养技术工人,二是要解决干部职工子弟的就业问题。现在各车间的职工都饱和了,厂里现在的情况也决定了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解决干部职工子弟的就业。 也就说,技校没必要再办下去。事实上早在今年二月份,厂里就研究决定技校今年不再招生,正在车间实训的是最后一批学生。韩老师,我们可以把技校腾出来,作为高考补习班的教学场所。” 求人朝你,不求人朝后,哪有你这样的? 钱主席真有点瞧不起姜厂长,忍不住提醒:“姜厂长,韩老师都停薪留职了。” “韩老师是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但一样可以办回来入职的手续。” “姜厂长,前段时间刚给韩老师办的停薪留职,这才过了几天,就要给韩老师办入职,这是不是太儿戏?” 姜厂长恨不得踹钱主席一脚,暗骂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大局观?再想到钱主席的话中有话,只能笑道:“不但可以办入职,甚至要办任职手续。” 韩老师帮钱家培养了一个大学生,是钱家的恩人。 钱主席不是一个知恩不图报的人,担心韩老师不好意思问,也不管姜厂长高不高兴,故作好奇地问:“任什么职?” 钱主席总是插话,姜厂长确实非常不高兴。可现在钱主席干出了成绩,他拿钱主席没任何办法,只能权衡了一番,笑道:“子弟中学副校长,分管高考补习班!” “韩老师,你觉得?”钱主席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韩爱民,像是在说还可以提点要求。 韩爱民当然知道钱主席是在帮着争取利益,然而现在根本不需要,轻描淡写地说:“姜厂长,我接下来是要办补习班,不过是我自个儿办。” “你个人办?” “嗯,不然我也不会办停薪留职。” 姜厂长突然后悔起之前同意给他帮停薪留职,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只能笑问道:“你一个人怎么办补习班?高考要考那么多门,你一个人也教不过来,再说你有地方办补习班吗?” 真要是给厂里办,无论赚多少钱也不够填厂里的无底洞。更重要的是,回来做那个分管高考补习班的副校长,就要被一堆人领导。 韩爱民不想再被领导,一样不想赚钱给他们填无底洞,笑道:“感谢姜厂长关心,老师不够我可以招,至于教学场所,附近有得是。比如基江铁矿,矿关了,子弟小学和子弟中学也关门了,我可以租他们的校舍办班。” “韩老师,你是我们厂的老师,你怎么能出去办班!” “出去办补习班能赚钱啊。” 这个理由很强大,强大到你无可反驳。 但姜厂长觉得还可以争取争取,想想又说道:“韩老师,出去办补习班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首先是招生,万一没生源怎么办?再就是流动资金,我估计没十万八万办不起来。” “我们这次考这么好,都不用刻意打广告,就会有很多家长送孩子来我这儿补习。至于启动资金,我会想办法解决。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招到学生,等学生把学费交上来,我不就有钱了嘛。” 让人家做副校长,人家看不上。 姜厂长沉默了片刻,决定打感情牌,很认真、很诚恳、很期待地说:“韩老师,你既是我们厂的子弟,也是我们厂的老师,我相信你对我们厂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厂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能回来,我们完全可以把高考补习当作一项新业务。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厂里的困境,但至少能通过办学帮厂里解决教职工的工资。” 钱主席基本搞清楚了谈判双方的诉求,厂长想让韩老师帮厂里干,而韩老师想单干。 虽然存在分歧,但这个分歧不难解决。 钱主席想了想,提议道:“姜厂长,要不把技校承包给韩老师,这么一来韩老师办的补习班还是我们厂的补习班。韩老师,反正你办补习班要招老师,只要招老师就要给人家发工资。与其招外面人,还不如招自己的同事,到时候让钟老师、王老师和刘老师他们都跟你干。” 别看韩家小五子年轻,可人家有本事,现在又通过预考证明了他的实力,无论去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姜厂长意识到想把人家请回来帮厂里办学赚钱不现实,只能退而求次,满是期待地说:“韩老师,我觉得钱主席的这个主意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第二十四章 闹得越大越好(盟主加更) 王炎知道好兄弟去跟厂领导谈判了,但对能否谈成并不担心。 补习班这次预考成绩那么好,能想象到一个多月后的全国统考成绩也不会差,接下来办班根本无需担心招不到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领导要是不让在厂里办,那就出去办。 至于焦校长被扣在县城,王炎一样不担心。 985厂无论怎么说也是国营军工厂,不是谁都可以捏的软柿子。更重要的是补习班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全是靠老师辅导和学员苦学出来的,并没有作弊。 用好兄弟的话说,这事闹得越大,对接下来的“985教育集团”越有利。毕竟这相当于在帮未来的“985教育集团”打广告,能让许多之前不了解985厂的人,知道985厂高考补习班很厉害。 他现在要做的是安抚好这次没考好的学员,按之前商量好的把技校吴校长和子弟中学教导主任老莫请了过来,再把姜庆泽、陈沧海、孟淑琴叫到教研组办公室,请吴校长告诉他们这次预考落榜的消息,请吴校长和莫主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今年没考好还有明年,要说复读生,每年参加高考的复读生多了。” “小孟,别哭,你这次只差0.5分,你的成绩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考生,好好复读一年,再努力一下,明年肯定没问题。” 全班同学都知道今天是预考成绩揭榜的日子,刚才王炎没喊别人,只喊他们三个下楼,他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大概猜出预考落榜了。 姜庆泽既失落又尴尬,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陈沧海只是尴尬,不是很失落,毕竟自己的成绩自己清楚,从考场出来就知道预选上的可能性不大。 孟淑琴很失落很难过,哭得梨花带雨。 王炎等吴校长和莫主任做完三个学员的思想工作,不失时机地说:“韩老师让我转告你们,不要灰心丧气。如果想再拼一拼,那就打起精神复读一年。要是对自己没信心,也不要担心没工作。 补习班我们会继续办,并且规模要比现在大,学员要比现在多。你们三个偏科严重,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有各自的特长。比如小孟,你的历史和地理就很好,完全可以留班做辅导老师。” 孟淑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哽咽着问:“王哥,我能做老师?” “王老师和刘老师都是高中毕业,他们不一样做老师!”好兄弟不在,可以抽烟,王炎掏出香烟,笑道:“你们参加过补习,熟悉我们补习班的教学方式,韩老师回头再组织你们培训一下,你们就可以上岗。” 就业,对985厂的青年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如果在大城市,就业机会多,即使找不到工作,也可以做点小生意。可985厂在深山沟里,附近没几家企业,甚至都没什么人。所以这几年有很多在厂里没找到工作的青年,只能回老家找工作。 陈沧海很清楚自己就算复读也很难考上大学,忍不住问:“王哥,我可以做老师吗?” 王炎对他们的学习情况很了解,不禁笑道:“你觉得你能教什么?” “我……我哪门都不是很好。” “这就是了,我们不能误人子弟,所以你想做辅导老师不太现实,但你可以做招生老师。如果你愿意,接下来可以跟我一起搞招生。工资待遇只会比教学的老师高,绝不会比教学的老师差。” “谢谢王哥,我就跟你一起去招生。” “姜庆泽,你呢?” “王哥,我化学还可以,我能不能做化学老师?” “可以,不过干一行要爱一行,既然决定留下来做化学老师,就要钻,要好好想想怎么把化学教好。当然,韩老师会组织培训。今后只要有机会,我们也会送你们去师范学校或者教育学院进修。” 一线教学还是要靠年轻人,尤其高考补习这样的岗位。 吴校长和莫主任见三个学生都想通了,很是欣慰,按原计划一起上楼,给补习班的其他学员宣布预考成绩。 不出所料,学员们一片欢呼! …… 与此同时,焦校长正坐在基中袁校长的办公室里,叼着烟、翘着二郎腿,眉飞色舞地炫耀985厂是如何重视教育,丝毫不像是被人家“软禁”在这儿的。 “张科长,袁校长,我们这次考得好,其实并不意外。一个补习班乃至一个学校,能不能考出好成绩?既取决于教学质量,更取决于生源质量!我们985厂的孩子,四五岁就上托儿所,六七岁就上小学,一路到初中。” “在全基江,我们厂子弟校是第一个开设英语课的!你们基中到现在都没图书室,我们很早就有,我们厂的孩子放学之后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图书室读书看报。我们厂孩子的作文写得好,一样是有原因的,我们厂很早就成立了文学社,好多师生是文学社的社员……” 你们厂的生源质量是不错,但这次预考的成绩也好得太离谱了吧。 一帮平时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学生,在短短几个月内居然全成了尖子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有好几个平时成绩不错,这次却没考好的地方学生,看到分数之后不服气,跑教委去举报。市里来监督预考的领导不敢不当回事,找到分管教育的县领导,要求成立调查组调查。 袁校长也觉得985厂的孩子这次考那么好有问题,忍不住说:“焦校长,我们知道你们重视教育,但现在有人举报。” “举报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焦校长跟韩爱民想得一样,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义正言辞地说:“你们尽管调查,我也会全力配合你们调查。不过我把话撂这儿,如果调查不出问题,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别说我不答应,我们厂领导也不会答应!” “焦校长,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哪有资格调查你,要调查你们的是上级。” “让上级赶紧来调查,别浪费我的时间。孩子们刚通过的只是预考,又不是全国统考,我还要赶紧回去督促他们复习呢。” “焦校长,别激动,上级领导马上到。” 然而,教委的张科长和基中的袁校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上级领导,反而把985厂的领导等来了。 乔副书记和保卫科曾祥科长带着四个干警赶到基中,搞清楚情况,把张科长和袁校长推到一边,带着焦校长走出办公室,爬上保卫科的警车直奔县委县政府,找县领导要说法。 那边正在调查,这边一定要稳住。 庄书记只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亲自接待乔副书记。 “乔书记,恭喜啊,你们厂考生这次考那么好,既是你们厂的骄傲,也是我们基江的骄傲!刚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全县预考理科总分第二名、物理单科第一名的考生,竟然是你们厂工会钱主席的儿子,他成绩这么好,接下来的统考肯定没问题,肯定能考上大学!” “考得好有什么用?”乔副书记冷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说:“考得好你们还把焦校长扣在基中不让回去,听说还要调查我们。” “误会误会。” “庄书记,这是误会吗?” “不关我们的事,你们厂的孩子一样是我们基江的孩子,你们厂的孩子考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别的不说,就说钱主席家的公子钱开生,他既是你们厂高考补习班的学员,更是我们基江中学的学生。他要是能保持下去,在接下来的全国统考中考出好成绩,就是我们基江的骄傲!” 庄书记一边给乔副书记发烟,一边苦笑道:“主要是有人举报到市领导那儿去了,要调查你们的不是我们县委县政府,而是市里。” 乔副书记接过烟,不快地问:“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打算怎么调查?” “调查已经开始了,这会儿应该在调考卷。至于调查完考卷之后怎么调查,我真不清楚。” “老焦,你怎么看?” 跑县W书记办公室来要说法,焦校长真有股扬眉吐气之感,不禁笑道:“有什么好调查的,还调阅考卷。”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具体点?”乔副书记好奇地问。 “这还不简单,首先,考生们不可能也没必要在考场内作弊。尤其数学、物理和化学这三科,他们的成绩都在全县前列,就算想抄也找不到人抄。让授课老师去参加考试,都不一定能考出他们这样的成绩!” “有道理,庄书记,你认为?” “所以说很可能是误会。” “庄书记,什么叫很可能?”焦校长不高兴了,掷地有声:“我以党性保证我们厂的孩子没作弊,也不需要作弊。至于考题有没有泄漏,他们应该自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考试时有两个老师监控,还有专人巡考,作弊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考题泄露,一样不太可能。因为调查组正在调阅考卷,到这会儿也没消息,也就意味着没发现有答案雷同的卷子。 庄书记对985厂子弟这次考这么好很好奇,笑问道:“焦校长,你们是怎么组织考生补习的?” “我们组织的补习很简单,回归课本、回归教材,不像别的学校就知道让考生们反复做各种模拟题,搞得考生头晕脑胀,最后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模拟试卷给带偏了。” 见庄书记似懂非懂,焦校长想想又得意地笑道:“比如语文作文,因为全国统考是7月7号开始考,第一天就考语文。据我所知,基中的语文老师很早就开始猜题,觉得作文题目应该与考试日期相关,让学生们以七七事变为题写各种作文。” “你们呢?” “我们没有。”焦校长哈哈笑道:“他们都能想到的,出题专家一样能想到?而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全国统考时肯定不会考。既然根本想不到,那为什么要在这方面做无用功,还不如让孩子们把精力放在应知应会乃至会应有的知识点上呢!” …… PS:感谢午夜摩尔书友的慷慨打赏,我们又有了一位盟主,加更一章,为盟主贺! 第二十五章 一炮打响!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班时间。 伴着大喇叭里传出春风般地歌声,已成家的职工匆匆往家属区走去,单身职工三三两两地前往食堂。 广播站归宣传科管,每天播音三次,早上7点至8点第一次播音,主要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第二次播音是中午11点半至12点,主要播厂里的重要新闻和各单位来稿、好人好事和重要通知。第三次播音是下午5点至6点,一般重播中午内容或当日的重要新闻,其间插播音乐。 鼓舞大家伙儿要牢记使命,要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刚放完,大喇叭里就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各位职工中午好,现在,播送一则喜讯:在5月3日的高考预考中,我厂高考补习班十七名学子参加预考,十四名学子顺利通过。其中,钱开生同学以总分589、物理单科109的高分,在预考中取得全县理科总分第三名和物理单科第一名的好成绩……” 孩子们十年寒窗苦,就为了这一天! 刚下班的职工们纷纷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播音员报通过预选的学生名单和预考分数。 老魏感觉像是在做梦,紧攥着老韩同志的胳膊问:“韩师傅,我家广民真预选上了?” “真预选上了!”高考补习班这段时间备受争议,现在取得了好成绩,老韩同志比老魏更高兴,激动地说:“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家广民考了467分!” “这么说上大学有希望?” “有希望,希望很大,刚才广播里不是说了嘛,理科预选分数线440,广民考了467,比预选分数线高二十多分,肯定有希望上大学!” 他俩无比激动,之前打赌预考最多能通过一个或两个的职工悔之不及。尤其是接受外围下注开设赌局的许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盯着大喇叭喃喃地说:“怎么可能考上了十四,这不科学啊!” 老韩同志反应过来,走上去哈哈笑道:“许三,赌品就是人品啊,下午上班别忘了给我把烟带来。” “不就是几包烟,放心,我不赖账。” “魏师傅,恭喜啊,你家广民考这么好,你要请客!” “这只是预考,接下来要参加统考,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说呢,广民真要是能考上,我肯定请。” “肯定能考上。” “韩师傅,你家爱民真厉害,我家老二下半年上高三,到时候也去你家爱民那儿补习。” “行,没问题,我回去就跟他说。” 好多家里有孩子的职工围了上来,连家里有孩子上高中的干部都从办公楼跑出来祝贺老魏,拜托老韩。 老韩同志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接下了几十根人家给的烟,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正准备让老伴儿把上次喝剩的酒拿出来,工会钱主席的爱人刘主任竟提着两瓶茅台和两条大中华找上了门。 “刘主任,你这是做什么?” “一点心意。” 儿子考那么好,刘主任高兴得合不拢嘴,放下礼物笑呵呵地说:“韩师傅,要不是你家爱民,我家开生的学习成绩不可能提高这么快,这次预考别说考这么高分,估计连能不能预选上都成问题!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我家老爷子打电话反复交代的,你如果不收下,我回去都没法儿跟我们家老爷子交代!” 普通职工给领导送礼很正常,领导给职工家送礼,而且送这么贵重的烟酒,老韩同志真是头一次见。 他正受宠若惊,刘主任又笑眯眯地说:“韩师傅,接下来还要参加全国统考,我知道你家韩老师忙,等全国统考结束了,我和老钱再请你们吃饭。” “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应该的,在大城市这就叫谢师宴。” 正说着,刚分开不到二十分钟的老魏来了,也是带着烟酒来的,然后是徐丽的父母…… 通过预考的十四个考生的家长,相继来了。 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全跑来看热闹,老韩同志收礼收得手软,并且收得光明正大,忙不迭给大家伙发下班回来时人家发给他的烟。 韩爱民不知道老爸正在家里大肆收礼,正跟技校吴校长、初中的莫主任、好兄弟王炎围坐在“教研组”办公室里一边喝酒庆祝,一边展望美好的未来。 技校下半年不招生,等最后一届技校生毕业吴校长就无事可做,早跟韩爱民、王炎说好了要一起办高考补习班。 他放下酒杯,不解地问:“爱民,厂领导让承包,你为什么不愿意?” “是啊,承包下来接着干!” 莫主任同样把高考补习班当成自己的退路,兴高采烈地说:“其实都用不着等统考结束,我们现在就可以招生!早上我给周边的几个兄弟厂子弟校打了一圈电话,他们都不敢相信我们考这么好,后来打听了下,确认是真的,他们就一个个给我打电话,想把他们那儿的孩子送我们这儿来补习!” “对,我们要发挥我们的优势,等招生工作正式启动,就去兄弟军工厂做招生宣传。”王炎激动地说。 “还是先说说承包的事吧。”吴校长急切地说。 韩爱民理解他们激动的心情,微笑着解释道:“如果承包,那接下来办的补习班就是厂里的。厂里能承包给我们,一样能承包给别人。” “还真是!”吴校长反应过来,说道:“爱民,老莫,我们可不能给人家做嫁衣。现在的厂领导好说话,不等于将来的厂领导也好说话,要干就我们自个儿干,不能承包。” “自个儿怎么干?”莫主任问。 韩爱民笑道:“把技校租下来,只租场地,该给多少租金就给多少租金,其他方面跟厂里没任何关系。” 吴校长点点头:“这样好,清清爽爽,省得将来事多。” “除了租金也要给厂里点好处,我跟厂领导说好了,厂里孩子来补习,学费减半。再就是补习班的名字要带上厂里,以后就叫985高考补习学校。” “为什么不叫985厂高考补习学校?” “如果叫985厂高考补习学校,将来一样可能说不清,这相当于商标,到时候换个厂长,说我们用了厂里的商标,跟我们要钱怎么办?” “这倒是,直接叫985好,虽然不带厂,但人家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吴校长深以为然,莫主任连连点头。 韩爱民暗笑这个数字还有一个特殊意义,只是没到时候,这个商标一定要去工商部门注册,不然将来想注册都注册不上。 正想着要不要提前把211也注册一下,莫主任担心地问:“王炎,乔书记那边有没有消息,焦校长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王炎噗嗤笑道:“乔书记带着保卫科的人去了,焦校长能有什么事?他刚才打电话说庄书记给他打招呼,要请他们吃饭。” “调查呢?” “焦校长说上午没调查出什么问题,事实上本来就没问题,可市领导还是不放心,正在跟乔书记商量,问乔书记能不能让他们带着卷子来厂里,让我们的学员再考一次。” “都考过了,怎么还要考?” “焦校长说市里之前准备了好几套预考的卷子,就是担心考卷会泄露。市领导打算用之前没考的卷子,来考我们的学员。说什么如果我们能像之前那样考出来好成绩,就表示我们的预考没问题。” “一定要再考一次?”韩爱民笑问道。 王炎笑道:“都已经考过了,为什么要考第二次?我们又没作弊,他们更不可能有我们作弊的证据,乔书记不会点这个头的。” 第二十六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 乔副书记亲自打回电话,并且要求韩爱民接听。 韩爱民收到消息,从教室下楼走进“教研组”办公室,拿起王炎搁在桌上的电话问:“乔书记,什么事?” “小韩,别人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这几个月你们很辛苦,教得很好。孩子们学得也很辛苦,考得也很好。照理说预考都考了一次,不可能再考第二次。但现在社会上质疑我们的声音比较大,为了回应社会上的质疑,我有条件同意调查组去我们厂里再考一次。” 乔副书记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正常情况他是不会答应调查组这个要求的。 韩爱民觉得很奇怪,问:“乔书记,什么叫有条件答应?” “我们不是有三个孩子落榜嘛,市领导答应如果落榜的三个孩子能达线,就可以跟第一次通过预考的孩子一起参加全国统考。至于已经通过预选的十四个孩子,只要第二次考试的成绩大差不差,就以第一次考试的成绩为准。” “这也可以,这是不是太儿戏?” “预考本来就是市里组织的,让谁参加统考,不让谁参加统考,市里说了算。小韩,你是不是对自己学生没信心?” “我怎么可能对我的学生没信心,乔书记,既然你都答应了,就让他们带卷子来考吧。我们正好没模拟试卷,就当组织学生们搞一次模拟测试。再考一次,也能锻炼学生们的心理素质,等进了统考的考场,就能发挥得更好。”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抓紧时间准备,今晚就开始考。” “今晚考什么?” “市领导很忙,考试安排要紧凑,今晚考两门,考英语和数学,剩下的几门明天一天考完。” “有这么考得吗?” “你急什么,市里之所以要去我们厂考第二次,主要是摸个底,想确认下我们厂孩子的真实水平,考试成绩只作为参考。当然,之前落榜的三个孩子除外,他们想参加统考,就要把握机会考出好成绩。” “好吧,我这就上楼通知。” 王炎站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惊问道:“真要考第二次?” “乔书记都答应人家,”韩爱民想了想,苦笑道:“如果没猜错,厂里应该是利用这个机会跟县里达成了别的什么条件,我们应该是被乔书记当作筹码跟人家谈判了。” 厂里正在想方设法减轻负担,不用问都知道应该是想分流一部分人到地方。 王炎一肚子郁闷,正准备吐槽,韩爱民想想又笑道:“三个落榜学员,只有陈沧海是个学渣。姜庆泽和孟淑琴学习其实挺好,之所以落榜应该是太紧张没发挥好。一起上楼宣布吧,也好让学员们早做准备。” “考了还要考,这算什么事。”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再说对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人上楼走进教室,不出所料,宣布完要考第二次的消息,大家伙儿一片哗然。 “钱开生,你这是做什么?”韩爱民敲敲讲台,笑道:“怪只能怪你们平时不好好学、也没好好考,在人家看来你们就是一帮学渣,所以好不容易考出好成绩,人家都怀疑你们是作弊的!” 韩老师总是有许多奇思妙想,比如成绩好的叫“学霸”,成绩不好的叫“学渣”。又比如想成功就要比人家付出更多努力,而这一过程就叫“卷”。 想到自己竟从“学渣”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学霸”,钱开生心里美滋滋的,拍着桌子笑道:“考就考,有什么好怕的!” “这就对了嘛,市里只是来摸个底,又不影响上次的预考成绩。姜庆泽、孟淑琴、陈沧海,你们三个除外。乔书记之所以答应上级再考一次,就是想给你们再争取一个机会,希望你们把握住这个宝贵机会,好好发挥。” “韩老师,这次要考多少分才能参加统考?”孟淑琴忐忑地问。 “跟预考一样,考卷难度应该差不多。” “好的,我一定好好考。” 孟淑琴激动得无以复加,徐丽跟她坐一桌,发自肺腑地替她高兴。 姜庆泽也很激动,只有陈沧海垂头丧气,他很清楚别说再考一次,就是再考十次也考不好。 就在钱开生、徐丽等补习班学员义愤填膺,跟打了鸡血似的打算再考出一次好成绩,给外面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瞧瞧的时候,请了半天假下午没上班的余国保正坐在家里抽闷烟,余启明垂头丧气地坐在边上不敢吱声。 别人家的孩子考那么好,说明补习班的补习是有效果的。 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余国保掐灭烟头,犹豫了片刻,问道:“启明,还复不复读了?你要是想复读,我再支持你复读一年。如果不想再复读,那就是不复读的打算。” 对于预考落榜,余启明并不意外。 事实上去年就没能预选上,当时担心被老爸老妈知道,明明没能通过预考,还硬着头皮跟通过预考的同学一起复习,直到全国统考结束才回家。 考不上,再复读既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余启明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忐忑地说:“不复读了,不考了。” “你想好,不是我不支持你,到时候你别后悔!” “不后悔,我想好了。” “既然不想复读,那就是不复读的打算。启慧,你跟启明说。”老余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大女儿。 余启明的姐姐余启慧缓过神,连忙道:“启明,现在找个工作太难,要是没个工作连对象都不好找。我和妈为你的事都要愁死了,我们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只要你愿意,工作肯定不是问题。” 这个逻辑不对! 不是找不到工作就找不到对象嘛,怎么变成找到对象就有工作? 余启明很奇怪,抬头看向大姐。 余启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老爸正盯着呢,只能硬着头皮道:“乔书记家的乔玉芳你肯定认识,你要是愿意跟乔玉芳处对象,乔书记肯定会想办法帮你安排工作。” “乔玉芳,那个大胖子!” “人家只是胖点,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家庭,我们又是什么家庭?这事要是成了,我们就是高攀!你好好想想,愿意跟人家处,以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不愿意跟人家处,我都不知道你将来能做什么。” 余启慧不想看着弟弟成为靠老爸老妈养活的待业青年,想想又说道:“爸妈年纪都这么大了,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心里应该有数。他们尽到了做父母的义务,你也应该懂点事。” 强扭的瓜不甜! 而且,乔书记家的女儿确实很胖。 老余同志不想强儿子所难,起身拍拍他肩膀:“你先想想,愿不愿意晚上再说。实在不想处就算了,大不了回东北做点小买卖。” ………… PS:能不能上新书榜,月票很重要,求有票的大大使劲砸。 第二十七章 迎接调查 钱主席听说要考第二次,火急火燎赶到技校,大骂乔副书记丧权辱厂! 直到反复确认只是摸底考试,不影响预考成绩,更不会影响他儿子参加接下来的全国统考,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见韩爱民喝水的茶缸都掉瓷了,他又跑回厂部大楼拿来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顺便带来四盒铁罐装的茶叶。考虑到调查组来组织摸底考试,技校这边不能不接待,又给他爱人打电话,让他爱人送来一条中华烟。 “钱主席,你这也太破费了。”他搞得如此夸张,韩爱民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东西没花钱,都是上次去山城,从我家老爷子那儿顺的。”钱主席不想看到调查组的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你不抽烟,我看你就喜欢喝茶,就给你带了四盒,等喝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拿。”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是我家的大恩人,一点茶叶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你还要给开生他们补习,每天都熬夜,没点茶叶怎么提神?” 钱主席停住脚步,想想又说道:“韩老师,我上午跟我家老爷子通电话,他听说我们家很快能出一个大学生,他别提多高兴。天气越来越热,他打算提前来双河,还打算到时候跟我一起送考。” 他家老爷子是离休的老革命,住在山城的一个部队干休所。 山城的夏天非常炎热,所以每年夏天他家老爷子都要来山里避暑,一般要住到过了中秋节再回去。而钱主席和刘主任,每年春节都要回山城跟他家老爷子一起过年。 韩爱民不止一次见过他家老爷子,也见过他大哥钱厚道,好奇地问:“钱主席,你大哥转业了吗?” “没呢,刚提的副师。”提到大哥,钱主席突然想起件事:“我小侄女跟我家老爷子来过好几次厂里,你应该见过。她下半年上高三,我哥知道我们厂补习班的教学质量好,想让孩子来你这儿上学,韩老师,你到时候要帮我多费点心。” 高考补习班通过预考一炮打响,厂里的干部职工奔走相告,985高考补习学校的招生宣传还没启动,就有不少干部职工来拜托了。 据王炎的不完全统计,包括厂里下半年上高三的子弟,已经有四十多个孩子想来补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想到高干家庭跟普通老百姓一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对孩子的教育甚至比普通老百姓更重视。 钱主席的大哥想把女儿送过来补习,韩爱民求之不得,毕竟正在筹建的985高考补习学校在未来的三五年内要走高端路线,如果办成社会上的那些补习班,一年学费只要八九十块钱,985高考补习学校怎么发展壮大,接下来又怎么解决985厂子弟校教职工的就业问题? 总之,接下来的招生主要面向家庭条件较好的学生,比如兄弟军工企业的子弟,又比如县城乃至山城的孩子,但韩爱民还是言辞恳切地说:“钱主席,山城的教育条件非常好,我建议你侄女先在山城上高三,在山城参加高考,真要是运气不好没考上,再来我这儿补习。” “让她来你这儿学更有把握,再说既然有机会一次考上,为什么要多浪费一年时间?”钱主席下午刚打电话跟大哥大嫂夸下海口,不想自个儿打自个儿脸,想想又笑道:“我知道厂里没高中部,但并不影响孩子来补习。她只是来借读,就跟开生从基中回来补习一样,又不需要转学。” “行,只要你侄女愿意来,我欢迎。” “就这么说定了,我懒得见调查组的人,先走一步,等会儿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给我打电话。” …… 晚上要考试,并且连考两场。 对补习班的学员而言,这既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 韩爱民给补习班的学员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然后跟王炎、刘萍萍等人一起准备考场。 技校有十二间教室,其中三间被临时改做补习班的集体宿舍。 众人一起动手打扫卫生,摆放桌椅板凳,然后仔仔细细检查,刚确认没遗留下纸条之类的东西,由市教委副主任和分管教育的基江县副县长带队的调查组到了。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技校就被随处可见的高考标语给震惊到了。在楼下驻足评点了一番,才在乔副书记和焦校长的陪同下来检查考场。 “丁主任,陈县长,这位就是我们基江82年的中考状元、我们厂高考补习班的教研组长韩爱民老师。”焦校长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各位领导好,欢迎各位领导来我厂检查工作。”韩爱民微笑着问好。 丁副主任握了握韩爱民的手,一脸歉意地说:“韩老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 “韩老师,我们不知道举报你们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态,但为了回应社会上的质疑,我们必须做点工作。在来的路上,我和陈县长跟你们乔书记、焦校长商量了下,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组织你们补习班的学员进行摸底考试。考卷我们带来了,两位监考老师是从你们基江抽调的,监考经验丰富,我和陈县长到时候也会来巡考。” 丁副主任转身看了看乔副书记,接着道:“二是从预考成绩上看,你们补习班的教学质量很高,我们市县两级的教研员对你们是怎么组织补习的非常感兴趣。他们正在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可能会耽误你们一点时间,要跟你们聊聊,学习你们的教学经验,到时候还要请你们不吝赐教。” 什么学习我们的经验,你们明明是来调查我们的好不好? 韩爱民腹诽了一句,不卑不亢地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会全力配合。” “韩老师,我们一进门就感受到你们补习班紧张的备考气氛,考虑到统考即将来临,我们不想也不能过多占用你们的宝贵时间。麻烦你赶紧召集各科补习老师,请他们准备下补习教案和补习期间组织模拟测验的试卷等材料,等教研员们到了就可以聊,争取今晚聊完。”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 “焦校长,考生们参加预考时的准考证都在吧?” “都在,我们统一保管的。” “等会儿发给考生。” “行!” 几位领导转了一圈,跟乔副书记去了厂里的招待所。不用问都知道晚上要住在厂里。 不知道从哪个学校抽调来的两个监考老师很负责,把韩爱民准备好的考场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就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晚饭都是招待所那边安排专人送过来的。 保卫科按上级要求,让副科长贺正东亲自带队,带着六个经济民警进驻技校,确保摸底考试顺利进行,以防之前通过预考的学生家长想不通跑过来闹事。 广播站今天下午不播音,灯光球场今晚不开放,电影院晚上不放电影,连通往技校的大小路口都有经济民警执勤,985厂技校就这么成了第二次预考的考场! 韩爱民、刘萍萍、王涛和钟建余等补习班的辅导老师都被赶到了子弟中学。 以前,985厂子弟中学是从来不上晚自习的。 自从韩爱民办了高考补习班,焦校长想来个高考、中考两头开花,初中现在也卷起来了,初二和初三年级的孩子吃完晚饭都要回学校上晚自习,每个年级都要安排一个老师在学校值班。 晚上玩不成,也看不成电影,孩子们不高兴,家长们却很高兴,都说早就应该安排晚自习。 今天在学校值班的是初二英语老师聂文珊。 聂文珊不是985厂的子弟,而是万县一家军工厂的子弟,她父母所在的军工厂主要为海军建造舰艇。她高中毕业,英语不错,五年前985厂子弟中学缺英语教师,当时厂里效益好,开出帮她解决编制的条件,把她从万县挖过来的。 她祖籍东海,据说她父母所在的军工厂就是东海一家企业援建的,有好多东海人,在厂里都说东海话。不像韩爱民,说起来也是东海人,但只能听懂东海话,却不会说。 她每年寒暑假都回东海老家,东海人有多时髦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985厂在深山里,在最炎热的三伏天都不是很热,现在才五月份,早晚甚至有点冷,她好像不怕冷,居然穿上了裙子,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检查正在上晚自习的几个班里有没有调皮捣蛋的。 韩爱民和王涛、刘萍萍等补习班的辅导老师,要在这儿等调查组的教研员过来调查。王炎无所事事也跟过来了,傻傻的看着聂老师,哈拉水都快流出来了。 韩爱民忍不住笑道:“兄弟,我们要着眼未来,不能只看当下。” “什么只是看当下?”王炎缓过神,一头雾水地问。 刘萍萍见韩爱民似笑非笑地看向聂文珊,猛然反应过来,噗嗤笑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在看……”王炎也反应过来,急忙道:“你们想哪儿去了,聂老师是我的老师,当年还教过我和爱民,再说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钟建余也意识到韩爱民所说的应该是不能只看“档下”,因为即将被调查而有些紧张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禁不住笑骂道:“调查组马上过来提审我们,你们居然有心情开玩笑。”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就是调查嘛,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王涛嘀咕道。 第二十八章 不怕偷师 王炎不想被他们笑话,急忙转移话题:“竟然怀疑我们作弊,他们也不想想,去县城预考的时候,我们补习班的十几个学员,又不是在同一个教室里考试的。真要是作弊,我们岂不是要买通好多监考老师!” 韩爱民笑道:“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是怀疑考题泄露,如果通过摸底考试确认考题没泄露,他们也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补习的,想来我们这儿偷师学艺。毕竟每年各高校在西川录取多少考生是有数的,但地市之间一样有竞争,谁不想自己这边考得更好。” “可把那些复习资料和卷子让他们看,他们不就把我们的这一套学走了吗?” “学不走的。” 韩爱民并不担心会被人家偷师,胸有成竹地说:“首先,他们解决不了教育资源不均衡的问题。比如,教师和教师的水平有高有低。别看我们以前都是教初中的,但事实上很多高中教师的水平远不如我们。 二是责任心,地方上的教师工资待遇并不好,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的工资待遇更低。人家连生存都成问题,不可能像我们这么负责。对人家而言,所谓的教学就是把书本上的内容教完,你能学多少算多少,然后用各种模拟试卷反复测验,以考代教。 三是生源质量,地方上虽然也有尖子生,但总体水平远不如我们厂的孩子。尤其农村的孩子,人家连课外书都没得看。再加上老师水平不高,手头上又没什么书籍资料,如果选择学文科,外面的孩子怎么跟我们厂的孩子比?” 王涛深以为然,感慨地说:“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以前觉得自己很用功,学习成绩很好,每次在老家考试不是全年级第一就是全年级第二名。直到上了基中,才知道城里的同学和我们厂里的同学,懂得东西真比我多。尤其考语文、历史和地理,我只能考六七十分,人家轻轻松松就能考八九十分,考得好多内容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王涛既是985厂子弟中学的老师,也是刘萍萍的丈夫。 他和刘萍萍跟孟云的堂姐、堂姐夫一样是厂里的“半边户”。 所谓的“半边户”,就是两口子中有一个是厂里的干部职工,有一个不但不是,甚至是农民。两口子一个有正式工作,一个没有。一个能享受厂里的各种福利待遇,一个享受不到。 王涛和刘萍萍就属于这种情况,她俩是高中同学,两个人都没能考上大学。 刘萍萍跟他谈恋爱,她家当时是极力反对的。可刘萍萍是真爱他,居然从家里把户口簿偷去跟他领结婚证,不顾家里人反对跟他结婚,然后躲在他家不回来,气得老刘同志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后来见生米煮成了熟饭,老刘只能承认这门婚事。 基江农村很穷,能耕种的地很少,粮食有时候都不够吃。老刘见小两口在村里过得那么苦,就把他们叫了回来。先是左一趟右一趟求厂领导,帮刘萍萍找到了工作,以大集体工的身份在子弟中学做老师。再请焦校长帮忙,安排王涛在子弟中学做代课教师,教初三语文。 厂搬到呈都之后,肯定不会再保留子弟学校。 王涛别说转正,恐怕连代课都代不了几天。 正因为如此,他对高考补习班最上心,一直以韩爱民马首是瞻。想到调查组很快要找他谈话,他忍不住问:“爱民,调查组的人问起来,我们到时候怎么说?” “实话实说,”韩爱民根本不担心被偷师学艺,不假思索地说:“我们的教学方式不是可以复制的,他们想学也学不走。” …… 夜幕降临,摸底考试正式开始。 监考老师跟预考时一样,检查准考证,参加摸底考试的十七个考生都要“验明正身”。然后交代考试纪律,比如考试期间不许上厕所等等。 两位不知道从哪儿抽调来的老师监考,市教委丁副主任和基江的陈副县长喝得满面红光,还不忘来技校巡考。不过只在考场外转了一圈,就在焦校长陪同下回了招待所。 对于补习老师的调查也全面拉开了。 之所以说“全面”是因为居然来了十个教研员,各学科的都有。 语文教研员翻看语文教案、试卷,找王涛谈话;数学教研员和物理教研员找韩爱民谈话,翻看数学和物理的补习教案和模拟考试的试卷…… 子弟中学的几间老师办公室和没有晚自习安排的初一年级教室,成了谈话的地方,全部分开来谈,以防韩爱民等补习老师“串供”。 韩爱民面对两位同行一点都不紧张,侃侃而谈自己的教学理念以及在数学和物理教学上的心得。 两位教研员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他的教案和他给考生们出的模拟试题,觉得他的教学理念,尤其教学方法,有点像江浙地区的中学。 以前上级曾组织教研员去基础教育搞得非常好的江浙地区学习考察过,人家的教育理念确实很先进。 比如,全山城地区一年也考不上几个清华北大,而江南省滨江市的几个区县中学,尤其东启中学,人家每年都能考上十几二十个! 柳教研员放下教案,好奇地问:“韩老师,你有没有去过沿海地区?” 韩爱民早料到他们会问这个,微笑着说:“我户口在基江,但我祖籍东海,我父亲和我母亲都是建厂时从东海过来的。” “原来你是东海人!” “也算不上东海人,不怕二位笑话,我连东海话都不会说。”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更合理,韩爱民想想又笑道:“其实我真正的祖籍应该是江南省的陵海县。东启中学很有名,您二位肯定听说过,陵海和东启都属于滨江地区,陵海跟东启紧挨着。我爸年轻时还跟我爷爷回过陵海老家,直到现在,我们跟陵海老家的亲戚还有联系。” “陵海我知道,陵海中学也不错。” 滨江的基础教育是真好,滨江同行是真厉害。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浙是富庶之地,自古就出人才。古时候的那些科举状元,大多出自江浙。 柳教研员觉得找到了985厂高考补习班成功的奥秘,感慨地说:“韩老师,看来你们补习班不只是生源质量好,教学理念也很先进。虽然上级不止一次组织我们去沿江地区的名校学习过,甚至听过人家好几堂公开课,但想推广却有很大难度。” 王教研员深以为然,轻叹道:“韩老师,你们厂是船小好调头,而且你们厂有这个条件,所以你们的经验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与此同时,王涛正在滔滔不绝地跟语文教研员汇报自己的教学心得。 “张主任,好多人说没有什么学科能考原题,我认为不是这样的,至少语文能遇到。” “王老师,能不能说具体点?” “我觉得这跟学生平时的文学素养有关,有好多学生,比如我以前,十年学下来,连正正经经的一本文学书籍都没看过。当然,我那会儿是没这个条件,但平时古文不背、文学常识不记、上课不听、作文瞎写,怎么可能考出好成绩?” 王涛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感慨万千:“教了几年语文,我感觉语文是所有学科里最好拿分的,但这要看平时有没有积累。所以我们厂子弟学校,今年专门列了一个课外读物书单,要求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每个孩子每年要读二十本课外书,包括名著、散文和小说等等。” 你们有这个条件,不等于外面的孩子也有。 张教研员不想听这些,放下资料,好奇地问:“王老师,能不能说说你对语文高考的理解?” “可以。” 王涛整理了下思路,如数家珍地说:“我认为语文高考,考的是技术,所以考生的基本功要扎实。课本里各个单元的主题,都有可能是高考作文的命题方向。也就是说每篇课文都可能涉及到考试的考点,我们作为老师在进行解析的时候,就要把解题的思路和方向告诉学生,所以说课文有很大的引导作用在里面。” 张教研员一边记录,一边示意他继续。 王涛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再就是高考考的是学生对知识的综合运用能力。考课本上的,考那些有现成答案的,显然不能体现出来。高考考的也是学生对人和世界的认识力、答题技巧以及语言表达力。所以我们在教学过程中,既要求学生平时要博览群书、掌握技巧,也要多关心时事新闻,保持写作习惯……” 第二十九章 想摘桃子?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几位教研员经过一番调查,可以肯定985厂高考补习班的学员在一星期前的预考中并没有作弊,市里出的预考试题也没有泄漏。 调查也随之变成了教学经验交流,有一位教研员的儿子今年也参加高考,甚至打算如果儿子落榜,就把儿子送到985厂来复读。 因为聊得太投机,技校那边考完了都不知道。 直到焦校长打来电话,韩爱民才赶紧让王炎送几位教研员回招待所,他则跟钟建余、王涛等人一起赶到技校。 监考老师带着考卷在保卫科贺正东副科长“保护”下回了招待所。 钱开生、魏广民和徐丽等考生一出考场就冲向厕所。考那么长时间,中途不许请假上厕所,能想象到他们都憋坏了。 “开生,广民,感觉考得怎么样,卷子难不难?”韩爱民站在楼道口,笑看着洗完手走过来的学生问。 “卷子不难,感觉考的还行。” “那你们怎么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钱开生哭笑不得地说:“韩老师,我们连考了两场啊!考完英语考数学,考的头晕脑胀,做题做的手腕疼。换作你,你一样无精打采!” “不就是连考了两场嘛,你们平时上晚自习不也要上到十二点。”韩爱民笑了笑,催促道:“赶紧去吃夜宵,吃完抓紧时间洗漱休息,明天还要考呢。” “是啊,赶紧去吃饭。”钟建余别提多心疼这些孩子,亲自陪孩子们去吃夜宵。 孟淑琴刚走出几步又跑了回来,一脸感激地说:“谢谢韩老师!” “这有什么好谢的,赶紧去吃饭。” “韩老师,我明天一定会好好考。” “我知道,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韩爱民话音刚落,徐丽也跑了回来。 孟淑琴知道闺蜜喜欢韩老师,肯定有话要跟韩老师说,怎么可能当电灯泡,急忙扭头跑向临时作为饭堂的教室。 徐丽见王老师和刘老师都去看监考老师留下的空白考卷,楼道口没别人,用蚊子般地声音问:“爱民哥,如果我考不上大学,能不能留在补习班做辅导老师?我可以辅导英语,英语是我的强项。” 女大十八变,当年穿着开裆裤跟在自己后面跑的黄毛丫头真长大了。 她妈是东海人,但她爸是东北人,她长的随她爸,个子比孟淑琴高近一头,性格也很开朗,整个儿一东北姑娘。 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清泉,洗净尘世的喧嚣。眉毛修长有力,宛如远山的轮廓。以前她扎马尾辫,为备考剪的短发。漆黑的短发随意披散,散发出淡淡清香。 只是她好像有点害怕自己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每次见着都很紧张。 现在同样如此,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微微喘息,初具规模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脸颊更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韩爱民不由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笑道:“不许说丧气话,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真的?” “骗你做什么。”韩爱民笑了笑,慢声细语地说:“你妈和你哥都希望你能考上东海的大学,将来回东海工作生活,可以说你是全家的希望,所以要对自己有信心,别让他们失望。” “我不想回东海。”徐丽嘀咕道。 “不回东海,难道想去呈都?” “我也不想去呈都。” “不许胡思乱想,到底报考哪个大学,等摸底考试结束再说。” “好吧,我走了。” 徐丽嘴上不好意思说,心里却在想我要报考山城的大学,将来毕业了回基江工作。下午哥哥说过,你不打算去呈都,你要留在基江办补习班,你在哪儿我要在哪儿,我要跟你在一起。 …… 今天的工作丁副主任不想拖到明天,连招待所给调查组准备的夜宵都顾不上吃,就让随行的徐科长组织英语和数学的学科教研员连夜阅卷。 参加摸底考试的总共只有十七个考生,两门加起来也就三十四份考卷。有标准答案,不到一个半小时就阅完了。 丁副主任和陈副县长正好刚听完了另外几位教研员的汇报,二人看了下徐科长送来的摸底考试成绩单,面对在招待所一直等到这会儿的乔副书记不知道怎么开口。 乔副书记见匆匆赶来的焦校长满面笑容,意识到厂里的孩子考的不错,掐灭烟头问:“丁主任,陈县长,孩子们考得怎么样?” “考得不错,今晚这两门的成绩跟预考没多大出入。”丁副主任把成绩单递给乔副书记,带着几分尴尬地说:“几位教研员对你们厂子弟校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法,评价也很高。乔书记,焦校长,不好意思,这次误会你们了。” 陈副县长非但不尴尬,反而很高兴。 毕竟参加摸底考试的考生只是在985厂补习的,说到底依然是基江几所中学的学生。预考和摸底考试的成绩这么好,统考估计也不会差,只要考出好成绩就是基江的成绩。 “情况基本搞清楚了,我觉得接下来的几门没必要再考。” 陈副县长点上烟,想想又强调道:“十几个考生接下来要参加统考,我们不能打乱补习班的复习安排。丁主任,我们既要对上级负责、对社会负责,一样要对985厂的十几个考生负责。一考定终身,接下来的每一分钟对他们都很宝贵。” 丁副主任也觉得没必要再考,正想着这么晚了打电话向上级请示汇报不合适,乔副书记不假思索地说:“不行,剩下的几门必须考完!丁主任,我们中午说好的,如果剩下的几门不考,之前落榜的三个孩子怎么参加接下来的统考?” “差点忘了,还有三个落榜生。” “说好的再给人家一个机会,我们不能言而无信。” “行,那就把剩下的几门考完。” 乔副书记要求考,陈副县长不好说什么,心想其实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 预考是市里按省里要求组织的,主要考虑到如果让所有应届生和复读生参加统考,没那么多老师阅卷。再就是真要是让那么多应届生和复读生参加统考,会影响录取率。 统考之前先预选,剥夺那么多学生参加高考的资格,对那些成绩无限接近预选分数线的学生不公平。这个政策一直备受争议,有好几个省市都取消了预考。 并且,市里有预考免考政策。 比如市级三好学生,比如烈士子女,又比如对市里有重大贡献的人员子女…… 总之,只要市里点头,985厂的三个落榜生就算没预选上一样能参加全国统考。 乔副书记不了解这些情况,夜深了也困了,聊了几句就告辞回家。 没曾想刚走出招待所,陈副县长竟追了上来。 “陈县长,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是不是有事?” “乔书记,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 “这是说哪里话,到底什么事?” 陈副县长回头看看招待所,确认身后没别人,笑道:“乔书记,我刚打电话向庄书记汇报了,庄书记很高兴,他有个想法,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 “庄书记有什么想法?”乔副书记呵欠连天地问。 “你们厂的补习班搞得不错,几个辅导老师教学水平很高。尤其韩爱民老师,不只是你们厂子弟校的教学骨干,也是我们基江的教学骨干,庄书记想把他调到县里做教研员。” 乔副书记乐了,笑问道:“陈县长,你觉得人家愿意去吗?” “他虽然年轻,但教学有一套。庄书记说了,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他以教研员的身份兼基中初三年级主任,让他分管毕业班。” “开什么玩笑!别说什么年级主任,就是让做教委副主任人家也不会去!” “那就让他做教研员,工作关系不动,他还是你们厂里的教师,没重要的事平时也不用去县城上班,但教研员的工资县里照发。乔书记,让他拿两份工资,这总可以吧?” “别想了,人家连厂里的工作都不想要,早就办了停薪留职。” “他办停薪留职了?” “嗯,人家打算接着办高考补习班,人家现在也算名师,有的是家长愿意送孩子去他那儿补习。接下来可以赚大钱,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们那仨瓜俩枣!” “补习班的其他老师呢?” “陈县长,我和姜厂长不止一次跟你们商量过,能不能把子弟校和医院移交给你们,你们当时怎么说的?我们现在出了成绩,你们就想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乔书记……” “别说了,你说了又不算,庄书记真要是感兴趣,让他亲自来跟我们姜厂长谈。” “……” “陈县长,我没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你们做得不地道。” 这是现在的,搁以前,你们县领导想见我要先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 乔副书记找回了以前县里总是求厂里的感觉,拍拍陈副县长肩膀:“都这么晚了,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三十章 志愿填报! 摸底考试安排的太紧凑,一天考那么多门,把补习班的十七个学员考得精疲力竭,从考场出来时一个个都快虚脱了。 调查组走前把摸底考试的成绩单给了乔副书记,乔副书记转交给了焦校长。 考卷难度跟一星期前的预考差不多,之前预选上的十四个考生发挥正常,之前落榜的孟淑琴把握住了机会,摸底考试总分446,拿到了县教委补发的预选合格证。 姜庆泽因3分之差没能预选上。 陈沧海的进步虽然很大,但以总分367的成绩,就算让他参加全国统考也考不上大学。 总之,预考考了两次,对985厂补习班不是什么坏事。 不仅证明了985厂高考补习班的实力,提高了985厂高考补习班的知名度,锻炼了学员们的心理素质,让之前预考落榜的孟淑琴“逆天改命”拿到了预选合格证,也让韩爱民和焦校长等人对自己学生的真实水平做到了心里有数。 尤其最后一点,至关重要。 因为现在是先填报志愿然后再参加高考,盲目性很大,只能根据平时成绩来填报。 焦校长心疼考的精疲力竭的学员们,强烈要求放半天假,让十五个孩子好好休息一下。 至于姜庆泽和陈沧海,他俩出局了! 一个因为化学成绩不错,自动成为化学老师叶显祥的徒弟,接下来会成为985高考补习学校的化学辅导老师;一个成了王炎的跟班,今天一早就跟王炎出去搞招生宣传。 学员们放假却没能休息,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多,韩爱民干脆利用这个机会召开补习班的第二次家长会。 无论985厂的考生还是外面的考生,只知道要认真学习考大学,但究竟报考哪个大学,将来学什么专业,根本没顾上去想。 家长们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一样不知道也没想过报考哪所大学。 反正只要能考上,无论考上什么学校,上学国家有补贴,毕业了国家分配工作,分到单位就是干部身份…… 韩爱民要扭转他们之前的观念,把钱主席、老魏、老徐等家长请进早布置好但从未对外开放过的一间教室。 钱主席看着黑板上的图标和墙上那一张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各高校招生简章,惊问道:“韩老师,这些资料从哪儿来的?” “王炎收集的。” 好兄弟因为严打时跑路的事,直到现在还被许多人当作公安通缉过的逃犯! 要帮好兄弟“恢复名誉”,不然他连对象都不好找。 韩爱民微笑着介绍:“钱主席,各位家长,为了收集这些资料,王炎专门去了一趟山城。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高考志愿填报方面,全基江都找不到招生资料比我们更全面的。” “没想到王炎这小子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工作,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钱主席,他是跑回老家躲了几年,但他那会儿是被冤枉的。这个情况别人不清楚,你最了解啊。” “对对对,他那会儿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了。” 今年全国各高校在西川省的招生计划,以表格的形式呈现在大黑板上。 哪个学校今年在西川招几个学生,以及所招的专业、往年的录取分数线和录取位次,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三面墙上贴满了各高校图文并茂的招生简章。 厂办王副主任越看越激动,忍不住问:“韩老师,怎么这些高校的招生简章都是铜版纸印的,清华北大的招生简章却是用白纸印的?” 韩爱民笑道:“越好的大学越朴实无华,用不着搞那么花俏。” “钱主席,你家开生成绩好,我看你家开生能报考清华!” “是啊钱主席,可以让你家开生报。” “以前我们总说高考是一考定终身,其实填报志愿也很重要,可以说是一填定终生。我也想让他报清华,可清华的分数线多高啊,他万一考不上呢?” 钱主席的心情无比复杂,转身张望,想看看儿子在哪儿。 钱开生、魏广民和徐丽等学员没想到韩老师和王炎连这都帮大家伙考虑到了,既感激又感动。 之前只知道要考大学,却没想过要考什么大学,他们全挤在墙边看各大学的招生简章。 “韩老师,我家淑琴成绩一般,要不是你和焦校长帮忙,她这次连参加统考的资格都没有。到底怎么填志愿我不懂,你帮我分析分析,填哪个学校比较好。” 老孟同志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想想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对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有个学上就行。” 韩爱民理解他力求稳妥的心情,事实上以他女儿的成绩,可选择的范围并不大。 “孟师傅,高考不光可以报考本科、大专,一样可以报考中专。我和焦校长分析过,以你家淑琴的情况,报考大专比较合适,报考中专比较稳妥。” “韩老师,我家广民呢?” ……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事关孩子的未来,老孟同志开了个头,家长们一个比一个焦急,争前恐后的问。 好多专业,他们根本看不懂。 比如热能动力、环境工程,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 有些专业,似乎能看懂,可又太土气,比如锅炉、焊接等等。 还有一个专业居然叫爆破,一看就怕人。 农医师、地矿油等专业,家长们虽然比较了解,但不是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工作要么很辛苦,要么收入低,不想让他们的孩子报。 韩爱民一个人应对不过来,请焦校长、吴校长和钟建余、王涛、刘萍萍等人帮着分析,一对一指导。 正在改革开放,百废待兴,外面到处在大兴土木,建筑专业十分热门。 老魏同志很想让他儿子魏广民报考山城建工学院的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 钟建余老师建议他换一个,因为工民建专业太热门,招生名额有限,竞争太激烈。 “钟老师,不报工民建,那报什么?” “可以报给排水。” “给排水,那不就是给人家修水管子的吗?”老魏同志哭笑不得地问。 不懂这些的不只是他,钱主席也一样,抱着双臂看着墙上的招生简章说:“修水管哪用得着大学生,给排水肯定不是修水管的,很可能是修水利的。” 厂办王副主任忍不住笑道:“自来水厂的老刘天天开抽水机,他就是给排水。” 韩爱民挤过来解释:“各位,给排水专业既不是修水管也不是开抽水机的……毕业之后能去设计院做设计师,能去建筑单位做工程师,也能去搞消防。” “原来出来也是工程师,韩老师,那就让我家广民报给排水!” 填报志愿,老师和家长说了算。 韩爱民清楚地记得三姐夫不止一次说过,他的高考志愿就是学校老师帮着填的。他开始不太愿意,跑学校去找老师,结果被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到家又被他爸他妈骂了一顿。 在985厂也同样如此,魏广民见几位老师和老爸都说报考山城建工学院的给排水专业好,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徐丽很想报考山城师范学院,但她爸一向听她妈的,希望她报考东海的大学。最后在她爸和韩爱民的强烈建议下,报考东海的华东师范大学。 钱主席没老魏等家长那么急,直到人家都商量好了,才叫上儿子走到韩爱民身边。 “韩老师,你说我家开生报考哪个学校好?” “清华。” “真报清华?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换作去年,或等到明年,真不敢让钱开生报考清华。 今年的情况不一样,如果历史没发生变化,今年的高考物理会特别难。而钱开生的物理又非常好,稍加点拨,肯定能考出高分。 韩爱民看看钱主席,又笑看向钱开生:“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韩老师,你说我能考上,那我就试试。”钱开生咧嘴笑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钱主席狠瞪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地说:“韩老师,你再帮我分析分析。” “钱主席,我早分析过了,我觉得开生有这个实力。并且这段时间的考试成绩你也看到了,一次考得比一次好。我相信接下来的统考,他会考得更好。” “万一考不上呢?” “填报志愿的时候可以填服从调剂,如果调剂的学校和专业不是很好,大可再复读一年。人家没这个条件,你家有。要是现在不把握机会,到时候考出高分只能上普通大学,浪费那么多分,你们后不后悔?” 儿子如果能考上清华,那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钱主席抬头紧盯着墙上清华的招生简章,权衡了片刻,紧攥着拳头道:“既然有希望,那就试试!” 第三十一章 经济效益! 确定下过几天要填报的志愿,学员们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又开始了紧张的复习。随着真正的高考即将来临,985高考补习学校的筹备工作和招生宣传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筹备很简单,辅导老师是现成的,到时候再视招生情况去外面招几个工作认真负责、教学质量比较好的民办教师或代课教师。 教室和宿舍也是现成的。 吴校长昨天下午帮着去找过分管后勤的张副厂长,张副厂长说过几天厂里开党委会,他到时候把补习班租技校和宿舍楼的事拿到会上议一下,就可以去跟房管科签租房合同。 至于招生宣传,主要是宣传985厂补习班的教学质量有多么好。 王炎和陈沧海昨天去县城找电视台的广告部谈了。 今天一早,王炎又去了大通矿务局,去找矿务局广播站。陈沧海则背上挎包、带上干粮开始坐公共汽车跑各乡镇。 现阶段先以补习班学子家长的名义,在电视台和各乡镇广播站点歌,热烈庆祝985厂高考补习班的十七名学子参加预考、十五名成功预选上! 热烈祝贺985厂高考补习班学子钱开生取得全县预考理科总分第三名、物理单科第一名、数学单科第三名的好成绩! 祝贺徐丽同学取得全县预考文科第七名、英语单科第一名、语文单科第四名的优异成绩…… 同时预祝985厂补习班的十五名学子,在接下来的全国统考中金榜题名、再创辉煌! 这两年点歌很流行。 去电视台点歌比较贵,点一首要三十块钱。去乡镇广播站点歌便宜,点一首只要两块钱,但像韩爱民和王炎这么搞的却不多。 焦校长希望高考、中考两头开花,补习班这边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刚下决心把精力放在子弟中学初三年级的中考上,就听到隔壁村里大喇叭里传来的点歌声,他有些坐不住,又来技校找得意门生。 “爱民,预考又不是全国统考,孩子们能通过预考不一定能考上大学,现在就点歌庆祝是不是为时过早?” “是有点早,但这事不能再拖。” “什么意思?” 重活一次,要享受生活。 韩爱民早想好接下来主要从事教研工作,不再登台授课,放下正在编的老师培训大纲,微笑着解释道:“焦校长,对我们而言,最好的宣传时机就是从现在到统考结束这段时间。 我们通过点歌庆祝的方式先预热一下,让全县人民,尤其是上次预考的落榜生,都知道我们985厂高考补习班教学质量好,预考通过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甚至超过了基中的重点班。” 焦校长不解地问:“你上次不是说要等到全国统考时,再组织全体教师去考场外拉横幅、发传单、摆桌子做招生宣传吗?再说补习班搞得好不好,升学率很重要。要招就招统考落榜生,招预考落榜生会影响升学率的!” “焦校长,我们既要考虑升学率,也要考虑经济效益。”韩爱民干脆打开抽屉,取出反复研究后制定的收费标准,递给焦校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焦校长看着收费标准惊愕地问:“不是统一收费啊!分数越低,学费越贵?” “也不完全是。”韩爱民端起茶杯,笑道:“为了确保升学率,我们一样有录取分数线。预考成绩低于预选分数线50分以上和统考成绩低于大专录取分数线80分以上的一律不收,特殊情况除外。” “学费三百元起步,差一分加五十。如果人家预考没考好,距预选分数线真相差50分,岂不是要交两千八?爱民,好多农村家庭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存不下两三千,你收费这么高,人家舍得送孩子来我们这儿补习吗?” “教育本来就是一种投资,不投资哪有回报?再说我们搞的是高考补习,又不是义务教育,必须要考虑经济效益。” “太贵了,外面的补习班,便宜的一年只要八九十。” “我们走的是高端路线,我们的收费虽然高,但我们对学生负责啊。再就是学习生活的条件,我们也要比外面的那些补习班不知道强多少倍。” 这几年,社会上如雨后春笋般办起了许多高考补习班。 教学条件和复读生的生活条件不是一个比一个好,而是一个比一个差。有的甚至办在民房里,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住宿睡大通铺,三天两头停电,一旦停电晚上只能点蜡烛或煤油灯。 除了位置比较偏僻,985厂各方面的条件比基中都要好,确实不是社会上那些补习班所能比拟的。 得意门生赚到钱,才能给即将分流到补习学校的教职工发工资,也才能给暂时不需要担心没饭吃的教职工留一条后路。 焦校长很清楚得意门生这么做,全是为了大家伙儿,沉默了片刻说:“收费这么高,我担心招不到学生。办补习班跟做买卖一样,最好还是薄利多销。” “我也想‘薄利多销’,可我们的师资力量有限。” “万一招不到生怎么办?别说一年上千,就是一年交五百,好多家庭也拿不出来。”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农村真的很穷,不然基江县的小升初入学率也不会只有百分之五十。 韩爱民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尴尬地说:“焦校长,说句……说句会被人家骂的话,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招穷人家的孩子,至少三五年内不会考虑。当然,对于一些特别聪明、学习成绩比较好、有希望能考上大学的除外。” “可人家没这么多钱交学费。”焦校长想想又说道:“而且,这只是学费,并不包括生活费。” 韩爱民连忙道:“真要是有这样的孩子,我不但可以给他免学费,甚至可以给他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 之前的收费标准,颠覆了焦校长对教育的认知。 确认穷人家的孩子只要够聪明、学习成绩够好,一样能享受到985厂补习班的高质量教育,焦校长的良心终于好过了许多,感慨地说:“这就对了嘛,我们是要考虑经济效益,但不能钻在钱眼儿里。” “其实我也想办高质量的义务教育,但没这个条件。” “对了,你既然主要想招有钱人家的孩子,干嘛让王炎去点歌打广告?” “焦校长,你平时不怎么出去不知道,其实外面的有钱人不少。再就是无论做什么口碑很重要,我们先点歌庆祝预考考出了好成绩,过段时间再点歌庆祝统考考出好成绩,通过密集的宣传,就能全基江的人知道我们的补习班好,进而营造口口相传的口碑效应。” 见焦校长似懂非懂,韩爱民接着道:“这么说吧,关于高考补习这一块,我们就打这么一次广告。以后不但不会再花钱打广告,而且要尽可能低调。在招多少生这个问题上,我们甚至要严格把关,要有稀缺性。” “什么稀缺性?” “也就是将来就算符合我们的招生条件,我们也不一定会录取。” ……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 孟云放学回到家,搬出小桌子正准备做作业,村口的大喇叭里又传来庆祝985厂高考补习班学子取得好成绩的歌声。 孟云很喜欢这首《让世界充满爱》,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唱着唱着不由想起上次来家访的985厂老师。 难怪韩老师当年能成为全县中考状元呢,原来985厂的学校这么好,十七个学生参加补习,十五个通过了预考!不像双河中学,高三两个班九十多个学生参加预考,只预选上了十二个。 孟云很羡慕985厂的孩子,也有点想年轻帅气说话又和气的韩老师。 如果他能来我们学校做老师,来做我的班主任多好!如果我能去985厂上学,能做韩老师的学生多好…… 花季少女,总喜欢做梦。 她正胡思乱想,堂叔竟背着双手走了过来。 “小云,做作业啊?” “嗯。” “你要好好学,想鲤鱼跳龙门,想过上好日子,只有考大学这条路。” 孟支书听着大喇叭里的歌声,感慨万千:“你看看985厂的孩子,人家都是城镇户口。人家的命多好啊,从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用愁。可人家学习还是那么用功,十七个参加预考,考上了十五个,所以你更要用功。” “我晓得。” 孟云最不喜欢被长辈说教,赶紧埋头写作业,心想这也不太公平了,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奋斗的目标,居然只是人家的起点。 “小云,你上次说985厂的韩老师来过?”孟支书不知道侄女在想什么,拉开小板凳坐了下来。 “来过,那天你不在家。” “看来我要去一趟,人家有心帮扶,我们不能坐在家里等消息。我去问问他有什么条件,要不要我们村里开证明。” 孟云对985厂一直很好奇,放下笔道:“二叔,韩老师让我爸有时间送我奶奶去他们厂医院检查身体,你说我爸哪有时间?我妈又没咋出过门,我跟她说了,她不敢去。” 孟支书正好想去985厂看看女儿女婿和小外孙,权衡了一番说:“等过几天不忙,我带你们去。” “好的,谢谢二叔!”终于可以去985厂了,还能见到韩老师,孟云嘴角含笑,越想越高兴。 第三十二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爱民,这是刘主任送的!” 老韩同志打开五斗橱,让儿子看里面的茅台和中华烟。随即拉着儿子走进房间,献宝似的说:“这两瓶董酒是老魏送的,多少年的同事,搞这么见外,我不收他还不高兴!” 前段时间忙着给学员补习,这段时间忙着筹办高考补习学校,韩爱民好久没回家,今天专门赶回来陪老爸老妈吃晚饭。 没曾想一进家门,就被老爸这段时间收受的高档烟酒、茶叶和各种土特产给震撼到了。 别看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可老韩是既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喝,但看着就高兴。 他一边兴高采烈地归拢分类,一边眉飞色舞地说:“以前我还觉得你毕业分配时应该去厂办或者去政治部,也只有去厂办和政治部上班才有前途,现在想想还是做老师好……” 韩爱民哭笑不得地问:“爸,人家送,你就敢收啊?” “这有什么不敢收的?他们送礼的事厂里人都知道,难道我怕有人去告?”老韩同志直起腰,得意地说:“真要是有人去告,他怎么跟上级说,难不成说总装车间职工韩兴发收受厂领导贿赂?” “爸,我是老师,老师要讲师德,要有师风。” “人家不只是给你送了,也给焦校长、钟老师、刘老师他们送了。焦校长他们都收了,我们怎么就不能收?难道焦校长没有师德、不讲师风?” 韩爱民不由想起一个电视剧里的桥段,你不拿,我不拿,王专员怎么拿?再想到家里这些年过得紧巴巴的,老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烟酒,只能笑道: “就这一次,以后可不能再收人家的东西。” “知道了,就这一次。” 儿子没再说什么,老韩乐得心花怒放。 韩妈一样高兴,晚上加餐,做了儿子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浓油赤酱,色香味俱全。 然而,一些生活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变。韩爱民早不吃这么油腻的食物,赶紧把老妈帮着夹的红烧肉往老爸碗里夹。 “爸,你多吃点。我们补习班伙食好,天天有肉。” “我知道,但食堂烧的哪有你妈烧的好吃。” “是没妈做的好吃,但也架不住天天吃,我都吃腻了。” 韩爱民把碗里的肉都夹给了老爸,不失时机说起自己办了停薪留职,打算接下来在厂里办高考补习学校的事。 生怕老爸老妈不理解,又分析起现在“下海”的利弊。 要是搁半个月前,老韩同志肯定会大发雷霆。但现在不是半个月前,补习班这次考那么好,这段时间有几十个家里有孩子上高中的同事上门拜托。 再想到呈都那边马上要建新厂房,厂早晚要搬过去。搬到省会城市,肯定不会再保留子弟校,老韩同志不但没生气,反而很理解。 “是应该早做打算,既然你都想好了,钱主席和焦校长又都很支持,你就先在厂里办。等赚到钱,等厂搬迁到呈都,再去呈都找到个地方办。” “我们去什么呈都?” 韩妈一边帮儿子盛汤,一边说道:“说是今年开工,可我听说厂里没那么多钱。我估计等呈都的新厂盖好少说也要三五年,再干三四年你都退休了。” “搬是上级要求的,上级应该会拨款给我们盖新厂。” 老韩同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感慨万千地回想起当年:“只要有钱,新厂房盖起来很快。你想想,我们当年建这个厂的时候,当年设计,当年开工,当年投产!” “上级才不会给钱呢。” “你都退休了,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就不知道,钱凤兰说万县那边今年有好几家要搬迁,盖新厂房的钱全是人家自个儿想办法解决的,上级只给他们划拨盖新厂的地皮,建设资金是一分都没给。” “全是自个儿想办法?” “你为每个月从你们工资里扣几十块钱‘存厂’是做什么的,厂里就是想用大家伙的钱去呈都盖新厂房。” “厂里暂时遇到点困难,我们应该相信厂领导。再说只是存在厂里,相当于厂里跟我们借的。等将来搬到呈都,等效益好了,厂里肯定会把钱还给我们的。” 老爸的想法跟大多干部职工的想法一样,都以为985厂搬迁到呈都就能“中兴”。 韩爱民很清楚搬迁过去也坚持不了几年。 重活一次,韩爱民也想为厂里做点事,毕竟985厂不只是老单位,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但现在的体制决定了这个厂迟早要倒闭。 现在说起来是厂长负责制,可屁大的事都要拿到党委会上讨论,有一个人反对就干不成。 记忆中曾看过一本叫《大国重工》的网络小说,主角也是重活人士,把即将倒闭的厂救活了,而且搞得红红火火。 但那终究是小说,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别说自己只是子弟校的教书匠,就算是厂长,一样救活不了这个厂。 从某种意义上说,985厂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 之前效益不错,那是因为在备战备荒的大背景之下。 甚至都谈不上所谓的效益,因为当时准备打仗,国家在军工上的投入是不计成本的。后来赶上对越自卫还击战,前线需要大炮,订单很多,也是不计成本。 现在改革开放,和平发展是主旋律。 军工厂没了军品订单,上级要求“军转民”,可管理体制还跟以前一样,不是谁能轻易改变的。 而且,985厂只是火炮总装厂,只生产炮管、炮管制退器,只总装大口径火炮。 有且仅有的几个工程师,不具备研发能力。 车间里的那些机床也不先进,全是几十年前的。现在不再生产大炮,就是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机加工企业…… 没有研发能力、生产加工设备落后、管理跟不上也就罢了,还没专门的业务员。 现在的民品业务要么靠上级牵线搭桥,要么靠厂领导亲自出去跑,上上下下根本没有拥抱市场经济的意识,还养了那么多闲人,生产经营成本那么高,怎么跟人家竞争? 总之,今后的985厂将不再是以前的985厂。 国家不再需要你了,又不能完全放手让你自生自灭,想管又管不好,想干的人也干不成事,只有倒闭。 不,应该叫兼并重组。 如果一切没发生大的变化,事实上也不太可能发生大变化,等搬到呈都,先给汽车生产企业加工几年零配件,又因为管理跟不上、生产成本高和汽车行业不景气举步维艰。 苟延残喘几年,再跟相继搬迁过去的十几家兄弟军工厂合并。 985这个代号随之不复存在,985厂也将成为历史,老厂区将因为无人问津变成一片杂草丛生的残垣断壁。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韩爱民暗叹口气,心想我是想赚点钱,不再过记忆中那颠沛流离的日子。但更想通过办学给大家伙儿找条出路,让大家伙将来下岗之后不至于没饭吃。 同时,也想帮大家伙儿守住这个家。 他们将来无论去哪儿打拼,终究会有想回来的那一天。 有我在,他们到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回来之后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毕竟这里是大家伙儿真正的家乡,更是大家伙的精神家园! 老韩同志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只知道老伴儿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放下酒杯,无奈地说:“广萍,我们那会儿是知识青年支援三线建设,不像人家是参加工作之后由单位组织过来援建的。人家有老单位,回老家找找关系,说不定能调回去,我们回去能找谁,我们又能往哪儿调?”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辈子都不回去了?” “回肯定是要回去的,叶落归根嘛。等我退休了,我们先回去看看能不能找个落脚的地方。就算户口迁不回去,人也要回去。” 对自己和王炎等同龄人而言,985厂是家乡。 在老爸和老妈的心目中,东海才是家乡。 韩爱民能理解老爸老妈的感受,不禁笑道:“爸,妈,你们肯定能回东海。给我几年时间,我保证帮你们在东海置办个家,而且要帮你们把户口迁回去。” “真的?” “我都说了保证,你要相信我。” “好,我信。” 老韩同志嘴上说信,事实上压根儿不相信。 东海住房那么紧张,想在东海有个住的地方谈何容易。想把户口迁回去一样不现实,哪个单位会接收都已经退休的职工? 第三十三章 “天作之合” 厂搬迁到呈都之后,肯定不再需要子弟校、职工医院、劳动服务公司、家属机械加工厂、自来水厂等附属单位的人,而这些人又占大多数。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扩大“985教育集团”的规模和业务范围,尽可能提供更多就业岗位。 技校不能停办,即使今年不招生,等厂搬迁走之后也要复招! 韩爱民打定主意,一放下饭碗就直奔吴校长家,跟吴校长探讨985厂技校未来的发展。而平时极少在家属区串门的乔副书记,今晚竟一反常态地跟爱人、女儿一起在余国保家吃饭。 确切地说,今晚是相亲! 介绍人是妇联主席张美凤,也幸亏有张美凤在,不然老余一家见着厂领导就无比紧张,连话都不敢说,这顿饭真不知道怎么吃。 “玉芳乖巧懂事,启明一表人才。乔书记,余师傅,这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般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真是天作之合。” “是啊是啊,谢谢张主席。” 老余不敢不识抬举,连忙满上一杯,给妇联主席敬酒。 乔玉芳是真胖,胖到余启明都不敢直视,他如坐针毡,可又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丝不高兴。毕竟正如姐姐之前所说,人家是什么家庭,自己又是什么家庭? 乔副书记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余启明的表情。事关女儿的未来,他必须好好观察。 古人云:人靠衣装马靠鞍。 小伙子前几年忙着复读,有那么点不修边幅,每次回来时都是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今天理了发、刮了胡子,穿上了新衣裳,看上去挺精神。 如果只看外表,乔副书记对小伙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自己的女儿除了体重之外,各方面都不出众。况且小伙子是高中毕业,虽然没能考上大学,但也算知识分子。 乔副书记的爱人唐芝英更是越看小伙子越喜欢,一个劲儿夸小伙子稳重。 事实上余启明长得不赖,好好收拾下真一表人才。 早在上初中时,他就是子弟校的风云人物,初二就加入了厂里的文学社,经常在文学社的刊物《双河》上发表诗歌和散文。 也正因为余启明那会儿很优秀,老余同志觉得他儿子完全配得上老韩家的闺女。结果后来这门亲事没做成,老余觉得没面子,于是跟老韩同志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 在乔玉芳之前的印象中,余启明邋里邋遢。 今天看到焕然一新的余启明,她顿时心生好感,风卷残云般吃完余妈她夹的菜,大大咧咧地问:“爸,我听说补习班考了两次,徐丽就是第二次通过预考的。这事归你管,你怎么不安排启明哥去考?” 真是女生外向! 现在只是相亲,你就帮人家说话了。 乔副书记虽然希望女儿能早点嫁出去,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舍,微笑着解释道:“当时的情况是有人举报补习班作弊,质疑补习班学员的预考成绩,市县两级成立联合调查组,来调查补习班的十几个考生在预考中究竟有没有作弊。启明之前没在厂里补习,不在调查范围内,也就参加不了后来的摸底考试。” 唐芝英暗暗叫苦,心道这丫头真不懂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调查组来厂里组织第二次考试的时候,你和余启明还没开始谈呢,我们凭什么帮他?况且,人家真要是考上了大学,还能跟现在这样愿意跟你处对象? 乔玉芳哪里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兴高采烈地问:“启明哥,你想不想考了。想考就去复读,你不好意思去找韩爱民,我帮你去跟他说!” “不复读了,复读也考不上。”余启明低声道。 这是在相亲,提什么被你追到摔下楼的韩爱民…… 妇联张主席头大了,急忙端起酒杯:“乔书记,老余,我再敬你们一杯。” “好好好,谢谢张主席。” …… 别看妇联主席张美凤是女同志,酒量却不小,在她的插科打诨下,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总得来说,今晚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余启明尽管都不敢直视乔玉凤,但为了不辜负老爸老妈和姐姐姐夫的期望,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硬着头皮在妇联张主席的强烈建议下,微笑着答应明天陪乔玉凤去县城逛逛公园、看电影,这也是现在年轻人谈恋爱的基本流程。 乔副书记今晚的酒喝得有点多,回到家洗完漱刚躺到床上,爱人唐芝英就走进卧室带上了门。 “老乔,启明这孩子挺好,我挺喜欢的,我看玉芳也很喜欢。只是……只是就这么谈,两个孩子将来能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心里真没底。” 唐芝英既高兴又担心。 乔副书记不认为余家小子敢做陈世美,呵欠连天地问:“什么意思?” “启明追求过财务科的韩爱兰,老余就是因为这个跟韩兴发闹僵的,这件事厂里个个都知道。我家玉芳又不争气,以前上赶着追求韩爱民,不晓得闹出过多少笑话。” “这又怎么样?” “厂区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玉芳的性格又大大咧咧,你想想,她要是总提韩爱民,启明会不会不高兴?”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女儿自从害了那场病,不但越来越胖,连脑子也变得有点不灵光。 乔副书记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唐芝英又唉声叹气地说:“如果让两个孩子处,我们肯定要帮启明安排工作。启明只要在厂里工作,就会遇到韩爱兰,到时候他会不会很尴尬?玉芳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 把两个被韩家姐弟瞧不上的孩子撮合到一块,想想是不太合适。可女儿的条件摆在这儿,真找不到比余家小子更好的对象。 乔副书记暗叹口气,愁眉不展。 唐芝英坐在床边,嘟囔道:“韩爱民也真是的,既然有那么大本事,而且都办了停薪留职,干嘛还赖在厂里不走?人家想走都没地方去,他倒好,非要赖在厂里办什么补习班。” 老伴儿这话有点不讲理,但必须承认老伴儿的担心有一定道理。 自己的女儿什么脾气,乔副书记最清楚。 等她跟余启明结了婚,如果再跟现在这样三天两头能见着韩爱民,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再想到余启明曾追求过韩爱民的姐姐韩爱兰,乔副书记甚至担心女儿将来会跟泼妇似的跑到财务科去大吵大闹。 “知道了,先让两个孩子处处。你刚才说的这些,等两个孩子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再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 “总会有办法的,都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要不请老家的领导帮帮忙,看能不能帮启明和玉芳安排个工作,让他们回老家过小日子?” “你说得倒轻巧,现在不比以前,别说老家的领导不太可能帮这个忙,就算人家愿意帮,我们也不能让余启明跟玉芳回老家。” “为什么不能?” “我们是嫁女儿,又不是招上门女婿。人家老余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使要回老家也是回人家的东海老家,人家怎么可能会同意他儿子跟我家玉芳回东北。” 此路不通,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 唐芝英轻叹道:“不回东北也好,别看玉芳不太懂事,有时候把我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可要是让她回老家,我还真舍不得。” “再不懂事也是自己的孩子,谁不想孩子在自己身边。”乔副书记点点头。 “所以韩爱民和韩爱兰的事,你要想想办法。” “我知道,睡觉!” 第三十四章 “自愧不如” 下午5点半,王炎风尘仆仆赶回来了。 他这段时间很辛苦,天天在外面跑,韩爱民连忙帮他倒茶,想想又打开抽屉,把上次调查组来组织模拟考试时钱主席送来的那条烟拿给他。 “这烟太好,留着吧。” “你天天在外面见人,见人就要给人家发烟。” “就算发也用不着发这么好的烟。” 韩爱民把烟硬塞给他,笑道:“要发就发最好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包装,只有发好烟才能体现出我们的实力。” “嗯,听上去有点道理。”王炎知道好兄弟不抽烟,也不矫情,干脆把烟塞进挎包,随即从包里取出一本书:“爱民,这是你要的吧?” “《原子物理学》,就是这本,你从哪儿搞到的?” “铁矿的郑厅长跟几个朋友合伙儿承包了矿上的三辆卡车,现在跑运输,三天两头往山城拉货,我托他帮我去山城买的。”王炎一屁股坐了下来,想想又好奇地问:“这本书好像是大学教材,你要它做什么?” “我要学,补习班的考生也要学,不学难点的,将来怎么考高分。” “你不是说高考不会超纲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超,但总会有一两道大题比较难。高考本来就是淘汰机制,出题专家需要出一两道难题来拉开分数。会的就会,不会的想蒙都蒙不对。” 王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端起茶杯喝水,没有再问。 韩爱民对他刚才说的“郑厅长”印象深刻,人家真正的名字叫郑能量,是基江铁矿的子弟。 基江的铁矿石品质不够好,绵延百里的几个矿井相继关停。 郑能量跟现在的985厂子弟一样,指望不上矿上安排工作,就东拼西凑搞了点钱,买了三张桌球台,在矿区开了一个桌球厅,从那之后个个叫他“郑厅长”。 韩爱民没去打过桌球,但以前不止一次见过他。他以前跟王炎玩得好,经常来厂里找王炎。 “他改行跑运输,桌球厅开不开了?” “早不开了,矿区都没几个人,再开谁去玩?爱民,原来跑运输也很赚,他知道我在跟你搞补习班,问我缺不缺钱,如果缺就跟他开口。” “这年头,能主动开口借钱给别人的都是真兄弟啊!” “我跟他没你说的那么铁,他这么说主要是看好你。” “看好我?” “他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们点的歌,知道我们补习班教学质量好,也知道我们的补习学校办起来肯定能赚钱,想跟我们合伙。而且,他堂弟也是高中生,今年预考没通过,正想着去哪儿复读呢。”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不需要投资。”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我们不缺本钱!”王炎又想起件事,放下茶杯笑问道:“爱民,你知道我今天在县城遇到了谁?” “遇到了谁?”韩爱民好奇地问。 “遇到了余启明和死缠烂打要跟你处对象的乔玉芳。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两个人逛街的时候,乔玉芳搂着他胳膊!” “他俩在处对象?”韩爱民确实很意外,一脸惊愕。 “我开始以为看错了,回来时路过菜市场,顺便了问了下刘二婆娘,刘二婆娘说他们真在处对象,妇联的张美凤介绍的。” 这绝对是大新闻! 王炎把挎包放到一边,坏笑着说:“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余启明原来是个狠人!跟乔玉芳处对象,娶乔玉芳,这要多大勇气?虽然个个说我是公安通缉的逃犯,可余启明这样的境界,我这个逃犯是达不到。” 韩爱民被震惊到了,喃喃地说:“我一样达不到。” “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他怎么会跟乔玉凤处对象,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还不简单,攀乔书记的高枝儿呗!” 王炎一身江湖气,最瞧不上吃软饭的人,一脸不屑地说:“他只要娶乔玉芳,乔书记肯定会给他安排工作。别人招不上工,我敢打赌,他不但能招上,还能提干。” 韩爱民笑不出来,甚至有点同情余启明,沉吟道:“现在不比以前,现在想提干不太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不信我们走着瞧。”王炎顿了顿,恨恨地说:“现在的这些厂领导,跟以前的厂领导没法儿比。他们就知道以权谋私、任人唯亲,一个比一个不要脸,都不怕被下面人戳脊梁骨!” “别瞎说,要说提干,我大姐夫不一样提干了嘛。他没花一分钱,也没给厂领导送过礼。” “你大姐夫跟别人不一样,他当过兵,上过老山前线!像你大姐夫这样的复员军人,如果在兄弟厂,早提干了,还能等到今年?” 大姐夫真上过战场,但没钻过猫耳洞,也没见到过敌军,而是在阵地后面维护保养大炮。 老爸经常拿大姐夫说事,说一个人不能没有一技之长。 比如大姐夫,新兵训练还没结束,就因为是985厂的子弟,应该会维护保养大炮,前线用的大口径火炮又大多是985厂生产的,部队的副政委居然赶到新兵连,亲自把他接到火车站送上闷罐车,让他跟参加轮战的指战员一起上了前线。到了前线,又直接被安排到炮兵阵地。 如果没一技之长,大姐夫就要钻猫耳洞,甚至要上阵冲锋,跟敌人刺刀见红。如果没一技之长,真可能会牺牲…… 韩爱民正想着大姐夫提干是晚了点,王炎又从挎包里取出笔记本,一边翻看着一边说:“县城我没什么熟人,郑厅长有好多熟人,他表姐夫就在汽车站上班。” “然后呢?” “汽车站对面就是商业公司的国营旅社,他表姐夫跟国营旅社的陈经理关系好。今天上午,他表姐夫带我去跟陈经理谈了谈。去了才知道有好多外地人把国营旅社当成办事处,就是长期包一间客房,在房间里摆张书桌、在门口挂块牌子办公。” “有没有电话?” “有,不过是分机。” “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没得讨价还价。但陈经理说了,可以给我们一个最好的房间。” 厂区在深山沟里,交通不方便,不利于接下来的招生。去县城找个地方,把招生办设在城里,这是之前商量好的。 韩爱民权衡了一番,分析道:“汽车站是很方便,但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治安也不好,把招生办设在那儿不合适。而且国营旅社里那些所谓的办事处,十个有九个是骗子。你再找找,看能不能找个相对清静点的、安全点的地方。” “骗子,不可能吧,我看他们挺正规的,还有老军医呢。” “专治疑难杂症的?” “嗯。” “是不是还有搞什么技术推广、信息咨询的?” “是啊。” “全是骗子,相信我,以后离他们远点。” 王炎一直自认为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没想到居然看走了眼,把一帮江湖骗子当成了正经人,不免有些尴尬,立马转移话题:“爱民,你觉得电大怎么样,电大有房子出租。” 985厂子弟校跟电大合办过两期大专班。 光靠听电视里的老师讲课,想通过上电大提升学历的干部职工很难通过考试,韩爱民兼过985厂电大班的老师,不止一次去过电大,不假思索地说:“电大的位置有点偏。” “党校位置好,党校也有房子出租。” “党校比电大好,我倾向于把招生办设在党校。” “行,我明天去跟党校谈。” “电话很重要,谈的时候问问人家,能不能给我们拉一部直拨电话。” “我知道,我明天跟他们谈,实在不行,就花点初装费让邮电局帮我们装一部。” 第三十五章 不让你在厂里办! 一转眼,985厂子弟中学校又迎来了中考。 跟往年一样,莫主任和聂文珊等子弟校的老师按县教委的统一安排,去双河中学和大通中学监考。 985厂这边,由外面的老师来监考。 初一、初二的几个班放假,把教室腾出来做考场,给初三学生考试。 焦校长忙得焦头烂额,既要组织学生参加考试,又要接待好前来监考的老师。 韩爱民因为办了停薪留职,没有监考任务,正忙着“放大招”,给补习班的理科生讲相关知识点他们之前全学过,但综合起来却难到令人发指的题。 “钱开生,魏广民,我看你们很闲,也很飘,还有心情打赌做中考物理卷能不能拿满分。好,我再给你们出一道题,看你们能不能做对。” 钱开生头大了,苦着脸道:“韩老师,求求你行行好,饶了我们了吧。又是量子物理,又是光学的,你前天讲的玻尔氢原子模型我到昨晚才整明白,能不能让我缓缓?” “韩老师,开生整明白了,我还似懂非懂,我真吃不消了,能不能讲点别的?” “这几天讲的很难吗?你们不是很聪明吗?” 韩爱民反问了一句,拿起粉笔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笑看着他们道:“那我就给你们出个简单的,好好看题,用大炮轰击和炮在同一水平面上的目标,当炮管仰角为A1时,着弹点比目标偏近了一段距离D1。 当仰角为A2时,着弹点又比目标偏远了一段距离D2。请你们由这些已知量,求出要想正好击中目标所需的仰角。” “韩老师,这也太难了吧!” “难吗?我们都是985厂子弟,都是骑在炮管上长大的,在厂里会造大炮,上了前线要会开炮。要是连这道题都不会,你们就是我们985厂的耻辱!” 魏广民头大了,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解。 钱开生在练习簿上写写画画,想了好一会儿抬头道:“韩老师,炮弹打出去的初速度呢,出口速率呢,空气阻力要不要算,这个怎么解,这也太扯了!” 必须承认,聪明的孩子是真聪明,这个妖孽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韩爱民暗赞了一个,笑道:“假设炮弹出口速率是一定的,空气阻力不计。” “这也不好解,这太难了。” “我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在考试时无论看到什么题,你首先要考虑老师为什么出这道题,出这道题究竟想考察哪些知识点和哪些公式?” “好吧,我再想想。” 魏广民等人很快放弃了,摆烂说不会做。 事实证明,再聪明的孩子,如果没有好老师教也很难自学成才。 钱开生不服气,算了又算,用各种公式解,解题解的满头大汗,可就是解不出来。 韩爱民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下两道公式,再次敲敲黑板:“都给我打起精神,认真听讲!我们先用x、y分别表示炮弹的水平位移和垂直位移,v表示其初速度,当炮弹落地时,y等于0,由以上两式,就可以得到水平射程……” 一道题,居然综合了四式。 钱开生好不容易消化完,正准备吐槽,平时极少上楼的王炎居然来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韩爱民下意识问:“有事?” “有事。” “急不急?” “很急。” “好的,”韩爱民放下粉笔,收拾起教案,交代道:“开生,昨天讲的内容,你懂了,其他同学还没懂,你帮我好好讲讲。我下去有点事,等会儿上来检查。” 钱开生愁眉苦脸地问:“怎么又让我讲?” “你是我的物理课代表,好好讲,认真讲。魏广民,别装死,给我好好听,不懂就要问,直到真正弄懂为止。” “好的,我虚心学习。” …… 韩爱民走出教室,低声问:“什么事?” 王炎满面愁容地说:“钱主席来了,焦校长也来了,都在办公室,我们下去说。” 能有什么事? 又能出什么? 韩爱民一头雾水,只能跟着王炎快步走进“教研组”办公室。 “钱主席,什么事?焦校长,那边正在考试,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的?” “小韩,刚才开党委会,张厂长在会上提了下你们要租技校和集体宿舍办补习班的事,这又算不上什么大事,根本都不用举手表决,只是在会上通个气,没想到乔光明竟然反对。” 乔副书记虽然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对补习班还是很关心的。 前段时间县里把焦校长扣下了,是他亲自带干警去的县城。后来调查组来调查,也是他亲自接待的。 而且,他早知道我要办补习班,之前怎么没反对…… 韩爱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解地问:“乔书记为什么反对?” 钱主席道:“他说我们是军工厂,是保密单位。说什么现在虽然主要生产民品,但客户过来都不能去车间参观,只能去办公楼谈业务,晚上也只能住招待所。如果让你们在厂里办补习班,面向社会招生,一下子来那么多外人,不利于保密。” “可技校在家属区这边,跟生产车间隔着一条河呢。我到时候可以宣布纪律,让学生在家属区这边活动,不让他们过河。” “爱民,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保密只是人家的借口。你想想,我们厂有什么好保密的?生产的是几十年前的炮,而且这几个月没订单,今后估计也不会有,可以说都不再生产炮了。” 钱主席看着一脸茫然的韩爱民,想想又说道:“他是有备而来的,姜厂长和洪工虽然很想支持你办班,可他居然翻出了几年前上级关于保密的文件,开会前甚至征求过保卫科的意见,反正理由很充分。姜厂长不好说什么,只能说先搁置。” “我们好像没得罪过保卫科。” “你是当局者迷,人家这是冲着你来的。” “钱主席,我不太明白。” “乔光明去征求保卫科的意见,肯定先定了调子。保卫科归他管,他都定了调子,曾祥能怎么说?” “可我一样没得罪过乔书记啊!” 王炎接过话茬,不无幸灾乐祸地说:“你怎么就没得罪,你是得罪了都不自知。你又不是不知道,乔玉芳正在跟余启明处对象!” 韩爱民越听越糊涂,哭笑不得地问:“他们处对象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王炎觉得钱主席和焦校长不好在背后议论乔副书记,他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分析道:“你看不上乔玉芳,你姐看不上余启明,现在人家成了一对儿,乔书记当然要帮他女儿女婿出口气。” “乔书记那么大领导,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怎么不可能?” 事实上钱主席根本不鸟乔副书记,冷不丁说道:“我跟他共事十几年,对他太了解了。要水平没水平,要能力没能力,就会溜须拍马,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坏。办补习班多好的一件事,他竟然反对,也不怕家里有孩子上学的干部职工骂娘!” 第三十六章 可以挂靠! “小韩,说起来怪我,我这个人太过淡泊名利,当年懒得跟他争,让他做上了副书记。搞得现在人微言轻,只能列席党委会,坐在边上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小伙子是钱家的大恩人,人家现在遇上难事,自己却帮不上忙,钱主席越想越歉疚。 韩爱民知道钱主席是真心想帮自己,连忙道:“钱主席,其实也没什么。乔书记不让我们在厂里办班,我们可以出去办。” “小韩,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一直保持沉默的焦校长抬起头。 “焦校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焦校长可不敢像钱主席那样在背后大骂乔副书记,忧心忡忡地说:“人家现在能针对你,将来照样可以。你要是出去办班,学生不多,办得不怎么样,人家或许不会说什么。但如果你在外面办得红红火火,人家有的是办法使坏。” 钱主席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很认真很严肃地提醒道:“小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到时候人家说你偷税漏税,说你非法办学,让税务把你罚得倾家荡产,让公安把你抓进去坐牢,不是没有可能!” 这两年社会上如雨后春笋般办了好多高考补习班,而那些补习班都没任何手续,就算想办也办不到。 如果没记错,未来的英语补习巨头某东方刚开始也没办学资格,只能挂靠在一所大学下面。每年给人家上交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好像直到92年才取得办学执照。 在老人家二次南巡之前,做生意赚大钱是有风险的。 韩爱民早考虑到了,笑道:“我可以找个学校挂靠。” “可985高考补习学校的广告都打出去了,王炎这几天光点歌就花了上千。” 焦校长话音刚落,王炎就苦笑道:“招生简章和宣传资料也印好了,印刷厂中午刚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拿。” 创业从来没有容易的,哪怕拥有先知先觉的优势。 韩爱民正想着要不要“壮士断腕”,就当之前的投入打了水漂,钱主席沉吟道:“小韩,姜厂长和洪工是支持你的,我看这事应该有转圜余地。” “有什么转圜余地?”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补习学校想顺顺当当办下去,你肯定要找个正规学校挂靠。与其找外面的学校,不如直接挂靠在焦校长这儿,多少给厂点挂靠费,这么一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焦校长就可以理直气壮帮你出面。” “可乔书记不让我在厂里办班。” “挂靠和去哪儿办班是两码事。” 韩爱民反应过来,不禁笑问道:“补习班挂靠在子弟校名下,对外还叫985高考补习学校,但教学在外面进行?” 钱主席点点头:“我去帮你跟姜厂长说,姜厂长肯定会同意。你招的学生又不会来厂里,不存在会不会泄密的问题。而且,这事乔光明无权过问,更无权反对。” 焦校长深以为然:“爱民,钱主席的这个主意好,要不你就先挂靠在我这儿。” 不等韩爱民开口,王炎就忍不住问:“挂靠费怎么算?” “象征性交点,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还能赚自个儿学生的钱?再说你们无论交多少挂靠费也进不了我口袋,到最后还不是交给厂里。” “小韩,小王,无论怎么说也是挂靠,交太少说不过去。” 钱主席权衡一番,提议道:“要不参照外面的那些校办厂,不管你们将来赚多少钱,每年给厂里交百分之二点五的利润,你们觉得怎么样?” 厂里什么都没做,就要拿走百分之二点五的利润。 王炎打心眼儿里舍不得,看着韩爱民欲言又止。 挂靠费居然只要交利润的百分之二点五,韩爱民差点笑出声。 再想到这里是位于川黔交界的深山沟,不是繁华的首都。自己要挂靠的也只是一所军工厂的子弟校,并非人民大学那样的名牌高校,又觉得百分之二点五很合理。 “没问题,如果厂领导同意,我就挂靠在厂里。” 韩爱民笑了笑,想想又说道:“不过挂靠协议要签五年,万事开头难,刚开始花钱的地方多,不能见我们补习班效益不错就想涨挂靠费。” “这你大可放心,百分之二点五不少了,姜厂长肯定能同意。” “钱主席,这就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谈不上麻烦。” …… 厂部大楼。 乔副书记散会之后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走进厂长办公室,跟姜厂长解释起反对韩爱民等人在厂里办补习班的另一个原因。 “归根结底,我们是企业,企业的任务是生产经营。今年十几个孩子考得好,确实是厂里的成绩。但如果让老焦和韩爱民他们继续办补习班,由着老钱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很难说上级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不是在不务正业……” 只要想反对,能找出一万个理由。 乔副书记对高考补习班的态度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让姜厂长意识到应该与他的女儿和准女婿跟韩家姐弟的恩怨有关。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是快五十的人,而且是堂堂的党委副书记,你跟着掺和什么? 都是一个班子里的成员,姜厂长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只能点上烟,若无其事地说:“老乔,你的顾虑有一定道理。” “我也是为厂里好。” 乔副书记很清楚今天得罪了人,但为了女儿的幸福顾不上那些了,下定决心要把韩爱民赶走。 “我知道。”姜厂长微微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想得罪人,可我是副书记。如果我不得罪人,你就要得罪人。你是厂长,你不能做这个坏人,所以这个坏人只能我来做。” “老乔,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你对老焦和韩爱民他们在厂里办补习班有意见,是不是应该提前跟我通个气?” “姜厂长,这两天你不是忙嘛,忙得又全是大事。再说我不是对他们在厂里办补习班有意见,而是这属于原则性的问题。有时候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比如办补习班这件事,上级知道了如果说不行,到时候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出了手,就要把事办成。 事关保密纪律,可以说已上纲上线,包括厂长在内谁也不敢点那个头。但都在同一口锅里搅马勺,能缓和关系就要尽可能缓和。 乔副书记见姜厂长不太高兴,赶紧放低姿态,带着几分恭敬的递上一根烟: “厂长,老黄中午又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新厂房建设那么大工程,靠先过去的几个人忙不过来,打电话跟我要人。” 呈都那边的新厂区建设是大事。 姜厂长顾不上想别的,下意识问:“他想再调几个人过去?” 乔副书记连忙道:“他想再调三个,想要一个财务和两个能帮他现场监工的同志。他的要求挺高,说现场监工很辛苦且责任重大,要年轻的、能吃苦的、不怕得罪人的,同时要具备一定文化程度,不然就算天天在工地上盯着也看不出门道。” “老黄考虑的很全面,如果没点文化,不肯学、不肯钻,就算过去也只知道工人在施工,却不知道人家在忙什么,也就不会知道人家有没有偷工减料。” 姜厂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地想你该不是打算“特事特办”,给你的准女婿办招工手续,让你的准女婿先以工代干去呈都跟着老黄搞基建,等新厂房建好之后再顺理成章提干吧。 乔副书记不知道厂长在想什么,接着道:“我让人事科酝酿了几个人选,正准备向你汇报。” “哪几个人?” “财务科的韩爱兰,小车班的施贵山和三车间的蒋井龙。” 乔副书记笑了笑,补充道:“施贵山虽然不是干部,但给我们开好了几年车,也算见多识广,去了呈都肯定能帮上忙。而且他跟韩爱兰是两口子,小两口一起过去也能安心工作。 至于蒋井龙,他的情况你最清楚。他父母所在的阳光厂已经搬过去了,让他先去呈都就是让他提前跟家人团聚,他一样能安心工作。” 能抽调去呈都搞新厂区建设的都是骨干,将来都是要委以重任的。更何况呈都是大城市,厂里上上下下,谁不想早点过去? 居然推荐这三个人,而不是推荐他的准女婿。 并且这三个人中的韩爱兰和施贵山,一个是韩爱民的姐姐,一个是韩爱民的姐夫! 先是反对韩爱民在厂里办补习班,现在又推荐韩爱民的姐姐姐夫去呈都参与新厂房建设,他究竟想搞什么…… 姜厂长百思不得其解,真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想乔副书记之前反对韩爱民在厂里办补习班,真可能是出于保密考虑。 第三十七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 在厂里办不了补习班,只能去外面办。 距真正的高考仅剩十来天,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对补习班的第一届学生负责,韩爱民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先让王炎和吴校长出去找办学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四姐夫施贵山突然打来电话,让晚上去他家吃饭,说有喜事。 姐夫都说了有喜事,韩爱民不想坏了姐姐姐夫的兴致,给文科班上完数学课,布置了一堆作业,便洗了下手直奔四姐家。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无论在基中,还是在985厂补习班,学理科的同学都比学文科的多。 补习班文科班只有徐丽和孟淑琴两个学生,并且文科班的数学课是跟理科班分开上的,这让数学并不好的徐丽变得很喜欢上数学课。 以前只觉得爱民哥英俊帅气,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眼睛也很好看,他的才情、智慧和无与伦比的聪明,好像都包裹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藏而不露。 其实他哪儿都好,连他在黑板上解题时飘落的粉末,都不只是游走于黑板上,飘扬在课堂上,也尘积在人家的心上…… 徐丽又情不自禁地遐想连篇,孟淑琴见她在偷笑,忍不住调侃:“别犯花痴了,韩老师都走了。” “谁犯花痴了?”徐丽缓过神,急忙转移话题:“刚才讲的那道题你有没有听懂?” “懂了。” “真懂?” “真懂了,不懂还能装懂啊!” 孟淑琴很珍惜能参加高考的机会,觉得闺蜜也应该珍惜,意味深长地说:“小丽,我们都有梦想,但梦想能不能成真,就看能不能考上大学。” 好闺蜜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考不上大学就配不上爱民哥。 徐丽意识到不能再胡思乱想,连忙拿起纸笔,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走神了,没听明白。淑琴姐,你教教我,这道题到底怎么做。” “行。” …… 韩爱民匆匆赶到四姐家,进门一看,赫然发现老爸老妈、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和三姐三姐夫都来了! 客厅里摆了一桌,房间里摆了一桌,好不热闹。 “四姐,这么热闹啊,到底什么喜事?”韩爱民在老爸的招呼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正忙于上菜的四姐好奇地问。 韩爱兰正准备开口,大姐夫黄海山就一脸羡慕地说:“今天下午,人事科找爱兰谈话了,劳资科也找贵山谈过话,让他俩抓紧时间准备,过几天去呈都。” “去呈都做什么?” “新厂房马上开工,厂里让他俩跟三车间副主任蒋井龙一起去搞基建。” 谁愿意总呆在深山沟里,谁不想去大城市?况且,这是去盖新厂房,是如假包换的委以重任。 老韩同志无比高兴,感慨地说:“好多人想去啊,竞争很激烈,没想到厂里会选贵山和爱兰!” 马上就能去大城市,施贵山激动不已,咧嘴笑道:“我爸说是乔书记推荐的,其实我早知道呈都那边缺人,但缺的是干部,也就没往这方面想。我爸也一样,他都没去请乔书记帮忙,没想到乔书记会推荐我们。” “贵山,回头要好好感谢下乔书记。” “我知道。” “你爸呢,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有点事,让我们先吃。” “这么大喜事,怎么能不等他,我们等他回来再吃。” “贵山,呈都的新厂房怎么说开工就开工,不是说没钱吗?”大姐韩爱武不解地问。 “没钱可以借啊!” 施贵山是小车班的司机,消息比大多干部灵通,眉飞色舞地说:“光靠我们‘存厂’的那点钱,要存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新厂房盖起来?上级早考虑到了,帮我们厂跟银行协调了几百万贷款。” 韩爱武惊问道:“借了几百万啊?” 施贵山笑道:“大姐,贷款很正常,现在哪个单位没贷款,不信你问爱兰。” …… 提到乔副书记,众人自然而然地想起厂里这两天的大新闻——预考落榜的余启明正在跟乔副书记的女儿乔玉芳处对象! 人家可以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韩、施两家不可以,毕竟乔书记刚帮了施贵山和韩爱兰的大忙,并且韩家跟余家的关系闹得又比较僵。大家伙都很默契地不提,而是兴高采烈地展望985厂搬迁到呈都之后的美好未来。 先是反对在厂里办补习班,又是推荐四姐和四姐夫去呈都…… 韩爱民大致猜出乔副书记究竟怎么想的了,他是担心我和四姐留在厂里,会影响他女儿跟余启明处对象! 如果只是从做父母的角度出发,他这么做堪称用心良苦。但为了自个儿的孩子,就仗着手里有权左右别人的命运这就比较过分了。 从外表上看,余启明斯斯文文,其实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然这几年也不会咬着牙复读。而乔玉芳不但那么胖,脾气也不好,指望余启明真正爱上乔玉芳显然不太可能。 许多记忆中的事,从办补习班那一刻起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比如徐丽,如果没回来补习,也就没机会通过预考,更不会参加全国统考;又比如余启明,在记忆中他并没有跟乔玉芳处对象,再次落榜之后在家待业了几年,跟他家人一起去了呈都,先是给人家干销售,没赚到钱只能去工地打工。 他现在豁出去跟乔玉芳处对象,应该是受到了补习班学员考那么好的刺激。这就是走极端,只要是走极端的人都很难可怕。 并且,有些问题或许可以通过“物理隔离”解决一时,但解决不了一世。 韩爱民意识到乔副书记现在能推荐四姐和四姐夫去呈都参与新厂房建设,等呈都那边的新厂房建成,一样可以让四姐和四姐夫回来留守。毕竟在乔副书记看来,韩家人只要出现在他女儿女婿的视线里,就会影响到他女儿女婿的感情。 这段时间经常跟补习班的学员讲“我命由我不由天”,要通过努力学习“逆天改命”。 韩爱民觉得韩家人的命运同样如此,不能跟棋子似的任人摆布! 正想着如何应对,施贵山突然问:“三姐夫,你们技术科钱天亮的调动手续办差不多了,你要是有门路也要赶紧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门路,我能往哪儿调?”朱耀辉笑问道。 这些年,上级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不少,加起来有四十多个。 由于离家太远,位置太偏僻,出了厂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想进步一样很难,那些分配来的大学生干不了多久就想办法调走了,有的甚至考上研究生又去上学。 厂领导总是感慨厂区窝在深山沟里留不住人才。 工人们却不觉得有多惋惜,尤其年轻的单身男职工,最不喜欢大学生。因为那些大学生来了就要找对象、谈恋爱,并且都喜欢找年轻漂亮的姑娘。而厂里的那些漂亮姑娘,也喜欢找大学生。 三姐夫就是国家分配来的大学生,韩爱民对大学生没什么看法,只知道985厂还是走出去不少人才的。 如果记忆中的一切不会发生太大变化,这些年调走和考走的大学生中,在未来的二十年里将会出一个大领导、一个院士和好几个大学教授! 总之,留下的,将来的发展都不会理想,甚至过得不如意。只要能走出去的,将来的发展都不会差。 想到这些,韩爱民抬头道:“三姐夫,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找关系,但你可以考研究生。” “都毕业好几年了,怎么考?” 朱耀辉笑了笑,又说道:“再说又不是没盼头,最多再有两三年,厂就要搬到呈都去。早晚能去大城市,又不会永远窝在这儿。” “你以前的成绩那么好,不然也考不上大学,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研。” “是啊,你应该去考,总呆在技术科能有什么出息?” 技术科除了科长和几个副科长没走,其他人能走的都走了。韩爱梅觉得弟弟的话有一定道理,想想又笑道:“耀辉,只要你想考,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真要是能考上,到时候我去上学,把你和欣欣留在厂里?” “没事的,别担心我们。” 厂里现在的主要业务是帮山城多如牛毛的汽车生产企业生产加工零配件,人家提供图纸,车间照图纸加工,几乎没技术科什么事。 之前倒是开发过新产品,比如铅字打字机、液压汽车吊等,结果不是技术不过关就是生产成品太高,在价格上没竞争力,生产出来卖不掉,没市场。 想到在技术科像是在混日子,再想到有两个同事相继考上了研究生,朱耀辉有些心动,笑问道:“那我就考考试试?” 韩爱梅望夫成龙,很豪气地说:“什么叫试试,想考就要当回事,要买什么复习资料就去买,别舍不得花钱。” 三姐夫本来就是学霸,不然当年也考不上大学。 韩爱民深信三姐夫一定能考上研究生,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大学教授。 第三十八章 有钱出钱! 王炎和吴校长出去“考察”了一圈,选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县城的党校,一个是距985厂约三公里的基江铁矿子弟校。 党校的优势是位于县城,交通方便。 劣势是只有三间教室,没有宿舍,房租还挺高。 铁矿子弟校的优势很多,首先是地方够大,不但有从小学到初中的六十多间教室,甚至连办公楼、大食堂、澡堂、宿舍楼和仓库等建筑都可以用。并且租金非常之便宜,那么大地方、那么多房子,一年只要给矿上交三千块钱。 至于劣势,一样很多。 首先,其位置跟985厂一样偏僻,交通极不方便。 其次,绵延上百里的基江铁矿,现在只剩下一个矿井在开采,好像每年只能开采五万吨铁矿石。而子弟校这边的矿井属于二矿,二矿早在七年前就关停了。只是由于“总部”和子弟校等附属设施都在这边,才没变成一片残垣断壁。 随着在二矿生活的人越来越少,总部今年三月份搬到四十多公里外的三矿去了,现在只有两个人留守。 钱主席很关心985高考补习学校的发展,一下班就赶到技校,听完吴校长和王炎的介绍,笑问道:“小韩,你觉得去哪儿办比较好?” 韩爱民早想了,不假思索地说:“去二矿比较好。” “二矿比我们厂都要偏。” “偏僻点好,虽然交通不是很方便,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安静。在招生时我们可以告诉学生家长,学校方圆五公里内没有录像厅、台球厅和歌舞厅等乱七八糟的场所,可以让他们的孩子一心一意学习。” 办学不是办厂,位置偏僻居然成了优势。 钱主席乐了,不禁笑道:“我以为你会说空气新鲜、风景优美呢。” “我们这儿到处都是山,要说风景优美,无论走到哪儿都山清水秀、风景优美。” 焦校长没得意门生那么乐观,提醒道:“爱民,如果只是办学,去二矿是比党校好,但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考虑到。” “什么问题?” “后勤问题啊,二矿虽然有自来水厂,但现在没人上班,我打听过,两个留守职工喝水都要去河里挑。再就是电,那边虽然有变压器,也有配电室,但据我所知早被拉闸了,想恢复电力要去找供电局。” 焦校长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还有食堂、澡堂,好几年没做过饭、烧过水,甚至连校舍和宿舍都要整修,不然没法儿住人。” 钱主席点点头,总结道:“首先要花钱整修,全搞好了也要有专人维护。” “王炎,你说。”韩爱民笑看着好兄弟。 王炎连忙直起身,咧嘴笑道:“钱主席,焦校长,我和吴校长去看过,校舍、宿舍和食堂是要整修,但工程量不是很大,主要是打扫卫生,修修补补。至于水电,也不成问题,我们都能想办法解决。” “人从哪儿来?” “我们厂有的是人,我们可以招工。” “我知道可以招到工,问题是要给人家发工资!”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之前只想着在厂里办补习班,而技校就这么大、宿舍就那么多,顶多只能招收两百个学生。 现在乔副书记不让在厂里办班,不得已才出去找地方。二矿的地方够大,房子够多,别说招收两百个学生,就是招两三千个都能容纳下。 王炎越想越激动,嘿嘿笑道:“焦校长,只要能招到生,我们就能收到学费。等学费收上来,我们就有钱给老师和后勤人员发工资。” 钱主席不止一次去过二矿,想到矿区有那么多基础设施,感慨地说:“小韩,小王,你们这是打算全面接管矿区!” 王炎和吴校长昨天去跟铁矿领导谈了,谈的很融洽。 韩爱民真没想到铁矿领导那么好说话,笑道:“也谈不上接管,但合同要签长点,至少签五年。并且不能只租用子弟校、宿舍楼和食堂,我们要把包括办公楼、电影院、仓库在内的所有房子都租下来。” 焦校长惊问道:“爱民,你租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学校是要发展的,这些事不想在前面,到时候没发展空间怎么办。” “可这么一来,人家肯定要涨房租。” “涨就涨点。” 不等韩爱民开口,王炎就豪情万丈地说:“他们那个犄角旮旯,除了我们谁会去租?如果不租给我们,最多两三年,他们再想租也租不出去,白让人家住人家都不会去!”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王炎太年轻,昨天去铁矿谈判是以吴校长为主的。 技校吴校长最了解情况,微笑着解释道:“钱主席,焦校长,铁矿领导说了,房租只是象征性收点,其实收不收无所谓。毕竟把那些房子租给我们,我们会帮他们维护。” 山城是重工业基地,也是三线建设最集中的地区。 山城和周边的万县地区有好多军工厂,有些已经搬迁了,搬迁之后留下的老厂区由于位置偏僻很难再利用,现在都荒废了。 二矿虽然不是三线军工厂,但二矿的情况跟那些已经搬迁的三线军工厂差不多。 钱主席沉吟道:“这么说铁矿领导还是会算经济账的,如果不把那些房子不租给你们办学,他们就要安排人去维护。要是不安排人、不花钱维护,那些房子用不了几年就会荒废,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是的,人家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什么时候签合同?” 韩爱民笑道:“钱主席,焦校长,我们这不在向你们汇报嘛,你们要是没意见,吴校长和王炎明天就去跟人家签合同,后天就可以找人去打扫卫生、清理垃圾。” 年轻就是好,也只有年轻人敢出去闯荡。 钱主席真感觉自己老了,不禁笑道:“补习学校是你们两个办的,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韩爱民给好兄弟使了个眼色,王炎立马装出一脸难为情的样子,欲言又止地说:“钱主席,焦校长,去二矿办学,前期投入有点大,我们的本钱不太够,如果你们手头上有闲钱,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投点。” “入股?” “嗯。” 办补习班不是开厂。 补习班投资少,见效快,只要招到学生就能收到学费。 并且随着“第一届补习班”在前段时间的预考和调查组来组织的第二次预考一炮打响之后,有很多家长通过各种渠道打听985厂高考补习班接下来办不办了,能不能送他们的孩子来补习。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遇到莫主任,莫主任说有意向来上补习班的孩子已多达一百多个,而且大多是县城、矿务局、第三钢铁厂、铝厂等基江的几个国营大单位的孩子和兄弟军工厂的子弟。 招到生就能收学费! 钱主席不认为招不到生,也不认为韩爱民和王炎真缺本钱,见吴校长似笑非笑,意识这俩小子是想拉着自己和焦校长一起赚钱,不禁笑问道:“差多少?” “钱主席,你有多少?” “三四千应该没多大问题,再多就有压力了。主要是没想到开生这段时间挺争气,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我得留点钱给他上大学。” “焦校长,你呢?” 焦校长不是傻子,对着两个学生指指戳戳地笑骂道:“爱民,王炎,你们这是想绑架我和钱主席,想把我和钱主席绑上你们的贼船!” “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我们的本钱确实不够。” 韩爱民放下茶杯,解释道:“钱主席,焦校长,王炎有个跑运输的朋友,他手头上有点钱,想跟我们合伙干。刚开始,我觉得不合适。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拉人入股也只能拉我们厂的人。 后来考虑到他是铁矿子弟,我们又要去二矿办学,以后少不了跟铁矿领导打交道。上上下下他都熟,以后有什么事他出面比我们出面好,我和王炎想了想,跟吴校长也商量了下,我们都觉得应该带上他。” “他打算投多少钱?” “五万。” “真是穷庙富方丈,铁矿都要倒闭了,他竟然有这么多钱!” “焦校长,王炎的这个朋友姓郑,叫郑能量。他虽然有点钱,但跟他爸关系不大,他爸只是矿上的普通职工。” 韩爱民顿了顿,接着道:“他胆子大、脑子活,以前在矿上开过台球厅,赚了点钱,又跑到赶水去开了一个,所以我们都开玩笑叫他郑厅长,现在承包了矿上的几辆卡车跑运输,可以说他的钱都是自个儿赚的。” 钱主席微皱起眉头:“开桌球厅的!” 在大多人看来,开桌球厅的没好人。 事实上,正经人也确实不会去开桌球厅,毕竟在大多人看来开桌球厅并非正经生意。 人家已经来了,就在隔壁教室等。 韩爱民见王炎一脸尴尬,连忙道:“钱主席,郑能量既是王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很早就认识他,对他很了解。” 去二矿办学,前期投资比较大。 除了拉有钱人入股,好像没别的选择。 钱主席没再说什么,微笑着看向焦校长。 焦校长既觉得办高考补习班有前途,也想帮帮两个学生,权衡了一番说:“还缺点启动资金是吧,我没钱主席那么多钱,我只能出两千。” 韩爱民笑道:“两千不少了,谢谢焦校长。” 两个学生都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焦校长笑看着道吴校长问:“老吴,你出多少?” “也是两千。”吴校长非常看好未来的“985教育集团”,要不是韩爱民和王炎拦着,他真想办停薪留职。 焦校长想想又问道:“老莫和钟建余他们呢?” 不等韩爱民开口,王炎就咧嘴笑道:“我跟他们说了,跟马校长也说了,他们都很看好补习学校,也都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第三十九章 “股东大会” 王炎在985厂的名声不好,回来快三个月了,好多厂里人见着他还绕着走,甚至他当作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郑能量在二矿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时候调皮捣蛋,有一次带着几个熊孩子偷矿上的雷管去炸鱼,幸亏没人受伤,不然早被送进少管所了。 后来上初中,不好好学习,三天两头翘课,拉帮结派跟社会上的人打架,学校领导一气之下把他开除了…… 他一心要入股韩爱民和王炎办的补习学校,不只是看好补习学校的未来,也是想通过这种事方式扬眉吐气。 当年学校不是开除我吗? 现在学校关门了,你们做不成校长也做不成老师,而我这个被开除的学生,反而跟朋友一起把学校租下来继续办学! 郑能量正想着等学校办起来,一定要请以前的校长、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回学校看看,王炎推门走了进来。 “兄弟,我和爱民跟钱主席、焦校长说好了,走,我带你去见领导。” “好的,谢谢啊!” “自己人,有什么好谢的。” 在周边几个国营大企业中,最有钱的当属大通矿务局,铁矿也曾红火过一段时间,但最红火的时候也没矿务局有钱。985厂规模小,排不上号。 论级别,矿务局和985厂一样,都相当于地师级。而铁矿隶属于山城钢铁厂,相当于县团级,在级别上属于“小老弟”。 但论政治地位,985厂无疑是最高的! 人家是以前直接隶属于五机部、现在直接隶属于兵器工业部的军工厂。县里开大会或举行大型庆典,985厂领导的位置都会被安排在县W书记身边。 正因为如此,每次见着985厂的朋友,郑能量都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 要去见985厂的领导,郑能量有点紧张,赶紧整整衣裳,忐忑地问:“领导同意我入股吗?” “同意了。” 只要能合伙办学校,以后就是半个985厂的人! 矿上的那些老家伙要是知道,肯定大吃一惊。子弟校的那些校长、副校长和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无地自容。 郑能量确信自己走对了路,既激动又紧张地跟着王炎走进办公室。 进来一看,大吃一惊,办公室竟挤满了人。 “钱主席,焦校长,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郑能量。” “小郑是吧,来来来,坐这儿!” 钱主席虽然有点瞧不上来自铁矿的暴发户,但人家是未来的985高考补习学校大股东,人家一出手就投五万块钱,必须给人家应有的尊重,笑容满面地招呼郑能量坐韩爱民身边。 “能量,这位就是我们厂工会钱主席,这是我们子弟校的焦校长。” “钱主席好,焦校长好。” “吴校长你是见过的,爱民你很熟,一样不用介绍。这位是我们小学的马校长,这是我们子弟中学的莫主任……” 985厂教育系统的中层以上干部全来了。 钱主席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开会,主持会议一样是专业的。 钱主席在韩爱民和王炎的强烈恳请下主持起“股东大会”,莫主任负责做记录。 他先肯定了高考补习班取得的成绩,展望高考补习事业美好的前景。然后请韩爱民介绍接下来的打算,请吴校长介绍二矿那边的情况,再请王炎介绍985厂子弟校教职工和铁矿子弟郑能量等人拟出资情况。 “各位,有人说合伙儿的生意不好做,我虽然不是很认同,但必须承认这话有一定道理。” 钱主席等韩爱民等人介绍完,慢条斯理地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大家伙都投了钱,好多同志甚至把身家都压上去了。本着对大家伙负责的态度,我认为要把账算清楚。” 多的上万,少的几百,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包括刘萍萍在内的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刻,也都认为钱主席的话有道理。 焦校长见钱主席看了过来,意识到钱主席的用意,立马干咳了一声,说道:“同志们,我们虽然要搞股份制,但也要结合实际。 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没有爱民,就不会有现在的补习班,更不会有未来的补习学校!做人要凭良心,我们吃水不能忘挖井人。” 吴校长不失时机地补充道:“不只是没有爱民就没有现在的补习班,可以说没有爱民,将来的补习学校也办不好!” 焦校长接过话茬,继续道:“现在的补习班也好,未来的补习学校也罢,没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爱民。 我提议,爱民以丰富的知识和先进的教育经验入股,占百分之三十五股份,他额外投的钱,究竟占多少股另算。” 之前打算在厂里办学,各方面条件好,前期投入不大,股权分配也很简单,韩爱民出力,王炎出钱,一人占一半股。 后来想着钱主席、焦校长、吴校长和马校长、莫主任那么支持,二人商量了下,决定各占百分之四十五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十给钱主席、焦校长他们分,他们能出多少钱并不重要。 现在情况发生变化,要去外面办学,前期投资大,王炎没那么多钱,只能拉郑厅长入股。 虽然股份如何分配,刚才私下沟通过,但韩爱民依然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只出主意、只出力,人家出的可是真金白银。 “焦校长,百分之三十五太多了。” “小平同志说人才是第一生产力,你是人才,我们必须要尊重人才!” “爱民,焦校长说的对。正在开会呢,轮到你发言的时候再发言。”钱主席伸手拍拍韩爱民的肩膀,随即环视着众人:“同志们,有没有意见?有意见请发言,没意见我们就举手表决。” 正如焦校长刚才所说,没有韩爱民,哪有现在的高考补习班? 没有现在的高考补习班,又哪会有未来的985高考补习学校? 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也都认为这么安排很合适。 吴校长更是不假思索地说:“我没意见,我还觉得只给爱民百分之三十五有点少。” “是啊,我看爱民至少要占一半股。” 关于股权分配,韩爱民二十分钟前刚跟王炎、钱主席、焦校长、吴校长私下沟通过。当时只想要百分之三十,后来经不住他们强烈要求,最终答应占百分之三十五。 焦校长也感觉得意门生的股份少了,不禁看向钱主席。 钱主席见韩爱民连连摇头,再想到王炎和郑能量投了那么多钱,干脆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同志们,你们的心意,我帮爱民领了。考虑到再过几天就要组织补习班学员参加统考,统考一结束就要整修校舍和招生,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讨论。关于爱民的股份,我们先暂时这么安排。该走的程序我们还是要走一下,现在举手表决,没意见的请举手!” 说完之后,钱主席第一个举起右手。 焦校长举着手,探头看看大家伙,笑道:“钱主席,全票通过。” “好,接下来进入第二个议程,计算剩下的股份怎么分配。”钱主席放下手,笑道:“马校长,你既是校长也是数学老师,麻烦你帮我们算算。” 第四十章 不能只算经济帐 深夜11点半,在补习班“教研组”办公室开了近两个小时的985高考补习学校的第一届“股东大会”胜利闭幕! 韩爱民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成为高考补习学校第一大股东。 王炎和“郑厅长”出资最多,分别占百分之二十五和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成为985高考补习学校的第二、第三大股东。 钱主席、焦校长、吴校长、马校长和莫主任等人紧随其后。 钟建余、王涛、刘萍萍等补习班老师没多少积蓄,投的钱少,只能做小股东。 不过统考结束他们就办停薪留职或辞职,去高考补习学校任职。将来既有分红也有工资,并且工资待遇远比在子弟校高。 关于985高考补习学校领导班子的人选也讨论通过了。 高考补习、学科培训,在现在看来没什么,但将来会越来越卷,会变得毁誉参半。 记忆中的前车之鉴不少,韩爱民不想出风头,觉得做人要低调,而且是越低调越好,以太年轻为由坚决不做校长。 现在的“股东大会”纯属草台班子,并没有去工商部门注册登记,就算去人家也不会受理。韩爱民甚至打算等关于这方面的政策出台了,让老爸老妈代持股份。 总之,要低调! 焦校长是子弟中学的校长,不能拿着厂里的工资兼高考补习学校的校长。 技校下半年虽然不再招生,但有两届学生没毕业,干工作要有始有终,在最后两届学生没毕业之前,吴校长也不适合兼高考补习学校的校长。 开办企业,要跟相关部门打交道。 办学同样如此。 莫主任资历不够,王炎和“郑厅长”就更不用说了,他俩名声在外,要是让他俩做校长,恐怕没人敢把孩子送来复读。 研究到最后,钱主席在大家伙的强烈建议下,答应兼985高考补习学校的校长。 至于厂领导那边,钱主席去说。 接下来的工作分工,在“股东大会”上也明确了。 吴校长虽然暂时不能正式去高考补习学校任职,但依然要负责高考补习学校的日常工作。 莫主任在补习班没教学任务,明天就去人事科办停薪留职,出任高考补习学校副校长,协助吴校长处理学校日常工作,分管招生和招聘教师。 王炎出任总务科长,全权负责财务和招聘校工。 郑能量出任办公室主任,全权负责与矿上以及乡党委、乡政府、乡教委等部门打交道,同时负责后勤。 钟建余等全国统考结束就去办停薪留职,出任高考补习学校教导主任。 王涛、刘萍萍等补习班老师,分别担任语文、英语等学科主任。 韩爱民既不想做校长,也不愿意做副校长,主动请缨担任教务处主任,在拿大方向的同时负责教学管理工作。 …… 厂里的大食堂每天夜里都有大师傅值班,要给上夜班的干部职工和补习班的学子做夜宵。 为庆祝高考补习学校的第一届“股东大会”取得圆满成功,钱主席提议去食堂聚餐。郑能量很想融入985厂这个“高大上”的圈子,强烈要求由他请客。 钱多,人傻。 说的就是他这种从矿上来的人。 钱主席和焦校长觉得应该给他个请客的机会,让食堂按接待县团级领导的标准张罗了两大桌酒菜,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半才意犹未尽的回家。 …… 万事俱备,也该反击了。 第二天一早,王炎在韩爱民的授意和钱主席的安排下赶到广播站,以工会的名义请播音员播送985高考补习学校的招工启事。 “……现招聘电工两名,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工资每月八十元,试用期过后签劳动合同,每月工资一百二十元。” “招聘维修工三名,试用期工资每月八十元,试用期过后签劳动合同,每月工资一百二十元,有管道维修和木工、瓦工经验的同志优先录用。” “招聘食堂炊事员十名,男女不限,年龄要求在50岁以下,身体健康,届时会组织体检,办理健康证。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工资每月七十元,试用期过后签劳动合同,每月工资九十元至一百二十元不等……” “报名地点:工人俱乐部。报名时间,7月5日至7月6日,联系人:王炎。” 食堂有早饭,但主要是单身职工去吃。 老韩同志习惯在家吃早饭,听完广播通知,放下碗筷问:“这是爱民办的补习学校吗?” “应该是。”韩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喃喃地说:“联系人是王炎,肯定是爱民办的补习班。” “不是说在厂里办吗,怎么变成去二矿了?” “你问我,我哪知道!” “你今天上午没什么事,等会儿去技校问问。” “行,我洗好衣裳就去。” 为解决干部职工家属就业,厂里有劳动服务公司,开办过家属机械加工厂。甚至曾组建过生产队,组织家属开垦种植附近为数不多的山地。可无论搞多少三产,也解决不了所有家属的就业问题。 广播通知结束不大会儿,就有许多干部职工带着家属去工人俱乐部报名。 因为人太多,俱乐部徐主任不得不给保卫科打电话,请保卫科安排干警维持秩序。 姜厂长习惯在食堂吃早饭,听到广播通知,意识到韩爱民决定去二矿办补习班,权衡了一番来到工人俱乐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有上百人排队报名。 “姜厂长,你也来了。”钱主席迎上来打招呼。 “来看看的,小韩和老焦他们搞得不错啊,一下子要招这么多人。”姜厂长感慨万千。 “第一批招二十五个人。” “还有第二批啊。” “用小韩和小王的话说,补习学校是要发展的。等将来发展壮大了,就能提供更多就业岗位。” 钱主席陪着姜厂长一边往办公楼走,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姜厂长,这次能招上工的职工家属,本来可以在家门口上班。结果要跑那么远,要去二矿上班。” 姜厂长岂能听不出钱主席的言外之意,又不好在钱主席面前说乔副书记不应该反对韩爱民在厂里办补习班,只能转移话题。 “老钱,小韩他们租铁矿的校舍,一年要给铁矿多少钱?” “很便宜,一年只要交三千,并且不只是租校舍,而是把整个二矿的基础设施都租下来。” “铁矿的负责人还是会算经济账的。” “是啊,要是不租给我们,他们一分钱租金收不到,而且那那些房子用不了几年就会变得破破烂烂。” “租给我们?”姜厂长不解地问。 钱主席得意地笑道:“姜厂长,我正准备向你汇报呢,厂里不让小韩他们在厂里办班,他们只能出去办。出去办开销大,本钱不够。年轻人,想干点事业不容易,我和老焦就投了点钱。” “你和老焦入股了?” “也算不上入股,人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赔了怎么办?” “赔就赔了呗,人家把我家开生教这么好,这次真有希望考上大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样不能只算经济账。” “这倒是。” “姜厂长,还有件事……”钱主席简单汇报了下兼985高考补习学校校长的打算。 现在的高考补习班就是在工会全力支持下办起来,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成绩。 韩爱民他们接下来虽然要出去办学,但依然叫“985”,甚至挂靠在子弟校下面,每年要给厂里交挂靠费,厂里不能不管不问。 姜厂长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禁笑道:“老钱,你兼校长最好,你要是不兼这个校长,我还真不放心。毕竟一下子要招那么多学生,万一出点什么事,人家到时候肯定会来找我们。” “是啊,我就是这么考虑的。” 钱主席嘿嘿一笑,抬起胳膊看看手表:“姜厂长,你上午忙不忙?如果不忙,小韩想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出去办学是大事。 小伙子虽然停薪留职了,但依然是厂里的干部,来汇报一下很正常,不来汇报那就是不懂事。 姜厂长想了想,笑道:“让他十点半过来吧,帮我通知下老乔,让老乔也参加。” 这时候,房管科的刘大姐小跑着追了上来。 “钱主席,补习班怎么不在厂里办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家惠红下半年上高三,补习班去二矿办,让孩子怎么补习?”刘大姐急切地问。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钱主席停住脚步,笑道:“二矿的办学条件好,有宿舍,到时候可以让孩子住校。” “学费呢?”刘大姐追问道。 “学费啊……现在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高考补习不是义务教育,补习学校又没财政拨款,老师也是人,人家一样要吃饭,要养活全家老小,肯定要收学费。” “要交学费!”刘大姐急了,愁眉苦脸地说:“姜厂长,钱主席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前段时间还说只要是厂里的孩子,上补习班都不要交学费。” 钱主席不等姜厂长开口,就耐心地解释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是打算在厂里办,现在要去二矿办。” “人家孩子上补习班不要交学费,怎么到我家孩子这儿就要交?” “你先别急,这事回头再说。” “不行,你要把话说清楚!” …… 刘大姐不依不饶,想到像她这样的家长还有不少,姜厂长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皱起眉头。 第四十一章 全家总动员! 老韩同志放下饭碗,换上工作服,正准备跟往常一样提前半个小时去车间,临近统考本应该很忙的儿子竟然回来了。 “爱民,我正准备找你……” 老韩倍感意外,正想着问问儿子为什么要去二矿办补习班,小女婿的父亲——总务科长老施居然也来了。 紧接着,大女儿韩爱武、大女婿黄海山,二女儿韩爱华、二女婿张胜兵和三女儿韩爱梅、三女婿朱耀辉都来了! “爱武,海山,你们不要上班吗?怎么都来了?” “老韩,是我和爱民让大家来的。” 在厂里的职务决定在家族中的地位。 韩爱民很清楚靠自己很难做通老爸的思想工作,今天一早就找到施科长说明情况。 施科长这才知道乔副书记原来是嫌自己的儿媳妇在厂里碍眼,这才推荐他儿子和儿媳妇去呈都的,一口答应了韩爱民的请求,赶过来帮着劝亲家公。 离上班只剩半个小时,施科长招呼众人坐下,长话短说。 老韩同志搞清楚来龙去脉,既担心又懊悔,苦着脸道:“早知道会闹成这样,我当年就不应该跟老余开那个玩笑。” “老韩,这不能怪你。要说跟同事开做儿女亲家的玩笑,我开得比你多。” “那现在怎么办?” 施科长抬头环视着韩家的女儿女婿们,说道:“这事也没大家想的那么严重,惹不起,我们离他远点。既然乔书记嫌你们在厂里碍眼,担心你们在眼皮底下转会影响他女儿女婿的感情,你们能走干脆都跟爱民走。” 韩爱武很早就参加工作,思想比较保守,惊问道:“施科长,你是说我们都跟爱民去办补习班?” “爱武,厂里的情况我最清楚,这是在这儿说的,你们千万别外传,厂里现在只是拖欠你们工资,我估计很快就不只是拖欠。” 施科长抬头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韩爱民,一脸欣慰地说:“爱民闯出了一条路,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不离父子兵呢,你们不去帮爱民,谁去帮爱民啊?再说什么叫停薪留职,停薪留职就是在外面干不下去了可以回来接着干!” “都去办停薪留职,都不在厂里干了?”老韩同志惊问道。 “你不用办停薪留职,你可以直接办内退。” 内退是厂里为了分流“富余人员”推行的新政策,动员老职工提前退,每个月发一点生活费,一直发到退休为止。 但办了内退,到时候就比人家少好几年工龄,将来的退休工资也就没人家多。 如果在大城市,办了内退,还可以找别的活儿干干。 可这儿是偏僻的深山沟,根本没有再就业机会,办了内退靠那点生活费无法生活,所以没人愿意办内退。 老韩同样如此,忍不住说:“我才不退呢,我就在厂里干,难不成我还怕他!” “老韩,这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没必要跟乔书记纠缠。你想想,爱民正在干的是大事业,他那边正缺人。” “我去能做什么?” “帮盯着呀,帮着修修补补啊,你能做的事多了。” 韩爱武再也忍不住了,忐忑地问:“施科长,我呢?” “爱民,你跟你姐说。” “好的。” 韩爱民接过话茬,笑道:“大姐,二姐,二姐夫,你们过去有的是事干,可以先帮我们管食堂,也可以帮我们管宿舍。我们学校现阶段主要搞高考补习,但以后肯定会扩大经营范围。 最多三年,我们就要开展职业教育,也就是办技校。你们完全可以把这三年利用起来,通过自学考试或者函授提升学历,到时候就可以做技校的老师,利用你们的专业优势给国家培养技术工人。” “你们还打算开技校?”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吴校长。” 韩爱民想想又说道:“我们现在看着像是被人家赶走的,但我们早晚要杀回来。并且不是我们上赶着回来,而是他们求我们回来!” “什么意思?”老韩下意识问。 “等我们办高考补习学校赚到钱,呈都的新厂房估计也盖差不多了,到时候厂就要搬迁,人可以走,机械设备可以搬,老厂区搬不走啊,到时候除了卖给我们开办技校,还能卖给谁?” “你们想把厂买下来!” “确切地说应该是想把现在这个老厂区买下来,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爱民,开补习班能赚这么多钱吗?”二姐韩爱华好奇地问。 “我们的招生工作还没开始,现在就有一百多个家长通过各种渠道找我们,想把孩子送我们这儿来复习。二姐,你说我们能不能赚到钱?” 韩爱民笑了笑,接着道:“三姐夫,一个学校能不能招到生,师资力量很重要。你要是愿意过来帮我,那你就是我们补习学校学历最高的老师,工资待遇肯定也是最高的。而且你可以一边教学,一边准备考研。” 跟着弟弟干能赚到钱,有何不可? 职工医院工资待遇低,韩爱梅早不想干了,只是没地方去,禁不住笑问道:“爱民,我呢,我去你那儿能做什么?” “校医,三姐,你的工作很重要,我们学校不但要有校医,而且要有卫生室。毕竟那么多师生,肯定会有人伤风感冒。二矿离双河卫生院那么远,没个卫生室师生就医不方便。” “行,就这么说定了!” “好。” “爱民,我呢?”大姐夫黄海山笑问道。 乔副书记啊乔副书记,你不是嫌我在厂里碍眼吗? 我可以走,我们全家都可以走,我们一大家子全被你给赶走了,到时候看厂里人怎么说你…… 韩爱民越想越有意思,不禁笑道:“大姐夫,你要是愿意去帮我,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到基江铁矿保卫科,铁矿保卫科跟我们厂保卫科一样,加挂公安科牌子。而且人家跟大通矿务局公安处一样,设有好几个派出所。 我们学校位置偏僻,治安必须搞好,接下来不但要有卫生所,也要有派出所。事实上二矿本来就有派出所,只是把人员撤走了。反正你只要愿意,就能去二矿派出所做所长,帮我们维护矿区治安。” “工资呢?” “工资学校发,只是工作关系在铁矿保卫科。派出所不能只有你一个公安干警,到时候铁矿保卫科会给我们派两个人来,他们的工资也是我们学校承担,反正不会让你做光杆司令。” 黄海山参加过预考送考。 调查组来组织第二次预考时,他在考场外执勤。 韩家这么多人,他最清楚高考补习多么有前途,想到跟小舅子干可以做派出所长,不禁笑道:“行,只要不让我脱警服,我就跟你去二矿。” “耀辉,你呢?”施科长笑问道。 朱耀辉已做好考研的打算,不假思索地说:“我没问题,再说爱兰都要去,我肯定要跟着去。” 老韩同志没想到女儿女婿们都愿意跟儿子干,尤其二女婿和三女儿居然很激动,感觉这个世界乱套了,哭笑不得地问:“施科长,我们都走了,贵山和爱兰怎么办?” “有我在有什么好担心的,厂又不是乔书记家的!” 施科长再次看向韩爱民,又半开玩笑地说:“况且有爱民在,贵山和爱兰又不是没退路,大不了到时候回来跟爱民干。” “真都不干了?”老韩同志一时间还是有点消化不了。 “亲家,刚才不是说过嘛,上阵不离父子兵。” “我担心补习班干不好,赚不到钱,这么多人到时候怎么办!” “有这个担心很正常,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钱主席、焦校长、马校长、莫主任他们都在爱民办的学校入了股。多的投三五千,少的投好几百,老王家儿子有钱,一下子投了六万多,人家要是不看好爱民的学校,能投这么多钱?” “连钱主席都入了股?” 老爸哪儿都好,就是有点盲目崇拜干部。 韩爱民忍俊不禁地说:“爸,钱主席不只是入了股,接下来还要兼我们补习学校的校长。” “钱主席做校长,你做什么?” “我做教务处主任,我太年轻,做不了校长,毕竟做校长就要跟上级打交道。” “亲家,我这是没钱的,我要是有钱也要入股。” 老韩同志一直以重男轻女而著称,见儿子办学校人家都投了钱,觉得他这个做老子的更应该投,立马起身要去房间拿存折。 韩爱民很清楚老爸手里没多少钱,连忙一把拉住他:“爸,现在入股晚了,你真要是有这个心,等将来我们办技校时你再入股。” “晚了?” “股东大会都开完了,确实晚了。” 老韩同志坐下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二矿的小学关门了,我们要是都过去,孩子们上学怎么办?” “去双河上小学,只是早送晚接麻烦点。” “中午吃饭呢?” “我们可以在双河租间房子,你办了内退,你和妈有的是时间,早上把孩子们送到学校,就可以去双河菜市场买点菜,然后在双河街上喝喝茶、跟人家摆摆龙门阵、打打麻将,快到中午了去租的房子烧饭,下午放学再把孩子接到二矿。” 韩妈很喜欢儿子描绘的生活,不禁笑问道:“爱民,我们都去二矿,有地方住吗?” 韩爱民哈哈笑道:“我们把整个二矿的房子都租下来了,有的是住的地方,各方面条件只会比在厂里好,肯定不会比在厂里差!尤其住房面积,我们一家可以住一栋楼!” 第四十二章 以退为进 不让人家在厂里办补习班,人家就不给厂里想上补习班的孩子减免学费。 如果之前没办过补习班不会有这些事,可都已经办了,并且办得很好。十七个孩子,十五个通过预考,能想象到预选上的十五个孩子中,至少有一小半能考上大学。 有了对比,其他有孩子上高中的家长能不着急? 厂里效益不好,效益越是不好越要稳定军心,据说有好几个兄弟厂因为发不出工资,职工们都去找上级了…… 姜厂长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忙完手头上的工作,让厂办的小刘去把乔副书记请了过来。 乔副书记早上也听到了广播,怎么也没想到这边刚不让韩爱民和王炎在厂里办学,韩爱民和王炎就去外面找好了地方,甚至通过广播播送招工启事把去二矿办补习班的事搞得沸沸扬扬。 “老乔,现在不只是职工有意见,连一些家里有孩子正在上高中的干部都有意见,这事归你管,你说怎么办?” “姜厂长,谁同意广播站帮他们播送招工启事的?广播站是什么地方,广播站是我们的喉舌,舆论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 “这事你不能怪宣传科,也不能怪广播站。” 姜厂长不想任由乔副书记转移话题,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广播站那边是老钱打的招呼,那么多干部职工家属没工作,老钱作为工会主席帮待业的干部职工家属找工作,难道错了?” 乔副书记阴沉着脸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居心叵测!” “老乔,没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这话要是传到老钱耳里,老钱肯定跟你急。”姜厂长点上烟,想想又提醒道:“他家老爷子来了,干休所的车送过来的,老钱把他家老爷子安顿好就过来。” 厂里这么多干部职工,就钱主席是真正的高干子弟。 他家老爷子虽然离休了,但影响力很大,系统内有好多领导是他家老爷子的老部下。 乔副书记可不敢得罪钱家老爷子,连忙道:“厂长,我之前确实欠考虑,但韩爱民和老焦他们也不应该这么干。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们说嘛,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他们解决,搞突然袭击算什么,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姜厂长不想挑人家的毛病,干脆先定下调子:“老乔,韩爱民等会儿过来,我建议你坦诚布公跟他谈谈。再就是他们出去办学,肯定会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就像你刚才说的,只要我们能帮他们解决的,就想办法帮着解决。” “好吧,我听你的。” “等会儿要控制情绪。” “我知道。” 这边刚统一完思想,钱主席和韩爱民就到了。 钱主席笑容满面,递上一包茶叶:“姜厂长,这是我家老爷子给你带的。他知道你担子重、压力大,让我转告你身体是工作的本钱,能不熬夜就别熬夜,出去应酬能不喝酒就不要喝,一定要注意身体。” “钱老还给我带东西,这怎么好意思呢。老钱,我等会儿就去给钱老问好,感谢钱老对我的关心。” “他知道你忙,让你别管他。再说他又不是头一次来,房间刚收拾好他就出来转悠了,这会儿估计去了技校。” 钱老爷子的宝贝孙子正在技校补习,甚至有望考上重点本科,他老人家当然要去看看他的宝贝孙子…… 姜厂长暗暗感慨老革命跟普通老人一样充满亲情,一边招呼钱主席和韩爱民坐,一边笑道:“钱老能来,是我们厂的荣幸。再说钱老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和老乔等会儿肯定要去给他老人家问好。” “好吧,你们非要去我也没办法。” 钱主席哈哈一笑,转身道:“小韩,你不是要向姜厂长、乔书记汇报工作嘛。姜厂长和乔书记工作那么忙,抓紧时间汇报。” “好的。” 韩爱民坐直身体,轻描淡写地说:“姜厂长,乔书记,我和王炎打算去二矿办补习学校,考虑到那边什么都没有。尤其在后勤保障方面,现在是真缺人。我跟我们全家商量了下,他们不但都很支持我,也都很体谅厂里的难处,一致决定响应厂里‘减员增效’的号召,跟我一起去二矿。” “全家都去二矿?”姜厂长本以为韩爱民是来谈条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脸惊诧。 乔副书记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钱主席看着乔副书记那惊愕的表情很想笑,心道这事要是传出去,全厂人都会认为韩家那么多人是被你赶走的,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干部职工们戳脊梁骨。 “都去。” 韩爱民本不想做这么绝,后来想到记忆中的乔副书记,再过一年半就会接替姜厂长成为党政一把手,985厂就会在他领导下走向倒闭。几经权衡,觉得不能让他这个既不懂技术又不懂市场经济的干部掌权,所以才有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 姜厂长不明所以,紧盯着韩爱民问:“小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我们全家都商量好了,我爸打算办内退,我大姐、二姐、二姐夫和我三姐、三姐夫打算办停薪留职,我大姐夫想调到铁矿保卫科,请二位领导批准。” “铁矿就剩一个矿井在开采,都快倒闭了,你大姐夫调过去做什么?” “二矿比我们厂都要偏僻,离双河派出所那么远,我们接下来要招生,把人家招过来就要对人家负责,所以治安必须搞好。铁矿公安科会在二矿设一个派出所,我大姐夫要是能调过去,就能以铁矿公安科二矿派出所长的身份维护补习学校的治安。” 见厂领导将信将疑,韩爱民补充道:“我们跟铁矿领导说好了,我大姐夫过去之后虽然是他们的干部,但包括我大姐夫在的派出所人员工资,将由我们补习学校承担。” 一个高考补习学校居然有派出所! 姜厂长被震惊到了,沉默了片刻问:“小韩,你是我们厂的骄傲,你当年考上中师,我脸上有光,没少跟兄弟厂的领导显摆基江中考状元是我们厂的子弟。你说走就要走,还要把全家人都带走,外面人会怎么看我,你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吗?” “姜厂长,你误会了,我是在厂里出生、厂里长大的。没有我们厂,就没我韩爱民的今天,我对我们厂跟你一样有感情。” “有感情你还要走!” “我现在走,是为了未来回来。”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我去二矿办补习学校是为了赚钱,等赚到足够的钱,呈都的新厂房也应该盖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钱回来振兴技校,顺便帮你们看家。” “你不光要办高考补习学校,还想办技校?” “相比办高考补习学校,其实我更想振兴我们厂的技校,可以通过办技校把我们厂的技术和精神传承下去,为国家源源不断地培养技术精湛的技术工人。” 你小子以前没说过这些啊…… 钱主席也愣住了,心想这应该是托词。 事实上韩爱民并不是在开玩笑,未来的985教育集团必须多元化,不能只搞高考补习。 到时候想办法买几台数控机床、买几台挖掘机,再买点机加工设备,把汽车修理、维修电工、车工、电焊工和数控机床等专业搞起来,广告打响点,肯定有前途。 “小韩,你的想法很不错,你的……你的雄心壮志让我很敬佩,我也很支持你甩开胳膊干,但没必要全家人都去二矿。” 姜厂长看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乔副书记,接着道:“至于你说的补习学校治安要搞好,铁矿公安科能去成立个派出所,我们一样能!我们厂保卫科加挂公安科牌子,正科级单位,跟县公安局平级。 再说你们的补习学校是挂靠在厂里的,既然挂靠在厂里就是厂里的下属单位,我们安排干警去负责安全保卫,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何必舍近求远,又何必让你大姐夫调来调去那么麻烦?” 第四十三章 以退为进(二) “姜厂长,铁矿领导说了,他们可以给我们学校派出所配一辆警车。” “我们一样可以,保卫科有两辆车,平时又用不上,到时候给你们一辆!” “我大姐夫如果调过去,人家会委以重任,让他担任所长。” “我们这儿一样可以。” “一个派出所不能只有一个正式民警。” “这也不是问题。” “姜厂长,我不想麻烦厂里。” “这不麻烦。” 姜厂长很清楚只要韩爱民等人开口,铁矿领导肯定会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毕竟他们过去既能帮着维护二矿的基础设施,又能帮铁矿解决部分人员工资,这种好事去哪儿找?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所有人都认为985厂领导班子不重视人才,甚至傻到把人才往外赶。 姜厂长不想夜长梦多,拍拍韩爱民的肩膀:“小韩,你如果帮我当你的老领导,那你就不要带全家走。” “我们全家都商量好了!”韩爱民不为所动。 “你爸身体不好,可以办内退,但必须留在厂里修养,你妈也一样。” 姜厂长想了想,又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至于你的几个姐姐姐夫,如果确实想过去,我也不好阻拦。但不能一起走,只能分批走。还有一点必须要明确,二矿那边只是他们工作的地方,厂里才是他们的家!” 钱主席一样觉得韩家人要是全走影响不好,再说已经给了姓乔的一个耳光,并且十分之响亮,连忙打圆场:“小韩,你姐姐和你姐夫们过去工作没问题,可他们都有孩子,二矿那边没托儿所、没小学,也没中学,几个孩子真要是跟着过去,上学问题怎么解决?” “可以转到双河上学,可以早送晚接。” “天天接送多麻烦啊,听姜厂长的,让你爸你妈别过去,让他们在厂里帮你姐姐姐夫们带孩子。” 可以不给别人面子,不能不给钱主席面子。 再想到目的基本达到了,韩爱民故作犹豫了下答应道:“好吧,我回去劝劝我爸我妈。” 姜厂长满意的点点头,从钱主席手里接过烟,若有所思地问:“老乔,徐斌调到保卫科几年了?” “三年。” “表现怎么样?” “表现不错。” “既然表现不错,就让人事科考察,争取一个月内办完转干手续,再报送市公安局审批,看能不能赶在九月一号开学前,让他成为正式干警,到时候好让他跟黄海山一起去二矿维护治安。” 这事要是不办,姓韩的臭小子就要带着全家出走,到时候上上下下指不定会怎么想。 乔副书记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硬着头皮道:“好的,我尽快。” “小韩,二矿那边还需要什么?” “感谢姜厂长关心,我们暂时没遇到别的困难。” “你再想想。” 厂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不提出点条件,厂长一定不会高兴。 韩爱民权衡了一番,笑道:“我们计划下半年招五百个学生,现有的师资力量不够,接下来要招聘教师。我们开出的工资待遇不低,应该不难招,但很难说会不会有一些教师比较看重编制。 姜厂长,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以子弟校的名义招聘,工资奖金全部由我们补习学校承担,只是把那些教师的工作关系挂在子弟校。” “问题不大,老乔,你负责协调。” “行。” “还有吗,继续!” “姜厂长,真要是说困难,那困难确实有一些,毕竟一下子招那么多师生,光一日三餐就是一个问题。如果厂里能借一辆卡车给我们,那我们采购粮油和蔬菜瓜果就比较方便了。” “厂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车和司机,我可以连人带车借给你,但需要你们承担他们的工资。” “谢谢姜厂长,我们可以承担司机工资。” 明明想着等你来条件,结果竟变成了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困难,这算什么事…… 姜厂长越想越荒唐,不禁苦笑道:“小韩,你看看我这厂长做的多卑微啊。你们的困难,我会尽可能帮你们解决。我的困难,或者说厂里的困难,你是不是也帮厂里想想办法?” “姜厂长,厂里能有什么困难?即使有,我一个教书匠也帮不上忙。” “你能帮上忙,首先,厂里干部职工孩子的补习问题,你就能帮上忙!” 厂里帮着成立一个派出所,配一辆警车,借一辆卡车,甚至打算给徐斌提干,凭良心说已经给的够多了。 韩爱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说道:“厂里子弟以后如果想去我那补习,我们可以减免一半学费。如果第一年没考上,继续复读,第二年的学费在第一年的基础上减半,以此类推,直到考上或决定不再考为止。” “剩下的一半呢?”姜厂长追问道。 钱主席不等韩爱民开口,就微笑着接过话茬:“另一半学费,之前打算从技校和宿舍的租金里出,现在决定租二矿的地方办学,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租金。姜厂长,要不这样,剩下的一半学费从挂靠费里出,你看怎么样?” “可以,就这么定。” 姜厂长点点头,想想又笑道:“再就是听说你们招生有标准,要跟预考和统考似的划录取分数线。小韩,在招生这个问题上,遇到特殊情况,你们能不能通特殊对待?” 韩爱民笑问道:“什么特殊对待?” “这段时间,有好几个朋友给我打电话,想把孩子送你这儿来补习,他们的孩子成绩不是很好,不一定能符合你们的招生标准。可人家不了解情况,以为我能说了算。” “最多十个,姜厂长,我给厂里十个招生名额,但学费很难减免。” “十个是吧,十个足够了。小韩,你这也是支持厂里的工作。至于学费,你大可放心,能找到我这儿的,家庭条件都不错,也都舍得在孩子的教育上花钱。” 这十个招生名额,真能用来当人情的。 姜厂长觉得小伙子并非那么不通人情世故,想想又笑道:“提到学费,我觉得你们制定的标准不科学,或者说不合适。起步价高点,无可厚非,毕竟不是义务教育。 但差一分就要多交五十块钱,这就有点过了。不只是收费高,一般家庭很难承受,也会导致一系列麻烦。如果人家举报到物价部门,很难说物价部门会不会来找麻烦。” 韩爱民没想到厂领导竟会为自己着想,一脸尴尬地说:“姜厂长,你批评对,事实上不只是你批评,钱主席也批评过我。招生工作还没拉开,我们正在调整。” “这就对了嘛,我知道你们养那么多人,压力比较大,必须考虑经济效益,但凡事可以变通,比如有人愿意赞助,你们就可以适当收点赞助费。” “对对对,谢谢姜厂长提点,我们今后只接受赞助,不再按预考和统考分数计算学费。” …… 厂里虽然给了韩爱民几个人,但对厂里只有好处没坏处。毕竟人员工资他承担,相当于帮厂里减轻负担。 至于给高考补习学校配两辆车,对厂里没任何影响。厂里现在效益不好,有好多车闲置。反正借给补习学校,维修和加油的费用又不用厂里出。 姜厂长得到了想要的。 韩爱民同样如此。 单位和个人皆大欢喜,好像只有乔副书记搞得灰头土脸。 姜厂长目送走钱主席和韩爱民,意味深长地问:“老乔,你这又是何苦呢?” 乔副书记无比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苦笑道:“姜厂长,答应他们的事,就要给他们办。我先去找老曾,再去跟人事科说一声。” “忙去吧,抓紧办。” “我知道。” 第四十四章 弄巧成拙! 困扰姜厂长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已经造成的影响却很难挽回。 从厂办到车间,都在议论乔副书记为何不让韩爱民和王炎在厂里办补习班,又为何推荐韩爱兰和施贵山去呈都。 乔副书记中午回到家,听着爱人的唠叨,别提多憋屈,冷冷地问:“当时让我想办法的是你,现在怪我不该多事的又是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我是让你想过办法,但没让你想这个办法。”唐芝英现在都不敢出门,坐在椅子上嘀咕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想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 “我担心传到玉芳和启明耳里。” 真是弄巧成拙啊! 本来不想提及的事,反而搞的沸沸扬扬。 乔副书记沉默了片刻,阴沉着脸道:“两个孩子确定了恋爱关系,也该回老家见见爷爷奶奶,你带他们回去,回去住一段时间,别急着回来。” 没能把韩家姐弟赶走,反倒要带女儿和准女婿回老家避风头,这算什么事啊? 唐芝英越想越憋屈,低声问:“两个孩子的工作呢?” “我会想办法的,回去等我消息。”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 距真正的高考只剩一天,韩爱民没再安排高强度补习,也没给学员们放假,而是请退休之后没回老家的李师傅来技校讲课。 老李同志是985厂的第一代工人,喜欢读书看报听收音机,天文地理、国际国内新闻,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的太多,又管不着自个儿的嘴,WG时受到了很多委屈,但他老人家豁达乐观,从来没找过那些当年整过他的人麻烦,退休之后天天泡在工人俱乐部读书看报,研究国家大事。 论对时事政治的了解,乔副书记不如他,钱主席一样要甘拜下风。 高考要考政治,考政治肯定考时政,请他老人家来讲讲正合适。 “小韩,讲课不是摆龙门阵,孩子们后天就要去考试,我担心讲不好会误人子弟。” 能被邀请来给即将考大学的孩子们讲课,老李同志受宠若惊。 为讲好这一堂课,他整整准备了一个星期,期间不止一次带着他写的讲课稿来问韩爱民行不行。可走到教室门口却犹豫了,紧攥着厚厚的笔记本愁眉苦脸。 “李师傅,如果连你都讲不好,我真找不到能讲好的人。”韩爱民拍拍他胳膊,微笑着给他打气:“前几年高考政治的卷子我都给你看过,今年有可能要考哪些知识点,你心里肯定有数。大胆的讲,给孩子们讲明白。” “好吧,小韩,我这是被你赶鸭子上架的。” 老李同志很清楚孩子们的时间宝贵,不敢再犹豫,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跟着韩爱民走进教室。 “同学们,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我们厂2车间退休职工李青云师傅给我们讲时政。李师傅政治水平高、政治敏感性强,这是全厂公认的。请大家珍惜这个宝贵机会,认真听讲,认真做记录。” “李师傅,请。” “同学好,孩子们……哎呦……” 讲台有个台阶,老李同志太紧张,没注意看脚下,一不小心差点绊倒,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韩爱民眼疾手快,一把扶着老李同志的胳膊,转身瞪了一眼:“笑什么,还不热烈欢迎!” 钱开生、魏广民和徐丽等人怎么也没想到韩老师会把李老头请来讲课,连忙鼓掌。 老李同志定定心神,扶着老花镜看了一眼准备了一个星期的教案,说道:“同学们,孩子们,我研究过前几年高考的政治试卷,主要研究时政部分,我发现是有规律的。 这个规律就是国家大事必考,但这么大的国家每天都发生那么多事,到底什么事才是国家大事呢,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等于什么都没说,众人又忍不住笑了。 韩爱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前段时间的高强度补习把学员们搞得死气沉沉。后天就要高考,不能再跟之前那么紧张,要尽可能活跃气氛。 他走到最后一排,刚拉开凳子坐下,老李同志就在笑声中进入了正题。 “要说大事,这就多了。比如今年1月1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条例》正式施行。但我认为,3月25号至4月11号召开的人大六届五次会议更重要。” “因为六届五次会议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中央明确提出今年要集中力量办的两件大事:一是在经济领域,坚持正确的建设方针,广泛开展增产节约、增收节支运动,深入体制改革和扩大对外开放,努力保证整个国民经济的持续稳定发展; 一是在政治思想领域,深入进行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宣传教育,坚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国家今年要办的两件事,并且写入了政府工作报告,听上去就很重要。 韩爱民提醒道:“同学们,这都是知识点,不但要听,更要记。李师傅,不好意思,你继续。” “好的。” 老李同志摘下眼镜,干脆脱稿讲:“小平同志的讲话,一样非常重要。小平同志最近提出,评价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政治结构和政策是否正确,关键看三条……” 中葡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 外交部长在联邦德国发表的讲话。 衡量一个国家工业实力的钢铁产量。 我国体育健儿在南朝鲜举办的第十届奥运会上夺得多少奖牌…… 老李同志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总结了三十几件大事。时间、地点,他老人家记得清清楚楚,完全不用看教案。 韩爱民对时政不是很关心,平时既没时间也没兴趣看读书看报,老李同志讲的这些国家大事,有好多是今天才知道的。 老李同志进入了状态,生怕孩子们听不懂、记不住,讲着讲着竟跑题了,并且跑的非常之离谱。 比如讲到在南朝鲜举办的奥运会,他竟讲起南朝鲜和北朝鲜的地理位置以及历史渊源,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讲到抗美援朝。 明明讲政治的,居然变成了政治、地理和历史一起讲。但必须承认,他讲得非常好,学员们很感兴趣,连韩爱民都听得入神。 这时候,一位身穿旧军装的老爷子出现在走廊上。 韩爱民连忙收拾起纸笔,从后门走出教室。 第四十五章 你办技校我入股! 技校是高考补习重地,一般人进不来,尤其是临考前的这几天。 但在走廊里转悠的这位老爷子不是一般人,他是钱开生的爷爷钱世炎,是真正的老革命,也曾是西南地区军工系统的老首长。 今天王老师在楼下值班,王老师拦谁也不敢拦他老人家。 不过在韩爱民看来,级别再高的领导到了这儿都是学生家长,迎上去搀扶着他老人家胳膊,笑问道:“钱爷爷好,钱爷爷,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的,你忙你的,别管我。” “我不忙,我陪您转转。” “也好,小韩,听说你们有个教室里有填报志愿的资料?” “有,在楼下。” “走,带我去看看。” 孙子即将参加统考,钱老爷子比钱主席都紧张。 韩爱民陪他老人家下楼,来到贴满高校招生简章的教室。 老爷子大开眼界,看了一会儿黑板上各高校历年在西川招生的录取分数线、专业和人数的大表格,满意地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小韩,你们的情报工作做的很不错。” “钱爷爷,这些资料都是公开的,我们只是收集整理了下。” “收集的好,整理的好!有了这些孩子们在填报志愿时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不然两眼一抹黑,只能盲目填。” 钱老爷很高兴,又转身问:“清华的招生简章在哪儿?” “在那边。” “好,我看看。” “钱爷爷,您慢点,这儿有台阶。” “好的。”钱老爷子走到清华的招生简章前,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小韩,我家开生真能考上?” “希望很大。” “希望有多大,你认为他有几成把握?” “这要看他考试时的发挥,我觉得他至少有五成把握。” “有五成把握,很不错了。”钱老爷子越想越高兴,回头笑道:“小韩,你教得好啊,我要再交给你个任务。” 这位老爷子离休待遇高,是真正的有钱人。 以前每次来厂里都会带点零食,见着孩子就发。 厂里的孩子又都知道他老人家打过仗,只要见着他老人家,就缠着请他老人家讲打仗的故事。 他平易近人,可能也比较喜欢孩子,每次都不会让孩子们失望。 所以,厂里的孩子都喜欢他,以至于每到六七月份就盼着他老人家来。 韩爱民当年就是盼望他来的其中一员,回想起小时候追着他老人家跑的情景,笑问道:“钱爷爷,什么任务?” “帮我再好好教教开慧。”老爷子拍拍韩爱民的胳膊,笑道:“我中午给她爸打过电话,她爸过几天送她过来。她以后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学,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跟她客气!” 如果没记错你孙女今年十八岁,已经是大姑娘了,能打能骂吗? 韩爱民觉得很搞笑,但还是一口答应道:“行,我一定好好教。” “后天你去不去送考?” “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 “钱爷爷,钱主席和焦校长的送考经验比我丰富,有他们去就行了。再说我们不是要去二矿办补习学校嘛,在招生前有好多准备工作要做,我要去二矿那边盯着点。” 钱老爷子很想去送考,又担心会给孙子压力,干脆笑道:“我也不去送考了,我跟你一起去二矿。” “您老去二矿做什么?” “开慧要去借读,我要去看看她今后的学习环境。再说我来过双河这么多次,还真没去过二矿。” “欢迎,欢迎您老去检查指导。” “你小子,居然也学会了油腔滑调。” 钱老爷子笑骂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小韩,你跟厂里谈判的事,厚德跟我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跟光明同志究竟有什么矛盾我不关心,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打算办技校。” 每次提到办技校,钱校长和焦教学都将信将疑。大姐、二姐和二姐夫一样不信,他们更不敢奢望将来能成为技校老师。 王炎和郑能量,同样如此。 只有技校吴校长相信,或者说希望能够振兴985厂技校,毕竟是他本来就技校校长。 大家伙之所以对将来办技校不是很感兴趣其实可以理解,因为现在只要稍微有点规模的国营企业都开办了技校,光山城地区估计就有上千家! 本来就多如牛毛,现在的经济大环境又不是很好,许多企业都在艰难维持,根本用不着那么多工人。毕业之后连工作都找不到,谁会花钱来学技术? 韩爱民没想到钱老爷子会对办技校如此感兴趣,笑道:“真打算办。” “不是在开玩笑,不是信口开河?” “不是。” “好,有志气!” 钱老爷子见韩爱民不像是在说假话,犹豫了一下,五味杂陈地说:“小韩,山城和万县地区的这些三线军工厂,都是我当年建起来的。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当年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砸锅卖铁建的这些厂,如果说不要就不要了,既可惜也是极大的浪费。 你的补习班办的好,把我家开生教得好,我很高兴。但这个高兴主要出于私心,毕竟开生是我孙子,我当然希望他能成才,将来能有出息。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的补习班办的再好,其实际意义并不大。 毕竟国家每年就招收那么多大学生,你这儿多考上几个,人家那儿就会少考上几个。办技校就不一样了,办技校真能给国家培养人才,而且能把搬迁之后的旧厂房利用上。” 不愧是老革命,站位就是高。 韩爱民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道:“钱爷爷放心,我办高考补习学校主要是为了给将来办技校积累资金。办高考补习学校简单,只要招聘几个好老师、只要有教学场地就能办起来。 想办好技校很难,想办好新时代的技校更难。不但需要技术精湛的老师乃至工程师,也需要先进的机加工设备,其投资是办高考补习学校的几十倍乃至上百倍。” 钱老爷子惊问道:“投资这么大?” “钱爷爷,您既是老革命也是我们军工系统的老首长,比我更清楚能不能生产出好产品,有没有先进的机加工设备至关重要。我们现在用的是什么机床?加工出来又是什么精度?” “有道理,继续说。” “用老掉牙的机加工设备,培养不出符合未来需要的技术工人。所以等我们有了钱,就想办法去采购最先进的设备,比如数控机床,又比如数控切割机和各种先进的焊接,请最好的老师,培养最好的技术工人!” “看来你都想了。” “早想好了。” “好,我支持你。” 钱老爷子紧盯着韩爱民,很认真很诚恳地说:“小韩,你办高考补习学校,我家厚德投了钱、入了股。等你将来办技校,记得跟我说一声,只要我还在,我肯定会投钱入股!” 韩爱民很清楚老爷子投钱入股不是为了赚钱,急忙道:“谢谢钱爷爷。” “小韩,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姓钱,我也有钱!” “我知道,您老离休工资那么高,当然有钱。” 第四十六章 上阵不离父子兵! 这次送考没上次送考那么隆重。 既没敲锣打鼓,也没组织中小学生夹道欢送,只是比上次送考时多去了一辆卡车和几个老师。 卡车上装满了办公桌椅和985高考补习学校招生宣传资料,吴校长、莫主任、王涛和刘萍萍等人与其说是去送考,不如说是借这个机会去考场外做招生宣传的。 与上次送考不同的是,这次单位不是很重视,十几个考生家长却变得非常重视。 厂办王副主任的爱人请了半天假,在家忙活了一上午,又是蒸年糕又是包粽子的,煮熟了送过来给考生吃,寓意“高中”。 魏广民的老爸老妈天没亮就翻山越岭,去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土地庙烧香,赶回来时身上全湿透了,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露水。 徐丽的老爸一个劲儿叮嘱再次参加送考的徐斌,一定要照顾好徐丽。徐丽的老妈平时非常节俭,一分钱要扳成两半花,今天竟跑百货商店去买了六瓶健力宝,用网兜装着让徐丽带到县城喝。 孟淑琴的老爸老妈更夸张,今天中午跟祭祖似的张罗了一大桌菜,又是上香、又是烧纸、又是拉着孟淑琴磕头,祈求列祖列宗保佑他们的女儿金榜题名。 韩奥辉的老爸正在一个劲儿拜托钱主席、焦校长和莫主任等送考人员…… 此情此景,让人感动得要流泪。 钱老爷子强忍着没跟着去县城,站在车边拉着他孙子叮嘱道:“好好考,不要有压力。就算今年考不上清华,我们可以复读,明年再考。抗战还打了八年呢,你这才是第一年,爷爷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厂里人个个都羡慕钱开生有个好爷爷,钱开生却觉得爷爷给他丢人了,带着几分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我会好好考的。爷爷,你不是要去二矿吗?赶紧走吧。” “嫌我烦?” “没有,我先上车了,我还要检查下文具。” “开生,你整天在想什么?对你而言,文具是什么?文具就是你的枪、就是你的子弹,都要上前线打仗了,你才想起检查枪支弹药!” “爷爷,我错了,我回头再检讨。” “赶紧上车检查,明天上午考试,缺什么到了县城赶紧买,今天买来得及。” “我知道。” 钱开生好不容易甩开爷爷,刚登上大客车,二车间退休职工李青云就挤了上来,急切地说:“同学们,一定要记住我讲的知识点。只要考时政,今年要办的两件大事必考!” “谢谢李师傅,我们都背了。” “进考场前再看看,别到时候搞忘了。” “好的,我们知道。” “还有关于澳门问题的中葡联合声明。” “明白,忘不掉。” …… 焦校长乐了,忍俊不禁地说:“爱民,老李这个编外政治老师比钟建余都负责。” 韩爱民也觉得有意思,笑道:“这是李师傅教的第一届学生,他当然上心。” “以后还要请他教?” “必须请,他讲得挺好。” 本来想低调点,主要是不想给考生们太大压力,打算人齐了就出发。 结果老魏同志不但去土地庙烧过香,也研究过黄历,坚持要等到吉时再让孩子们出发。考虑到也就是多等十来分钟,钱主席和焦校长采纳了老魏同志的建议。 吉时一到,子弟校的教职工们在焦校长示意下立即燃放鞭炮。保卫科的警车开道,送考车队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缓缓开出生活区。 考生们走了,看热闹的干部职工和孩子们纷纷散去。 韩爱民正准备回技校收拾行李回家,邮局的陆大姐竟迎了上来。 邮局和邮局隔壁的工商银行是厂里的“外来户”,主要为厂里的干部职工服务,但不归厂里管。 以前厂里效益好,给干部职工发福利也会给她们发一份,所以她们都抢着来985厂营业网点上班。现在厂里的效益不行,她们又想着调走。 “韩老师,忙不忙?” “不忙,陆大姐,什么事?” “我妹家孩子明天也参加统考,我妹托我先跟你打个招呼,万一没考上,到时候送孩子去你那儿复读。” “能预选上,成绩很不错,应该能考上。” “我是说万一考不上。” “没问题。” 二矿以前有邮局和银行,现在没了。 等补习学校办起来,那么多师生,学校里没邮局和银行不方便。 韩爱民眼前一亮,干脆把陆大姐拉进工商银行,跟陆大姐和工商银行的吴大姐打听她们单位能不能去二矿设营业网点。 “才五六百个人,人太少了,上级估计不会同意。” “吴大姐,我们今年计划招五百个学生,明年肯定不止。而且,到时候去银行存的不只是生活费,我们收的学费和接受的赞助费也会存进你们银行。” 银行的吴大姐好奇地问:“能收多少学费?” 之前把收费标准定那么高,主要是当时考虑在厂里办学,教学和住宿条件决定了招不了多少学生。现在要去二矿办学,二矿地方够大,也就能招更多学生,进而能“薄利多销”。 想到马上能拥有一个初具规模的学校,韩爱民咧嘴笑道:“我们刚对收费标准进行了调整,学费三百,住宿费五十,计划招五百个学生,再加上赞助费和那么多师生的生活费,要存进你们银行的不会低于二十万。” 二十万,这可是大业务,至少在基江农村是。 吴大姐觉得有希望,想想又追问道:“能招到这么多学生吗?” “肯定能,不然我们也不会租那么大地方办学。” “我帮你打电话问问领导。” “这就拜托了。” …… 跟两位大姐谈完,收拾好行李匆匆赶到家。没曾想老爸今天上午刚办好内退,下午就收拾行李去了二矿。 “妈,爸不是说明天跟我一起去的吗?” “他本来是打算明天跟你一起去的,后来见矿上来了两辆卡车,帮老王往二矿拉东西。他坐不住,也收拾铺盖卷跟着去了。” 老妈所说的老王就是王炎的老爸王忠旺。 上阵不离父子兵。 老王同志今天也办了内退,要去二矿帮着整修校舍。 韩爱民没想到两位老爷子这么急,正暗暗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妈又笑道:“老魏和老徐他们知道二矿那边有好多活儿,中午过来跟你爸说,他们打算星期天带工具过去帮忙。” “这怎么好意思呢。” “广民和徐丽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考上了人家想感谢,考不上人家要拜托你再帮着补习一年,反正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好吧,我明天去跟郑能量说一声,到时候安排车接送,二矿那边的伙食也要搞好点。” “厂里不是答应借两辆车给你们吗?怎么还让小郑安排车?” “厂里是决定借两辆车给我们,但其中一辆是吉普车,大姐夫和徐斌开吉普车送考去了。至于厂里借给我们的卡车,王炎要用。” “王炎用车做什么?” “二矿那边只有房子,其他东西早被搬空了,我们现在什么都缺,想添置新的又搞不起,王炎这个总务科长只能干回老本行,打算去附近的废旧物资回收公司转转,看能不能淘点能用的东西。” “谁负责开车?”在韩妈看来司机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相当于半个干部,当然要用关系好的自个儿人。 “姜小军。” “让小军帮你们开车挺好,毕竟他是跟你们一起玩大的。” …… PS:注意到有不少书友留言,认为在深山沟办学不现实。事实上在偏僻的地方办学有很多先例,重庆有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就把三线军工厂作为校舍,就是现在。 第四十七章 面子工程 高考正式拉开帷幕。 参加高考的考生远比参加预考的少,并且大多是复读生。 上午考语文,算算时间已经开始考试了,钱主席、焦校长跟上次送考一样在考场外焦急的等待。吴校长、莫主任他们虽然也来了县城,但没把招生的横幅打出来,有没有摆招生宣传的“摊位”。 人家正在里面考试,如果现在就大张旗鼓搞招生宣传,分明是希望人家落榜,搞不好会被人家揍的。吴校长他们今天来主要是观察地形,等到最后一场考完再来摆摊。 考场里,徐丽飞快浏览刚发下的试卷。 她越看越激动,许多试题老师之前都讲过! 比如让从怎么看怎么相似的四个字里找出其不同点,这就是爱民哥之前所说的“脑筋急转弯”。不能从字面意思上去分析,要从字的结构上去看,真不知道出题老师是怎么想的,竟然出这种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题。 好在王老师教过,爱民哥也讲过,不然今天真要抓瞎。 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作文题目果然与七七事变无关,并且题目跟补习班之前布置过的作文很相似。 当时的题目是子弟校的体育老师建议组建登山队,请专业的登山运动员来教同学们登山运动技巧。有很人持不同看法,认为厂里的孩子都是在山沟里长大的,出门就要爬山,没必要搞这些。 最后,体育老师说服了持不同意见的老师和家长,子弟校登山队顺利成立,经过专业的训练,在一次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就这个题目,王老师和爱民哥让写一篇议论文和一篇通讯。写完之后,还请985厂文学社杨社长评点。 而今年的作文题目,居然是一个学校要组建游泳队,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最后倡议者力排众议说服了持不同意见的人,请专业的游泳老师来指点,在一次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要求先写一篇简讯《XX小学办起了游泳训练班》,然后结合材料、自拟题目写一篇400至600字的短文! 简直太简单了,徐丽激动得无以复加,在隔壁考场里考试的孟淑琴等人也欣喜若狂。 考场外的焦校长不知道今年的语文考题难不难,站在树荫下一边抽烟,一边跟基中的袁校长心不在焉地闲聊。 “焦校长,你们真打算去二矿办补习学校?” “有这事,袁校长,你消息很灵通啊!” 相比山城的中学,基中是有一定差距。 但在基江,基中的高中部,绝对是教学质量最好的。 以前打遍基江无敌手,袁校长真有股高处不胜寒之感。随着985厂高考补习班横空出世,袁校长压力剧增。 他抬头看看四周,好奇地问:“现在招了多少学生?” “我们的招生工作还没开始呢,袁校长,你对我们怎么这么关心?” “焦校长,你们租那么大地方,位置又偏,我担心你们招不到生。” “是吗?” “我们什么关系,焦校长,这些年你们一直给我们提供优质生源。如果你们那边实在招不到生,我可以推荐学生去你们那儿复读。” 焦校长不认为袁校长有这么好心,干脆装作没听见。 …… 与此同时,韩爱民和钱老爷子乘坐郑能量安排的除了喇叭不响到处都响的山城牌货车赶到了二矿。 985厂横跨沙河两岸,一边是生产区,一边是生活区。 二矿的房子都集中在沙河北岸,曾经很气派的大门斑驳不堪,曾经无比热闹的办公区和生活区人早已走楼空,变得无比萧条。 但今天,这里有了点人气。 郑能量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二十几个村民,正在老韩同志和老王同志的带领下清理杂草和垃圾。 铁矿安排在这儿留守的两个老职工,从今往后就要拿高考补习学校的工资。两个老同志很清楚谁给钱就要听谁的,也在跟着干活儿。 “钱主任,您老怎么来这儿的?”老韩同志和老王同志见钱老爷子驾到,连忙放下手中活儿迎了上来。 “过来看看的。” 钱老爷子看着通往办公楼方向的坡道,好奇地问:“兴发,忠旺,这些干活的同志,你们是从哪儿找的?” 老韩同志跟汇报似的介绍道:“都是小郑从附近几个村找的,说是附近,其实离这儿也不近,最远的走过来要个把小时。时间不能耽误在路上,小郑天没亮就安排车去接的。” “看来附近村民很支持你们来办学啊。” “钱主任,只要我们给工钱,人家就很支持。”老王同志忍不住笑道。 “要发工钱?” “当然要发,不发人家才不会给我们白干呢。” 钱老爷子刚才被热火朝天的气氛给感染了,忘了现在不是当年搞三线建设的时候,带着几分尴尬地说:“请人家来干活,是要给人家发工钱。人家干一天,给人家多少钱?” “四块钱一天,早上7点半上工,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干到6点下工,一天一结,下午收工就发工钱,不拖欠。” “吃饭怎么解决?” “他们自带干粮,干活儿工具也是自带的。本来想着让他们把铺盖卷带过来,晚上住这儿,省里来回折腾,可他们都要回家,小郑只能每天安排车接送。” 厂里人只能干干技术活,干不了这样的体力活。 韩爱民感觉郑能量这个后勤大总管干得不错,老爸和老王这两位现场负责人也很负责,不禁笑道:“钱爷爷,办公楼应该稍微干净点,要不我陪您去办公楼坐会儿?” “去什么办公楼?走,去学校看看。兴发,学校在哪儿?” “钱主任,学校在前面。” 老韩同志看了一眼儿子,一边陪着钱老爷子往子弟校方向走,一边眉飞色舞地介绍:“钱主任,这是以前的公交车站,车站对面是邮局,那边是以前的二矿派出所……” 钱老爷子是第一次来二矿,看什么都好奇,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建筑问:“上面是做什么的?” “这上面原来是招待所,我和忠旺昨天下午进去看过,床、柜子、书桌、椅子都被搬走了,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家具没了可以买,也可以采购点木头找木工来做。对了,上面有多少客房,将来能不能作为宿舍?” “有二十六间客房,有三个小餐厅和一个大餐厅。对了,招待所后面还有栋小楼,以前应该是用来接待大领导的,不过里面也被搬空了,做学生宿舍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离学校有点远,学校在生活区那边,生活区有好多住宅楼。” …… 二矿的规模远比985厂大,房子也比985厂多。 住不完,根本住不完! 跟探险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两个多半小时,韩爱民感觉这里有点像故宫,只能先修复利用一小部分,剩下的要慢慢清理、慢慢整修,等将来有需要了再投入使用。 刚陪走累了的钱老爷子走进刚打扫干净的子弟校传达室,刚从三矿借了十辆小推车的“郑厅长”赶回来了。 得知钱老爷子是离休的高干,“郑厅长”急忙掏出钥匙,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幅手绘的二矿基础设施布局图,兴高采烈地汇报起工作。 “钱爷爷,韩主任说的对,做人要有脸面,办学校要有门面。我们暂时用不着这么大地方,打算先把矿区的大门、办公楼、招待所和子弟校这边清理干净,再找木工、瓦工来整修。” “哪个韩主任说的?” “爱民啊,爱民是我们学校教务处主任。” “原来是你们自个儿封的官。”钱老爷子觉得有意思,笑看着韩爱民调侃:“韩主任,想要门面,光打扫卫生恐怕不够。” “当然不够,接下来要简单装饰下。” 韩爱民指着布局图,介绍道:“要把矿区门楼以前的墙皮铲掉,用水泥和碎石子重新装饰下,看上去要庄严,以后也只保留这一个大门。派出所、邮局、银行、商店和卫生室的外墙要清理干净,内部要重新粉刷。 子弟校的大门完全可以拆掉,通往其它地方的道路要用砖砌上堵住。总之,我们要让人家进来之后,只能看到光鲜的一面,里头和外面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等将来需要用了再清理整修。” 郑能量忍不住补充道:“钱爷爷,校区的绿化简单,只要修剪下。但要把路修好,要把路灯装上,要多装几盏路灯,等到天黑,灯一开,好看!” “只要好看,你们这是在做面子工程啊!”钱老爷子一脸失望。 “钱爷爷,我们就这么点资金,现阶段只能做做面子工程。等将来有钱了,我们再启动二期乃至三期工程,给二矿来个旧貌换新颜。” 这儿相当于一个小镇的规模。 韩爱民正心想我办学校能用多大地方,钱老爷子又好奇地问:“小韩,大食堂怎么也被你们圈进了暂时不用又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的‘封锁区’?” 韩爱民解释道:“钱爷爷,这是矿区以前的大食堂,不是子弟校的食堂,离学校太远,往返要近半个小时。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对学生们不行,他们没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路上。” “那孩子们到时候去哪儿吃饭?” “去这儿,我们打算把子弟校西侧的这两排大仓库改造为学生食堂。” 第四十八章 一片哀嚎! 7月上旬和中旬,正是基江最热的时候,考场里没吊扇,湿热难耐。 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高考录取率,最终能考上的幸运儿也就那么几个人,真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渴望“跳农门”“端上铁饭碗”的农村考生来说,真决定着一个人的前途命运。 许多农村考生都是提前半小时进考场,因为炎热加紧张,不停地上厕所,总觉得没有排净。 昨天考英语时,有一个女生由于憋不住,又不让请假上厕所,只能经监考老师同意在考场里用痰盂解手。幸亏她穿的是裙子,不然更难为情。 相比之下,不需要通过高考“跳农门”,并且经历过两次预考的985厂考生倒不是很紧张。 语文试卷不难。 数学也不是很难。 尤其理科班的学生,都以为这次能考出好成绩,结果在物理上集体“滑铁卢”了! 自认为物理很不错的钱开生,做题做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魏广民等人干脆放弃了,考了不到40分钟就提前交卷,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场。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钱主席大吃一惊,紧攥着魏广民胳膊问。 “钱主席,太难了,虽然韩老师以前讲过差不多的题,可我们听不懂、学不会。” “有多难?” “简直难到令人发指。” 魏广民几乎可以断定考不上大学,不知道如何面对钱主席和焦校长,更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面对家人,哭丧着脸说:“连选择题都是多选的,想蒙都蒙不成。”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焦校长心急如焚,紧盯着韩奥辉问:“小朱,你呢?” “我也不会。”韩奥辉眼泪都急出来了,哽咽着说:“后面的题根本看不懂,只做了附加题,前面跟交白卷差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到十几二十分。” “不是有选择题嘛,怎么能交白卷?” “焦校长,等你看到卷子就知道了,选择题都是多选,不能乱选,选对了得分,选错了要扣分!” “附加题应该很难,最后一道最难的你都会,前面那些简单的怎么就不会?” “附加题韩老师讲过,最后这道附加题像是专门给我们出的。” “什么意思?” “就是考大炮的仰角距离,韩老师还开玩笑说我们如果不会做,就是我们厂的耻辱。” “最后的附加题多少分?” “不计入总分。” “我……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不计入总分的你做它做什么,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好好做前面的题?” “不会,太难了!” “好吧,先这样,先去树荫下歇会儿。” 完了! 完了! 十三个理科生,没到交卷时间,居然出来了十二个,一个个坐在树荫下如丧考妣。 就在焦校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又出来了好几个地方上的考生,同样垂头丧气,有一个孩子甚至一出来就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钱主席忐忑地问。 魏广民犹豫了一下,爬起来说:“那是我同学,是我们的物理科代表。” “基中的?” “嗯。” “这么说他也没考好。” “应该是,太难了。” “韩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们?” “教过,全教过,只是……只是太难,我们没学好。” 钱主席稍稍松下口气,因为韩爱民不止一次说过,数学和物理跟别的学科不一样,会就是会,不会怎么教也教不会。而开生就属于特别聪明的孩子,一教就会。 开生没出来,说明他还在做题。 正在做题,表示他会。 …… 韩爱民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在二矿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到厂里。结果一回来,老妈就让赶紧去技校给焦校长回电话。 赶到技校,请总机帮着接通县委招待所的电话,再请招待所服务员去喊焦校长。 等了大约两分钟,听筒里传来焦校长的声音。 “爱民,今年的物理试卷太难。孩子们从考场出来,一片哀嚎!我们这边都没考好,小魏他们说可能连三十分都不一定能考到!” “开生呢?” “开生怎么说呢,他一样没考好,他估计最多能考八九十分。” 钱开生是补习班的学霸,物理和数学都是奔着满分去的,只能考到八九十分对他而言确实没考好。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韩爱民没焦校长那么担心,不动声色问:“有没有打听过基中那边的情况?” “老莫刚去打听过,他说基中的几个物理老师都说难,袁校长让老师做卷子,老师都做得满头大汗,并且不知道有没有做对。” “焦校长,我们没考好,人家也没考好,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不只是基中的考试,而是全省乃至全国的考试,我们的孩子不只是要跟基中的孩子竞争,也要跟全省考生竞争,如果其他地方的孩子考的好怎么办?” “我们的孩子没考好,外地的孩子就能考好?焦校长,别担心,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我没你这么乐观,我估计除了开生,其他孩子可能都要复读。”焦校长犹豫了一下,想想又低声道:“而且,开生的志愿填的太高,想上清华估计没希望了。” “焦校长,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轻易言败。别人可以慌,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不能慌。好好安慰考生,接下来还有一场呢。” “我知道,我刚做过他们的思想工作,钱主席这会儿还在给他们打气。” 几家欢喜几家愁。 理科班一片哀嚎,文科班的两个女生却很高兴。 英语试题也不是很难,最后一张试卷是一道13分的大题,让用英语写一封信,之前在补习班不知道写过多少次! 就在徐丽和孟淑琴信心十足的抓紧时间复习,为明天考政治做最后冲刺的时候,她们的政治老师钟建余被服务员喊到总台,正忙着接李师傅的电话。 “钟老师,明天就要考政治,时政这块你要盯着点,让孩子们再看看我总结的知识点!” “我知道,谢谢李师傅。” “既要看,也要背,要背的滚瓜烂熟。” “行,我督促他们背。” “明天有消息记得给我打电话,打到工人俱乐部,我等你的消息!” “李师傅,明天考完我们就回去了,我们回去再说。” “也行,明天大概几点到家,我去厂门口等你们。” “估计要等到天黑才能到。” “没事,我等。” 老李同志放下电话,依然忧心忡忡。 俱乐部徐主任就等他打完电话好锁门回家,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不禁笑道:“李师傅,你家又没孩子参加高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考政治就要考时政,时政是我讲的,往年高考,时政部分的分数不少,有时候差一分就能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你讲的?” “爱民请我去讲的,徐主任,我现在真后悔,如果当时不答应爱民,不去讲课,我就不用担这个责任,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请你去给补习班的学生讲课,有没有搞错? 徐主任觉得很荒唐,笑问道:“你担心会误人子弟?” “换作你,你一样担心。” 老李同志下意识看向报架,紧锁着眉头嘟囔道:“照理说,只要考时政,应该不会超过我总结的范围。但很难说出卷的老师有没有水平,如果出卷老师政治水平不够,那这件事就麻烦了。” 你个初中毕业的退休工人,居然敢质疑高考出题专家的水平…… 徐主任彻底无语了,拍拍他肩膀,催促他赶紧回家洗洗睡。 第四十九章 美术班! 物理试卷太难,基江这次没考好。 县领导和教委主任心急如焚,袁校长等中学校长的压力更大。 焦校长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基江教育系统添堵,决定暂缓开展招生宣传。最后一场考完,就组织考生和送考人员收拾东西回厂。 老魏等家长一见着孩子们就问考的怎么样,魏广民他们不敢据实相告,可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家长们越觉得他们没考好。 今年没考好还有明年,必须复读,不能半途而废! 十几个家长一致决定打发他们来二矿义务劳动,认为只有让他们吃点苦,他们接下来才知道要好好学。 钱开生也打着背包来了,并且是带着堂妹钱开慧来的。 基江铁矿以前的办公大楼,就这么变成了第一届补习班学员和第二届的第一个学员钱开慧的集体宿舍。 办公楼够大,房间够多,都能享受到住单间的待遇。 只是要先打扫卫生,打扫干净之后要打地铺。并且整个矿区暂时没通电,晚上要点蜡烛,上厕所要打手电。 钱开生一走进办公楼就傻眼了,正准备开口吐槽,韩爱民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不许发牢骚,要怪只能怪你们平时没好好学,考试没考好。如果你们这次考的好,你们的父母也不会让你们来接受劳动改造。” “韩老师,今年的物理试题是真难!” “难吗?我又不是没看过考卷,好像没怎么超纲。考你们的那些知识点,我之前都教过,你们不认真听讲能怪谁?” 堂哥的物理没考好,钱开慧最高兴。 因为堂哥真要是能考上清华,她这个妹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爷爷和老爸老妈肯定会天天唠叨,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你看开生多争气,都考上清华了…… 可看到脏兮兮的办公楼,她又高兴不起来了,犹豫了一下问:“韩老师,整栋楼都要打扫吗?” “当然。” “靠我们十几个人打扫不过来啊!” “今天打扫不完,明天继续,直到打扫完为止。” 物理试卷难,跟文科生关系不大。 徐丽是被殃及的池鱼,但很高兴能来二矿义务劳动,毕竟只有来这儿才能跟爱民哥朝夕相处。 她带头拿起扫把,提议道:“要不我们先把自个儿住的房间打扫出来,然后划分包干区。” “我看行。”韩爱民不禁笑道:“徐丽,你做班长,你组织大家伙打扫卫生。顺便统计下有多少门窗坏了,回头请郑主任要安排人来维修。” “好的。” “开生,广民,愣着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啊!” “好吧,干活。”钱开生走过去拿起扫把,唉声叹气地嘟囔道:“什么义务劳动,分明是劳改。” …… 高强度补习了近半年,学员们都很累。 好不容易考完了,韩爱民知道他们想玩几天,想好好睡几个懒觉。但他们的父母都把他们打发来了,并且要求让他们吃点苦,而正好这边又缺人干活儿,当然要认真贯彻落实他们父母的意图。 韩爱民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安排好办公楼这边的一切,匆匆赶到矿区大门口跟子弟校美术老师张树臣汇合。 张树臣是985厂子弟校唯一拥有本科学历的老师,并且是老牌大学生! 他1959年考入西川美术学院造型美术系,学的是油画专业,但中国画画的也很好,985厂办公大楼一楼大厅墙上的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就是他画的,书法、雕塑也是样样精通。 他这些年代表985厂参加过各种比赛,帮厂里赢得了一堆荣誉。不夸张地说,他是985厂文化艺术界的代表! 985厂子弟校从小学到初中只有他这么一个美术老师,所以包括韩爱民在内的厂二代,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他的学生。 韩爱民对他一直很尊敬,迎上来笑道:“张老师,感觉这地方怎么样?” “虽然很冷清,但环境比以前好多了。” “你以前来过?” “来过好多次,最长的一次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 张树臣抬头看向半山腰,感慨万千地说:“那上面是招待所,招待所大厅里的壁画就是我画的,整整画了一个月。当时铁矿效益好,我到现在都记得,画完之后,招待所领导给了我十块钱和二十市斤全国通用粮票,没用完的颜料也都给了我。” “那会儿的十块钱很值钱,粮票更值钱。” “那时候多困难啊,你师娘见到钱和粮票,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张老师,要不我们上去看看你当年画的壁画?” “好啊,上去看看。” 张树臣对二矿很熟悉,知道有一条通往招待所的小路,只是比较陡峭。 他扶着石头一边往山腰上爬,一边好奇地问:“爱民,你是想让我帮你写标语,还是帮你画画?” “口号标语肯定是要写的,补习学校一样是学校,只要是学校就要有校训。”韩爱民生怕他摔倒,跟在后面扶着他的腰。 “校训是什么,打算写在哪儿?” “张老师,我是教数学和物理的,不是教语文的,我读书少,语文不行,至于校训,回头请钱主席、焦校长和吴校长帮着想。” “都没想好要写什么,你急着喊我做什么?”张树臣不解地问。 坡太陡,爬起来有点累。 韩爱民扶着他停下脚步,微笑解释道:“张老师,一所学校能不能搞好,环境和形象很重要。我们刚开始整修,想请你帮我们参谋参谋,确切地说应该是设计设计,看怎么才能花最少的钱,把校区搞得漂漂亮亮。” “又要漂亮,又舍不得花钱?” “张老师,你也是股东,我们有多少钱本钱你最清楚。” “我不懂建筑设计。” “这不是建筑设计,这是景观设计。张老师,你就把这儿当成你家的小院子,帮我们想想怎么才能让整个校区有艺术感、有格调。当然,经济账也要算,要尽可能少花钱。” “爱民,你的要求还挺高。” “这不是没钱嘛。”韩爱民嘿嘿一笑,趁热打铁地说:“整个校区,乃至整个二矿,就是你的作品。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会全力配合你。把你设计的蓝图,变成现实。” “要好看,要有艺术感、文化氛围和格调?” “嗯。” “好吧,我帮你想想。” “张老师,这是一个大工程,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回头我给你安排几个助手。” “安排谁?” “钱开生他们啊,都是你的学生。” “也行。” 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张老师这样的人才难得,韩爱民自然要让张老师发挥更大作用,一边陪着张老师继续爬山,一边笑道:“再就是我们租下了这么大地方,要投资那么多钱整修,就想把能利用的空间利用起来。可现在师资力量有限,今年最多只能招五百个学生。” “招五百个学生,分十个班,你们总共就十几个教师,教得过来吗?” “靠我们这几个肯定教不过来,我们正在招聘,我昨天还给我们母校打过电话。正好有一个老师刚退休,我正在托我同学去拜访,看看那位老师愿不愿来我们这儿再教几年。” “山城第一师范的老师?” “嗯,他不是普通教师,他有高级职称,语文教的特别好。” “他是师范学校的老师,又不是高中老师。” “好多高中老师都是他教出来的,他来教肯定没问题。” “人家愿意来吗?” “工资待遇给高点,真要是能把他请过来,也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招生。” 韩爱民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张老师,我请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来办个班的。” 张树臣被搞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问:“我是教美术的,我能办什么班?” “美术班。” “爱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 韩爱民笑看着他,耐心地解释道:“有些学生,有美术天赋,但没名师指点,全靠中小学美术老师教的那点皮毛,在专业上很难有所提高。再加上他们的文化课成绩可能很一般,导致他们想考师范学校的美术专业和你们母校那样的艺术类院校都考不上。 我打算针对这样的学生,开办一个美术班。文化课,我们负责上。专业课,请你来上。这么一来,他们的文化课成绩和专业成绩都能得到提升,再报考师范学校的美术专业就容易多了。” 搞教育,德智体美劳要全面发展。 可现在,普遍缺少专业的美术教师。 张树臣觉得韩爱民的这个主意不错,不禁笑道:“外面有不少人办美术培训班,我有好几个同学就在山城干这个,但像你这样美术和文化课两手抓的可不多。” “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但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招肯定要招有点美术基础的学生,可走我们这条路光有基础不够,如果跟复读生一样只学一年,他们估计很难考上师范学校美术专业。” “那就延长时间,办两年制,甚至可以办三年制的班。” “学画画很费钱的,尤其学油画,我估计招生没那么容易。” “我们的招生范围又不仅限于基江,真要是办三年制的班,我们甚至可以跟双河中学合作。保证人家到时候无论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能拿到高中文凭。” 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教过小学生、中学生,就是没教过高中生。 张树臣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意思,一口答应道:“我这儿没问题,只要你能招到生,我就可以过来帮你教。” 第五十章 偃旗息鼓? 二矿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郑厅长”又找来八个木工、十七个瓦工和五十几个做小工的村民,分成五个施工班组。 有的负责修路。 有的负责整修校舍,有的负责把两排大仓库改造为大食堂。 有的负责拆“封锁区”内无法再利用的破旧房屋,把砖头和石料用来修补其他房子或用来砌围墙。 985补习学校大小股东的家属能来的也全来的,女的负责打扫卫生、洗衣烧饭,男的负责更换电线电路和自来水管。 再加上“义务劳动”的十几个学生,二矿这边有上百号人。 荒山野岭的,方圆两三公里没什么人家,这么多人的安全必须考虑到。 985高考补习学校还没挂牌,985厂公安科二矿派出所反倒先挂牌成立了,曾科长为此专门去跟基江县公安局沟通协调过。 基江公安局的警力本就紧张,农村派出所只有两三个正式民警,根本顾不上二矿这个犄角旮旯。不但很支持,甚至授权985厂公安科二矿派出所负责补习学校周边两公里范围内的治安。 黄海山被任命为派出所长,正式进驻二矿。 徐斌的转干手续办好了,但还不是正式公安干警。保卫科把他的材料上报给了山城市局,等山城市局批准了他就能穿上公安干警的制服。 一下子来那么多外人,很难说有没有打架闹事的,二人跟昨晚一样打着手电巡逻。 “黄所,你说我妹能不能考上大学?” “这要去问小丽,问爱民也行。你问我,我哪知道。” “人家都说今年高考的卷子难,考得都不好。” “难的是物理,小丽学的是文科,物理卷子难不难,跟小丽没关系。” “我心里没底。” “这种事,谁心里有底?”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巡逻到子弟校门口。 整个二矿的基础设施现在都是985高考补习学校,用不着那么多大门,二矿子弟校的大门拆掉了,小学和中学之间的围墙也拆掉了。 大门拆掉了,自然不会再保留传达室。 中学教学楼一层楼道左侧的教室,现在成了985高考补习学校的临时办公室,确切地说成了985高考补习学校的基建工程部。 黄海山见里面有灯光,走到门口一看,原来出去采购二手物资的王炎回来了,正在跟韩爱民、郑能量挑灯夜谈。 “大姐夫……” “别管我,你们忙你们的。” 三个大股东开会,黄海山不认为自己能插上话,走进大教室,拉开椅子坐到角落里。 王炎一边招呼徐斌进来坐,一边继续说正事:“城东废品收购站有台发电机,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当废品卖给他们的,我打算明天请你爸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能修就把它买回来。” 供电局那边请铁矿领导帮着沟通好了,等双河变电所的电工师傅来检查下线路,就可以给学校合闸送电。 但山区电力供应不稳定,经常跳闸停电。 韩爱民想到老爸会修机床也会修电动机,笑道:“行,你明天跟他说。” “再就是几个废品收购站收了好多书,什么样的书都有,全是人家当废纸卖给他们的。你上次不是说要建个图书馆嘛,有图书馆不能没书,要不我明天把那些旧书都拉回来。” “有多少?” “好多,堆积如山。” “贵不贵?” “不贵,人家当废纸卖,我也是当废纸收,都是按吨算的。” 王炎就知道好兄弟感兴趣,想想又得意地说:“废品收购站的那些人不懂行情,坐在门市里收废品,再坐等人家去他们那儿收,也不知道把废品分个类,找辆车把废品送到能卖上价的地方卖。” 论收废品,他是专业的。 郑能量忍不住笑道:“兄弟,人家是拿死工资的,又不是个体户,赚多赚少跟人家关系不大。再说你以为人家像我们这么方便,你也不想想找车有那么容易吗?搞不好赚的那点差价,都不够运输费用。” 王炎咧嘴笑道:“这倒是。” “按吨算,用车往回拉,拉回来不一定全有用。”韩爱民托着下巴道。 “买回来肯定要挑挑拣拣,把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我可以再卖。” “也行。” “爱民,你打算把图书馆设在哪儿?”郑能量好奇地问。 韩爱民看着桌上的矿区布局图,沉吟道:“大食堂用不上,要不把大食堂整修下,改造成图书馆?” “大食堂面积那么大,我们有那么多书吗?” “这就要看王炎的。” “看我的……”王炎乐了,哈哈笑道:“问题不大,反正我过两天要去山城。山城肯定有好多废品收购站和二手物资公司,不就是收点旧书嘛,我去转一圈,多交几个朋友,发动朋友帮着一起收!” 只要想买二手货,真没有王炎搞不定的。 郑能量越想越激动,咧嘴笑道:“县城都没图书馆,我们搞一个,看上去肯定很上档次。” 王炎深以为然,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图书馆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说:“到时候多焊几排架子,架子要高,上下要能放好几层书。到时候一进图书馆,一眼望不到头,全是书,学校的档次不就上来了嘛。” 韩爱民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把图书馆搞起来,不但有利于学员学习,也能提升我们学校的形象。” …… 高考,对韩爱民、王炎、郑能量等人而言是天大的事,对姜厂长来说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企业要扭亏为盈,企业要生存。 他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山城的一个朋友刚才打电话问厂里的补习班什么时候招生,什么时候开学,他都想不起韩爱民去二矿办补习学校的事。 考虑到前些天一直在外面跑,不太了解情况,见乔副书记也没下班,立马走过去敲敲门。 “姜厂长,回来了?” “嗯,刚回来的。老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我家老爷子想孩子,老唐带孩子回东北老家了,我一个人回宿舍感觉太冷清。上级又急着要一份材料,我吃完晚饭就回来加会儿班。” “老唐回东北了,我还不知道。”姜厂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乔副书记一边去帮厂长倒茶,一边问道:“姜厂长,这次去山城有没有收获?” 聊到这个,姜厂长就高兴不起来,无奈地说:“白跑了一趟,本来想着他们欠我们四十多万,我亲自出马怎么也能要回十几二十万,结果去了一看,他们厂招待所住满了人,全是去要债的!” “有没有见着刘厂长?” “见到了,他说没钱,我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能让曾祥带几个人过去把他抓回来吧。” “他们厂在山城,前几年又没军品生产任务,军转民转的早,我记得他们去年的效益还不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 “主要是生产汽车的厂家太多,竞争太激烈,他们的质量又搞不好。” 姜厂长不想再聊这些窝心事,立马换了个话题:“老乔,韩爱民和王炎的补习学校搞得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招生?” 乔副书记最不想提的就是韩爱民和高考补习学校,可厂长问了又不能不说,只能道:“听说他们在二矿那边大兴土木,至于招生,好像还没开始。” “马上进入八月份了,再不招生,他们难道想等到学生开学了再招?” “可能是补习班这次没考好。” 乔副书记不想让姜厂长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犹豫了一下,故作凝重地说:“老钱和老焦在送考时就做好了等孩子们考完最后一场,就在考场外搞招生宣传的准备。结果物理这次都没考好,可能被搞得没底气了,就临时取消了之前的安排。” 姜厂长惊问道:“偃旗息鼓了?” “应该是,毕竟教学质量到底好不好,最终要在统考上见真章。” “统考没考好,会影响接下来的招生。” “是啊,我也替他们担心。你说说,那么多人,投了那么多钱,如果招不到生、收不到学费,到时候怎么办?” 有的办了内退,有的办了停薪留职。 换作以前,他们在外面混不下去,还可以通融通融让他们回来继续上班。可现在不是以前,那么多干部职工下个月的工资到现在都没着落,回来是不可能让他们再回来的。 姜厂长不想再问了,暗暗打定主意,接下来要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