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仙?妖怪? 万里晴空飘来几朵闲云,如淡墨晕开画纸,多了几分悠然宁静,也多了几分忧愁烦恼。 武馆空地上,数十名少年穿着灰色布衣,两两一组,挥舞手中木刀对练,刀法步伐有序,呼喝搅动大片风声。 相隔不远的排屋内,一少年立于窗前,眉头紧锁,眼中有着同龄人看不懂的无奈。 “唉,终于没那么疼了。” 向远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嘀嘀咕咕,又是一些同龄人难懂的话:“我只想卷死各位,或者被各位卷死……随便说说而已,又没什么坏心思,你们还真把我卷死了。” “还穿越,这都什么事啊!” 说着,头又疼了一下。 西楚,关山道,德州…… 这是向远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每次头疼都有属于‘他’的,或者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除了被动承受,别无他法。 实在疼得受不了,便自我安慰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没准疼死就穿回去了。 结果不是很好,穿越是单程票,穿回去没有,疼得死去活来倒是有好几回。 这五天时间,他零零散散接收了不少记忆碎片,对自身所处的世界和身份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他这具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同样名为向远,自幼孤苦无依,流落街头,被朝廷收容,教他读书写字练武。 像向远这样的少年很多,比他身世更凄苦的更是大有人在,或天灾,或人祸,命比野草轻,若无朝廷那碗饭,早就饿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了。 很现实的,一饭之恩,吃了朝廷这碗活命饭,这辈子卖命给朝廷当狗,让你咬谁,你就得咬谁。 更现实的,狗也有品相之分。 朝廷机构众多,职权有轻有重,不可能一概而论,如三司之外的六扇门,不可能和寻常县衙用一种狗。 大职权机构先入狗市,挑选品相最好的狗崽子,层层向下,等所有人挑完了,最劣的那批狗崽被送去看守荒山矿地,从此和野狗无异。 那个谁说过,就算当一条狗,也要托生在京城。 都是苦过来的,都险些饿死街头,没人愿当野狗,人人都想威风,有进六扇门的机会,搏命也要好好把握。 ‘向远’就是最好的例子,天资在一众少年中偏上,练武最为勤奋。 这么强,还这么努力,这小子八成要被六扇门选走。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结果六扇门还没来,‘向远’就把自己卷死了,他日夜苦练,练完一盆井水冲洗,砰一声倒地,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高烧三日,醒来成了向远。 那三天,六扇门和一些大职权机构来来走走,该挑的都挑的差不多了。 至于向远这个天赋尚可的努力怪,往日武考成绩优异,教头为他美言了两句,奈何大家都忙,多一个少一个无伤大雅,也没谁认真对待。 前面都选完了,这个病号还能是遗珠不成! 两个卷死自己的向远合二为一,醒来又患上了头疾,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教头见状,不禁唏嘘了好几句。 “同病相怜啊这是……” 痛意散去,向远揉了揉太阳穴,见空地上少年们放下木刀聚在一处,推门快步跟了上去。 少年们盘膝而坐,向远位于最后,一同看向场中的教头卢明,眼巴巴等待今日的江湖豪侠传开讲。 卢明是个身躯魁梧的老者,六旬有余,平时少言寡语,酒后滔滔不绝,尤其喜欢讲述江湖事。 用他的话来说,年轻时也曾风光无限,大觉寺俗家弟子,擅使刀法、拳法,惩奸除恶,‘摩天大鹏’之名无人不知,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代豪侠,走南闯北,哪哪都要卖他三份薄面。 后六扇门招揽,他又成了威风凛凛的大捕头,每有奇案必破,每有凶贼必擒。 再后来就不行了,遭三十六路魔头算计,虽杀出一条血路,但一身神功失了七八,返回老家开设武馆,顺便训练朝廷的狗崽。 上述是卢明的原话,还是酒后之言,真真假假不好说,少年们也不管,尽数沉迷在他的江湖往事中。 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踏不平,称仁义。 莫说这些少年,饱受信息时代狂轰滥炸的向远也听得格外起劲儿,只要卢明一喝酒开讲,他的头就不疼了。 “且说那日,本教头收到好友信件,龙潭三魔现身,诸多好汉齐聚,共商屠魔义举……” 卢明盘膝坐地,端起酒水畅饮,冷漠的面庞上,双目因酒水到位渐渐飞扬,直飞到眉飞色舞。 他猛地一拍大腿膝盖,扫过一众屏气凝神的少年,万分满足,接着说道:“本教头收到信件不敢耽搁,日夜兼程,一连累死三匹龙血宝马,于入夜时分抵达……” “荒山破庙,群雄力战三魔,群雄中又以本教头为首,一人独战二魔,直杀了个昏天暗地……” 向远默不作声听讲,从卢明的言语中提取有效信息。 虽说头疾让他融入不少记忆碎片,让他对世界有了一定认知,但这远远不够,‘向远’出身微末,通过‘向远’的眼睛只能看到世界极少的一部分。 且一般情况下,武馆中的少年禁止外出,衣食住行皆有采买,他想自己看都看不到。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清晰的认知至关重要。 最起码,众人皆知的常识要理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卢明成了向远了解世界最为重要的渠道,甭管酒话是否添油加醋,是否存在亿定程度的自我美化,战报可以说谎,战线不会,这些个地名人名、风土人情,都让向远眼前的迷雾淡了许多。 还不够! 向远缓缓抬手,欲要拐弯抹角询问当前的世界观,只见身前一位少年举手,把他挡了下来。 “教头,能再讲讲咱们西楚的厉害吗?” 好小子,这话问到我心坎里了。 向远默默放下手,给插队的少年点了一个赞。 “这个我之前说过,咱们西楚自然是厉害的……” 卢明被打断也不恼,饮酒道:“也罢也罢,算你小子问对人了,本教头曾在六扇门当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天下大事隐秘,几乎少有我不知道的,今日便给你们开开眼界。” “不愧是教头!” 人群中,响起向远的惊呼,少年们跟着惊叹起来。 卢明心中暗喜,语速飞快道:“南疆不堪教化、西域不毛之地,不提也罢,楚、齐、晋称霸富庶之地,是天地之间的主角,纵有诸多小国兴起,最终难逃称臣,翻不起什么浪花。” “三国互成犄角,有西楚、北齐、南晋三分天下之说……” 卢明洋洋洒洒一大通,酒意上涌,越说越有。 向远听得暗自点头,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大地图,勉强有了一些常识。 卢明说了许久,转而道:“天下有天下事,江湖有江湖事,你们绝大多数人会被德州各个县衙领走,从事最基层的捕快,天下大事和你们说了也无用,我今天多讲讲江湖事,你们好生听着,记在心头,免得日后惹了不该惹的人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一听这话,众少年齐齐挺直腰板。 “当今天下豪强林立,有名山大派,亦有王朝世家,有邪魔歪道,亦有妖精鬼怪。家家有传承,个个有神通,翻云覆雨,移山倒海,不乏仙神一般的人物。” 神仙? 妖怪? 向远脸色古怪,这则信息过于爆炸,一时分不清卢明喝太多,还是确有其事。 但看周边无人质疑,少年们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禁心头一寒,暗道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天下大大小小的势力星罗棋布,真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多,只说当世一流,有三家皇族、四家佛门、五家道门、八大邪魔、十大世家、十二名山大派……” 三家皇族和十大世家可归为一类,统称十三世家,卢明虽不入朝廷编制,却领着朝廷的薪水,这里不敢乱说,生怕传出去受人口舌,专程区分开来。 酒喝多了,屁股还很清醒。 接着,卢明简单描述了天下一流,如三家皇室,分别是西楚的神都萧氏、北齐的太安刘氏、南晋的上元李氏,因为屁股,避讳不敢多言西楚皇室。 北齐和南晋没这般运气,卢明调侃两家属于屁股正确,不怕传出去被人听到。 “北齐边境有西域,西域虽无大国,但二流势力极多,年年侵犯,日日骚乱,北齐毫无脾气,放下大国颜面主动纳贡,每年银钱管够,还修了一堵墙……” “似这般怯懦之辈,称不上大国!” “南晋更为糟糕,常人都说‘天下富裕共一石,南晋独得八斗’,江东更是鱼米养人,财力冠绝,我却知道‘天下十大世家,南晋独得六家’,内斗纷争早已疲惫不堪,我西楚只需大兵压境便可将其荡平。” 说到这,卢明很是豪气,畅饮道:“北齐惜身志短难称英雄,南晋空有繁华冢中枯骨,当今天下唯有西楚人杰地灵,真英雄也!” 向远:“……” 你喝的什么酒,是不是加了青梅? 第2章 人憎狗厌天嫌弃,鬼哭狼嚎地也悲 “当然了,我西楚也有不足之处,南疆之地人尽粗蛮,不服教化,不拜上邦,藏匿诸多邪魔……” 卢明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喝醉了,而是德州南疆毗邻,声音大了会被邪魔或粗蛮听到。 这两伙人,他一个也惹不起。 南疆并非单指一个国家,而是一片位于西楚下方的区域,部落林立,信仰繁杂,偶尔有强大部落建国,又都国祚短暂,缘由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西楚曾试图占领南疆,圈入治下,因庙算成本太高,弊大于利,占了不如不占,索性任其野蛮生长。 虽无占领,但西楚从未放弃过对南疆的管控,打着‘修路经商、为老乡谋福利’的旗号进行渗透,每每都在浑水里捞取好处。 没有浑水就制造浑水! 于是乎,西楚叫南疆蛮夷,南疆说西楚盗匪,国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卢明不愿多说南疆,对南疆内的邪魔更是提都不提,酒水下肚,转而说起了西楚境内的一流势力。 “我西楚神都乃上周之祖地,气运绵长非北齐、南晋可以相提并论,两大世家骊南吴氏、少咸陈氏也都恪守成宪,与皇族相处融洽……” 说着说着,刚刚还能一统天下的西楚就支棱不起来了:“那些名山大派,说着朝堂是朝堂,江湖是江湖,朝堂不管江湖事,江湖不理朝堂政。满口道理,满肚子生意,若不是他们掣肘,天下早被咱们西楚占了。” 一通小声嘀咕,说了几个最不服管教的一流。 无双宫、剑心斋、天剑阁、天刀宗、天武派…… 剑心斋佛道双修,门内以女弟子居多,无双宫全是女弟子,属于你不招惹她们,她们就安安静静做个有涵养的美女子,一旦惹上她们,天涯海角也寻不到一处清净。 更兼门内护短成风,打了小的还有老的,魔头见了都绕道走。 “天剑、天刀、天武一脉同源,是昔年天下第一流的‘天宗’分裂而来,说到天宗,不得不提天宗祖师燕悬河,天下第一,当世不败,一剑断天何等神威。” “据说,那时的天宗雄踞数州之地,虽是山门却和一国无异……” 卢明长吁短叹:“可惜后来者不争气,非要内斗论个高下,天宗只传承了八千载,一分为三,不复天下第一之名。” 没有天下第一的能耐,学了天下第一的脾气,天剑得狂、天刀得霸、天武得傲,同出一家又相互看不顺眼,每隔数年便有一次以武论道,为西楚惹来诸多祸事。 十回闹事,九回有他们,人憎狗厌天嫌弃,鬼哭狼嚎地也悲。 可以这么说,这三家老实了,西楚就安定了一半。 “忘剑山庄和白云山庄也不消停,一个自诩忘剑不争,一个自号闲云野鹤,两家商号开遍天南地北,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 今天他们敢大肆敛财,明天我都不知道他们敢干什么! 这句话卢明没说,只是瞪大眼睛表达了不忿,哼哼道:“这两家商号颇多,本教头见不少人曾吃过亏,你们日后肯定会有接触,招子放亮点,别被骗了。” “清虚派是个好道观,门内个个全真,拜清虚道德真君,除了降妖除魔,几乎少有弟子行走……” 向远正听得入神,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清虚道德真君’的名号他知道,神魔小说‘封神榜’里的人物,阐教十二位上仙之一,拥有诸多法宝,最出名的是五火七禽扇和攒心钉。 可清虚道德真君是小说中的虚拟人物,退一万步,是个虚拟的神仙,哪来的道统传承? 没准真有这么一位神仙,刚好重名了。 向远一时不解,找补了一个理由,继续听卢明讲述西楚的一流势力。 “最后是本教头拜师学艺的大觉寺,说起这大觉寺,当真是个不凡,传承三十六绝技,每一门都是当世一流的武艺,修至登峰造极,盖世神功堪比陆上佛陀!” 卢明出身大觉寺,虽是俗家,但日日夜夜念着授业之恩,故而每逢提起大觉寺,从不吝惜吹捧。 在他口中,大觉寺为佛门四家之首,远超少林寺、言空寺、宝镜寺。 再来两口酒,狂霸傲的天宗祖师燕悬河遇到方丈,眼神也会变得无比清澈。 少林寺? 这个世界也有少林寺? 也对,少林遍布诸天万界,有和尚就有少林寺,不奇怪。 向远腹诽吐槽,缓缓举起手,想问问本地的少林寺是否也有七十二绝技。 这时,他身前的那位少年又把手举了起来,又一次成功将他挡住。 “教头,我听说少林有七十二绝技,大觉寺才三十六,少了一半,会不会打不过?” 好小子,又是你! 问得很好,下次别问了。 向远翻了翻白眼放下手,有人当出头鸟固然是好,省得他言多必失,可被人连抢两次,想想便有些不自在。 “呸!” 卢明一口唾沫喷出,惊得少年们纷纷躲避,他怒道:“谁跟你说七十二一定比三十六厉害了,少林的七十二小绝技,如何能比大觉寺三十六大绝技?天罡三十六在前,地煞七十二在后,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跟你解释吗?” 说着,一通骂骂咧咧。 少林位于北齐,卢明不怕声音大,他更怕声音小了,大觉寺的方丈听不见。 那少年惹了卢明的晦气,蔫巴巴坐下,不敢再提谁更厉害。 “你,今天加练一个时辰,练完了去找武馆的师兄校考,输了再加练一个时辰!” “啊……” 那少年面露苦色,无力颓然瘫坐,仿佛整个人都灰色了。 卢明强势增加了大觉寺在众少年心中不容挑衅的威望,挥了挥手道:“我有些醉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休息,吃过饭后,以武馆内的排名为号,挨个来见我。” 言罢,留下几个空酒坛起身离去。 好酒是真好酒,能喝也是真能喝。 …… 晚饭过后,向远第一个去找卢明。 他原本排位就靠前,一众少年中鲜有敌手,加上品相好的都被挑走了,余者排位更不如他,故而排在了第一个。 武馆是卢明所建,吃住办公都在后院,孤身一人,从未听他提起过父母子嗣。 后院很是宽敞,每天都有武馆门徒打扫,清清爽爽看起来颇为干净。 向远入院,见房门打开,抬手轻叩门扉,恭敬称呼一声教头。 声音带有一丝沙哑,似是大病初愈。 “进来吧。” 卢明放下手中书籍,待向远走近,上下打量两眼,眼神示意他坐下,接着道:“向远,这些人里,以你学武最为用功,天赋也不差,我原本以为你会被六扇门选中,结果一场大病,诸多辛苦全部成空。” 六扇门身兼重任不比寻常,传授的都是上乘武艺,假以时日,可享荣华富贵,说是一场大机缘也不为过。 向远低头不语,用沉默表达自身无奈。 “那日你昏迷,我为你说了几句好话,却也无用。” “多谢教头美言,人各有命,我……我已经不想这些了。”向远沉闷道。 “你若不想倒也好,怕就怕你时刻念叨,一时想不开走上歧途。” 卢明摇了摇头,朝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低声道:“向远,你在我这里学了两年武艺,尽得我‘五虎断门刀’的精髓,身形步伐皆有小成,你这颗金子,迟早会发光的。” 五虎断门刀,一听就是路人武功! 向远抬头看向卢明,真诚道:“教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想养好身体,把武艺再修一遍。说来无奈,我大病一场,脑子浑浑噩噩,好些招式都记不清了。” 五虎断门刀是一套成熟刀法,共八八六十四式,另有配套的步法,时时练,时时新,向远融合的记忆碎片不多,确实忘了大半。 真打起来,随便挑一个排位在后的少年都能轻易胜他。 这是向远焦虑的最主要原因,去不了六扇门就算了,去荒山看坟头未免太可悲了。 他才不到三十,不对,才十五,还是个孩子。 “武艺刻在了你的骨头里,学会了,一辈子都不会忘,你的脑子忘了,身体会想起来。” 卢明不以为意,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有几张薄纸:“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怜你不易,将真传授你,好好学武,日后有所成就,六扇门自然会来招揽。” 向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卢明,一颗焦虑不安的心定下,忍不住生出些许暖意。 “这么看我干什么,不白给,我老无所依,只求善因结善果,以后你发达了,莫要忘了今日。” 卢明哈哈一笑故作轻松:“莫要耽搁,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久了,其他人肯定会怀疑我私下传授你绝活。” “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不忘教头传道受业之恩!” 向远重重点头,飞快拿起五张薄纸,在一炷香内将其记在脑中。 年轻就是好,不像上辈子,卷空了身子,时不时便忘事。 卢明合上木盒,叮嘱道:“给是恩,不给是仇,偏爱最招记恨,你千万记住,此事莫与旁人知,否则招来杀身之祸,我或许能挡,你可就难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向远明白这个道理,再次谢恩离开后院。 片刻后,一少年走入,轻轻叩门。 “马杰,你在我这里学了两年武艺,尽得我‘五虎断门刀’的精髓……” “我知你天赋,是个大器晚成的好料子,你这颗金子,迟早会发光!” “怜你不易,将真传授你……” “千万记住,此事莫与旁人知……” “教头~~” 第3章 德州不养闲人 当晚,卢明的后院进进出出,一个个不知前程何方的少年恍惚走入,昂首大步而出,迷茫尽扫,被开了光一般龙马精神。 问就是教头指点迷津,无愧大觉寺高徒之名。 也有十来个少年待了一盏茶工夫什么都没捞着,卢明并未授予‘真传’,不是他们练武的天资太差,学不来上乘武学,而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不能指望他们藏事儿。 两年时间,足够卢明摸清这帮少年的底细,谁值得投资,谁不能投资,谁寡言,谁嘴大,他心里有一杆秤。 当然了,类似的进进出出,六扇门等机构来之前也发生过一次。 两天后,数辆马车赶至,依照名单领人,一辆车马奔赴本地县衙,其余各奔东西,去往德州下辖六县。 德州治洛县,余下六县分别为阴化县、扶山县、游风县、丰栖县、壅川县、奉先县。 平心而论,因为南疆的缘故,德州下辖的七个县治安都很一般,哪哪都一样,没什么优劣之说,非要挑一个最富也最乱的,无疑是奉先县。 此县有连通南疆的商道,汇聚五湖四海,黑白两道混居,匪患屡禁不止。 也因为这条商道,本就民风彪悍的德州更加雪上加霜,街头巷尾武馆众多,几乎家家都有习武之人。 没办法,你不学武,左邻右舍会把你家当粮仓。 一来二去,德州的武力值硬生生卷了上去。 言归正传,因为奉先县最乱也最富,涉及治安方面的话语权极高,抢在洛县之前把最好的一批狗崽挑走了,其中就有向远这颗遗珠。 一路风尘仆仆,半路还在官道驿站过了一夜,等向远一行抵达奉先县衙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 马车停于衙门东街,早有杂役等候多时,将晕乎乎的五名少年领走,过大门,至甬道,穿过一排大树,抵达一片砖石空地。 五名少年留在原地等待,杂役快步走入前方院墙门户。 向远暗自咋舌,奉先县衙比他想象中大了许多倍,远不是古装剧中那么简单草率。 四下望去,甬道左右皆有空地院墙,墙后亦有连排屋舍,甬道尽头是县衙仪门,门后左右两边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办公之地,穿过此地才是古装剧里的大堂。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指的就是这间大堂。 还没结束,到了大堂堪堪抵达县衙一半,向后还有二堂、县丞衙、县尉衙、银库、税库等等,过了三堂,又有县令、县丞的住所,高墙隔开,还有一座花园。 少说也有三百多间屋舍。 高墙阻挡,向远看不到这些,之所以知道,全赖卢明事先告知,后者为少年们科普了县衙的些许规矩,免得他们因为礼数不周,进门第一天就挨了板子。 很快,杂役原路返回,告知五位少年,班头即刻便至,老实等待,莫要四处走动。 这一等便是一盏茶,向远心中有数,知道班头在立规矩,老老实实立在原地,闭目默念五张薄纸上的字句。 薄纸上书‘吐纳六字诀’,六字总纲为嘘、呵、呼、呬、吹、嘻,每个字都有对应的吐纳窍门,是修习内功的不二法门。 向远初来乍到,对练武修行全无概念,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练武练着练着就成了仙神,他只知道‘自己’武道入门,位于小三境中的炼气期。 小三境,炼气、开窍、筑基。 能修成筑基,便可称作高手,若有大成,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如卢明,酒后吐真言,年轻时是筑基半步巅峰大圆满级别的高手,罡气护体,人间凶器。 这些是向远可以触及的常识,再向上,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他所处的炼气期,分为血补、养气、蕴气、行气四个步骤,血补、养气都不难,只要生于天地间,任何人都能办到。 蕴气需要外功打磨,最寻常的是修习拳法,据说练习琴棋书画也能蕴气,但这些精细活,卢明不懂,向远这等底层泥腿子也接触不到。 最后一步,行气。 血补养出气感,蕴气于下丹田,前面三步都是为行气铺路。 到了行气这一关,武道才算真正入门。 入门第一步便是难之又难的开脉,运下丹田之气,打通任督二脉中的任脉。 书中有言,下丹田乃人体重中之重,不但是元气和肾精的藏匿之所,还是气海、命门等要穴的所居之处,气沉丹田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增长力气,使弱不禁风的少女单手压倒一名壮汉。 除此之外,下丹田又是任脉、督脉、冲脉运气的起点,是生气之源,是阴阳起点。 气沉丹田后,修炼者日夜不懈练功,丹田之气自溢,以意行气,打通任脉,为接下来的开窍夯实基础。 ‘向远’日夜苦练,水磨功夫早已到家,丹田之气满溢,冲击任脉略有小成。 任脉二十四个穴位,他已经打通七个,目前困于神阙,因冲击势头不足,始终未能达成所愿。 找了找自身原因,应该是不够努力,于是练武更加刻苦。 然后就把自己卷死了。 ‘向远’办不到,不是不够努力,而是缺少吐纳呼吸的法门,若卢明早些时间传授,哪怕只早三五日,也不会有后来的向远。 向远得到‘吐纳六字诀’,顷刻间明悟了其中的道理,没有替‘自己’责怪卢明,真传不可轻授,卢明只是拿钱办事的教头,不是无微不至的亲爹。 有了‘吐纳六字诀’,向远引气的效率远超往常,半道出家也比‘自己’表现更好。 一是借功法之利,二是原本打下的好基础。 卷王真的很努力! 但是…… 卢明授予的吐纳六字诀都这么厉害了,世家山门代代传承的法门岂不是要上天! 若能得到任意一家青睐,修行事半功倍,肯定会少走许多弯路,省下大把时间。 想到这,闭目的向远微微摇头,做人不能太贪心,他能得到真传,起步之路已经超过了在场四位少年,应该满足才对。 是了,做人不能太贪心。x5 场中,五位少年齐齐闭目运气,没有一个四处走动,也都暗暗告诫自己,既得了真传,势必不能输给另外四人。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四位少年皆有些疲倦,一个接一个停下运气,转而闭目养神。 向远根基牢靠,未曾疲倦,被前方脚步声惊醒,停止运气看了过去。 一行六人,皆身着深蓝色缁衣,腰悬长刀,行走间步伐稳健,隐有风声,都是打通了任脉的好手。 为首的男子面容刚毅,眉如漆刷,虎目生光,生得颇有威严,少年们与他对视一眼,不由得呼吸一滞,仿佛被劲风猛地扫了一下。 这位男子的装扮和其他捕快有明显区别,缁衣上绘有简单的云纹图案,腰间挎着的长刀也非制式,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他是个精英捕快。 “一个个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五位捕快排成一排,男子立于前方,一声训斥,让少年们本就挺直的腰板更加挺直。 男子微微点头,视线从五名少年面上一一扫过,他刚刚暗中观察,大抵摸清了一些底细,知道五人中谁的身手最好,谁的身手最差。 初次见面,便安排好了五位少年的去处。 “我叫柳景生,本县快班捕头,也是三班捕头,以后你们便在我手下做事。” 柳景生自报姓名,从怀中取出名册,点名道姓:“向远,从今天起,你跟着老刘办事,县衙的规矩会由他教你。” 向远上前一步,看向五名捕快,不知道哪位是他的转职导师。 这时,五名捕快中最为瘦小的汉子走出,他腰间除了佩刀,还挂着一根旱烟管,约莫三十多岁,目光灵动,乍一看颇为奸猾。 向远不敢以貌取人,德州不养闲人,奉先县更是乱中之乱,这里的捕快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奸猾些好,跟着这种人四处跑动,能学到长命的本事。 “向远是吧,你小子长得倒是俊俏,随我来吧!” 老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黒牙,转身带着向远走向高墙后的三班屋舍。 “马正道,从今天起,你跟着老王办事……” “刘能,你跟着……” 穿过高墙门户,身后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向远一言不发跟着老刘,发现三班屋舍的占地面积也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以此推测,三班人数规模不小。 “新来的,县衙不比寻常武馆,这里人多规矩更多,门道深得很。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少说话多做事,有什么不懂的,出了衙门再问,听明白了吗?”老刘边走边说。 向远点头称是,面露乖巧之色。 老刘转过头,满意道:“捕头好眼光,你小子倒也机灵,免去了我不少工夫。” 向远闻言面露惭愧,憨厚道:“我这人打小就规矩,请……呃,不知如何称呼?” “别乱叫,喊我老刘就行。” 老刘似笑非笑,更加满意:“这里是奉先县,没规矩不好,太规矩了也不好,一样死得早。” 说着,伸手张开五指放在向远面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这是……” 向远看懂了,但又觉得没看懂。 “你是新来的,我领你入门自然要收你一笔领路钱,这是规矩,我也知道你兜里比脸还干净,榨不出油水,所以你欠我五两银子。” “……” 向远面露苦涩,心中暗爽,老刘是个经验丰富的优秀捕快,跟着他不仅能学到长命的本事,还能学到捞钱的本事。 还有,德州果然不养闲人。 一时间,他对捕快这份人面兽薪的工作升起了些许期待。 第4章 人间烟火味 “这里是三班屋舍,以后你便住在此地,挑一间空房,跟我去领你的衣帽、佩刀、令牌……” 老刘领着向远穿过一片屋舍走道,为其讲述县衙的基本常识。 和向远认知中的古代常识不同,这里的三班并非低贱衙役,属‘吏员’,无品级,有编制,来去皆有朝廷签批任命。 简单点说,捕快不是临时工。 深究原因和天下尚武的大环境有关,德州如此,西楚如此,天下皆如此。 民间武力值爆棚,名山大派甚至能和朝廷分庭抗礼,江湖上的破事谁看了都摇头,在这种情况下,维护各县治安的基本盘,也就是走街串巷的捕快,待遇差了招不到人。 向远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一个月几百块,玩什么命啊! 单说奉先县,向远这种刚入门的见习捕快,每月领固定饷银,不仅在县衙有自己的独立小屋,月初、月中还能领到修行的丹药,若能缉拿榜上要犯或破案有功,县衙上报州府,朝廷另有奖励。 只要你够卷,敢打敢拼,朝廷不会怠慢有功之臣。 “三班分皂班、壮班、快班,皂班站堂显得威风,司马大人出巡时,也由他们廓清道路,审讯、笞杖亦是……” “壮班看守仓库、银库、大牢、衙门口的重要位置,或护送官银、罪囚,若逢大乱,则抽调民壮加入壮班,辅佐军士坚守城池……” “最后是咱们快班,也就是捕快,这个我慢慢跟你说。” “总之,衙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单是三班就有三口锅,你平时不要随意走动,误入了银局税库,柳捕头也保不住你!” 老刘板着脸说道。 “老刘放心,我是老实人,老实人不惹事更怕事,不会给咱们快班添麻烦。”向远保证道。 “你记得便好,我再给你讲讲咱们县衙的几位大人物……” 大人物指的是官员,提及这几位,老刘不敢在县衙乱说,等向远将被褥、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搬进空房,领了缁衣、佩刀、捕快令牌,这才领着人走出衙门口。 向远领了一套最小的缁衣,勉强合身,挂上佩刀后,衣着扮相都和老刘无二。 新皮肤卖相尚可,前后没有‘捕’字,向远不禁默默点了个赞。 捕什么的,太羞耻了,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受不了这种刺激。 “衣服若不合身,自己回去改改,束手束脚影响拔刀。” 老刘上下打量向远,调侃道:“你生了一张好面皮,还是个半大小子就快比我高了,这可不是好事,小心些,尽量不要走夜路。” “啊这,我是捕快啊!” 向远一脸震惊,冥风当真彪悍至此? “捕快怎么了,奉先县连通南疆,只一条商道便汇聚五湖四海,贼人把你打晕了再套上麻袋,谁去寻你,上哪去寻你?” 老刘言之有理,向远无法反驳。 两人走出衙门口,老刘拐入一条小巷,沿着河边小路漫步:“记住咯,县令司马大人、县丞吴大人、县尉秦大人……” 县令正七品,主管一县事务的一把手,奉先县行政体系中的核心人物,县内大小事务都由县令说了算; 县丞从八品,县令副手,一县二把手,辅佐县令处理行政事务,如文书、仓库、财务等管理; 县尉从九品,是县令的副手,也是县丞的副手,一县的第三把手,负责治安、缉查缉捕盗贼等刑事工作。 “秦大人直接管理三班,但他少于人争,吴大人由州府直接任命,司马大人出身德州司马氏……”老刘语音渐小,点到为止,没有多说三人的关系如何。 向远微微点头,明白了老刘话里的意思。 县尉看似有权,实则已经躺平,现在的奉先县是县令和县丞明争暗斗,县令出身世家,县丞是朝廷的人,各有代表,各有利益。 “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他们都是大人,遇到不懂的和我说,我不懂会请教柳捕头。”老刘严肃告诫道。 向远自己惹了事不要紧,把他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向远自是连连点头,感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奉先县就是西楚的一个缩影。 不过…… 司马氏是什么世家,好厉害的样子,朝廷在德州居然没争过他们。 向远满心好奇,卢明讲述的一流势力里,可没有什么司马氏。 他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老刘,县令大人出身的司马氏很有说头吗?” “嗯,德州司马氏,天一般的人物。” 老刘肯定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司马氏的祖地并不在奉先县,县令大人入仕有家族支持,算算时日,奉先县的任期可能不会太久。” 这你也能算到? 见向远诧异的眼神,老刘猜到了他的想法,高深莫测道:“朝廷设关山道大行台,昭王统领镇滇府、德州、蒲州、同州等八州一切民政军事,昭王来了,天就变了。” 向远闻言一愣,昭王又是谁? “莫要再问,这些事离你太远,咱们说说近的,适才忘了,县衙另一位大人物。” 祸从口出,老刘并不丝滑转移了话题:“县衙还有一位教谕王大人,身有书卷气,胸有浩然气,不喜争名夺利,在城外开了一家书院,除非有事相招,从不踏入衙门半步。” 教谕负责科举考试以及教育,从九品,日常工作中并无太大作用,在县衙的存在感极低,老刘没见过对方几面。 “王大人是奉先县人,在神都闯荡二三十年,有人说他给大官当了幕僚,享尽了荣华富贵,也有人说他只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蹉跎一生回乡养老。” 老刘面露钦佩:“王大人淡泊名利,从来不提过去事,我老刘对他向来是佩服的。” 三言两语之间,为向远勾勒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形象。 向远还想再问,老刘主动开口,停于一家酒楼门前:“到点了,你一路奔波,今晚就在这吃,我付账,记得你欠我一顿饭钱。” 二层小楼,名叫‘香来楼’,左右书写对联: 人间烟火味; 最抚凡人心。 向远心头一凛,这副对联视野居高临下,有俯看大千之势,难不成掌柜是个隐居的高手? 县衙捕快们常在香来楼团建,老刘轻车熟路,来这里就跟回家一样,很快便点齐了菜品。 向远见他一连要了六个菜,汗颜道:“老刘,就咱们两个人,会不会有点多了?” “谁跟你说就咱俩了,我还叫了俩娘们儿过来开心。” “不合适吧……” 向远眼皮一跳,这顿记他账上,不是,他的意思是,钱不钱的不重要,开心最重要,可他十五,还是个孩子。 哪有这么带新人的! 再说影响也不好啊! 萌新初来乍到,不好对老鸟提意见,向远打定主意,待会儿姑娘来了,他埋头干饭绝不多看一眼。 片刻后,酒菜刚上桌,老刘叫的两个娘们儿就到了,一大一小,大的坐在老刘左边,是他老婆,小的坐在老刘右边,是他女儿。 “……” 姜还是老的老,向远表示又学到了。 第5章 咸鱼还得翻面呢 “痛快!” 酒足饭饱后,老刘拍着肚子去结账,借掌柜的火点燃旱烟,叭叭抽了起来。 嗯,抽的掌柜的烟丝。 看得出,叫来俩娘们儿陪吃陪喝,他是挺开心的。 向远一脸无奈跟上。 见他这副表情,老刘的妻子形容不改,似是颇有经验,老刘的女儿不然,十一二岁,正到懂事的年纪,小姑娘面皮薄,羞红着脸走在最前面。 “你们俩先回,我送向远回衙门。” 老刘告别妻女,端着旱烟管继续带向远走街串巷,为了让其尽快认清奉先县的大小道路,专程绕了远路。 不光绕路,走走停停,传授他身为捕快的经验。 “奉先县很大,尤其是东大街,那条商道直通南北,宽二十丈,深入南疆腹地,车马往来不歇,两边商铺寸土寸金,日进斗金不在话下,可惜税银都被朝廷收走了,奉先衙门收不到,否则咱们也能沾沾光……” “东大街那边你不要深入,周边多为高门大户,天南海北的势力太多,里面自有规矩,咱们不好在那拿人,拿到了也是麻烦,出了乱子自有六扇门处理。” “一般来说,咱们只管县城西边,城外的几大乡庄,有朝廷设立的‘保义郎’,尽是些乡绅氏族、豪强能人,要族人有族人,要手段有手段,自会处理城外的杂事。” “你年轻力壮,正是习武的大好时日,手上若有结余,可去东大街的铺子转转……” 带新人讲规矩的时候,老刘还是很靠谱的,为向远科普了几个好去处。 忘剑山庄的兵器锋利,白云山庄的丹药功效神奇,江湖好汉交口称赞,六扇门也和这两家有长期合作。 兵器也好,丹药也罢,历来是朝廷牢牢掌控的专卖商品,关系利害重大。这两家能光明正大售卖,还把商铺开遍西楚,甚至生意都做到了北齐和南晋,可见势力有多么庞大。 “记得货比三家,别人家开什么价,你就出多少银钱,货物离柜,概不退款,不少江湖好汉都被他们割过肉。” 原来如此! 听老刘这么一说,向远恍然大悟,难怪卢教头三令五申,敢情他被宰过。 “此时入夜,不适合去东大街,等哪天有空了,我白天带你去转转,认认门户,免得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入夜后,奉先县渐渐冷清,家家闭户,大门紧锁。 远远地,向远似是听到了东大街方向传来的喧嚣声。 果然是条日进斗金的商道! “那里最为繁华,红楼里的姑娘都是奉先县最美的……” 老刘收起旱烟管,望了眼东大街,眼中泛起些许羡慕。 但很快,这抹羡慕就被自知之明压了回去。 命里无时莫强求,此安身立命之道! …… 县衙,快班屋舍。 向远关上门窗,盘膝坐在床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脑海中梳理今天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捕快不是个好生计,易生坟头草,否则朝廷不会专门养狗用于输血,但看奉先县的捕快待遇,仍旧不由升起了些许遐想。 工资尚可,待遇还行,关键是有编制。 他自忖被大信息时代冲刷过,看过上千集柯南、走近科学、包青天,天文……化学物理略知一二,做捕快的话,绝对属于天赋异禀的那种。 至少在见识上,甩了同来的四位少年一大截。 结果,老刘把他喊醒了。 天下尚武,拳头最大。 天剑、天刀、天武强,到处惹是生非,朝廷管不了; 忘剑山庄、白云山庄强,光明正大售卖利器、丹药,朝廷也管不了。 缩影至奉先县,东大街自治,出了命案,地方捕快只能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只有六扇门能凭借‘粗通拳脚、略懂棍棒’的道理进去一探究竟。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向远小声逼逼,他要练武,修成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有朝一日让朝廷也对他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 抒发完雄心壮志,转而务实于当下,默念吐纳六字诀,对任脉的神阙穴发起冲锋。 两个时辰后,向远精神疲惫停下了修炼。 吐纳六字诀确实有用,称得上‘真传’,但他自身精神不足,以意行气力有未逮,白白浪费了‘向远’打下的好根基。 “若有闲钱购买一颗辅助的丹药……” 他沉默片刻,静下心来坚定意志:“捡来的,终究不是我的,从头练起才是我的!” 向远放弃了运气冲击神阙穴,祭起最基础的打坐冥想法,打熬自身精神意志,待功成圆满,再重走一遍任脉。 半夜时分,向远因头疼停止冥想,傻眼道:“头好疼,这头疾还是慢性的?” 原以为头疾是穿越的后遗症,记忆碎片融合差不多了,病也就好了,努力修炼才发现,头疾是长期的,那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我……” “脑残?!” 这一发现让向远很是惊慌。 他嘴上不说,心里实则憋着一口气,上辈子在生活面前躺平,重活一世,这辈子想搏一把。 往大了说,人要有志向,往小了说,来都来了。 咸鱼还得翻面呢! 可结果,头疾反复,搏都搏不了。 “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我没有就算了,怎么连肉身都是残缺的?” “不要慌,这个世界很大,脑残有药可医,只要能攒到一笔启动资金,再去东大街购买丹药,些许残缺药到病除。” “可我还欠了两笔外债……” 向远悲哀发现,他陷入了和上辈子一样的困境——穷! 第二天,一晚上没睡好的向远被生物钟叫醒。 身体固然脑残,但‘努力’已经深入骨髓,天还没亮便爬起来,简单洗漱完毕,拔出佩刀在门前空地练起了五虎断门刀。 这一练,足有一个时辰。 “向远,你起了没……” 老刘快步走来,见向远周身热气腾腾,已然练了好一会儿刀法,改口道:“别练了,你会骑马吗?” “略懂。” 武馆教过马术,向远融合相关记忆碎片,处于会与不会的薛定谔状态。 “那就行,把刀收起来,跟我去取马。” “怎么了,这么急?” “出案子了!” 第6章 小道德观 老刘急着找向远,是因为出了一桩命案,城外怒水河畔,有人在荒山破道观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向远收起佩刀,快步跟上老刘,问道:“死的是何人,当地的保义郎有线索吗?” 昨天老刘科普的时候,曾言城外几大乡庄皆有保义郎,想来那边应该查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没有,按德州的纯朴冥风,就该查一查保义郎了。 当然,上述推测只有死者是本地乡民的情况下才能成立,若死者为江湖中人,保义郎毫无头绪也理所当然。 “林保义什么都没说,因为死者正是他!” “……” 呃,不愧是咱德州。 ———— 两人在县衙取了快马,直奔县城西门。 今日虽不逢集,但街道上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蒸笼白气腾起,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驻足。 不似金钱铺路的东大街,这里才是寻常县城该有的样貌。 向远刚上马背还有些生疏,很快便因为肌肉记忆驾轻就熟,卢明说得没错,学会了就忘不了,早已刻在骨子里。 此时城门刚开,不少学子打扮的书生沿着大道行走,不时还能看到富人家的马车。 约莫五里路,向远看到了一家书院。 石阶立柱颇为气派,风吹林木之中独揽清净,他顺着台阶望去,将门户看了个一清二楚。 玉林书院。 大门两旁书写对联: 礼以修身,乐以教化育英才; 武能定邦,文能兴国利天下。 向远这一侧头,胯下马匹不由慢了下来,老刘回身道:“这是王教谕的书院,莫再看了,时间紧迫。” 向远点头跟上,二十里的路程,一盏茶赶至。 破败道观名为‘小道德观’,建于半山腰,荒废多年无人打理。 这个‘道德’和西楚一流清虚派拜的清虚道德真君无关,来头更大,是道教三清尊神之一的道德天尊。 向远又一次在异世界看到了自己世界的神仙,没了刚开始的惊讶,少林寺都能遍布诸天万界,道德天尊他老人家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两人拴好马匹,老刘快步走进道观,向远落后一步,看到了观门两侧的对联。 金漆斑驳,隐约可见。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扶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如此一副道德对联,配上道观内的命案,颇有讽刺的戏剧色彩。 进入道观内殿,十来个武夫扮相的壮汉静静站立,有咬牙切齿,有目露凶光,只有两人在角落小声交谈。 看到两位捕快抵达,交谈中的二人散开,一人独自走出道观,一人朝老刘走了过去。 向远余光一瞥,独自离开的那人身材高大,双臂过膝,左侧脸颊有一条刺眼伤疤。 “刘捕快,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 林家庄的林建泽拱手站在老刘身前,双目通红,似是刚刚大哭一场,看向向远:“这位捕快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林老哥还请节哀,他是本县新任捕快向远,随我前来查案。”老刘看向地上盖着的白布。 “两位这边请……” 老刘掀开白布检查尸体,死者怒目瞪圆,背后中刀,筋断骨折,当场死亡。 向远一言不发学习,只听不说话,死者林建峰,林家庄保义郎,清早被人发现死于道观,林家庄人闻讯而来,帮忙保护了现场。 老刘仔细检查了尸体,起身道:“死于昨夜,凶徒一刀毙命,不是庸手,我只是粗略检查,具体情况如何,得让仵作验尸。” “那家兄的遗体……” “可安置在义庄。” “多谢刘捕快。” “分内之事。” 老刘嘴上称林建泽为老哥,问话公事公办,不谈半点情面:“究竟发生了何事,知不知道是谁人害了你家兄长?” 说话间,他将场中闲杂人等驱散,找寻道观内可能留有的线索。 “刘捕快你知道的,家兄为一方保义,办事最是公正,即便得罪了人,些许小事,摆几桌酒席就过去了,不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林建泽双目渐红,一双拳头捏得咔咔作响:“非要说什么可疑人物,倒也有一个。” “何人?” “县城西街算命的假道士。” “噢?!” “对,我听家兄说过,三日前他应约去县城吃酒,遇到了那假道士,非说他有血光之灾,还说可以破财免灾,家兄没有搭理,然后……曝尸荒野。”林建泽哽咽抹泪,说不下去了。 算得还挺准。 向远腹诽,大概明白了被害人家属的意思,假道士算命的本事没有,借算命谋财的本事有,受害人遇假道士不愿破财,假道士便把人杀了。 一来证明自己神机妙算,有料事如神的能耐,二来借此机会打开财路。 别说,确有几分可能。 不过有几处说不通。 只说最简单的一个,林建峰死于小道德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家庄也是得到消息才知道他死了,这般形迹,倒像是和人约好了在此地见面。 谁家好人大晚上来荒山破道观啊,也不怕撞到鬼。 向远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要么林建泽什么都不知情,误会了算命道士,要么刻意为之,故意栽赃。 总之,这对兄弟都有问题! 老刘沉吟片刻,小声道:“林老哥,我把话问个清楚,你林家庄和赵家庄素来不合,围绕怒水河鱼市争吵数次,常有大打出手,有没有可能林保义挡了财路,才遭人暗算?” “赵家庄的窝囊废也就比划一下拳脚,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害我兄长。”林建泽连连摇头。 “也是。” 老刘问完话,围绕道观转了一圈,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辞别林建泽,招呼向远一同骑马离开,准备去西街找铁口直断问话。 路上,两人放慢马速,各有所思。 老刘打破沉默:“向远,你怎么看?” “暂时看不出什么,只感觉受害人家属,我是说死者的弟弟有所隐瞒,一口咬定算命道士,仿佛存心误导。”向远如实讲述自己的猜测。 “我也这么觉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去西街看看。” 老刘眯了下眼睛:“‘铁口直断’的本事我有所听闻,据说他算卦极准,时常为人消灾解难,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第7章 铁口直断 返回县城的路上,老刘有意培养向远独立破案的能力,将自己搜集的线索全部拿了出来。 向远逐一分析起来。 “怒水河水流湍急,产鱼肥美,水势平缓处有林家庄和赵家庄,两庄皆以捕鱼为生,围绕鱼市定价矛盾不断……” “老刘你提及赵家庄,林建泽没有趁机栽赃,连一句‘有可能’的坏话都没有。” “小道德观内没有打斗痕迹……” “林保义夜入道观,应当是密会熟人,他有开窍修为,武艺不凡,没料到凶手会偷袭,所以才被一刀斩杀。” 说到这,向远看向老刘,求证道:“林建泽破绽极多,即便不是凶手,也在混淆视听隐瞒凶手的踪迹。” “没错,所以小道德观不宜久留。” 老刘叹了口气,十几个炼气期、一个开窍期的林建泽,且靠近林家庄地盘,他万万不敢当场拿下林建泽去衙门问话。 向远暗暗点头,这个就叫专业。 “老刘,林建泽破绽极多,明显是仓促之间想出的对策,他应该猜到了凶手是谁,八成是赵家庄人氏,死的可是他兄长,杀兄之仇都能放下,他和赵家庄是不是有什么勾当?” 向远继续问道:“刚刚他心慌意乱,回去之后肯定会发现已经露出破绽,回衙门再招他问话,还能找到人吗?” “找不到人更好。” “啊?!” “咱们不是六扇门,破案要人证物证,起码要找到凶器。光推理没用,柳捕头不听这些,司马大人更懒得听,回衙门招林建泽,他要是畏罪潜逃,案子反倒好办了。”老刘意味深长道。 “凶器或许在赵家庄……” 向远话到一半,暗道一声是了。 知道凶器在赵家庄又怎样,能去找吗,万一林家庄的人也来了,两庄加起来足有上百条大汉。 到时啥也别找了,他和老刘怒水河底见,一人一个雅座。 案情分析到这,基本差不多了,向远问道:“老刘,我们回了县城,是直接去衙门,还是去西街找铁口直断?” “去西街,以防万一。” 老刘再次传授经验,先不管林建泽露出的破绽,既然他提到了铁口直断,该走的流程必须走一遍,兴许铁口直断这边也有问题,真是假道士谋财害命。 “如果是铁口直断干的,那林建泽的破绽又有说法……” 向远顺着思路想下去,小声道:“林家庄和赵家庄表面不合,暗地里互有勾结,只怕没少干违法勾当,林建泽怕被查出端倪,才主动帮赵家庄开脱。” 老刘惊讶看着向远,这般举一反三的本事,真不像窝在武馆里的半大小子。 向远小脸一红:“老刘,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你天生就是吃捕快这碗饭的。” 老刘打趣一声,而后道:“你也别装模作样,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不用藏着掖着。” 向远心下哀叹,世上聪明人太多,对他这个外来者可不是好事。 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个世界的平均智商只有七十。 路过玉林书院,再行五里路,两人远远看到县城西门,以及一个肩扛幌子的算命道士。 这道士一袭黑色道袍,简简单单甚至有些落魄,肩上扛着的幌子绘有阴阳八卦,另书: 铁齿铜牙出真言; 金睛火眼照乾坤。 长须飘飘,先声夺人,望之真有几分本事。 向远一脸懵逼,虽然还没听算命道士自我介绍,但他大概知道对方是谁了。 铁口直断! 老刘也有点懵,主动下马走了过去:“道长……” “两位捕爷,贫道等候多时了,早些时分,你们马匹太快,贫道脚程有限,没能追上。” 铁口直断直接打断老刘,从褡裢中掏出白布裹好的短刀:“贫道是来报案的,城门刚开便有人将此物塞到了贫道家门口,可把贫道吓坏了。” “……”x2 报案你去衙门呀,在这堵着作甚! 老刘和向远对视一眼,皆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向远,心头惊呼,世间真有能掐会算的神仙人物。 向远还在震惊之中,老刘先反应过来,接过白布刀,问道:“敢问铁口直断,是谁害了林保义?” “是他的贪心。” “……”x2 这下老刘也无语了,他当然知道林家庄和赵家庄不干净,他问的不是这个,铁口直断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就没意思了。 咋滴,非得给钱你才能算一卦? 想到这,老刘紧巴巴抠出了二两银子,诚心请教:“老神仙,是谁害了林保义?” “赵智凡,赵家庄的赵保义,凶器埋在他家后院的林子里,左起第三排,第四列,树下挖三尺三寸就能寻到。” 铁口直断掂了掂银子说道:“两位保义接了南疆五毒教的私货,分赃不均,固有此害。” 好家伙,这就破案了? 不是,就二两银子啊,能办这么大的事儿? 向远瞠目结舌,铁口直断接着说道:“栽赃谁不好,非得栽赃贫道,今日若不说个清楚,衙门指定会拿贫道的脑袋一用。” “这,这倒不会。” 老刘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虚汗,干巴巴看着铁口直断,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捕爷无须多虑,贫道今日当有一场牢狱之灾,此解脱之道,贫道欢喜还来不及呢,这便随你们去县衙。”铁口直断将二两银子递给向远。 “……”x2 你又知道了。x2 铁口直断说得太清楚了,清楚到仿佛他就在边上看着,有同谋的嫌疑,必须带回县衙问清楚。 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老刘也不强求,免得惹来一句血光之灾。 一个月才多少银子,玩什么命啊! 向远接过银子,很是乖巧,恭敬道:“老神仙放心,这几日我会帮您置办好酒肉,保证您在大牢里好吃好喝,不受半点委屈。” 边上,老刘连连点头称是。 “那就好,有劳了……” 铁口直断捋了捋灰白长须,眯眼打量了向远几下,直把他看到毛骨悚然,这才收回视线。 “妙哉!” “妙哉!!” 第8章 缺心道人 县衙,大牢。 距离小道德观一行已有两日,老刘将案情上报三班捕头柳景生,后者未曾多言,趁夜潜入赵家庄,于赵智凡后院挖出掩埋的凶器。 按流程,凶器到手可以请文书拿人,但此案涉及人数太多,还有两名保义,牵连之大,奉先县捕快集体出动也办不了。 尤其是五毒教,案情涉及南疆势力,必须让上面人出重拳。 柳景生请示县令司马长辉,后者也不耽搁,找来六扇门,定下今晚围捕林家庄和赵家庄的计划。 这些向远不清楚,一日三餐给铁口直断送饭。 说来也怪,就铁口直断的本领,不管奉先县衙门还是六扇门,都应该以礼相待,可所有人都默契没有作声,仿佛忘了这么一位人物。 向远不明所以,提着油纸包好的烧鸡、馒头走进县大牢。 大牢阴暗干燥并不潮湿,但气味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你也缺斤少两被抓的?” “我能干那缺德事,我卖假货的。” “分明比我缺德。” 套间里,几个新丁正在熟络感情,闻到烧鸡味,齐刷刷看了过去。 向远和看门的壮班同事打声招呼,取来牢房钥匙,没搭理这群缺德玩意儿,直奔尽头单间,打开牢门将馒头烧鸡奉上。 铁口直断盘膝于稻草中间,见向远到来,缓缓开口:“你今夜有血光之灾。” 啥玩意? 向远吓了一跳,这两天送饭,铁口直断一言不发,只用一种诡异无比的眼神盯着他,所以他不敢久留,送完饭就走。 没想到今天主动说话,开口就是血光之灾。 还不如不说呢! 铁口直断的本事,向远亲眼目睹,当下不敢耽搁,躬身请教道:“老神仙,可有脱灾救难之法传授?” 铁口直断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贫道拿钱办事。” 向远只是苦笑,他还欠着外债呢,唯一的家当是铁口直断的伙食费,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花得差不多了。 要钱没有,要命也不想给,这咋办嘛! “既没有,便给贫道做个徒弟。” “还有这种好事?!”向远脱口而出,只觉不可思议。 常言道,医不叩门,道不轻传,佛度有元,古往今来,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铁口直断似是看出了向远心中所想,直白道:“拜师否?” “拜!” 不拜是傻子。 向远果断跪地,想了想拜师的礼节,发现身边连杯茶水都没有,只得汗颜将烧鸡奉上:“师父,您吃鸡。” “为师早已辟谷,吃不吃都一样。” 铁口直断接过烧鸡,就着馒头狼吞虎咽,边吃边说:“你无须疑惑,为师收你为徒并无歹意,只因一个赌约被困在奉先县十年,进大牢,收你为徒,为师便能回去享清福了。” 向远不懂,没问,边听边点头。 “和为师赌斗的是大觉寺方丈慧行,三千世界浩如烟海,天地法理演化,玄之又玄,无数契机碰撞之下,乾渊界当有外来者……” “为师来西楚,他去北齐,双方互换地盘,各找一个外来者收为弟子,谁先找到谁赢,找不到就一直找。” 向远听得愣神,脑海中浮想联翩,下意识握住拳头:“师父,您赢了?” “输了。” 铁口直断连连摇头,白了向远一眼:“为师算得你在德州,可在奉先县相遇,没算到你晚来了十年。” 向远还是没听懂,头疾发作,感觉要长脑子了。 铁口直断眯着眼睛:“莫要急,不是病,一场好造化,缘由如何,你日后自知。” “可是……” “为师明白,你不用多说。” 铁口直断站起身,掸了掸灰尘:“你行气任脉,为师看看有何不妥。” 向远急忙盘膝坐好,稳定心神,以意行气,冲击困扰了他许久的神阙穴位。 两人交谈时,大牢关押的囚犯各说各的,集体忽视了两人。 “谬谬谬,仙不是这么修的!” 铁口直断一连说了三个错:“这套吐纳功法平平无奇,算不得神异,似你这般外来者,寻常功法修了不仅毫无建树,还会累及自身。” “师父要传我神功?”向远大喜,他的病终于有救了。 “不用为师传,你今夜自有机缘。” “还请师父指点。”向远心急道。 “说不得,说了就不灵了。” 铁口直断高深莫测道:“今晚你有殒命之灾,若无高人指点,难有活路,但祸福生死,危机顺逆本就相依,为师在等你脱困,你又何尝不是在等为师脱灾。” 他从胸前取出一面八卦护心镜,巴掌大小,灰蒙蒙地不见神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忍痛递出:“将这件宝贝贴身收好,可保你化险为夷,转祸为福。” 向远双手接过,深吸一口气道:“师父,徒儿日后定…定……” 定了好几下,愣是没把护心镜拽出来。 “师父?” 铁口直断扭头不再看,待向远将宝镜贴胸藏好,这才有气无力道:“不必多言,日后如何日后知,眼下说再多都是空谈。” 听他这般语气,向远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触霉头。 铁口直断伸了个懒腰:“你的机缘也和为师有关,今夜要去南疆走一趟,多年未曾活动手脚,终于能痛快打一架了。” 说到这,嘀咕了两声十年牢狱、秃驴可恨。 向远只当没听见,猛地意识到什么,刚刚光顾着震惊和开心,忘了请教铁口直断姓甚名谁。 作为徒弟,着实有些大不敬。 他恭恭敬敬道:“师父在上,徒儿尚不知您宝山何在。” “为师缺心道人!” 铁口直断,或者说缺心老道单手负后,微眯双目,扬起下巴,静静等待向远的反应。 向远知道老道很厉害,大觉寺方丈是陆地佛陀一般的人物,能和这等大能赌斗,肯定不是寻常之辈,但是吧,他见少识短,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号。 好尴尬,就像多年未见的熟人一口叫出你的名字,而你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来师父您就是缺心道人,师父的大名谁人不知,徒儿能拜您为师真乃三生有幸,几辈子修来的大福分!”向远激动万分,脸都憋红了。 缺心老道嘴角勾起淡笑,捋了捋胡须,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模样。 猛然,手一抖,长须拔下三五根。 坏事! 被这小子骗了,他一个外来者,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第9章 向远,号问天 缺心道人略有怨气看了向远一眼,自讨没趣,念头很不通达。 他直接跳过这一茬,语气平缓道:“本心道,缺心道人,本门规矩不多,只有一个。” 向远正襟危坐。 缺心道人是谁他真不知道,本心道略知一二,道门五家之一,北齐一流势力,和西楚大觉寺方丈换家收徒,指的是这个意思。 “本门为灵宝天尊传承,日后遇到天尊道观,必须祭拜,不得怠慢。” “徒儿明白。” “除此之外,本门没什么规矩,以心释道,本心及道,以心为马,可赴远方,日后修行坚守本心即可。” 缺心道人连连告诫:“以心观道,道即心也,以心观道,心即道也,以澄净虚寂的本心界定终极之道,心与道切入交合,乃本门性功之根本。” 向远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迟疑道:“师父,您既知徒儿来历,徒儿便不瞒了,心猿意马难得清净,如此也是本心吗,也能修炼吗?” “凡九窍者,皆可修炼成仙!” 缺心道人笃定点头:“你所谓的清净是什么?独坐深山伴老林就能清净了?身入红尘舞枪弄棒就不能清净了?你喜欢深山便得空谷清净,你喜欢红尘便得俗世清净,心之所求,莫要逆也。” “徒儿的意思是,我的心思过于跳脱,不像个修行之人。” “谁不是呢!” 缺心道人随口接了一句,见向远瞪圆的眼睛,急忙整了整脸色,重新摆出世外高人的名师形象:“痴儿,你还是没听懂本门的性功根本,天下没有一般人,众生寻得众生道,这才是凡九窍者皆可修炼。你无须压抑本心强求清净,否则身陷囹圄难以解脱,背道而驰举步维艰。” 向远没听懂,只知道自己的师父不是清净之人,师父能修,那他也能修。 如此,压在胸口的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穿越至今,每天如履薄冰,唯恐走不到对岸,总算解脱了。 挣开枷锁,向远活络的心思也不藏了,一股脑儿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师父你总说修行,还说成仙,可大道何在,练武真能成仙吗?” “为师还是那句话,凡九窍者皆可成仙。” 缺心道人先是点明关键,而后唏嘘感叹:“上古人族无须武道便可登天成仙,现如今,九窍闭塞,筋脉不通,唯有以武入道方能成仙。” “这是为何?” “一来天地元气衰落,元气生万物,元气不足则万物不足,虽食可补,炼制丹药可救,但终究是后天之法,吾辈修行之中寿元短暂,便是应了这个道理……唉,远不如上古,修行日益艰难啊!” 向远恍然大悟,武馆每日供应灵米、灵肉,偶尔也会发几颗丹药润润喉咙,县衙的捕快也有对应福利,想来便是这个道理。 就是吧,虽说灵米不贵,普通人也能吃得起,但老爷们层层拨款下来,灵米的品质就比较一般了。 说什么九转龙牙米,一点都不好吃! “二来和妖族有关,上古妖族和我人族大战,落败后诅咒人族,使得人族虽有九窍,但修行无比艰难,否则我人族生来便是先天,何须以武入道,反后归先,现在这般劳心劳力着实不美!”缺心道人晦气道。 乍听这般上古秘闻,向远更加好奇,一连追问了好几个和妖族有关的问题。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问贫道作甚,这些贫道还没弄明白呢,你不如直接去问老天爷! 向远的问题俱与上古时期有关,缺心道人哪里知道答案,为了维护名师形象,捋了捋长须,淡淡笑道:“这些书上都有,平时多看看书,钟不敲不鸣,人不学不灵。记住了,学习不是目的,学以致用才是。” 道理太大,无法反驳,顺利被他糊弄了过去。 向远将多读书的谆谆教诲记在脑海,吃过没文化没常识的亏,深以为然。 “还有第三条,天杀的燕悬河,他一剑断天无限威风,吾辈后来者修行一日比一日艰难!” 缺心道人破口大骂,大抵意思是,若非燕悬河捅破了天,他早就成仙作祖,逍遥快活去了。 “师父,能说说燕悬河吗,徒儿又有好多问题。”向远眼前一亮,这可是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聊的。” 缺心道人不愿多言,依旧让向远多看书,而后刻意针对一般道:“你有求知之心是好事,为师甚喜,但为师不能直说,这是害你,身体力行方能求解,你的道号便叫‘问天’好了。” 向远,号问天! “多谢师父赐名。”向远行礼。 他迷茫数日,每天惴惴不安,严重缺乏安全感,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师父,自然要狠狠一顿薅羊毛,说道:“师父,我学的‘五虎断门刀’,这门武艺能成道吗?” “你耍出来为师看看。” “还请师父斧正。” 向远拔出佩刀,步法配合刀法舞动起来,刀光滚滚,练练寒霜,或如雷霆万钧,或如浩淼云烟,若有山脉峻极于天阻挡,便引刀劈开前路求个四方通畅。 片刻后,向远演练完六十四式刀法,口中轻轻吐气,请缺心道人指点。 “不错,基本招式都涵盖了。” 缺心道人点点头:“基本功扎实,刀法也不错。” “师父,五虎断门刀是大众武学,江湖闲汉花点银两就能买到,能入道吗?”向远再问。 “大众好啊,数千年锤炼,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入门刀法了。” 缺心道人笑道:“为师明白你的意思,是你不懂非要强求罢了,你且记住,武道讲究由简入繁,由繁化简,二者循环交替,必得大道。” 说完,他挥了挥手:“无须再问,你的武道才刚刚起步,为师真的不能再说了。” 向远点点头,一脸纯洁看着缺心道人,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人家拜师有这般那般的赏赐,缺心道人是高人,出身道门五家之一的本心道,肯定不会吝啬赏赐。 缺心道人没说话,一脸纯洁看着向远,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人家拜师有这般那般的孝敬,最起码,得有一杯拜师茶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向远养气的功夫明显不如,率先落败,无奈道:“师父,实在不行,你给徒儿算一卦吧。” “这有何难,为师又不是吝啬之人。” 缺心道人手藏于袖,算了一算,皱眉道:“明日有雨,今夜你出门的时候可选择带伞或不带伞。” “何解?” “带了是一番境遇,不带是另一番境遇,何去何从在于你,这是你的路,为师不便帮你择选。” 第10章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完这些,缺心老道盘膝坐回原位,闭目养神,微微摇晃脑袋,安闲自得,仿佛没有烦恼一般。 这师父‘好为人师’的欲望一般啊! 向远想要学习神功,缺心道人说今夜自有机缘,向远退而求其次,得到一个五虎断门刀不差的回复,薅了半天,只得到一个道号,以及明日有雨的卦象。 想想也是,师父收我为徒是因为与人赌斗,本心是为了脱困,完成赌约便会离去,徒弟什么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过,看师父之前肉疼的模样,护心镜的确是件宝物。 向远隔着缁衣摸了摸怀里的护心镜,怀疑缺心道人在CPU他,忽冷忽热,可不就是如此嘛! 缺心道人没有教徒弟的热情,向远必须有好学的热情,说什么都要薅些羊毛下来,主动道:“师父,徒儿想学您算卦的本事。” “你现在学不了……” 缺心道人睁开眼睛,想了想道:“也罢,什么都不教,你难免心生怨气,为师便传授你一门看相的本事。” “谢师父传道。” 缺心道人点点头,抬手插进道袍衣袖,左摸摸,右掏掏,嘀咕着放哪里了,好一会儿才取出半本没有封皮的相书。 向远目光灼热,这袖袍想来是‘袖里乾坤’之类的神通无疑。 师父,我想学这个! 一时间,算卦什么的,变得没那么香了。 “卜算之道实乃天地间至深至奥的学问,非独算数之技,亦涉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历法星象等等。其术之繁复,变化之无穷,非寻常心智所能驾驭,学者纵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也只能略窥门径。” “此功非浅尝辄止者所能及,亦非一朝一夕能通晓,需日积月累,潜心钻研方能有所领悟。” “此道之广犹如沧海之无涯,其深犹如渊谷之难测,欲探其幽,精于此道,必先修身养性,涵养心志,以求心如止水,洞察秋毫,领悟卜算之精髓。” “然即如此,古来多少圣贤穷尽毕生之力,亦难以窥其全貌,深陷迷雾得知一二便是大幸。” “非言语所能尽述,唯有亲历者方知其深奥!” 缺心道人严肃道:“如为师,卜算时必要借个‘缘’字,缘不到,未有因果,千难万难,求之不得。” 向远听得头皮发麻,知道难,但没想到这么复杂。 他双手接过相书,见书页发黄,有水渍浸透、烟熏火燎等等痕迹,只觉厚重的历史沉淀感扑面而来,不禁赞叹一声。 “师父,这本古书怕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自然,此书是你师祖亲手相传,为师初学卜算全赖它。” 缺心道人点头称是,看着破破烂烂的相书,眸中升起一丝怀念。 他幼时顽劣,上树偷鸟蛋,下河逮鱼虾,路过的狗都要被他骑两下,称得上无恶不作。 师尊授予静功,另传卜算基本功,入门便是这本相书,言深藏乾坤,暗蕴法理,只有多多翻看才能寻得大道玄机。 他那时不懂,只知道神功都藏于夹缝之内,便用水泡,用火熏,试图一日神通大成。 当然,这些是不能说的,影响徒弟心中师父德高望重的形象。 今日望曾经,传承续传承,缺心道人感叹万分,叮嘱道:“徒儿,你且谨记,书中知识看似浅薄,实则不然,深藏乾坤,暗蕴法理,只有多多翻看才能寻得大道玄机。” “徒儿牢记在心,必不敢忘。” 向远双目放光扫过没有封皮的书页,入眼一排排古篆小字,成排成列,颇有章法。 鹰鼻鹞眼不可交,矮矬肚里三把刀;麻面无须不可交,白眼珠子心如刀。 龟背蛇腰不可交,斜眼看人不用刀;最毒不过一只眼,难斗不过水蛇腰。 手舞足蹈太虚伪,说三道四是奸人;上唇太薄惯说人,急于显示心内虚。 行走雀跃不为人,面带桃花情场客…… 再翻,另有其他篇章。 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 向远看得出神,书中不只有看相算命,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 个小不拉架,没钱不入群;位卑不劝人,人穷不说理;力微不负众,遭难不求亲;嫁人不嫁钱,娶妻不娶貌…… 缺心道人也不打扰,任由向远慢慢翻看,当年自己急于求成做出的幼稚举动,更是提都不提,只求一个天道循环,代代有序。 毕竟他师尊也没说! 许久后,向远腹中饥饿,从回味无穷中醒来,急忙道:“师父,徒儿一时不察,耽搁了好些时间。” “无妨,此时刚刚好,为师也该起身去南疆了。” 缺心道人站起身,摇头晃脑走出牢门,看守大牢的壮班视若无睹,放任其离开也不阻拦。 向远望之一愣,急忙追上,可出了大牢,哪还能看见缺心道人的身影。 “好厉害,这又是什么手段?” 向远愣神之际,老刘急匆匆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向远道:“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铁口直断送中饭……” 向远说着,发现昏鸦西坠,分明快到晚饭了。 “什么铁口直断?” 老刘愣了一下,而后道:“先不说这些,跟我去膳馆,吃饱喝足今晚好有力气抓人。” “抓人?怎么抓?” “批文下来了,六扇门主攻,咱们在旁策应。”老刘小声道。 两庄人太多,恐藏有五毒教凶人,六扇门调兵遣将办理此案,县衙抽调快班、壮班随行,一来壮壮声势,二来押解犯人。 以防打草惊蛇,两班放衙后分批便衣出西门。 具体的章程由六扇门制定,老刘不清楚,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之前负责办理此案。 向远心头一动,缺心道人说他今夜有血光之灾,想来是武艺不精,又缺少对战经验,所以才遭了难。 他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暗道一声稳妥。 宝贝护身,遇难成祥,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没走两步,向远想到了什么:“老刘,你屋中有伞吗,借我用用。” “又不下雨,你要伞干什么,平白多个累赘。” 老刘仰头望天:“这天色,莫说今日,便是明后也不见得有雨。” “那……打个赌?” 向远眉头一挑:“就赌那顿饭钱,你输了平账,我输了再欠你一顿。” “好小子,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占你便宜。” 老刘咧嘴一笑,有这好事,不赌是傻子啊! 第11章 杀! 戌时一刻,西门关闭之际,三辆马车驶出城门。 这是县衙抽调的最后一批人马,之前已经走了四批。 待马车行至玉林书院前后,下车穿过林中小路,沿着怒水河畔行经五六里路,便和大部队会合。 六扇门制定的章程是兵分三路,一路自怒水河上游乘船而下,破坏赵林两庄船只,断其水路逃走的可能,另两路前后包抄,若无反抗当场拿下,若有反抗便三面合围。 衙门抽调的人手任务最轻,外围堵截,扼守远遁八方的小路,等六扇门忙完了,他们再入场将犯人挨个绑了押回奉先县。 任务看似轻巧,实则不然,一旦犯人从此处脱逃,六扇门可不讲情面。逃了贼人,捕快里是不是有私通外贼的奸细,一通帽子扣下来,连审带查,统统没好果子吃。 向远心中有数,任务肯定不会如计划那般顺利,如无意外,两庄会从他们看守的小路突围,他也会当场身死,应了那句血光之灾。 这一刻,八卦护心镜宛如一颗定心丸,让他对今夜的突变生出期待感。 逢凶化吉! 凶知道了,吉在哪,神功机缘又是什么? 话虽如此,向远还是决定提一嘴,他不是冷血之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机缘就默认同行的捕快们死伤惨重,尤其是和他一般的四名少年。 十五六的年纪,放在他的世界,还是学校里的学生。 他不怕因此失了机缘,缺心老道教他遵循本心行事,想来即便产生变故,变故也是机缘到来必不可少的一环。 向远话到嘴边,车马停下,他跟着老刘跳下马车,挎刀背伞,腰系绳索,快步转入林中小路。 一行二十余人都有武艺在身,提气赶路,一盏茶五里路毫不费力。 “老刘,我心突突跳得厉害,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今晚有一场恶战?” “怎么,你怕计划出现变故?”老刘笑道。 “嗯。” “怕就对了,变故肯定会有,我当捕快这些年,就没几次顺利过。” 老刘说道:“不过不用担心,今晚柳捕头率队,他是筑基高手,司马大人出巡时也常常让他在旁保护,只要不是五毒教的强人,两庄来再多匪类也动不了他一根寒毛。” 听其语气,对三班捕头柳景生推崇备至。 向远暗自撇嘴,多谢老刘指点迷津,适才疑惑凶险具体长什么样,原来是五毒教。 他追问道:“若是遇到五毒教呢?” “怎么可能,六扇门又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五毒教的凶人杀出重围也该向南疆逃窜,我们布防的位置在北面,最多跑出来一两个杂鱼,柳捕头轻易便可收拾。” “可北面有山,路通八方,逃生的可能性更大。” “嘿,你跟我抬杠是吧?” 老刘瞪了向远一眼,让他不许乱说,免得动摇己方士气。 向远尽力了,他的谨慎无法撼动柳景生、六扇门在老刘心目中高大的形象,反倒更像胆小怕事,再说下去,老刘就该动真火了。 至于和柳景生当面讲明利害关系…… 向远琢磨了一下,八成要挨顿骂,外加俩大嘴巴子。 相书中的一句话跳出脑海,‘位卑不劝人,人穷不说理’,初看有些道理,实践才知真至理名言。 不到一盏茶,一行和大部队会合,约有八十号人,俱都捕快缁衣,挎刀带绳,静默无声,等待不远处两庄的动静。 六扇门办事稳妥,早早就将周边搜索一遍,确定没有眼线埋伏,才将此地交给柳景生,让他率队驻守。 捕快们各自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虽无军法严密,但背靠背倒也严密。 月色下,柳景生依靠树下,双目死死盯着两庄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说话,立即有八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更加打消了向远的心思。 约莫半个时辰,黑云如墨散开,遮住半边天光,喊杀声陡然冲破云霄,隐有火光绽放,哭喊声亦络绎不绝。 捕快们齐齐站起身,抬手按住刀柄,按柳景生的要求,分几个方位守住孤直小路。 喊杀声吵闹许久,由四面八方汇合一处,相比刚开始的零星,空有人多势众,却失了果敢顽强。困兽已入绝境,最多挣扎片刻,再翻不起什么大浪。 大局已定! 柳景生见高空升起的烟火炸开,号令众捕快聚来:“随我进庄,不问缘由,见人就绑,莫要中了孩童妇人背后冷刀!” 他言简意赅,众捕快齐声听令。 就在众人起步时,柳景生脸色一变,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轮刀气恢弘,猛地劈在十米外的灌木丛中。 土塌地陷,露出一个大坑,另有一声惨叫传来。 地道! 柳景生惊讶不已,六扇门的捕快和他先后勘察此地,按理说,应该没有地道才对。 嗡嗡嗡!! 蚊蝇扑打声骤然响起,一团黑雾从地道中涌出,腾于半空,好似墨水散开,化作一条条鬼手朝众捕快扑了过来。 “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柳景生大喝一声,数名经验丰富的老捕快上前,其中就有老刘,一道道长刀泼洒白光,舞动强风将鬼手吹散。 柳景生本人则持刀上前,身形快如闪电,一刀插入地面,登时惨叫声响起。 拔刀的瞬间,他翻身闪跳,双足奋力踩塌地道,同时避开了飞溅的污血,以及一根根袭来的短箭。 落地后,柳景生听音辨位,长刀连刺地面,追着地道砍杀一声声刺耳惨叫。 这一幕看得向远惊为天人,不怪老刘推崇,换他有这种带头大哥,他也心悦诚服。 有事真上! 似向远这种没经验的毛头小子,此刻光顾着恐怖如斯,老捕快们不然,私下倾听,以防另有地道,强人包围过来暗中偷袭下毒。 轰! 一道身影于地道尽头处破土而出,双臂一振,推开浑厚掌力,迫使柳景生回刀格挡。 他借力飘身后退,定睛看去,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本地人’钻出地面。 衣着扮相是寻常村民,老实巴交,走在路上也不会惹人猜疑,但口音生硬,明显自南疆而来。 “连这里都有楚人……” 为首的大汉不知练了什么功夫,脸色铁青如同木上刷漆,像僵尸更多过像人。 今晚前来运货,突遭六扇门围捕,不愿争斗,带自己人钻入地道,以防万一,刻意走了北面,又以防万一,放毒虫在地道尽头多钻了一截路。 不承想,依旧没能冲出包围圈。 事发突然,两边都没有准备,但有一点,双方都很有默契。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杀!” 第12章 心如止水,意如猛虎 两方人与树林间的空地碰在一处。 捕快这边,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多为开窍,武力值也丝毫不虚。奈何五毒教凶人身怀异术,擅使毒功,兵器更是冷门,让人防不胜防。 双方战在一处,捕快们明明人多打人少,却束手束脚,一时无法占据优势。 人群最中间,柳景生和脸色铁青的僵尸男对峙,手中长刀溢散寒流雾气,偏折冷月残光,刺痛僵尸男双目眯成两条细缝,心头打起十二分警惕。 高手过招,先比身高。 不对,先撂狠话。 “‘奉先铁捕’柳景生,我听过你的名声,以你的武艺,当捕快屈才了。” 僵尸男操着生硬口音,欲抑先扬,冷笑道:“你每月俸银多少,名声几何,吃了多少苦,又被分了多少功?一生碌碌无为,到老一身伤病,还要妻儿伺候屎尿,可悲可悲!” 面对这般冷嘲热讽,柳景生点了点头:“阁下言之有理,既如此,便借阁下人头换个前程!” 僵尸男撂狠话环节没说过,冷哼一声,拔出后腰挂着的弯刀短匕。 此刀形如弯月,又短又窄,形似犬牙,不比寻常兵器,刀刃泛起幽幽蓝光,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柳景生毫不畏惧,长刀在手,几个大步跨出,转瞬来到僵尸男面前。 刀光闪烁,如猛虎出闸,刀锋所指,风声鹤唳,一击引动风声呼啸,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抵挡。 僵尸男不敢用短刀格挡,提气御身,猛地向后退了一丈,待柳景生刀势自去三分凶猛,这才反手握住短刀,欺身上前,划向柳景生脖颈。 他身躯僵硬,速度却奇快无比。 幽幽寒光散开摄人心魄的杀意,另有一股恶臭四面散开。 柳景生旧力未去,新力陡生,分明是刻意卖了个破绽,故意让僵尸男抓住时机,涂抹剧毒的刀锋尚未及近,便被他借精妙步法闪开。 于此,僵尸男中门大开,柳景生收刀腹侧。 高手过招,似棋局博弈,一步错,步步错。 白练刀光瞬闪,僵尸男堪堪用短刀挡下,接下来连续几招格挡全是防御,弥补第一招的大意。 柳景生刀势之猛,好似猛虎扑食,每一刀劈出,皆气势磅礴,蕴含着排山倒海之力。 他以快打快,刀光残影越来越快,完全不给僵尸男施展异术毒功的机会。除此之外,每一刀挥落,精气神便高涨三分,手中长刀的力度也跟着连连飙涨。 十余招过后,僵尸男无力再挡,短刀被硬生生打落出去。 手中没了兵刃,僵尸男脸上的神色惊恐至极,面对劈至胸前的一刀,咬了咬牙双手抓向柳景生双肋,欲要以命换伤。 柳景生长刀点在僵尸男胸口,触及膻中,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似是早有预料,顺势刀尖向上一挑,避开插向左右双肋的毒爪,回身一转,刀锋划向僵尸男的双眼。 几点血污飞溅,另有一声压抑呻吟。 僵尸男和柳景生错身而过,抬手捂住右眼,指缝中,血水止不住钻出。 他在最后关头避开了双目皆失,但还是有一只眼睛中刀。 “以毒刃迷惑,掩盖自己更擅长的爪功和硬功,再佯装大意轻敌骗我近身,阁下有心了,可似阁下这般的心计,本捕头见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柳景生冷冰冰说道:“你的横练功夫还没修到家,身上罩门不少,如此也敢放本捕头近身,你这对招子还是瞎了比较好。” 僵尸男大怒,自以为算计得逞,可以一招击杀柳景生,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眼中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还赔了一只眼! 两人再战一处,僵尸男瞎了一只眼,仓促之间破绽连连,若非横练功夫高明,身如刀枪不入的僵尸,早就身首异处了。 即便如此,他也落入下风,只顾护住罩门,眼看便要被擒。 向远站在外围,和几个拿着长刀的捕快一同呼喝,怒斩空气格外卖力。 场中刀剑无眼,他全无战斗经验,怕打乱自己人的阵脚,更怕被敌人抽冷子来上一刀。 卖力喊两声吓唬敌人,制造心理压力,就当打辅助了。 同时,他全程目睹柳景生和僵尸男的战斗,两人身法变招极快,他看不清全貌,只看到柳景生刀法凶悍,和五虎断门刀的精髓有异曲同工之妙。 心如止水,意如猛虎! 以静心御刀,以猛虎之势慑敌! 向远表示学到了,欣喜时头疾突然发作,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遇见高手过招,偏偏这个时候头疼……” 向远暗自抱怨,另一边,隐隐有风声呼呼卷来,看方向,应是六扇门的捕快察觉到了什么,调人过来支援。 听到风声,捕快们精神大振,五毒教的凶人则怒吼连连,其中几人拼着身上挨了几刀,取出后腰箭筒里的毒虫、毒药。 霎时间,阴风阵阵,腥气扑鼻。 好几个捕快二话不说倒头便睡。 饶是柳景生心冷如刀,见此情况也不由得乱了一下,刀势扑空,被僵尸男抓住破绽,跳开后,一连几个腾挪,抓住机会施展毒功。 口吐黑烟,毒瘴溢散。 毒瘴似鬼火,如雾气,扩散速度惊人,柳景生挥舞长刀将其劈开,几个五毒教凶人腾于半空,哇哇朝他扑了过来。 横刀连斩,一分为二。 僵尸男沿途抓住几名教内弟子,当作沙袋抛向柳景生,自己则一头钻入树林,沙沙声过后踪迹难寻。 其余五毒教凶人不敢恋战,学自家带头大哥,钻入树林四下奔逃。 “哪有这么容易!” 柳景生一手持刀,另一手化作残影,四道寒芒飞出,四名五毒教凶人应声倒地。 飞刀。 他欲号令众捕快追赶,见众人或是倒在毒瘴中,或是远远躲避,早已不成阵列,只好作罢。 “本捕头去缉拿匪首,尔等速速救人,待六扇门来了,将情况告知。”柳景生耸了耸鼻翼,持刀杀向僵尸男消失的方向。 无论如何,贼人都从捕快们驻守的小路逃脱,只有拿下匪首才好给上面一个交代。 众捕快舞动刀风吹散毒瘴,将中毒的同僚拖至安全区域,向远这次没有后退,卖力施展五虎断门刀,真被他救出了两位同僚。 第三次冲进毒瘴,向远脑袋有些晕乎,吸入些许毒气,脚下一个踉跄。 危难关头又生危难,一名倒伏在地的五毒教凶人猛地跳起,持短刀扑了过来。 他满脸是血,假装死尸,伺机而动,打算从向远这里冲出一条活路。 他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捕快们忙着救人,分散四边,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尸体’,纵有相救的心思也晚了。 只需斩了向远,便可钻入树林。 半大小子,刚入行的捕快,他能挡我一招不成! 略施小计便可。 这凶人一声怒喝,大步加速,刀锋更疾。 向远还有些迷糊,被大喝声惊醒,见‘死尸’满脸是血形同恶鬼,下意识便要闪避。 陡然间,柳景生御刀的身影在眼前闪过,他双目一凛,心神瞬间宁静,手脚比脑子更快,有样学样,持刀跨步劈砍而下。 力贯刀尖,白练如电,刚猛无俦,四方皆伏,好似猛虎下山! 第13章 再入小道德观 以静心御刀,以猛虎之势慑敌! 五毒教的凶人只觉眼前恍惚,仿佛对战的不是少年捕快,而是一只伏象胜狮的斑斓猛虎。 爪牙锋利,目光如炬,体魄雄壮,力可拔山。 他心生怯意,手中短刀失了锐气,本就唬人的虚招忘了后续变招,以两分力迎了上去。 刀光划开,银白闪耀,他全身剧痛,这才意识到,对战的并非猛虎,只是一名少年。 大意了! 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向远一刀斩下,见地上瞪大眼睛的尸体,只觉持刀的右手虎口酸麻,后怕不已。 “奇怪,刚刚怎么回事,突然就……” 仿佛刀法精进了。 想到自己学习柳景生有模有样,气势这块更是死死拿捏,近乎完美施展出了五虎断门刀,不禁怀疑自己是个武学天才。 向远来不及思考太多,用力过猛,又被狰狞骇人的尸体惊吓,两腿发软,踉踉跄跄拄刀坐下。 “可以啊,你小子杀敌有功,要领赏钱了。” 老刘快步赶来,见向远脸色苍白,上下摸了摸:“不妨事,受惊过度,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习惯了。”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多杀几个就好了。 向远僵硬点头,被老刘扶起来之后,前方风声大响,狂暴吹散林中全部毒瘴,十余名六扇门扮相的捕快快步现身,看清场中情况,纷纷脸色难看。 严密围堵,还是逃了贼人,有六扇门失策大意的责任,也有本地捕快实力不济的责任。 追究下来,都有责任。 现在不是推脱责任的时候,抓住五毒教的凶人,一切都能挽回。 “你们的捕头柳景生在哪?” “柳捕头他……”一名老捕快上前,讲述了情况。 “追,全部给本官站起来追。” 柳景生护着众捕快,对手下人极好,六扇门可不会,只管办案拿人,不管本地捕快的死活。 什么逢林莫入,什么穷寇莫追,这些都不重要,逃了贼人拿尔等问罪! 当然,六扇门也不好做得太绝,受伤的捕快可以原地休息,没受伤的也一人发了一枚清神丹。 垫在舌下,可避毒瘴。 不说能解万毒,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向远没受伤,和老刘等捕快受六扇门调遣,这是六扇门的特权,只要令牌一亮,西楚上下所有的衙门都要听令配合。 很快,一张大包围网散开,零零散散上百根火把点缀山林四面,沿途搜索五毒教凶人的踪迹。 赵家庄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有白云山庄的丹药,有忘剑山庄的利器,另有两家商铺购买的江湖功法秘籍,这是大案,关乎整个西楚南疆一线的民生治安,涉事匪首必须缉拿,只有拿到了他,才能严刑逼问五毒教为谁办事。 向远跟在老刘身旁,手举火把探路,山不高,但崎岖多灌木,另有毒虫蛇蚁,十分危险,他起初还能看到老刘的火把,后来两眼一抹黑,周边一个活人都没了。 没活人不要紧,就怕有鬼,他可是听说了,这个糟糕的世界真有鬼怪妖物。 天边,黑云渐浓,残月不显,茫茫山林更加昏暗。 向远走了不知多久,舌下垫着的清神丹化尽,头晕目眩,不知自己何时中招,手上的火把也熄灭,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歇脚。 一条熟悉的山路出现在眼前,他仰头望去,赫然是一间破败道观。 小道德观。 “我走了多长山路,怎么晃到这了?” 向远晕晕乎乎,实在无法支撑,连神功机缘的头等大事都忘了,背伞挎刀,走入小道德观,在墙角盘膝坐下。 为遮掩自己,借来道德天尊的供桌围在墙角。 虽然,早已没了道德天尊的泥像。 ———— 南疆之地,广袤无垠,山峦起伏,连绵不绝。 莽莽苍苍,云雾缭绕,神秘莫测,人迹罕至。 虽无通天高峰,却有陷地之险,山中多怪石幽谷,林木茂密,古藤缠绕,景象幽深,令人望而生畏。 此地毒虫种类繁多,形态各异,或藏于草丛,或匿于树梢,或潜于石缝,无处不在。毒蛇之牙,锋利如针,毒液滴血封喉;毒虫之螯,力大无比,一击之下,皮开肉绽。 更有蚊蝇嗡嗡作响,其叮咬之处,红肿疼痛,难以忍受。 遍地毒瘴,弥漫于山谷之间,如烟如雾,时隐时现。 瘴气乃山中腐叶败草所化,加之湿热蒸腾,形成毒雾,人若不慎吸入,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昏迷不醒,甚至丧命。 毒虫多,猛兽更多。 非寻常猛兽,多有血脉不凡者,幻化人形,迷惑行人。 猛兽多,猛鬼也不少,另有邪魔深藏,汇聚世间一切大恶。 西楚没有占领南疆,又时时刻刻提防南疆,正是这个原因。 山谷密林之中,两位道士遥遥对峙,一个道骨仙风,白发苍苍,长须飘飘,衣袂不沾纤尘,神韵非凡,当真是个神仙人物。 另一位道士衣着扮相随意,不邋遢,也无甚亮点,只能说一句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老道士是缺心老道,为向远的神功机缘而来,也为清理门户而来。 他缓缓开口:“灵光师兄,十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道貌岸然,乍一看,跟人一样。” “缺心,十年了,贫道以为你不会来了。” 灵光道人一手搭着拂尘:“你今日造访所谓何事,莫说清理门户,十年时间,贫道贵为黄泉道左使,你我只要动手,必然引发天地异象,南疆群雄尽至,贫道多了帮手,你必死无疑。” 言罢,兀自冷笑,十年前不清理门户,十年后谁是正统可就不好说了。 “师兄言之有理,所以贫道来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此行有惊无险,只有一灾。” “什么灾?” 灵光老道眉头微皱,在卜算这方面,他嘴上不说,对缺心眼师弟还是很忌惮的。 “山门有一师兄名为灵光,今日有血光之灾……” 缺心老道面露悲痛:“因贫道亲自出手,师兄他……他,无解,必亡啊!” “妖道安敢逞口舌之利!” 灵光道人勃然大怒,拂尘挥舞,三千白丝迎天而上,拨开乌云见明月,遥指三千星辰,引动无限光辉。 他拉扯拂尘,拽下无边光辉,三千星辰扭曲空间,须臾间落下一座大阵。 阵内玄机隐匿,虚空遁藏,星辰闪烁,忽明忽暗,每一颗星辰都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在阵法引导下,毁灭性的星云旋涡吞噬万物。 恐怖的威压即便身处阵外,也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犹如万钧之力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汝可识得此阵!” 第14章 就决定是你了(感谢‘天机尾巴喵’的盟主打赏) 小树林。 急急而奔。 灵光道人隐匿气息,在山林之间狼狈逃窜。 他发髻散乱,长须焦糊,宝衣蒙尘,拂尘只剩下光秃秃一截棍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谪仙风采。 全身上下法宝尽毁,平生所学尽败,一一被缺心击破,连同一颗道心也摇摇欲坠。 “不过十年,他怎地这般厉害……” “师尊啊师尊,你究竟传了他什么法门?” 灵光道人单手捂胸,悲痛莫名,一幅幅学艺时的画面浮上心头。 他在修习丹道,缺心上树掏鸟窝;他在修习阵道,缺心撅屁股抓蚂蚱;他在练习武道,缺心骑着狗、舞着木剑,咋咋呼呼从他面前跑过。 还说,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他气不过,找师尊告状,师尊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一时得意算不得什么,且待多年,你再看他。 得师尊勉励,修行更加刻苦。 多年后,缺心要丹道有丹道,要阵道有阵道,卜算无出其右,武道更是压着他在地上摩擦。 这谁能忍? 反正灵光忍不了,一怒之下盗了师门秘法,横跨北齐西楚,头也不回扎进南疆十万大山。 这十年时间,他先修无上秘法,再得南疆黄泉道、王魔殿、血海道神通,集四家所长,自忖神功大成,返回北齐本心道便可夺回失去的一切。 万万没想到,更打不过了,狼狈退敌千里之外,另寻出路。 “师兄,仙不是这么修的,你急于求成已入魔道。” “快快停下,贫道送你入轮回,你来生再修本心,好过今生踌躇不知前路。” “师兄,你失了本心,莫要执迷不悟……” 耳边传来缺心老道的声音,仿佛追兵就在身后,灵光道人不予回应,心中暗暗叫苦。 千里追魂,索命气机。 此法虽大众寻常,算不得高深,先天境界便可轻松驾驭,但能千里之外将他牢牢锁定,今日怕是没法善了了。 若无外力相助,大劫难逃。 灵光道人不怕死,到了他的境界,顶多肉身消亡,想死没那么简单,怕就怕缺心用秘法炮制,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轮回转世都办不到。 又过了一刻,耳边声音越来越响,灵光道人心知不妙,不敢再拖了。 他低吼一声,身躯陡然膨胀,背生四臂,左右肩膀各生出一颗脑袋,三处眉心撕裂竖目,变了个三头六臂的模样。 还没结束。 黄泉道、王魔殿、血海道神通加持之下,三头六臂的身躯浮现诸多血痕魔纹,另有血气、煞气、死气、魔气化作多般兵器。 魔躯现世,威压横贯天地,无穷异象纷至沓来,隐有一方域外魔境受感应显化。 天空撕裂,一片片空间破碎,其恐怖、威压难以用言语表述。 “缺心,再与贫道论个高下!” 六臂振动,号令群山起伏,域外魔境走出一尊大魔,五指压下天倾,燥热气流奔涌仿佛末日。 “如同天上降魔主,又似黄泉来鬼神,师兄好风采。” 缺心老道瞬移一般赶至,又惊又叹:“你终于不装,彻底不做人了。” “休得猖狂!” “师兄误会了,贫道为你担心,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性命不通,这具肉身怕是撑不了多久。” “你还说!” 一盏茶后。 小树林,急急而奔。 灵光道人肉身崩溃,元神如丧家之犬,在缺心老道的驱赶下,直奔北方而去。 缺心老道散步一般在半空晃悠,每每一步踏出,好似缩地成寸,距离灵光道人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点灵光袭来,化作一面古拙简净的宝镜,遥遥挡在了缺心老道身前。 此镜非金非玉,非铜非铁,其形古朴,其质净洁,简朴无华,无雕无饰,镜面色泽淡黄,犹如陈年古木。 镜体虽小,却重如山岳,让缺心老道脸色凝重无比。 “黄泉古镜,终究还是出手了……” 与此同时,周边天地点亮一道道毫光,上百道目光视线袭来,其中有十余道宛如实质,每一道目光背后代表的大人物都需要他严阵以待。 察觉到灵光道人元神消失,已然不知踪迹,缺心老道叹了口气:“传闻黄泉道有一面黄泉古镜,照尽生死,映彻幽冥,牵连生死因果,有莫大神威,今日一见,当真非凡。” “也罢,贫道今日且给师兄一个教训,改日再来寻他。” 见他认怂,黄泉古镜在半空停顿片刻,等灵光道人彻底无法找寻,这才隐入虚空消失不见。 四周目光一一消失,传来许多不满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仿佛没看到鱼死网破很是失望。 缺心老道长吁短叹:“唉,师兄这一走,如走兽脱枷锁,困龙归渊海,天大地大,贫道该去哪里寻他呢,真愁死人了……” “愁死人了呀!” ———— 小道德观。 向远盘膝在地,运气数遍,昏沉的感觉渐渐散去。 他睁开眼睛,透过破败屋顶向外看去,天地皆黑,稠密细雨飘落,纠结着要不要出去继续巡山。 冷风吹来,寒气入体,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该不会有鬼吧? 比如死掉的林保义。 “不对,小归小,这里可是道德观,道德天尊的道场闹鬼,这也太可笑了……” “不过道场没有主人坐镇……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地不宜久留。” 向远严肃脸站起身,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从心加快脚步走向道观大门。 忽地一股狂风卷来,将他吹到道观正中心,脚下被破败的蒲团绊倒,一屁股坐了上去。 有鬼!! 向远心中大骇,眼前一黑,重重黑雾混着血光魔气涌入,自口鼻耳目涌入,盘踞在眉心位置。 向远脸上浮现一团黑烟,化作灵光道人入魔时的模样,红面獠牙,肌理狰狞,眉生竖目,邪瞳含煞,比恶鬼更为可怖。 灵光道人肉身被毁,元神重创,知道南疆遍地是豺狼,除了缺心老道,还有众魔环伺,不敢久留,驱动秘法一路逃遁至此。 瞌睡来枕头,遇到了一具鲜活且年轻的肉身。 直呼天无绝人之路,天命在我,还感谢了一下此间主人道德天尊。 小子,就决定是你了! “小捕快,能被本座相中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你将肉身交于本座,本座保你姓名传遍天下,故此两不相欠!” 面对挥手可灭小小炼气期,灵光道人,不,灵光老魔彻底不装了,摆开黄泉道左使的威风放肆大笑。 “桀桀桀桀————” 第15章 无相印法(感谢‘P0cKy’的盟主打赏) 黑雾入体,向远顿生困意,浑浑噩噩来到一片浩渺黑海。 这海本不是黑的,被外来者污染成黑色。 弱小无助的他孤立一角,远远看着三头六臂的魔神兴风作浪,天也茫茫,地也茫茫,恍恍惚惚之间,属于他的那点灵光便要飘散。 嗡嗡嗡!! 黑海之下,一面八卦小镜浮出。 神物自晦,故而普通,此刻神光绽放,显露真容原貌。 形如满月,镜面平滑如秋水,镜背则刻有玄奥符文,仿佛蕴含着天地法理。 一层层光芒叠加,于黑海上空投射黑白两色之光,阴阳鱼眼居中,环绕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符号,每一笔每一划都有无穷奥妙。 此镜一出,便有正气长存,能抵万邪,须臾扫平黑海,扫平黑色,得风平浪静。又有神光照射,通天彻地,令三头六臂的魔神无所遁形,也逃无可逃。 “此,此物怎会在此?” 灵光老魔在神光照射下,满身黑雾缭绕,惊骇欲死,不敢相信是缺心老道的算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生死关头,他奋力一搏,连续祭出多个魔道神通,只求打通一条出路,彻底摆脱宝镜的威能。 一盏茶后。 灵光老魔长叹一声:“师尊,你没看错人……” 说完这句话,三头六臂的身躯化作齑粉,一点点金色光点坠落识海,就此消亡天地之间。 宝镜似意犹未尽,阴阳双鱼游动,八卦符号开辟一个个虚空幻境,追溯其他世界,将灵光老魔重来的可能全部斩断。 自此,再无灵光老魔,诸天也无灵光国师、灵光老佛、灵光宗师、灵光少侠…… 再说向远这边,听到一声镜面破碎声,打了个喷嚏醒来。 他摸了摸胸口,取出损毁的八卦护心镜,不可思议回想刚刚的经过:“我被黄泉道左使夺舍,差点就死了……” “等会儿,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向远脑袋一疼,断断续续的画面篇幅涌来,俱都和灵光老魔有关。 脑海翻腾,记忆如潮。 往昔之景如烟似雾,缭绕心头,又如滔滔江水纷至沓来,涌入心海。 有孩提天真,嬉戏打闹;有少年求学,孜孜不倦;有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有修行感悟,洞悉至理…… 前有铲恶锄奸,匡扶正义,后有身坠魔道,罄竹难书,心路演变,令人扼腕。 有喜有悲,有得有失。 记忆碎片纷乱如麻,或明或暗,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模糊,难以梳理,交织成一幅复杂纷繁的画卷。 灵光老魔身死,留下的记忆碎片千不存一,但对向远而言,万分之一也难以承受,他不敢浏览,匆匆退出这条记忆江河。 “原来这就是机缘……” 向远抚摸八卦护心镜,兴奋的同时无比可惜,多好的一面宝镜,怎么就裂开了。 再想缺心老道,忍不住道了声神机妙算,师父不是装神弄鬼,真有东西。 他闭目感应,立于记忆江河边缘,抬脚沾了点水,感觉脑袋没那么疼,这才小心翼翼伸手在其中摇了摇。 灵光老魔的记忆碎片太多,他不可能一股脑接下,深埋心底,需要时另行搜索。 呃,用的关键字提取法。 这一次,他用了功法、神通、武学等关键字。 上百记忆碎片袭来,绝大多数功法残缺,抑或高深莫测,远非他当前可以修炼,挑挑拣拣,只有寥寥几样适用。 第一门功法‘三阴生死簿’,来自南疆黄泉道,此为天下一流势力,八大邪魔之一。 三阴生死簿是黄泉道左使传承的神功,每代只有一人可修,可为武者根本功法,功至大成,似掌生握死的阎罗神君,有莫大神通。 因为残缺的缘故,这门神功到先天境界戛然而止,缺失后续运功法门。 可即便如此,三阴生死簿对现在的向远依旧弥足珍贵,缺后续而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立足当下。 这可是多少人跪着都求不到的神功! 向远美汁汁看着这门功法,筑基期便可修炼,并有一套掌法,一套轻身步法。 化血神掌。 阴风鬼雾十三变。 第二门功法‘无相印法’,来自北齐本心道,门中传承秘法,奥妙无穷,玄机无限,夺天地之造化直指仙道。 这门功法,灵光老魔记忆深刻,故而保存完整,没有缺失分毫。 无相印法可为武者根本功法,侧重于辅助,本身并无攻击力,向远词穷,不知怎么描述,称其为易筋经和小无相功的合体升级版。 功法没有境界要求,任何境界都能修炼,内壮元神,外壮神力,洗髓伐骨,逆经改穴,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功。 无相印法总纲分上下两门,烛阴铸神、万相锻体,合为性命双修。 烛阴铸神强化元神,万相锻体讲究‘身无形、气无相’,无形即万形,无相即万相。 身无形,经脉不定可改,穴位游走可变,气脉永续,避死延生。 修炼得无相真气,可化万般有相,模拟万般真气,驾驭万般功法,为气无相。 得万相锻体者,对真气、肉身细节处的掌握远非同阶可比,只要有相应秘籍参考,便可改变真气,模拟特异,从而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寻常的以假乱真,模拟效果自然比不上原版,原版有十分,模拟只得八分,可能六分都没有。 无相印法逆天之处在于,它能提升功法品级,寻常模拟得八分,它得十分,甚至十二分。 余下的记忆碎片,因为残缺不全,只有三招两式可用,江湖上寻常的千斤坠、天刀宗一式‘孤星追月’、血海道一式‘杀心永固’、无双宫炼体法门‘烈火煅真金’、少林拈花指等绝学残缺招式。 灵光老魔当真是个宝库,不知爆出了多少金币。 一时间,向远再也不缺修炼的功法了,他急匆匆奔向墙角,盘膝供桌后,先谢过恩师,再谢过此间主人道德天尊,这才开始修炼无相印法。 虚空无相,众生万相; 一切有相,本来无相。 无相之相,无所不相; 无相为体,万相印我。 屋外雨势连绵,屋内的向远初窥无相印法门径,内壮元神,外壮神力,洗髓伐骨,逆经改穴…… 提气任脉,困扰多时的神阙穴,通了。 就是脑袋有点疼,忽如针扎,忽如炙烤,让他直欲提刀把元神一分为三。 第16章 有缘人(感谢‘黑舌糖’的盟主打赏) 天明,细雨缠绵,空灵清新,云雾轻纱般缠绕山腰,使得山的轮廓变得柔和而朦胧,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水墨画。 向远走出小道德观,勾起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昨晚得师父师伯相助,运功行气,不仅打通了神阙穴,还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过了水分、下院、巨阙、中庭等穴位,眼下气至胸口膻中,任脉二十四个穴位打通十六个,筑基指日可待。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夜修炼,丝毫不见困意。 又因为修行有路,神采飞扬,整个人都自信了许多。 刚走没两步,向远在前方树下见到了缺心老道,他身影模糊,细雨不加身,身形自腰部向下渐渐透明,仿佛鬼类在白天现形。 向远大惊失色,忆起灵光老魔的身份,猜到机缘是师父为他从南疆找来的,急忙上前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伤势……好重的样子。” 何止是重,看样子肉身都没了。 缺心老道捋了捋长须:“无须多虑,灵光之死另有后续,为师不便与你相见,故而道术传神至此,免得被人算到,为你惹来杀身之祸。” 向远这才松了口气,没了伤感,再看师父现在的造型,分明是个神灯精灵。 他取出破裂的八卦护心镜,双手递上:“全赖此物保命,只可惜,镜子碎了。” 缺心老道收起宝镜,明知宝镜有此一劫,还是忍不住揪心肉疼。 向远奇道:“师父,这面护心镜如此厉害,斩杀灵光……呃,灵光师伯易如反掌,怎么轻易就碎了?” “不轻易,它灭的不仅仅是此界灵光,还有其他灵光……” 缺心老道话到一半便停住,看到向远背着的雨伞,笑道:“看来缘分已定,你选择走了这条路。” “师父,究竟是什么缘分?” 向远满心好奇,雨天带伞,缘分肯定是与人方便。 问题来了,和他同撑一把伞的人是谁,修行一千年的蛇妖吗? “有缘人是谁,你此去自知,若为师告知,你难免心生刻意,脚程快也好慢也罢,都会因为强求断了缘分。”缺心老道依旧不愿多说。 向远不再追问,继而道:“师父,徒儿得灵光师伯些许记忆,继承诸多武学,其中就有本门秘法‘无相印法’,这合适吗?” 说着,好奇打量起缺心老道。 看到老道的瞬间,灵光的些许记忆浮现,大都是些不做人和缺心眼的画面,补全留白,让他对自家师父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一言以蔽之,道号没取错,是挺缺心的。 “本门讲究本心,神功机缘为你所得就是你的,没有什么合不合适,莫要告知外人便可。” 缺心老道算了算时间,身形渐渐淡化,带着宝镜一同消失:“山门修行是修行,红尘修行也是修行,你的路不在山里,为师就不带你回北齐了,你若有心,日后来本心道找为师便可。” 言罢,再无踪迹可循。 神龙见首不见尾,世外高人。 如果向远没看过灵光的记忆,八成就信了。 “说走就走,我还有好些问题没问呢,比如这头疾,似乎有些不正常……” 向远暗自嘀咕,猜不透自家师父什么想法,说他敷衍了事吧,又是留下宝物护身,又是亲至南疆打猎灵光,护住自家徒儿一个周全;说他尽心尽力吧,把徒弟领进门之后,头也不回就走了,放任自流野蛮生长。 而且一直在装逼! 向远心下虽有抱怨,还是整了整衣物,恭敬对着缺心老道消失的方向拜了三拜。 他日神功大成,定去北齐本心道给师父敬茶。 向远走下荒山,怕迷失方向,不敢走山中近路,沿官道行走,刻意撑开伞,想看看自己的有缘人究竟是谁。 一路行走有快有慢,满脚泥泞来到了玉林书院,再向前五里是县衙西门,没有见到有缘人,不死心,转道小路,沿河去往赵、林两庄。 没准有缘人是六扇门的高级捕快,千年蛇妖化形,此时正好缺一把伞。 行至昨夜驻守的小路,县衙的捕快们早已离去,他继续向前,来到了怒水河畔的林家庄。 庄内空空荡荡,全无烟火,只有几名六扇门的捕快驻守巡逻,看到向远,快步上前询问。 向远拿出捕快令牌,讲明身份:“昨夜围捕山林迷路,又逢毒瘴,遭了贼人手段,天明才走出来。” 他满身泥泞,黑色长靴更是看不出形状,道清前因后果,打消了六扇门捕快的疑虑。 山中迷路很正常,能走出来便是大幸。 “县衙的捕快已经押送犯人回城,你不用在此等待,自己回去吧。” “敢问这位大哥,昨夜捉拿五毒教的凶人,可曾见过这么一位……” 向远简单描述起来,小道德观命案现场,有一名双臂过膝的疤脸大汉,起初他将对方视作赵家庄人氏,现在看来,应该是五毒教成员。 隐隐地,向远觉得此人在五毒教有些地位。 “昨夜拿人太多,你有疑惑可去县衙询问你们家的柳捕头。”六扇门的捕快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向远点点头,本就随口一问,没有答案便没有。 他转身离去,原路返回,从离了小道德观算起,一路折腾走了快三十里路,武艺傍身倒是不累,只是腹中饥饿难耐。 …… 玉林书院。 今逢细雨,书院提早下课,学子们统一穿着青白色衣装,或是撑伞结伴离去,或是举起书袋遮挡,另有吟诗作对,欢笑声不断。 有人欢喜有人愁,书院门口,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被老者耳提面命。 老者身着青衫,温文尔雅,鬓发斑白更显历经风霜的沉稳与从容,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老先生。 奉先县教谕王文叙。 被他训斥的青年二十出头,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容貌出众在一群学子中鹤立鸡群,只是眉宇间有股倦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想来是熬夜苦读诗书,上课时打瞌睡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也不排除就是个疲懒之辈,不求上进的混子。 “令尊与我相识,不远万里送你来书院读书,还叮嘱我教你成才,你却成天在外鬼混,孝道何在?” “贤师误会学生了,我是鬼混的时候努力读书,大孝也!” “你,你……” 王文叙气得面皮直抽,说着不思进取,朽木不可雕,愤怒甩袖离去。 “贤师莫走,借把伞与我避……” 见王文叙不理不睬,青年耸耸肩,四下看去,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站在书院门口。 天上有雨,远方的学子们举着书册快步奔跑,再看自己,莫说书本,连个书袋都没有。 “书到用时方恨少,贤师,学生悟了。” “今日提早下课,家中车马未至,难不成要冒雨赶回去?” “不好吧,打湿了衣服有辱斯文,老头儿看到了又该啰嗦了。” 正嘀咕着,远远看到大路上一名捕快撑伞经过。 四目相对。 咦,伞来了。 坏了,不该看他的。 第17章 萧何 向远路过玉林书院,下意识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和一名青年学子对视。 对方目光如炬,如狼似虎,如饥似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油纸伞。 向远暗道不妙,青年没伞,他有伞,这时一眼看过去,肯定会给对方造成‘相逢有雨,不如同行’的误会。 他惦记着千年蛇妖在前方等待,飞快收回视线,低着头,压了压伞,猛地加快步伐。 “兄台,兄台……慢些走,等等我。” 青年不请自来,笑嘻嘻挤在向远身边,屁股一撞,占了大半个伞,没脸没皮道:“多谢兄台相邀乘伞,不甚感激,我谨记在心,日后必有报答。” 向远只觉耳边蚊虫嗡嗡吵闹,细雨都沉重了起来,闷声道:“阁下误会了,我没有……” “此言差矣,做人要懂感恩,你没有索取报答的心思,不影响我有回报的心意。” “……” 向远无言以对,有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话痨,蛇妖看到了也会远远避……等会儿,难道他就是有缘人。 不会吧,这展开一点也不套路。 向远不可思议看向青年,见其五官俊秀,生得一张好面皮,但绝对是男相,没有女扮男装的可能,侥幸之心当场死亡。 向远看着青年的时候,青年也在打量向远,笑眯眯的,有点欠。 青年自来熟一般说道:“这位兄台,看你这身捕快打扮,难不成奉先县新来的捕爷?昨晚出了案子是吗,大不大,有多大?真是英雄出少年,多大年纪了?尚未请教,兄台姓甚名谁?” 你丫敦煌来的吧,壁画这么多! 有缘人从千年蛇妖变成一个话痨,还是个带把的话痨,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向远不想搭理对方,一言不发只管赶路。 他不说话,青年更来精神了,巴拉巴拉道:“在下萧何,神都人氏,仰慕贤师,来奉先县求学。” 萧何? 我还韩……不,我还张良呢! 向远心下吐槽,多好的名字,一听就是卧龙凤雏级别,可惜长了一张嘴。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惊讶看着萧何:“神都萧氏?” 神都萧氏就是西楚皇室,萧何即便不是皇子皇孙,也是个皇亲国戚,吃喝不愁,良师管够,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大老远来奉先县读书,怕不是脑袋被门挤坏了。 有缘人出身皇室,我以后的路和皇室有所关联? “兄台好眼力,正是神都萧氏!” 青年扬起下巴,眉宇间写满出身高贵的嘚瑟,而后低调道:“你莫要说出去,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从不以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居,唤我萧公子就好了。人生在世都是两条腿走路,没有高贵低贱可言,嘿嘿,谁也不比谁多一条,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眉飞色舞,让向远感觉有什么车开了过去。 不太靠谱的样子,希望是个过渡阶段的有缘人。 向远默默作出评价,带伞不带伞有不同境遇,如蝴蝶翅膀,稍稍扇动便有不同未来,但凡缺心道人多提点一句,他昨夜出门肯定带刀不带伞。 似这样没谱的有缘人,他内心是拒绝的。 “兄台,一直我在说,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来沉默,不喜欢说话吗?” “兄台?” “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 朱自清: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闹着(×) 孙悟空:叽叽歪歪,像是一堆苍蝇飞到你的耳朵里面(√) 向远烦不胜烦,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么啰嗦,冷冰冰看着萧何:“再废话,我把整支伞塞到你的屁股里。” “啊?” “从里面打开伞。” “……” 萧何瞬间沉默,半晌后说道:“如此清新脱俗的说法,我还是头回听说,兄台真是有趣,受教了,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向远。” “原来是向捕爷,失敬失敬,久闻小远哥大名,只恨无缘相见,当面果真神捕风采。” “……” 向远眼皮一跳,在萧何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吹嘘缺心老道的时候也这般,但远没有萧何收放自如地高超演技,少了几分不要脸。 萧何似是生性活泼,嘴巴根本闲不下来:“小远哥一身泥泞,昨晚是不是出大案子了,能说吗?路途还长,闲着也是闲着,能说就跟我说说呗。” 见向远不予回应,继续道:“昨夜有雨,我今早乘坐马车才没带伞,小远哥怎么想起来带伞的,昨晚关城门的时候可没下雨的迹象。” “带把伞,以防万一。” “小远哥真有先见之明。” 见向远搭话,萧何精神头更足,扯东扯西说个不停,短短五里路,向远心神疲惫,比练了两个时辰的刀法还累。 师父,就一句,但凡你多说一句也是好的呀! 到了西门,向远直奔衙门,萧何借顺路为由,依旧强势输出。 “今日和小远哥一见如故,你我情投意合,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就请你吃顿饭,鸿运园怎么样,奉先县最好的馆子,我吃过几回,他们家的厨子手艺确实不错,赶得上神都了。” “再叫几个玉笙坊的姑娘过来,你我兄弟左拥右抱,吹拉弹唱岂不快哉!” “玉笙坊的抱琴姑娘你知道吗,嘿,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好不容易熬到了衙门口,向远如蒙大赦,将伞递给萧何,一头冲了进去。 “唉,小远哥,你的伞我先借走了……” “记得来柳溪街萧府寻我,伞还给你。” 你又不是蛇,我去寻你干什么! 初见所谓的有缘人,向远各种拒绝,打心眼里不认可这段孽缘,他琢磨着本心本心,既然本心不愿,这条皇室的路不走也罢。 想来,他的心思变化也在缺心道人的卜算之中。 向远走进衙门,直奔膳馆,大快朵颐吃了个饱腹。 今天的衙门格外清净,向远听掌勺师傅说,昨夜搜山混乱,不时还有几个迷路的捕快返回,其余人等要么养伤要么休息,没几个还在衙门待着。 向远问了问,得知老刘今早便回,专程来膳馆吃了早中两餐,便放下心来。 两顿工作餐一顿不缺,想来人没事。 他去点卯处报到,表明自己安然返回,径直走向小屋,关了屋门开始修炼。 什么鸿运园,什么玉笙坊,美食美女通通不重要,他这一世要以武入道,成仙做祖,走到最高,走到最远。 修炼! 第18章 我的金手指到账了? 一连三五日,向远沉迷修炼无法自拔。 每次老刘来找,都说中了毒气需要休养。 他每天苦练两个时辰刀法,将对柳景生的模仿融入五虎断门刀,余下时间运功无相印法,进步神速,几乎一天打通一个穴位。 再过几日,任脉全通,炼气大成,便可顺水推舟迈入开窍期。 以防万一,突破之前得置办一颗丹药,确保一次功成。 天地元气有亏,天地不全,修行者不全,外补的丹药必不可少。 无相印法化腐朽为神奇,向远刚入门便有如神助,之所以打通任脉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全靠这门功法的特异之处。 洗髓伐骨,逆经改穴。 除此之外,‘烛阴铸神’的强化元神也功不可没,补全了向远精神不足的缺失,让他足以配得上现在的肉身。 他感觉自己强得可怕! 陡然获得神功都这样,出去挨一顿毒打,冷静下来就好了。 向远冷静下来靠的不是毒打,而是头疼,这几日头疾越发严重,隐隐觉得元神无法控制,仿佛要裂成三份。 元神分裂也不是不行,灵光残缺的记忆碎片中有对应案例,可这是大神通者才能驾驭的本事,从未听说哪个炼气期小辈能将元神一分为三。 寻其根本,头疾是穿越造成的,向远询问过缺心老道,后者评价为大造化,是好事。 头疾的隐患无法压制,向远只能相信缺心老道,任由自身元神失控,使其如脱缰的野马般奔走三方。 不说药到病除,至少没那么疼了。 而且,元神并没有预料中一分为三,只是如三条触手,分别展开三个方向。 别人的元神长啥样不好说,向远的元神长得像个车标。 元神异变后,向远的精神也跟着奔走三地,他一个炼气期,得了神功又能有多少精神,困顿昏昏欲睡,祭起‘烛阴铸神’的法门强化元神。 这一练,真感觉自己一分为三,三条触手都在修炼,而且还多了切换自如的本事。 “不是分裂,更像是一心三用,这是病,还是……” 我的金手指到账了? 向远直呼神异,默念一声‘师伯助我’,启动搜索引擎,再次确认自己是蝎子拉屎——毒一份。 当然,也可能不是特例,灵光老魔记忆长河残缺,刚好丢失了这部分的记忆。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向远唯一解决头疾的办法了。 他试着切换自身元神,三条触手每每变化主次,自身便随之变化,他尝试了好几次,总结经验,分别取名为沉稳、冷血、逗比。 沉稳就是穿越后的他,低调谨慎,平凡如路人;冷血霸道,心寒如铁,不为外物所动;逗比……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乍一看,像极了灵光老魔记忆中的缺心老道,仔细一看,和壁画极多的萧何志趣相投,有很多共同语言。 虽说三者都为本心,但逗比什么的,画风过于辣眼,远没有冷血的英武帅气。 帅气可是一辈子的事! 向远越看越嫌弃,琢磨着神功大成之日,就是逗比玩意儿离家出走之时。 斩了,必须斩了。 现在不行,没那个能力,烛阴铸神,元神日益壮大,车标越发坚固,车门已经焊死,他无法下车。 …… 砰砰砰! “向远,你养好了没有?”老刘推开房门走入,语气老大不痛快。 一来是向远借着中毒的名义带薪休假,他一个人忙前忙后连个帮手都没有,二来输了赌约,向远欠他的饭钱不用还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下雨了呢? 老刘想不通,对他这种‘勤俭持家’的人而言,输了一顿饭,真比杀了他还难受,好些天了,还念念不忘挂在心头。 “差不多养好了。” 向远跳下床,感叹衙门人多眼杂,经常被打扰,不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办法不是没有,似老刘一般,有家有室,晚上从不在衙门过夜,或者去武馆租一间静室,包管三餐,连门都不用出。 但这些办法都有一个前置条件。 要有钱。 穷文富武,练武得有万贯家财挥霍,名师、丹药、秘籍、环境等等都不可或缺,这些都是钱。 如向远这班少年,好一点的去了六扇门,资源比不得大派世家,但也一样不缺,只要不中途夭折,保你筑基有望。 差一点的是各地衙门,看起来待遇不错,实则要啥没啥,对武者而言,分配的资源非常有限。 想来也是,钱都被大山门和世家赚走了,朝廷手里也缺钱,品相好的狗投入更多的资源,品相一般的,随便喂一点,饿不死就行。 “养好了就跟我出门转转,你这一天天的,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听到老刘话中不满,向远哪敢不从,挎上佩刀随他走出县衙,开始日常巡街的工作。 半路上,向远打听案情,老刘知无不言,将自己从柳景生那里打听到的情况全说了出来。 僵尸男被抓,喜提六扇门豪华单间,正在接受大记忆恢复术的疗法,好几个疗程下来,依旧嘴硬不招。 僵尸男被柳景生擒获,免去了为六扇门背黑锅的窝囊气,这是大功,论功行赏下来,当晚出勤的捕快都能分到一笔银钱奖赏。 这是朝廷的奖励,衙门另有一份。 比如向远,击杀一名五毒教凶人,朝廷予以奖励,另赐丹药,表彰勇武忠心;他从毒瘴中救出同僚,给奉先衙门节约了两笔丧葬抚恤,无论如何都要意思一下。 “老刘,能有多少银钱?”向远眼前一亮。 “五十两吧,这次是大案,约莫是这个数。”老刘喜滋滋道。 向远缺少常识,对当下的购买力没有明确概念,询问道:“五十两,够买一颗冲击开窍的丹药吗?” “能买,但只能买中品,白云山庄就有。” “中品……也行,总比下品好。” “不,没有下品,你说的中品就是下品。” 老刘比划了一下:“你去白云山庄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这个才是中品,这是大品,这是上品。” 穿了,感觉又没穿。 向远沉默片刻,让老刘跳过这个糟心的话题,继续讲案情。 某种意义上,继承了灵光遗产的向远不缺钱,只是手段低微,暂时没法支配。 都埋在南疆! “记得我们在小道德观遇到的疤脸汉子吗?这次抓了不少人,唯独没有他,当时我就觉得他有问题,汇报柳捕头,八成是五毒教的,六扇门已经出了海捕文书。” “查获大量赃物,有忘剑山庄的利器,有白云山庄的丹药,两家常做江湖生意,拿钱办事,不管来者身份,六扇门查到两家商铺也无可奈何……” “依我多年办案的经验,这次的案子只是冰山一角,恰巧撞破罢了,里面乱着呢!” “老刘,六扇门会继续往下查吗?” “不好说,六扇门也不干净,两庄干脏活的没跑,疤脸跑了,十有八九没了下文。” 老刘连连摇头,总结道:“抓到了僵尸脸,查获大量赃物,对上面有了交代,大家都很满意,再查就不好了。” 第19章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前方大街上,人群拥堵,吵闹声传出,引来大片围观者。 奉先县西边的街道就像老城区,远不如东边宽阔,这一堵,整条街顿时水泄不通。 “都闪开,都闪开,堵在这里干什么!” 老刘推开人群大步走入,顺手抓了一把糖炒栗子塞进袖口,他穿着官家狗皮,人群不敢阻拦,很快便来到了闹事的中心区域。 向远紧随其后,看到场中有两名大汉正在肉搏。 一个青色布衣,一个黑色布衣,都是家丁扮相,前者耍虎豹拳,后者耍螳螂拳,你来我往,格外热闹。 换成前几日的向远,这两个人他一个打不过,现在嘛,只觉两人满身都是破绽,他可学刘玄德上前劝架,来一招一龙分二虎。 想法过于逗比,他沉稳的时候干不出来,甘当绿叶交给老刘发挥。 “好热闹,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 老刘挤开一围观群众,夺来一条长凳坐下,对向远道:“这两个是本地武馆出身的泼皮,一个自号‘大虫’,一个自号‘飞天螳螂’,说是江湖人,其实就是地痞无赖,仗着有点武艺,动不动就和人打架,是衙门里的常客。” 向远点头听着:“他们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从良了?” “不可能一辈子打架斗殴,长了心眼知道生活,被人召去当了家丁,看家护院混口饭吃,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抓住一点空闲就给衙门添堵。” 老刘声音很大,围观群众都听见了,但两个斗殴的泼皮沉迷摔跤,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彼此,搞得老刘很没面子。 隐隐听到几声嗤笑,老刘脸上有点挂不住,怒而起身,上前便是两脚。 两位‘江湖好汉’一人挨了一脚,齐齐回头怒视,看清是捕快老刘,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哼,正好今日拿你们交差。” 老刘哪肯放过二人,对五毒教的凶人他有些唯唯诺诺,对本地泼皮无赖他重拳出击,追上大虫,三两招将其放倒在地。 “刘爷轻一些,疼。” “知道疼还跑,跟我回衙门吧!” 另一边,飞天螳螂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看热闹的人太多,他实在挤不出去,眼前一亮,看到面皮干净的向远,一个大跳奔了过去。 袭击捕快的胆子没有,吓唬一下小捕快还是敢的。 他是老油条了,知道向远这样新来的捕快好欺负,壮一壮声势,眼睛一瞪,后者便会下意识让开。 等逃出了人群,回东家躲避,捕快自然不敢上门抓他。 想到这,飞天螳螂冲势更快,他人高马大,冲起来仿佛一头壮牛,惊得围观群众齐齐高呼。 向远面无表情立在原地,手不按刀,似是被对方的气势压迫,形如僵木,全然失了分寸。 让开吧你! 飞天螳螂暗自得意,陡然间,眼前景色大变,没有街道,没有人群,只有一双摄人心魄的虎眼。 猛虎咆哮,冲山而下,所过之处草木折断,百兽震惶。 飞天螳螂脸色瞬间苍白,两膝发软滚在地上,蔫巴巴趴在了向远脚边。 这一刻,飞天螳螂成了滚地屎壳郎。 周边的围观群众不懂,只当飞天螳螂是个软脚虾,一场热闹草草了事,上不上下不下就很难受。 再打一会儿呗!xN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挡了大道,拿你们回衙门是问!”老刘大声呼喝,将围观群众全部赶走。 众人散场时,传出一声抱怨。 “杀千刀的,生儿子没哔眼儿,谁偷了我的糖炒栗子!” 老刘没儿子,这句话对他毫无杀伤力,提着‘大虫’的后领来到向远身边,称奇道:“好小子,本事不错,哪学的,武馆还教这些?” 柳捕头教的。 向远心头给出答案,学老刘抓起‘滚地蜣螂’的后衣领,一人一个押去衙门。 维护治安的小事,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下午放衙,向远称之为下班打卡的时间,本该在大牢里蹲着的‘大虫’、‘飞天螳螂’耀武扬威站在衙门口,说有位老爷在鸿运园宴请老刘和向远。 得知请客者的名字,老刘汗如雨下。 “秦县尉,他的家丁……” ———— 路上,老刘从两位泼皮,不,两位家丁口中套出了大致情况。 准确来说,俩家丁并非秦县尉的家丁,而是他二妾、三妾的家丁。 两位妾室每天明争暗斗,仗着年轻貌美和秦县尉的夫人不对付,三个娘们儿争斗,秦县尉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索性另置房产,让两个妾室搬了出去。 今天两个家丁争斗,也和女主人争风吃醋有关。 为何两个家丁一开始不说? 这话问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能不说就不说。 老刘连连摇头,苦着脸看向向远,小声道:“日防夜防,没防到秦大人让两房小妾搬家了,这顿饭不好吃啊!” 向远点点头,谁说不是呢,今天可够倒霉的。 奉先县由司马县令和吴县丞主抓大小事务,三把手秦县尉既无法代表朝廷,背后也没世家,躺平摆烂,几乎不再行使县尉的权力。 不用≠没有。 名义上,秦县尉主管捕盗、治安等事宜,是捕快们的顶头上司,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否则一纸调令,以后只能喝西北风了。 听到老刘的抱怨,向远紧皱眉头。 他拜名师,得神功,未来可期,注定不凡,却因两个小妾争风吃醋,被上级领导请喝茶,着实有些不痛快。 抛开些许傲气,事实就是如此,越想越烦,念头不通达。 本心告诉他,这破捕快,不干也罢! 在两个家丁的引路下,老刘和向远穿过车来车往的东大街,走入奉先县消费档次最高的饭店鸿运园。 鸿运园主体是一处庄园,分八个大厅,三十六个小厅,每厅之间皆有绿植假山作为屏障,意境优雅,布置巧妙,暗合风水之道。 槭彩厅。 向远跟着惴惴不安的老刘走入,见请客的主人,富家翁扮相的秦县尉,皆是双手抱拳行礼。 “秦大人,小人不知两位家丁和您有些渊源,适才冒犯,多有得罪。” 老刘咬咬牙:“您如果不嫌弃,今天这顿饭,我老刘自掏腰包,只愿化解误会。” 鸿运园消费不低,老刘这是大放血了,以他抠抠搜搜的性子,加上向远也拿了一个家丁,饭钱得他俩平分。 岂有此理,维护治安还要请客吃饭,还有没有王法了,西楚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但显然,不只西楚,北齐和南晋都一样。 向远郁闷极了,听从老刘的叮嘱,新来的闭嘴别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秦县尉笑了笑:“此事本就一场误会,本官找你二人是为了解释清楚,你既然有心,这顿饭便算你头上。” 说着,视线越过老刘,放在了向远身上:“好俊俏的少年人,行如风,势如火,和我当年一样,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向远低头请罪。 “无妨无妨,都是小事,先罚酒三杯,以后注意就好了。”秦县尉欣慰点头。 就在这时,槭彩厅外传来咋咋呼呼的叫喊:“小远哥,你来吃饭怎么不叫我!” “小远哥是谁?” 秦县尉眉头大皱,脸上全是不满,瞪了向远一眼,起身道:“大呼小叫,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倒要看看,谁家教出的混小子,谁敢在本官面前放……” “萧公子,您怎么来了?”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第20章 小捕快,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秦县尉怒而起身,堆笑变脸,挺直的腰板都弯下了不少。 他快步出门,将口中‘大呼小叫、没有家教’的混小子请了进来。 萧何。 看到这张脸,向远眼皮一颤,知道今天倒霉,但没想到这么倒霉。 “小远哥,让你来找我拿伞,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忘了?” 萧何嬉皮笑脸围着向远,向远一言不发不予理会,秦县尉满脸带笑围着萧何,萧何头也不回只当空气。 竟能如此相似! 老刘诧异看着场中的一幕,人精如他,立马猜到了萧何来历不凡,只是不懂,和他一般泥腿子出身的向远何时结识了这等人物。 看样子,还是对面主动。 这倒奇了! 按老刘的想法,换成他,不用萧何倒贴,自己就贴上去了。 老刘看向向远,向远微微摇头,不言不语。 萧何热脸贴了冷屁股,既不生气也不失落,转而看向秦县尉,以鼻孔示人道:“你是何人,唧唧咋咋吵个没完?” “下官秦云,奉先县尉,公子可还记得,您初至本县,司马大人和吴大人为您接风,下官还敬过您两杯酒呢!”秦县尉的腰越发直不起来。 “哦,原来是你,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何眨了眨眼,一脸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贵人多忘事,冒犯之处,还请秦大人多担待。” “公子说笑了,这里哪有什么大人。”秦县尉谄媚道。 “先别笑,我刚刚听得很清楚,你问来者是谁,谁家教出的混小子,是吧?” 萧何眯着眼睛:“家父萧衍,我这么混账都是他教出来的,你若不信,可去关山道镇滇府找他质问。” 转瞬间,秦县尉汗如雨下,战战兢兢,脸白如同纸人,哆哆嗦嗦道:“下官失言,还望公子轻拿轻放,万不可惊动昭王。” 昭王! 八州之主,关山道大行台。 这小子出身这么好? 向远直呼不可思议,萧何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王爷家世子的形象,这难道就是典型的虎父配犬子,英雄生孽畜? 老刘也直呼不可思议,他比向远有常识,听说过昭王府的情况,知道这位王爷的一则趣事。 早些年,一位道人给萧衍算过命,言他命中有九十九子,九九归一方可圆满。 萧衍哐哐造人,嫌自己造得慢,便广收义子,算算时间,没有九十也该有八十了。 如此说来,将最不省心也最能惹事的儿子送至奉先县,眼不见心不烦,刚好在情理之中,能说得通。 老刘惊讶的并非萧何出身,还是那句话,向远什么时候搭上了这条线,还把对方迷得神魂颠倒? 他老刘怎么就没碰上这种好事! 另一边,萧何将秦县尉死死拿捏,仗着他家老子权倾八州,把秦县尉玩得死去活来。 玩过瘾了,他才缓缓道:“小秦,你在此地设宴是为了款待谁,这位捕爷和小远哥吗?” “小远哥……” 秦县尉幽怨看了向远一眼,你有后台为什么不早说,这事闹的,待会儿他自罚三杯,以后肯定会注意。 小捕快,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察觉秦县尉的眼神,向远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承了萧何的解围之恩,缓缓道:“萧公子,我和老刘办案辛苦,立了大功,秦县尉专程犒劳我二人。” “是极是极。”秦县尉连连点头,抹去额头冷汗,挤出哭一般的笑容。 老刘人微言轻,没有说话的资格,跟着点了点头,证明今天是秦县尉请客。 “我就说嘛,小远哥脾气这么好,不可能得罪人……” 萧何上前,勾住向远的胳膊,大声逼逼道:“叫什么萧公子,你我一见如故,臭味相投,仿佛失散多年的兄弟,如何,要不要今晚就结拜?” 那叫志趣相投,不会用成语就别用。 还有,谁和你志趣相投了! 萧何依旧巴拉巴拉个不停:“犬父尚缺几个凑数的义子,我的义兄弟还有空位,看你就很合适,我写封信给他,他最烦我了,为图清静肯定会当场答应,咱俩真就成了兄弟。” 话太大,向远不好接,以沉默应对。 萧何热脸贴了冷屁股,自有热脸来贴他的冷屁股,秦县尉上前,请萧何坐了主座,叫来跑堂,狠狠出了一笔血。 入座前,老刘拽了拽向远的衣袖,说了声大富贵,好好把握,莫要如他一般像个尘土草芥。 此时的老刘已经有了主意,昭王的儿子再多,也改不了萧何是亲骨肉,向远抱上这条大腿,日后定有飞黄腾达,五两银子不用还了,只要向远一个人情,成了大人物再还。 不还没关系,五两而已,咬咬牙,就当赌斗输了。 的确是一场富贵,但是…… 向远看了眼推杯换盏的萧何、秦县尉,暗道这富贵来得蹊跷,像是攒局。 假如,萧何和秦县尉早就认识,见他不凡,还伞失败,专程在衙门口堵他,待他出门,叫来俩家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有了现在这一桌。 想到这,向远把自己逗笑了。 对,他是拜了名师,学了神功,可有谁知道? 就萧何这样的不学无术,成语都用不好,还能算出来不成? 别扯了,缺心道人手脚干净,屁股上的屎擦得干干净净,萧何没这个能耐,更没有这等算计。 向远笑自己异想天开,刚学了点本事就傲慢自大,所有人都要顺着他,围着他,讨好他。事情其实很简单,萧何就是一逗比,逗比脑回路清奇,今天的一切不过巧合,刚好碰上罢了。 非要说的话,雨伞结了缘,他帮萧何撑伞是因,萧何帮他解难是果。 想到这,向远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萧何的确是个过渡期的有缘人,雨伞牵线搭桥,通过萧何引出了后面的昭王萧衍。 这便是缺心道人口中他未来的境遇。 师父,徒儿悟了,这就过千军万马,想办法和义父相认! 别说,场中真有一条小路。 “嘿嘿嘿……” 酒过三巡,萧何嚷嚷着要找姑娘,秦县尉赶忙撒了银子,叫来几个吹拉弹唱的姑娘。 正经的。 他一九品芝麻小官,借十个胆子也不敢领大行台的儿子去妓院,传出去,别说镇滇府,代表世家利益的司马长辉也不会轻饶。 向远没喝酒,以他的年纪,坐小孩那桌都不突兀,全程低头干饭,不管萧何和秦县尉说什么,都是啊对对对。 “小秦,自我来了德州奉先县,每日苦读诗书,闲暇时连个玩伴都没有,可把我难受死了。” “萧公子的意思是?” 秦县尉眼前一亮,拍马屁道:“您身份尊贵,衙门理应派人保护,年纪大的虽懂规矩,但死板不知变数,难免惹您不喜。” “在理。” “下官看向小兄弟就很好嘛,心思灵敏,能言善辩,更兼武艺高强,正气凛然,有他保护,闲暇时还能陪您解解闷。” “小远哥是捕快,有官命在身,不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不过了,下官这就回去发文,调他贴身保护您的安全。” 三言两语,公器私用。 第21章 撞鬼 翌日,辰时。 向远挎刀来到柳溪街萧府,怀中揣着秦县尉盖了公章的文书。 从今天起,他搬至萧府,不用再去县衙点卯,只负责萧何的人身安全,或者说,他成了萧何不务正业的玩伴。 县衙的银钱、丹药照常发放,待遇福利不变,从萧府拿到的好处不必上交,一份工作两份工资。 向远对此并不排斥,县衙的三班屋舍不适合修炼,人多眼杂,他早有搬出来的心思。 而且萧何这人…… 怎么说呢,闭上眼睛不去想,其实挺好的。 萧何是个逗比不假,但家教确实不错,出身高贵没有纨绔子弟的骄横,称向远为小远哥,唤老刘为捕爷。诚如他自己所说,人生在世都是两条腿走路,没有高低贵贱可言。 对底层的泥腿子嬉皮笑脸,甚至没脸没皮,从不高高在上,对趾高气昂的秦县尉则摆出王爷家世子的傲慢,不着调,不讲阶级之间的规矩,让人讨厌不起来。 向远对萧何的嫌弃,主要源于心理落差,他一直惦记着和白蛇共撑一把伞,现在还有些愤愤不平。 说好的千年蛇妖呢! 当然了,萧何好归好,就是废话太多,跟一群苍蝇一样,如果他能闭上那张嘴,向远愿称其为完美。 萧府朱门大院,位于奉先县寸土寸金的东面,柳溪街距离东大街不远不近,有石桥长柳幽静,有曲水流觞雅致,用向远的话来说,柳溪街就是奉先县的别墅区,妥妥的黄金楼盘。 萧府除了萧何这位主人,只有几名年迈家仆,没有精明能干的管家,更无如花似玉的丫鬟,不知是昭王刻意为之,磨砺儿子的心性,还是萧何本身并不讨喜,被扔到了奉先县自生自灭。 昭王萧衍命中九十九子,除去人数众多的义子,亲儿子少说有二十,萧何并非嫡子,也无亮眼之处,想来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萧府门户简单,并无王爷家的大派和应有的布局。 向远敲响房门,一老翁走出,一脸迷茫看着向远的捕快扮相,半晌才反应过来,迎着向远走入萧府。 “公子说了,今早会有一位向捕爷来寻,以后常驻府中,护庭院一个清静安宁……” 老仆缓缓道来,上了年纪,有点迷糊。 他将向远领至一间偏院,交了几把钥匙,讲明萧府的情况,便去后院的马厩忙活。 偏院有正屋一间,偏屋两间,种了两株桃树,正中央还摆放了一个大水缸,从今天开始,这间院子就是向远的住处。 向远拿着钥匙依次走过三间屋舍,有修炼的静室,有待客的偏屋,主卧收拾干净,另有几件量身定做的新衣,与他的身高尺寸刚刚好。 打开柜门抽屉,里面放着一把碎银子。 向远眼皮直跳,碎银子他可以理解,萧何出门在外,由他负责结账买单,因为是个逗比,心太大,故而只准备了银子,没有对账的流水账本。 新衣服就很离谱了,提前定做,仿佛萧何蓄谋已久,不得到他誓不罢休。 “难不成他和秦县尉真的在演?” 向远依旧不信,固执己见,内心巩固了萧何的逗比形象。 昨天只是巧合,以萧何的身份,即便没有秦县尉,他点名要个小捕快玩耍,县令、县丞两人也会欣然做个顺水人情。 向远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上青绿色新衣,将佩刀挂于后腰。 这时,老仆端来早食,稀饭咸菜另配糕点,清新爽口不油腻,开胃又养生。 向远在衙门吃过早饭,没有拒绝,风卷残云将早食全部扫入腹中。 一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二来修炼无相印法颇耗精力,尤其是‘烛阴铸神’,需要大量外补以壮自身。 现在的他就是个饭桶,来多少都吃得下。 饭后,向远询问萧何在哪,算算时间,也该到书院开门的时间了。 老仆笑了笑,讲明公子昨夜苦读诗书,眼下还没起床,日常如此,大家都习惯了。 向远不信,只知道昨天萧何喝太多,八成是宿醉未醒。 挺好的,工作不忙,有大量可支配的时间,刚好用来修炼。 他抽出佩刀,在院中演练五虎断门刀,八八六十四式,时时练,时时新,融入柳景生的抚刀意势,层层刀光泼洒,如树上梨花,摄人心魄的同时亦不失美轮美奂。 向远修炼无相印法之后,五虎断门刀的威势更胜从前,又因元神日益壮大,发现六十四式略显繁杂,有三五招可有可无。 懂得化简,初窥武道门径,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差不多一个时辰,萧何打着哈欠走来,见到向远,登时眼前一亮:“小远哥,雨伞放你屋里了,看到没?” “萧公子唤我向远便是,当不得小远哥。” 向远生在红旗下,不懂与人为奴的道理,但眼下给人打工,是萧何的保镖兼玩伴,又承了对方诸多好处,拿人的手软,语气难免放低了几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是原则,本心并不觉得委屈。 “有什么关系,你不用叫我公子,太生分了不好玩,唤我一声大哥就好了。” “好的,萧公子。” 几番拉扯后,萧何称向远为小远哥,向远称萧何为萧四十,或四十哥。 按家中排行,算上义兄弟,萧何是昭王萧衍第四十子。 仆人备好马车,向远带刀和萧何去往玉林书院。 路上,萧何讲述了他来奉先县求学的原因,用他的话来说,昭王萧衍对他这个儿子颇为器重,拜关山道大行台之后,特意为他挑选了一位良师,也就是奉先县教谕王文叙。 王文叙在神都和萧衍相识,受不了官场风气,拒绝为官,年迈后辞别萧衍返回老家奉先县,萧衍称其文人风骨,将最看好的儿子萧何送至他门下求学。 当然了,这是萧何的讲述,听听就行,不能太当真。 “那老头儿,咳咳,我是说贤师,确实有几分手段,连我也要惧他三分,你在书院莫要惹他,不然我就遭殃了。”萧何唏嘘不已,王文叙久经风浪,不吃他擅长的那一套,就很难办。 向远只听不说话,感觉找到了萧何的克星,琢磨着再废话啰嗦,就祭出王文叙这面虎旗。 吓唬一下也是好的。 马车抵达书院,萧何迟到了一个时辰,他叫向远四处转转打发时间,猫着腰从后门钻进讲堂教室,坐在了最后一排。 向远在窗外探了探头,手持戒尺的老先生是王文叙,胸中有卷气,文人风骨扑面而来,是个极具学识修养的老帅哥。 一众学子有男有女,年纪也大不相同,有萧何一般二十岁的青年,也有和他一样的半大小子,再小一些也有,统一穿着青白色书院衣装。 他没有四下走动,盘膝窗下,听王文叙授课。 缺心老道说了,多看书,学以致用,他深以为然,不会放过这个学习的好机会。 窗下是一条走廊,教室门前有连排货架,摆放了学子们的随身物品,有食盒,有雨伞,一一摆放整齐。 向远眼尖,被一柄长剑吸引。 剑鞘以紫檀木制成,色泽深沉,质地坚硬,表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或是缠枝莲纹,或是飞凤翔鸾,可见造价不菲。剑柄缠绕上等皮革,下方系着一条红绳剑穗,观其纹路造型,主人应该是一位女子。 向远羡慕看着这把长剑,剑未出鞘,但剑气内敛,让人不敢小觑,比他手里的捕快制式佩刀好了不知多少。 以后我也会有的! 向远收敛心思,静静听讲。 这时,后门一道身影钻出,萧何去而复返,脸上写满了喜色。 不等向远多说,他直接把人拉了出来。 “走,回县城。” “啊?” 这么快就翘课了? 向远目瞪口呆,知道萧何不学无术,可这也太直接了,孬好演一下装装样子啊! “有好事!” 萧何眉飞色舞,喜滋滋道:“许兄昨夜撞鬼请了病假,听说整个人都瘫了,他是我至交好友,手足兄弟,我若只知读书不去看热闹,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别埋汰禽兽! 向远一阵无语,这都啥人啊。 他知道世上有鬼,但没见过,好奇心上来,也忍不住想凑个热闹。 第22章 然后呢,你倒是接着说呀 萧何来去如风,翘课臻至化境,绝非一日之功,向远不禁怀疑,王文叙压根没注意到教室里多了一个人,然后又少了一个人。 所以,这不叫翘课,直接缺勤。 因为太快,仆人还在路边放马休息,两人上了马车,直奔县城西门。 车内,萧何喜形于色,猴急催了几次,让仆人赶车再快点。 他急着‘慰问’至交好友许继先,恨不得一转身就来到对方榻前。 萧何讲述道:“许家虽家道中落,人丁不兴,但也曾风光无限,家中有先辈拜官德州刺史,还出过武状元,算是宦官世家……” “是官宦世家吧!”向远忍不住吐槽。 “差不多,宦官也是官。”萧何随意摆摆手,不重要,一个意思。 宦官没那话儿,差了一大截,老多了。 “许家传到许兄这一代,只剩他一个男丁,文不成,武不就,守着家中祖地,没什么正经收入,全靠收租过日子,是个清贫的苦命人呐!” “许兄父母走得早,为其取名‘继先’,寓意重振许家,他倒好,成天花街柳巷找乐子,我猜他撞的八成是个女鬼。” “我初至书院,见他长得奇丑无比,更显我英明神武,便和其交好……” 萧何乐呵呵说着损友,不忘给向远讲了一则趣事。 许继先才德兼备,为书院倒数第一,前段时间书院考试,为勇夺第二,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选择了做法。 “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天差点没把老头儿气走。” “……” 向远直翻白眼,猜到了倒数第二是谁。 听萧何话里的意思,两人更像臭味相投的失意人抱团取暖,许继先家道中落再起不能,萧何家中雄才辈出不受待见,同是天涯沦落人,互为知己,相邀作伴。 挺好的,俩臭互熏,没齁着旁人。 不对,马上就齁着他了! 仆人加速之下,马车很快便抵达西门。 许家风光在二百年之前,那时奉先县还没建成东大街,故而家传祖地位于县城西面,一座大庄院,另有田产地契,勉强维持世家豪门风采。 外面气派,里面就不行了。 家中只有一个服侍起居的老仆,长廊多有灰尘,院内杂草丛生,除了家庙祠堂打扫干净,香火不断,其他地方随处可见蛛网。 啥,这个苦命人不是能收租吗,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仆人? 这话问的,全砸相好身上了呗。 “许兄,为兄来探望你了。” 萧何咋咋呼呼推门走入,向远随后,在病榻上看到了一位骨骼清奇的青年。 马脸黑皮,厚唇粗眉,招风耳,大蒜鼻,卖相不说其貌不扬,但也世间独此一份,让向远不禁好奇,人类进化的时候,这位许兄是不是躲起来了。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说人丑更没礼貌,只能说取其糟粕,去其精华,生的很有个性,长的不随大流。 向远对比相书,惊愕许继先这张脸无解,或者说,明显特征太多,怎么解都行。 是个奇男子。 得许继先衬托,萧何英俊潇洒,向远眉清目秀,二人玉树临风,似两股清流涌入屋中。 许继先在病榻上哼哼几声,见萧何来探病,扯下头上白巾,腾一下坐了起来:“萧兄,你怎么来了,今儿个又没去书院?” 他人高马大,颇为强壮,脸显老气,说三十岁也不为过。 “怎么可能,为兄可不是游手好闲之辈!” 萧何一脸不屑,而后失望道:“我听说你昨夜撞鬼,被女鬼夺了阳元,精气大泄,只剩一口气吊着,怎么你看起来没什么毛病?” “不对,也不能说没什么毛病,女鬼下手真狠,把许兄打成这副模样,你看你,脸都毁了。” “萧兄莫闹,女鬼没打人,可温柔了,我本来就长这样。” 许继先被埋汰了两句也不生气,好奇看着向远:“这位兄台是谁,怎么还带刀,你招了家丁?” “不是家丁,小远哥是我刚交的兄弟,与你我一般都是苦命人,暂住萧府,他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便护我周全。”萧何作出解释。 “原来是小远哥,失敬失敬。”许继先起身道歉,让老仆端来茶水。 “许兄有礼了。” 向远拱手接过茶水,三言两语之间,将许继先定义为逗比,心思不坏,就是没个正形,难怪能和萧何玩到一块去。 苍蝇和苍蝇总会相互吸引。 三人坐下,萧何急不可耐:“快说快说,你昨晚在哪家撞到的鬼,玉笙坊、红袖阁,还是翠云楼?” “都不是,为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好色之徒!” 许继先先是震声辩解,而后道:“昨夜我从翠云楼回家,喝了点小酒,不知走到了哪条小巷,冷风一吹,两条腿有些打晃,晕晕乎乎见一白衣女子坐在墙边……” “她自称夫家姓王,是个寡妇,我便唤她王寡妇。” “王寡妇生活不易,走夜路扭伤了脚,灯笼也坏了,跌坐路边无人伸出援手。” “为兄见她一身孝,呸,见她可怜,起了恻隐之心,便扶她回家好好休息,等天亮了,脚没那么疼了再走不迟。” “我当时就想着离我家近,真是好心,没别的意思。” 说到这,许继先唏嘘感叹,可怜好人没好报,悔不该昨夜乐于助人。 “然后呢,你倒是接着说呀!”萧何急坏了,眼下可不是‘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 “没什么好说的,王寡妇见我心地善良,非要报答我,萧兄你知道我的,为人正气,从不乘人之危,更不会挟恩索报……” “我不想听这个!” 萧何大怒,向远也跟着瞪圆了眼睛。 “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恪守礼节,百般推脱,但她一副要糟蹋我的样子,我胆小,一紧张就忘了反抗。” 许继先面露懊恼之色,察觉对面两人鄙夷视线,黑脸涨红,额头绽起条条青筋:“别不信,我发誓,当时挣扎了。” “在床上?” “在心里。” “……”x2 “也怪为兄心地善良,当时怕拒绝了伤她心,她本就可怜,而且我现在特别后悔……” 许继先捶胸顿足,说着不慎失足,招来了女鬼,现在赶不走了。 “什么叫赶不走了?”萧何眼前一亮。 “昨晚我和王寡妇几度云雨,她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很舒服……两位兄长别瞪眼,为兄的意思是,王寡妇知书达理,听她说话很舒服。” 许继先大抵是被女鬼迷了神智,明知对方是鬼,还是忍不住为其开脱,称其单纯不做作,不是书中的妖艳货色。 说完,察觉不妙,自证道:“一开始为兄真是可怜她,谁承想……唉,只怪我一拍脑门决定了,一拍大腿失算了。” “我一拍桌子笑死了。”萧何鄙夷万分。 你俩搁这说相声呢! 向远直翻白眼,打断许继先自证清白的狡辩,插话道:“许兄,说重点,女鬼怎么就不走了?” “云雨之后,王寡妇露出真容,长发飘飘,白衣如雾,身子冷得像块冰,为兄这才知道她不是人。” 许继先一脸后怕:“她说手里攥着我的小命,便不再遮掩,还说白天住在我家后院的老井下,让我夜里去找她,我若不去,她就来找,不怕我跑了。” “这女鬼有多少道行,竟如此嚣张!”萧何一脸怨气,似是在说,他这么英俊,为什么他没撞见王寡妇。 “哎呦喂,筋开腰软会旋转,道行可深了。”许继先火上浇油,一个劲儿撩拨萧何。 你就是睡不着,我睡着了,气死你。 “可恨!” 向远:(눈_눈) 在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百样人,有些人负责形形,比如他,有些人负责色色,比如萧何、许继先。 第23章 区区一个女鬼 “岂有此理,女鬼欺人太甚,许兄你放心,为兄上刀山下火海,砸锅卖铁也要帮你把她灭了!”萧何拍桌而起,羡慕到决心匡扶正义。 兄弟被女鬼缠上这档子事,有好有坏。 若是坏事,不忍心对兄弟见死不救。 若是好事,更不忍心了。 所以,女鬼必须除,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萧四十,你打算怎么降妖除魔,要不要我现在去报官?”向远来了精神,萧何出身不凡,身上定有辟邪的宝物。 “不用,区区一个女鬼,略施小计便可降服。” 萧何对许继先道:“后院井里有鬼,许府不安全,先去我家住上几日。” “万万不可,万一王寡妇跟着去了萧府,搬你家井里不走了,我上哪说理……为兄的意思是,万一害了你,我上哪说理去,必须在许府把她灭了。”许继先不从,多少有些色令智昏,被女鬼迷惑了心智。 萧何冷哼一声,咬牙道:“便依你,在许府灭了她,反正这祸害不能留,多一晚都不行。” 他对向远说道:“我和许兄是读书人,胸有浩然气,女鬼只会使些障眼法,伤不到我们,灭她轻而易举。” “是极,寻常人遇到女鬼,三两下就被掏空了,吾辈读书人有浩然气护体,谁掏空谁还不一定呢!”许继先出言证明,缠斗女鬼一夜,活生生的例子,极具说服力。 别给读书人抹黑,你俩充其量算读书,人不人的真不一定! 许继先被女鬼缠了一夜,无病无灾,生龙活虎看着并无大碍,说明读书人的身板的确经得起女鬼折腾,但这不是重点,经得起折腾,不代表能反过来折腾女鬼,还把女鬼折腾死。 又不是聊斋,正经降妖除魔,得找个专业人士。 向远微微摇头:“以防万一,找个真正的读书人吧。” “也罢,既然小远哥不放心,我去请老头儿前来坐镇,他手段高强,小小女鬼挥手可灭。”萧何笃定道。 终于说到重点了! 向远好奇极了,书中有言‘琴棋书画’也能蕴气,各有对应的武道,都能开窍筑基,反后归先,王文叙满腹经纶,难不成是个琴棋书画转职的武道高手? 想看。 三人敲定降妖除魔的事宜,萧何便要乘马车去书院请王文叙,他怕后院女鬼听到了哥仨商量的对策,立即对许继展先开饱腹行动,不顾许继先反抗,以安全为由将其拽上马车。 向远知道,萧何不是怕女鬼听到,而是怕回来的时候,撞破许继先和女鬼的好事。 不能让女鬼尝到苦头,更不能让自家兄弟沾了腥气,反正就是不行。 路上,向远充分感受到了两人说相声的本事,琢磨着他俩即便没有有权有势的爹,没有收租的经济来源,靠说相声也能衣食无忧,还有闲钱去找相好。 “不瞒两位兄弟,为兄此前和鬼也有一桩恩怨。” “竟有这事,萧兄速速道来。” “我梦到被女鬼追了三条街,一想是我的梦,没什么好怕的,回头追了女鬼三条街,没追上,哼,气醒了。” “那你不行,王寡妇厉害多了,硕果累累啊!”许继先得意洋洋。 “你又说这个。”萧何气得直咬牙。 许继先虽没被女鬼伤了根基,却也并非毫发无损,鬼迷心窍是肯定的,提及王寡妇,时不时就会蹦出几句对方的好。 痴心留恋,仿若真情。 “唉,我当时是有些心思,但绝非欺她负她,而是好好待她,她已经是个寡妇了,我不能让她守活寡啊!” 许继先掀开马车窗帘,光影交错,如同一匹痴情黑马:“更不可能让她去吃百家饭,三天一小伙儿,五天一大伙儿,卿本佳人,于心何忍。” 向远冷眼旁观,说这么多,女鬼就是女鬼。 萧何冷笑连连,说这么多,睡了就是睡了。 “你们评评理,她知书达理,如果不是女鬼该多好。我落魄书生,她命苦寡妇,夜间偶遇,相互扶持,白首偕老,一段佳话。” 许继先看向二人,边抒情边自吹:“即便没有相伴一生,被她夫家长辈棒打鸳鸯,为兄得了苦情的滋味,从此情场浪子,放荡形骸之外,以诗酒美人为伴,孑然一身也是极好的。” 咋的,你还想为情所困,当个风流情圣? 醒醒吧,长得好看的才能叫海王,你这种只能叫水鬼! 听着许继先臭不要脸的吹嘘,向远腹诽吐槽,实在忍无可忍,阴阳道:“许兄,喜欢一个人,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为兄知道。” “还得看看自己的外表。” “……” “说得好!大快人心!”萧何大喜,爱听,多来点。 “小远哥干嘛揭人短处……” 许继先嘀嘀咕咕,下一秒便眉飞色舞,嘎嘎坏笑:“虽然我长得不行,但是我长得不行啊,不信去花街柳巷打听打听,在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莫要乱说!” 萧何挤眉弄眼道:“小远哥还没十六,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更没去过花街柳巷,许兄你在揭他的短。” “那敢情好,改日就安排,给小远哥弥补短处。” “是极,必须安排上。” “嘿嘿嘿……”x2 俩臭不要脸说着说着,集火的目标转移到了向远身上,马车内不时传出说学逗唱之声。 …… 马车停于玉林书院。 许继先怕装病被责罚,躺在马车里挺尸,萧何去寻王文叙,向远下车原地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萧何快步而回,没有请到王文叙,只请来了一幅手卷。 “先生没来?”许继先的病当场就好了。 “得了此物,老头儿来不来都一样。”萧何跳上马车,摊开手卷,显露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人有所操。 笔力遒劲,有浩然正气,笔势开合有度,开时如大鹏展翅,合时如龙潜深渊,见字如见人,王文叙饱读诗书的宽广胸怀和深邃思想跃然纸上。 向远暗暗点头,气韵熏陶,以字教人,降妖伏魔的同时亦不忘告诫两位学子,王文叙当真是个好老师。 “操所有人,老头儿也是知己啊!”萧何乐呵呵道。 “萧兄,你看反了,是人有所……对对对,为兄看反了,就是操所有人。”许继先跟着乐起来。 两个不求上进的混子哈哈大笑,听得向远想打人,什么玩意儿,白瞎了王文叙的良苦用心。 先生苦萧许久矣,若不弃,远愿拜先生为师长! “老头有浩然正气,大晚上鬼都躲着他走,得他这幅墨宝,合该女鬼今夜被我兄弟三人降服。”萧何大手一挥,胸有成竹的他看起来胸有成竹。 这把稳了! 第24章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且说马车回到县城,没有直奔许府,正是吃中饭的时间,萧何领二人在街边吃了一碗大肉面。 大肉酥烂不失形,肉香浓郁,汤汁醇厚,口感丰富,面条滑而不腻,与浓郁的肉汤完美融合,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极致诱惑,每一口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向远连吃三大碗,默默给萧何点了个赞,逗比不学无术,吃喝玩乐算是整明白了。 吃过中饭,萧何找了一家书店,将匆匆入手的手卷重新装裱,这才坐上马车晃悠悠抵达许府。 路上,俩公子买了烧鸡等卤菜馒头,打算入夜前吃个饱,养足了力气再和女鬼大战三百回合。 看二人斗志昂扬,多少存了些搞颜色的心思,向远心中哀叹,琢磨着今晚是指望不上他俩了。 距离天黑还早,向远在许府溜达了一圈,观察周边地形,以防突发情况,不求绕晕女鬼,只求自己别迷路。 他在后院看到了那口老井,原以为井水冰寒,不能近身,结果荒废多年,还压了一块磨盘。 因为知道里面有鬼,他只觉丝丝凉气从缝隙中渗出,没敢多看便离开了。 向远这边闲来无事,找了个安静角落盘膝修炼,先练静功性功,再练刀法武艺,和隔壁屋子的二人画风格格不入。 俩逗比那边,许继先并非烂人,知道家中老仆身子不好,怕他被女鬼吓着,取来银两让其今晚在客栈过夜。 …… 夜,昏星暗月。 风吹庭院,园中许久未曾打理的树木随风摇晃,穿堂风扫过,发出呜呜声,时不时一声门板撞击,惊得人头皮发麻。 向远心头发怵,鬼还没来气氛就这么到位了,真来了那还了得。 见没心没肺的萧何和许继先吃馒头划拳,全无畏惧的心思,他压下惊恐,抱着佩刀闭目养神,一副不过如此的神态。 不能怂,说什么都不能输给这俩逗比。 风势渐小,屋外不知何时泛起了白茫雾气,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笼罩院子和外界隔开,使得昏星不显,暗月深藏,一切都安静到诡异。 一双大手掀开雾气,翻涌中,一白衣女子飘着‘走’了出来。 衣裙洁白无瑕,衣摆随风飘动,墨发带着某种节奏,似乎和周边的雾气同为一体。 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薄唇鲜红几欲滴血,眉眼如同笔墨书画,美则美矣,却麻木僵硬,空洞无灵,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来了! 向远元神壮大,感官格外清晰,屋内空气似乎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意。 他猛地睁开双眼,怀中抱刀,积蓄已久的气势陡然爆发,恍如猛虎咆哮,将侵入屋门的雾气全部吹散。 女子,或者说女鬼微微一愣,立于门外有些踌躇。 人若凶,鬼也怕。 有别于向远的严阵以待,萧何可称放肆,仗着王文叙的墨宝护身,瞪大眼睛朝女鬼看去。 容貌婉约,肤白胜雪,身姿丰腴,腰成一束,眉宇哀怨,我见犹怜,端的是个床笫间的尤物。 萧何下意识咧开嘴角,正欲咽唾沫,便听到旁边咕嘟一声。 “娘子,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我给你引见两位兄弟。” 许继先茫然站起,失了心智,俨然忘了对面是个鬼物,四周诡异雾气在他眼中全然不存。 锵! 向远拔出长刀,刀锋划过刀鞘,刺耳摩擦声惊醒许继先,惊雷在耳,猛虎在侧,后者打了个哆嗦退至萧何身后。 “快快快,先生的手书给我。” “滚蛋,我求来的。” 因为向远的缘故,女鬼未能诱惑成功,她冷眼看着碍事者,僵硬嘴角勾起,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既来了,便留下加个菜。 一缕寒光从其眸中射出,向远眼前恍惚,摇了摇头再看,入眼一貌美女子在白雾中起舞。她衣衫松散,眼迷离,面酡红,如醉酒,如春意,一件件衣衫飘落,粉臂长腿时隐时现,让人想要凑近看个清楚。 娇嗔四起,靡靡之音挑逗心尖儿。 向远只觉一股热意腾起,他元神强大,即便每次只能用三分之一也远超寻常炼气期。知道自己被鬼迷了眼,当即咬住舌尖抵御魅惑,收刀入鞘,再借拔刀之势,御猛虎之威。 这一拔刀,虽没破开幻象,却也守住清明,至少女鬼没刚刚那么诱人了。 一般货色,网站上一抓一大把。 话说两头,萧何和许继先就惨了,沉迷美女,跟着貌美女鬼起舞,一边眉目传情,一边宽衣解带,齐齐朝门外走去。 “萧四十,快醒醒,这是恶鬼的障眼法。”向远横刀挡下萧何,不让他看屋外女鬼。 “活在裆下有什么不对,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就爱看这个!” 向远脸色一黑,心头骂了一句,一脚将萧何踹回原位。 他又是一脚将许继先踹回原位,按住二人肩膀,大喝道:“莫要看了,听我说,屏气凝神,不可分心,将精神集中在一点。” “难,我只能集中在两点。”萧何一脸春心荡漾。 “不要拉着我,像我这样的淫虫,留在世上只会把米吃贵,放我出去。”许继先奋力挣扎。 我可去你们的吧! 向远知道自己没能力叫醒二人,直接将人放倒在地,取了萧何后腰挂着的横轴长卷,推开后,将‘人有所操’四个大字对准门外女鬼。 无金光纵地,也无天降神雷,女鬼如同遇到了克星,一声惨叫,幻术不攻自破。 娇美身躯膨胀,妖娆曲线不复艳丽,雪白肌肤撕裂,裂痕斑驳交错,露出皮下黑漆漆的木炭身躯,那张惹人怜惜的面庞更是狰狞无比。 这才对嘛! 向远眼前一亮,被萧许掰弯的画风可算被他扶正了。 王文叙的墨宝展开,女鬼惨叫连连,随身雾气收缩,抽身后退,想要逃离此地。 向远不从,来都来了,不如留下经验,让他知道如何才能斩杀鬼物。 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墨宝,冲出屋外,势如猛虎下山,只见一道白光,女鬼和雾气便一分为二。 鬼物不死,雾气重组,聚拢为一处,身形比之前淡化了许多。 有血条就好办了! 向远摸到窍门,刀势更加凶猛,追赶女鬼离开院子,杀到了长廊过道。 “我的娘咧,呸,你家娘子怎生的如此可怖!” 没了幻术,萧何幽幽转醒,骇然看着一旁的许继先,敬佩道:“许兄,这都吃得下,当真来者不拒。” “昨晚她可不是这样的,你就羡慕吧……”许继先哪肯服输,嘴硬如常。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声惊呼后齐齐跑出屋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许府大门。 萧何正要开门,听到身后打斗声,双手停在半空:“不妥,此时离去,辜负小远哥护你我二人周全,万万不可。” “我俩回去只会添乱,再被鬼迷了心如何是好?”许继先犹豫道。 “不怕,为兄还有一个法子,保管女鬼不敢动你我一根寒毛。” “快说,我们去帮小远哥压阵。”许继先仗义道。 “为兄在书上看过,对付这等取人阳元的女鬼,最好的办法是拉裤子里,她嫌脏,不会理你。”萧何信誓旦旦,虽不能杀鬼,却也自保无忧,让许继先赶紧打个样。 “什么馊主意。” 许继先气得骂了一声,推门大步走出。 片刻后,快步跑回,砰一声将大门合上,后背死死抵住。 “咦,许兄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啊,外面还有一个。” 第25章 孤星追月 向远和女鬼从院子转战长廊过道,又从过道打至另一处院子。 女鬼本领低微,比寻常武者都不如,幻术被破,再遭浩然气压制,只有挨刀的份儿,但鬼体虚虚实实,难以把握,穿墙过林着实难杀。 向远手起一刀,劈开白光闪耀,待女鬼雾气一分为二后,另一手拿墨宝贴上,盖住女鬼的半张脸。 青烟腾起,女鬼仿佛掉入油锅,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 向远只觉手中纸张发烫,心停手不停,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缺心老道教过他,杀便要杀个干净,否则野草烧不尽,后患无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一这女鬼逃走后,在深山中得了神功机缘,从此突飞猛进,修成横压一世的一代女帝,再来找他寻仇呢! 可能性不大,但不是一点没有。 向远连连挥刀,将女鬼杀成一团白雾,雾气中,一张扭曲的面孔无声咆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散开阴冷寒气。 ‘人有所操’四个大字绽放红光,灼热浪潮铺开,硬生生将寒意压了回去。 这时,乱糟糟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大呼小叫,搞得向远很不耐烦。 能不能安静一点! 降妖除魔的时候不见你俩,连个放屁添风的本事都没有,女鬼快死了,你俩又跑出来捣乱,咋地,还想留她一命,劝她从良当个好女鬼不成。 向远知道这俩逗比干得出来,没好气转过头:“别过来,为兄刀法不精,恐伤到你们的子孙根!” “不是啊,小远哥,又来了一个。” “就在门外,跟着萧兄屁股后面!” “放屁,分明是你带进来的,小远哥救我。” 还有一个! 向远心头大骇,一鬼未除,又生一鬼,前有狼后有虎,他还带着俩累赘…… 不行,必须先斩一个。 向远知道自己的能耐,能压着女鬼打,全靠王文叙一手好字,若被前后夹击,今夜恐有性命不保。 他心生计策,双目一凛,引刀朝前方的女鬼斩去。 此时的他宛如柳景生附体,心如止水,一刀快似一刀,刀势宛如狂风暴雨,顷刻间泼开满树梨花,如此气势汹汹的刀法,眼前纵有活人,也要被细细切成臊子。 女鬼一声惨叫都没有,连同雾气一并消散。 向远原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元神消耗过度,再无御刀奋战的可能。 不怕,没了沉稳,他还有冷血和逗比。 他没有第一时间切换冷血的一面,艰难横刀身前,稳住颤巍巍的手臂,只身将萧何和许继先护在身后。 “小远哥,今日若能守住阳元不死,定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萧何动容道。 “俺也一样。” “闭嘴!” 向远调整呼吸,定睛看向长廊方向,目如猛虎,不怒自威。 一道黑影缓缓走来,似是从黑暗中凭空出现,不着痕迹,不露半点声音。 向远轻咦一声,不是鬼物,落脚无声而已,是个大活人。 大晚上的,扮鬼吓人? 来者一身黑袍,蒙头盖面,行走无声,许继先不知深浅,故而将其当成了鬼物。 “小远哥,王寡妇的夫家找来了,我昨夜与她欢好,老王怕是饶我不得……”许继先小声道。 向远无视之,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装神弄鬼,女鬼可是受你驱使?” “呵呵呵,你小子有几分眼界,识得本门驭鬼神术。刀法尚可,带入山中,找一猛虎投喂,炼成伥鬼也不错。”黑袍缓缓开口,声如鬼魅,飘忽不定。 我当然认得,师伯用这招比你厉害多了,挥一挥衣袖就是百鬼夜行。 灵光:我来助你! 向远得师伯拼死相助,一眼认出对方根脚,不是别家门派,正是藏于南疆的黄泉道。 黄泉道为八大邪魔之一,门中弟子多修驭鬼之术,或者压根就是鬼物。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遇者少有生还,神秘莫测,故而有关黄泉道的谣言极多,江湖中人谈之色变。 向远知道一些内幕,南疆遍地邪魔,寻常修士难以生存,黄泉道的低级弟子也不例外,不到筑基连门都不敢出。 可修行哪有憋在屋子里的,四处走动,借力磨己才是正理。 故而这些弟子跑出南疆,待本领练得差不多了再返回,也因此,世人少有知晓黄泉道的大本营位于南疆,只当他们无处不在,哪哪都有鬼魅踪迹。 看女鬼的能耐可知,黑袍驭鬼的本领一般,远没有筑基实力,向远估摸着对方是开窍期,实力比自己强出一大截。 正面对抗绝无胜算,只能…… 偷袭! 他依计行事,深吸一口气:“邪魔妖道人人得而诛之,你无须废话,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 “就是,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我们家小远哥但凡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带把的。”萧何色厉内荏。 “告诉你,小远哥可是德州四大神捕之一,奉旨御刀,先斩后奏,厉害着呢!”许继先大声帮腔。 “哼,你们两个废物倒也有趣,打了做成精细鬼取乐。” 黑袍看向向远,冷笑连连:“你元神耗尽,刀势已失,能勉强拿刀已是不凡。莫要挣扎,我让你死得痛快点,如若不然,将你折磨成冤魂厉鬼,那滋味可不好受。” 你人还怪好嘞! “废话少说,想要向某的命,先问过向某手里的刀。” “那便问一问。” 见向远不知好歹,死前还在装腔作势,黑袍冷笑三声,右手抬起,五根苍白细长的手指散开黑色雾气,引动庭院内风势,吹得萧许哇哇怪叫,捂着眼睛不敢动弹。 向远识得这一招,黄泉道外门弟子修行的爪功‘烈阴风’,开窍基础武学,更加确信对方的实力境界。 能斩! 他低喝一声,收刀于身侧,另一手扬起王文叙的墨宝,借浩然正气压制阴风,而后一个健步冲出。 静谧黑暗之中,只见刀光一闪,如寒星一点,破空而至。 向远双眸冰冷,眼中除了黑袍再无其他,御刀不复猛虎之意,其势如天外来星,其疾如电,其锋无匹,此招一出,如孤星划破夜空,追月而去。 心如止水,意如流星,迅猛,精准,致命。 天刀一式,孤星追月! 黑袍讥讽向远自寻死路,单手负后欲显邪魔威风,突然眼前一亮,刀锋未至,杀气已至,令他心生寒意,手足无措,顿时乱了阵脚。 不可能,他元神耗尽,如何能驾驭这般刀法? 不对,他的气息变了,适才猛虎,此刻…… 是他? 不是他? 银光一闪,向远和黑袍错身而过,向前冲了两步才堪堪停下。 刚学会的杀招,暂不熟练,以后多斩杀几个敌人就好了。 这一刀,直接把向远的元神精力耗尽,冷血上线就没了后续,身躯摇晃一下,差点没有摔倒。 此时,向远还有三分之一的逗比没拿出来,画风不忍直视,萧许在看,他不愿意同流合污,微微侧过身,低眸转头:“阁下问过了,向某的刀如何?” 黑袍没说话,以沉默作答。 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胸腹污血流出,染红大片地面。 一声轻响,黑袍的尸体上炸开幽绿鬼火,尸身一瞬点燃,火势凶猛,眨眼只留下一片焦黑。 这一幕也在向远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既不言语,想来向某刀法不差,让阁下尽兴了。” “啊这这……” 萧何瞪圆了眼睛,死死抓住许继先的衣袖,一只手指着向远,阿巴阿巴说不出话。 许继先也是愣了,被扑面而来的逼气惊醒,隐隐察觉一股湿意,抬手按裆,脸色大变。 “不是,谁尿我裤裆里了!” 第26章 我们仨实在太强了 “姓萧的,许某当你是兄弟,你竟然尿我裤子里,栽赃陷害折我威风,你,你……我换了裤子再与你分说。” 许继先气急败坏,一个转身,又回来了。 向远一惊,难不成还有高手。 “小远哥,我怕,你跟我一起走呗。”许继先哀求道。 向远满脸黑线,收起墨宝插在腰间,他刚刚装了个大的,起码有八十分,可观众着实不上档次,配不上他越级斩杀的大好表演。 白装了,若是有个识货的在场该多好。 “少在这胡言乱语,若非为兄跑得快,肯定会被你尿在我身上。” 萧何冷嘲热讽,上前来到向远身边,搀扶他颤抖的臂膀:“小远哥,女鬼既除,此地不便久留,我陪你回萧府。” “我也去,护送小远哥回萧府。” “哼,骚气冲天,你先把裤子换了吧。” 萧许斗嘴,向远闭目不语,沉吟片刻,决定先陪许继先回屋换裤子。 黄泉道折了一名弟子,难说周围是否还有放风的同伴,许府不是久留之地,但他元神困顿,去留都不安全,与其走夜路遇到埋伏,不如留在许府调养精神。 再有,刚刚斩杀强敌,对天刀一式有所收获,必须尽快感悟消化。 “还是小远哥仗义,这边请,去我屋里稍候片刻。”许继先似是斗赢了萧何,眉眼得意。 萧何一阵咬牙,扶着向远跟上,大声逼逼道:“小远哥,为兄和姓许的不一样,家学渊源也是武道高手,适才你出手太快,我没有施展一身本领的机会,若全力出手,刚刚那俩鬼物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拉倒吧,不就许兄尿了你没尿吗,装什么高手,衙门的旱厕都没你能装! 向远翻翻白眼,琢磨着切换逗比,狠狠怼萧何两句。 顾及形象,终究还是忍住了。 萧何接着说道:“为兄不但能歌善舞,呸,能文能武,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擅观命索气,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生来不凡,日后必有一番大成就。” 说到这,他洋洋得意,诚如他所料,慧眼识英雄,果然没看错。 若非当日强行蹭伞,哪来向远今日斩鬼,所以,斩杀双鬼的功劳有他一半。 咱哥俩实在太强了! “还有为兄,故意被女鬼迷惑,屈身与其欢好,也是为了小远哥今夜大显威风。”许继先强行插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必须算他一个。 我们仨实在太强了! 你先把裤子换了再吹吧! 向远嫌弃极了,不想搭理俩逗比,进屋后坐下调养气息,一心三用,一个运功,一个戒备,一个分析此战得失,作战后总结。 穿越至今,他遇到三场恶战,五毒教凶人、师伯灵光、黄泉道驭鬼黑袍。 灵光没什么好总结的,被缺心算计到死,那一战,除了没尿裤子,他和萧许没什么区别。 从五毒教凶人、黄泉道黑袍的角度出发,二人都轻敌大意,一个死于向远模拟柳景生,阴沟翻船,一个死于师伯传授向远的天刀宗武学‘孤星追月’,同样阴沟翻船。 二人都有手段,也有各自绝学,本领都高于向远,尤其是黄泉道黑袍,来不及施展便一刀毙命,用生命发出无声呐喊,轻敌大意要不得。 从向远自身角度出发,总结出遇敌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以雷霆之势,不存侥幸,不能后退,杀场无二招,一招定生死。 有可能的话,尽量偷袭;好好练武,技多不压身;偷袭的机会不会每次都有,你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 向远总结了很多,越发觉得师父缺心老道言之有理,学习不是目的,学以致用才是,武学不是闭门造车,得四处取经借经验。 他的路不在山上。 总结完毕,向远回味天刀一式‘孤星追月’,那一刀璀璨绚丽,刀随身动,身随心动,心随意转,堪称一绝,非心如止水不可发动。 他扪心自问,以冷血驾驭此招,方得一二精髓,换成沉稳和逗比又该如何? 想了想,有些没底,沉稳求稳,难以驾驭这有去无回的一刀,逗比的心思天马行空更是难猜,换成这两道元神驾驭‘孤星追月’,或许有别的奥妙之处,但绝无一击毙命,绝境逢生。 “以心御刀,好复杂……好有趣。” 向远睁开眼睛,师伯给他留下了一个武学宝库,他三道元神,三种心态,各有选择驾驭的变化,遇敌切换自如,一身三心,想想便一阵激动。 这金手指不错。 奈何绝大多数功法都是开窍起步,只有他自身达到开窍期,才能用无相印法进行模拟。 打铁还需自身硬,修炼不能耽搁,今晚趁热通个宵。 次日天明,许府老仆归来,得许继先之命,去县衙报官。 很快,老仆领着两位捕快前来,一个是老刘,另一个是他的新搭档,向远在衙门见过,但不熟。 “咦,向远你怎么在这?不对,怎么是你报官?”老刘愣了一下,你自己就是捕快啊! 向远解释了一下,带二人参观了黄泉道黑袍的尸体,木炭成灰,被风吹散院子各处,只在地上留下一片焦黑的印记。 “谁道黄泉无好人,化作春泥更护花……” 见此情景,向远小声念了一句,对老刘讲述起来:“两位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请来王教谕的墨宝擒鬼,我略懂武艺,被安排在旁保护……浩然气克制鬼物,只是后来者并非鬼物,是个驭鬼的邪修,武艺稀疏,被我一刀斩了……尸体自燃,当场无迹可寻。” “你运气真好。” 老刘脸色一正:“如料不差,这人是黄泉道弟子,养鬼驭鬼颇有神通,若非他武艺一般,刚入门没多久,昨夜你死定了。” “着实后怕。”向远点点头。 老刘问了问案情,自己人好办事,并不为难向远,简简单单结了案。 后续是没有后续的,捕快们一个月多少银子,指望他们去南疆找黄泉道要个说法? 别闹了,六扇门都没这个胆子。 送走两位捕快,向远迎来了俩逗比,没了女鬼的乐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的乐子,二人决定去书院读书,小小努力一下。 向远跟着坐上马车,路上又听了一段相声。 眼看快到书院,许继先不知抽了什么风,开口道:“小远哥断了为兄的桃花……孽,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颇有家资,欲要报答,不知小远哥想要什么?” 给钱就行! 向远睁开眼睛,他急需入手一枚中品丹药,以作开窍使用。 话不能明说,昨晚立下高手形象,提前太掉价,淡淡道:“许兄有心就行,我一心向武,无求其他,你若过意不去,给些银财便可。” “那就这么……” “这什么,随便给点银子?这可是救命之恩,些许银子就打发了,哪有这种好事!” 萧何插嘴打断,为向远仗义撑腰:“小远哥今年十五,早年是个苦命人,没怎么好好上学,你若真有心,便把学费掏了,让他陪我二人在学院同吃同读。” 向远眉头一挑,倒也不错,王文叙是个有能耐的好老师,当他的学生定有收获。 反正他每天都要跟着萧何来书院,白天念书,晚上练功,两不耽误。 许继先没听到同吃同读,只听到了‘一起玩耍’,欣然点头,而后道:“好是好,可学院今年不招生了,先生铁面无私,没办法花钱打通,这该如何是好?” “你跪下来求他,撒泼打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最怕有辱斯文,肯定同意。”萧何支了一招妙计。 “打我怎么办,戒尺很疼的。” “怕什么,小远哥是捕快,打死了当场报官。” “好有道理……” 许继先瞪了萧何一眼,再看看向远,咬牙点头:“也罢,为兄便去滚上一滚,不信先生真敢把我打死。” 第27章 李杜助我 玉林书院。 向远盘膝于走廊窗下,怀中抱刀,一心三用。 眼前是一片空地,过空地有竹林凉亭,风过,竹动心不动。 耳边是王文叙授课之声,有道有儒亦有释,三家归一,不偏不倚,是修身之道,也是治世之道。 有道有释可以理解,有儒也不例外,自从缺心跨界击杀灵光,向远便知道天外有天,各界互通,遇见熟悉的事物也能以平常心对待。 听了片刻,向远不禁眯起眼睛,半开半阖跟着点头,如一块海绵,将王文叙的谆谆教导全部吸纳。 是个好老师,配萧许可惜了。 第三颗心提气任脉,续上昨夜修行,借孤星追月一往无前之势,又打通了一处穴位。 气至璇玑,任脉二十四个穴位,只剩下天突、廉泉、承浆,即将大功告成,通俗的说法,炼气期半步大圆满,顷刻便可巅峰。 他面露喜色,停下运功,三心收一,又看到了货架上摆放的长剑。 “好剑。” 时至中午,王文叙说了一声下课,两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后排,又从后门跑出,一左一右架着向远直奔书院膳馆。 学生可自带食盒,也可去膳馆交钱打饭,但书院有规矩,不能在教室吃饭,所有人必须去膳馆。 吃饭什么的,向远绝不推辞,一人叫了三人的量,主打一个正在发育,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派别,玉林书院学生不多,一共分为两派。 一派是萧何、许继先,另一派……其余所有人。 向远跟着俩逗比独占一张桌子,见学子们有说有笑走来,视线立即被一位女性学子吸引。 女子不施粉黛,美艳大方,优雅娉婷,气质出众,一众学子不论年纪大小,都如绿叶衬鲜花,让她显得鹤立鸡群。 年纪不大,可能二十,或许更小一些。 向远对女学子的容貌并不在意,观其行走间姿态轻盈,柔和不失力度,每走一步都如同丈量,猜测她武艺不凡。 没猜错的话,她就是那把剑的主人。 好马配好鞍,倒也不坏! 向远还在念叨那把剑。 萧何顺着向远视线看去,见坐在一处的学子,同样看到了那位女学子,说道:“司马青烟,县令司马长辉的女儿,这娘们儿有点功夫,在学院一直和我不对付,就是因为她,其他人才不和我玩耍。”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自己讨嫌? 向远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定睛看向左右俩色鬼,面露疑惑。 不应该呀,你俩应该去当舔狗才对,为什么划清界线,难道之前调戏不成挨揍了? 大抵是看懂了向远的眼神,萧何傲气道:“小远哥你不懂,别看她对为兄爱答不理,打得什么主意路人皆知,司马氏算到我会来奉先县读书,便提前两年将她送到书院,故意制造偶遇好高攀萧家,不用我主动追求,她自己便会贴过来,何乐而不为呢!” 爱答不理是假象,是手段,利用反差,专钓他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皇室子弟。 好一个司马氏之心路人皆知,敢问司马氏当代家主可是司马昭? 向远满头黑线,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想了想,还真有一位不相上下的强者,转头去看许继先,想听听他的高见。 就当听相声了。 果不其然,许继先没让向远失望,开口就令人忍俊不禁。 “萧兄此言差矣,她钓的不是你,而是为兄,我许家气运绵长,德州谁人不知。一时跌落谷底,必有困龙升天之逆,司马大人识我未来可期,便安排青烟陪我读书,青梅竹马,以成情缘,两情相悦,结为夫妻。” 向远没看到两情相悦,两禽相悦倒是看到了。 俩臭不要脸声音不小,另一边的学子们听了个清楚,若非司马青烟拦着,已经有几位青年过来找说法了。 感受到一道道看人渣败类的目光,向远埋头干饭直呼冤枉,萧何和许继先说的,他什么都没说。 上学第一天就被同学们孤立,以后开趴体都不会邀请他,这该如何是好? 吃过中饭,萧何领着向远去凉亭休息,所过之处,众皆望风而逃,全无攀附昭王、大行台的意思。 这得多讨人嫌啊! 向远放弃了,知道自己在同学们眼中和萧许一般货色,即便光速切割也是无用。 就这么着吧,反正他是来读书的,清静些更好。 另一边,许继先信守承诺,去跪王文叙了,不同意就打滚,再不同意就哭闹上吊。 他不要脸的,惹来众学子围观,丢脸的是王文叙。 只一炷香的时间,许继先便功成而至,昂首挺胸,像个凯旋的黑色大公鸡。 “许兄,成了吗?” “为兄出马,先生哪敢不从。” 许继先得意极了,正当向远高兴,准备昧着良心夸他两句的时候,话锋一转:“但先生说规矩不能坏,先河一开,后患无穷,下午上课的时候,先生以做题为由考验小远哥,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萧何大怒:“小远哥没读过几年书,说话都不多,你让他怎么做题,他比咱俩还废物呢!” 你丫看不起谁呢! 向远额头青筋直跳,他这辈子是没读过几年书,勉强识字书写,可上辈子不同,哪怕毕业后知识都还给了老师,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比如…… 嗯,总之,萧许是丈育,他不是文盲。 …… 时间来到下午课程,向远跟着俩逗比走进讲堂,俩货倒是暖心,一左一右让开,把后排中间的座位留给了他。 王文叙走入教室,视线扫过全班,定格在向远身上,因为举荐人的缘故,眼中多少带点嫌弃。 毕竟物以类聚,萧何、许继先交不到正经朋友。 “这一堂讲农事……” “夫农,国之本也,民之天也。民以食为天,食从何来?非耕作而不可得……”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尔等远离阡陌,不从农事,不知个中苦楚。书院虽有农课,常令尔等去田间劳作,终究一时,只得一日,依旧不明四时,不分春耕夏耘,不辨秋收冬藏……” “今立三尺讲台之上,劝课农桑,耕读并举。万望尔等知农作之艰,体农人之劳,以知稼穑之艰难,以悟民生之根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吾文人之志,愿与诸生共勉之。” 王文叙开场为今天这一课定了调,而后以自身为教材,讲述他务农的经历,语气平淡,并无自卖自夸,只说农夫辛苦,耕作不易。 上半堂课讲完,他分发试卷,让学子们以农为题,作一首诗。 霎时间,向萧许同时嘴角一抽,默契仿佛提前演练过。 萧许不学无术,没什么好说的,向远和他二人一同盯着白纸发呆,是因为上辈子接触过大量诗篇,纠结着要不要抄。 作诗肯定是不能作诗的,没那能力。 不抄,过不了这一关,成为众人眼中的丈育,很没面子。 抄吧,他有羞耻心的,感觉这事不地道,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再说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诸界互通,万一他之前有人‘抄’过了,当场被拆穿岂不更加丢脸。 这咋办嘛,抄还是不抄? 向远犹豫时,面容严肃好似上坟的萧许同时抬笔,下笔如有神,唰唰舞文弄墨。 他俩都能憋出一首诗,我必须写。 就抄一下。 就一次。 向远拿起笔,默念一声,学生厚颜,还请李杜助我。 第28章 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好 讲堂内,学生们苦思冥想,使出全身本领作诗。 这些学子大都家境富裕,让他们写诗附庸风雅没问题,让他们接地气,着实有些为难,强行说愁,都有些不伦不类。 王文叙心知如此,故而留了半堂课的时间。 很快,他察觉到最后排的三个混子,下笔如有神,顷刻间完成了诗作。 王文叙微微皱眉,缓步移至后排,没等看看向远的大作,便有萧何慷慨送死:“贤师,先看学生的,真情流露,保您过目不忘。” 王文叙深吸一口气,稳了稳颤抖的眉毛,小心翼翼探头看了过去。 《闲农》 锄头落地生金蛋,犁开田陌出财宝。 田间生活真奇妙,比我读书更逍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把韵押上了! 饶是王文叙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气到半死,险些骂出脏话,合着他说了半堂课的农夫辛劳不易,萧何一句也没听进去。 若皇室子弟都如萧何这般,不知农夫辛苦,厌学不好学,西楚还能好吗! “贤师,您给点评点评。”萧何一脸骄傲,等待王文叙夸奖。 我点评个屁! 王文叙颤巍巍拿出戒尺,对着萧何便是一顿乱打:“我让你逍遥,让你奇妙……金蛋是吧!财宝是吧!” “贤师先别打,到底哪里出错,学生字字皆心,声情并茂,写得很好呀!还押韵了呢!” “我让你押!让你押!” “嘿,没打着……” 萧何挨了几教鞭,又避开两教鞭,连滚带爬跑出讲堂,站在后门外三步远,委屈的脸上略有得意,仿佛人群中的哈奇士。他不怕王文叙来追,反正追不上,到时丢脸的还是王文叙。 讲堂内传来几声轻蔑笑声,因为是不学无术的萧何,大家都理所当然。 也有不为所动,专心作诗的,如司马青烟,闭目不管外界骚乱,沉吟从何处落笔。 “哼,败类!” 许继先鄙夷一声,而后躬身站好,将自己的‘墨宝’呈上,献宝一般说道:“先生莫恼,且看学生佳作,去一去晦气,通一通运气。” 王文叙握着教鞭的手猛地一颤,在向远眼中,他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毅然决然看向所谓的佳作。 《夜农》 老牛夜半耕田去,老树盘根路难行。 力尽筋疲牛喘息,根深叶茂树逢春。 王文叙:(・˘灬˘・) 霎时间,老先生身子骨一颤,猛地抬手按在胸口,脸色苍白连连退后。 事实证明,许继先无愧倒数第一,他的诗作杀伤力远超萧何,气得王文叙忘了手中戒尺可以打人。 半晌后,王文叙喃喃着有辱斯文,转身不再搭理许继先。 “先生,这首诗哪里有辱斯文了,分明是好诗,你再看看,这可是人间大道。”许继先哼哼两声,嘀咕着先生居然看懂了,怕不是早有老树逢春的好事。 王文叙只当没听见,浑身发抖来到向远面前:“你,你……的诗呢?” 牙关打颤,眉宇狰狞,杀气腾腾,戾气满满,哪有之前的文人风骨。 不好,被他攒了怒气值。 向远心头一突,不敢招惹,恭敬呈上自己的‘作品’,开口就是免责声明:“学生向远,父母早丧,家境贫寒,没读过多少书,更不懂作诗,不敢牵强附会,这首诗是听一长者所作,应景借来一用。” 《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字迹倒也工整,这首诗简单朴实,朗朗上口,劝人珍惜粮食,不好也不坏,尚可。”王文叙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半堂课没白讲,至少向远听进去了。 先生你再看看,这首诗可不一般,和那俩结石不一样,是诗词王冠上的明珠,足以传诵千古的那种。 向远眨了眨眼,他不怀疑王文叙的文学功底,只当对方被萧许气到失了智,一时没看出这首诗的妙处。 “我问你,作诗的长者姓甚名谁?” “呃,学生记不清了,他好像自称李绅,也可能是别的名字。”向远不敢把话说尽。 “你倒是谦虚,借他人之名写诗。”王文叙看了向远一眼,收了试卷走向讲台。 真不是谦虚,确实是李绅。 向远松了一口气,听王文叙话里的意思,此界并无妙手得到这篇文章,他的免责声明被当成了自谦之言。 小脸一红,只觉羞耻。 羞耻的同时,窃喜是自己原创。 他默默告诫自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可不敢占先贤们的便宜,做这投机倒把的勾当,以后再也不‘写诗’了。 向远缓缓坐下,这一关算是过了。 另一边,王文叙在课桌间穿梭,点评一众学子的诗句,不知怎么地,感觉学生们大失水准,远不如往日伶俐。 便是强行写愁也不该如此! “怪哉……” 正疑惑着,脑海中闪过悯农的诗句,短短二十个字,细细品味,说不出有什么好,但就是好,特别好。 越琢磨越有味道,越琢磨越有深度,生动形象,真挚深沉,另有同情和愤怒两种声音,岂是佳作那么简单。 寥寥几笔,可传千古! 珠玉在前,余者皆是瓦石鱼目,学子们今日的表现自然大失水准。 王文叙不可思议看着向远,小小少年哪来这份深厚底蕴,真是抄的? 可李绅是谁,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从未见过此人诗集,便是事迹也未曾耳闻。 此子出身微末,通晓农事不足为奇,诗写自身,有感而发倒也说得通,只是文笔老辣,返璞归真,不像他这个年纪…… 王文叙见多识广,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草包,写文章的时候最喜欢堆砌华丽辞藻,能平平淡淡叙事的少之又少。 缺心性,也缺实力。 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先生,这是学生的作品,还请斧正。”司马青烟递上试卷,面带淡笑,大大方方,眼中全是自信。 王文叙一眼扫过,点点头:“不错,继续努力。” 说完便不再搭理,回味悯农的二十个字,摇头晃脑自得离去。 司马青烟笑容一僵,今天的先生好生冷漠,以前不是这样的,说好的先生逐字拆析,学生对答如流去哪了? 还有,先生你忘了收学生的试卷。 她拿着试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全班第一的优等生备受打击! 课罢,王文叙只收了一张试卷,让学生们将自己的诗作贴在走廊告示墙,一如放榜,让大家自行比较,斟酌优劣。 他将唯一的试卷贴在最上方,表明心意,今天只有一人合格。 学生们围在告示墙前,齐刷刷看向了最上方的试卷。 “悯农……” “感觉一般,没我诗词华丽,先生怎么会觉得这首诗最好?” “我也这么认为,全是白话,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写出来。” “但是,很上口,我一下就记住了。” “我明白了,正是因为普通,寻常人也能诵读,便于传播警醒,所以先生才觉得好。” 一众学子说着,空气突然沉默。 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好,越看越好。 这是什么诗,邪门了! “哪位佳作?”司马青烟问道。 “不知道……” “好像是那个新来的,和萧何、许继先在一起,一下课就被他俩拽走了。” “……”xN 可惜了,日后定沦为平庸。xN 司马青烟紧皱眉头,想到是萧何,对向远颇为同情。 第29章 乱葬岗 申时一刻,书院下课。 萧何、许继先一下课就将向远拖走,直奔王文叙书房,两人知道今天唯一合格的试卷出自向远之手,心中暗惊,嘴上依旧不服。 “老头儿办事果然滴水不漏,明为做题,实则招生,任谁来了也挑不出刺。” “还是为兄哭得好,先生烦不胜烦才出此上策。” 俩逗比一人一句话,顷刻间把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向远张嘴想要解释,一想到抄来的诗,又不是什么光彩事,索性一言不发,任由两人揽功。 他一低调,俩逗比更高调了。 “萧兄你被赶出讲堂,没看到小远哥的那首诗,为兄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说句公道话,比我的‘夜农’差远了。” 许继先哼哼两嗓子,抑扬顿挫道:“锄禾日当午,谁知盘中出,简单直白,可见小远哥确实没读过几年书,比你我兄弟的水准大有不如。” 是‘谁知盘中餐’,不是盘中出,怎么什么好东西到了你嘴里都跟开车一样。 向远面露嫌弃,没文化就别说话,免得一开口就漏了底细。 “那是自然,你我兄弟苦读诗书文章,若小远哥一来就把咱俩比下去,这么多年的书不白念了嘛!”萧何哼哼唧唧。 许继先脸色一正,拱手道:“未请教,萧兄的佳作是?” “一首‘闲农’,寄情于诗,聊以自慰,称不得佳作。”萧何拱手回礼,单手负后,朗声念出自己的作品。 许继先品味三番,惊叹道:“我看不然,分明是上等,且听听为兄的‘夜农’,雅致闲文,难登大雅之堂,说出来萧兄莫要取笑。” 待他念完,萧何瞠目结舌,大叹道:“许兄好文采,为兄此番却是输了一筹。” “哪里哪里,分明萧兄赢了。” “承让承让。” 两逗比相互奉承,越说越上瘾,向远忍无可忍,正要骂两句狗屁不通,有辱斯文,被书房左右的对联吸引了注意。 两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三秋习文章,百年练心性。 好一个一生学闭嘴,好一个百年练心性,向远如获至宝,淡了和萧何、许继先争辩的心思。 莫要和沙雕争执,随他们去好了。 三人入了书房,王文叙放榜未归,向远不敢坐下,端详四周墙壁上的书画,被王文叙满腹才学折服。 文如锦绣,画如甘霖,笔下生花,字字珠玑,观之如沐春风徐徐扑面,小桥流水潺潺而来,令人心驰神往,能下三笼白面馒头。 萧许不然,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寻找自己上课时被先生收缴的‘奇书’。 都是禁书,市面上少有流传,花了好大力气才入手的。 “怎会没有?” “定是老头儿藏了起来,他孤身一人,定每晚翻阅,勤耕不辍。” “以权谋私,着实可恨。” 书房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萧许瞬间收敛,闪身来到向远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贤师,您来了,这么巧,我们仨正说您这幅画的好呢!”萧何觍着脸拍马屁。 “是啊,看这,还有这……是吧,真的好啊!”许继先跟着拍了几下。 王文叙脸黑如炭,大步迈入书房,向远惊叹老先生身子骨硬朗,定有武艺傍身,换成寻常教书先生,早被萧何、许继先气死了。 向远躬身行礼,王文叙挥了挥手,示意他书桌前坐下,直接无视了萧许,只当二人并不存在。 “你叫向远是吧?” “回先生,正是向远。” “观你文章,知你心意,不矫揉造作,不刻意雕琢,情真意切,纯善如水……”王文叙好一通夸奖,对‘悯农’推崇备至,对写出‘悯农’的向远也颇为欢喜。 向远听得脸红,羞耻心压不住,咬咬牙道:“先生,是学生抄来的诗句。”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少年苦难养成了老成的性子,是好事,但也缺了锐气,似你这般少年,就该敢与他人争!” 王文叙因材施教,对萧何之流,劝其收敛,对向远刚好相反。 “学生受教了。”向远不好再作解释。 “你自称学生,我便做一回先生,以后可来书院听讲,日日勤勉,莫要懈怠。” “学生向远见过先生。”向远恭敬拱手行礼。 “不要急,我这里还有一个条件,你身边鼠患严重,长此以往必为所害,我不忍见你堕落,愿资助你的学业,如何?”王文叙问道。 这是让向远与萧许光速切割,别和差生一起玩。 “先生,哪里来的鼠患,我和萧兄都是清白人。” “是啊,贤师莫忘了,你能修成书院,家父还出了银子,可不能过河拆桥!” 萧许脸色大变,连连出声不从。 向远也是愣了一下,感叹李绅的厉害,一首‘悯农’便拿下王文叙,为他换来了大好前程。 搭上王文叙这条线,日后也能和昭王萧衍攀上关系,甚至比不被待见的萧何更好,此时切割方乃正理。 “多谢先生厚爱,但学生受鼠患照料,得了恩情,更晓冷暖,今朝若为前程弃之,书中的仁义礼智信学了又有什么用。”向远讲明心意。 不是多么喜欢萧何,这是原则问题,本心如此,便如此。 王文叙笑着捋了捋长须:“好好好,有情有义,品德出众,无愧‘粒粒皆辛苦’,从今天起,你可来书院读书,钱财自付,不可坏了规矩。” 向远一愣,刚刚的诱惑是个考验? 不对吧,读个书而已,用得着这么严格吗? “太好了,恭喜小远哥,拜在贤师门下,以后咱俩就是同窗了。” “是我们仨。” “还有你们两个鼠辈!” 王文叙对向远和颜悦色,对萧许直接没了好脸色:“自己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若带坏了向远,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们。” 言罢,大手一挥,让俩逗比赶紧滚。 二人莫敢不从,拽着向远逃出书房。 用萧何的话来说,向远既进了书院,课本什么的自有王文叙处理,学费有许继先掏腰包,向远只要人到场就行。 现在下课,玩才是正道。 向远领了衙门的工资,主要工作就是陪萧何吃喝玩乐,他未曾拒绝,一心听相声,二心修炼,三不耽误。 在一众学子的目光中,本应该是个好学生的向远被俩差生带上马车,车轱辘滚滚转动,便再也没有回头。 马车上,萧何掰着手指:“许兄,今夜你准备怎么打发时间?” 向远眉头一紧,生怕二人带他去花街柳巷,还自掏腰包让他见识何为血雨腥风。 “今晚怕是不行,我回府准备准备便要去城南扫墓,给家中先辈添些火烛纸钱。”许继先无奈道。 许家虽破落,也曾高门大户,许继先虽扶不上墙,但不敢忘记祭祀祖先,许府四下荒芜,唯独家庙祠堂干净整洁,由此可见一斑。 “扫墓……” 萧何眼前一亮:“也好,为兄陪你走一趟,我的神兵宝库近来未有进帐,路过乱葬岗的时候刚好添两把阴兵利刃。” 向远不明所以,许继先解释了一下才明白。 所谓神兵,就是造型贴近兵器的木棍树枝,萧何好玩,收集大量神兵塞入宝库,在乱葬岗捡到的木棍便是阴兵。 “小远哥,你还没见过为兄的宝库,今晚回去,你可自行挑选三……为兄分你一件,都是宝贝,不能再多了。”萧何忍痛道。 多大人了! 向远无语,他稀罕真正的好兵器,如司马青烟手里的利剑,木棍树枝什么的,他十八岁就戒了。 不过,乱葬岗…… 向远眉头一挑,他即将开窍,可用无相印法模拟‘三阴生死簿’,去乱葬岗踩个点,修炼的时候没准能派上用场。 如那阴风鬼雾十三变,开窍期顶尖身法,须得阴气相辅才能栩栩如生,不被行家看出破绽。 第30章 红白遇,邪上邪 萧何的马车抵达许府,早有老仆等待,车马已经备好,火烛纸钱等祭品也都准备妥当。 此举正顺了萧何心意,扫墓什么的,还经过乱葬岗,多少沾点晦气,不可用自家马车,免得把晦气带回家。 运气差点,载了个女鬼回家,更倒霉了。 向远撇撇嘴:“萧四十,你不是喜欢女鬼吗,怎么怂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女鬼了,莫要乱说。” 萧何义正辞严,小声说着女鬼常有,王寡妇不常有。 得,他是怕遇见丑鬼! 经萧何提醒,向远想起乱葬岗恐有鬼物出没,去屋中取出王文叙墨宝,以备不时之需。 稳妥点总不会有错。 横轴入手,向远顿觉一轻,重量还是那个重量,和昨晚并无区别,但隐隐差了点斤两,差哪了又说不出来。 他好奇推开长卷,‘人有所操’四个大字不变,笔锋遒劲,是王文叙的真迹,没有被调包。 “奇怪……” 向远不明所以,出门上了马车。 许府只有一位老仆,年迈不适合赶车驾马,许继先让其留在府中准备饭菜,亲自驾车载着萧何、向远去往城南。 向远怕被萧何骚扰,主动提出更换,由他赶车,萧许如往常在车内讲相声。 被萧何拦住了。 “小远哥别不好意思,许兄谢你救他小命,他应该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烦你? 向远面无表情看着萧何,希望对方心里有数,结果不是很好,萧何脸皮极厚,有没有数都不影响他个是逗比话痨。 “我偷偷告诉你,别让许兄听见。” 萧何倚着纸钱,大声道:“其实昨夜他就和为兄商量好了,为报答救命之恩,自掏腰包让你去书院读书。不然依他的性子,今日一早便借扫墓为由请假了,何苦东奔西跑,又是城西,又是城南,生怕耽搁了关城门的时间。” 向远恍然大悟,许继先倒是义气,一手操办了入学事宜,十有八九真跪下来求了王文叙。 相见不过一日,便这般义气,知恩图报,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帘子外,许继先哼哼两声,大有被人戳穿的窘迫。 想到那张黑马脸微微泛红,作娇羞状,向远一阵恶寒,取出横轴长卷,转移话题:“萧四十,你见多识广,看看这幅字怎么回事,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操所有人,一个人都跑不了,呃,一个字都没少。” “我觉得轻了些。” “噢,为兄明白了,你说的是浩然正气,昨夜除鬼有所损耗,故而轻了少许。” 萧何解释起来,正经道:“这是读书人惯用的来钱伎俩,你想啊,没钱要挣钱,挣钱没时间读书,长此以往,读书人还是读书人吗?为求来钱路子,给人写字的时候兑点浩然气……” “如那些和尚,给你件好宝贝,你用了之后方知手段,才肯花大价钱为佛金装。” 什么VIP体验时间,到底穿了还是没穿? 向远不信,翻译萧何的胡言乱语,很快通悉缘由。 说来简单,墨宝不是法宝,王文叙更非圣人在世,随手一笔能有多少浩然正气,遇到鬼物有所消耗本在情理之中。 向远可惜收好横轴长卷,不能充电,用一次少一次。 好在问题不大,他颇得王文叙欢心,日后好好求学,让先生多赐几百幅字画防身。 …… 城南,乱葬岗。 东边一个坡,西边一个坑,虽无阴风阵阵,但偶尔可见枯骨从土中露出,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上有乌鸦盘旋,四周有野狗流窜,可能是阴气太重,除了几排弯弯曲曲的枯枝老树,虫鸣绝迹,找不到一点杂草。 许继先停下马车,让萧何搞快点,别耽误许家先祖排队领钱。 萧何跳下马车,怀中揣了一把黄纸开道,一边撒币,一边念了些叨扰、请罪的话,然后便欢天喜地在枯树下转悠起来。 得阴兵,乃一神剑,剑柄漆黑,剑身笔直,大喜。 “大丈夫当持此剑,斩妖除魔,立不世功勋!” “……” 向远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远远望见有人走来,惊讶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老刘,你怎么来了?” “这话该我来说,怎么哪都有你?” 老刘今天换了个搭档,也是衙门里的老人。 衙门林子不大,老登奇多,这帮老鸟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向远抱上了大粗腿,乐呵呵拱手道谢。 向远,你富贵的事大家都听说了。 他算什么大腿,王文叙还差不多。 向远无视挥舞‘神剑’的萧何,转而看向随行少年捕快,和他一般在武馆学艺,一同抵达奉先县,没记错的话,名叫马正道。 此时,马正道一脸艳羡,同样的出身,有些人还在底层厮混,有些人却成了王府世子的跟班,参差之大,令人唏嘘。 马正道没有主动和向远套近乎,少年人面皮薄,只道自己和向远之间有了一层厚壁障,抿嘴点了点头。 见少年人没说话,向远同样点了点头,看向老刘:“我陪许家公子去前方墓园祭祖,你这是去哪,又出案子了?” “谁说不是呢,死了个倒霉蛋,撞着鬼了。”老刘叹气道。 “哪这么多鬼?”向远惊讶道。 “别说,真就这么多……” 老刘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根据调查,死者名叫魏昆,早年丧父,他母亲为了不拖累孩子,跟着一个路过的商人跑了。魏昆拜师木匠学了一门手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钱娶了一房媳妇,迎亲的时候没有避开乱葬岗……接错了花轿。” 红白遇,邪上邪! 大白天的,寒意袭来,向远有些发冷。 他眉头微皱,直觉告诉他,魏昆撞鬼和许继先撞鬼必有联系,太巧了,十有八九也是黄泉道弟子作恶。 老刘继续道:“柳捕头说了,黄泉道的妖人进城,不止一个,近日会有不少乱子。” 南疆太混乱,生存难度极高,不适合本领低微的弟子在外行走,故而每隔几年黄泉道弟子游历天下的时候,都会选择北方的西楚。 奉先县只是一处歇脚的地方,不会久留,充其量算个入海口,整个西楚,或者说整个天下才是黄泉道弟子的历练之地。 只要不是南疆,去哪都行。 黄泉道不怕这些弟子泄露功法或情报,外门弟子学不到高深武艺,再有秘法加身,死无全尸。连尸体都没有,自然查不出行气的经脉穴道,更无法推测黄泉道的无上神通。 这些老刘不清楚,向远请师伯相助,也因灵光年老忘事没有找到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危险是肯定的,在这波浪潮远离奉先县之前,尽量不要在乱葬岗等阴气极重的地方逗留。 老刘转述柳景生之言,向远拱手谢过,告别老刘三人后,看向‘神经剑客’萧何。 这不是逗留,这是瞎溜达,你不开口,他能玩上一整天。 向远暗道不省心,抓住萧何便往马车上拖,像极了大人拽小孩回家。 “小远哥别拉,为兄还没捡完,这是大机缘,今日不捡,肯定会便宜别人。”萧何极力挣扎,挥舞阴兵要和向远一决雌雄。 “别说傻话了,除了你,没其他人这么无聊,下次再来捡。” 向远将萧何按进马车,紧了紧怀里的墨宝,让许继先一切从速,尽快把钱分给先人,赶在天黑前回县城。 撞到黄泉道的妖人就不好了。 第31章 破之 墓园。 过了乱葬岗,沿路七八里,是奉先县最大的墓园,数百年风吹雨打,埋葬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荒草漫道,鸦鸣凄厉,墓碑歪斜,阴气沉沉。 这处墓园历史悠久,见证了一个个姓氏兴衰,家运亨通者,墓碑越修越多,常有祭拜;远走他乡者,三五年一回,略显荒凉;三代不回者,后人早已忘了先祖葬在何处,无人打理,墓内空空如也,连个报官的都没有。 许继先看着一个个破败的墓穴,触景生情,黑马脸上露出悲哀,少见地正经起来。 他寻得许家先祖长眠之处,挨个祭拜,摆上贡品,撒开黄纸,哽咽着不肖子孙迟来,还望先祖莫怪。 向远和萧何跟着拜了拜,许家人丁不兴,他俩凑个人场,就当哄哄下面的老头老太了。 焚烧纸钱的时候,原地刮起旋风,无形立柱腾起,卷起灰烬火星冲上半空。 “许兄莫要在先人面前伤怀,你且看,许氏先辈正在发声,向你表达思念。”萧何劝道。 不,这是气压的缘故。 向远心中给出正确答案,具体原理记不清了,只知道冷热空气交汇,形成气压,产生了特定形式的气流。 当然了,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没准真是许氏先祖泉下有知,纷纷出面教导许继先,让他好好读书重振家辉。 想到这,向远决定帮老头老太们开口,说道:“许兄,日后好好读书,改了恶习,方可告慰许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两位兄长所言极是,为兄明日起定当发奋刻苦!”许继先抹去眼泪,震声道。 向远一听就知道没戏,眼见昏鸦西坠,催促许继先搞快点,当前这个时间段,到了晚上难说会不会撞鬼。 撞鬼不可怕,就怕遇到黄泉道弟子。 向远不会因为一刀斩了黑袍就沾沾自喜,很清楚上次是取巧,再来一次,或许能成,可如果黄泉道弟子结伴而行,有所防备之下,他这招就不灵了。 许继先点点头,忙活了好一会儿,赶在天色彻底暗下前离开了墓园。 马车上,向远全神戒备,按住刀柄积蓄猛虎之意。 另一手握着王文叙的墨宝,但凡鬼物现身,必在第一时间将其斩杀。 萧何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哼着曲子,打趣道:“小远哥,你这么紧张作甚,一次撞鬼罢了,就咱兄弟的人品,还能次次撞鬼不成。” 就是因为你和许兄的人品,我才担心! 向远不理萧何,待马车到了乱葬岗,他更加谨慎,横轴长卷挑起马车窗帘,一双虎目四下扫动。 夜幕低垂,幽暗笼罩,天空无星无月,唯有乱葬岗轮廓清晰可见,土坡大坑泛起朦朦胧胧的淡光,间或闪烁几点浓绿鬼火。 周边枯树如恶鬼利爪,扭曲着伸向天空,野狗于远处低吼,乌鸦在树杈间瞪着猩红双眼,隐有凄厉哀嚎和嬉戏笑声,飘忽不定,近时仿佛就在耳边。 这鬼地方,太邪门了。 向远朝萧何努了努嘴,后者耸耸肩,乱葬岗是这样子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是我见识短浅了,告辞! 向远嘴角一抽,见萧何一脸习以为常,赶车的许继先也没有大呼小叫,胆子跟着大了起来。 俩逗比都不怕,他更不能怕。 咔啪! 一声脆响,在乱葬岗的死寂氛围下格外明显,向远心头一突,按住刀柄看去。 不远处,一只发黄的手骨破土而出,鬼火腾起半丈高,惊起乌鸦怪叫飞走,野狗的低吼声更为频繁。 向远头皮都要炸了,唯恐只是前奏,接下来还有一群鬼物钻出来。 结果他好像想多了,人家就出来透个气,也没有其他鬼物出门放风,更没有拦路打劫肉身,或借阳元一用的。 马车安安稳稳驶出乱葬岗,上了直奔县城的大路,算算时间,足以赶上戌时一刻城门关闭。 向远内心松了口气,面上风轻云淡不变,放下马车窗帘,又叮嘱许继先走快点。 也别太快,翻车就不好了。 刚说完,遇坑,咣当颠了一下。 帘子外传来许继先恶作剧成功的笑声,让向远又好气又好笑,有惊无险度过乱葬岗,他就不生气了。 一炷香后,幽幽冷意袭来,伴随无孔不入的雾气挤入马车帘子。 向远望之大惊,以墨宝挑开窗帘,看清外面的景色,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乱葬岗泛着朦朦胧胧的绿光,轮廓清晰可见,周边枯树如鬼,点缀一颗颗猩红的鬼眼。 又回来了! 相比之前,这一次多了浓浓雾气,阴森飘动,使得恐怖氛围极度浓烈。 “许兄,这可不是说笑的地方!”向远沉声道,特意加重语气。 “没啊,没……我哪有那胆子……” 许继先牙关打颤,说着我不开了,闪身钻入马车,和萧何抱成一团。 萧许瑟瑟发抖,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向远,让他拿个主意。 向远深吸一口气,唯恐马儿受惊,一头冲进不该去的家门,压下惧色,挑开门帘接过驾车的重任。 上次是鬼遮眼,这次是鬼打墙,都一个道理,只是这次鬼多势众,远比单个女鬼更加凶险,也更加难以破解。 向远推开横轴,将王文叙墨宝铺在身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住刀柄,虎目四下扫过,震慑一个个从雾气中钻出的虚幻身影。 鬼物虽多,但没有一个成了气候,似王寡妇那般幻化人形的,一个都没看到。 向远猜测,鬼打墙的形成和乱葬岗的地势有必然联系,群鬼没有这般本领,如若不是…… 周边有黄泉道弟子! 就在这时,马儿不知何故受惊,唏聿聿地一声长啸过后,漫无目的狂奔起来。 向远只觉马车颠簸难以驾驭,急忙道:“萧四十、许兄,快快下车。” 一声无人回答,两声依旧无人,向远挑开门帘,入眼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俩逗比的影子。 什么时候? 向远双目瞪圆,内心泛起惊涛骇浪,胆寒的同时,怒气恶气皆从心底而起。他一个翻身,弃马跳上半空,使了千斤坠的功夫重重落地,打散鬼手一般袭来的浓雾。 嘭! 他横刀在侧,手悬墨宝,扫过鬼影憧憧,冷声道:“何方妖魔鬼怪,还不速速现形!” “呵呵———” 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知是人是鬼,在诡异雾气中飘荡,格外渗人。 这笑声悦耳清脆,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阴森,似无形丝线,缠绕在向远心头,时而如天真无邪的孩童嬉戏,时而又似狡黠的妖精低语,引人入胜,却又暗藏杀机。 向远被笑声中的魔力迷惑心智,涌出难以抑制的欲望,他眼中的雾气变幻,化作一个个心中所想。 有美人轻歌曼舞,身姿婀娜,舞步轻盈,每一个旋转、每一个回眸都充满了无尽的诱惑,让他感到一股燥热自心底升起,愿被这温柔乡永远包围; 有金银堆砌如山,光芒耀眼,每一块金砖,每一颗宝石都令人爱不释手,诱惑他沉沦于这无尽的财富之中,忘却世间一切; 有神兵利器陈列其间,寒光凛冽,蕴含强大威能,每一件都能让人征战四方,驰骋天下,他伸手触摸,欲要将它们占为己有; 有无数失传已久的绝世神功、有令人脱胎换骨或长生不老的仙丹神药、有翻江倒海之能的诸多法宝…… 林林总总,每一样都让人难以割舍。 向远心知一切都是梦幻,都是虚假,且不可沉迷其中被欲望驱使,否则本心抱恙,后患无穷,万劫不复,永坠深渊。 他屏气凝神,压下心头躁动渴望,一口咬住舌尖,虎目瞪圆,以猛虎之势破开最初的美人幻想。 遇金山银山,略微犹豫,破之。 遇神兵利器,僵持许久,破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面对绝世神功、仙丹神药、诸多法宝,这些他内心最渴望的事物,左支右绌,被浓雾环绕无法逃离。 下一秒,向远双目一凛,血冷心寒,冻彻浓雾,无视内心最渴望的事物,引刀将其全部劈开。 重重幻象的最后一幕,是他最为渴望的强大力量,雾气翻滚,具象为一道熟悉身影。 道袍、长须,手拿八卦护心镜,正是师父缺心道人。 在向远心中,缺心老道是最强的,是他内心中最能代表力量的形象,也最令他无法反抗。 只看一眼,便提不起争斗的心思。 “装神弄鬼,给我……” 刀光亮起,银白闪耀,以无惧无畏,不留余地,不为外物所动之心直劈而下,触及缺心老道天灵将其一分为二。 破之。 “死!” 第32章 孤星追月,杀心永固 一刀砍了‘师父’,向远心中再无迷惑,纵有雾气再次变换,也乱不了他的心如止水。 他横刀身侧,一双冷目扫过四周,见重重迷雾退散,四周隐有门户虚影,不像鬼打墙,更像是什么阵法。 黄泉道弟子,不是庸俗,手段犹在黑袍之上。 上一次越阶斩杀,是因为黑袍轻敌大意,自以为掌控全场,不知向远元神三分的金手指,更不知他有师伯相助,还有天刀一式的武道绝学。 这一次,来者谨慎小心,狮子搏兔全力以赴,偷袭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说是一场恶战,但绝对是一场死战。 九死一生。 向远九死,对方一生。 换作沉稳,此刻已经开始谋划,以猎物的形象出场,示敌以弱,谋求一线生机。 冷血不然,一线生机是打出来的,不战不足以破敌,不杀不足以求生,犹犹豫豫将希望寄托于敌人失误,不如舍去全部后路,只信手中长刀。 失误也是杀出来的,你不打,对方怎会失误! 逗比什么情况不清楚,向远没敢驾驭此本心,生怕来一个猛虎落地式,说着愿拜为义父的荒唐言论。 别说,逗比真干得出来。 向远双眸噙着寒光,长刀在手,直冲一道门户。 此地为死门,最凶险,也最充满变数,无大无畏之心,不可轻易踏足。 向远一脚踏过死门,前方出现一道身影,黑袍遮挡和昨夜的黄泉道弟子一般无二,只是轮廓大为不同,似是一位女子。 见向远毫不犹豫踏入死门,长刀在手,寒眸无惧,黑袍女愣了一下,声音沙哑道:“好胆色,某缺一个傍身凶鬼,便是你了。” 黑袍女后腰别着一柄黑布包裹的武器,似杖似剑,她没有拔出兵器,手臂扬起,纤细手指拨动乱葬岗阴气,引动狂暴风势,呼呼卷起黑袍猎猎作响。 曲线婀娜,的确是个女子。 向远将王文叙墨宝护在身前,炙热红光破开‘烈阴风’的攻势,一步跃出,手中长刀劈开暴风,直杀至对方身前。 阴风绞杀之下,人有所操四个大字光芒黯淡,红光熄灭,再无驱邪克恶之能。 向远双眸冰冷如霜,唯余强敌身影,再无其他,舍弃横轴长卷,御刀之势如天外流星。 人刀合一,划破黑暗,刀光所至,空气裂,风声绝,阴气失色。 天刀一式,孤星追月! 出手即必杀,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黑袍女只看到刀光一闪,若寒星一点,凌冽刀芒杀至身前的瞬间,其势凛然恰至极点,若以肉掌相接,纵有爪功巧妙,也会被斩断五根手指。 锵! 长剑出鞘,剑光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一抹璀璨绚丽心驰神往,难以忘怀,不知是哪家传承的剑法绝学。 刀剑相碰,浓烈杀机迸发电光一闪,于半空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两门绝学碰撞之下,向远占了先攻的优势,黑袍女占了境界幽深的优势,不相上下,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只是,杀场搏斗并非校场切磋,除了境界、心性、武学等较量,还有装备上的比拼。 半截刀锋落地,直直插进泥土。 向远紧握手中断刀,再看黑袍女手中锋利长剑,以及被刀风掀开的黑袍兜帽,冷冷念出一个名字:“司马青烟,县令的女儿竟然是黄泉道弟子,真是有趣。” 得昨晚斩杀黑袍的经验,以及熬夜修行之功,无相印法的性功‘烛阴铸神’有所进步,对孤星追月更为熟练,冷血使出这一招,并未有元神精力当场耗尽。 虽不能继续驾驭‘孤星追月’,但也不会砍完一刀直接下线。 “我才奇怪,适才那一招是天刀宗正统,你一个无门无派的小捕快,从哪里学来这等上乘武学,难不成是武馆传授的?” 司马青烟俏脸生寒,听到‘黄泉道弟子’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不快。 她翻转手中长剑,剑光如水波晕开:“你境界远不如我,任脉不通,真气不成气候,以心御刀耗尽元神气力,眼下手握残刀,还想再战不成?” “再战!” 向远闭上双目,再睁开时,双眸赤红一片,杀意腾腾,断刀裂口蒙着一层血雾。 血海一式,杀心永固! 这招类似天魔解体大法,又远胜之,在杀心永固的加持下,武者元神被壮大至极致,体内血气翻涌,如同怒海狂涛,汹涌澎湃。 杀心凝固,坚如磐石,忘却生死,忘却疼痛,唯有一颗杀心如同熊熊烈火,愈烧愈烈。 如此强大的武学招式不可能一点副作用没有,杀心永固的同时,武者的血气急速消耗,如同被点燃的烛火,一时明亮,注定耗尽。 此招不似孤星追月消耗元神精力,和武学意境、武道境界无关,剑走偏锋,燃烧血气,其壮烈与决绝,非言语所能形容,是血海道不传之秘。 血海道另有辅助的一式,战时汲强敌之血,战而不亡,耗而不死,将自身损失降至最低,但师伯记忆碎片中并无此招法门,向远无法修炼,沉稳的时候也不敢使用。 冷血不一样,破釜沉舟,遇强敌先断自身后路。 血色刀芒绽放,幽深奇异,刚猛无俦,诡谲到了极点。 司马青烟大惊失色,没有认出这一招,只知绝非天刀宗武学,来历不凡,定是世间一流。她一边驾驭长剑抵挡,一边惊疑猜测,始终想不到向远的真正出身。 到底是哪家弟子,怎么手段这般多变? 刀光剑影交错变幻,向远将六十四式五虎断门刀尽数使出,刀势浑圆,又疾又快,刀光绽开,满树梨花,每一击都不留余地,每一击都向死无生。 司马青烟对战经验不俗,又有境界优势,真气层面占尽优势,她的剑法包容万千,剑在掌中,好似游鱼,上一秒剑快惊鸿,下一秒剑似罗网,变招随意挥洒,远非向远相提并论。 六边形,没有弱点! 只是,她杀意不足,缺失狠辣断决之心,被向远不要命的打法砍得连连后退。 向远得了先机,在强敌没有破绽的情况下杀出了破绽,双眸血光暴涨,在狞笑中祭出了孤星追月。 半截刀锋染血,如魔似鬼,惊颤风声凄厉。 司马青烟不敢大意,以师门绝学对抗。 一声金铁交鸣过后,司马青烟被挑飞手中长剑,一道血痕自掌心延至手臂,半截袖袍撕毁,滴滴鲜血顺着五指滑落。 向远手里的断刀满是缺口,一声哀鸣后,片片破碎,只剩一个刀把。 连续两次祭出孤星追月,冷血精力耗尽,当场下线,连同杀心永固也没了后续。 司马青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一个开窍期,竟被炼气期压着打,不只手中长剑被挑落,还伤了擅长使剑的右手。 优等生再遭打击,心态都要崩了。 好在问题不大,对面已是强弩之末,此战虽惨烈,终究是她赢了。 “你的刀没了,还想反抗?” 见向远喘着粗气,抡起拳头冲来,因血气消耗,步伐颇为混乱。司马青烟敬佩的同时,扬起左手使出一套缥缈空灵的掌法,和之前的烈阴风明显是两个路数。 交手的瞬间,司马青烟又是一声惊疑不定,向远本该枯竭的元神饱满无伤,完全看不出精力耗尽的样子,杂乱步法也只是佯装。 不只如此,向远拳、爪、指交替变换,拳法刚猛伏魔、爪法慈悲留情、指法禅意轻灵,分明是正统的佛门武学。 这家伙到底什么东西,就算打娘胎里修炼,也不该掌握这么多武学路数! 阵法外,三道身影站立一处。 “贤师好阵法,风姿不减当年,佩服佩服……” 萧何立于中间,看向场中激斗,挑眉道:“如何,我说什么来着,青烟不是小远哥的对手。” 第33章 逗比上线了 立于阵法外的三人分别是王文叙、萧何、许继先,萧何立于中间,三人似是以他为首。 此时的萧何和许继先不复逗比之态,尤其是许继先,黝黑面庞刚毅如岳,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很难想象,此人昨晚被鬼怪所吓,当场尿湿裤子。 萧何因容貌出众的缘故,看起来变化不大,眉宇隐有傲气,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皆有洒脱,配得上他八州之主的犬父。 王文叙还是那个王文叙,文人风骨,精神矍铄,听到萧何所言,他皱了皱眉:“先是天刀宗的孤星追月,再是血海道的杀心永固,现在是少林绝技,他各般手段频出,来历神秘至极,观他气息变化又诡异无比,恐为魔道妖人,你确定是他?” “在书院的时候,贤师已经出题校考,称小远哥仁善有义,为何还要质疑他是魔道妖人?” 萧何笃定出声,不容他人反驳:“贤师可以不信小远哥,但不能不信我的卜算之术,他非寻常人,与我有天大缘法,不是他也必须是他,不能强求也要强求!” 说来也是奇遇,那日细雨缠绵,见小捕快撑伞路过,他一时兴起凑过去蹭伞,顺便巩固自己不学无术的人设。 靠近后,萧何只一眼便眉心突跳,心有所感,观气看相,索一‘缘’字。 这一波,是双向奔赴,向远在找有缘人,萧何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向远初入江湖,老道远不如萧何,后者带着逗比面具,演技高超,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于是乎,向远越是不理不睬,萧何越是死缠烂打,通过坚持不要脸,求到了缘法。 只有缘法还不够,萧何满心好奇,他算不出向远的山门师承,也算不出向远有什么特殊之处,设计布局,引出了许继先撞鬼事件。 只看孤星追月,向远拜师天刀宗无疑,但萧何还是觉得不对,找王文叙商量,一番定计后,便有了今夜的乱葬岗司马青烟设伏。 向远手段百变多般,萧何越看越迷糊,更不知向远师承何处,只能猜测不凡,是一个他没法招惹的大人物。 好事,大机缘! “你想引向远进门,我没有意见,毕竟现在是你当家做主,你的卜算之法,我也有所了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 王文叙纠结了片刻:“他是个读书的好材料,我有心教导,恐他被你耽误。” “贤师说笑了,他一心向武,不是文人,喜欢江湖,不喜欢讲堂。” “我看未必!” 王文叙冷哼一声,不愿苟同,见识过‘悯农’,认定向远能走文豪大家的路子。 无论如何,这块璞玉不能被萧何教坏了。 “贤师放心,他在书院读书,你有的是时间好好打磨,学生乐见其成,高兴还来不及呢。”萧何笑眯眯看着场中搏斗。 司马青烟更强,奈何失了一条手臂,掌法难以尽势,仗着气息绵长,欲要持久战消耗向远。 有一有二就有三,向远之前的种种表现,都证明他经得起消耗,谁耗谁真不好说。 “这条猛虎,合该为我义兄弟!” 想到犬父收容的那些义子,萧何深感嫌弃,良莠不齐,多为混吃等死的废物。 边上,一言不发的许继先开口了,目光灼灼盯着向远和司马青烟打斗:“萧兄,还不让我入场分开他二人吗?” “再等等,我观青烟方寸已失,必被小远哥所擒,此地人烟稀少,小远哥为逼问你我二人下落,定有辣手摧花之举,少说要撕了三两件衣物。” 萧何嘿嘿挤眉弄眼,见许继先没跟上,拍了拍脑门,嘀咕着差点没走出来,转而道:“你我瞒了小远哥多日,今番讨饶,不好继续得罪他,青烟不同,为求小远哥,只能苦一苦她了。” 许继先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既然总有人要吃苦,为什么不是司马青烟这个外人呢! 王文叙还没放弃,加重语气说道:“萧何,你得向远必然将他送入南疆,我知道你身负密旨,不可轻易泄露身份,所行必有考量,可南疆是什么地方,他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贤师,你还没有明白学生的意思,小远哥与我极为重要,他若去南疆,我必然陪同。”萧何淡淡出声。 “你来真的?” 废话,我连他师父一根毛都算不出来,他死了,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萧何腹诽,不与王文叙过多解释,转而道:“至于南疆,贤师多年落子埋线,安插密探,收买走狗,打通关卡。我若只吃你留下的老本,力求稳妥,还不如不来,如何完成使命,挑动风云变化?” “你,你最好别乱来。”王文叙苦笑道。 涉及朝堂和江湖,势必引出手段通天的强者,每走一步都万分惊险,他真怕萧何把自己玩死了。 他自忖识人,对萧何的评价是稳中有进,过于激进。 “贤师放心,我还有荣华富贵没享,最怕死了。” “……” 王文叙默然,萧何若喜好荣华富贵,在神都、镇滇府都能凭借出身能力得到,跑到和南疆接壤的奉先县,分明是想干一番大事业。 野心勃勃,哪里是荣华富贵能满足的。 “快分出胜负了,贤师打开门户,我和许兄该去求小远哥原谅则个了……咦,好可怕的武学天赋,他若不肯原谅,我和许兄就长跪不起!” 萧何收回脚步,转而看向王文叙,笑眯眯道:“借贤师面皮一用,你先请,苦完了青烟,该苦苦你了。” 王文叙脸色大变,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让他有何颜面再见向远,又有何颜面自称先生。 “贤师?” “能不能……” “不能,今天你打我那两戒尺,分明是公报私仇!” …… 阵法死门位置,司马青烟单手挥掌,轻盈空灵,看似随性挥洒,实则暗含玄机,似秋日湖水,每一掌击出,都似落叶轻触水面,点起层层涟漪,既轻柔又深不可测。 湖水下,气息绵长,连绵不绝,内劲源源不断,即使面对强敌,也能以柔克刚,后发先至,展现出惊人的持久力。 缺了一臂之力,掌势无法圆满。 她出手稳重,不敢急功近利,以长击短,准备利用优势硬生生耗死向远。 向远任脉都没打通,哪来的绵长真气和司马青烟对抗,只能依靠无相印法的神通巧妙,假装自己无所不能,不仅能打,而且不惧久战。 对战高出自己一个境界的敌人,每一招都全神关注,劳心劳力,精力消耗极大。 冷血下线,沉稳无力建功,久战气衰,他真会被司马青烟耗死。 他不作犹豫,心头模拟对战,准备好退路,五指并掌成刀,心如止水,御流星之势,第三次使出孤星追月,斩向司马青烟右侧胸腹。 司马青烟右臂受伤,无力再使长剑,耷拉着手臂,仓促点穴止血没时间包扎。 她见掌刀袭来,有流星破空之势,迅猛,精准,致命,一边感叹向远的武学天赋,小小年纪便有人刀合一,当真是个怪物,一边有样学样,并指成剑,掐了个剑诀发动剑招。 你行我也行,这是优等生最后的倔强! 两手交错,各自倾尽全力,向远只觉沛然巨力扑面,掌刀被两根纤细手指压下,有一种林黛玉倒拔鲁智深的荒谬即视感。 知道真气能让弱女子压倒壮汉,可这也太大力了。 他手臂酸麻,力量处于下风,短暂角力过后,元神精力被刀势抽空,再无一战之力。 司马青烟大喜,总算熬到了向远力竭,剑指余势不止点至向远胸口。 她就不信了,有一有二,还能有三不成。 还真有! 逗比上线了! 第34章 早就想这么干了! 剑指袭来,向远挺身而上,硬吃了司马青烟一招。 霎时真气入体,如利剑穿胸,他不由得一声闷哼,以万相锻体‘身无形’变换穴位,只伤不残,没有被一击重创。 向远欺身而上,在司马青烟见了鬼的目光中,心如止水,驾驭流星之势,以饱满的元神精力,又双叒叕挥舞掌刀使出了孤星追月。 只是这一次,司马青烟中门大开,再无力收手格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向远一手刀劈在她右胸。 力透血肉,触及心肺,她勉强调动真气卸力,脚下连连后退,低头咳出一口血。 司马青烟高出一个境界,真气护体,硬吃了一招仍有再战之力,在向远眼中,她的血条长得不可思议。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吃得好睡得好,本钱不是一般地雄厚!”向远抬起手刀晃了晃,视线下移,意有所指盯着司马青烟的胸口。 司马青烟大怒,她敬对方是条汉子,怎么口出污秽,仿佛突然变了性子。 想来是刻意为之,故作此态激怒她。 向远见这招好使,抬手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脸陶醉:“妙哉,还香喷喷的。” 噗! 司马青烟当即吐了一口血,甭管是否刻意,她真被激怒了,单掌画开半圆,改换剑指,直刺向远眉心。 向远身子一矮,不复冷血果决狠辣的不留退路,猫身从司马青烟右侧闪过。 他心态变化,招法气息同样变化,搞得司马青烟毫无头绪,只觉自己换了一个对手。 向远闪身避开司马青烟,和其对调了方位,调侃道:“司马小姐步法大乱,想来是右臂无力,右胸中刀所致,你且莫慌,向某再给你左胸添一刀,左右平衡,保管药到病除。” 司马青烟气得险些冒青烟,正欲上前,脸色猛地一变。 因为二人换了位置,向远脚下一挑,将落地的长剑握在手中,抖了一个剑花,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早就想这么干了! 形势逆转,轮到向远手中利器占尽优势,这下司马青烟更不敢大意,懊恼自己求稳,错失了击败向远最好的机会,又懊恼自己被三言两语挑动,乱了主意分寸,一个大意被捡走了兵器。 见自己连心计也被比了下去,她心中不忿,胸膛剧烈起伏,右侧隐隐作疼。 “无须得意,你擅使刀法,得了长剑也无圆满,手中空有利器,不伦不类只会败得更快。”司马青烟压下痛意,一面言语打压向远,一面告诫自己。 胜负未分,切不可再乱阵脚,不然真就输了。 “那可未必,你伤躯无力,右手已废,真气失衡,反应迟钝,没一一个动作像样,就你还想赢我!” 向远微眯双目,回忆司马青烟剑舞绝学的画面,头痛难忍,低吼一声,掌中长剑如游鱼,划开一抹令人心驰神往的梦幻剑招。 “怎么可能……” 认出师门传承,司马青烟呆愣原地,恍惚之间,一颗骄傲的胜负心被按在泥土里反复摩擦。 他不是门内传人,只看一眼就学会七八分意境,抵过我苦练多年…… 输了。 再回神,熟悉的长剑架在脖颈,寒意袭来,肌肤刺痛,一道淡淡血线划开,流出一缕嫣红。 “向某的宝剑不长眼,敢动一下,剁了你的狗头!”向远冷声威胁道。 司马青烟不忿,咬牙道:“无耻,分明是我的剑,被你夺……” “我的!” 向远一脸笃定,不顾司马青烟难看的脸色,质问道:“萧何、许继先在哪,你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二人掳走?你何时拜师黄泉道,你父亲司马长辉是不是黄泉道的妖人,统统说出来,敢有一句谎话……” “月黑风高,今夜你我便有欢好之事,像你这样的美人,向某一晚上能有八回!”萧何插嘴道。 “没错,就是这样。” 向远点头称是,猛地脸色一变,朝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 入眼,萧何、许继先完好无损,还多出了一个王文叙。 向远脸色古怪,逗比不影响智商正常发挥,只是发挥的角度不同,他侧身来到司马青烟背后,长剑架住人质脖颈,不许三人靠近。 “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小远哥莫慌,为兄可以解释。” 萧何上前一步,急忙说道:“可不能辣手摧花,横手一剑要了青烟的小命,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不瞒你说,她已经怀了为兄的骨肉。” 司马青烟脸色铁青,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更好,一尸两命。” 向远紧了紧手中利剑,视线扫过三个‘陌生人’,见得萧何嬉皮笑脸,许继先神态不变,王文叙视线闪躲,心中权衡,略有计策浮出。 “小远哥,适才相试,为兄也是有苦衷的,不瞒你说,我是六扇门的密探,身负皇恩密令,彻查大案,不得不出此下策。” 萧何苦着一张脸道:“昨夜为兄说过,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擅观命索气,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得了一个‘缘’字,你我是真的有缘。” 我也是有缘人? 向远精神一振,萧何是他的有缘人,他也是萧何的有缘人,如此说法,正合缺心老道所言。 是了,他就说嘛,师父口中的有缘人不可能是个混日子的逗比! 眼下这个幕后黑手的画风还差不多。 向远信了三分,但是…… 他看了对面三人一眼,一个两个演技都很好嘛,将他蒙在鼓里好一通安排算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管你是不是有缘人,本心不爽,念头不通达,仙不是这么修的。 “有缘是吧,跪下来求我啊!” 扑通!x2 第一声,萧何一脚将许继先踹下跪倒,第二声,萧何丝滑跪下。 “小远哥,我真心知道错了。”萧何大呼可怜。 “小远哥,为兄也不容易,为了你,不仅失身女鬼,还尿在了裤子里。”许继先大呼冤枉。 什么玩意,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不挣扎? 挣扎呀,把羞耻心露出来呀! 向远心下嫌弃,视线扫过满脸通红的王文叙,眼中泪水流下,潸然道:“先生,萧何、许继先负我,我不伤心,也就罢了,为何你也负我?” 王文叙羞愧难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因为他老实,向远逮着就不肯撒手,哀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先生,你可知道,学生自小孤苦无依,见得先生,您便是我心中父母身影,拜入门下的时候,我不知有多欢喜。适才你走出阵法门户,与他二人同列,学生再失父母,这颗心悲痛欲死!就跟死了一般啊!” 王文叙浑身颤抖,侧过身子,抬袖遮挡面门,被说得没脸再见向远。 “小远哥所言极是,我和许兄真小人,贤师伪君子,此间就属他最为可恨!”萧何咬牙切齿,一脸感同身受。 许继先连连点头:“先生此举着实伤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两个闭嘴,打开阵法门户,放我出去。”向远冷声道。 “小远哥,再唠唠呗,我真心的,只要你肯原谅我,只管开口,我全部满足。” “开门!” “这么简单?” “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场中无人说话,片刻后,王文叙挥手撤了阵法,打开生门放向远离去。 向远架着人质,缓缓后退离开,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萧何也不追赶,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叹气道:“又到了考验真心的时刻……也是,既以真面目示之,都是我自找的。” 许继先点点头,王文叙捡起地上的‘人有所操’,失魂落魄,念念叨叨可见羞愧极了。 “贤师,小远哥随便说说而已,你老江湖了,怎么还着了他的道?” “一生修身,枉负浩然,愧对圣贤,深感自责。” 那就对咯,他要的就是你惭愧,以后小心点,别被他榨干了家底。 萧何眉头一挑,感觉今夜才彻底认清向远,如他一般,是个不要脸的好苗子,合该入皇城司干一番大事业。 一道身影踉跄走来,正是司马青烟,她黑着脸看向萧何:“你让我做的,我都办完了,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 “这可不行,我得青烟,如蜂得蜜,如鱼得水,岂能轻易放过你。” 萧何嘴角一勾:“这件事你没办好,我当时的要求是你打赢小远哥,你不仅输了,还被他劫作人质。日后再替我办一件事,最后一件,我保证把东西给你,说到做到。”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司马青烟冷哼一声,扶着伤臂离去。 “青烟,夜深人静,恶鬼出没,不若同行。” 萧何乐呵呵跟上:“近来黄泉道弟子来犯,遇到你这个神神秘秘的师姐,难保他们不会有想法,我和许兄与你做个护花使者……” 第35章 白云山庄 且说向远裹挟人质离去,司马青烟很配合,脖颈上没了长剑也不反抗。 走了三五里,向远收剑入鞘,推开司马青烟,转身就要离去。 “我的剑!” 司马青烟板着俏脸说道。 “向某适才可以杀你,但没杀,是救你性命之恩,适才可以淫你,但没淫,是护你贞洁之恩。一来二去,你欠向某两条命,只要一把剑,你还想怎样?”向远理直气壮道。 沉稳的心思说不出这些话,冷血更是少言寡语,只有逗比才有这般清新脱俗的气质。 司马青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哦,除了萧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愣在原地,气到忘了反驳。 “险些忘了,你设下埋伏,此剑为向某战利品,本就该为我所有。” 向远得势不饶人,继续道:“如此算来,不算这把剑,你还欠向某两个大恩,知恩于心,感恩于行,看你衣衫得体,长得还算端正,应该不是恩将仇报的禽兽,对吧?” 司马青烟脸色古怪,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些话,稍加一想,眼前便浮现萧何的身影。 若非被其抓住把柄,她岂会自甘堕落修习黄泉道妖法!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向远在司马青烟心目中的形象一瞬跌落谷底,只配和萧何同列。 她冷眼看着向远,不再言语,转身返回乱葬岗。 步伐轻盈,明显还有再战之力。 “开窍期真是可怕,我用尽手段也只能勉强胜之……不对,如此强大的开窍期还是为我所败,我真是可怕。” 向远眉头一挑,疑惑司马青烟和萧何之间的关系,情侣肯定是不可能的,同伙、上下级也差点意思,怎么看都像女搜查官被抓,还被打了奇奇怪怪的药剂。 求求你了,再来点吧,我现在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JPG 向远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逗比思维跳脱,本人不觉有异,他见天色已晚,不敢在城外荒郊野岭久留,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奉先县城,选择在衙门过夜。 萧府是不能回了。 至少最近不能! 有缘归有缘,算计他就是萧何的不对了,规矩必须立下,脾气必须摆出来,否则显得他软弱好欺像条舔狗。 互为有缘人,萧何舔他才对。 因为师父缺心老道的卜算,向远对有缘人报以极大期待,萧何从逗比变成幕后黑手,他不仅不生气,还颇为高兴,暗道一声本该如此。 不爽是因为萧何的算计,装疯卖傻骗了他这么多天,今天不把规矩讲清楚,日后难免还有算计。 “未来几日应该会清静不少,刚好修炼冲击开窍期……” “这里是县衙,我刚把大小姐揍了一顿,还砍了她的手,夺回遗失的宝剑,又有一番调戏……” “她不会带人来揍我吧?” 向远在三班屋舍找了间空屋子住下,一心三用,烛阴铸神修养损耗的元神精力,万相锻体化去体内司马青烟留下的真气,总结此战经验,分析自身不足。 亏空的血气暂时没法弥补,只能靠食补,求速的话,须得一枚上品丹药。 一番权衡,终究是实力不足,境界相差,纵有多般手段也难以取胜。 和司马青烟一战,向远认识到了自己和开窍期的差距,许府能斩黑袍,着实侥幸。 眼下,向远任脉未通,力不能至四肢百骸,无相真气少之又少,施展绝学全靠心如止水御刀,或学柳景生御猛虎之意,或孤星追月,一去不回。 一个平A,一个大招,都消耗元神精力,属于武学意境的范畴,对真气的需求反倒不多。 杀心永固对真气的要求也不高,不看武者境界,不依托武学意境,全看武者身板,血气有多少,杀心便有多少,杀不了敌人就杀死自己,是搏命的招法。 正常情况下,炼气期只能欺负普通人,或在炼气期的圈子里自娱自乐。 向远能以心御刀,掌握孤星追月略有小成,除了师伯总结经验在先,靠的就是开了挂一样的元神。 他的元神不仅能一心三用,还能借他人意境化为己用,如柳景生的猛虎势、司马青烟的不知名剑招,都是只看一眼便学了七七八八。 司马青烟的招法意境更为高明,师承大家,他勉强模拟,没有全部掌握,想想还有些遗憾。 副作用是头疾,看得越多越深,头越疼。 有利有弊,二者取其轻,头疾可以克服。 “小开不算开,一直开更不算开,我的确是武学天才!” 向远沾沾自喜,待沉稳的元神修养差不多了,果断切换,抛开逗比沾沾自喜的心态。 “多有不足,尚需勤勉!” 向远端正心态,盘膝修炼无相印法,当夜又打了通任脉一个穴位。 他深居简出,每天只有如厕、三顿饭才露面,其余时间全在修炼。 一次偶遇老刘,也只说了一句‘吵架了’,搞得老刘在膳馆凌乱,连吃带拿,打包了些饭菜回家才算压惊。 三日后,任脉全通,运气可至四肢,力气大涨。 五日后,境界稳固,功至炼气巅峰大圆满,随时可冲击开窍期。 这几日,萧何并未现身,向远明白,这叫拉扯,谁先认怂谁输。 当然,也不排除萧何在憋个大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抬着轿子迎他回萧府。 臭不要脸的真能干出来! 萧何不现身,向远不可能去找,向某人脾气倔得很,没有三番五次的卑躬屈膝,又或者加钱,这事没法善了。 “说到钱……” 向远功至炼气期圆满,缺少两味丹药,一是滋补血气,续上亏空,二是辅佐自身,争取一次性冲击开窍期成功。 外补之物耗费钱财,和丹药挂钩更是巨资,至少对他而言是一笔巨资。 去找萧何,肯定能有,找王文叙、许继先也行,尤其是王文叙,向远已经准备好拿捏对方的主意了。 但不是现在,说了让萧何来舔,就得让萧何来舔,得让对方知道,他向某人逍遥自在,没有他人资助,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向远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这点钱肯定无法逍遥,为了面子,只能变卖家当了。 锵! 向远拔出宝剑,眼中略有不舍,他喜好神兵利器,此剑入手,夜夜勤拂拭,终究有缘无分。 “也罢,我已入刀道,此剑虽好,终究不是我擅长之道。” 宝剑啊宝剑,钱程就靠你了! 向远离了衙门,直奔东大街方向,路上间或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暗中跟随。 东大街富裕,一条二十丈的商道贯穿南北,如同龙脉一般,汇聚了天下之财,南北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车水马龙,昼夜不息,是朝廷的钱袋子。 大路铺以青石,久经岁月磨砺,见证了无数财富的流转。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鳞次栉比,金铺、绸缎庄、药材行、茶楼酒肆,各类商铺应有尽有,每一家商铺都装饰得富丽堂皇,争奇斗艳,以吸引过往江湖人的目光。 因为江湖中人太多,各种小吃摊、杂货摊、杂耍艺人的成分很难说,保不齐哪个是六扇门的眼线,哪个是假装纯良的杀手。 向远套着捕快狗皮,在东大街,这身缁衣虽没有多少威慑力,却也免了不少杂事,许多人看了看向远,见他是个面皮干净的小捕快便收回目光。 向远寻了一家大当铺,切换逗比心态,费了好大口舌,当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因为是典当,而且他脸嫩,很好骗的样子,又被走了赃物的价格,故而压了不少价。 当契上写明,三十天后若不加价赎回,此剑归当铺所有。 赎不赎是司马青烟的事,向远不作考虑,揣上银票、当契,远远便看到了白云山庄铺子的大旗。 壶中日月可回春; 架上丹丸能济世。 门前对联简洁明了,就是这儿了。 第36章 万水千山总是情,一百五十行不行 白云山庄名声在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向远扫了眼门前对联,又见门头匾额旁插了一根旗杆,旗帜上绘有精美的云纹,篆书‘白云’二字,大气不失典雅,形象深刻,令人过目难忘。 门前站着一排迎宾的侍应,热情招待每一位顾客,一个个口齿伶俐,服务周到,无论是介绍商品还是解答疑问,都不会因为顾客衣着简朴失了礼数。 白云山庄能够名声在外,除了货硬,周到的服务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货虽硬,价格方面就很难说了,遇到懂行的,白云山庄童叟无欺,遇到初入江湖的小白,少不了在这交一笔学费。 且白云山庄店铺遍布西楚,有的店铺规规矩矩,有的店铺不仅宰客,还特别擅长杀熟。 些许瑕疵,难掩盛名,只有买错价,没有买错货,在这个拳头大道理大的世界,人家从不卖假货确实难能可贵。 闲言少叙,向远跟一侍应走进大门。 白云山庄物品齐全,下到衣帽长靴,上到兵器秘籍,应有尽有,武林中人想要什么,他们就卖什么,主打一个客户至上。 拳头产品是丹药,西楚无出其右,放眼天下,或许有名山大门能炼制出比白云山庄更好的丹药,但论性价比、成品率、铺货量,远无法和白云山庄抗衡。 几乎垄断。 另一家忘剑山庄的规模和白云山庄不相上下,拳头产品是兵器,两家各有所长,都无法在对方擅长的赛道上击败对方。 故而相安无事,少有间隙,表面和气生财。 白云山庄的铺子占地面积极大,分前后两院,前院如同超市杂货铺,摆放诸多货品,供来往的江湖豪杰挑选。后院属于精品区,侍应相貌出众,另有单间品茗,丝竹环绕,让有钱的江湖豪杰宾至如归。 据小道消息,若在后院消耗巨资,能带喜欢的侍应出门。 向远身上的一千五百两银子称不上巨资,能在前院潇洒,去了后院啥也不是。 他有些自知之明,直奔丹药区,讲明自己的需求。 侍应为其介绍,推荐了一款补血丹药,入口即化,简单好用,甘之如饴,备受好评,是补血疗伤不二之选。 他口才极佳,一款常见的补血丹药被说得地上难寻,天下罕有,向远一个不留神,二百两银票就出去了。 我还没砍价呢! 想起卢明、老刘的叮嘱,向远懊恼不已,沉稳如他,不适合砍价卖惨,冷血更不可能,八成会上手强抢,思来想去,及时止损切换逗比上线。 逗比不要脸,最适合杀价。 “向捕爷,本店除了出售白云山庄特供的开窍丹,还代售其他门派的开窍丹,您师承哪家门派,可有要求?”侍应递上目录。 “没什么要求,白云山庄特供的开窍丹即可。” 向远翻阅目录,没有看到本心道,代为出售的山门都在西楚境内,且大都二流,只有清虚派、剑心斋两个一流势力。 这两家丹药的药性中正平和,兼顾全面,普适性高,自家商铺门面不多,和白云山庄联手吃分成。 向远眼尖,目录上没有直接标出价格,可见里面水分极大,有砍价空间。 “向捕爷,这三瓶都是开窍丹,这是中品,这是大品,这是上品,一分价钱一分货,您看您要哪个?”侍应端来三瓶丹药。 下品什么的,太难听,江湖中人都好面儿,加点钱改名中品,这群囊中羞涩的江湖好汉掏钱就爽快多了。 赚钱嘛,不磕碜。 买家得了面子,卖家得了好处,双方互惠,何乐而不为。 向远此前的目标是下品,呸,中品,无相印法内壮元神,外壮神力,洗髓伐骨,逆经改穴,他深信即便没有开窍丹,自己也能平稳冲击开窍期,买一颗丹药是为了求稳,确保一次功成。 现在兜里殷实,起了上品的心思。 有钱没钱,各有活法,现在有能力,自然要最好的! “这三瓶分别什么价?” “中品物美价廉,五十两,大品物超所值,二百两。” 侍应口才极好,真诚道:“上品炼制需要大量天材地宝,采集不易,死伤众多,每一味药材都弥足珍贵。还需要经验老到的药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另有前辈高人炼制三天三夜,等闲之辈不敢守炉,成品稀少,供不应求,物以稀为贵,需要五百两。” 你可真能说! 向远眨了眨眼,沉声道:“要上品,打个折,有缘千里来聚首,斥资百两情意厚。” “不可,不可,一百两大品都买不到,您刚刚出手阔绰,小的给您打个折,四百九十两!”侍应咬牙道。 “万水千山总是情,一百五十行不行?” 侍应被诗句绕了几绕,暗道遇到高手,深吸一口气,没憋出诗句,直白道:“不行,不行,一百五十两银子卖你,掌柜会把我的腿打断。” “人间自有真情在,二百足以笑开怀。” “您真厉害,这样吧,四百五十两银子,这是最低价了。” “风雨同行情愈深,二百五十亦可亲!” “四百二十两,拒不还价!!” “天涯何处无芳草,三百不卖我就跑。” “四百两,底价!!!” 一番扯皮过后,向远怜其不易,退一步,添了五十两,以三百五十两的高价入手了上品开窍丹。 两边都觉得亏。 侍应回过神已是满头大汗,看着向远的眼神都不对了,不仅是高手,还他娘满嘴顺口溜,三百五十两,本店开业至今,上品开窍丹就没卖过这种贱价。 不好,着了他的道,坏了规矩,掌柜不会揍我吧? 向远收获所需丹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转身便要离去。 侍应苦着脸跟在他身后:“向捕爷,您今天得了大便宜,切记不能说出去,不然小的就惨了。” 乱说,你肯定还有得赚,只是提成少了点。 向远点点头,见侍应还在跟着,眉头一挑:“怎么,你想跟我回衙门认路,晚上打劫不成?” “向捕爷说笑了,白云山庄都是合法生意,不做鸡鸣狗盗之事。” 侍应为难道:“我今天坏了规矩,只想再给您推荐几件物品,否则干了亏本买卖,掌柜真会把我的腿打断。” 他面容愁苦,一副向远占了天大便宜的样子,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顾客看了很爽。 “你想推荐什么?” “兵器!向捕爷得了开窍丹,神功大成必有天下闻名,若因兵器失利,败给了江湖闲汉,日后回想岂不懊恼?” “好有道理的样子。” 向远怀中还有将近千两银票,确实有购置兵器的想法,摇头道:“买兵器自然要去忘剑山庄,他们的铺子就在前……” “本店打折,您可至后院挑选!”侍应直接打断。 白云山庄内有一条损人不利己的规矩,出售兵器的时候,自家小亏也不能让忘剑山庄大赚。 货比不过你,我还不能恶意竞争了! 后院! 向远眼前一亮,确实该进去看看,就算不买,进去喝茶听曲儿,溜达一圈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第37章 翩翩公子,如玉温润 后院陈设典雅,古色古香,与门外的云纹旗帜相得益彰。 少了货架,变为展柜,摆放各式各样商品,从珍贵药材到成品丹药,从名家字画到稀有古董,无一不精,无一不奇。 一黄衣女侍应接待向远,将其引入茶室单间,焚香沏茶,盈盈浅笑,与君同饮,愿君品尝。 女侍应容貌尚可,外穿类似旗袍的服饰,腰间系着小香囊,虽没有司马青烟的美艳大方,但绝对能让萧何、许继先走不动道。 不对,他俩不是逗比,装出来的。 向远摸了摸下巴,敢情嫌弃了许久,三人里只有他才是真逗比。 前后两院之间,之前接待向远的侍应乖巧站在掌柜面前,耷拉着脑袋挨训。 “三百五十两你就敢卖,你怎么不直接送给他?”掌柜大发雷霆,底价传了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难说,他再来两段顺口溜,兴许我就真送他了。 侍应一脸晦气,解释道:“掌柜您不知道,他那张嘴可会说了,几个顺口溜下来,我当场就迷糊了。” “迷糊了也不能三百五十两!” “我知道错了,这不,把人送后院了,您老安排安排,高价卖他一把兵器,把没赚到的钱补回来,对外就说卖兵器赠送的开窍丹。”侍应说道。 “他还有多少银子?” “观他怀里一沓银票,约莫还有千两。” “倒也不多……” 掌柜点点头,一千两,挽回底价绰绰有余,点头道:“公子爷来了,我没时间理那捕快,安排其他人将他拿下,你以后注意,莫要再犯错。” “若是后院的姐姐们出手,小捕快定是手拿把掐。”侍应喜道。 两人不关心一个小捕快哪来这么多钱,白云山庄开门做的是生意,只要不是假钱,管你江洋大盗还是正人君子,那是朝廷操心的事。 再说向远这边,黄衣女侍应含情脉脉,一见向远便如一见钟情,奉上茶水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相碰,羞得脸都红了。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向某今年十五,被你摸了小手,我都没脸红呢! 见对面二十大几的阿姨毫无自知之明,向远一脸色授魂与,听着周边丝竹管弦之声,假装和其眉目传情。 就当磨砺演技了。 女侍应撩拨了一会儿,感觉气氛到位,再不办事对面就该琢磨办事了,笑盈盈请向远走出茶室,来到兵器区专柜。 八卦紫金锤,出自天雷门,名家手笔,以雷火锻造,售价三千两; 金光剑,出自金光剑派,秘法铸造,出剑似旭日东升,售价八千两; 断水刀,来历不明,白云山庄偶得,通体寒冰铁,嵌入一块醒心石,武者若有对应功法,可挥刀如冰,冻人血肉,堪比上乘武学,售价一万两千两; 太和剑,出自清虚派,太和真人曾持之对战四州群魔,创太和伏魔剑绝学,白云山庄代为出售,售价三万两; 青龙戟,来历不明,淬炼时融入大妖之血,可招云气护体,可演雨势变化,无价,面议,以物换物; 鬼影勾,疑似南疆邪魔…… 兵器区专柜琳琅满目,向远眼睛都看直了,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只恨师伯死得太干净,没法请他老人家上身。 否则吹起一股妖风,将所有的宝贝卷走,那该有多快活。 逗比的心思浮想联翩,只因囊中羞涩,艰难收回目光,不看这些引人堕落的邪物,在便宜的角落挑选起来。 动不动就万两银子,没意思,做人还是脚踏实地些好! “姐姐,还有更便宜点的吗,几两银子卖给未来大能,赚个人情的那种?”向远一脸天真。 女侍应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说辞,往常就见过摸摸小手的,要她命的还是头一回。 终究是个经验丰富的销售,笑容不变道:“几两银子的没有,两千两的倒是有一些,我去掌柜那求求情,争取半价卖你。” 言罢,双目痴缠,一副心肠已被向远拿下的痴心人作态。 换成别的十五六岁少年,还是出身底层的泥腿子,此刻得美人知遇,已经热血上头拿出全部身家了。 向远不同,逗比表示你可以骗我的感情,但不能骗我的钱,感情没了还有下一个,钱没了就真没了。 他听出女侍应话里的意思,两千两的半价就是一千两,他兜里的成色已经被看穿,不管再怎么挑选砍价,只要他敢买,最终到手的兵器都会价值千两。 有点难办了。 向远看到几把好刀,原打算看看就走,绝不多留,结果却走不动道。 能省则省,一口气一千两实在太多,他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想办法撬开女侍应的嘴,让其把价格降一降。 思来想去,只能昧着良心出卖美色了! 他都计划好了,若美色不成,便来几首情诗,糊弄阿姨,骗一骗对方的感情。 两分钟后,向远放弃了美色,女侍应也是见过吃过的,和他一般,谈感情可以,谈钱绝对不行。 “姐姐,你们白云山庄这样做生意不行啊!” 向远抱怨道:“你看,我一口气掏了这么多银子,你光说打折,却连个金银铜铁的会员价都没有。会员价都没有,积分也没有,这样怎么和忘剑山庄竞争?” 女侍应闻言一愣,不明白逗比在说什么。 “这位小兄弟,何为积分,何为会员价?” 清亮圆润的声音传来,虽是男声,却如潺潺流水,蜿蜒入心,清清爽爽直让人精神一振,莫名生出不少好感。 向远回身看去,见掌柜打扮的白胡子老头随一青年公子走来。 青年一袭白衣,面如冠玉,肤如凝脂,五官轮廓比女子还要精致,步履间仿佛带起一阵清风,衣袂飘飘,淡雅脱俗。 翩翩公子,如玉温润。 向远从未见过气质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若非对方眉宇之间略有愁容,搅乱了雅致,可称得上完美。 忽闻呼吸加速,回身一看,旁边的女侍应眼眸带星,迷恋垂涎,整个人都润了。 好家伙,什么行走的荷尔蒙,这么厉害的吗? 向远本想说这位的魅力都快赶上他了,想了想,他才十五,魅力太大不是好事,不如假意谦让,过几年在与其一决高下。 “这位小兄弟,在下月还江,白云山庄弟子,未请教。” 月还江拱手行礼,手中握着白玉为骨的折扇,举手投足无不温润如玉,想来纵有冒犯,旁人也会微微一笑,主动为其开脱。 “向远,月公子有礼了。”向远拱手回礼,月这个姓氏挺冷门的。 “适才听向小兄弟所言,在下心生好奇,特来一问,如有冒犯,还望海涵。”月还江带着淡淡浅笑,让一旁的女侍应心跳疯狂加速。 还行吧,你看起来有一腚地位,若真心道歉,全场一折再来个无息贷款上不封顶,这事就过去了。 向远想到了什么,暗道机缘来了,成与不成,先忽悠了再说。 “商机隐秘,向某也是得高人指点,月公子若想请教,这里怕不是说话的地方。”向远压低声音道。 “理应如此,这边请。” “……”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掌柜无语跟上,前院侍应说小捕快满嘴顺口溜,几句话就让人迷糊了,他起初不信,现在看来,的确是个骗人的高手。 公子爷喜静不争,不在江湖走动,不知人心险恶,他得在旁候着,省得被小捕快花言巧语蒙昧。 第38章 二虎相争,群狼皆饿死 向远随月还江走入一间类似书房也像茶室的屋子。 此屋位于幽深庭院之中,穿走小径,远离尘嚣,四壁图书,卷帙浩繁,弥漫淡淡书香。 屋中陈设简朴雅洁,一几二椅,皆取自然之木,雕刻精细,线条流畅,无过多繁复之饰。 待两人入座后,掌柜点燃一旁的凤舞博山炉,添茶递水,紫砂壶中茶香飘逸。 茗香散开,与书香、薰香三者并存,相得益彰,在此间品茗论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谓雅到了极点。 向远颇为受用,感叹上流社会的小日子那叫一个地道。 他以相书观察月还江,十指软绵、天庭饱满、雅致端正,每一处都是贵人相,比萧何那种表里不一的演员强了不知多少倍。 世间竟有如此奇男子! 向远心生敬佩,不愿以逗比心态面对,切换沉稳,忽悠人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得让逗比持续在线。 “敢问向兄,何为积分,何为会员?” “月公子出身白云山庄,经商之道定有涉猎,在商言商,向某不敢在公子面前高谈阔论,抛砖引玉,若有疏漏还请指正。” 或许是对面太完美,逗比的心思也沉静了几分,不愿被对方气质压倒,稍加沉吟后拽文道:“所谓积分,便如将领征战沙场,斩将夺旗,积累军功。商贾设立积分之制,顾客每消费一文,即记一分,累积至一定数目,便可兑换商品或享受特权。此制鼓励顾客频频光顾,犹如士兵奋勇杀敌,功勋卓著者,自然得到奖赏。” “会员者,可比之门客客卿,商贾开设会员之制,顾客一经加入,即成为其门下之客,享受特别之待遇。或优先购物,或得折扣,亦有专属活动之邀,犹如世家大族,养士纳贤,门客依其等级,享受不同之礼遇。” “积分者,激励人心,犹如军功之赏。会员者,区分等级,犹如门客之别。白云山庄若以此二制为根本,既能吸引新客,又能留住旧客,培养顾客忠诚,使之成为忠实拥趸。” 月还江若有所思,掌柜沉默不语,乍听此言,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等月还江说话,掌柜开口问道:“向捕爷,白云山庄早有类似制度,因各种原因未能尽善,深究根本,人心贪婪,总有取巧之法,到最后损失的还是我白云山庄。” “有消费才有积分,有会员才有区别对待,掌柜说人心贪婪,是不假,每个人都喜欢占小便宜,可换个角度,这何尝不是好事,利用人心贪婪行商,财路方可源源不断。” 向远摆出前世的吃亏上当,从商人的角度出发,客人只能小赚,资本绝对不亏。 亏的是另一家资本。 “不对,商没有这么简单。”掌柜对月还江摇摇头。 “姜还是老的老,掌柜果真老辣,既如此,向某便往深了再讲讲。” 见掌柜不上当,向远继续忽悠:“掌柜可知平台?” “细说。” “无形之台,不见砖石之筑,不闻土木之声,能纳天地之广,容万物之繁。此台无界,跨越山海,连接四方,使远在天涯之人,如处咫尺之邻。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白云山庄、忘剑山庄都是平台,这么说,掌柜明白了吗?” “小知一二。” 哟,你还挺谦虚! 向远嘴角勾起,妙语连珠劈头盖脸砸下:“……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贫富之道,以智取胜……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翻译一下,分析市场行情、综合业内打法、多家联动、层层布局、差异化、平台化、结构化、标准化,以及以短平快的形式迅速抢占市场。 紧接着,又是闭环、矩阵、格局、模型、赛道、补位、包装、抽象、点线面、组合拳…… 说到最后,向远自己都迷糊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深奥的样子!x3 “多家联动,多请一些业内高人,多举办几次活动,书画展览、茶艺表演等形式皆可,发帖吸引目标客户,再趁机把欲要出售的货品炒出高价……” 向远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咕咚炫了一口,声情并茂画饼道:“至此,世人提及物美价廉,行业魁首,第一想法便是白云山庄。口口相传,深入人心,神功大成,当世无敌,忘剑山庄纵有心阻击也无力践行。” 掌柜眼中迷茫,但不影响他惊为天人。 月还江只觉康庄大道在前,往日许多不通之处,此刻都有应对之策。 二人都是聪明人,哪怕向远所述前后矛盾,多有逻辑不通,他们识得只言片语,也触类旁通,一通百通。 “向先生,我略有所得,还有一问。” 掌柜不知何时变了称呼,疑惑道:“此举虽好,但白云山庄能行,忘剑山庄也能行,两家都亏,两败俱伤,如何赚钱?” 好好好,不赚就是亏,活该你们白云山庄家大业大。 向远翻翻白眼,鄙夷道:“山中有二虎相争,群狼皆饿死,掌柜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啊这……” 掌柜大抵明白了什么,继续道:“一山不容二虎,先生可有良策只留一虎?” “求速求力,借官方之势!” 向远高深莫测道:“想杀了另一只虎,还不伤元气,得与朝廷合作,例如六扇门,送出一些好处也无妨,只要局面打开,何愁不能回本。” “可六扇门内部良莠不齐,便是朝廷也不太信任,涉及各道各州,层层下达各县,都送好处难免会被分食殆尽,须得细细考量。”掌柜一眨不眨盯着向远。 月还江神色凝重:“还请先生教我。” “找一条镇得住场子的大鱼,与其合作,以利诱之。”向远顺势道。 “哪家有此能耐?” 这我哪知道,我没常识的好吧! 向远沉吟许久,叹息道:“山野村夫哪有这般眼界,依我浅见,当今只有天家才得这般本事,不过,凡事有利有弊,难有圆满,和天家做生意,无异与虎谋皮,慎重再慎重。” 神都萧氏! 月还江微眯双目,内心狂喜,压下心潮澎湃,失声道:“先生大才,解白云之困。” “不敢,人尽皆知的道理,算不得大才。” “今日承蒙先生指点,真如醍醐灌顶,浮游见青天,豁然开朗,请受我一拜。”月还江站起身,来到向远面前躬身一拜。 “使不得……” 向远刚要自谦两句,手臂抬至半空,便被月还江紧紧握住:“先生若不弃,在下愿与先生结拜为异姓兄弟。” 怎么又是这招,我也是你的有缘人? 向远愣了一下,被萧何坑了一把,下意识收回手臂。 一拽,拽……拽…… 没拽出来。 是个高手! 向远压下心惊,幽怨道:“公子好大力气,向某手都麻了。” “在下得先生指点,一时冲动,多有冒失,万万见谅。” 月还江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向远手臂,重整衣衫,恭敬拱手:“适才心乱,冲撞了先生,但在下情真意切,发自内心愿与先生结拜。” “萍水相逢,突然就结拜……” “也是,是为兄孟浪了。” 好家伙,这就为兄了,你丫脸皮也很厚啊! 向远无语极了,突然发现这位完美无缺的月还江身上有几分萧何的影子,或者说,干大事的人,总会有几分不要脸。 受教了,这就坚持不要脸! 向远站起身,拱手回礼:“兄长说笑,分明是小弟文不成武不就,不敢厚颜和兄长结拜。” “以贤弟之才,如何不能,应该是为兄高攀才对。” “以茶代酒,兄长请。” “贤弟先请。” 两人碰杯,掌柜立于一旁添茶,三人论商,始终没有他的茶杯。 第39章 开窍 品茗过后,月还江让人端来点心,让向远饱腹的同时,继续请教。 向远修习神功,食量惊人,三碟精致糕点一扫而下,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掌柜面露嫌弃,江湖武夫,粗鄙至极,不知从哪得到的指点,明悟了经商之道。 月还江不以为意,称赞真性情,又让人置办一桌美食,专程款待向远。 饭桌上,向远来者不拒,稀里哗啦,盘碗皆响。 再看对面的月还江,吃相文雅,食不露齿,食不多言,取来点心一小口咬下,于口中细嚼慢咽。 后院有黄衣女侍应,可叫来陪吃,添以秀色可餐,但月还江没有这么做,他并非好色之徒,料想向远也非沉迷美色之辈。 以色诱之,反倒落了下成。 真有结交的想法,应以真心相待。 待空盘被端下后,向远打了个饱嗝,上一次吃这么好,还是在在鸿运园,秦县尉请客,但那次他不是主角,吃得不够尽兴,只得四分饱。 “多谢兄长款待,吃相难看,见笑了。” “江湖儿女,哪有什么好看难看。” 月还江一语带过,问道:“贤弟今日来白云山庄所求何物,若不嫌为兄嘴笨,我可为贤弟引路。” “不用,该买的都买了,只差一件趁手兵器,我自行挑选便是。” 向远暗道上路,唏嘘道:“白云山庄的东西虽好,却一无积分,二无会员,小弟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全被兄长赚走了。” 说着,什么补血丹二百两,开窍丹三百五十两。 “一枚开窍丹竟要三百五十两,这么贵?”月还江诧异一声,看向掌柜征求回复。 公子莫要乱说,才三百五十两,分明贱到了极点! “公子有所不知,向先生购买的是上品开窍丹,此丹炼制不易……” 掌柜将侍应推销时的话术原样复述一遍,斩钉截铁道:“那小厮不懂事,轻贱了此丹,否则四百两也不出售。” 言罢,一脸向远得了天大便宜的懊恼模样。 月还江不禁莞尔,微微摇头,说道:“你将钱财退还,再取一枚极品开窍丹来,我愿赠与向贤弟,分文不取,以全传道受业之恩。” 还有极品,中杯、大杯、超大杯……极品是特大杯吗? 向远眼前一亮,不枉他费了一番口舌,总算换来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月还江开口,掌柜不敢不从,而且相比于贱卖,他更倾向于赠送,只损失一单,远比坏了规矩强。 很快,向远便入手一瓶极品开窍丹,前院没有此物出售,想来是后院专属,寻常江湖中人求都求不到。 他也会做人,看到回头钱的时候,掏出上品开窍丹,交给了掌柜。 原本不想给的,准备四百两银子卖给掌柜,规矩摆在这了,不怕对方不收。只因月还江还在,君子之风扑面而来,好胜心作祟,咬咬牙选择不挣这四百两银子。 这把血亏! 人心如此,往往为了面子强行吃亏是福。 “贤弟为何要补血丹?” “说来不怕兄长笑话,前段时间捉拿贼人,他们人多势众,我受了外伤,需要丹药补血。”向远一语带过。 “原来如此。” 月还江苦笑:“竟是我害了贤弟。” “啊?!” 你也是司马青烟的未婚夫,也和她两情相悦? 见向远不解,月还江说道:“前段时间,六扇门查获南疆五毒教走私的赃物,内有大量白云山庄的丹药,贤弟在衙门办事,想来伤在了那一夜。” 月还江不是德州人氏,为白云山庄内门弟子,少有涉足江湖,来此正是为了调查此事,看看究竟哪只老鼠坏了白云山庄的名誉。 “不妨事,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 向远不作正面回复,月还江心中有愧对他而言是件好事,远的不说,他的神兵利器还没下文呢。 见他这般义气,月还江更加惭愧,直言道:“丹药虽能补全亏空,终因药性偏差,难以圆满落了下成,山庄有天材地宝,可为食补,还望贤弟给为兄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使不得,使不得。” “理应如此。” 于是乎,掌柜又出门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公子爷看上了向远,准备招揽对方为会员,不对,为门客。 向远早就有这种感觉了,不禁好奇,如果那晚带刀不带伞,未遇萧何,他未来的路是否会和白云山庄有关。 想来应是如此,缺心老道的话说得很清楚,带伞是一番境遇,不带是另一番境遇,何去何从,在于自身选择。 师父啊师父,你当时多透露一点该多好! 一边是演技高超的萧何,一边是君子之风的月还江,不说二者人品,单说容貌,同样是带把的,月还江远比萧何更像千年蛇妖。 向远抬眼一瞄,月还江淡笑在旁,容貌精致说是女扮男装也不为过。 这才对嘛! 向远满腹牢骚,叹气过后,选择接受了现实。 一心可以三用,但三心二意要不得,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要走下去,他既然选择了带伞,白云山庄再好也与他无缘。 “贤弟为何叹息?” “小弟遗憾,为何没有早早与兄长相遇。” “应缘而至,此时相遇恰到好处。” “晚了,前程已定。” “……” 听到向远委婉拒绝,月还江略有苦涩,他并未强求,反倒疑惑起来,究竟是何人赶在他之前得了向远的真心。 想来不是财物美色诱惑,旁人能给的,白云山庄都能给,还翻倍给,向远若求荣华富贵,不会拒绝他。 应是一位极具人格魅力的人物。 好奇! 一个时辰后,补血养气的食材药膳端来,向远稀里哗啦,无底洞一般来多少收多少。 至此,亏损的血气全部补满,稍作休息便可冲击开窍期。 “山庄后院清净,无人打扰,贤弟可在此处用功。” 月还江缓缓起身:“待到贤弟功成之时,为兄再来庆贺,届时把酒言欢,还望贤弟莫要拒之门外。” 不会,这里是你家。 向远正有此心,衙门人多眼杂,他担心冲关卡的时候被人打扰,原计划找一家武馆租借静室,现在连租房子的钱都省了。 向远越看月还江越欢喜,瞅瞅人家这说话的风度,再看萧何那混账玩意,比不了,提鞋都嫌晦气。 待茶室书房一空,向远取来一蒲团,盘膝坐在地上,打开瓷瓶,捏碎蜡壳,将极品开窍丹一口吞下。 逗比下线,沉稳上线,关键时刻,不能让逗比的心思乱来。 冲击开窍期,关键在于任脉最后一处穴位承浆,此穴别名天池,位于唇沟正中凹陷处,生津敛液,舒筋活络。 对武者而言,承浆打通之后,可引真气至眼睑,环绕面门一圈。只有气通任脉,上可至五官,下可至会阴,方能对照五行,内炼五脏,正式迈入开窍期。 这里的开窍并非三关九窍,而是指代五脏,内调五行。 因五脏易伤,是人体根本,稍微施加一点暴力便会伤及根本,落下暗伤,功亏一篑,开窍无法圆满,故而五行不能直接调理,武者需要借助表象的九窍徐徐图之。 五行为心、肝、脾、肺、肾,对应的九窍为口、鼻、耳、目、前后阴。 缺心老道说了,人族原本先天之体,内开五脏五行,外走周身气穴,九窍圆满,夺天地之造化,前程无限,直通仙道。 只因妖族诅咒,五行晦涩,气脉不通,无法直接接触天地至理,才有了现在以武入道,反后归先。 妖有妖法,人有天道酬勤,自强不息,每一个修行之人,都要和妖族的诅咒斗上一斗。 今天,轮到向远冲击这一关卡了。 “灵丹助我!” 第40章 妖男,你还不撒手 人族被妖族诅咒之后,无数先贤前辈总结经验,因地制宜创下了现在的修行体系,炼气、开窍、筑基前三个小境界看似普通,却是无数智慧演化而来。 先说炼气,武者第一步打通任脉是有讲究的,任脉属于阴脉之海,连接着人体的手三阴,足三阴,也就是六条正阴,长于胞中御五脏相连,循环全身。 唯有打通任脉,方可功走五行,妙藏脏腑。 再说开窍,得炼气之功,任脉打通,真气至五官、会阴,外炼人体九窍,内合五行圆满,它们之间相互关系密切,是筑基前期的重中之重。 五行不圆满,无法筑基,从此止步不前,再无仙道之缘。 五脏为内五行,和九窍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一般来说,心开窍于舌,肝开窍于目,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二阴,可事实上,肾也有开窍于耳的说法。 换言之,某窍和某脏存在对应联系,但并非单一联系,而是每一官窍都与多个脏腑存在直接或间接的关联,此说对应五行相生,不可只取其一。 单说口窍,口为脾窍,开启口窍的同时,亦连带了和口相关的舌、唇、齿、咽喉等。其中又有细分,舌和心窍息息相关,齿为肾所主,咽喉为肺之门户。 所以,口窍不仅仅是脾窍,还和心、肾、肺三脏关系密切。 开窍的顺序并不强求,一看个人缘法,二看师门师承。如六扇门,首选开窍为眼、鼻,有配套功法,得鹰眼狗鼻,最擅拿人抓脏,固有朝廷鹰犬之说。 再如江湖上的采花大盗,开窍首选为前后阴,属肾脏范围,具体原因嘛,懂的都懂,不懂的都在装傻。 向远的首选是口窍,口窍和四脏有关,先开口窍好处多多,对应内五行妙处先不说,单是口窍开启的描述便令他垂涎不已。 有道是病从口入,开启口窍不仅能尝毒辨毒,免于被南疆毒物所害,少了误食菌子的神游天外。还能生津健脾、益肾坚齿、清肺利咽、清心泻火,使牙齿坚固,有助食物消化,机体营养得到保证,很适合正在长身体的他。 吃,真的很重要! 向远修行的无相印法本就玄妙,即便没有开窍丹也能顺利打开口窍,得了极品开窍丹,如虎生双翼。一炷香的水磨时间便初见成效,口窍略有小成,稳住了开窍境界。 水到渠成,一次功成,全无瓶颈可言。 口窍的开启还需继续水磨,此窍好处多多,先开口窍内壮五行,可为其他八窍的开启夯实基础,也最难全功,最为耗时。 向远有无相印法,有一心三用,有师伯经验相助,自忖一个月之内便可圆满。 下一个窍穴他都想好了,眼窍,行走江湖耳聪目明必不可少,他若早早开了眼窍,定能识别出萧许演技中的漏洞。 念念不忘,越想越气! 且说一夜无话,向远乘胜追击,三道元神接力,在口窍小成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他寻思着,按百分比的话,一夜之功可抵常人十天,进度条走了三分之一。 不愧是极品开窍丹,下次开眼窍的时候,还得走一趟白云山庄。 向远占了便宜,还想多占几次,稳重如他说不出口,决定下次,下下次都让逗比过来蹭交情。 这么一看,逗比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邦邦邦! 半个时辰后,向远正闭目养神,听到不徐不疾的敲门声,猜到来者是月还江,起身开门将其迎入屋中。 他能顺利开窍,还一夜抵十夜,月还江功不可没,见其前来道贺,双手抱拳更加尊敬。 “贤弟,功成否?” “全赖兄长相助,小有成就。” “如此甚好,为兄为贤弟准备了几件贺礼,小小心意,还望贤弟莫要嫌弃。”月还江微笑道。 看得出,他还在争取,并未轻易放弃。 “啊这……” 向远深感羞愧,吃住萧府,却在白云山庄蹭吃蹭喝,往好听了说,这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往坏了说,诱之以高冷,劝之以真情,故意钓着月还江便不撒手,即视感太强烈了。 万万不可,君子不可以欺之以方。 向远不愿,让逗比上线,这道元神不要脸,就喜欢占君子的便宜,如现在的月还江,如已经到碗里的王文叙。 “兄长之心,向某早已知晓,怎奈……终究是来晚了,贺礼之说莫要再谈,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向远连连摆手,满口遗憾,满心惭愧,既有对月还江的敬佩向往,又有对时运不济的无奈寂寥。 逗比太会了。 月还江颇为动容,上前一步道:“贤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便不能海阔天空促膝长谈,也可泛舟同行共饮江月。” 向远逗比的心态持续发威,跟着一脸动容,抓住月还江的手腕:“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一樽还酹江月……” 月还江闻声恍惚,多少有些伤怀:“不想贤弟竟有如此大才,这句诗词从何而来,可还有上下文?” 有,但强撸灰飞烟灭,典故不适用。 向远摇了摇头:“一时有感而发,兄长一番追问,小弟失了意境,续不上下文了。” “怪我!” 月还江颇为懊恼,他喜君子之风,又好诗词歌赋,见向远随口一说便将他的名字化入诗句之中,还借诗抒情,刚好点在他内心深处,更加引以为知己。 心痒难耐,恨不得绑在身边,夜夜吟诗作对。 被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盯着,向远无辜眨了眨眼:“兄长,你又失态了。” 月还江闹了个脸红,急忙道:“我为贤弟备下几份贺礼,皆是开窍可用,俱是真心实意,你莫要推辞,直接收下便是。” “无功不受禄,兄长心意到了就……” 向远准备再推辞一次,第三次的时候勉强答应,话到一半,便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名萧何,家父昭王,关山道大行台,谁敢拦我!” “小远哥,你在哪里?” 向远眼皮一跳,下意识松开月还江的手腕。 月还江眸中精光一闪,反过来扣住向远的手腕,面露些许不喜,冷眼看向屋外。 脚步声渐近,另有掌柜哀求之声。 啪一声房门推开,萧何大步走入,看清屋内景象,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何方妖女,速速放开小远哥,有什么恩怨只管冲着我来!” “妖女……” 月还江无语至极,他和萧何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不会也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乍闻此言,下意识看向向远。 “贤弟,就他?” 就是此人把为兄比了下去? 向远微微叹息:“不瞒兄长,正是此獠。” “贤弟莫慌,你只管说来,若是有什么委屈,为兄帮你主持公道……” 话到最后,月还江加重语气:“便是关山道大行台,我白云山庄也不惧之!” 这一身白的骚包妖男什么来路,娘里娘气的,口气这么大? 萧何脸色大变,这才看出,对面是一位风度不凡的男子,因容貌精致,被他错认成了女子。 但这不是关键。 “妖男,你还不撒手!” 萧何上前两步,抓住向远另一条手腕:“小远哥,为兄听说你一夜未归,担心你被白云山庄扣下,特地前来营救。此地不宜久留,保不齐哪天就干了造反的买卖,快随我回去。” 走,跟我回家。 说话的时候,萧何鼻子都气得歪了,才一晚上不见,他的有缘人就在外面有人了。 还兄长贤弟,还眉目传情,还摸小手了。 岂有此理,明明他先来的,向远却从未唤他一声萧兄。 他再装腔作势下去,放任向远在外面乱搞,天知道会不会和妖男跑了,天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排队! 第41章 缘字如情,一人苦,两人欢,三人散 且说萧何一把抓住向远手腕,不由分说,带着人便要扬长而去。 两步之后,有些拽不动,转头怒视月还江:“看你人模狗样,似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岂不闻强扭的瓜不甜,你若知道要脸,就赶紧撒手。” 月还江神色不变,也不松手,淡淡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阁下仗着出身手段强硬,非君子之举。” “君子,这里哪有君子,笑死人了,难……难道是在说我?”萧何瞪大眼睛,竟是有些欢喜。 诚如向远所料,这俩人同框,画风严重冲突。 月还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冷脸道:“阁下莫要装疯卖傻,我与向贤弟一见如故,他为白云山庄座上宾客,岂容你在此胡作非为!” “我就胡作非为了,你能把我怎样?动我一个试试,明天就让父王砸了你家商铺!”萧何挺直腰板,生得好,不服也得服。 “萧氏子弟都如阁下这般仗势欺人?” “没错。” “……” 萧何如同叠了甲的刺猬,不要脸的情况下堪称无敌,对君子还有免疫和特攻双份加成,月还江找不到下嘴之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见月还江是个君子,萧何精神头更足,抬头怼上鼻孔:“你要缘法,要讲道理,我便给你一个公道自在人心。小远哥是县衙捕快,他得奉先县尉调令文书,与我同吃同住,同读同乐,贴身护我周全,白纸黑字,衙门印章。” 说到这,他真从怀里把秦县尉的一纸文书掏了出来。 原以为,向远在白云山庄惹出祸事,他持此文书揽过因果,先卖向远一个恩情好处,再说些求饶的好听话,便可喜提有缘人的谅解。 皆大欢喜,两禽相悦。 谁承想,向远在白云山庄混得风生水起,文书的用途也随之变化。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云山庄若开口,县尉改一改文书未尝不可。”月还江冷哼一声。 萧何浑然不惧:“呵呵,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是死的,姓秦的若敢勾结江湖匪类,我便上书父王拿他问罪,届时抄了他一家老小,将他家中的貌美妾室全部充公。” 二人斗法,萧何背靠昭王,占尽了朝廷大义,白云山庄做的正经生意,月还江完全不是对手。 向远左看看右看看,直呼学到了,见月还江落了气势,不忍道:“兄长勿忧,莫要忘了,你我便不能海阔天空促膝长谈,也可泛舟同行共饮江月。”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月还江念及此句,更不愿放弃。 秦县尉的路走不通,奉先衙门还有司马县令、吴县丞,二人权力都在县尉之上,但就如萧何所言,昭王统领八州一切民政军事,天然占了大义,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引火烧身。 说来说去,关键还是在向远。 “贤弟,你若不愿,只管说来,为兄只会顺从你的心意!”月还江诚心正意道。 “兄长不可,你终究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才是正道。” 向远压下看热闹的逗比,沉稳上线,劝月还江不要把关系闹僵,站在白云山庄的立场,为了这点破事,真不值得。 这些话在萧何听起来颇为刺耳,类似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能受这委屈,不能够啊,当场火力全开,势要掐断孽缘。 “哈哈哈,小远哥真会说话,怪委婉的,你不好意思开口,为兄替你说了。” 萧何神气极了:“分明是你我一见如故,朝夕相处情义更深,这妖男以色相诱,只得其表,不得真心,你思来想去,还是为兄更好。” 你可拉倒吧,若非师父算得准,若非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俩能玩到一块去? 向远心下嫌弃,挣脱左右双手,抱拳对月还江道:“不可逞一时之气,改日再找兄长饮茶。” 月还江心下叹息,白云山庄有大计,不好多生事端恶了萧氏,只得点了点头:“贤弟愿去,为兄便不拦了,薄礼已经备好,不便收回,这就差人随你同行。” 你还送礼了! 呸,小远哥又不是玉笙坊的头牌,有你这么哄抬物价的吗! 萧何瞪大眼睛,他也备了一份道歉的礼物,怕自己被比了下去。 不行,这就回去加钱。 看二人离去背影,月还江心下不舍,只觉这一去,分道扬镳,难有再续时日。 他面无表情道:“那厮是何人?” “昭王萧衍之子萧何,家中排行四十,不学无术,不被昭王所喜,扔到奉先县自生自灭。” 掌柜对奉先县大小情况都有了解,解释道:“终究是昭王亲子,不是凑数的义子,各家势力不愿因他生事,故而多有避让。” “扔到南疆自生自灭?”月还江眉头紧皱。 “不讨喜呗,没准昭王就有此子死在南疆的心思。”掌柜小声道,废物不成大器,死了更好,若能废物利用抓到某家势力的罪行,也算物尽其用。 掌柜言之有理,换作往常,月还江眼中没有萧何这等废物,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 今日不同,他对向远颇为喜爱,不相信向远会为了一个废物弃他而去。 重新审视,这个废物……真的是废物吗? …… 另一边,萧何拽着向远走在东大街路上,买了好几样零嘴讨向远欢心。 一回头,几个白云山庄的侍应抱着礼盒跟随。 “晦气!” 萧何心中不满,委屈看着向远:“小远哥,那厮是谁,你怎能与他称兄道弟?” “公子如玉,甚是仰慕。”向远神往道。 这话并非故意恶心萧何,只是大实话伤人,达到了恶心萧何的目的。 慕他干啥,慕我呀! 缘字如情,一人苦,两人欢,三人散,散时有悲欢离合,有狗血屎尿,故而萧何一听就急了。 究竟哪来的第三者插足,敢抢他萧何的有缘人! 奉先县白云山庄商铺什么情况,萧何早早就摸清楚了,没有月还江这等气质淡雅脱俗的美男子,观其言语,看其面相,端得是个富贵不凡的君子,来历定有讲究。 “小远哥,妖男姓甚名谁,竟把你魂都迷走了?” “没有妖男,只有一位兄长,名叫月还江。” “没听过……” 萧何头一回听说月还江,猜测对方是白云山庄内门弟子,少有行走江湖,或者如他一般,是个隐忍低调的狂徒。 不论哪种,此人都生有不凡,不为庸俗。 “说起来,萧公子来白云山庄作甚,断了向某的机缘前程,着实可恨。”向远冷冷道。 萧何怀里捧着零嘴,堆笑道:“这不是怕小远哥吃亏嘛,为兄收到消息立马赶来营救,还好我来得及时,你是不知道,这些有钱人的子弟玩得可花了,就喜欢你这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可不能再去白云山庄了。” 向远不予理会。 萧何咬咬牙道:“这里人多,回去我就给你跪下。” 向远依旧不为所动。 萧何脸色一正:“小远哥,之前多有得罪,非我本意,奉先县上下都知道,为兄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浑人,非是专门骗你。” “你究竟何人?”向远压低声音道。 “回去再说。” 向远耳中听到传音,惊叹萧何武学境界不俗,越发好奇他的本事,以及装疯卖傻来奉先县读书的目的。 还有王文叙、许继先,他俩又有什么身份,真如萧何所言是六扇门的人? 明天上架 12月1日零点上架,届时可能会有几分钟的延迟,可能十几分钟,根据我以前的经验,就是这样。 上架当天零点发,平时的话,上午9点。 前几本都是半夜发,这本书想换一换精神面貌,从新书期开始,再也不熬夜了!!! 甭管我能坚持多久,至少我现在的决心足够坚定,并且充满信心,感觉能坚持到完本(震声)。 看到读者留言,让我写诸天流,这个问题以前说过,三本诸天无限写完,已经没得写了。 另外,我写原创不是为了版权,没那能力,就是想写,不写浑身难受,感觉有东西再爬。 还有,没卖号,文风不会改变,只是四个月没动键盘,我骨子里的正气压住了蠢蠢欲动的不正经画风。老读者都知道,我本质上是个满身正气的人,满身正字纯粹是为了迎合大家! 作为一个追求乐子的作者,我从不散发负能量,这点委屈我能忍受,在这就不抱怨了,我也相信大家都懂,只是嘴上忍不住调侃一下罢了。 还是那句话,文风是不会变的,生活已经这么难了,你们看个小说放松一下,我写那么糟心的剧情干什么呢,大家一起开心不好嘛! 闲言少叙,节省点时间码字,争取上架爆发一下。 我看了看存稿,感觉能爆,具体多少,今晚就发,这里就不透露了,如果明天大家觉得满意,多投两张月票就行。 打赏什么的,我个人不是很在意,之前也说过,支持订阅就是鼓励,感觉喜欢再打赏,大家量力而为,毕竟我不加更,每天的更新量就那么多。 书友群的话,不管出不出意外都是没有,大家也别念叨了。 佛系作者,躺着更新。 这本书的日常更新量不可能像上一本了,上一本把我整蒙了,每天跟完成任务一样,想写得有趣点,日常七千或八千,还是得慢慢来。 最后献祭一波作家朋友的书,换我新书首订和月票: 【注意,这不是游戏】作者:一夕成道耶 【预支未来,修出个人间武圣!】作者:江河载月 【爆肝成就的我,终为魔神】作者:白特慢啊 【太平令】作者:阎ZK 【从偷心窃欲开始成圣】作者:牛油果 【人在片场,捡属性成影帝】作者:猩猩崛起 【我每月能刷新金手指】作者:天涯月照今 【港岛:从马仔小摊位到全球供应商】作者:焰火璀璨 【这个刺客光明磊落】作者:日万失败 【乱古书】作者:天锣雷光 【武圣!】作者:田隶 【那就让她们献上忠诚吧!】作者:常世 【老祖无能!】作者:七七七鱼 【诸天从港综开始!】作者:李家小雨 【我有一个修仙世界】作者:纯九莲宝灯 【飞扬跋扈,从唐人街开始】作者:不吃葱花 【我的女友死在了过去】作者:奈何笑忘川 【不是吧君子也防】作者:阳小戎 【人在现实,机械飞升】作者:挖水人 【相亲失败,我只好登基称帝】作者:喜爱吃黄瓜 ———— 就这样,继续码字。 第42章 七步之外,箭快,七步之内,箭更快(第一更,求首订) 几位白云山庄的侍应将礼物送至萧府,附上礼物清单,告别向远离去。 在外人看来,这是萧氏孽子大肆购物,钱多到没地方花。 萧氏孽子一脸不爽跟在向远身后,舔了一路,口干舌燥,一边沏茶递水,一边看向远拆盒。 向远接过茶水微微一抿,丝毫没有护卫拿捏家主的羞愧,缘字难求,萧何想求有缘人,心态必须端正。 再者,规矩必须立下,免得日后又被欺骗。 萧何没脸没皮惯了,用他的话来说,入戏太深,走不出来,究竟哪个是他,已经分辨不清。 向远这才知道,萧何不只在奉先县不学无术,在神都同样如此,知他真面目者少之又少。 年少聪慧,自甘平庸,心机令人胆寒。 向远按照礼物清单拆盒,入手一柄长刀,爱不释手,眼中满是柔情。 刀宽三指,长三尺三,合乎古制,便于掌握,利于挥舞。刀柄雕刻着虎纹,刀鞘雕刻着虎啸山林的图案,刀刃锋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此刀以虎妖之血淬炼而成,刀身不仅锋利无匹,更带有一股凛冽的霸气,出鞘之时,有御风之能,风随刀走,刀借风势,持刀者与刀合一,便能如虎添翼。 取自其声威之烈,犹如猛虎咆哮,得名‘虎啸’。 猛虎刀锻造者不详,被白云山庄收藏,清单上未曾标明售价,只言持虎啸刀者需有凛然正气,方能不被刀中霸气影响。 “好刀!” 向远抚摸刀身,端详许久才收刀入鞘。 下一秒,抽刀再次抚摸,又是一番爱不释手。 “小远哥别摸了,一把破刀而已。” 萧何撇撇嘴打断,向远哪里是在摸刀,分明是当着他的面摸月还江。 向远没有搭理,继续拆盒,得到一套对应虎啸刀的御刀法门,刀法大开大合,刚猛无匹,每一招都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当。 乍一看,和五虎断门刀颇为相似,实则精简干练,刀法更为巧妙,若将五虎断门刀简化,剔除可有可无的招式,便和此御刀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月还江赠与向远的法门没这么简单,配合虎啸刀使用,不仅能轻易驾驭风势,还有猛虎霸气左右相随,登峰造极时,可激发虎妖之血,召唤猛虎虚相伤人元神。 “说着锻造者不明,没有表明价格,却有严丝合缝的御刀之法,兄长用心了,还是这般谦恭仁厚。”向远直呼君子。 “为兄也很用心啊!” 萧何不愿被比下去,站在向远身后为其捏肩捶背。 向远依旧不搭理,拆开第三个礼物,入眼是五本开窍期的功法秘籍。 庚金上宫真录、华灵清心功、寒烟灵典、微尘功、灼阳化体本,五门功法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有配套招式身法,任意一门都可为武者根本功法。 “妈耶,妖男不安好心,可不能轻易修炼!” 萧何大惊失色道:“小远哥你不知道,凡武者根本功法,日后都有讲究,只得其一,路窄难行,少不了受他拿捏,听为兄的,他这是在害你。” 萧何所言不无道理,即便缺少常识的向远也知道根本功法的选择是重中之重,五行独一,影响日后功法进阶,一旦被限定死,后果不堪设想。 总不能开窍时修炼五行之火,筑基期转修五行之水,没这个道理。 五行同修更不可能,那不是开窍期该操心的事,或许有大毅力者可为,但耗时弥久,兼心力交瘁,贪多嚼不烂,早就被定义为下乘了。 一般来说,天才般的人物也只会同修两门根本功法,一正一辅,同参奥妙,五门同修什么的…… 脑袋被门夹了! 向远心生疑惑,月还江肯定不会害他,送他对应五行的开窍功法,还本本可为根本功法,究竟有何深意? 难道真如萧何所言,是个陷阱,一旦踏入,日后再求筑基期功法,必须去找月还江,然后就被套住了? 不会吧,月还江不该是这种小人。 “奇怪,明日去白云山庄问问。” “小远哥,可不能再去了,妖男馋你身子,他百般诱惑,分明是要拿你当禁脔哩!”萧何悲声道,叭叭讲了一些有钱人家少年玩弄书童的事迹,不只玩得腥,还玩得臭。 不用怀疑,上流社会就是这么下流。 向远只当听不见,拆开其余礼物,或得丹药,或得机关暗器,一张他想要的银票都没有。 君子之交淡如水,月还江不屑为之。 向远和他当朋友,只能跟着不屑为之,他拿起袖箭绑在手臂上,调试机关,三支短箭幽暗生寒,另配了一瓶毒药,一瓶解毒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七步之外,箭快,七步之内,箭更快。 月还江准备的全部贺礼都对应开窍期,很适合现在的向远,他心头衡量,那晚若有虎啸刀、袖箭傍身,对战司马青烟无疑会轻松不少。 司马青烟的宝剑锋利,他的宝刀未尝不利! 没有大胜司马青烟,向远耿耿于怀。 向远晒了萧何半天,等礼物拆完了,茶水也尽兴了,这才板着脸道:“许继先在哪,他是什么情况,为何与你一般掩人耳目,成天装疯卖傻?” 萧何这次没有隐瞒,端坐向远对面,添了茶水道来。 “若问许兄,先说为兄,我出身神都,享萧氏之荣,尽萧氏之责,此乃皇室成员天命。” 萧何以茶代酒敬了一杯:“小远哥可知京畿十二司?” 没听过。 向远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历代先皇有言,京畿十二司,神都门户!” “京畿十二司分左右各六司,左六司为吏、户、礼、兵、刑、工,也称六部,辅佐皇室治理天下,内部多有世家、门派子弟,多为虫豸,可用不可信。” “我西楚内忧外患,只靠左六司无法延续国祚,另设右六司,皇城司、神机司、监天司、静心司、先机司、辟雍司,只服从皇室之命,多用于钳制江湖。” 皇城司是六扇门直属上级,因为六扇门就一筛子,被渗透到皇帝看了都摇头,故而专有情报、刺杀等职能,内部分十二元辰相,共有十二位大统领。 神机司,炼器,多为武器、令牌、暗器,是萧氏兵器库。 监天司,观星卜卦,预测凶吉,虽然日常算不准,算了不如不算,但天下一流势力都有能掐会算的狠人,萧氏不能没有。 静心司,炼丹制药,研究天下各家丹药破解丹方,多年累积,研发出了不少萧氏特有的丹药。 先机司,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萧氏的演武堂。 辟雍司,培养身家清白的武者,多为皇室宗族子弟,择选优秀人才,为萧氏注入新鲜血液,免得一帮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执掌权力。 萧何幼时进入辟雍司,后转入监天司学艺,最后在皇城司出道,他说自己是六扇门,并不算完全说谎。 “为兄属十二元辰,蛇相,领密旨抵达奉先县,谋划南疆……” “呃,就你?” 向远眨了眨眼,不是他看不起萧何,他是真的看不起。 南疆是什么地方,师伯对向远说得很明白,邪魔遍地,妖孽丛生,有人有鬼有妖有魔,汇聚天下之恶,萧何是有些能耐,可那又如何,扔进南疆这潭深水,直接沉底。 好比那尿坑里的泥鳅,掀不起多大浪头。 想谋划南疆,起码要有师伯八成本领,否则去了就是死。 见向远一脸鄙夷,萧何微微一笑丝毫不恼:“为兄的确没有颠覆南疆的本事,但为兄也不需要有这般本事,南疆本就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兄只要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便可。” “让邪魔同归于尽?” “不,邪魔是邪魔,天宗是天宗,这叫正邪大战!”萧何双目放光,言明心中志向,隐有狂态。 第43章 便是死也值了(第二更) 向远听明白了,邪魔指代南疆,天宗指代一分为三的天剑、天刀、天武三家,朝廷欲行驱虎吞狼之策,让这些不听话的一流势力自相残杀。 他额头冒出冷汗,口干舌燥道:“你说了这么多,这……是我能听的吗?” “无妨,人尽皆知,邪魔和天宗都不傻,早就看穿了朝廷的想法,搬弄是非谁都会,说到底,还要看手段是否高明。”萧何嘿嘿笑道。 向远不敢再听,头一回认识萧何,只觉对方是个疯子,还是不怕死的那种。 师父啊师父,山下的这条路太难走,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您要是能听到,还请立刻接徒儿回山,山里清净更适合修仙。 向远连连摇头,只是下雨天带了把伞,怎么这条路如此恐怖? “小远哥可是觉得为兄疯了?” “嗯。” “为兄也这么觉得。” 萧何点点头,狂态再显:“此路危机重重,绝无生处可言,可若能搅动天下风云,你我兄弟便是死也值了。” “别乱说,谁跟你是兄弟!” “嘿嘿嘿,小远哥既上了贼船,只能随为兄一条路走到黑。”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不了,后路已断。” 萧何哈哈大笑:“为兄向你讲明身份,还泄露了朝廷密谋的大计,你若不从,为兄……” 他收起笑脸,微眯着双眼,冷冷道:“便只能长跪不起,一直跪到你同意。” 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 萧何也很无奈,他是有不少手段,可这些手段不能用在有缘人身上,思来想去,烈女怕郎缠,寡妇怕猫叫,唯有死缠烂打,坚持不要脸。 再有,萧何惦记着向远神神秘秘的师父,这条大粗腿不抱可惜了。 “说起来,小远哥师承渊源,尚未请教?” “梦中得道。” “原来是大觉寺高僧,失敬失敬。” 向远不说,萧何不再追问,继续道:“世人只知许兄出身宦官世家,不知他家中长辈早早入了皇城司,他子承父业,满门忠烈,代代忠良,为兄对他最为敬佩。” 向远闻言沉默,这一段话道尽了惨烈,让他很难带入那晚尿裤子的许继先。 “那先生呢,他本县教谕的身份也是伪装?” “然也。” 萧何和盘托出,没有半分隐瞒:“贤师以文入武道,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奉命抵达奉先,假借教谕和教书先生的身份隐藏自身,他对南疆的了解远在为兄之上。” 一句话结束,立马不正经起来:“贤师还在书院,他是正人君子,心中有愧不敢见你,君子最好欺负,你可以狠狠敲他一笔。” 这还用你说! “无耻,向某与你不同,不是下三滥的鼠辈。” “嘿嘿,小远哥又说笑,那晚你和青烟打斗,丑恶嘴脸为兄看在眼里,你分明与我一般,是个自诩君子的下流之辈,只是藏得深……” 萧何眉飞色舞,见向远脸色渐黑,急忙改口道:“咳咳,为兄小人了,你和贤师一样都是君子。分明是他心中有愧,为求解脱,主动送了你好处,你推脱不得,念他左右为难殊为不易,假借收礼,以宽他心。” 这还差不多! 向远点点头:“先生是君子,不可欺,不过……司马青烟是怎么回事?” “为兄手中有她把柄,她不从也得从。”萧何得意道。 那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听他这般笃定,向远好奇极了:“是何把柄,司马氏大小也是一方霸主,她家中长辈不少,岂会任由你拿捏?” “假如为兄拿捏的正是她家中长辈呢?”萧何笑着反问。 “不懂。” “她父司马长辉和南疆部落有勾结,那条走私的路线,少不了有他照拂,串联六扇门、白云山庄、忘剑山庄在德州的掌权者,这件案子可不小。”萧何阴仄仄笑出声。 向远恍然大悟,萧何手中握着证据,不怕司马青烟不从。 脑子里都出画面了! 月黑风高,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萧何咄咄逼人,司马青烟愤然反抗,萧何手握罪证丝毫不慌,搓着小手上前。 嘿嘿,青烟,你也不想你爹贪赃枉法的罪名落实吧? 不妥,师父可没说,他的有缘人这般下作! 见向远一脸嫌弃,萧何直接笑出声:“小远哥,你心思不纯,适才为兄出言不逊,你表面君子,见青烟貌美便浮想联翩,分明比我更下流。” 向远猛地起身:“那我走?” “我错了。” 萧何直接抱住大腿,改口道:“为兄又犯了小人之心,分明是小远哥仁慈,欲救青烟脱难,为兄才是那个见色起意的下流之辈。” “你倒诚恳。”向远缓缓坐下。 “小远哥,要不要为兄把司马长辉的罪证交给你?” 萧何谄媚一笑,而后道:“你别误会,为兄是下流胚,一直拿着证据,难保不会对青烟有想法。你不一样,你正人君子,拿了证据也不会让青烟如何如何。” 司马青烟真惨,转手就被萧何卖了。 “我只是好奇,不是好色。” 向远对司马长辉的罪证没有兴趣,也不想搭上这条线,接着问道:“司马青烟武学不凡,分明出自名门正派,她怎么会黄泉道的功法?” “为兄让她练的,另有大用。” 萧何简单解释了一下落子,智珠在握道:“她武学资质不俗,修习自家法门,尚能兼顾黄泉道法门,正不正邪不邪,越陷越深,即便她父亲想办法洗脱了罪名,她也逃不出为兄的魔掌。” 果真反派作风! 向远摇了摇头,如此看来,司马青烟倒是个孝顺女儿,只是被贪赃枉法的犬父耽误了。 “小远哥,我诚心邀请,家底抖得一干二净,你看看,准备什么时候加入皇城司,和为兄一起为国效力?”萧何扔出刻在匕首上的地图。 向远长久沉默,和萧何相处必然涉及南疆,那里危机重重,沉稳如他不愿涉足。 可他有必须去南疆的理由,师伯东边埋了点宝贝,西边埋了点神功,他若不取,迟早被人挖走。 这可是师伯留给他的遗产,早就姓向了!!! 既然早晚要去南疆,加入皇城司的确是个办法,听萧何话里的意思,萧氏的情报网遍布南疆各地,得了情报,定能免去不少错路死路。 不过嘛,越是容易得手的东西越不会珍惜,以防萧何挖坑,让他去做替死鬼,不能这么轻易答应对方。 “小远哥?!” “从长计议,向某还要再想想。” “为兄就知道,小远哥不是甘于平庸之辈,这点像我,都想搅动天下风云!”萧何露出狂态,乍一看,竟有几分人格魅力。 向远没有搭话,转而道:“秦县尉……也是你的人?” “小远哥机智,不过他和青烟一样,都以为为兄是六扇门密探。” 果然是这样,从头到尾都是剧本。 向远叹了口气,更加懊恼萧何骗他,也更加钦佩萧何的心计和隐忍,好奇道:“皇城司在奉先县家大业大,总部位于何处?” “小远哥去过。” “玉林书院?” “许府。” “……” “小远哥还记得许府后院的枯井吗,那里便是。” 向远心服口服,如料不差,那晚遭遇的女鬼王寡妇、黄泉道弟子黑袍,都是许继先用计引来的。 黑袍真惨,只身闯入龙潭虎穴,把俩阴人当成逗比,还觉得这把稳了。 所以说,究竟哪边才是反派? “坏了,为兄险些忘了,我在许府略备薄礼,小远哥今晚随我前去,保证不比妖男的破烂东西差!” 萧何咬牙切齿说出后半句,而后幽幽道:“我再把贤师叫上,你好好数落他几句,记得,他要脸的。” 妙啊! 向远眼前一亮,愤愤道:“休得胡言,先生受你指使,我岂会怨他。” “为兄省得,到时帮你添把火。” “哼,不知所谓。” 第44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第三更) 许府。 “小远哥,你可算来了,为兄特备酒席为你接风洗尘。” 向远刚和萧何进门,就看到许继先嚎了一嗓子快步走来,黑马脸一如初见,还是那个会尿裤子的色鬼。 都杀青了,你还演什么演! 向远冷眼看着许继先,后者砰一声跪下:“小远哥若不原谅,为兄便长跪不起。” 吓唬谁呢! “那你就跪着吧!” 向远绕开许继先,大步迈入长廊过道,此前看许府落魄,只有一老仆,鄙夷许继先不求上进,把收租的钱都拿去哄二弟开心了。 现在再看,所有布置都有讲究,许府是皇城司在奉先县的秘密基地,人多眼杂确实不妥。 至于那些钱财是否都花在了相好身上,恐怕也是掩人耳目的人设。 许继先僵硬跪在地上,待萧何路过时,抬手抓住对方衣袖。 许:怎么回事,你不说能搞定吗? 萧:哪那么多废话,没踹你一脚就算好了,让你跪着你就跪着。 许:什么意思,苦完外人苦先生,现在轮到他苦了? 萧何小快步赶上向远,留下许继先原地唏嘘:“古来贤俊多坎坷,寡妇门前是非多,似我这等贤俊,终究是要吃些苦头的。” 言罢,跪得端端正正。 萧何领其直奔许继先房间,掀开床板,启动机关,露出一条地道。 这有些出乎向远的意料,他以为枯井才是入口,搬开巨石就能进入,主打一个返璞归真。 “狡兔三窟,井口是入口也是出口,设有阵法,不便轻易移动。” 萧何解释一番,矮身钻入地道,向远随行进入,发现这处基地面积极大,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几乎可比上方整座许府。 “许氏多年经营,花了三代之力才修成这座地宫,另有阵法设置,纵有高人身入许府,看不出地下另有乾坤。”萧何走在前面,介绍地宫各个区域,最珍贵处是一间储藏文档的密室,记载南疆大小势力,都是许氏先辈用命换来的。 野区地图来了! 向远一阵眼热,没有立即动身翻阅,端着个架子,只是点了点头。 其余密室,或兵器武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每一件皆是精心打造,锋利无比;或藏书秘籍,有文有武,涵盖医卜星相;另有诸多静室,供人修炼打坐,墙壁上或许绘有修炼图谱,或是刻有心法口诀,为修炼者提供指引。 林林总总,仿若一迷宫,四通八达,还设有几样机关暗道,危难时可供逃脱,不至于被困死地下。 观这处地宫,向远对西楚朝廷了解更深,朝廷不是说说而已,一直在谋划南疆,一直在谋划境内一流势力。 “此间兵器秘籍,小远哥想拿就拿,想看就看。尤其是功法秘籍,为兄保证,比妖男给你的更好,他居心叵测,我真心相交。”萧何诚恳道。 向远翻阅秘籍,见得好几门根本功法,从开窍到筑基再至先天,前后衔接没有断层,且都来历不凡,有朝廷萧氏所修法门,也有当世一流势力的不传之秘。 “先天之后呢?” “须得请示神都,另行嘉奖。” 萧何微微摇头:“边陲之地不比畿内道安稳,皇城司在外办事都挂着六扇门的招牌,你若有特殊要求,为兄替你走一趟西街药铺,通过那里联系神都。” “这段细说。” “皇城司……” 萧何缓缓道来,向远听了个明白。 皇城司内部结构紧密,上层只知下级,下层只知上级,中间没有越级,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制度严明,从设立至今便是如此。 这一制度是为了保护皇城司密探,卧底是刀口舔血的饭碗,身份绝不能泄露。 又因为皇城司安插人手都在世家大门派,一旦身份泄露,必然招来众多一流势力不满,顺藤摸瓜实行暗杀,损失可想而知。 故而皇城司成员都自称六扇门密探,最擅长甩锅六扇门,拿这个内部鱼龙混杂的机构在前面挡枪,司马青烟、县尉秦云都只当萧何来自六扇门,对他皇城司的身份并不知晓。 皇城司将保密做到了极致,萧何属于十二元辰的蛇相,代号‘过山风’,他的下级是王文叙、许继先,上级身在神都,如无大事要事,每半年通过西街药铺联系一次。 此间隐秘众多,萧何足足讲述了半个时辰。 向远听得牙疼:“若是你的上级死了,你皇城司的身份不就没了?” “是的。” 萧何点点头,如果他死了,没人知道王文叙、许继先是谁,保证安全的同时,自证身份也无比麻烦。 向远点点头,比六扇门严格了许多。 “为兄全部招了,小远哥究竟意下如何?” 萧何幽怨道:“你若不愿,就直接跟我说,若即若离,模模糊糊,我累了,不想再这样。” “不愿。” “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我开心就好。” 向远眉头一挑:“假设我加入皇城司,你会如何安排?” “丹药武器管够,小远哥不用出生入死,专心习武便可。”萧何笑着说道。 还有这种包养的好事? 向远不信,皱眉盯着萧何,让他别再假言相欺。 “人各有志,各有所长,小远哥的前程在于武道,为兄岂能舍本逐末。” 萧何笃定出声,他虽算不出向远师承何处,但向远的武学天赋有多高,瞎子都能看出来。 拿乱葬岗那夜举例,司马青烟祭出山门绝学,本意是扭转乾坤,结果向远看一遍就学会,看两遍就能借剑模拟出七八分意境。 要知道,向远一直是练刀的,这天赋,当真匪夷所思。 得了这块璞玉,自然要让对方在武道方向发展,扔出去冒险不说大材小用,但绝对暴殄天物,平白坏了求到手的机缘。 萧何真心实意,许下诸多便利,邀请向远把天赋带到皇城司。 听他解释,向远暗暗点头,直言道:“你保我周全固然是好,但武学如逆水行舟,失了进取之心,最好也是停滞不前。家师有言,修行不可闭门造车,需借外力磨砺自身,唯有见识众家之长,方能千磨万砺登顶,一览众山之小。” “倒也不难,奉先县毗邻南疆,最不缺磨刀石。” 向远闻言点头,如此说来,反倒是他占了便宜,还行,舔得很用力。 “小远哥,为兄都想好了,先给你置办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再授你易容换身之法,一明一暗相辅相成,不消三五年,保你成为一方高手。”萧何眯着眼睛道。 三五年后,向远最次也是先天,十年后想都不敢想,那时就该轮到他抱有缘人的大腿了。 若再抱住向远神神秘秘的师父,他都不用动脑子,躺着便可一展胸中所愿。 “但有一点,为兄丑话说在前头,小远哥要做好准备。” 萧何神色一正:“皇城司皆是无名之辈,活在暗中,死在暗中,如我和许兄,他是废物,我也是废物。你在皇城司求不到大义名声,纵有大名也是掩人耳目,涉及为兄诸多布置,非是故意欺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猥琐发育,暗中偷袭,妙啊! 向远对名声无甚兴趣,如缺心老道,蹲守德州十年,谁知道他是手段通天的神人,当世强者尚可弃名声如粪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再说了,乾渊界不过一方世界,诸天璀璨才叫辉煌。 这名声,不要也罢! 向远没有疑问,转而道:“先生呢,他怎么没来?” “脸皮薄呗,酒菜已经备好,他说今晚会来请罪,不会不来。” 萧何领向远离开地宫,找到还在跪着的许继先,让其展示易容变身的妙处。 许继先在皇城司的代号是‘黑乌梢’,和他这张黑脸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文叙代号‘红百节’,轮到向远的时候,萧何原意是‘五步倒’,向远嫌难听,换成了‘竹叶青’。 至少文雅些。 许继先取来工具,当着向远的面做了个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惟妙惟肖,几乎和向远没有亿点区别。 大长脸、招风耳、人高马大、体魄强壮,宛如三五年后长残了的向远。 “小远哥,像不像?” 许继先得意道:“为兄手段颇多,最擅长制作人皮面具,这面具遇水不落,遇血不透,轻薄透气,妙处多多。再加上为兄这对招子,只需一面之缘便可变化对方模样,任谁来了也挑不出毛病。” 像个屁! 你也就扮扮五大三粗的水鬼,精细的脸玩不了。 向远满脸黑线,眼前的大马猴除了眉清目秀,浑身上下和他哪哪都不像,这么糟糕的易容术,糊弄谁呢! “是差了些,不过为兄还有妙招,青烟与你身形相似,需要的时候,可让她来假扮你。”萧何重重点头。 向远眼皮一抽,身高或许相似,但大小姐胸肌浮夸,不合适……吧。 而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司马青烟能扮演一时,不消半年就该穿帮了。 某个瞬间,向远想到了无相印法,若说易容变身,这门神功集万相于一身,当数魁首! 第45章 奉先呼保义(第四更) 向远讲明担忧,萧何表示问题不大,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没准半年后他抓到新把柄,又喜提了东方青烟、尉迟青烟。 为什么都是女子? 向远摇了摇头,询问萧何准备给他置办什么身份。 就性格人品而言,在外人眼中,沉稳的向远和逗比萧许不是同类人,向远想借外物磨砺武道,只有远离萧许,否则成天凑在一起,耽误向远不说,还容易让萧许露出破绽。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次次如此,肯定会让人心生疑惑。 如月还江,因向远的种种表现,和废物萧何玩不到一块去,已经开始怀疑萧何是否装疯卖傻了。 所以,再置办一个有空闲时间的身份非常重要。 “各村各庄设有保义,和朝廷相关又极为自由,为兄可帮你谋划一个保义郎的身份,有了这层身份,你进退有度,事事皆有大义和道理……” 萧何讲明好处,而后道:“奉先县周边村落众多,大体分南北两边,北边相对安定,南边多蛮夷匪患,你想去哪?” 如何安排,萧何还是那一套,仗着八州之主的犬父,行那以权谋私之事,县衙三位大人闭一只眼,再闭一只眼,没人会拿这等小事得罪萧何。 莫与混子相争,告到昭王面前就不好了。 所以,哪怕向远还在衙门挂名,哪怕向远不是当地乡绅豪强,不合符朝廷招募保义的要求,萧何也能把事情办下来。 关键在于向远想去哪。 又到了选择题的时间! 上一次的选择题,向远选了带伞,被萧何蹭到了,深以为憾,这次有了经验,快刀斩乱麻不想太多。 千年蛇妖是前车之鉴,这次万万不可抱有太多期待! 向远稍加沉吟便选了南边,德州民风彪悍不养闲人,北边只是看着安定,并无本质区别,选南选北都一样。 反正都是乱,为什么不选一个更乱的呢! 城南距离南疆更近,多有隐秘勾当,磨刀石也更多,很适合正在开窍期的他。 而且,距离玉林书院也近,方便他找王文叙进货,遇到打不过的对手直接转进如风,引到书院自有王文叙出面收拾。 进能蹭一蹭南疆,就看看不进去,退能有王文叙兜底,君子办事让人放心。 “小远哥好胆色,为兄就知道,你武道之心坚定,与我一般不甘寂寞,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萧何奉承道。 “为兄也这么认为,小远哥胆色过人,少年便有英雄豪气,他日名传天下,不知会有多少寡妇夜夜念叨你的名字。”许继先取小刀划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跟着拍了一下。 向远无语至极,许继先张嘴寡妇,闭嘴寡妇,就连撞鬼都是寡妇,XP系统暴露无遗,莫不是个曹贼转世。 还有,都说了杀青,真的不用再演了。 向远有些冤枉许继先,若不演,许继先性子沉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最多带点闷骚,嘴巴比谁都严,他想讨好向远,只能用色鬼废物的厚脸皮,否则张不开那张求人的嘴。 “小远哥你来看看,这几个乡庄,你想选择哪一个?” 萧何从书架上取来一幅简易地图,指着城南的乡庄:“李、林、宋三庄,外加一个哑巴屯,这四家的保义目前还空着。” 哦,奉先也有自己的寂静岭? 向远好奇看向地图,很快,宋家庄便吸引了他的注意,背靠两山,环绕成谷,若非距离南疆太近,可称世外桃源。 哑巴屯什么的,距离玉林书院太远,乱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是他渴望的磨刀之地。 磨刀是不假,但不能真玩命,沉稳的心思不会选择这里。 最关键的一点,宋、保义郎,有讲究,向远只是一想就开始念念不忘,琢磨着这名字风水好,兴许能遇到一百零七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兄弟。 本心向往之。 “宋家庄……” 萧何略有沉吟:“贤师收到风声,近来黄泉道弟子大量涌入,有几人惦记上了宋家庄,打算祭炼全庄百户为鬼,再厮杀出一凶煞,养作‘鬼神’。” 向远微皱眉头,听萧何继续讲道:“这等事,贤师不便出手,他为人正直,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待会儿问问他,有没有联系他安插在六扇门的眼线。” “先生在六扇门还有眼线?” “这是自然,先生在奉先耕耘多年,早已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许继先敬佩道。 因为是他,向远总觉得哪里在开车。 “而且这个眼线,小远哥你还认识。”萧何故作高深道。 “谁?” “奉先捕头柳景生。” “……” 好家伙,一个个的都有马甲是吧! 向远微微摇头,记得老刘说过,柳景生不喜六扇门,结果……奉先的水真深,是人都有两张脸,浓眉大眼的柳景生也干了。 “柳景生不知道我和许兄,更不知皇城司,只知道贤师是六扇门钉在奉先的一根钉子。我观他人品尚可,有意引入皇城司,但不是现在,他不比小远哥,事关重大,还得再看看。”萧何小小抬了一下。 向远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萧四十,我选宋家庄,难不成这也在你算计之内?” “小远哥想多了,我是能算,但还没到算无遗策的程度,似这等人物,普天之下也找不到一个。”萧何乐道。 难说,是你见识少了。 向远耸耸肩,等王文叙过来问上一问,如果还没联系柳景生,他就是宋家庄的向保义了。 奉先呼保义,想想还挺有趣。 王文叙未至,向远再入地宫,翻看几本根本功法,其中就有黄泉道的法门。 他将运气路线全部记在脑海,有无相印法,只要见得总纲,各家手段都能模仿。入了皇城司,以后少不得做些蒙头盖面的勾当,有无相印法傍身,马甲想穿哪个就穿哪个,再适合不过了。 “咦,难道这也在师父卜算之中?” 向远翻阅手中剑谱,见最后一行小字,目光惊悚,下意识念了出来:“欲练此功,必须……” 翻页。 “必须用功。”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城司奉先县分部多少有点不正常,画风都被逗比带歪了。 卯时,王文叙姗姗来迟,被萧何攥着手腕拖进地宫,一张文人风骨的面庞满是羞愧,看到向远便是一阵支支吾吾。 “先生,你终于来了。” “厚颜来此……” 王文叙干巴巴道:“萧何已对我讲明,你既然决定加入皇城司,想来也能体谅我的难处,非刻意隐瞒欺诈,实在是肩负重任,不能轻易泄露。” 向远没说什么,双目赤红,隐有猛虎落泪。 王文叙无地自容,自责枉为读书人,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萧何大怒:“好一个口绽莲花的读书人,小远哥如我一般嘴笨舌拙,如何敌过你巧舌如簧,我来猜猜,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略备薄礼,原谅则个?” 王文叙脸一黑,他是准备这么说,且带足了诚意,可萧何提前开口,立马显得他成了小人。 岂有此理,苦一下就行了,哪有一直苦的道理。 再看向远,王文叙怒火顿消,叹息道:“你是个读书的好胚子,若有不满,我日后多多补偿,还望你莫要耽误学业,以后多来书院走动。” “向某的确喜欢读书……” 向远跟着叹息,话到一半,后续由萧何接上:“贤师,你会写字儿,类似‘操所有人’的句子,多给小远哥来几幅,不用太多,三五百意思一下就行了。” 三五百,还意思一下,你要我命呢! 王文叙吹胡子瞪眼,再看向远,心中有愧,低声道:“我自当勤勉,今夜回去就动笔。” “莫忘了作画,有字无画难有两全……” 萧何满意点头,补充道:“不为难你,也来三五百幅,凑个成双成对,多了小远哥跟你急。” 第46章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第五更) 第二天,向远换了套衣服去往东大街白云山庄。 萧何恐有变故,死皮赖脸要跟上,向远没了他还有月还江,他没了向远就真没了。 向远嫌他丢人,不愿同行,端起架子,甩出脸色,这才成功脱身。 山庄后院,向远再见月还江,翩翩公子,如玉不浊,扑面而来的清爽气息让人精神大振。 月还江不能多看,每看一次,向远都会后悔那晚带伞出门,连带着师父都不香了。 “兄长,小弟今日拜访,一是向兄长道谢,礼物沉重,小弟受之有愧。” “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贤弟传授经商之法,为兄受益匪浅,分明是我占了天大便宜。” 月还江抓住向远手腕,领人走进书房茶室:“来来,刚到的新茶,为兄不敢专美,邀你共品佳妙。” “敢不从命。” 两人坐而品茗,月还江笑道:“贤弟此来,第二件事为何?” “见得兄长所赐五门功法,皆有神通非凡,但与我了解的开窍修行差异太大,我知兄长不会害我,此间定有深意,特来请教。”向远求解道。 月还江闻言笑着点头:“贤弟知我,为兄念着你的好,岂会害你。” 他先敬了一杯茶,而后道:“贤弟可知,我上古人族生来便是先天之体,只因妖族嫉妒,故而有了后天之难?” 说到这,他脸上颇为不喜。 向远点点头,说了句有所耳闻。 “贤弟既已开窍,内见五行,此时正该夯实基础,提前祭炼五行为己用,这是我白云山庄不传之秘,你记在心头,莫要传出去。”月还江传音道。 向远听到耳畔声音,感叹对方和萧何一般手段不俗,不知打起来谁更胜一筹。 好奇。 “兄长,开窍便修五行全修,会不会太着急了?”向远苦笑道,有心无力,五行这道题太难了,开窍做不出来。 “不能做也得做……” 月还江神色郑重,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推至向远面前:“这颗五行珠是白云山庄内门弟子所有之物,你打坐修炼时含在口中,运功五行可保自身,不会陷入其中一道,如此便不会耽搁筑基的时间。” 果然还有下文。 向远打开木盒,见一外壳清明灼亮,内在混沌,隐有五色气流游走的珠子,知道此物非凡,可称一桩大机缘。 “贤弟莫要多问,有些事,为兄不便告知,你好好收着,那五门功法,你每日按五行相生的顺序修炼。有宝珠辅助,这五门功法不会成为你的根本功法,也不会产生冲突。待到筑基期,你体内五行小成,天大地大,世间功法你皆可取来修炼,想走那条路就走那条路,想变就变,想退就退,得五行相助,不被规则钳制。”月还江传音道。 向远大惊,这般说法,当真闻所未闻。 师伯说了,武者根本功法一旦固定,后续之路只能在此基础上延伸,非大能之辈不可逆,非大能之辈不可五行同修。 怎么到了月还江这里,只用一颗五行珠便颠覆了修行界的常识? 白云山庄这么厉害的吗? 月还江微微摇头,让向远不要再问,他说这些已经违背了山门之令,再说下去就该牵扯出某个隐秘了。 “贤弟,你若信为兄,只管修炼便是。” “小弟省得。” 向远重重点头,或许是人格魅力,或许是缘分,他对月还江极有好感,愿意相信对方,不像萧何,嘚吧嘚吧的时候,总要怀疑一下是否为算计。 当然了,向远愿意这么做,还和自己的根本功法无相印法有关,身无形、气无相,乱来也不慌。 两人闲谈甚悦,向远让逗比的心思念了两句诗,把月还江迷得神魂颠倒,也就是对方没有姐妹,不然今天就能定亲了。 这一撩,呸,这一聊就是一整天。 月还江见天色已晚,眼中闪过一丝惆怅:“贤弟,为兄明日便要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兄长要走?”向远颇为不舍。 “嗯,我来德州只为巡查,待不了太长时间……” 月还江喃喃道:“得贤弟启发,白云山庄要和萧氏做一笔大生意,我须得返回禀明家中长辈,以后也少有时间行走江湖。”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顺其自然,淡然处之,不必强求,也不必执着。”向远劝道。 “贤弟说话还是这般动听。” 月还江笑了笑,收起愁容:“他日你若行走江湖,可去麟游道同京府的白云山庄,说上一句‘一尊还酹江月’,为兄自会来找你。” “行走江湖……” 向远生出些许向往,若非缘法已至,他何尝不想当个行走天下,快意恩仇的书生剑客。 月还江误会了向远的心思,笑道:“为兄观贤弟不凡,小小奉先县困不住你,日后当有虎归山林,肆意纵横。” “借兄长吉言,共勉之。” “好,为兄在同京府等你。” …… 向远一夜未归,天明送别月还江,这才返回萧府。 还没到大门,路上就看到了蹲坐在门槛上的萧何,双手插袖,形憔悴,容寂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相好跟哪家公子哥跑了。 向远望之无语,知道他在演戏,不予理会,直接绕过。 萧何幽怨跟上:“小远哥,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那妖男是不是对你用妖法了?” “兄长今日返回山门,我专程送了一程。” “走了?!” 萧何大喜,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也不追问昨晚向远是否被妖男得逞,乐呵呵拽着他便要去书院逗一逗王文叙寻开心。 小小妖男终究是个过客,不值一提! 向远听他说辞,又是一阵无语,什么叫逗王文叙找乐子,合着那天的两首诗,萧许是故意写成狗屁不通。 也不对,废物人设,必须这么写。 先生真难! 马车上,向远询问:“宋家庄保义的事情,安排如何了?” “文书在这,昨天我就办好了,为兄出马,哪有办不成的道理,我还没开口,姓秦的就软了。” 萧何没有挑明,但向远已经猜到,就跟拿捏司马青烟一样,秦县尉也有把柄落在萧何手里,想来也是些贪赃枉法的勾当,足够满门抄斩的那种。 不然,谁家正经县尉能一个小妾一间庄院,肯定没少进步。 向远接过一纸文书,白纸黑字加印章,随时都能上任。 “那边情况如何,小远哥可问问贤师,如果没有把握,我差许兄易容前去助你。”萧何说道,黄泉道有资格行走天下的弟子都是开窍期,人多势众,向远孤身一人不安全。 “许兄实力如何?” “筑基圆满,罡气护体,暗箭难伤,水火不侵。” “……” 尿裤子的这么厉害? 不对,这么厉害还尿裤子? 向远连连摇头,换成他,别说筑基期,就是半点武力没有,也拉不下脸在演戏的时候尿裤子。 许继先干脏活累活任劳任怨,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向远想知道萧何有多少本事,见其一脸骄傲,就等着他发问,便一言不发,只当毫无兴趣。 想在他面前装逼,门都没有,有也给你门板拆咯! 片刻后,马车抵达书院,向远随萧何猫身从后门走出,转身就看到了一旁挤眉弄眼的许继先。 “听说小远哥彻夜未归,可是走夜路遇到了哪家俏寡妇?” 向远不予理睬,猛然察觉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顺势看去,便见司马青烟一双冷眼。 我剑呢! 第47章 提上裤子都是清清白白的本分人(第六更) 下课中饭时间,向远在膳馆大快朵颐,饭量惊人,一人顶萧何、许继先,余下的量还够王文叙三餐。 其间,总能察觉到一道恶狠狠的视线,偶尔抬眼望去,见司马青烟和同学相谈甚欢,是个端庄大方的好学姐。 倒霉蛋学姐被犬父所害,受制于萧何,向远不愿与其为难,用餐完毕,一人来到书院后方的小树林。 不消片刻,司马青烟追来。 向远对其点点头,取出当契递上,开门见山道:“这是当契,一个月时间绰绰有余,你可自行赎回。” 一千五百两什么的,他没归还,逗比凭本事赚来的钱,他要是还了,对得起逗比忙前忙后地奔波嘛! 慷他人之慨,解旁人之囊,暖之盗,德之贼,做人不是这样子的。 大步离去,留下在风中凌乱的优等生学姐。 司马青烟目瞪口呆拿着当契,师门长辈为她打造的佩剑,一千五百两银子就卖了,这么贱,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家师门。 你那晚不是挺能说吗,牙尖嘴利的,为什么不讲价? 向远也很无奈,他当然知道这把剑绝不止一千五百两,可他也没办法,典当时一问三不知,当铺伙计以赃物的价格处理,能卖出去就不错了。 若非两袖清风,英雄气短,谁会舍得变卖家传宝剑,你说是吧青面兽? 回到课堂教室,就看到萧许凑在一起嘀咕。 向远探头一听,果然还是那个味儿。 “你猜他俩会不会打起来?” “为什么是打起来,而不是打成一片,往林子一钻,又没人看见,提上裤子都是清清白白的本分人。” “青烟我知道的,大家闺秀吃不下嫩草,小远哥今年才十五,身无利器,便无杀心,还得再长长。” “荒谬,为兄不这么认为……” 两人明显故意地,向远见时间还早,去书房寻找王文叙,一来借书充电,弥补自身所缺,二来询问宋家庄和黄泉道弟子的情报。 王文叙正在书房里写字,可能是熬夜,精神气有亏,眼圈都黑了少许。 向远望之不忍,先生道歉的礼物他已经收到,继续欺负君子,实乃小人行径。 转而一看,十余份墨宝备好,每一幅字都倾尽心力,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才十余份,少了些! 向远心善,但不多,尤其是在有好处的情况下,敲门进屋,借喝茶询问为由,让王文叙先休息一下。 养好了精神再写,可不能耽误了墨宝的成色! 还有,怎么这么慢,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慢! 见到向远,王文叙又是一阵汗颜,得知向远欲要借书,立马来了精神,按向远要求,推荐了几本通俗易懂的读物,用来开阔眼界。 问及宋家庄的情报,王文叙也早有准备,递上一封书信,让向远阅后即焚。 “先生,宋家庄的情况已糜烂至此?” “确如信中所言,你若不去,我就该安排别人了。” “事不宜迟,我立刻动身。” 向远又看了一遍,将字句全部记在心中,烧了信便转身离去。他还在‘生气’,为了可持续性薅羊毛,不便给王文叙好脸色,也就不好久留。 “等等,你先别走。” 王文叙出声叫住向远,皱眉道:“情报是给你了,你知己知彼定有谋划,可事事难有圆满,我不敢说细节一定准确,若有偏差,你身陷险境可有应对之法?” 有一些。 比如许继先制作的蒙汉药,开窍武者服之也会失去知觉,连睡三天三夜,犹如死人一般,刀斧加身也毫无所觉,号称三晚不过岗。 再比如月还江赠与的袖箭,杀伤力惊人,纵使寻常筑基期,若无罡气护体,也会被暗箭所伤。 再加上那瓶毒药,足以让黄泉道弟子有来无回。 若有一把石灰,可凑成制胜三宝! 向远想要磨刀,不会轻易使用毒箭、蒙汉药,看向王文叙的墨宝,说道:“浩然气克制鬼祟,先生的墨宝予我三幅,足矣。” “此言差矣。” 王文叙摇了摇头,他知向远沉稳,这般言论无非意气之争,劝其不要太自信,过了就是自负,以防万一,他可藏于暗中保护。 你藏就藏,干嘛说出来? 向远叹了口气,知道背后有人,挥刀时心态必有变化,不符合他磨刀的目的。 王文叙大抵明白了什么,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那我不去了,你放心,说不去就不去。” 先生,你说谎的本领比萧许差太远了。 向远取了三幅墨宝走出书房,想不明白,王文叙这等君子般的人物,要怎么做才能端住皇城司的饭碗,而且还吃得风生水起。 片刻后,原路返回,又取了三幅。 就很沉稳。 ———— 宋家庄坐落于城南三十里之外,背倚两座青山,环抱成一谷地。 山不高,没有险峻,绿树成荫,山泉潺潺,风水极佳。 然其水势细小,不足以灌溉农田,故本庄村民靠山为生,或采集药材、菌子,或布置陷阱打猎,每隔半月便会组队拖车前往奉先县城交易,换得银钱,购置生活必需品。 生活自给自足,受南疆九夷部落影响,擅辨毒物,爱舞刀弄棒,尤好弓箭,家家都有擅射的好猎手。 也因此,他们对朝廷设立的保义郎并无兴趣,反倒和九夷部落走得很近,楚夷混居,常有通婚。 西楚和南疆接壤之地大都如此,宋家庄还算好的,越往南,那边的楚民越南疆化,崇拜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始信仰。 在这些人眼中,黄泉道等妖邪并不可怕,苛税猛如虎,朝廷才可怕。 未时三刻,一匹枣红快马抵达宋家庄。 向远背负行囊,挎着黑布包裹的虎啸刀,翻身落地,牵着马走进村头。 尚未进村,便看到两个背着弓箭,村户打扮的壮汉快步走来。 “你是何人,为何来我宋家庄?” “向远,宋家庄保义郎,奉命上任,这是衙门文书。”向远从怀中取出盖了官印的任命书,摊开在两名大汉面前。 二人看了看文书,又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下程勇,这是我本家兄弟程和,向保义,宋家庄向来没有保义,我们自己便可守护本庄周全,你来此地怕是无事可做。”程勇语气生硬,对头顶多了个老爷很是不满。 向远微微一笑也不介意,打量两名壮汉片刻,这才说道:“近来匪患严重,尔等手段对付山中猛虎尚可,对付南疆的邪魔差了几分火候,衙门知尔等不易,不忍尔等白白送死,故差我前来。” 程和紧皱眉头,程勇上前一步:“我看你手持文书,不与你一般见识,没想到你这少年好大口气,你便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小觑我等!” 一切都在向远意料之中,他按住腰间黑布包裹的长刀:“我年纪虽小,本事却不差,你大可试上一试。” 在民风彪悍的地区,拳上的道理永远比嘴上的道理更深入人心。 兄弟二人沉默,大抵是怂了,程勇说道:“今日乡里乡亲都进山打猎去了,我不愿与你争执,等大家回来了再说,自有乡老与你拿个章程。” 果然如此,和情报中说的一样。 向远点点头,毫不介意没有一战立威,让二人安排一个住处,他今晚便要住在宋家庄。 程勇领路,带向远去往义庄。 路上,向远四处张望:“男丁打猎,怎么不见妇女孩童?” “或采药,或挖菜,穷乡僻壤,不似县衙繁华,保义老爷怕是不懂我们的辛苦。”程勇臭着脸道。 “也对。” 向远点点头,奇道:“听你们兄弟都姓程,怎么,成了宋家庄的大姓?” “姓宋的早就迁走了,谁规定宋家庄都得姓宋……”程勇嘀嘀咕咕,把向远扔在义庄直接离去。 向远望其脚步匆匆,眯了眯眼睛,心中已有定夺。 就是今夜! 第48章 夜色村中,黄泉母树(第七更) 是夜,山谷之间汇聚浓雾,藏星遮月,唯有两山轮廓隐约可见。 宋家庄烟火气息腾起,外出的村民成群结队返回,庄子多了人气,渐渐热闹起来。 唯有那义庄,阴森森的,仿佛随时都会闹鬼。 只看外在,确实如此,但如果看个仔细,谁是人谁是鬼就要好好斟酌一二了! 三道身影走出人群,两高一矮,两壮一瘦,结伴去往义庄方向。 程勇、程和就在其中,和最后一道身影一般,脱下村户衣着,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袍。 黄泉道弟子! “那个姓向的保义倒是安稳,原以为他会生出不少乱子,我还防了一手,没想到是个怂货,村里‘人’一多,他连面都不敢露,还得我们兄弟请他出来吃饭。” 程勇讥讽道:“他说自己有些手段,嘴上没毛,好大口气,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对付南疆邪魔!” 体型偏瘦的黑袍缓缓道:“他来得刚好,早一天晚一天都会影响大师兄的布置,待会儿莫要多事,别管他有什么本事,直接杀了。” “师兄放心,我二人省得,大师兄用宋家庄四百人养蛊,厮杀出一鬼神,到时候我等也能沾沾光。”程勇眼中闪过一缕羡慕。 黄泉道有养鬼驭鬼之术,程勇这些外门弟子只能学到皮毛,比不得出身内门的大师兄。受其招揽,停步宋家庄,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奉先县,游历更为广阔的世界。 磨刀不如砍柴工,他们出身八大邪魔之一的黄泉道,走到哪都会被正派驱赶追杀,与其匆促进入西楚,不如在西楚的家门口练练本事。 大师兄说了,有他一口肉吃,少不了弟兄们一口汤喝,届时大师兄得了鬼神,他们捞点怨气阴气,或是融入功法,或是豢养自家鬼物,好处多多每人都能分到一杯羹。 程勇知道,他们口中的‘大师兄’段危并非真的内门大师兄,这般称呼,无非是讨好对方。 内门外门天渊之别,段危得黄泉道真传,手段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听说还被六大使者之一的执典使看上,炼成鬼神便会被执典使收入门下。 黄泉道自上而下,拜黄泉母树为信仰,有一坐镇轮回,照见生死的道主,一位轮回多世的圣女,八名位高权重的使者,总计十人,为黄泉道最高层。 其中,八大使者又有区分,左右护道二使身份超然,神通深不可测,是道主左膀右臂,地位高于拘魂、索命、添善、罚恶、执典、传功六位使者,几乎能和圣女平起平坐。 这些大人物太远,外门弟子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段危即将一步登天,唤他一声大师兄不磕碜。 故而段危一经邀请,便有溜须拍马之辈响应,聚在宋家庄,夜行百鬼,将一庄上下四百余口全部活捉。 今晚是祭炼鬼神的大日子,重中之重,不容任何疏忽大意。 所以,黑袍才说,姓向的保义早来一天晚来一天都不好,来早了,会走漏消息,来晚了,同样走漏消息,惹来六扇门抑或自诩正派的江湖侠客,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没好果汁吃。 三人行至义庄,体型偏瘦的黑袍未曾进入,程勇、程和两兄弟一前一后推开义庄大门,听到偏屋传来的打坐呼吸声。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x2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程勇咋咋呼呼道:“向保义,乡老设宴款待,快随我上路吧!” 程和借兄长的大嗓门,挑破窗户油纸,吹入毒烟,数了个一二三四五,听到屋内倒地的闷响。 成了。 两人对视一笑,轻轻松松毫无难度,果然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 “大哥,都打呼噜了。” “哼,我似他这般年纪的时候,睡得可没他安稳,一点防备没有,还敢出来闯荡。” 两人推门走入,迎面见得两点残星闪烁,直扑眉心面门而来。 扑通! 兄弟二人仰头倒下,眉心各插一支淬毒短箭,情绪稳定,已然没了气息。 如那程勇,虽然脸色铁青,眼睛瞪得滴流圆,多少有些死不瞑目,但如愿获得了少年般的优质睡眠。 黑暗中,向远一步跃出,在两人尸身自焚前跳出偏屋,握住长刀,以最快的速度杀至义庄大门。 原计划不用毒箭,全靠手中长刀干翻全场,结果王文叙说对了,计划没有变化快,情报出了一点小瑕疵。 人数不对! 宋家庄不止五名黄泉道弟子,同为开窍期,向远按原计划行动,无限约等于三十里加急送人头。 义庄大门外,黑袍听到两声闷响,心头起疑,右爪藏于身后,屏气凝神退后两步。 他开了眼耳双窍,夜色黑暗也不影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向远拔刀而来,背后隐有身灭的火光,心头大惊,暗骂一句废物。 还有这小保义,谨慎小心,顷刻间斩杀两位同门,分明是有备而来。 黑袍五指扬起,黄泉道外门弟子的起手式‘烈阴风’,招式打出一半,见向远猛地一抬手,一点寒芒突至,急忙变招,借助精妙步法闪躲。 他对战经验不俗,仓促之间,硬生生扭转身形,还真被他躲过去了。 大难不死必有补刀,沉稳如向远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黑袍男闪避在他计划之中,长刀出鞘,猛虎御风咆哮。 黑袍见其凶威,不敢相抗,连连后退,扯开嗓子便要放声大叫。 下一秒,猛虎威势消散,他看到了生平最为璀璨的一束刀光。 天刀一式·孤星追月。 黑袍捂着漏气飙血的脖颈,喉中发出咯咯声响,双眸黯淡,缓缓倒卧在地。 向远没有废话,上前对其后心便是一刀。 嘭一声火起,第三位黄泉道弟子身死。 向远脚下不停,没有时间取回短箭,更没有时间重新涂抹毒药调试袖中机关,他从随身的布包行囊里取出一件黑袍套上,刀藏后背,快步跑向村子中央。 以他的少年身高体型,假装程勇、程和,一眼便会被识破,假冒相对瘦小的黑袍刚刚好。 感谢黄泉道门规森严,弟子出门都有统一制服。 “啊!!” 一声惨叫响彻夜空,向远捂着胸口,身入浓雾,无相印法模拟黄泉道的功法脚步,借阴风相助,步伐更加迅捷。 ———— 村中,浓雾缭绕,红光吞吐。 恍恍惚惚看不清楚,似是什么阴邪鬼物缓缓蠕动,即将踏出黄泉抵达人间。 中间,宋家庄的四百村民无声无息地被摆在地上,他们的身躯不动,虽有呼吸却脸色苍白,如同祭品一般盛放在阵法中。 四名黄泉道弟子身着黑袍,立于阵法之外,点亮红灯,一个个面无表情。 阵法以不明涂料绘就,似鲜血,含阴气,在红灯的加持下,符咒纵横,红光在浓雾中吞吐闪烁,环绕成球如同鸡子,又像是一颗恶魔的眼球,拉开一片断断续续的血色脉络。 血色脉络仿佛拥有生命,待其扎根后,巨大眼球消失,缓缓生长一棵苍天大树。 其根深植于九泉之下,根系盘曲,枝叶婆娑,覆盖四野,树干苍劲,布满岁月之痕,为天地生成的灵根,世人难见全貌。 黄泉母树! 一股黄泉独有的气息就此散开…… 大树虽为虚幻,只是一道投影,但气息分明,威势骇人,若无遮掩,远远便可察觉透骨寒意。 故而阵法外,一个个鬼影变幻成村民,有老者含饴弄孙,有男女花前月下,有孩童追逐打闹,伴着家家户户的香火气,整一个安然自乐的小村庄。 靠近了才会发现,一个个笑容僵硬,肢体动作宛如提线木偶。 百鬼夜行,扮作人样遮眼! “啊!!” 义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不一会儿,跌跌撞撞的身影捂着胸口跑了过来,阴风伴随左右,鬼物们对其视而不见。 蒙头盖面,遮遮掩掩,不是向远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程勇、程和在哪?” 四名黑袍护住红灯法器,一人走出,拦住向远去路,怒斥道:“小心点,坏了阵法拿你试问。” “不好了,那个保义好厉害,一刀就把程兄弟砍了……”向远哆哆嗦嗦回答,牙关打颤,吓得声音都变了形。 “哪家门派,什么刀法?” “我学给你,就是这样一刀……” 向远压下颤声,取出背后长刀,猛一抬头,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刀光亮起,银白闪耀,似毒蛇吐信,阴冷的獠牙咬住前方黑袍男子的脖颈。 一个错身,斗大的脑袋冲天而起。 一死,三错愕,变故来得太快。 血光下,向远横刀身侧,身形宛如鬼魅跳动,伴随阴风浓雾忽隐忽现,直取第二名黑袍项上人头。 第49章 百鬼杀尽(第八更,求月票) 这名黑袍弟子开了眼窍、耳窍,实力比程勇、程和之流强了数倍,戒心严重,见同门分头行动,短暂错愕后立即反应过来。 只见他袖袍一扬,五道寒芒飞出,直奔向远胸口面门。 以攻代守,迫使向远回刀,对战经验也丰富无比。 向远挑错了对手,见其相貌平平无奇,以为对方是小弟,结果直接选中了大师兄段危,他若选择偷袭另外两人,不管是谁,肯定能再斩杀一个。 三分之一的概率,直接出SSR,运气也是没谁了。 暗器袭来,向远收招舞动刀网,满树梨花绽放,叮叮当当打飞五点寒芒。 再想追击,已经迟了,另外两名黑袍走来,三人将他围在中间。 段危脸色铁青,一连三问:“你是谁,从哪得到的消息,谁出卖我?” 因为向远使出黄泉道身法,还能驾驭阴风,穿行鬼物之中不被攻击,被段危认定为同门师兄弟。 一场阴谋诡计在脑海中飞快成形。 他招人炼制鬼神,同门相妒,不愿他得逞,若能窃取鬼神为己用最好,不成,毁了他的大机缘,大家都没有才叫公平。 想到这,段危快气炸了,同门相残,同归于尽,和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黄泉道。 活该一辈子在外门厮混! 向远驾驭的身法是阴风鬼雾十三变,出自三阴生死簿,并有一套掌法‘化血神掌’,因初次模拟用于实战,阴气不足,故而使出来有些不伦不类,被段危当成了外门传承的步法‘追魂步’。 只能说,他的想象力还是低了,大可胆子大一些,黄泉左使夺舍失败,配套功法流落在外。 向远冷血在线,横刀护在身前,对段危的喝问不予理会,他周身阴气环绕,气息飘忽不定,仿佛是在包围圈里练功。 还真在练功。 一心三用,冷血练功,沉稳祭炼阴气,融入阴风鬼雾十三变,方便无相印法进一步模拟。 这套身法听名字就知道,模仿鬼物而来,开窍期便若鬼魅般跳动于暗影之间。阴风怒号,浓雾弥漫,身形如鬼影,在雾气中忽隐忽现,犹如幽灵穿梭,难以捉摸,是开窍期数一数二的身法。 唯一的不足之处,辨识度太高,万一给识货的人发现,肯定会将他和灵光老魔联系在一起。 夭寿啦,黄泉左使夺舍重修,他又回来了! 阴气不足,向远驾驭此身法不伦不类,段危没有那么高明的眼界,未能识出本门左使,见其不言不语,一双冷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脖颈、心脏等要害,心头更为恼怒。 “杀了他,拘魂送入大阵。” 段危冷哼一声,袖袍下右手抬起,套着一副铁爪,铁片包裹整个手掌,爪尖锋利,延伸出一截截剃刀利刃,触发机关,可弹射利刃作为暗器。 三人中,以他实力最强。 向远临危不惧,提刀直冲段危而去,待左右两侧黑袍包围而来,脚下步法陡然变化,身形如同鬼魅,在不卸力的状态下直角拐弯,杀向一名黑袍。 刀身泛着寒光,刀锋所向,风势咆哮,冷气逼人。 诡异的步伐如同跳动在黑袍心头,观向远目光如电,宛如死神抚刀而至,全无半点感情,心头一寒。 他心生怯意,步法便是一顿,下意识退后一步。 杀场中,气势弱了,便什么都没了。 黑袍气势一弱,向远的气势顿时暴涨,真气行走四肢,速度猛地暴涨。他舍了鬼魅步法,身似流星在浓雾中一闪,下一刻已至黑袍项上,刀光一闪,快如闪电,势如孤星追月。 黑袍还想着退敌三步之外,待大师兄来了徐徐图之,只觉颈间一凉,头颅已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 冷血的刀法干净利落,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更不带一丝犹豫,在他眼中,永远只有眼前的尸体和下一个目标。 “不对,这刀路数不对……” 段危猛然警醒:“他不是门中弟子,是六扇门的鹰犬。” 旁边的黑袍不识刀法精妙,见鬼魅横刀,分明就是自家师兄弟,一个小碎步朝段危靠了靠。 废物,这就吓破了胆子,要你何用! 段危舍了废物不管不问,欺身而上,利爪挥舞阴风。 他身手不凡,爪功无比高明,更兼真气绵长,以硬碰硬止住向远身影。铁爪收合之间,有鬼火闪烁,阴气旋绕成骷髅雾影,撕裂阴风,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幽冥之声。 向远提刀对阵,交手三五招便被压制,他对敌喜好一击必杀,看似厉害,对战经验并不算多,略吃小亏,隐隐落入下风。 好在冷血够冷,刀法不乱,管你上风还是下风,刀刀直取段危要害。 他这般不惧生死的打法,放在段危眼中,俨然是胸有成竹,料定此战必胜。 段危想不出别的原因,猜测附近还有六扇门埋伏,一声低吼过后,五指扬起可怖风势,呼啸着压迫向远连连后退。 这一退,直接到了阵法外的浓雾封锁区,百鬼游荡,一个个形容僵硬,受段危驱使,齐刷刷转动脑袋盯着向远。 被数百双眼睛盯着,还是如此阴森诡异的视线,换做旁人,十有八九要胆怯一阵。 冷血横目扫去,只知鬼物有血条,他有刀,鬼怕他才对。 他没将这些鬼物放在眼前,提刀欲要冲出浓雾,连续几步后,没有找见出路,知道自己落入了阵法中。 这是什么阵法? 师伯助我! 浓雾阵法外,段危手持一面三角小旗,通体黑色,绘有红黄两色鬼画符,望之不祥。 他念叨了一阵,稳住阵法,待困住向远后,将旗子交给一旁的黑袍:“师弟,你去除了他。” “啊!我?” 黑袍整个人都不好了,向远砍人如砍瓜切菜的画面历历在目,同门的骨灰还没凉透,他哪有本事和这等凶人厮杀。 “他困于阵法,你持此物,他看不见你,隐匿杀机,一招杀了他!” 段危恶狠狠瞪了同门师弟一眼,如此胆怯,不足以成大事,下次绝不能和这些废物组队,否则受其连累,死得何等冤枉。 黑袍一听,战意飙涨,拿着小旗走进浓雾。 段危冷哼一声,有句话没说,四周有六扇门埋伏,一切从速,他必须即刻开启大阵,炼出鬼神。让师弟去干掉向远,一来他不好分心,二来省一些力气对付六扇门。 至于师弟是否拼个真气耗尽,或者重伤……只能说,各人自有缘法,强求不得。 浓雾封锁的阵法内,向远得师伯相助,掌握了三种破阵而出的法门。 第一种,一力破万法,管你什么阵法不阵法的,莽就完事了; 第二种,世间凡有阵法,必有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找到阵法运作规律便可无伤走出; 第三种,毁掉布阵法器。 冷血的向远更倾向于第一种,奈何实力不济,只能想想。第二种同样不行,知识储存量不够,规律放在眼前也看不懂。 第三种更不可能了,敌人已将他困于阵法之内,没理由带着布阵法器走进来,世上没有这么蠢的人。 “只能徐徐图之了……” 向远呢喃一声,望见四周鬼物挥舞利爪阴风飘至,长刀在手,径直杀去。 将百鬼杀尽,他就不信这阵法还能运行! 刀光横扫,如狂风骤雨,鬼魅身影时而如风,时而如雾,搅动阴气漩涡,比鬼更像鬼,让鬼物都无法捉摸。 向远如入无人之境,刀下无一合之鬼,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一道寒光,每一次消失,都留下一声哀嚎,一套大众的五虎断门刀,被他使出了无上绝学一般的风采。 看着一个个鬼物倒下,黑袍瑟瑟发抖,想到大师兄段危所言,紧了紧手中的小旗,招来浓雾包裹,身形隐匿其中,小心翼翼朝向远靠了过去。 没事,这凶人看不见我,摸到背后,一爪子掏出他的心肝! 五指扬起,猛然间,视线触及向远转身时的冷眼…… 不好,他发现我了! ———— 八更两万字,求月票,各位书友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