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设定原型及其出处 设定名称-本书设定-原型出处-原型设定。 ①云台三落、剑啸寒川、燕回朝阳——梅青禾所使,华山剑法 出处:网游“天涯明月刀OL”——职业“太白”的技能、外装名称。 ②梅花盗——本书配角 出处:小说《盖世双谐》BY三天两觉——配角 PS:觉哥是我最喜欢的起点作者之一。论天赋,黄瓜感觉是网文作者中的“武林神话”。 可惜,三天两更……剑神一笑笑了半年……黄瓜特别喜欢盖世双谐这本书,所以用了这个配角的名字,算是一种致敬吧。 当然,人物的内核、性格、经历都是原创的,不是抄袭,大家不用担心。 ③岱宗如何——左黎杉所使,泰山剑法 出处:金庸小说《笑傲江湖》——泰山剑法“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剑法中最高深的绝艺,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左手不住屈指计算,算的是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 ④小四——本书配角 出处:漫画《一人之下》——临时工篇,陈朵 PS:唉,用陈朵做这个原型,其实是有某种想在自己的文字里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的想法。 一个有点任性、有点贪财、有点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如果陈朵能转世的话,黄瓜希望她可以这样。 ⑤蛊虫蜈蚣——仡濮氏饲养的蛊虫 出处:游戏《只狼:影逝二度》——狮子猿 PS:大家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原型来。当年那个该死的二阶段,把黄瓜手柄都吓飞了…… 暂时这些,后续出现会及时更新在这里的。大家如果对某个设定觉得感兴趣,可以去试试原型~ 第1章 锦衣卫办事! 嘉竟二十三年,顺天府,夜。 暴雨倾盆。 街上早已没有行人,只有几束月光闪烁,在地上勾勒出昏暗的光影。 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口,两个人一抬手,将一个浑身渗血的男人扔到了一堆杂物旁。 偶尔有雷光闪过,映出他已经扩散的瞳孔和不成人形的面容。 显然他是被人硬生生打成了这样,手脚都不自然的弯折,胸膛也不再起伏,已经是死透了。 扔下男人的两人拍拍手,朝他吐了口唾沫,骂了句:“找死也不看看天气,平白让老子们淋了一身水!” 两个人骂完了,其中一个面相年轻的就要直接往回走,被另一个年长些的拦住了。 “干嘛!?”他没好气的说道。 “你这就要回去啊?”年长的说。 “不然呢?这一身水!”年轻的混混甩了甩头发。 “你傻啊!大嘚哥都说了让咱们扔远点,咱们偷懒找这么个破巷子扔了也就罢了,还这么快就回去。”年长的混混皱眉说道:“生怕大嘚哥发现不了咱们偷懒么?” 年轻的混混回过味儿来,想了想大嘚哥一拳一拳砸在这男人身上,筋断骨折、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咋办?” “还能咋办,等会儿再走呗。”年长的混混扫了一眼周围,找了个避雨避风的角落底下蹲下。 年轻的混混骂了几句,也是无可奈何地用外衣遮住了头,在年长的混混身边蹲了下来。 本身那“大嘚哥”也未必会对这尸体有多在意,这燕京城内一天就要死十几个乞丐,哪怕扔在路面上也不会有多大麻烦。 只是他们实在不想冒雨走远了,这年代受个风寒就要去掉半条命。但他们也不敢违背大嘚哥的意思,就只能在这里墨迹一会儿再回去,想来他也不会多问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两人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雨水,准备回去交差。 就在这时间,寂静的街道尽头传来隐约的声响。不过一会儿,就有马蹄声传来,显然不是一两匹,而是一队人马。 年轻混混还没反应过来,老混混瞳孔缩了缩。 这时间早已宵禁,若是一两匹马还可能是大户不在意规矩。但要是一整队人马,必定是“官面上”的人物。 要是被发现了尸体就不好了。 这年月,死在台面下的人每天都不计其数,但不能死在大人物眼前。 老混混往后退了退,把尸体一把甩进了杂物堆,扯过一堆东西盖在上面,确认没有手脚漏出来。 这才拉着年轻混混往巷子里避了避,躲开路面。 虽说此时光线昏暗,又下着大雨,路过的人注意到他们的概率微乎其微。但老混混是在这燕京讨生活十几年的老江湖了,早就明白小心无大错的道理。 在杂物堆里的尸体面前,他们是爷。在真正的爷面前,他们也是虫豸。 小心不要出现在任何不该惹的人眼里,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可惜这道理他懂,年轻的混混不懂。 能做这一行的,多数都是好勇斗狠的主儿,只有被人砍过几次才能知道生命的可贵。 年轻混混看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早有不满,但也不敢出声,就象征性的甩开了年长混混拽他的胳膊。 发出了一丝细微的推搡声,漏出了半个胳膊。 马队中间的一座轿子里,一个面相看着三十出头、一脸倦容的男人扫了一眼外面,敲了敲轿子的梁柱。 霎时间,整队人马都停了下来。 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下马,来到轿子旁。男人朝着两个混混躲藏的小巷指了指,几人点点头,转身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 “完了。”老混混看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几人,脸色苍白。 因为这几人行走之间距离不变,隐隐结成阵势,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官差或高手。加上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而来。 心知自己已经躲不过去,也不再犹豫,老混混直接一步跨出,在雨水中冲着走来的几人做了个揖。 “几位差爷,我们是...” 嘭! 不等他话说完,一记肘击就砸在他的后脑上,直接把他整个人砸趴在地上。 随即一只靴子踩在他背上,挤出了他肺部的空气,让他所有没说完的借口都憋死在了嘴里。 老混混努力睁开冒着金星的双眼,就听见年轻混混一声喝骂被掐死在了喉咙里面,然后扑通一声被按倒在他面前。 一个年轻男人在小巷内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目光就停留在杂物堆上。 他上前掀开杂物堆,一把拽出里面的尸体,上下打量一番,把尸体放在了地上。 回身跨过被按在地上的两个混混,他走到车窗前,说道:“千户,死人,打死的。这两个人是严笑生手下的皮子,有案底。” “带上。”轿子内一脸倦容的男人回道。 “是。” 年轻男人应道,回头招招手。 嘎嘣!嘎嘣! 几声脆响,压在两个混混身上的人直接折断了他们的胳膊。两个混混张嘴刚要痛呼出声,就被各自冲着嘴上踢了一脚,晕了过去。 几人提起晕倒的混混,跟在缓缓前行的马队后面,离开了小巷。 ———————— 距离这小巷不过几百米的一处酒肆,此时灯火通明。 照理说,此时已经是凌晨,早就已经宵禁,是不许聚众作乐的。 但要是有人此时进来,见到这酒肆里坐着的诸位,都不会以为区区宵禁是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东西。 站在门口一脸横肉的,是近段时间燕京城内闯出名号的“大嘚”,敢打敢拼,一身武功也算是入了流。 看这屋内地上未干的血迹,方才就是他一拳一拳硬生生把一个人打成了一团软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屋内坐着的,有漕帮的堂主“一臂剑”胡霜,有华山的执事“清风剑”古交,有大盗“雪上霜”,有独行的奇人“铁秋衣”等等,都是江湖上闯出了名号的人物。 而在这屋内坐主位的,是这燕京黑道十几年的龙头“铁掌弥勒”严笑生。 今夜是他四十岁的生日,在家办过一场酒宴之后,在此处招待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朋友。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即使是名门正派也要人吃马嚼。要在这燕京讨生活,江湖人就绕不过他这个龙头。 只是名门正派自己要脸,不好在明面上跟他有牵扯。像大盗“雪上霜”、“铁秋衣”这种被通缉的要犯,也不好大摇大摆的上门。于是就在此处招待,反正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算被官差查了,塞点银子说一句不知道这些客人的来历也就罢了。 此时酒过三巡,除了中间有个来寻仇的毛头小子找不痛快,也算是宾主尽欢。 严笑生面相和蔼,大腹便便,看着就像是个温和的富家翁。此时他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就要说几句场面话。 就在此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 大门轰然洞开,两个人横着砸倒了大门,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躺在了屋内正当中。 其中一人满脸是血,勉强抬起头看向面色铁青的严笑生道:“龙...龙头...是鹰抓孙(黑话,官差)...” 严笑生细细看了两眼,认出这两人是刚才出去抛尸的手下,脸色愈发难看。 只见门外呼啦啦进来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步伐整齐,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整个门堵了起来。门外也不断响起脚步声,显然是将整个酒肆都围了起来。 堂内“雪上霜”、“铁秋衣”这类通缉犯见来人像是官差,就要起身动手。 而漕帮和华山派的人也站起身来,想说几句场面话。 就在这时,门外缓缓走进一人。 这人看着三十出头,容貌英挺,穿一身黑色大氅,猿臂蜂腰,本身可算得上威武。只可惜一脸倦容,身形懒散,看着像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他进了门,身后就有人把门关上,替他脱下沾了水的大氅。 他旁若无人的低头拍打了几下身上的雨水,抬头扫了一眼酒肆内形色各异的众人,随意地拱了拱手:“诸位,请了。” 他伸手摘下腰侧悬挂的腰牌,举在手上,在面前划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半圆。屋内众人只是大略看清了那腰牌的形制,就立刻齐齐色变。 几个绿林道和黑道的客人,腿都不自觉的开始打颤。华山派一个弟子张口欲言,被“清风剑”古交狠狠瞪了一眼,喏喏的不敢出声。 “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 “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现在可以跪下了。” 第2章 谈笔生意 “锦衣卫办事,不想死的现在可以跪下了。” 李淼开口说道。 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侮辱。尤其是对于把脸面看的比命都重要的江湖人来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轻蔑要比抽刀见血来的更加难以接受。 屋内几个名门正派弟子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当然没人下跪,可也没人敢反驳一句。 就因为李淼那一面锦衣卫千户的腰牌。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要是一两个锦衣卫上门,那还有攀附交情、行贿转圜的余地。但这种朝廷鹰犬成建制的出现在你家门口,就代表你是皇上点头要杀的人了。 即便自古江湖和朝堂若即若离,可也不代表你可以冒头喊一句“我不是陛下的臣民”。面子上过得去,才有你的里子在。 不给锦衣卫面子,就是不给朝堂面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 现在你要为了自己的面子当出头鸟,惹出事儿来,掌门也会为了给朝廷面子,一掌毙了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畜。 这是门派弟子的想法。而独行的绿林道和黑道人物,就是单纯惧怕锦衣卫的暴力了。 锦衣卫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时筛选出天资好的,功法、打熬筋骨的耗材都不下于名门大派的内门弟子,又常年做刀头舔血的勾当。既有天资、功法、汗水,又不缺生死搏杀的经验。 可以说,就堵住门的这十几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每一个内外功都有登堂入室的水准。而真要从江湖上挑内外功修为相仿的捉对厮杀,没几个能从这些人手里活下来。 跪是跪不下的,怕也是真的怕,气氛就这么僵住了。 李淼看半天没人回话,也不着恼,只是轻笑了一句:“哟,硬骨头。” 举着杯半天没动静的严笑生咳嗽了几声,露出标志性的和善笑容,从主位下来往李淼这边走,边走边笑道:“官爷、官爷,不知小店是哪里冒犯了,我给您赔罪...” 话没说完,路走到一半,李淼身后就闪出一人冷冷的盯着他,逼得他停下了脚步。 李淼也不看他,往屋里走了几步。那一排守住门的锦衣卫也像是一堵墙一样跟着往前,逼得几个坐在门口位置的人忙不迭躲开。慌乱之下带倒了些桌椅碗筷,哗啦啦一阵乱响。 当然,其中也有些自持身份,或是为了面子没动的。 李淼走到其中一桌前,低头看了看,恍然道:“这不是华山派的古大侠吗?” “清风剑”古交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朝他拱了拱手:“大人。” “古大侠,不在山门内练剑,这是来京城探亲?访友?” “访友。” “哦...访的什么友啊,可是在这屋里啊?”李淼认真的问道。 看似随意地问,却不能随意地答。锦衣卫的问题,每一个都可以要命。 古交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终于泄了口气,说道:“不...不在。” “那就好,听说令爱近几天生了场小病,古大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 这一句话,就让在江湖上闯出“清风剑”名号的古交面色铁青。 这句话可以这么理解:你家有什么人,最近有什么情况,我都清楚。 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你不会想让令爱真的生场病吧? 就见李淼凑过去,压低了嗓子,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让你跪你不跪。” “让你滚,你总该滚了吧?” 古交面色难看至极,咬着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淼,又看了看严笑生,最终还是抬袖掩面跑出了门。华山派的弟子也都跟在后面呼啦啦一起跑了出去。 李淼也不在意,又回头点了一个人的名字:“漕帮的胡大侠,久仰久仰。” 胡霜面色难看的站起身来,冲严笑生抱了抱拳,说一声:“走。”就带着漕帮的几个手下走出了门。 这两人是屋内来头最大的,他俩一走,屋内剩下的二三流门派的人也都急忙一起起身,跟在胡霜后面跑了出去。 堵门的锦衣卫让开了道路,他们这次是冲着严笑生来的,也懒得对付这些人。 不出一会儿,本来人声鼎沸的酒肆内就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几个被锦衣卫死死盯住的绿林道、黑道通缉犯,严笑生,严笑生手下的大嘚,以及被打了个半死的两个抛尸混混。 李淼往里走到了主位边上,腿一伸勾过了一把椅子,往上一坐。 抬手招呼在原地站了半晌的严笑生:“严龙头,来,坐、坐。” 严笑生走到李淼对面坐下,身后传来厮打的声音。 是见势不妙的大嘚想要冲出门口逃窜,被锦衣卫一刀鞘砸在脸上,一口牙吐出半口。随后被按倒在地,一脚踩在后脑上,此时口鼻埋在地里,正不住发出含混的呜咽声。 严笑生不敢回头看,李淼也没在意,朝那边挥了挥手。 嗤—— 就听得血液喷溅的声音,一柄狭长的刀刃贯穿脖颈。不久之前还耀武扬威,把人活活打死的大嘚手脚抽搐了几下,就再没有声息。 抛尸的两个混混直接被吓昏了过去。 李淼也没什么表示,他进锦衣卫二十年了,面前死上个把人,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平常。 他提起酒壶,给严笑生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严龙头,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吧?” 严笑生面色铁青,点点头。 锦衣卫上门,找的还是他这么个黑道龙头,不是抄家就是灭门。李淼这一开口,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 李淼点点头,继续开口道:“这趟呢,本来是百户的活儿,轮不到我这个作文书的千户来。” “但我们查了查严龙头的生意,发现涉猎甚广啊。窑子(青楼)、皮子(黑道)、扣子(坑蒙拐骗)、色子(赌坊)都干,这些年赚的不少吧?” 严笑生黑道出身,此时心知这关是不能善了了,也不再一副和善表情,冒出混不吝的气质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语带讥讽地说道:“我只是赚个辛苦钱,大头还是像大人这样的人物拿。” “是、是,是这么个事儿。所以我过来了嘛。”李淼又给严笑生倒了一杯。 “照理说,你武功也算是二流门派掌门一级的,要是在外边说不得能当个土大王。但是在这燕京城想把生意做的这么广,单靠武功还差点。” “我们也是查清楚了,你牵扯的人有点多。下手抄家容易把一些人翻到台面上来,那太麻烦。” “可你的命和钱我们都得要。” “所以我这个管钱的千户来呢,就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第3章 开玩笑 “所以我这个管钱的千户来呢,就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锦衣卫共有十个千户所,对应十个正千户。而锦衣卫的千户跟大头兵的千户不同,是正五品的官职。照理说像李淼这个层级的锦衣卫,应该是出现在朝廷大员、地方大派的抄家灭门案里边。 像严笑生这种,说好听是京城黑道龙头,说难听点就是个白手套的人,让一个千户来办是太瞧得起他了。 所以严笑生一听李淼说要谈生意,眼睛一亮。 要是锦衣卫就是冲着他本身来的,那他十死无生。但要是还顾忌他背后的人,要勾兑勾兑,说不得就能把他这条命留下来。 他当然不想死,能谈,就能还价,他这条命也许也能谈。 可李淼摆摆手,直接就打消了他的盘算:“别想多了,你死是肯定的。” 严笑生眸光暗淡了下去,半晌才开口道:“左右都要死,还谈个屁。” 他此时已经放弃了幻想,言语也不再保持恭敬。 只等李淼露出个破绽,他就动手制住这个面色疲惫的千户。 但凡内功修到一定水准,自然神完气足,油尽灯枯之前劲力生生不息,轻易不会露出疲态。见李淼一脸倦色,不是功力不行,就是状态不对。 他武功放在江湖上也是有一流高手的水准,说不定真能拿李淼做人质,借此逃出京城。 只要逃出京城,天高海阔,随便找个地方一躲,等过个十几年改名换姓,凭他的武功还是吃香的喝辣的。 “听我说完。”李淼低头抿了一口酒,看也不看严笑生。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他周身肌肉紧绷、气劲运行,已经要准备搏命的打算。 “我们过段时间有正事儿,人手不足,我们这些平时留守京城的人都要下去走一遭。” “走之前呢,指挥使的意思是先把京城里冒头的杀一杀,省的人都走了,你们再闹出事儿来。” “严龙头你呢,就是那个最扎眼的。但是我们这些做事的一查,发现你效力的人有点多。这一抄家再翻出点大人物来,不好看。” “我就提了一嘴,说这事儿还得着落在你自己身上,结果就被赶鸭子上架,让我来跟你谈。” 说到这里,李淼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对被派过来做这事情十分不满。后面戒备的几个锦衣卫见状互相示意,偷偷笑了笑。 自家千户什么都好,能力强、武功高,能文能武。 就是一天只有四个时辰的精神,过了这个时间就立刻一副三天没睡觉睁不开眼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做差事。这次要不是指挥使亲自发话,摔了茶碗,恐怕连镇抚使也指使不动他。 要不是有这么个懒病,恐怕早就当了镇抚使甚至同知了。 “是这样,我可以让你多活三天。”李淼轻描淡写的对着严笑生说道:“这三天里,你自己去跟你那些主子交代,把该给他们的钱给了。剩下的,自己找人装好,送到我们那里。” “这样,我们也不用去跟你的主子们讨价还价,你的主子们也不用怕被我们翻出点什么来,是不是皆大欢喜?” “然后呢?”严笑生咬牙切齿的问道。 “然后?”李淼瞄了他一眼:“然后你就死呗。” “在自己家暴毙。记得死的惨点,吓吓那些没冒头的,也好给我省点功夫。” “操了的。”严笑生此时都要被气笑了:“你们这些鹰爪孙果然是不爱说人话,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我还得乖乖自杀,还踏马得死得惨点,我图踏马什么呢!?” “你可以给你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留五两银子,就这。”李淼朝他一摊手。 就这一句话,严笑生的脸色瞬间凝固了,可下一瞬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奇怪的看了李淼一眼。 “我从来没成过家,也不曾有过什么孩子。” “你不是上月买了个艺伎吗,她怀了。我们的人请大夫看的,包准。” “你死了,我们收到钱,就给她五两银子放她走。”李淼认真的说道。 严笑生沉默。 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时而犹豫时而疯狂,可最后还是一抹狠色占据了他的脸。 “我去你妈的!” 他一声暴喝,桌下的双掌直接击碎桌面,猛地击向李淼的胸口! 什么艺伎,什么孩子,只要他还能活,以后什么孩子生不出来!? 现在就要凭他这一身苦练三十年的武功,挣一条命出来!需知他“铁掌弥勒”的名头,也是人命堆出来的! 此刻他余光扫过周边站着的锦衣卫,防着他们一起出手围魏救赵。可那些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是连动都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他双掌逼近李淼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双掌印上李淼的胸口。 腾腾腾腾! 却是严笑生猛地倒飞出去,双脚不住卸力,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暴碎,直退到墙边才停住,靠的墙面震动,簌簌落下灰尘来。 哇! 严笑生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等他抬起头来,露出胸口,才见胸口处一记指印,深一寸有余,显然是直接戳碎了胸骨。 而严笑生竟完全没有看到李淼出手! 此时不止严笑生,屋内剩下的几个绿林好汉都面露惊骇之色。 严笑生的武功在江湖上堪称一流。莫以为江湖上几流几流的高手会很多,只要是一流高手,就是在一个至少以省为单位的地域里排的上号了。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也不会有太多。 这几个绿林好汉没有在锦衣卫封门的时候暴起,就是要等严笑生出手,他们再一起上,胜算更大。 可电光火石间,他们都没来得及运气起身,战斗就结束了。 这都不能算是交手,而是赤裸裸的碾压。 能随手就击碎一流高手的胸骨,又生受了一掌反而把对方震飞,这个自称做了二十年文书的锦衣卫千户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恐怖的境界!? 就算是武当少林这种巨擘,其当家主持和掌门能做到吗? 就听得一个年轻锦衣卫冷哼道:“哼!螳臂也敢当车么?你以为锦衣卫缇骑搜捕天下,除了我家千户,还有哪个千户能在京城稳坐二十年?” “只要有我家千户在,像你这种狂徒就是再来个十七八个,也别想在这京城翻出什么水花!” “停,停。”拍打着胸口衣襟的李淼闻言,摆了摆手:“别吹了,我是懒得出去日晒雨淋,同僚们照顾我不让我辛苦。什么当车什么稳坐,你说的我都起鸡皮疙瘩。” 说罢,他朝严笑生拱了拱手:“手下人开玩笑,严龙头可别出去乱说啊。” 没人敢拿这当成个玩笑。 严笑生咳嗽数声,吐出一口淤血,颓然道:“我在这京城也厮混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有你这一号人物。” “我枉活四十余年,以为自己日日苦练有所成就,今日见了阁下才知道不过是井底之蛙。”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处凹陷的指印:“这一指断了我的心脉,以我的功力也就正好能撑过三天,这也是你故意的?” “凑巧,凑巧。”李淼双手抄袖,道。 严笑生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一百两。” “莫说五两十两的玩笑话。我也不多要,给我那孩子一百两,让他能有个安家的钱,我就照做。” 此时他生机已断,唯一的念想就是留个香火,态度也软化了下来。将死之人,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什么都可以谈了。 可李淼摇摇头,显然没在开玩笑:“就五两。多一分也没有。” “你!” 严笑生怒容显现,他起业多年,一口茶就不止五两银子,什么时候把这点小钱放在过眼里? 想来这锦衣卫千户位高权重,平时收的孝敬只会比他更多,也不会在乎一百两和五两的那点区别。这是在故意羞辱他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做窑子、皮子买卖,拐带人口,强买强卖。” “不算你坑蒙拐骗走的,在你那些花钱买来的人里边,我找了个约么中档的数。”李淼摊手道:“我都没算你一文两文强买的那些孩子。按你的规矩来的,可别说我欺负你。” “这也就是你那孩子没出生,没享过你作孽带来的福,不然我就直接把他卖到窑子里做龟公,卖价也是五两银子。” “公平吧?” “你!”严笑生颤抖着手指,想指向李淼,手抬到一半,无力的垂了下来。 “好。就五两。”他失去了力气,沿着墙面缓缓坐倒。 “成交!”李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不再看严笑生一眼,直接就往外走。 走到昏死的两个抛尸混混身边,随意两脚踢过去,直接踢断了两人的颈椎。 两个混混就直接失去了声息,好在死的痛快,也算是一件幸事。 屋内几个绿林好汉不敢反抗,被几个锦衣卫锁住,押送了出去。 李淼双手抄袖,走出门外,来到轿子旁。 那开口吹嘘他的年轻锦衣卫快步上前掀开帘子,李淼就钻了进去,闭上眼倚靠着休息。 轿帘外,那年轻锦衣卫轻声问:“千户,那艺伎真怀了么?” “怀什么?那姓严的坏事做绝,几十年都没有个孩子,哪有那么巧就被咱们抓住了。”李淼闭着眼睛说道:“就他这种人还想留香火啊?” 年轻锦衣卫挠挠头,憨笑着说:“还是千户你有办法。那他那个艺伎怎么处理?” 李淼顿了顿,说道:“放了。等姓严的钱送来,你去拿一点出来,给她安家,也算是脱离了苦海了。” “就给——一百两吧。” “哎。”年轻锦衣卫答应了一声,抬抬手就要示意人马启程回镇抚司。却见李淼掀开了轿帘,脸上倦容愈发明显,眼睛都懒得睁开了,整个人崴在轿子角落里,懒洋洋的开口道。 “你们带着人回去复命,我要回去睡觉了。” “啊?千户,可指挥使还等着您...”年轻锦衣卫为难道。 “管他呢,我一天只做四个时辰的事情,这是当年拿命换来,指挥使亲自许我的,今天够给他面子了。” “他要是不爽,你就去我书桌镇纸底下,把那张他当年画了押的条子拿给他看...” 说着,李淼声息渐低,含混的说道:“我一天...只工作...八个小时...” 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年轻锦衣卫无奈,可也知道自家千户只要是睡着了,那就是在他耳朵边放鞭炮也叫不醒。只好对着抬轿子的力士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李淼送回家。 自己则领着一队人马回镇抚司挨骂。 只留下灯火通明的酒肆里,几具尸体,和等死的严笑生。 第4章 放假最多的李千户 日上三竿,李淼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嗯~—— 这一个懒腰伸的极久,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李淼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打了个寒颤,披了件衣服下床。 昨天晚上加班实在太久了,让他都直接睡了过去,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他走出房门,冲着院子里正在浇花的一个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四,来来。” 小四听见招呼,回头看见他站在台阶上笑,却是一溜烟跑过来焦急地说道:“爷,你可算起来了。” “现在都快过了辰时(九点),衙门点卯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今天点不上,这月俸禄又该扣光了!” 李淼不在意的说道:“扣就扣呗,我哪天从库里抓两把就够咱吃的了。” 他从锦衣卫的库里取钱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因为那些钱本来就是他的。 “爷,你每次都这么说,可钱到了你手里还没到家就花完了!”小四委屈的说。 “得得得。”李淼此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想招呼小四出去一块吃点早点,可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也就不好再逗她。 “成,我这就去衙门点卯,等我拿点银子,不放我兜里,直接让你海哥哥给你送来好不好哇?”李淼戏谑的说道。 小四脸腾一下就红了,也不说话,转身噔噔噔的跑进了屋。 “丫头片子,留不住了。”李淼笑着看了看,回屋穿好了衣服,慢悠悠的出了门。 当下这个朝代,叫做大朔。大体上跟李淼前世的大明差不太多,细节上略有出入。 有相同的地方,比如皇帝都姓朱,比如也有锦衣卫,也有宦官弄权,也有文臣党争。 有不同的地方,比如不像大明那么规矩,坊市划分不那么死板,让李淼此时可以慢悠悠的挑几个吃食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衙门走。 比如,这个世界有真正的武功。 一苇渡江、隔山打牛都是现实存在的,乃至容颜不老、断肢重生都不是杜撰,而是江湖人士统一认定存在的共识。 而要说李淼到这武侠世界三十多年,在武功上修的怎么样了? 呵——这么说吧,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 也就是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容颜不老、见神不坏的水平,半个武林神话,不值一提。 而要问李淼为什么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 一是根骨,李淼的根骨不是好,是好的过分,是达摩祖师闻之落泪、三丰真人见而心惊的程度。单靠这一身根骨,李淼就算死磕一门内功,练到现在都不会差到哪去。 当然,根骨决定下限,到了绝顶高手这一级,决定上限的往往是悟性。 君不见杨过就剩了一根胳膊,跟着一只不会说话的大鸟瞎学,都能悟出黯然销魂掌来。而郭大侠身上神功绝学比脑细胞都多,可使了半辈子降龙十八掌,也没见使出什么花样来。 可见要想达到开宗立派的宗师境界,悟性才是决定性因素。 而李淼的悟性呢,只能说一般,非常一般。 要说一般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假设有这么一位天赋异禀的少侠, 这少侠门派里有一个天赋平平的弟子, 这个弟子下山遇到了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匪, 这个山匪手下有一个打家劫舍的小头目, 这个小头目背后有一个摇旗呐喊的喽啰, 这个喽啰家里养了条会握手和坐下的狗——李淼的悟性就跟这条狗差不太多。 这不是对李淼的侮辱,而是事实上的评价,他的这个“一般”,既不是“在江湖人士里边一般”,也不是“在普通人里边也就算一般”。 而是“在哺乳动物里边,一般”。 也许会有人说,悟性不就是智商么,难道李淼脑子跟狗差不多? 不是,悟性并不等同于智商,至少在大朔武林里不是。 所谓的悟性,其实更贴近于“适配度”。同一个人,可能对某个功法悟性很强,对另一个就榆木脑袋。 而有些武学奇才,就是对几乎所有武功适配度都很高。而李淼,就是对所有武功的适配度都低的发指。 因为他要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那些玄之又玄,有时候甚至违背常理的东西。 俗称“知见障”。 他可以改变自己的理念,可以改变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但很难去动摇那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实践、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 这动摇了他去理解一切武学的基础。 好在,他是个挂狗。 就靠着既没有文字说明,也没有任务发布,与其说是外挂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特殊体质的金手指,李淼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硬生生在把自己修到了半个武林神话级别。 至于这金手指的细节,容后再表。 且说眼下,李淼迈着四方步,边走边吃,边吃边四处乱逛。硬生生把太阳磨到了正当中,才走到了镇抚司衙门口。 此时已经快到休息时间,镇抚司衙门前半条街一片空旷,显然少有人愿意从这帮子抄家灭门的行家门口经过。门口两个执勤的锦衣卫也乐的清净,此时正眯缝着眼养神呢。 老远看见李淼一身便服,嘴里嚼着东西,活像个闲汉,晃晃悠悠地就要往镇抚司衙门里走,一个年轻的锦衣卫就要上前喝问。 没等张嘴,旁边年长的就一个箭步跨出,飞也似的跑到李淼身边,点头哈腰的说道。 “来了千户,昨晚您辛苦。指挥使大人说了,让我们看见您就说一声,赶紧过去见他呢。” 李淼嘴里还嚼着东西,也腾不开嘴说话。就从手里小包抽出一串糖果,拍在年长的锦衣卫手里,跟哄小孩儿似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进了衙门。 等到李淼走的没了影儿,年轻的锦衣卫才开口道:“哥,那是哪个千户?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还穿着便服?” 锦衣卫内部虽然有级别之分,可也有统属之别。一般只有直属的上级才会不称姓而直接称职务。就好比只有自己的直属百户才会直接叫“百户”,不直属的就是王百户、张百户这样。 可方才年长的锦衣卫分明是直接叫的千户,并没有加什么姓氏。 且锦衣卫内部家法森严,连两位同知都是以身作则一丝不苟,从哪冒出来个闲汉似的千户,正午了才过来上工? 年长的锦衣卫从怀里掏出张纸,细细的把李淼拍给他的那串糖果缠起来,这才说道。 “记住这位爷的脸,以后见了就直接叫千户。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干啥你都装作没看见。记住了没有?” “他就是咱们整个锦衣卫,资历最老、关系最硬、手段最野、休沐最多的,李淼李千户!” 第5章 锦衣卫指挥使 门口锦衣卫眼看着李淼走远了,才开口说的这话。 但以李淼的耳力,就算是隔了两道墙,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习惯了,脚步不停往自己的押房走去。 此时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李淼往里走,两边的押房三三两两的出来人往外走。 这些人都穿着靛蓝色的官服,冷不丁看见一身松垮长衫的李淼,先是一愣,而后看清是谁之后又是一乐,纷纷上来打招呼。 “千户。”“千户,吃着呢?” 李淼点点头,从腋下夹着的包裹里边不断掏出东西来,一人一个发下去。 收到东西的人也都习惯了李淼,也不客气,收了东西笑着道声谢,就结伴出去寻午饭吃了。 李淼走远了,就听见远远传来的说话声。 “当锦衣卫当到李千户这份儿上,真是到头儿了。” “绝对到头了,咱们衙门上上下下没有把日子过得比李千户更舒坦的了。” “谁不说呢,咱们天天看着星星上工,官服腰带都不敢扎松了。人家嘿,敞着怀,吃着饭,正午睡醒了才来,还谁都管不着。” “你说,咱能有天过过这种日子么?” “谁配啊,你配还是我配?” “可不是,人家李千户是二十年的老锦衣卫了,打从十五年前人家就是千户!不光资历深,还是指挥使的老部下,本事还大!” “四时千户,一天就办差四个时辰,什么差事四个时辰也给你办好!镇抚使都得哄着,咱们比不上...” 再往下的话,李淼也听不清楚了。 他就这么慢悠悠的往里走着,一边打招呼一边发东西,走到自己押房门口,手里的东西也刚好发完。 屋里一个人一脸焦急的打转,正是昨天晚上跟在他身边的年轻锦衣卫,名叫王海,是李淼手下得力的亲信。 王海见了李淼,脸上就是一喜。随即快步走过来,手里提着李淼的官服,走到近前一边给他披衣服,一边开口。 “千户,你可算来了!” “昨晚指挥使没见到你回来复命,又摔了一整套文房四宝,那砚台现在还镶在树上扣都扣不出来!您赶紧穿好衣服去见他吧,再给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 他昨天晚上回了衙门复命,锦衣卫指挥使见李淼又不见人,气的把他臭骂了一通,让他在李淼的押房里等着。让他转告李淼到了衙门立刻去见他。 他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见李淼终于来了,立刻喜上眉梢。 王海前后绕着李淼转,提提领口拽拽袖子,轻车熟路的就把一身官服给板板正正的套在了李淼身上,而且还没耽误李淼走动。 不光是技巧娴熟,还带着十几年纯熟的柔功底子,不然不能这么快速且轻柔地把锦衣卫千户那古板繁琐的官服,套在一个行走的人身上。 看着像是丫鬟的手艺,其实是带着“摘叶枝不摇,采花蜂不觉”的柔功武学意境,真在死斗的时候使出来,就是暗中伤人经脉、损坏皮肉的阴损手段,是等闲高手使不出的章法。 李淼回道:“本身就是他赶鸭子上架,我大半夜的给他办事儿,不找他要好处也就罢了,还好意思使性子?” 王海也不回话。 锦衣卫毕竟是个封建时代的特务组织,上上下下等级森严,锦衣卫家法更是严酷。谁敢在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前讨价还价? 只有自家千户成天气的指挥使摔盆砸碗还不用受罚,到头来挨板子的还得是自己这些手下人。 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让惫懒的李千户去找指挥使报道。 李淼抬眼看了看外边,念叨了一句:“现在是午休时间吧?”说着就要往位子上坐。 王海暗道不好。 自家千户只要往那个地方一坐,起码就是一个时辰的午觉。 要是指挥使等不到人,杀上门来,自己铁定又要被杀鸡儆猴。 他连忙上前,运起劲力暗中一踢,一颗小石子就磕在椅子腿儿上,砸出一道裂纹。然后快步上前,佯装要给李淼推椅子。 嘎嘣。 王海本身就使了千斤坠的劲力,压着椅子往前挪。那有裂纹的椅子腿跟地面一摩擦,立刻就断了,整个歪倒在地上。 “哎呀!昨天还好好的!”王海惊讶地喊了一声,随即对着李淼说。 “千户,我这就去库里给您领一把新的。” “现在屋里也没有地方坐,不然您去指挥使那边坐会儿?正好他老人家也说找你有事儿。” 李淼看了看一脸诚恳的王海,又瞧了瞧那把坏掉的椅子,摇了摇头:“记得给我换把坐着舒服的。” 说罢从桌面上的镇纸底下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来,揣在怀里。 这才迈着四方步,终于是朝着指挥使的押房去了。 王海长出了一口气,却见李淼从门外伸出头来说:“海儿,你去库里支点银子,去我家给四儿送去。” “知道了。” 见王海答应,李淼才回身走了。 走到锦衣卫衙门当中的堂屋,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朱载㙺的办公室了。 这堂屋并不大,也就几丈见方。院子里一颗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树干中间镶着一块砚台,深入足有一掌。被砚台砸开的部分还流出一些汁液来,显然是刚被人弄进去不久。 想来这就是王海说的,昨晚朱载㙺见李淼没回来复命,一怒之下,从屋里扔出来的。 门大敞着,门口地上是平整的青石板,上面却镶着一些碎瓷片、散落着一些茶叶。 一个穿斗牛服的锦衣卫正蹲在地上,把那些碎瓷片从青石板上往外拔。 李淼跟没看见似的,抬脚就往里走。 锦衣卫指挥使朱载㙺,此时正端着一碗饭,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绿叶菜,正要往嘴里送。 刚到嘴边,抬眼就看见了若无其事走进来的李淼。 “哼!” 朱载㙺一抖手就把手里的筷子甩了过来。 嗖! 那一双筷子直接就划破空气,发出了凄厉的嘶叫,直奔李淼脸上而来。 朱载㙺一生气就喜欢摔东西,锦衣卫上上下下都知道,老毛病了。 单论这事儿其实不算什么,偏偏这人武功还特别高,摔东西的时候又没轻没重的,让不少锦衣卫高手都吃过苦头。 这一双筷子飞过来的时候,虚虚实实,一根明劲一根暗劲,一根先发一根后至,都带上高明的暗器手法了,显然是朱载㙺动了真火。可以说就这一双筷子,插死个二流高手不成问题。 当然,对李淼是没什么威胁。 李淼抬手,随手拂了一下,那一双筷子就偏离了方向,“当当”两声插在了门口的青石板里。 门口的斗牛服锦衣卫正从青石板上拔瓷片,一抬眼,石板上又多了一双筷子。 他抬头往屋里看了看,叹了口气,转头又去拔筷子。 李淼走到屋里,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懒洋洋的看着怒目圆瞪的朱载㙺。 “别把碗扔过来啊,碗里有汤。我现在穿的可是飞鱼服,弄脏了就是欺君。” 李淼斜靠在椅子里,手撑着脸说道。 第6章 合同上是这么写的 “别把碗扔过来啊,碗里有汤。我现在穿的可是飞鱼服,弄脏了就是欺君。” 李淼说道。 在李淼前世,很多人印象中锦衣卫就该穿飞鱼服、挎绣春刀。 其实不然。 在封建时代的生产力条件下,是没有能力给除官员以外的群体,配发刺绣的制服的。 实际上锦衣卫的制服就是普通的官服,而办差时的劲装则根据当时兵部的形制进行变动。 飞鱼服,其实是皇帝特赏给有功之臣、属下官员等人的赏赐之一,能否穿着取决于皇帝是否赐予。 有记录的锦衣卫官员被赐予的赐服,有蟒服、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四种。像李淼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就是当今皇帝钦赐,别说弄脏了,就是洗一洗都是罪过。 像这种御赐的衣服,平时是很少会拿出来穿的。 王海直接往李淼身上套这一身,就是料到了朱载㙺会跟李淼来这一套,提前防了一手。 果然,被李淼这话噎了一下,朱载㙺手里举起的碗也放下了。 只是他仍恶狠狠地盯着李淼,不住地喘着粗气。 半晌,朱载㙺才怒骂了一声:“看看你这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李淼头不抬眼不睁的说道:“大人,我都在您手底下当差二十年了。早就知道我是一坨烂泥,您老扶我做什么?” “您这老是硬扶,烂泥不舒服,您还要生气。不如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您说呢?” “彼其娘——” 朱载㙺五十多岁,宗室出身,是个脾气虽大却挺有风度的老者。此时却也被李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态度气的骂了娘。 端碗的手刚放下去又抬起来,就要把碗扔到李淼脸上。 “哎哎——”李淼挺起胸膛,露出胸口刺绣的飞鱼,用手点着。意思是提醒朱载㙺,御赐的衣服。 啪! 朱载㙺把碗恨恨的摔在地上,指着李淼的鼻子痛骂道。 “你怎么就不能争争气,动弹动弹!你都当千户多久了?十五年了吧!” “嘉竟七年你就在我手底下当千户!嘉竟二十三年你还是个千户!你要当一辈子千户啊!?” “多少次了,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我对我儿子的仕途都没花这么多心思!你就不能挪挪你那懒骨头,上来给我分担分担!?” 朱载㙺看着斜倚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的李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昨晚为什么不回来复命!?” 李淼回道:“困啊,几个蟊贼,王海就押回来了,我就回去睡了。” “谁在意那几个瘪三!?我是问你怎么把严笑生放了!?”朱载㙺说道。昨晚从严笑生那里押回来的几个绿林好汉,多少也有几个在江湖上闯出名号的好手,在他嘴里就成了瘪三儿。 “严笑生这事儿,油水足,别人都想抢着做,为什么我非要你去?你能不懂?” “我懂,我懂。”李淼道。 “不就是钱同知要退下来,严笑生后边又是兵部的背景。您想让我把他弄回来,交给兵部落个好。好让他们抬抬手,让我去顶钱同知的位子么。” 大朔开国皇帝建立锦衣卫的时候,是想给后世皇帝手下留一个独立于朝堂的特务组织,人事升迁、俸禄都由皇帝一言而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个特务组织的忠诚和可靠。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经历了几任皇帝和朝堂的博弈,眼下的锦衣卫也不再是纯粹的皇帝私兵。指挥使下面的两位同知,现在都是由兵部举荐。相当于是朝堂在锦衣卫里面埋下的钉子。 朱载㙺的意思是让李淼借着清洗京城的由头,把兵部的白手套严笑生抓回来,跟兵部做个交换,好名正言顺的把李淼提拔到同知的位子上来。 锦衣卫由上至下,是指挥使、指挥使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百户。李淼这个千户是正五品,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这个跨度不可谓不大,属于是极少见的越级提拔,只有在锦衣卫这种特殊衙门里面才会出现。 这种机会放到外面,怕是要抢破头了。 可李淼就是把人打了个半死,放了,让严笑生自己去了断。还跟严笑生乱侃了一堆有的没的。 把柄要攥在手里,才有谈条件的基础。他把严笑生放了,只会让这事儿变成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 想来过几天兵部会送来一大笔银子,可朱载㙺想让兵部开口提拔李淼做同知的盘算,也就无从提及了。 这又怎么让苦心积虑找了个机会的朱载㙺不生气、不愤怒?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不是个脑子里只有练武的莽夫,这事情你心里清楚的很!怎么就非得跟我反着来!” “多少年了,多少次了!每次想提拔你,你就要闹幺蛾子。点卯你不来,护卫你不去。人家抢功你睡觉,人家升迁你叫好!” “别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每天跟少爷似的就做四个时辰。行,你本事大,你武功高,我忍着你。可升官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就这么爱做那个五品的千户!?” 朱载㙺气的脸通红,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一步骂一句,直骂的自己胡须散乱、衣服起褶,一点重臣的风度都没了,活像个怒骂自己不成器儿子的老翁。 李淼见朱载㙺动了真火,这才把撑着脸的手拿下来,端正坐姿,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 朱载㙺一见那张纸,气势就弱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手:“你少拿这破玩意儿说事儿!” 李淼不理他,把那张从他书桌镇纸底下取出来的纸,在桌上展开。 那张纸上隐约写着“李淼”“每日四个时辰”之类的字,其他地方被干涸的血迹污染,黑乎乎的一片。只能在下方看清一个手印,似是谁的画押。 “这可是卑职当年拿命换来的。您按在这上面的手印,还是蘸着我的血按的呢。”李淼开口道。 这是当年李淼二十岁,还是个百户时候的事儿。 当时他给朱载㙺做了件要命的差事,好悬没挺过来。朱载㙺当时救他出来,扶着满身是血的李淼问他要什么。 结果李淼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仿着前世写的“劳务合同”,哄着朱载㙺按了手印。 朱载㙺当时只觉得这是李淼开的玩笑,谁知道他从那以后真就每天都只上工四个时辰。每次朱载㙺骂他偷懒,他就拿这张纸堵朱载㙺的嘴。 而每次朱载㙺看到这张纸,想到当年躺在他怀里遍体鳞伤的李淼,也就不会再难为他。 只是,这次不一样。 朱载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李淼,这次不是玩笑。” “陛下近些年老态尽显,已经在修建陵寝,做了殡天、传位太子的打算。” “我这个指挥使,做不长了。” 第7章 出京 “我这个指挥使,做不长了。” 朱载㙺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此前提过,这大朔与李淼前世的大明颇为相似。而此时朱载㙺所面临的形势,其实也与大明某段时间的形势相近。 当朝的皇帝已经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多年,垂垂老矣,已经多年不履朝政。朝堂内此时宦官、文臣、外戚三股势力交错,已经是暗流涌动。 锦衣卫这种敏感的机构,当家人一定逃不过这场争斗。 朱载㙺察觉到了这一点,想要在离开之前,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上来。一是趁着自己还当权,给手下留点政治遗产。二是也给自己留点资本,至少不要被完全踢出权力中心。 他挑中的这个接班人,就是李淼。 李淼在他手底下二十多年,知根知底。有心性、有脑子、有手段。 武功方面,虽然很少出手,但在朱载㙺看来,他至少也不声不响的把武功练到了绝顶高手的级别。可以说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 唯独就是滚刀肉,抽一下动弹一下。好像高官厚爵跟他有仇一样。 朱载㙺看着李淼说道:“大李,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做点事情呢?”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权就是无力,无力就是错,就要任人宰割。” “我知道你武功练得不错,可你不把自己练得跟陆地神仙一样,又怎么能抗衡的了精兵铁骑呢?” 李淼笑了笑。 夏虫不可语冰,朱载㙺当然不懂他的想法,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一个脆弱、短寿、无力的普通人视角来看问题。 权势有什么意思?钱财有什么意思? 天生就活在武功存在的世界里,把武功当成了换取权势的手段,在李淼这个来自无聊的、唯物的世界的人眼里,是如此的暴殄天物。 武功是什么,是唯心,是超脱。 权势能让人在林端漫步,踏着血红的枫叶,去看皎洁的明月么? 权势能让人敞开衣襟,在雪地中狂舞,饮下滚烫的烈酒么? 权势能让人快意恩仇,手刃强敌,热血沸腾么? 权势能让人踏波逐浪,走遍天下,而不用担心自己死在路上么? 不能。但武功可以。 什么狗屁党争,什么狗屁权力,李淼只想将自己的武功更进一步,去看看这条前世没有的路的尽头,到底是怎样的风景。 就好像严笑生,李淼不在意他的命能换来什么。 他就是随手在这个人渣胸口戳了一指,让他痛不欲生三天以后再自杀,就是要这么痛快!没有武功,李淼能做到吗?而练了武功还不去这样做,李淼又练个屁的武功? 这些话,李淼是没法跟朱载㙺说的,他理解不了。 就像一个天生健全的人不会知道一个瞎子对色彩的渴望,朱载㙺也理解不了武功对李淼的意义,也理解不了权势对李淼来说有多么无聊。 所以李淼点点头,说:“知道了。” 朱载㙺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淼:“你说什么?” “我知道了,还能看着您失势不成?有什么出京的大差事,我去办。”李淼说道。 这一句话,噎的朱载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上下打量着李淼,犹疑的问道:“你运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这话都给李淼逗乐了,他哭笑不得的说道:“您在这给我上了半天课,我听懂了,照您说的去办,您又问我是不是有病。您堂堂正三品的大员,拿属下逗闷子呢?” 朱载㙺怒道:“你少在这装疯卖傻,你要有这么懂事,我还用被你气二十年?你到底什么盘算?” “嘶——不对!” 朱载㙺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斜乜着双眼看向李淼。 “你...不会是想趁着出京的差事假死脱身,打算躲在哪个穷乡僻壤过你的懒汉日子吧?” “怎么会?”李淼认真的说:“肯定不是穷乡僻壤啊,我爱吃又爱玩,过不得苦日子的。” “滚蛋。”朱载㙺骂道:“说实话!” 李淼知道,自己这每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在封建时代简直是罄竹难书的懒惰。这印象早已深深的刻进朱载㙺的脑海,没有个合理的理由,搪塞不过去。 他只好实话实说:“我武功练得差不多了,静极思动,想着出去走走看看也不错。” 李淼如今已经三十五岁,自从十五岁进了锦衣卫,就一直待在燕京没有挪窝。 一来是因为武功对于李淼来说足够有趣,练了二十年也不觉得无聊。 二来是因为这世界江湖仇杀盛行,社会风气要比前世暴力得多,没把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李淼不愿意轻易涉足江湖。而锦衣卫的环境也适合他的金手指发挥作用。 三来,就是朱载㙺对他的倚重,一直把他留在燕京,放在眼前听用。 眼下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一定境地,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对手,自保无虞。 朱载㙺多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此时需要他做些事情。而他自己也静极思动,想要出门溜溜,亲眼看看这个江湖。 朱载㙺听了这话,才勉强点点头:“这话听着才像是你说的。” 他转头回桌子上拿了张纸,递给李淼:“你就去把这个差事办了吧,一来一回差不多一年,做好了也够我给你运作运作了。” 李淼低头去看那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剿灭五岳剑派”。 第1章 山神庙 荒郊野外,丛林密布。 自遮蔽天空的浓密枝叶之中,透出几缕月光,照亮了一条年久失修的小道。 这条小路从主路上伸入林中,约摸有二三百米长。在这小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破烂的山神庙。 此时庙中三人,正烤着火。 其中一人看着三十出头,面相英挺,形态懒散。此时正斜靠在一张放倒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扔花生米。 剩下两人,一个二十多岁,容貌清秀、身材矫健,正在火上烤着饼。 一个看着十几岁上下,身材娇小、小家碧玉,正拿着一柄长刀,在一块磨刀石上认真研磨。 这三人正是接了锦衣卫指挥使朱载㙺“剿灭五岳剑派”的任务,赶往泰山地区的李淼,以及他的亲信王海、小厮小四。 农耕时代,出远门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人吃马嚼、风餐露宿、百里不同音。有时候明明到了一处村落,却没有人会说官话,就没办法留宿,只能露宿野外。 官道也是时有时无。还有剪径强盗、狼虫虎豹。在那时,超过五十里的出行,都可能变成生离死别。 距离李淼在燕京接下任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此时也才刚刚进入齐鲁地区。 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在这个破庙休息。 李淼懒病犯了,也不想开口说话,就盯着火堆发呆。 王海和小四之间有点暧昧,倒是想坐在一起说说话。奈何李淼这个家长兼电灯泡坐在那,也不好意思开口。 整个破庙里就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小四磨刀的声音。 就在这尴尬的安静里,从门外小路上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听着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这座小庙而来。 王海立即站起来,闪到门口一侧,朝外看去。小四武功稍差,抱着刀跑到李淼旁边。 当然,他们也只是习惯性的防备,脸上一丝紧张也没有。有李淼这尊大神在,要对他们造成威胁,起码也得是峨眉这类的大派高手倾巢而出才行。 王海仔细观瞧,往这边来的差不多十几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行人中间护着一车东西,用布盖着,上面插着“虎威”字样的镖旗。 是一趟走镖的镖师,应该也是要到这破庙歇脚。 这天下叫“虎威”的镖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道是哪一家。 王海等着这一行人走到近前,拉开大门,上前招呼:“诸位请了。” 带头的是虎威镖局的镖头赵德华,也是老江湖了,带着笑上前也是一抱手:“小哥好,你也是在这边歇脚的吗?可还有位置让我们也歇一歇?” 赵德华礼貌回礼,身后的镖师们也纷纷把从放在武器上的手拿下来。 王海孤身出来打招呼,就是释放善意的意思,他们也不能表现出一副不给面子的戒备模样。 其实也不怪他们谨慎。 自古以来,江湖上死人最多的地方,一是破庙,二是客栈,三是擂台。 尤其是劫镖的,最喜欢动手的地方就是破庙,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 反正押镖的只要一进破庙,就容易出事儿,现在都成了某种不成文的规定了,镖师进破庙之前都要握紧武器准备动手。 看王海面相年轻,容貌清秀,彬彬有礼,不像是奸恶之人,他们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王海回道:“本就是无主之地,自无不可。只是我家里人占了屋子当中,要麻烦几位到边上挤一挤了。” “客气,客气。先来后到,我们走镖的没那么多讲究。”赵德华拱手。 王海就把这一行人让进了庙里。 几个镖师把东西抬到墙角放下,收拾行李。赵德华先走过去,朝李淼行了个礼:“阁下让我们一行人进来休息,多谢。” 李淼也不抬头,随意拱了拱手,就算是回礼了。 赵德华又认真行了个礼,回身,生火做饭去了。 等这一众镖师生好火,围着火堆吃起饭来,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才悄悄对赵德华说:“爹,那个躺在地上的都不正眼看你,你何必跟他行礼?岂不是落了咱们镖局的威风?” 这姑娘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武功练得差不多了,第一次跟着走镖。 其实她刚才见李淼没把父亲当回事,有点生气。但也知道镖师出门,一切照镖头的意思做。此时安顿下来,才小声去问赵德华。 破庙其实不小,他们说话也不怕会被李淼三人听到,赵德华笑了笑说道:“人家让咱们进来,就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他们人少,我们人多。人家不但主动出了一个人跟咱们打招呼,让咱们放心,还让咱们进来歇脚,已经是在释放善意了。咱们占了实惠,就不要在意人家的礼数是否周全。” “什么威风不威风的,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看见。” 赵德华顿了顿,又对女儿说道:“而且,人家可不是好惹的。” 他有心教女儿行走江湖的知识,就引导赵英用余光观察李淼三人,自己不回头。等到赵英看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赵英摇摇头,说道:“这三人都细皮嫩肉的,衣着也不差,看着像是家境殷实的。” 赵德华皱了皱眉,说道:“还是要练啊。” “你看跟咱们打招呼的青年,呼吸悠长,步伐轻灵,内功底子一定不差。双手修长有力,却又没有一丝老茧,不是玩兵器的。手上练的武功一定高明,不是苦熬力气、磨炼皮肉的外功。” “你在看那个年纪小的,看身形分明是个小姑娘。脚步松散、呼吸不稳,八成没什么武功底子。” 赵英奇怪道:“没有武功,还有什么不好惹的?” “没有武功的人好惹,敢带着不会武功的小姑娘露宿在这荒郊破庙的人,就一定不好惹。” “你自小练武,练到二十岁小有所成,我才敢带着你走镖。” “这小姑娘的身子骨,怕是连个大点的鸡都打不过。可人家就是敢让咱们十几号人跟他们一起休息,还毫不在意,八成是有恃无恐。” 第2章 仇怨 赵英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她自小听赵德华说些江湖轶事,对这些门道门儿清,只是经历太少、眼力不足。被赵德华一说,自然也能明白。 “那,那个岁数大的呢?” 赵英最好奇的还是对赵德华连客套都懒得的李淼。忙不迭往下问。 “他?他我看不清。但最厉害。”赵德华说道。 “你看他呼吸自然,跟常人的段数无异。好像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但是他这个斜倚靠的姿势,压迫胸口,一般人呼吸不畅,呼吸会比自然坐着急促一些。但你仔细听他的呼吸声。” 赵英闻言闭上眼,仔细分辨李淼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诧异的说道:“他呼吸怎么这么轻?都比不上那个小姑娘,我差点听不清楚!” “没错。寻常江湖人,都是武功越高,气息越悠长沉稳。他的呼吸却又轻又短,你自小练耳功都要注意去听才能听到。他要是趁着夜黑,屏气凝神,你都找不到他的位置。” “要做到这点,要么是练了种我从未听过的内功,要么是内功修为超凡脱俗,已经脱离了一般江湖人的范畴。” “你再去看他的手。” 赵英此时也放下了小心思,只把这当成了一场考教,此时聚精会神的用余光观察李淼的手。 “没有老茧...也没有变形。不是玩兵器和硬功的。” “指甲整齐圆钝,指尖修长,中指比食指长。也不是练指功的。” 赵德华听见赵英的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不要学我看那年轻人的看法。你要学会去找最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不是分析这些没用的。” “你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赵英奇怪的回道:“剥花生啊,怎么了爹?” 赵德华说道:“傻丫头,你只知道人家在剥花生,却不去看人家怎么剥的。” “他剥的是熟花生,花生壳干脆,他剥了半天,你看他手上沾过一点碎屑么?他手上一撮,花生皮就都掉下来,两瓣花生却都没分开,他手上的功夫能简单么?” 赵英一听,却是噗嗤一笑:“爹,你说他呼吸有异于常人,我还信了。可你怎么连剥花生都煞有介事的说一通,保不齐人家就是剥的特别好呢?” 赵德华也是一乐:“是,我是想的多了点,有点故弄玄虚了。” “可人家三个人就敢跟咱们共处一室,那个武功不错的年轻人起来招呼咱们,他却躺着不动,看见咱们这么多人进来也不起身,肯定是有点东西的。” “走江湖啊,一团和气才是上策,意气之争是最下乘的。人家只是没看我,可也回礼了啊,可别对人家有什么不满啊。” “知道了爹。”赵英笑着回答道。 父女俩说了这一会儿话,火烤的身上暖和起来,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一行人押镖行路,这一路上精神紧绷、紧赶慢赶,早就有些疲惫了。这一放松下来,赵英的头就一下一下的点了起来,眼睛也有点睁不开了。 赵德华发话,点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守夜,剩下的人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就那么横七竖八的在地上找了个位置,休息了起来。 李淼三人也是各自休息。 等上半夜过去,赵德华也感到有些困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拍醒了几个人换班守夜。 自己也打个哈欠,裹了裹外衣,就靠在那个押镖的箱子上合上眼。 过了一会儿,躺着的王海抽了抽鼻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也不动,悄悄伸出舌头,尝了尝空气,品了一会儿。 “有迷烟。有人要对那伙押镖的人动手。”他默默地做出判断。 因为这迷药的质量,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够不上对付一个锦衣卫千户的档次。要是对李淼三人下手,歹人再没数,至少也得用苗疆的蛊或者唐门的上品迷烟。 用这种档次的迷药对付一个锦衣卫千户,跟动手之前先发个拜帖没什么区别。 眼下屋里就这么几号人,不是对他们下手,就是对虎威镖局一行人下手了。 “现在天色已晚,千户怕是困得不行,早该睡熟了。” “不知道来人的底细,贸然出手实在不智。我先不动,看看情况如何进展,在做打算。” 王海心里这么想着,朝李淼那边看了一眼,却吓了一跳。 只见李淼此时正暗暗睁开一只眼,饶有兴致的盯着虎威镖局那边看呢。 李淼见王海被他吓了一跳,心里也是好笑。 他此前二十年一直呆在燕京,王海从到他手下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那个“八小时工作制”作息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殊不知,封建时代少有休假,这二十年除了年节几乎天天工作日,他几乎是过了二十年的工作日。 这二十年里,他每天都在用“八小时工作制”壮大自己,也每天都在被“八小时工作制”限制精力,这才让他总是一日落就困倦的不行。 没错,他的金手指就叫“八小时工作制”。李淼自己起的名字,非常贴切。 但,现在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出差。 众所周知,赶路的时间,是不算工时的。 不工作,自然也就不受精力的限制。李淼现在运转内功,神完气足,正精神着呢。 他等不及要看看他第一次真正行走江湖,第一次真正偶遇的江湖仇杀了! 李淼和王海相对无言,静静地等着异动。 过了半晌,赵德华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慢慢的滑了下来,本来有序的呼吸一下散乱,显然是失去了神志。 舟车劳顿,虎威镖局一行人早就困乏。赵德华守完上半夜,疲惫积累到了极点。换班的人刚从睡梦中醒来,也正是最不清醒的时候。 挑这个时间放出迷烟,显然是下手的人一直在附近观察,才选了最合适的时间动手。 又等了半晌,门外才轻手轻脚的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朝赵德华走了几步,等快走到面前了,突然停下脚步往后疾退。 没有动静。 见赵德华毫无反应,她也不上前,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甩手扔向赵德华身边。 那个小包忽忽悠悠在半空中划过。 啪。 一只大手伸出,接住了那个小包,塞入了怀里。 “哼!老东西,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着道!”那人恨声说道,声音清脆动听,竟是个妙龄女子。 只是黑巾覆面,看不清容貌。 “我走镖十几年,岂会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最危险?姑娘也太小瞧了赵某。” 赵德华站起身来,双眼精光闪烁,竟是一点不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其他镖师确实是中了女子的迷烟,可赵德华老江湖了,睡觉都睁着半只眼睛,早在迷烟放进屋里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 只是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赵德华当然可以趁着迷烟尚未完全发挥作用,叫醒其他镖师,但下手的人也就跑了。身后挂着这么一个人,他吃饭睡觉都别想安稳了。 他自恃武功高强,索性不动声色,佯装中了招的样子,想引动手的人过来。 要是对方一头撞进来,说不得就会被他暴起制住,也就没了后患。 可那女子也不是莽撞之人,走到赵德华动手的极限距离突然后退,差一点就勾的赵德华起身出手。 赵德华本想着继续装下去,可女子抛过来的小包形制,显然是沾地就炸开一团毒物的暗器。 赵德华不敢赌以他的内功能不能扛得住毒,只好出手接住小包。 可也暴露了自己没有中毒的事实。 眼下,就成了一对一,摆明车马的形势。 赵德华上下打量了一番蒙面女子,没想到身形相似的人物。 于是他皱了皱眉,开口道:“不知与姑娘有什么仇怨?可有转圜的余地?” 他也不问蒙面女子是不是为了他们押的财物。 这女子用的迷烟虽然王海看不上,但放在江湖上也是普通江湖人士接触不到的好货,价值不菲,赵德华险些就着了道。要是为了钱,犯不上用这么好的东西对付他。 而那女子言语间又像是认识自己,直骂他是老东西,说知道他不会中招。 这显然不是见财起意的大盗,而是冲着他来的仇家! 那女子也没想掩饰自己的目的,冷笑一声:“老东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要是说两句屁话就能放下的仇怨,我犯得着对你下手?” “不做过一场,你会放我这个遮着脸的仇家走?” “我要是真走了,你睡得着?” 赵德华叹了一口气。 “唉——姑娘说的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血性都磨没了,只想着息事宁人。” “让姑娘见笑了。” “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音未落,赵德华一步就跨过一丈的距离,合身扑上! 弯指成爪,划开空气,直直向着蒙面女子的眼睛和天灵盖抓去! 第3章 死斗 赵德华兔起鹊落,一瞬就欺近了蒙面女子面前,双手成爪直击要害! 别看他之前一副和和气气好说话的样子,就以为他软弱可欺。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没有事情,就不找事。但真要躲不开动起手来,一下手就是杀招。 他这双手一抓,生生发出破风声来,就要掀开蒙面女子的头颅、抠出她的眼珠。 面对着凶险的一击,蒙面女子也不敢托大,并指成掌,往赵德华双臂架去。 嘭! 两人双臂交击,竟是发出一声闷响,显然都使了全力。 赵德华眼神一凝,暗道不好。 他本见蒙面女子年岁不大,内外功修为应当不如他,所以一上来就打着硬扎硬打、以力压人的盘算。 可这一交手就知道,这女子的功力竟丝毫不下于他! 蒙面女子架住赵德华双臂,双手就往赵德华关节扣去。 赵德华自然不能让她制住,两人过了几手擒拿,指掌不断攻向对方要害,又不断被架开。双方一口气息将尽,不约而同的对拼了一记,撤身分开。 两人站定,蒙面女子手臂被抓开几道伤口,血滴滴答答的流出来。 赵德华右臂关节也被蒙面女子并指啄了一下,此时肿痛了起来。 看着是蒙面女子伤的重一些,其实吃亏的是赵德华。 蒙面女子的伤在皮肉,不影响出手。可赵德华伤的是筋骨,后续他右臂肯定不会如往常一样灵活,继续打下去是吃亏的。 但无论如何,此时已经见了血,打出了真火。 蒙面女子杀意坚决,赵德华同伴女儿都躺在身后,此时断没有罢手逃离的道理。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口气息回上来,就打算合身扑向对方,继续分个生死。 就在此时。 咔嚓。 一声轻响。 两人齐齐看去,却是李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躺在地上,手撑着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俩。 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嗑开的瓜子皮。 蒙面女子和赵德华都不由得生出古怪的感觉。 倒不是说李淼没有中迷烟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蒙面女子的迷烟本来就是照着赵德华一行人的武功挑的,没算上过路的李淼。 这天下间武功千奇百怪,高手层出不穷,谁知道李淼是内功独特还是武功高强,醒着就醒着吧。 李淼只要没动手掺和他们的争斗,看一眼就看了。 但是,你看就看,嗑瓜子是什么意思? 还嗑出声音来,也太不给面子了!这是拿他俩当杂耍卖艺的看了吗? 他们方才那搏命的争斗,是给你拿来消遣的么? 被李淼这么嗑着瓜子一看,原本苦大仇深的氛围,顿时就变得有点好笑起来,二人搏命的心思也淡了。 蒙面女子拿不准李淼是干嘛的,见事不可为,一声不吭闪身出门外,一下不见了踪影。 赵德华知晓穷寇莫追的道理,也不做追赶。 他回身走到李淼面前,抱了抱拳:“多谢......阁下。” 这“多谢”后面的停顿,实在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多谢相助”吧,李淼啥也没干,还拿他当戏看。难不成还要“多谢捧场”不成? 可蒙面女子确确实实是因为李淼的打岔走的,不道声谢也说不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赵德华憋出个“多谢阁下”来。 李淼摆了摆手:“不必。”一翻身就又躺下了。 他性子本就懒散随意,此时见没有热闹看,也懒得多说话,直接就要继续睡觉了。 这下把赵德华尬住了,心说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好像一点都没把我当人呢? 可要说去把人家拽起来,也没必要。 摸不准李淼的武功如何,迷倒了虎威镖局的迷烟,人家吸了倍儿精神,这一点就显出差距来。把人家拽起来,惹得动起手来怎么办。 赵德华也就回身去找同伴,先是解毒,后来又分派防备蒙面女人的事情,一直折腾到天亮。 等到了天亮,李淼三人起身洗漱,赵德华也没有过来打招呼,就收拾东西先上了路。 江湖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两队人马萍水相逢,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前提下,最好是不要一起上路。而分开的时候,人多的一方要先走,人少的一方后走。 这规矩自然有其合理性,大家陌不相识,一起走在路上,还要防备你心怀歹意突然下手,浪费精力。而人数一般就代表实力,人少的一方先走,人多的一方沿着痕迹追过来怎么办? 赵德华清楚这规矩,自觉点齐人马先行离去。 其实李淼三人也不在意,昨晚赵德华和那蒙面女子一战,早就被李淼看透了底细。 这赵德华根骨一般,但胜在岁数大,练武时间长,武功尚可,约摸有个江湖上二流高手的水准。练得是爪功,走的是阴狠的路子,倒是跟他息事宁人的处事态度截然相反。 这种水平的武者,在李淼眼里跟个瘪三儿没什么区别。 当然,李淼也犯不上非得早点上路,索性等赵德华走了,吃了个饭,才不慌不忙的骑马出发。 三人一路纵马急行,终于是在日落时分,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到了一处郡城。 李淼背着手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王海牵着马跟在后边,跟小四说些悄悄话,逗得小四捂嘴轻笑。 走了半晌,终于寻到一处客栈,准备在此休息一晚。 三人进门,就听得一桌人“咦”了一声。 李淼朝那边一看,轻笑了一声。 因为那边坐的正是赵德华一行人,发出声音的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此时正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 明明两拨人是刻意分开走的,却正好住到了一间客栈里。 赵德华见李淼三人进来,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三人奇奇怪怪的,有这么巧就连着两天碰到一起么?别是另有所图吧。 心思一起,就难以平复。 本来赵德华昨晚就被蒙面女子弄了一次,还被人家跑了,现在正是神经紧绷的时候。此时见到李淼,难免多想。 王海看的清楚,他知道现在装作不认识反而更会让人家想多。李淼是个什么都不不在意的性子,小四又是个小姑娘,这迎来送往的事儿还是得着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主动上前招呼道。 “诸位,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第4章 导游 王海主动上前招呼,赵德华起身热情回应。 一边是老锦衣卫,见多识广,跟着李淼做惯了迎来送往之事。一边是江湖镖头,老于世故,刻意想摸清李淼三人的底细。 两人热情的攀谈到一起,赵德华招呼李淼一起过来用饭,李淼也无不可。 一顿饭吃完,两边都大致了解了一下对方。 李淼这边是锦衣卫,当然不能实话实说,王海就说他们三人是结义兄妹,此行是去泰山探亲。 赵德华没听出什么破绽,大略放了放心。 一顿饭吃到外边天色黑透了,两拨人各自回房休息。 李淼三人的房间是挨着的,三人走到门口,王海要推门进去休息,被李淼叫住了。 “小海,你今晚去找小四一起睡去。”李淼突然开口道。 “啊!?千...千户,我...我......”王海一听这话,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朵。他再是锦衣卫,也是个没经历过人事的雏儿,又跟小四有些暗中的情愫。 这冷不丁听李淼说这话,一下就被弄傻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想什么呢。”李淼笑了一声:“小四是我从四五岁捡回来养的,你不下聘礼就想办事儿?” “我是让你去护住她,我今晚要出去办点事,顾不上这边。” 王海一下就冷静下来。 毕竟是多年的锦衣卫,又跟在李淼身边多年。一听是正事,就进入了状态。 “是。”他答应一声,进了小四那屋。 李淼回屋,先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外边响起了更夫三声锣响,代表时间到了三更,他这才起身开窗,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 秋风萧瑟,月光被云层遮蔽。 就在李淼等人歇息的客栈边上不远,一处民房上,蹲着一个人。 正是昨晚夜袭赵德华的蒙面女子。 此时她一身夜行装,仍旧蒙着面。 她昨晚离开后一直没走,后面一直暗中跟在赵德华一行人身后。等到夜深人静,估摸着赵德华应该差不多休息了,就要准备起身再去报仇。 就在她脚尖刚刚离地跃起的瞬间。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你这样可玩不过他。” “!!!” 蒙面女人瞳孔骤缩。 是谁在说话?她明明一直凝神戒备,谁能让她一点没有察觉的摸到身后来!? 此时她双脚离地,无法变向,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蒙面女人情急之下,也不再有许多顾虑,伸手就从背后包裹里抽出一把短剑。 腰身猛一发力,硬生生在半空中扭了半个圈,挺剑直刺向身后! 叮! 蒙面女人不由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因为那刺出的短剑,此时正夹在一人的两根手指之间,分毫不动。 此时蒙面女人双脚落地,立刻就借力直刺,使出毕生功力,要把剑硬从那两根手指之间钻进去,刺向说话的人。 然而无论她如何发力,那短剑如同插入巨石,一丝不动。 “这就对了。” 那人说道。 “昨晚看你动手就觉得别扭,手上功夫还好,步法却好像初学乍练,不像是近身短打的路数。” “掏出剑来就好多了,这才是你练得武功。” “华山剑法,嫡传正宗。你是华山弟子?怎么遮掩身份跑来对付一个镖头?” 蒙面女子被道破师门传承,眼神一冷,撒手不再握住短剑。 她往后疾退几步,从包裹中抽出一柄长剑来,冷冷看向说话的人。 对赵德华是私仇,她不愿把师门牵扯进来,所以一直不用剑法对敌。即使被人吓了一跳,也是掏出的短剑对敌,没有第一时间抽出最熟悉的长剑。 既然师门传承已经被人看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了,自然是用最顺手的长剑。 蒙面女子看清了说话那人,诧异出声:“是你?你到底是谁?” “现在是我在问你。”那人淡然开口,正是李淼。 蒙面女子冷哼一声,开口道:“过会儿被我刺上几剑,就是我问你了。” “你别以为看我不用剑跟那老狗过了几招,就觉得可以吃定了我。” “你能夹住我的短剑,可未必能夹住的我的长剑!” 说罢,她就横剑护在身前,准备动手。 霎时间。 只听得“嗖!”的一声。 嗡—— 她手里的剑竟然瞬间从中断做两截! 断裂的剑身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蒙面女子痛呼一声,左手握住右手,手指缝里不断渗出血来。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剑身传来一股巨震,直接震裂了她的手掌。 这时李淼的声音才传来:“掌法、指法,短剑、长剑。” “你用什么武功,用什么武器,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蒙面女子抬头望去,李淼右手提着从她那夺走的短剑,短剑剑尖少了一截,而左手刚刚从身前落下。 她不由得骇然:“你...用的剑尖!?” 李淼竟然是在那一瞬间掰断了她的短剑,然后把剑尖甩了过来,把她的长剑打断! 这是什么武功!? 华山是有名的大派,家大业大,她是华山的嫡传弟子,用的剑自然也不是普通货色。 要说与高手交锋,兵器交击之下断裂倒还说的过去。 可谁家能用暗器手法击碎百炼的铁剑? 剑不是刀,华山剑法用的也不是重剑,而是柔韧的轻剑。是可以弯折、有韧性的!结果被人一下断成两截。 更别说那人是用的短剑剑尖,且不说徒手掰断的事情,剑尖又轻又薄,要说割伤人还好说,怎么被这人甩出来跟攻城锤一样!? 她内功护体,结果右手只是被剑身传过来的余波震了一下,就满手是血。 这还是人吗? 要逃!快逃!这人的武功闻所未闻,她绝对不是对手! 蒙面女子起身就要逃离,又听到“嗖”的一声。 一缕头发从她面前飘落,蒙面的面巾也掉落下来。 李淼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短剑,除去剑尖,我起码还能再掰个七八次。”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能走呢?” “老实点,我找你有点事儿。” 第5章 梅青禾 “老实点,我找你有点事儿。” 李淼淡然开口。 蒙面女子此时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挪动,脸上簌簌的留下冷汗。 她暗暗叫苦,怎么运气这么糟糕,平白让这么个高人给盯上了。 她只是对李淼刺了一剑,就被道破了根底。 这不是剑招的问题。她是半空中情急转身出剑,哪有什么章法? 这人必定是清楚华山剑法的劲力和真气运行轨迹,才能从那简单的一剑中看出她的门派。 对一个门派的武功清楚到这种地步,不是有亲,就是有仇。可要是有亲,怎么会出言威胁她? 要是有仇,自己现下可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想到此处,蒙面女子心一横:“是我技不如人,阁下若是有事要我去做,只要不伤我性命,但无不从。” “可要是准备对我师门不利——” 她咽了口唾沫,脸上表情决然:“前辈别看轻了我!我绝不会做欺师灭祖之事!” 她没有说“华山剑派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废话,俯身捡起只剩半截的长剑。 李淼那一下直接震裂了她的手掌,此时手上密密麻麻都是渗出的瘀血和翻开的皮肉。 十指连心,此时握住剑柄的手钻心的痛。可她还是勉强摆出了架势,紧盯着李淼。 她自幼家破人亡,被华山剑派收留。十年勤学苦练,多少次练剑练到虚脱昏倒,终于武功有成,下山报仇。 要论江湖经验,她确实不多。可论心性,她也绝不是为了活命背弃师门的贪生怕死之徒。 就算今天要死,她也会握着剑去死,不会落了华山剑派的名声! 李淼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仔细端详了她颤抖的手半晌。 “你叫什么名字?”李淼问道。 “华山剑派嫡传,梅青禾!” “哦,梅姑娘,梅女侠。不怕死?” “不怕。” “真不怕?” 梅青禾抿嘴不答,只是握紧了剑柄。 李淼慢悠悠的抬手捏住短剑剑身。 崩~ 掰下一节。梅青禾抖了抖。 李淼抬手。 梅青禾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一生,大仇未报,就要莫名奇妙的结束了。 好在没有堕了师门名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听到破风声,身上也没有痛感。 听师父说过,突然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是感觉不到痛的,只会随着血液流出,感觉越来越冷。 什么时候感觉眼皮都开始发凉,就要死了。 那人已经出手了吗,自己只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其实身上已经被碎片破开一个口子了吗? 梅青禾脑中浮想联翩,突然听到李淼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睁开眼,看到李淼已经扔了短剑,正在看着她轻笑。 “对嘛,这才对嘛。” “果然还是硬骨头好玩。没有硬骨头,这江湖还有什么意思。” “京城里净是些怕死的老江湖,这一路也是越走越无聊,只有今晚才算是有点意思!” “五岳剑派要是你这种人多一些,才不枉我走一遭。” 李淼笑着走过来,一把抓住梅青禾的手腕。 梅青禾本能想挣开,李淼只是手一抖,就卸开了她浑身的劲力。 随即她感觉到一股极其精纯庞大的真气顺着她的脉门灌入体内,受伤的手掌一下就没有了痛觉。 “好了。”李淼松开手。 梅青禾翻转手掌,原本满是淤血的掌心干干净净,只剩了一些皮肉伤。 用内功温养,以习武之人的体质约摸七八天就能长好。 “阁下...前辈......” 梅青禾被李淼整蒙了。 这人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我确实找五岳剑派有点事儿。”李淼说道。 “莫急,听我说完。” 他抬手制止了梅青禾的动作,继续说道。 “五岳剑派,是泰山派、衡山派、华山派、嵩山派、恒山派结成的互相救援的同盟。” “往上数几十年,还只是个松散的联盟,谈不上什么组织。连五岳剑派这个名字,江湖上都很少有人提及。” “只是最近几年,你们五家走的越来越近,加上泰山派掌门‘镇岳剑’左黎杉惊才绝艳,不到四十岁就到了绝顶高手的境地,作为盟主隐隐有了领导五岳的气魄,才有了‘五岳剑派’的说法。” “我说的对吧?”李淼说道。 梅青禾沉默着点点头。 “但是,既然要整合,就有上下。要攥成一个拳头,就要有压在上面的拇指,和被压在下面的食指。” “五岳剑派在江湖上鲜花着锦,但你们华山派,其实近几年并不好过的吧。” 李淼那天去抓严笑生,其实是见过华山派的人的。 就是那个被他说“滚”的华山派执事,“清风剑”古交。 被李淼当面侮辱,一句话不说的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古交本人性格,也有华山派近几年确实境况不好,受不起跟锦衣卫交恶的后果的原因。 “其实从地图上看就知道,我大朔疆域,最西边的两个省,一是在西南方向的云南,二就是你们华山派所在的陕西了。” “其他四派,泰山派在齐鲁,衡山派在山西,嵩山派在河南,衡山派在湖南。” “五岳剑派要整合,就要有人被压在底下。要论距离,其实是衡山派离的最远。” “可谁让江南鱼米之乡,富得流油呢?” 李淼侃侃而谈。 “近几年,五岳剑派有事,衡山派出钱,你们四派出人。华山派本就地处边疆,人丁稀少,还要大老远跑到齐鲁之地会盟,跑到各地平事儿。” “山高路远,人越来越少,实力越来越弱。如果要在五岳剑派里找一派当最吃亏的那个,恐怕除了你们也没别的可选了吧?” 梅青禾默然无语。 因为李淼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把掩盖在江湖义气之下的利益翻出来,讲的清楚了些而已。 嵩山、恒山、泰山三派本就地域相近,其中以泰山派为首,对整合五岳剑派的意愿最为强烈。 衡山派财大气粗,只出钱不出人,所以实力保存的很好,在五岳剑派中也说的上话。 只有他们华山派,论距离最远,论实力最差,论财力最弱。 每况愈下,在五岳剑派会盟中越来越说不上话。 以目前的情况保持下去,再过几届会盟,就要彻底沦为五岳剑派中的喽啰了。 第6章 铁砂 梅青禾沉默半晌,才说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不会像前辈说的那么龌龊。” 她只是嘴硬而已,这一点她自己清楚,李淼也很清楚。 不然还能如何回答呢? 要说“前辈你说的对,我们华山派确实快灭门了”吗? 梅青禾自小家破人亡,被华山派收留长大,早就视门派荣辱为自身追求。 为了不丢了华山派的脸,她可以等着李淼出手杀她。 她当然不能对李淼说的话点头称是。 可华山派的颓势早已无法遮掩,她也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用一句没有底气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分辨一下。 李淼笑了笑:“看来你也很清楚这件事。” “我确实要对五岳剑派不利,这点不假。” “可对五岳剑派不利,并不等同于对华山派不利。你说对吗?” 梅青禾没有回答。 她明白李淼的意思,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自小就在门派中习武,很少外出。 跟已经看清了所谓“江湖”本质的老江湖不同,她虽然知道什么叫利益、什么叫上下,却不想认。 就跟李淼前世的一些年轻人一样,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正确”,但就是倔强的不想认。 李淼笑了笑。 他本来没有什么盘算,今晚出来单纯就是想把昨天晚上没看完的戏看完。 是看到梅青禾要出手,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 认出梅青禾的武功是华山派,他想着公私两便,提前抓个内鬼当马前卒也不错。 但眼下他的想法变了。 锦衣卫是个特务机构,接触的都是江湖上最龌龊的交易、最赤裸的利益、最险恶的人心。 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他对所谓江湖的期待感是与日剧下的。 真正的江湖没有那么浪漫,行侠仗义会死无全尸、快意恩仇会家破人亡。 侠名传遍天下靠的往往不是武功,而是权势。抽刀见血为的往往也不是义气,而是钱财。 两面三刀、尔虞我诈,才是活生生的人世间。 所以见梅青禾握着半截剑等死,李淼才不由得笑出声来。 因为这个女子所表现出来的,才有些符合他对江湖的期待。 这让他对梅青禾有了另外的安排。 李淼见梅青禾不说话,也不着恼。 利诱对年轻人往往没用,可威逼对所有人都很好使。 他换了个话题,说道:“你看我武功怎么样?” 梅青禾听李淼不再谈论华山派的窘境,松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看不清。” 她是真的看不清。 李淼出手她压根都没有察觉,是看见短了一截的短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一甩手击断她长剑的操作,她甚至都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做个对比。 要说那是暗器手法,不像。 暗器讲求的是虚虚实实、见血封喉,没听说有哪个暗器高手是追求一镖把人打个前后通透的。 可要说那是单纯的用力量甩出来的,又匪夷所思。 李淼伸出手捏住梅青禾手上剑的剑身,轻轻一掰。 崩~ 就掰下一截来。 梅青禾愣住了,李淼是从她手上掰的,可她却没觉得剑柄如何吃力。 再去看李淼手里的那一截剑身,上面赫然是一个指印! 李淼不是“掰”断剑身,而是像摘花一样,从剑身上“掐”了一节下来! “伸手。”李淼说道。 梅青禾木然伸出手。 李淼把那一截剑身攥在手里,伸到梅青禾手心上方。 也不见他手指动弹,从他掌心下方就“簌簌”的落下一串铁砂。 直到铁砂积满了梅青禾的半个掌心,李淼才收手,拍去手上的粉末。 “现在看清了吧?” 梅青禾木然看着手心的铁砂。 要说看清没有,其实还是没看清。 这一手铁砂几乎推翻了她对武功的认知。 江湖上有门烂大街的外门硬功,叫铁砂掌。练法是在滚烫的铁砂中,用双掌不断穿插,打磨皮肉。练到高深处可以用肉掌抓兵器而不被割伤。 江湖上也有以此成名的高手,可以空手夺人兵刃。 可那是用铁砂打磨手掌,谁听过用手掌磨出铁砂来的? 武功练得再好,人身也是血肉。要是能把身体练得比铁还硬,那还练什么剑? 但对李淼的武功,梅青禾也明白了。 天下无敌。 最起码,几乎所有的剑法、刀法,都对他无用了。 剑法、刀法,是手脚的延伸,可也注定没有手脚灵活。是因为利剑比人的手掌更锋利、更坚硬,是因为血肉挡不住钢铁,才有了剑法的出现。 可在这人面前,刀剑本身也是弱点。 你的长剑递到别人面前,人家直接像捏豆腐一样捏碎了,反手把碎片扔过来就能把你打个对穿,那还谈什么剑法高超? “前辈,你到底是谁?” 梅青禾沙哑的问道。 “我叫李淼,谁也不是,最起码在江湖上没人认识。” 李淼笑着说道:“现在我跟你做个交易。” “你从今天开始跟着我,我问你什么你就答,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 “等到我的事情办完,说不定对你华山派还有天大的好处。” “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华山派转转,到时候华山的剑,我挨个戳一指头。” “听清楚没有?” 梅青禾点点头。 她只能答应。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很好,在这等着,我给你了了心事。” “我这人很公道,从来都是先给好处,再派差事。” 说罢,李淼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梅青禾默然站着,不敢走动,心里五味杂陈。 她自忖习武有成,也提前打听了仇家的武功,自认十拿九稳才偷偷下山寻仇。 谁知莫名其妙就被个古怪高手威胁,成了他的手下? 眼下师门不知她的去向,后续肯定会派人来寻找。 到时候碰上,如何跟师门解释?实话实说? 今晚的遭遇若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都只会当成一个笑话! 更别提这叫李淼的人坦诚是要对五岳剑派不利。现在是在齐鲁地界,明显是要朝着今年泰山五岳剑派会盟去的。 到时候这人打上门去,她跟在旁边,华山派真能置身事外吗? 这人要真把五岳剑派灭了,江河日下的华山派没了五岳剑派的名头,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吗? 心思电转,梅青禾越想越绝望。 就在她心中千头万绪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她抬头一看,正是李淼。 李淼抬手一扔,就把一个人扔到她面前。 那人被点了穴,被噗通扔到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说着。 “阁下,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您。若是要钱财,我屋内有一箱镖银,我愿双手奉上。” “若是有往日的误会,要是我手下的人冒犯,阁下可以随意打杀,我绝不包庇。” “若是我哪里得罪了阁下,请一定见告,我这双手双腿都赔给阁下,只求留我性命......” 那人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看向梅青禾。 看清了她的脸,那人寻思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嗫嚅着开口:“是你......你还活着?” 梅青禾看向跌坐在地上的赵德华,开口道。 “是啊,老东西。” “我还活着。” 第7章 往事 梅青禾此时看着求饶的赵德华,心中的思绪齐齐而断。 要说梅青禾和赵德华之间的仇怨,其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梅青禾小的时候家里是个商户,算不上大富大贵,只能说是衣食无忧。 十五年前,梅青禾五岁的时候,母亲想带她回老家探亲。 前文提过,古代出远门不像现代那样方便,更别说梅青禾母亲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所以梅青禾的父亲就找到了当地的虎威镖局,当时在虎威镖局寂寂无名的赵德华接镖,护送梅青禾和母亲回老家。 这本来是个简单的任务,梅青禾母亲没带什么财物,当时走的也不是什么险恶的地界。照理说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福祸无常。 当时有一个江湖大盗,在京城被锦衣卫追杀,流窜到齐鲁地界,正好碰上了赵德华一行人。 他看上了梅青禾的母亲,要赵德华交出她来。 那时的赵德华还是个年轻人,虽然武功并不好,但一腔热血。 他明知不敌,还是挺剑护住了梅青禾和她母亲,要拖延那个大盗一段时间,让她们先走。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赵德华的剑就被打落,他的脸被踩在脚底下,口鼻里满是泥土。 那个大盗戏弄他,用剑在他身上细细的割出口子,把他的四肢关节卸开又装好,用点穴手法挤压他的穴位。 把虫子倒入他的耳朵,让他听耳膜上虫子爬行的声音。 年轻的赵德华终于明白,所谓的江湖道义并不能让他强大。在大盗眼里,他就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不识抬举的蠢货。 他以为自己拥有的侠义之心,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被大盗摧毁了。 他怕了。 他开始求饶。 他开始大骂梅青禾母亲为什么要找他护送,为什么反抗,为什么不能顺从大盗。 他甚至开始恨梅青禾的母亲,为什么不能牺牲一下,非要连累他受苦。 他越来越恨。 大盗让他按住梅青禾的母亲,他照做了。 大盗让他一起凌虐梅青禾的母亲,他照做了。 他开始在梅青禾的母亲身上,发泄这种莫名的恨意。 直到梅青禾的母亲死去。 等到一切都结束,大盗满意的甩给赵德华一本爪功秘籍,转身离去。 当时发生的一切,都被只有五岁的梅青禾看在眼里。 赵德华想要杀掉梅青禾灭口,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掩盖掉。 但他当时还有一丝良心未泯,没能下手。他想着五岁的小孩儿在这荒郊野外一定活不下来,就拿走了所有的干粮,把梅青禾独自丢在山里,回到了虎威镖局。 梅青禾的父亲报官,被虎威镖局找关系压了下来。又散尽家财找梅青禾,逐渐的没了消息,应该是死在路上了。 那个大盗后来也被锦衣卫追上杀了。 从那以后,赵德华不再练剑,靠着大盗给他的那本爪功秘籍,逐渐成了虎威镖局的顶梁柱。 赵德华与人为善,对江湖人都是客客气气,做事也很公道。虎威镖局也在他的手下风生水起,逐渐发展壮大起来。 赵德华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女儿资质很好,现在学有小成。再过几年接他的班,他就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到时候江湖上的蝇营狗苟就都不再跟他有关了。 他以为十五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梅青禾的母亲。 直到此时此刻,他看清了梅青禾的脸。 梅青禾跟她母亲长得很像,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赵德华脸上簌簌的冒出虚汗,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有虫子正在他的耳膜上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那张无数次和年轻的赵德华一起出现在他梦里,质问他、嘲笑他、辱骂他的脸,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姣好的脸现在就在月光下,满是恨意的看着他。 而十五年前的赵德华好像也回到了他的身上。 赵德华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着梅青禾不断磕头。 “梅夫人,梅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你安息吧,你安息吧,求你了,你安息吧!” “是我武功不好,我打不过他,我只是不想死,我没有办法!” 梅青禾看着赵德华,慢慢走向他。 赵德华眼看着梅青禾走近,猛地向后跌倒,手脚并用的往后爬。 “别!别过来!” “梅夫人,你不要找我,你去找他,是他逼我的!” “我也想保护你的,我让你走的,是你走的太慢了!不怨我的!” “我也不想对你做那些事,可他逼我!” 赵德华爬到了墙边,无处可退,他开始不住地流下泪来。 “他折磨我,太疼了!他割的我浑身是血,他不是人,是他的错!” “他把虫子放进我的耳朵,那些虫子在我的耳朵里爬!” 他猛地把头磕在地上,用手指不断地往耳朵里抠。 “出来!出来!”仿佛现在他的耳朵里还有虫子在。 梅青禾见赵德华好像突然失心疯了一样,转头看向在旁边环抱双臂、靠着墙的李淼。 李淼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扔到地上。 “我说了,你玩不过他。” “你的武功确实比他要好,他二流,你勉强算个一流。如果用剑,他在你手上走不出三十个回合。” “但今晚你要去找他,他准备的这东西就会用在你身上。” 江湖对决,除了打擂台,武功往往不是最终决定胜负的东西。 陷阱、迷烟、毒药、暗箭,每一个都能要了一个高手的命。 赵德华昨晚才被梅青禾偷袭,今晚怎么会没有防备,早就在房间里设好了机关,就等梅青禾送上门来。 他还准备了迷惑心智的毒药,就是准备用在梅青禾身上,好让她说出到底是什么根底、因为什么跟他结仇,以后好准备对策。 却被李淼顺手就用在他自己身上。 李淼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侠士,但至少也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有点底线。” “你对华山派忠心,这很好。但我也想听听你其他方面的品性。” “刚好他准备了这玩意儿,就让他说说实话,我好听听对错。” “现在我差不多听明白了。” “想怎么报仇,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8章 了断 对于赵德华,李淼其实心中早就大致有了判断。 他绝不是表面上的和善镖头,而是个阴冷狠辣的角色。 判断依据,就是昨晚赵德华和梅青禾动手时用的爪功。 前文说过,武功是唯心的。 一个人能把一门武功用到何种地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人的心性,是否与这门武功相匹配。 比如刀法往往勇猛精进,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就很难用到化境。而这个人转而去学以柔克刚的掌法,则很可能会一日千里。 赵德华用的那爪功,走的是抠心掏肺、削皮刮肉的阴柔狠辣路子,正大光明的人,绝用不到这般地步。 赵德华根骨很差,能练到二流高手的境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真的很适合这门爪功。 当年那个大盗,很可能也是认为自己逃不过锦衣卫的追捕,所以才故意把赵德华“改造”成了适合他衣钵的传人。 赵德华也没有让他失望。 梅青禾见赵德华在地上打滚哀嚎,把耳朵都扣出血来,摇了摇头。 转而对李淼说道:“前辈,可有解药?” 李淼挑了挑眉:“怎么,不忍心?” 梅青禾摇头:“不是。” “我要杀的是赵德华,不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的疯子。” “浑浑噩噩的死法,太便宜他了。” 梅青禾本以为自己大仇即将得报的那一刻,应该会激动地痛哭流涕。 但她现在心如止水,平静的仿佛在旁观他人的事情。 只有体内真气翻涌,仿佛一团从十五年前在体内阴燃至今的灶火,在胸膛处闷烧,烤的她嘴唇发干。 李淼抬手甩过来一个小包:“用这个。” “塞到他嘴里,用真气催化,一会儿就好。” 梅青禾接过小包,对李淼道了声谢,转身捏住赵德华的嘴,把解药塞了进去。 随后掐住赵德华的脉门,往他身上渡入真气。 渐渐地,赵德华不再哀嚎,手脚也不再乱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赵德华抬头看着面前的梅青禾,嘴唇动了动,终于干巴巴的开口:“你......你没死啊......” 与他第一眼看见梅青禾说的话一样,只是第一次他是被下了毒,精神错乱之下觉得是梅青禾的母亲冤魂索命。 现在他已经清醒,知道梅青禾是他当年放走的那个小女孩,来找他报杀母之仇了。 梅青禾点点头:“是,我活下来了。” “啊——!!!” 赵德华猛地惨叫出声,双手捂在脸上,指缝里渗出血来。 梅青禾说完一句“是”,竟然直接出手戳烂了他的眼睛。 赵德华此时只觉得眼眶中不住抽痛,手上黏糊糊的一团,好像是他的眼珠。 他双手在地上乱抓,两条腿乱蹬,连滚带爬的想要远离梅青禾。 没爬出去几步,赵德华就感觉一只脚踩在他背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被李淼封住了经脉,此时无法反抗,整个人被踩塌在地上。 像一只离水的王八,双手双脚在身体周围胡乱划动。 赵德华求饶道:“当年的事情你也在场。是,我是畜生,我做了错事。” “但当年我一开始是让你们走的,是我去跟梅花盗纠缠,让你们跑的!” “看在当年我豁出性命,护了你们一次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吧!” 听赵德华提到“梅花盗”的名字,旁边看戏的李淼挑了挑眉毛:“这么巧?十五年前...时间也对得上。” 在李淼见锦衣卫指挥使时,提过十五年前,他给指挥使做了一件几乎要命的差事,才有了他那张“八小时工作制的锦衣卫”劳务合同。 也是办了这件事情,李淼才升为千户。 他依稀记得,当年那件事里,有几个余孽逃走。其中就有这个“梅花盗”。 当然,他也只是感叹一句。他尽力去杀,杀不干净的就让别人来,他没有往自己身上加担子的习惯。 梅青禾听到赵德华说的话,冷笑一声。 “你不护我们,我不会找你寻仇。” “无事大过生死,我不会要求别人拿性命去做善事。” “今日——”梅青禾捡起被李淼扔在地上的短剑,狠狠插入赵德华的腿筋。 “我要杀的,是那个助纣为虐、跟梅花盗一起虐杀我母亲、把我留在山里等死的赵德华。” 在赵德华不住的惨叫声中,梅青禾一点一点、缓慢地割断他的腿筋。 然后是双手。 赵德华绝望地感受着四肢传来的剧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废了。此时四肢筋络都被割断,无力的瘫软在身体周围。 双眼失明,四肢尽断,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但他还是想活下去。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当年没有杀你!没有杀你!”他大声喊道。 “就像当年我对你一样,把我留在这里等死吧!”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活下去只会受苦,你不想看我受苦吗!” 当年赵德华本想要杀掉梅青禾灭口。 但他当年只是把梅青禾留在山里等死,这件事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但我没有!我放了你!你今天也不应该杀我!” 梅青禾只是冷冷的回道:“你应该杀了我的。” “我当年为了活下来做的事,不会比死了更轻松。” 她起身,走到屋檐旁跳下。过了一会儿又翻上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当年我被捆在树上,眼看着梅花盗折磨你,又看着你用你最痛苦的东西折磨我的母亲。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抖得最厉害。” “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戳瞎你的双眼,就是为了让你听得更清楚。” “听。” “你最怕的东西来了。” 梅青禾把握着的手伸到赵德华耳边。 他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是窸窸窣窣的,虫子在梅青禾掌心爬行的声音。 梅青禾猛地把掌心的虫子拍入赵德华的耳朵,然后用布条死死缠住,不让虫子爬出。 赵德华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他的四肢尽断,只能在地上不断地翻滚哀嚎。 “出来!出来!啊——” 他猛地用头撞击地面,磕得满脸是血。 “我没得选!我没得选!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他折磨我,你也要折磨我,我明明想救人的!我是想让你们走的!” “我是好人,我想做好人的,可我没得选!” 梅青禾冷冷的看着赵德华在地上折腾,一言不发。 直到天色渐亮,东方升起鱼肚白,赵德华才奄奄一息的瘫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他嘴里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 “我没得选......” “我没得选......” 梅青禾手里握着半截短剑,走到他面前。 “做了孽,就要还。” “当年我母亲,被你和梅花盗,折磨了十个时辰。” “梅花盗没有开口,是你主动把从自己耳朵里取出的虫子,放进了她的耳朵。” “因为你恨她,你不敢恨梅花盗,你只敢恨她让你不能再继续做一个好人。” 梅青禾用力地把短剑插入地面,然后松手站起。 短剑矗立在地上,锋刃紧贴着赵德华的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总说你没得选,现在你可以选了。” “剑就插在这里,你可以撞上去,不会再受折磨。” “是死,还是活,选吧。” 赵德华不再出声。 “选好了吗?”等了一会儿,梅青禾轻声问道。 赵德华仍旧不出声。 他牙关紧咬,不断流泪,脖子一会儿贴近剑锋,一会儿远离。 “你不敢选。” “你不想选活,也不敢选死。做好人你不配,做坏人你不敢。” “所以你才从赵大哥,变成赵德华。” “你不是个被逼上绝路的好人,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敢选的懦夫。” 梅青禾一脚踹在短剑剑柄上,剑锋割破赵德华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到头来,还是要让别人替你选。” 赵德华挣扎着,似乎是想辩驳什么,可是鲜血涌入口鼻,只能发出“赫赫”的声响。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再动了。 看着赵德华渐渐失去声息,梅青禾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在脑海中排演了十五年,只为了找到最让赵德华受折磨的复仇方法。 她成功了。 梅青禾不想在赵德华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因为那样可能会让赵德华不再恐惧。 所以她一直不敢让眼泪流出来,努力的压平声线,模仿着当年梅花盗的语调。 现在,赵德华已经死了。 她终于从十五年前的山中走了出来。 李淼上前拍了拍梅青禾的肩膀。 “做的不错,很精彩,他一定怕极了。” 梅青禾终于放声大哭。 李淼摆了摆手:“哎哎,小点声。” “昨晚为了让你好好报仇,我给附近的人家都放了迷烟。” “现在应该差不多失效了,你控制一下,给人家清理一下屋顶。” “你的好处我给了,以后收心给我做事。” “收拾好东西,去买把剑。一个时辰后跟我上路。” 第9章 王海 天光大亮,城中的百姓纷纷醒来,只觉得昨晚睡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沉的觉,此时精神抖擞。 就在百姓们纷纷准备出门做工之时,忽然,城中唯一一座客栈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爹——!!” 有好事之人聚集到客栈门前看热闹。 只见客栈外面站着十几个劲装打扮、看着像是江湖人士的人,正把客栈围住,嘴里喊着要查明谁是凶手。 门内有昨晚留宿的客人想走,被这些人挺着兵器逼了回去。 见对方拔了刀、双眼通红的样子,要走的客人们也不敢坚持,退回了客栈大堂,只是嘴里难免骂骂咧咧。 “哪家客栈不死几个人,谁知道你招惹了谁?” “就是,自己不想想有什么仇家,还难为起我们来了。” 客人们聚做一团,纷纷抱怨道。 楼上一个年轻女子走了下来,满脸泪痕,手上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正是赵德华的女儿赵英。 赵英走到客人们面前,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深施了一礼。 “诸位——”她哽咽了一下:“多有得罪。” “我是兖州府虎威镖局少总镖头,赵英。” 天下间叫虎威的镖局多的是,但出名的就那几个,常在齐鲁地界行走的多多少少都听过兖州府虎威镖局的名字,此时纷纷安静了下来。 赵英继续勉强说道:“虎威镖局总镖头,家父赵德华,昨晚被歹人所害,惨死在这客栈之中。” “此时他老人家的尸身,就停放在客房里。” “我父行走江湖十余载,急公好义,从不与人为恶。诸位应该多少有所耳闻。” “为人子者,父亲被人杀害,不去查明真相复仇,没脸再在江湖上行走。” “我今日,只求大家看在我父十几年的为人上,行个方便。” 赵英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招招手。 外面围住客栈的十几个镖师纷纷进来,把客人们围住,拔出兵器冷冷的看向他们。 引得客人们纷纷后退,挤作一团。 赵英又俯身,深施一礼,道:“这事是江湖仇杀。我只查验诸位是否有武功在身,若没有,我立刻礼送出门。” “若是身怀武功的,烦请跟我走一趟。若查明与阁下无关,我们虎威镖局自有赔礼送上!” 赵英虽然岁数不大,江湖经验少,但毕竟被赵德华培养了多年,自身心性也坚韧。 突逢大变,立刻就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套连吓带哄的说辞,配上她清秀的面容,和梨花带雨却强作镇定的态度,直接把本来不满的客人们架了起来。 当然,周围虎视眈眈的镖师们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即就有客人主动上前:“少总镖头莫怪,我们只是不清楚内情,言辞莽撞了些。” “赵总镖头的侠名,我素有耳闻。少总镖头要查,就先从我查起吧。” 赵英道了声谢,上前握住那人的脉门,仔细探查。 见他体内没有真气、身体上也没有习武的痕迹,立刻躬身赔罪,送出门外。 剩下的客人们见状,也都老老实实地配合赵英查探。 昨晚留宿的客人本就不多,不过一会儿,客栈大堂内就空空荡荡。昨晚的客人里,竟是一个习武之人都没有。 赵英见状也不多言,转身就要上楼收敛赵德华的尸体。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跑到楼下拽住客栈老板的手,厉声喝问道:“昨晚跟我们同桌吃饭的那三个人,住的是哪个房间!?” 得到回答,赵英立刻招呼镖师上楼,踹开李淼三人的房间门。 早已人去屋空。 赵英上前摸了摸被褥,上面早已没有温度。 “这被褥冰凉,人走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现在城门也就刚开,要是赶路,何必起的这么早?” “昨晚我们都被人迷倒,半个时辰前才醒过来发现父亲已经死了。这三个人那时就已经离开,证明他们一定没有被迷倒。” “前天晚上碰到他们,恰巧我们就被人袭击。昨晚父亲出事,恰巧他们也没有被迷晕,还早早离开。” “昨晚客栈里留宿的客人,除了我们,就只有这三人有武功在身。” “此事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就是这三个人!” 她跑到马厩,见李淼三人的马已经不见了。 “要是还在城内,牵着马一定非常显眼。人好躲,马难藏。他们一定是骑马出城逃走了!” 想到此处,赵英立刻厉喝一声:“上马!出城!追!” 一行人立刻翻身上马,往城外追去。 ———————— 官道上,李淼、王海、小四,加上梅青禾,四人正骑马行走。 王海看看落在后边,沉默不语的梅青禾,悄悄对李淼说道:“千户,你从哪抓回来的姑娘?” 李淼昨晚折腾了半宿,看了一出好戏,此时心满意足,正骑在马上闭着眼小憩。 闻言懒洋洋的回道:“前天晚上寻仇的那个,华山派的。” “武功也就比你差一点儿,天赋不错,人品也不差。以后说不得给她个密探的牌子,也算是你半个同僚了。” 王海立刻面露难色:“前天晚上找那个镖头寻仇的就是她啊……千户,我今早起来可闻见血腥味儿了。” “你昨天晚上不会把那个镖头玩死了吧?” 王海当然不是在质疑李淼的意思。 跟在李淼身边多年,他清楚自家千户的性子:喜欢“玩儿”恶人,多数玩着玩着玩死了。对善人则基本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会伤其性命。 王海自己练的也是爪功,名为《去叶》,名字虽然文雅,其实是“把人身上的枝叶摘干净,剩一根人棍”的意思,要比赵德华那门爪功阴冷狠辣十倍。 将心比心,他当然也知道以赵德华练的那门爪功,其心性也不会是什么与人为善的。 他为难的是,那一队镖师追过来,怎么处理。李淼肯定是懒得出手的,到时候肯定要他去料理。 “都杀了?”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千户不高兴。” 李淼斜乜了王海一眼。 他当差二十年,手下的人来来去去,唯独把王海留在身边,是有原因的。 一来,他很忠心,甚至可以说是愚忠。 二来,他只认李淼,其他人压不住他。 三来,别看王海跟在李淼身边,一副人畜无害的跟班样子,被李淼调侃几句还会脸红。 其实他性子非常极端,下手又狠又毒,动辄斩草除根,放出去迟早是个大祸害。 对他认可的人,他是逆来顺受。但对其他人,王海就是个跟样板戏一样毒辣的朝廷鹰犬,锦衣卫上下都知道李淼手下养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 李淼清楚王海在想什么,说道:“追过来,你就去跟人家讲讲道理呗。” “不许弄死人啊。” 王海说了一声:“千户,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然,你让梅姑娘跟我一起去吧。” “也行。”李淼回头喊了一声。 “小梅!你去跟王海找赵德华手下的人讲讲道理。” 梅青禾沉默着点点头,拉了下缰绳,跟王海停在路旁,等着赵英等人追过来。 李淼和小四则骑着马,慢悠悠的继续赶路。 第10章 分明 李淼和小四二人边走边等,慢悠悠赶路不提。 单说王海和梅青禾这边。 他们提前出城半个时辰,哪怕赵英等人拍马疾驰,二人也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王海见梅青禾沉默的站着,手里握着剑、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暗自心想:“这姑娘,不是也被千户玩傻了吧?” 当然,他说的“玩”不是下三路的意思。 李淼玩世不恭,玩人是不分善恶的,只不过善人不会在他手上吃多大亏,但心灵创伤是肯定有的。 王海昨晚一直在小四屋里,不清楚李淼那边的情况。 他哪知道梅青禾此时只是大仇已报、前途不明,整个人“颓”了,不想说话而已。 以后还要一起在李淼手下做事,梅青禾也是被李淼肯定过的人,王海就想着套套近乎,没话找话道:“梅姑娘。” 梅青禾转过头:“王大人。”她已经知道李淼等人锦衣卫的身份。 “不用叫大人,往后大家都是为千户做事,我比你稍大一些,可以叫我一声王兄。” “我昨晚听见那个赵德华的惨叫,应该是在外面一处民房屋顶被你弄死的。” “你把尸体找个地方一扔,或者烧了就是,为何还要费事扛到他的房间里呢?” 王海确实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梅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江湖规矩,人死账消。” “我是与赵德华有血海深仇,但我跟他的家人无仇。” “人死了,不过一滩烂肉。” “我把这块烂肉交还给他的家人,于我无碍,也省的耽误了他家人的日子。” 梅青禾的父亲就是在寻找梅青禾的路上失踪、下落不明的,所以她做出这个选择,也不奇怪。 “况且,他当年确实是豁出性命护了我们一次,也没有下手杀我。” “我还他一个死不瞑目,再还他一个入土为安,也算跟他恩怨两清了。” 王海闻言,上下打量了梅青禾一眼。 “这姑娘……是不是有点迂腐?” “这性格…倒是对千户的脾气,可办事的时候是个麻烦啊。” 他不清楚梅青禾跟赵德华的仇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自打算,要帮李淼磨一磨梅青禾的脾气。 连报仇都一板一眼的人,怕是活不太长久。 现在就是个机会。 王海开口道:“过会儿赵德华的女儿追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梅青禾回答道:“我先与她说明情况,要是说不通,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劳烦王兄到时为我掠阵了。” 王海点头:“好说好说。”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给梅青禾上一课。 二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听见远处传来剧烈的马蹄声。 梅青禾把剑放在地上,空手走到路当中站好。 王海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华山弟子么?怎么不用剑?” 梅青禾道:“这是我的私仇,虎威镖局不是邪魔外道,我不能用华山剑法,辱没了师门名声。” 王海无语,腹诽道。 “这姑娘,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少顷,赵英和虎威镖局众人骑马赶到,看到梅青禾和王海就在前面站着,缓缓放下速度。 赵英先是看了一眼王海,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梅青禾。 “你……就是前天晚上夜袭我爹的人。” 赵英当时被迷晕,没有亲眼见到。但赵德华事后跟她描述过梅青禾的体态,所以她很肯定,梅青禾就是那个蒙面的女人。 “就是你杀了我爹。” “是。” “为什么!?” 仇人当面,赵英双眼通红,提剑翻身下马,咬牙切齿的问道。 “杀母之仇。” “你胡说!!!” 赵英拔剑对准梅青禾:“我父亲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有时甚至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动手。” “你的母亲要是被我父亲所杀,一定是她逼得我父亲不得不动手!” 梅青禾看了一眼赵英的剑,说道:“赵德华没有让你学他的爪功,而是让你学剑。” “你与我年岁相仿,十五年前他杀我母亲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记事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那门阴毒的爪功,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有没有想过,以赵德华的根骨,凭什么能把那门阴毒的爪功练的那么好?” 赵英被这几句话一堵,梗了一下。 赵英被赵德华抚养的很好。 说来奇怪,无论一个人怎么作恶,即使他靠作恶赚到了天大的富贵,却往往还是会教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好人。 赵德华没有教给赵英那门阴毒的爪功,而是让她学剑,学那种正大光明、直来直去的剑法。 而赵英也没有辜负赵德华的期望,成为了一个跟她剑法相符的正大光明、直来直去的人。 她先是没有说话,对镖局众人做了个手势,等众人把梅青禾和王海围住,才开口问道。 “你说的……可有人证?” 梅青禾摇摇头:“当年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可有物证!?” 梅青禾仍旧摇头:“年深日久,早就在山里朽烂了。” “那我凭什么信你!?” “你杀了我父亲,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就想让我放弃这血海深仇吗!?” 赵德华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当年的事情,赵英当然不知道。 “这十几年来,无论是我、我母亲、镖局上下,乃至江湖同道,都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好人!” “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相信,这十几年来,所有人都看错了我父亲吗!?” 梅青禾平淡的开口道:“我不觉得你会信,但我必须要说。” “你记住,我叫梅青禾,昨晚你父亲是我一人所杀,与旁人无关。” “你要来寻仇,就来找我。是生是死,我都接了。” 赵英死死盯着梅青禾的眼睛:“好!” “我不会因为你无凭无据的话,就去怀疑我的父亲。” “但你要是问心无愧,就杀了我,不必留手。” “而我此生,也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好。”梅青禾应了一声,抬掌摆出架势。 “杀!”赵英厉喝一声,挺剑而上,和镖局众人一道杀向梅青禾。 第11章 暂了 赵英挺剑而上,剑锋朝梅青禾劈来! 梅青禾偏头,往前一迎,双掌架住了赵英的手腕一扭,就要把剑夺下。 赵英后撤一步,剑身翻转,削向梅青禾手臂。 梅青禾本来要进步跟上,旁边一个镖师猛地朝她腰身砍来一刀,她右手撤下在刀锋上一按,化解了这一刀。 但赵英也趁此机会一手抓住梅青禾左手,长剑直刺胸口! 方寸之间,梅青禾空手对敌,挡无可挡,后方镖师齐齐攻来,退无可退。 唰! 只见从地上突然炸开一团尘土,朝赵英脸上扑来。 梅青禾收回踢出的腿,趁赵英不备,挣脱被抓住的左手,接连躲过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器,冲出重围。 江湖争斗,人多就是道理,往往只有护身硬功有成的外门高手才能无视人数差距。 尤其是梅青禾弃剑不用,一身武功去了七七八八,兵器到了眼前只能躲不能挡。赵英武功本就与赵德华相差仿佛,加上周围镖师一起攻过来,梅青禾也只能暂避锋芒。 但这不代表梅青禾就没有办法。 她冲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带偏周围砍来的兵器,擒住一人,双手在那人身上连点。 “啊!” 那人本想反抗,被梅青禾点了几下,手脚就软软垂下。 梅青禾抓住那人衣服挡在身前,镖师们投鼠忌器,怕伤到同伴,兵器只能朝着梅青禾露出的手脚招呼,威胁大减。 梅青禾借此机会,一脚将挡在身前那人的长刀踢出。 那刀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直扑向一人面门。 那人慌乱之下用兵器要挡,可实力不济,只稍稍带偏了长刀,噗嗤一声扎入他的肩头。 鲜血涌出,那人痛呼一声,捂住伤口蹲下,已无再战之力。 赵英此时杀到面前。 她长剑点向梅青禾手臂,梅青禾拽住那人一挡,她只好收招。转攻梅青禾腿脚,也被挡下。 被梅青禾当成肉盾那人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累赘,也是硬气,大喊道:“少总镖头,不必在意我,给总镖头报仇!” 赵英知道已经见了血,不是犹豫的时候。咬咬牙,寻了个破绽,一剑刺穿那人大臂,捅向梅青禾。 梅青禾也不手软,一掌狠打在那人手臂上,带偏长剑。 而后一脚将那人踹到赵英身上,逼出空挡,闪身又擒住一人,这次直接封了他的哑穴,如法炮制当成肉盾挡在身前。 一面挡住赵英,一面不断夺下众人兵器甩出,只几个回合,就有三四人痛呼倒地。 赵英见状,知晓手下镖师武功参差不齐,若不能与梅青禾周旋几招,拖到她过来,那此时待在场中只是累赘。 她厉喝一声:“走镖不到五年的都退开!去取套索来!” 劫镖的大盗往往独行,镖局自然有对付这种独行高手的办法。 那套索是浸了桐油的细绳,里面编入猪鬃丝,套住就难以挣脱。 赵英不再手软,只避开梅青禾擒住那人的要害,不断逼近。 梅青禾手中肉盾的作用大减,反而影响速度,也一掌拍断那人肩膀甩开,与赵英战到一处。 周围几个老镖师团团围住,抽冷子就给梅青禾一刀。 镖局众人中武功不济的早已退开,此时拿着套索不断甩出。那套索自然套不住梅青禾,但落在地上也不收回,只等梅青禾踩上。 以一对多,若无绝对的实力差距,最重要的就是闪转腾挪,借着人多手杂,不断制造出一对一的局面,逐个击破。 可眼下留在战圈内的,都能拖延梅青禾一两招,不等分出胜负,赵英就会趁此机会追过来。 脚下套索密布,踩到就要被拴住拉扯。周身不断有兵器袭来,眼前赵英步步紧逼。 内功再好,也需要回气。此时梅青禾四顾不暇,登时险象环生。 一口气息将近,梅青禾猛地击出一掌,逼退赵英,寻了个空挡准备回气。 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架势散乱,一口气息也没回上来。 却是外围镖师中有个机灵的,不等梅青禾踩中,瞅准空挡直接就是一甩,正好绊了一下退开的梅青禾。 赵英立即逼了过来。 这一口气息没回上来,梅青禾的劲力只会越来越弱,怕是支持不了一时三刻。 正当此时,一柄剑从外面高高落下,正好落在梅青禾面前。 王海朗声说道:“梅姑娘,别倔了。” “生死之争,无所不用其极。” “见了血还要瞻前顾后,要是白白送了性命,不也是对不起师门培养吗。” 此时他脚边零零散散躺着几个人,都还活着,只是手脚弯折、皮肉翻开,多数已经痛昏过去,只有两三个人在地上不断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梅青禾说此事她一人担下,赵英也答应了,就没有分出人手去攻击王海,只有几个人盯着防止他插手。 方才王海俯身拾剑,那几人就打了上来,结果不出几个回合就被放倒在地。 梅青禾看了看王海,王海也不动弹,没有上前助战的意思。 梅青禾性格死板固执,不知变通。 她本想着空手制住赵英,点了她的穴位就走,也不会暴露师门。却是初次下山,没什么江湖经验,不知道镖局对付独行大盗的法门,差点落入险境。 王海也存着磨梅青禾脾气的心思,袖手旁观。 梅青禾再是执拗,也不会白白把命送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逼退赵英,一脚踢在剑身上,半空中拔剑出鞘。 铮~—— 剑,只是一把随手买来的普通长剑,草草开了锋,既不锋利也不明亮。 却发出一声铮然的剑鸣。 一剑在手,梅青禾的气势登时一变。 她一身武功都在剑上,内功、步法、劲力、招式,全都依托于手中长剑。 李淼曾说过,她勉强算得上一流高手。 何为一流高手? 梅青禾提剑而上,一剑直刺! 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剑啸寒川”! 这锋锐无匹的一剑,赵英格挡不开,直接刺入她的左肩,手中长剑应声而落! 梅青禾转身一式“燕回朝阳”,荡开几个老镖师手中兵器。 随即一记“云台三落”,在几人身上扫出大片血色。 几人纷纷捂住伤口,倒地不起。 三招。 只三招,就将方才与她缠斗的几人全部击败。 赵英还想勉强上前动手,被梅青禾一剑点中右肩,双手无力垂下,已无再战之力。 王海见梅青禾终于出剑,也不再看戏,上前抓住一人就扭断胳膊,再抓再断,也如虎入羊群一般。 不过一会儿,还站着的,就只剩了王海和梅青禾。 梅青禾还剑入鞘,翻身上马。 她那两剑,刺入了赵英的肩膀经络。伤好之后内功仍在,但剑法就要去个七七八八了。 她不想真有一天不得不杀了赵英,也不想被赵英杀掉,索性断了赵英习武报仇的念头。 梅青禾不再说话,策马上路。 赵英双手无力,手下也都受了伤,只能在原地看着梅青禾离去。 “云台三落……我不会看错,那是云台三落,华山剑法!”她死死的盯着梅青禾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 第12章 闹鬼 齐鲁地界,东昌府,平山卫。 李淼一行四人骑马走到城门口。 守城门的兵丁抬眼看了一下,其中一个见几人风尘仆仆,以为是客商,就要准备上前索贿。 有眼尖的看到了梅青禾腰间露出的一截剑鞘,知晓这几人是江湖人士,连忙拉住准备索贿的那人,摆手放行。 江湖人,都是又穷又横,又没钱又爱动手又要面子。 一天过路的人那么多,总有过路的行商这种又好拿捏又有油水的,犯不上跟江湖人要钱。 王海看到这一幕,转头笑着对李淼说道:“兄长,他们是不是想跟咱们要钱?” “从来都是咱们抄别人的家,想跟咱们要钱的,这还真是头一遭。” 大庭广众之下,王海当然不能喊李淼“千户”。 李淼浑不在意的说道:“真要就给他呗,吃碗馄饨不给钱就当占了便宜的兵丁,能要多少?” 却惹得后面的小四埋怨道:“爷,咱可给不起。” “咱没钱啦!” “嗯?”李淼转头看向小四:“临出来之前不是带了不少银子么,花完了?” “您还说呢!” 小四伸出手指头,一根一根数:“昨天您在茶馆听说书的,一听高兴了就给了人家五两,那说书先生都快吓哭了,以为您要买他的命呢!” “还有前天喝的酒,一壶三钱银子,您喝了五壶。” “大前天您说马鞍太硬,坐着不舒服,非要换个软的。结果做好了您说太软了也不舒服,又要人家做个软中带硬的。” “人家师傅都以为您是来呛行市的,一连做了六个您才满意,一个就是三两银子,这又是十八两。” “关键是前面北直隶那一遭,那一伙流民,您给了当地的衙役一百两银子给他们安家。” “还有大大前天……” 小四如数家珍,说的李淼头疼,连忙摆手。 “你也知道我存不住钱,又不是一两天了。” “你就说还剩多少吧。” 他还真没管过钱的事儿,在顺天府的时候钱都是放在小四那里,没钱的时候就去锦衣卫的库里支取一些,反正里面有部分本来就是他的。 倒不是说他真算不过来账,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心里从没记挂过这事儿,只把小四当成管家婆来用。 人都是有惰性的,李淼早就被朱载㙺和小四惯出了毛病。等小四嫁出去了,他可能也就学会管钱了。 小四两只小手一摊:“早没啦!” “咱们这几天吃饭的钱,都是梅姐姐出的呢!” 李淼转头看向梅青禾。 梅青禾闭了闭眼,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这还有十两……” 她转头看向旁边,手往小四面前一伸:“就这些了……” 看到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李淼忙道:“得得得,收回去。” “我还没到要拿手下人的银子吃饭的地步。” “海儿。”他转头看向王海。 王海笑道:“兄长,我也是你的走狗。你怎么单好意思跟我要钱呢?” “回顺天府还你就是了,反正都是公务,去库里抓两把就给你把账平了。”李淼说道。 王海双手一摊:“我的钱都交给小四了。小四没钱,我也没钱。” 李淼闻言,斜乜了一眼王海,又看向小四:“他的钱呢?” 小四一双小手紧紧捂住腰包:“不给!” “海哥哥的钱要办正事儿的,经不起您乱花!” “哟呵。”李淼笑道:“你这还没过门,就要开始管钱了,娘家要钱都不给是吧?” “到时候要彩礼,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把这些钱都要走?” 以前在顺天府的时候,王海和小四就暗生情愫,只是那时王海也不好总去李淼家,见了面也说不得几句话,所以之前两人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但出来这段时间,李淼整天不是瞌睡就是打盹,要不就是满地乱窜看热闹,顾不上他们俩。 梅青禾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整天跟在后边不言语。 两人天天凑在一起说话,再加上李淼总是拿他俩打趣,现在几乎是挑明了关系,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害臊。 小四听李淼这么说,脸红了红,小声说道:“您手里有多少钱您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我多带点过去就是了……” 李淼笑道:“倒也是个办法,看来跟你是要不出来了。” “小梅啊。” 梅青禾刚把钱塞到怀里,闻言又是闭了闭眼,又把钱掏出来交给了小四。 李淼摆了摆手:“今天先对付对付,明天我去找当地的官员打打秋风去。” “天底下有被人砍死的锦衣卫,还没听说过有饿死的。” “锦衣卫千户上门,只是跟他要点钱,怕不是要高兴的他哭出来。” 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连说带笑,就走到了一处酒楼。 此时不过正午时分,酒楼中人头攒动,少有空位,显然生意不错。 几人在门前栓了马,李淼当先走入,就有小二过来招呼。 “客官,您几位,吃点什么?” “四位,有什么好酒好——” “爷!” 三个人的说话声叠在一起。 李淼回头看,小四正气鼓鼓的看着他,双手比划了个十两的样子。 再看梅青禾,此时正抬头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他改不了习惯,刚才差点就一句“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忘了自己只有十两银子,还是从梅青禾那里硬要出来的。 饶是这地方敞开了吃也用不了十两银子,可毕竟钱包已经见了底,还是省着点花销为好。 李淼笑了笑,转头对小二说道:“四位,吃个便饭。” “照着我们几个食量,上几道菜,来点茶水。” “得嘞,您这边坐。” 小二答应一声,引着四人落座,先给几人上了些茶水,转头去后厨下菜单。 四人落座,王海和小四坐在一块说悄悄话,梅青禾闭着眼睛调息,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时比划一下,应该是在脑海中想剑招。 这就把李淼落下了。 刚出门的时候,是王海和小四不好意思单独说话,闲聊都是找李淼。自从两人挑明了关系,就整天腻歪在一起,反而是李淼没人说话了。 梅青禾也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跟她聊武功,那就有的聊。但要是聊点别的,她就只能听个半天憋出个“是”或者“不敢苟同”来。 李淼只好自己倒了杯茶水,运起耳功,偷听酒肆内其他人聊天解闷。 忽然,李淼眼睛亮了亮,手里的茶杯也放下了。 “吴员外家闹鬼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害,谁不知道。不都吓跑了好多下人了吗?” “我小舅子就是在吴员外家做活的,前几天晚上巡逻,他可是真真儿的瞧见那鬼了!” “披头散发,身上脸上都是血,两脚都不沾地在空中飘。我小舅子当场就吓晕了,在院子里边躺了半宿才被人发现,现在都还在喝药呢!” 李淼起身,不顾小四气呼呼的眼神,拿了些银子,去买了一壶酒。 转身就走到那桌人边上坐下,拱了拱手。 “几位,我在那边等菜,无意间听见几位说话。” “我走南闯北,就好听些当地的奇闻轶事。这壶酒,权当给几位润润喉咙。” “这闹鬼的事儿……方便跟我说一说吗?” 第13章 大猫 那几个正在闲聊的人是当地的帮佣。 封建时代,大户人家的仆役分为两种,一种是卖身给主家的丫鬟仆役,一种是花钱雇来的帮佣。 卖身的那种,实际就是奴隶,生死都是主家说了算。既没有工资,婚丧嫁娶自己说了也不算。 说起来惨,但其实要是碰上心善的主家,最起码是饿不死的。逢年过节还有些利市,碰上荒年,日子要比一般人好过得多。 当然,想卖身为奴,也是有门槛的——得长得好看。 大户人家也有话要讲了:“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门路呢!” 像是闲聊的这几位,就是大户人家家里人手不足的时候,花钱雇来的帮佣,做些洒扫修补之类的活计,钱货两讫,实际就是短工。 要说大户人家的八卦流言,多数就是从这种人嘴里传出来的。 因为卖身的那些,吃住都在主家,生死都是主家说了算。 要是乱嚼舌头被发现了,小命都可能不保。 而像是帮佣这类,本身就各个大户之间来回窜,做完活儿回家之前小聚一下,几杯小酒下肚,这八卦也就自然而然流传开了了。 此时这几人已经是酒过三巡,脸红心热,迷迷糊糊。 见李淼提着酒过来,一看酒壶就知道是平时喝不起的好酒,自然也不会推让。 忙给李淼让了个位置,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闹鬼”的故事讲了出来。 要说这吴员外,乃是这平山卫有名的富户,家中良田千顷,府上是金碧辉煌。 吴员外的祖上发家的过程,说起来其实是非常残酷的。 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在封建时代尤其赤裸。 良田千顷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往往靠的是巧取豪夺。 金碧辉煌当然也不是娘胎里带的,每一分都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 好在,吴员外的祖上是聪明人,知晓能让富贵传承下去的关键,不是让财富变得更多,而是让所有人都觉得“你配的上有这么多钱”。 于是他对上开始结交官员豪强,为自己找了些靠山。 对下,他也开始收敛习气、积德行善,碰上大荒之年也施些粥。佃户晚了几天交租,他也让手下上门说些“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的话、主动宽限一段时间。 就这样传了两三代,到了吴员外这一辈,在平山卫的风评就成了“怪不得人家有钱”。 吴员外本人不大聪明,读书不成,也就老老实实在平山卫做个富家翁,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可打从一月前起,吴员外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 最开始是府里的护院,晚上巡夜的时候,总感觉身上发冷、心里打怵,也找不到缘由。 再后来,府里的花草也开始蔫儿了。 又过了几天,下人们打扫院子的时候,总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些动物的尸体。 一开始是些蛇虫鼠蚁,后来是鸟,再后来就是些野猫。 要知道这时节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凉,寻常尸体总也要放个两三天才开始腐烂。 这些尸体却像是死了一段时间了,已经开始生蛆、腐烂发臭。 一开始下人们觉得,可能是些野猫把尸体叼进来没吃完。或者是有些小孩儿调皮,顺着院墙扔进来的,也就没有多在意。 结果打扫了一批,第二天又死一批,尸体越来越多,本来清幽的院子都泛着一股臭味。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吴员外终于是忍不住了,就让护院晚上都去院子里守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看,就看出事儿来了。 据守夜的护院说,当天晚上格外冷,月亮也被云遮住了。 整个院子里只有灯笼的亮光,一帮人分散在院子里,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身形,甚至都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一群人在院子里,闻着淡淡的尸臭味,都觉得心里发怵。 就在他们强打精神守到四更天,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 喵~~ 一片寂静之中,就听见一声猫叫。 一只雪白的大猫就从院墙上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碧绿碧绿的,好像在空中飘得两点鬼火。 这大猫步伐僵硬,完全不像寻常野猫那样灵敏,反而一瘸一拐,简直像是具刚学会行走的尸体。 有护院提着灯笼,壮着胆子去看,结果“妈呀”一声就吓得坐在地上。 那大猫,皮肉朽烂、形销骨立,脸上的肉都掉了一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来。 肚腹之间空荡荡一片,干枯的肠子拖在脚底下,肋骨参差不齐的长在胸口上。 那大猫,显然就是一具尸体! 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那个护院! 听到此处,李淼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正在跟王海说悄悄话的小四,转头给说话那人倒了一杯酒。 “然后呢?” 那人喝了酒,压低了嗓门,继续讲。 那护院惨叫出声、跌坐在地上,剩下的人忙赶过去扶。 这年代的人普遍迷信,顶天了听家里长辈讲过几个鬼故事,哪里见过这场面。 结果就一起被那大猫吓得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大猫见到人就停下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人看。 那只剩半张皮肉的脸上,分明露出一个僵硬的、人一样的笑来! 喵——!!! 一声嘶叫,就朝一群人扑了过来! 护院里有个年纪大的,年轻时是跑江湖的,见识多胆子大,用手里的长棍在半空中拦了一下。 啪嚓。 却是一声脆响,把那具猫尸扫成了两截。 那大猫的上下半身掉到地上,还不住地挣扎,试图朝人身上爬。 几人都吓得面无人色,还有胆小的当场就吐了出来。 还是那老护院喊人拿来干草火油,把那尸体一把火烧了。 一帮人等到天亮去跟吴员外汇报,吴员外一开始还不信,但一帮人都信誓旦旦说看的真真的,也就没再怀疑。 当众赏了那老护院二十两银子,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可过了几天,左等右等就不见老护院回来。 等吴员外派人去老护院家里查看,却发现老护院已经死在了家里,整个尸体都烂的不成人型。 脸上的皮肉,也跟那只大猫一样,少了一半。 第14章 鬼、怪、打秋风 死了人,事情就大了。 吴员外赶紧让人报官,官府见是吴员外报官,也不怠慢,当时就派了衙役、仵作去老护院家查验。 结果仵作查验了尸体,却说这人死了最起码有一个月了。 可距离老护院从吴员外家离开,到发现他的尸体,也就只有五六天而已。 仵作一开始不信,说他绝对不会看错。 一般尸体一开始是尸僵,逐渐发黑。 到了五六天开始膨胀起来,变成俗称的“巨人观”。 等到二十天左右,逐渐皮肉坍塌。 以老护院尸体的这状态,皮肉都朽烂了,最起码也得是一个月以上的状态。 可当时见过老护院的人不计其数,都拍着胸脯说前几天刚见过他,那时还活蹦乱跳的呢。 那仵作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连忙拉着吴员外家一个管家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可能是有脏东西,官府管不了。” “你赶紧回去,让你家吴员外找找僧啊道的,做做法事,说不定管用。” 那管家回报吴员外,吴员外也害怕了,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师,在家里开坛做法。 谁知道,不请人还好,大师一来做法,事情更是急转直下。 那大师做了法事,当时信誓旦旦的跟吴员外保证,脏东西已经被驱散了。 结果那大师到家就开始吐血,然后一病不起,不出三天就一命呜呼。 吴员外没办法,又派人去报官,结果衙役们见了他们家的人都避之不及。一问才知道,那仵作回了家,也是莫名吐血,没出几天就死了。 消息传开,吴家上下人心惶惶,不少雇来的下人们都纷纷出逃。 好好的一个家,一时间兵荒马乱。 说着说着,时间就到了现在,续上了一开始李淼听到的话题。 “我家小舅子胆子大,吴员外家这几天缺人,给钱给的痛快,他就去了。” “结果可不就真撞见了鬼!” 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过来。 “就前天晚上,他在院子里边走,就觉得风越吹越冷,冷的他都受不了。” “他想着反正没人看见,索性回房睡觉去。” “结果就在往回走的路上,见到了那鬼。” “女鬼,披头散发,一身白衣服,满脸是血。” “眼眶下边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那血就从那窟窿里流出来,滴在地上。” “啪嗒、啪嗒、啪嗒……” 那人说的起劲,竟然还自己加了口技,模拟血滴到地上的声音。 李淼被逗笑了,也是捧场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就晕了呗。”那人伸手要从酒壶里倒酒,结果就倒出来几滴,讨好的看向李淼。 “后边他养病的时候,做了个梦,也可吓人了。您看这酒……” “哦,喝完啦。”李淼起身,対几人拱拱手:“那我也不叨扰了,诸位慢饮。” 那几人失望的看着李淼走开,把自己喝的劣酒倒进李淼拿来的酒壶里,用力涮了涮,几人分着喝了,继续闲聊。 李淼走回桌前,菜已经上齐了。 他没回来也没人动筷,小四和王海还在腻歪着,倒是梅青禾已经睁开了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一道糖醋鱼,一言不发。 李淼走到桌前,笑着说了一句:“吃啊,等什么呢?” 几人这才纷纷开吃。 吃着饭,王海就对李淼问道:“兄长,您这次是打算在这玩几天?” “玩什么?”李淼看了王海一眼。 “刚才看您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咱们走不了了。”王海笑道。 “反正这趟就是跟您出来见世面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的好像跟着我吃亏了一样。” 李淼说道:“又短不了你的俸禄。” 王海点头称是。 一顿饭吃完,几人酒足饭饱。 李淼站起身,对三人说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给咱们找点钱、找个住的地方去。” 说罢,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就出了门。 且说这平山卫,并非是一般府城、州城,而是一处卫所。 这大朔承袭往朝的府兵制度,在各地设立卫所,负责屯兵、募兵、练兵。兵士们需要吃食玩乐,逐渐的就在周边形成村镇,慢慢繁华起来。 与李淼前世的大明不同的是,因为江湖仇杀盛行,一般官府无力看管,而卫所因为有兵丁巡逻,治安要比一般州府都要好一些,周围百姓纷纷迁移,所以这里反而要比一般府城更繁华一些。 李淼正是要到这平山卫的主官,平山卫指挥使的门上,去打秋风。 他走到平山卫指挥使的府衙,对着门口守门的兵丁说道:“你们指挥使大人在吗?” 那兵丁懒洋洋的抬起头,上下扫了李淼一眼。 见李淼虽然一身便服、风尘仆仆,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不像是个简单人物,也不敢怠慢。 他上前一拱手:“阁下可有拜帖、名刺?我也好通传一声。” 李淼也不说话,掏出锦衣卫腰牌,在那兵丁面前晃了一下。 那兵丁立刻骇然变色,一拱到地:“大人!” “您请先随我到客房一坐,我家大人正在府中处理公务,我即刻通传!” 李淼点点头,跟他走进府衙,自有下人奉上茶水。那兵丁急匆匆去传信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这人看着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正是平山卫指挥使徐思远。 面相上看着倒是威武,只是此时面色慌乱,身上衣服松松垮垮,隐约还透出脂粉香气。 看来他这个“公务”的“公”,是公事的公,还是公母的公,还有待商榷。 徐思远快步走近,直接就对还坐着的李淼施了一礼:“不知上差到此,有失远迎啊!” 按照大朔的官位品级,平山卫其实是和锦衣卫平级的,这徐思远也是个三品大员,对李淼这个千户如此卑躬屈膝,是把态度放的够低了。 这倒也怨不得他,大朔传承至今,卫所制度早已朽烂,吃空饷、喝兵血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每代皇帝基本都要下手砍几个人头,杀鸡儆猴。 这个砍头的人,往往就是锦衣卫。 所以徐思远如此作态,也不稀奇。 李淼连忙起身:“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我此行是另有公务,今日到此,是想让您行个方便,并无他意。” “啊?啊哈哈哈哈——”徐思远冷不丁听见李淼如此开门见山,先是一愣,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但无不允,但无不允啊!” 第15章 换家 “哈哈哈哈~贤弟,请!” “兄长不必送,留步,留步。” “好,好。” 一番衣冠禽兽之间的蝇营狗苟之后,李淼和徐思远两人从官衙里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好多留贤弟。一应事情我都已让人去吴府安排妥当,贤弟自去即可!” “多谢兄长,多有叨扰了。” “哎!你我兄弟二人一见如故,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啊!啊?哈哈哈哈……” 徐思远将李淼礼送出门,二人热情的说了会儿话,互相道别。 徐思远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看着李淼走远,转头回府。 “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打秋风打到我头上来了,王八蛋!” 李淼边走边寻思:“这姓徐的挺阔啊,赶等走的时候得再来敲他一笔。” 京官出京大三级,更别提是锦衣卫的官,他也不怕这徐思远以后挟私报复,自然是能敲多少是多少。 怀里揣着从徐思远那敲来的银票,李淼回到吃饭的酒肆前。 王海等三人正在门口等着,见李淼回来,牵马迎过来。 小四接过李淼递过来的银票,仔细点了点,开心的塞到腰包里。 李淼伸手揉了揉小四的头:“钱有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 “咱们今晚,就去看看闹鬼的热闹。” ———————— 吴府。 吴员外点头哈腰,谄媚的对着一个官员说道:“大人,房间我都空出来了,里面一应物什都是新的、好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味道。” “食材都是新鲜的,厨子是现从外面请的,给足了银子,都候在厨房里。贵客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 “下人们我留了几个机灵的,绝不会怠慢了贵客。” 那官员也不看他,点点头:“莫出了什么问题,这是徐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惹得贵客不高兴,捅到徐大人那里,我也保不住你。” 吴员外自然是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这是哪来的达官显贵,怎的偏看上了我这屋子。” 今天吴员外正在发愁近几天闹鬼的事情,忽然他官面上的靠山就到了他的府上。 一问来意,才知道是这平山卫的主官,指挥使徐思远大人亲自吩咐,说他有一位贵客到此,要借住他家几日。 吴家的人呢,就别在自家住了,出去自己找地方住去,省的碍了贵客的眼。 吴员外家只是有钱,可没出过什么官面上的人物。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土财主。 对他来说,徐思远这三品的大员、一卫的主官,那简直就是天边上的人物。眼下徐思远发了话,他当然不敢推辞。 “只是……我家最近有些传闻,闹出了一些动静,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 “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快些搬走。” 那官员没好气的看了吴员外一眼,吴员外也不敢多言,赶忙吩咐下人们动作快些。 他自己带着家人,前往城内的另一处房产暂住。 那官员在府内巡视了几圈,见没什么问题,就到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就见李淼一行四人牵着马走来。 那官员连忙上前见礼:“李大人,府上已经准备妥当,您请进。” 自然有下人们过来牵过马、拿下行李。 李淼点点头,四人跟着官员进了正房坐下,就见他欲言又止。 “李大人……您恕我多嘴。” “这吴府,最近闹出了些乱子,不大太平。” 李淼笑道:“可是城里那些闲汉说的,闹鬼之事?” “你也是个吃皇粮的,怎么也信了这些东西?” “大人,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官员为难道:“万一冲撞了您,徐大人怪罪下来,我也担待不起不是。” “这世间哪有鬼神。”李淼道:“要是有,这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未了之仇、未报之恩了。” “无需多言,你且去找徐大人交差就是。” 李淼当然不会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冲着这闹鬼的传闻来的。 正是他主动要求,让徐思远安排他们住到这吴府,好正大光明的去看这热闹。 官员见李淼坚决,也不再多说,向李淼告辞离去。 王海见外人都走了,凑过来对李淼说道:“千户,你走了以后,我在酒肆外边也听了几句。” “是那个东西吧?” “八成是了。没想到在这齐鲁地界,还能碰上这种稀罕玩意儿。” 李淼笑道:“保不齐是谁养在这的,结果横死在外边,没来的及取走。” “只是今晚就不用你再去小四房里保护了,是不是有点失望?” 王海不好意思的笑道:“千户说的哪里话……” “行了,都去歇着吧。我去院子里看看,饿了自己去后厨点菜,不用叫我了。” 王海三人答应一声,各自去客房休息去了。 李淼叫来一个下人,让他领路,朝那闹鬼的院子走去。 还没走到院子,一股淡淡的尸臭味就飘了过来。 吴员外应该是怕惹得李淼不满,让人在院子里撒了些香料,结果香料味不仅没盖住臭味,反而跟尸臭味掺杂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难闻。 现在还留在吴员外府上的下人,要不就是卖身的,身不由己。要不就是胆子大的,冲着吴员外最近给钱给的痛快留下。 李淼叫住的这个,显然是前者。 这人还没走到院子,双腿就不由自主的打颤,脸上冷汗直流,结结巴巴的对李淼说道:“大…大老爷,就…是这儿了……” “我……我就在这等您,您有事儿喊我……” 说罢,扶着门框站住,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李淼见他害怕,也不勉强,迈步走入院子。 进了这院子,那股诡异的臭味就更加明显,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让人本能的感到不适。 院落的布局明显是花了心思,正当中一座假山,底下围着一圈水,边上一座凉亭,四周枝叶密布,种了些当季的花草。要是平时,应该是个挺幽静的小院。 可惜,此时那些树都是枝叶枯萎,花草也都枯黄,假山下的池子上长出了一层厚厚的绿藻,一些蚊蝇在上面飞舞。 这院子应该是许久没人敢进来清理了。李淼来的仓促,吴员外家的下人大致清理了一遍,还是难免有所遗漏。 李淼走到假山旁边,随手掰了根树枝,从上面一处缝隙中挑出一具蛇尸。 蛇爱钻洞,这条蛇应该是临死之前,爬到了这里面,没有被打扫的下人发现。 这院子里还有几处犄角旮旯的地方,藏有这类尸体,有老鼠、有野猫、有小鸟。 李淼直接找这蛇尸来,就是因为在蛇这种没有皮毛、上下浑然一体的东西身上,一些痕迹会更加明显。 第16章 吓人 李淼挑着树枝,把蛇尸放到面前仔细观瞧。 蛇这种东西,皮是死的,不会腐烂。生前身上受了外伤,都能在这张皮上反映出来。 李淼看了半晌,在蛇尸的腹部找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处缺口,把蛇尸随手扔到了水池里,心里大致有了底。 现在差不多下午四五点的光景,离闹鬼的时辰还早,在这里干等也没什么意义。 李淼打了个哈欠,回去找到那个瑟瑟发抖的下人,让他带路去吃饭休息不提。 日落月升,时间就到了三更天。 吴员外搬走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下人,此时吴府空出了好多屋子。 下人们最近也被闹得人心惶惶,平时房间都住满了,左右有人的前提下多少心里有些安慰,现在空荡荡的太渗人,索性都聚到了几间临近的房子里休息。 此时多数已经睡熟了。 一个仆役憋醒,翻身下床想去茅房,走到门口却不敢开门。 犹豫了一会儿,他回去拍醒了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杂役。 “哎,醒醒。” “干嘛?” “陪我去趟茅房。” 被拍醒那人有些不满,但想想自己要起夜的时候,也用得上他陪,就没有多说什么,披了件外衣就跟他朝茅房走去。 好在茅房并不在闹鬼的院子附近。 两人走到茅房,起夜那人走进去,陪他来的杂役就在门外等着。 深秋时节,天已渐寒。 从走廊内吹过的穿堂风带起了落叶,卷动枯草,沙沙作响。 起夜的杂役蹲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发凉,敲了敲柱子。 “在呢吗?” “在,在,你快点,冷死了。”门外传来不耐烦地回答。 他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白天来的那四个人是什么官?” “倒是挺和善的,不像之前来府上做客的王大人那么凶。” “可做官的人,不都是坐轿子么,怎么还自己牵马。” “那两个女的可真好看,比三太太还好看。” “唉。” “要是我以后也能娶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就好了。” 他絮絮叨叨的,解完了手,提上裤子准备开门出去。 却突然停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门外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颤抖着声音,小声问道:“在……在呢吗?” 没有人回答。 “你……你可别吓我啊……” “在的话就说句话啊……别闹了……” 门外仍旧一片寂静。 “你别闹了……我怕了还不行吗……” 他想开门看看,手放在门上,却抖得像是筛糠一般,不敢推开。 滴答。 风停了一瞬,他听到门外,就在门外,有液体滴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一声一声,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 “来了……完了……” 想起前几天一个撞鬼的杂役说的话,他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茅房只有一个门,门外的人已经没了动静,多半已经被鬼给害了! 那鬼也许就在门外,等着他把门打开! “窗户,对,窗户!” 茅房上方是有留了一扇散味的小窗的,跟门不在一个方向。他体形瘦小,可以钻过去! 他连忙跑到窗户下方,奋力一跳。 双手却因为害怕发软,没能抓住。 他急的眼泪都流出来,狠狠把手在腿上砸了两下,抹了抹手汗。 再次奋力一跳,这次终于抓住了窗沿。 他激动地在墙上蹬了两下,双手发力把自己提了上去,扒住了外墙。 “快,快!” 他双手按住墙面,想要往外爬,却爬不动,好像是衣角被挂住了。 他使了使劲,没能挣开,又把身子送回茅房内,伸出一只手去拨开衣角。 “吱呀——” 就在此时,他听到背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手脚一软,他掉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身后传来衣服被风刮动的声音,到了他的身后。 他勉强扭头去看。 却见在他身后上空,一袭染血的白衣飘在空中。 再往上,是一张被血糊住的脸,一对流血的窟窿,正对着他。 “!!!!” 他此时恐惧到了极点,张嘴想要呼救,喉咙却像是被攥住了,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嘶叫。 那张脸在空中顿了一下,朝他扑了过来! “啊!!!!” 他如愿以偿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被吓晕了过去。 那张脸扑到他身上,却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从身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身白衣服也轻飘飘的盖在他身上,里面空无一物。 过了一会儿,那身衣服好像被拉动一样,贴着地面出了茅房。 李淼俯身捡起那身衣服,一只手在上面用力一扯,扯出一根丝线。 “天蚕丝,好东西啊。” 李淼转头看向一处房顶:“你就拿来干这个?吓唬人?” 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跳起,一声不吭的踩着屋檐朝外逃去。 “别急着走啊。” 李淼把丝线缠在手上,转头对听到惨叫声跑来查看的下人们说道:“茅房那边有俩人,一个被迷晕了,一个被吓晕了。” “抬到屋里,明天找个大夫给看看。” 说罢,他也一跃而起,踩着房顶朝逃走那人追去。 另一边,王海、小四和梅青禾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们三人知道晚上肯定有情况,所以下午也都各自休息。 此时三人都在一个小院内,王海自己一个屋,小四和梅青禾一个屋,现在都清醒着呢。 听到惨叫声,知道有李淼在用不着他们操心,顾好自己就行,也就都没有动弹。 就在这小院内,忽然跳下来一只大猫。 这猫步伐僵硬,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叶,皮毛破损,只有一双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 它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先是抬头看了看两个亮光的屋子。 一间屋子里映出两个人影,一间屋子只有一个。 它犹豫了一下,朝人少的那屋晃晃悠悠地走去。 屋里王海听着门外的声响,从包裹里掏出一副镶着铁片、手指上带着锋利勾刃的手套,戴在手上。 “选我?” “那你可算是选着了。” “从皮肉底下抠东西出来,可是我最拿手的活计。” 第17章 有主 王海戴上手套,也不等大猫上门,直接起身走到门前。 嘭! 一脚踹开大门。 正与迈上台阶的大猫来了个脸对脸。 喵!!! 大猫一声嘶叫,不带半分犹豫,身形跃起,直向王海面门扑来! 力从地起,高手放对,若不是迫不得已,或者有独门招式,一般最忌讳的就是身在空中、无处借力。 畜生不懂这些,王海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脚步迅捷,矮身躲过扑击,手上勾刃顺着大猫腹部一划,使出了传说中的招式“我一个滑铲”。 哗啦! 大猫腹部被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红的黄的绿的一齐滚将出来,凌空洒下。 “啧!” 一击得手,王海却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声,一手在地上按了一下,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转了几圈,平移出去,躲开了从大猫伤口处泼洒的血肉。 只见从那大猫腹内洒落的血肉,掉在地上,竟是滋滋作响,在地砖上汩汩的冒出泡来。 而地上的内脏也在缓缓蠕动,不时凸起一丝轮廓,仿佛里面正藏着一堆活物。 大猫落地一个踉跄,随即站定,转身对着王海弓起背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 这般伤势,肚腹之内的内脏都掉了一地,放在活物身上,肯定已经是在地上不断抽搐、无法动弹了,但它俨然无事,仿佛只是磕碰了一下。 因为它早就是一个死物了。 或者说,它只是另一个活物,穿在身上的“外套”。 王海攥了攥手掌,活动了一下手脚,朝大猫招了招手。 “来。” 他只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东西的根底,还是第一次对上。所以第一个照面下手狠了一些,险些被那一看就知道不妙的血肉沾到身上。 那个死去的老护院之所以能一棍子扫断猫尸,是因为那件“外套”死去的时间太久了,血肉干枯,骨头都风干酥脆了。 而王海眼前的这只,死掉还没多久,血肉都还新鲜,骨骼筋腱与生前也没多少差距,动作敏捷,所以对付起来要麻烦的多。 不过,对王海来说,却是正好。 前文提过,王海修行的爪功名为《去叶》,取得是“修剪活物的枝叶”的意味。 最擅长的就是把活物一点一点的拆碎。 李淼都经常取笑他“哪天要是不干锦衣卫了,去开个做拆骨肉的摊子倒是一绝”。 大猫顿了顿,仍旧是“嘶——”的一声,跃起扑向王海的脖颈。 王海侧身一闪,双手轻柔拂过大猫右腿。 大猫扑空,落地之后却是一个踉跄,右腿松松垮垮的吊在身后,像是一根软绳荡来荡去。 那一下轻抚,王海就把劲力透入皮肉,松开了关节、震碎了骨骼、撕裂了筋腱。 现在兜在大猫右腿皮毛下面的,已经是一团稀烂的碎肉。 畜生修不得武功,没有真气护体的血肉,在王海面前就是一块可以随意捏圆揉扁的橡皮。 王海笑道:“不能碰你的血肉,那我就不动你的皮毛,把你做成一个血肉口袋就是了。” 当然,这些话,大猫是听不懂的,它只会依照本能行动而已。 大猫少了一条腿发力,身形已经不稳,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勉力朝王海扑过来。 王海也不客气,跃身上前,双手不断在大猫身上拂过。 不出一会儿,大猫就软软倒地,脖子以下的骨骼肌肉都被王海拆烂,勉强兜在皮毛下面,已经再不能动弹了。 只剩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王海。 王海也不上前,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 嘭! 一声闷响,地面的青石砖就被踩碎,石板翻起。 嗖! 王海一脚踢出,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应声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风声,砸向大猫的头颅。 啪! 直接将大猫的整个脑袋,炸成一团浆糊,泼洒开来。 再无声息。 王海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心里暗自思忖:“砸死了?” “不应该。” “这东西至少已经吃了三个人的血肉,更不提还有不计其数的牲畜,不应当如此脆弱。” 这东西虽非人类,不会有多么狡诈。但野兽诈死,等猎人上前之后暴起伤人的事例也不罕见。 王海再次踢出一块石头,将那具尸体击飞。 尸体飞起,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有动弹。 “不在尸体里。” “那……就是在地下了!” 王海身后传来沙沙的细碎声响。 锵!!! 王海右手向后探去,正好与一个向他扑来的东西撞在一起! 他伸手成爪,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 那赫然是一只通体血红,间或有灰白、碧绿斑点,足有一人小臂长的蜈蚣! 那蜈蚣与王海手套上的勾刃撞在一起,竟然发出兵器交击的铿然声响! “小四!抓住了!” 那蜈蚣在王海手中仍不断扭曲挣扎,伸长身体想要去咬王海的手臂。 王海的柔功正擅长方寸之间卸力,手臂不断随着那蜈蚣的动作扭动,劲力随之而变。那蜈蚣在他手里就像想要飞出笼子的鸟,难以挣脱。 那边小四听到王海的喊声,一把推开门就跑过来。 噔噔蹬蹬。 迈着小碎步跑到王海面前。 王海一手握住蜈蚣,一手伸到小四面前。 小四伸出手,在王海手套的勾刃上抹了一把,手心就裂开一道伤口,汩汩的流出血来。 她脸上没有吃痛的表情,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伸出手,一把抓在那不断挣扎的蜈蚣的头上。 那蜈蚣最喜血肉,张开口器,就要在小四手上破开口子、钻入身体。 却一下碰到了小四的血,怔了一下,软软垂下,昏死过去。 它这一不动弹,原本地上被王海掏出来的大猫内脏也不再蠕动,缓缓冒出烟气,发黑朽烂。 王海松开手。 小四将那蜈蚣提了起来,在空中甩了一圈,缠在了手腕上,转头对王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海哥哥真厉害!” 梅青禾走出屋,正好见到小四把那条渗人的蜈蚣缠在手上,不禁一阵恶寒。 “这……什么东西?” 王海伸手摸了摸小四的脑袋,听见梅青禾问,转头对着她笑了笑。 “也是,梅姑娘之前一直在华山派修习。这东西一般只在苗疆,少在中原武林出现,不知道也是常理。” “若不是小四,我们也不会认识这玩意儿。” “蛊,这东西是蛊虫。” “这一只,应当就是已经成了气候的母蛊。” 王海刚要与梅青禾细说,却听得小四在旁边开口。 “不对,海哥哥。” “这只母蛊,有主。” 第18章 又一个 李淼运使轻功,追在穿夜行衣那人后边。 他白天听酒肆那几个帮佣描述的情况,心中就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 要是死得惨、死的恨就能变成鬼,锦衣卫诏狱早就成了阴曹地府了。 他在锦衣卫当差这么多年,只见得狱卒渐渐发福、动刑拷问的人步步高升,也没见谁死在鬼的手里。 这天底下,唯一能做到这事儿的,就只有苗疆的蛊虫。 巫蛊之术,由来已久,早在战国时期就已被记载在册,后来更是频繁出现在权力斗争中,被历代皇帝视为心腹大患。 毕竟,精兵强将能挡住刀剑,却防不住诅咒和猛毒。 这东西被历朝历代清缴了多次,《续资治通鉴》就有记载:宋太祖乾德二年,“徙永州诸县民之畜蛊者三百二十六家,于县之僻处,不得复齿于乡”。现在已经很少在中原出现,只在苗疆少数寨子里还有传承。 大朔疆域上要是出现这玩意儿,只要被奏报上去,不出半月就会有锦衣卫上门。 没想到在这齐鲁地界,还能遇见一只。 一般蓄养蛊虫的人,也知道自己不能见光,都是暗中买些牲畜,用畜生的血肉饲养。 人为万物之灵,用人来活祭蛊虫当然效果更好。但毕竟人命关天,要是有人报官,层层奏报上去,难免招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李淼对王海说“保不齐是谁养在这的,结果横死在外边,没来的及取走”的原因。 几天之内,老护院、仵作、大师一连三条人命,加上一堆牲畜,闹得整个平山卫人尽皆知,简直是肆无忌惮。 而且这样接连进食血肉,确实会让蛊虫迅速成长,但也会激发它的凶性,让养蛊人难以控制。 要是有主的蛊虫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明那人活腻了。不是想被凶性大发的蛊虫生吞活剥,就是馋锦衣卫诏狱里的刑具了。 他以前见过一次养蛊人,那人按照苗疆的说法,也是个“大巫”。 小四正是他从那人手里救出来的。 那时他一掌把那个大巫连同身上的蛊虫震死,本打算就此交差,无意扫过屋内,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暗室。 他进了暗室,就见到里面并排放了十几个大缸,每个缸上盖了盖子,盖子上留有一个空洞,从那空洞上探出了十几个孩童的脑袋。 有些孩童已经死了,尸身干枯、眼窝深陷,头颅歪倒在盖子上,七窍中爬出各种虫子。 有些孩童还活着,但双眼无神,口鼻中流出涎液,已经被折磨的失去神智,成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只有一个小女孩,见到亮光,勉强张开干涸的嘴唇,喊了一声。 “救……救……我……” 这小女孩就是小四。 后来,李淼查阅从大巫住处搜出的笔记,才知道他是在用孩童,炼“人蛊”。 炼蛊之法很多,最常见的一种就是将毒虫豢养在密闭的容器中,不给吃食,让其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就是蛊虫。 而在修行巫术的人概念里,人是万物之灵,蛊是天地真精,用人祭炼蛊虫效果最好,所以那大巫另辟蹊径:要是把人炼成蛊,那岂不是天下最厉害的蛊虫? 只能说,那大巫虽然没有人性,但确实在巫蛊之道上是个能够开宗立派的人物。 他那个疯狂的想法成功了。 小四,就是他唯一成功炼成的“人蛊”。 只不过他没能看到,就被李淼一掌震死,死的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他了。 这就是小四的身世,也是李淼带上她出京的原因。 一来,小四虽然不会武功,但真对上个寻常江湖高手,也足以自保。冷不丁碰上个没见识的,说不定就是绝顶高手也要栽在她手里。 二来,小四当年差一步才能成为真正的“人蛊”,就被李淼救了出来,身体内的蛊毒并不稳定,需要李淼每隔半月用真气疏导,才能活命。 武功再好,也不能在地上画个圈儿保护人。况且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李淼不会托大到真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行走江湖。 说回眼下,李淼去小院查看过之后,已经确信是巫蛊闹事,王海的武功正适合对付蛊虫,而有小四在,也不用怕真出什么意外。 李淼就没有去管蛊虫的事儿,而是一直在吴府最高的屋顶,等着扮鬼吓人的人出现。 等到摸清了那人的位置,就出手断了控制“鬼”的机关。 等查看过机关,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才开始追赶那人。 他虽然不以轻功见长,但毕竟境界够高,此时运使轻功也如脱弦的利箭一般,在屋顶上划出模糊的身影。 不断地缩小着和逃走那人之间的距离。 前方那人的轻功相当高明,不像是寻常飞贼,以李淼的速度也花了一会儿才追上。 只是他越看那人的轻功身法,就越觉得熟悉,好像之前见人用过一样。 李淼皱了皱眉:“这么巧?又一个?” “当年放跑了他,到底是在死前教了多少徒弟?” 见两人之间距离已够他出手,李淼随手摘了一片屋顶的碎瓦,在手中握碎,运起劲力甩出,泼洒向那人的周身。 他想的是以前方那人的轻功,武功一定不差,这些碎瓦伤不到他。 但只要他出手去拦,身形停滞一下,李淼就能赶到他身前。 “啊!!” 却见那些碎瓦结结实实的砸到那人身上,他惨叫一声,就一下跌落到一处民房屋顶。 再起身想逃,李淼就已经站到他的面前了。 李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奇怪的说道:“你怎么练的武功?” “只有内功、轻功。双臂上连点劲力都没有,暗器到你身前了你都不知道,既不学打法,也不学耳功。” “怪不得只能装鬼吓人,你这碰上条好狗都是一劫。” 那人见李淼倏忽站到他的面前,一丝犹豫都没有,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双手从褡裢中取出从吴府偷来的银两,毕恭毕敬地举过头顶。 “前辈!饶我狗命!” 李淼都被他这过于识相的举动弄得一愣。 他见过软骨头,但像这个人一样软到入口即化的,还真是头一遭。 他上前拿过那些银两揣进怀里,绕着那人走了两圈。 那人跪在地上,脸上满是冷汗。 他确实只会轻功,但他天赋异禀,轻功境界已达化境,自从学成之后还真没碰上过跑都跑不掉的情况。 眼下只能祈祷李淼是个心慈手软的,能看在他识相的份上,放他一马了。 就在他心底打鼓的时候,就听得李淼开口道。 “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 “但你得告诉我,你这轻功是从哪里学的?” “教你轻功的那个人,可是自称梅花盗?” 第19章 长生久视 梅花盗。 说实话,李淼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并不深刻。 如果不是接连听人提起,他压根都记不起这个名字。 他只记得十五年前,他接了朱载㙺的差事,去一个地方杀人。杀了半个晚上,在一个房间内对上了一个面相阴柔的青年人。 李淼上前给了他一剑,他没躲开,差点就死在李淼手上。 后来这人狼狈躲开李淼,运使轻功逃了。 这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什么名号,那天李淼在的地方有很多高手朝他杀过来,也无暇去追个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看了一眼他逃走的身影,记下了他的轻功身法,和脖子后面梅花一样的胎记。 这也是李淼今天能认出这人的轻功,却认不出赵德华的爪功的原因,因为李淼压根算不上是跟他交过手,他只是挡了一下,没挡住,然后就去逃命了。 后来,这个青年人在逃亡的路上做了几件案子,因其后颈上的梅花胎记,被称为“梅花盗”。 再后来,这人应该是害怕锦衣卫的追捕,销声匿迹了两年,结果在一场大案中被锦衣卫无意间搜了出来,就死了。 尸身送到顺天府,经专人查验过后,确认是梅花盗本人无误。 这人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李淼很奇怪,这人当年就没什么名头,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好,死的更是草率。真要李淼评价的话,也就是个“小瘪三儿”。 怎么接连碰上两个跟他有关的人,好像他是什么幕后黑手一般。 “梅花盗?” 穿夜行衣的人听到李淼问话,犹豫了一下,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前辈。” 李淼看他不似作伪,又问道:“你的内功和轻功,是怎么来的?” “前辈,我叫游子昂。之前做的,一直都是‘梁上君子’的行当。” “五年前,我在北直隶找了一家富户,去他家想取些钱财来用,就在书房里,翻出来两本秘籍。” “一本内功,一本轻功,我就都拿了。后来自己练了练,发现正合适,也就一直练到现在。” “我与那什么梅花盗,真的是没有半点关系,您要是跟他有仇,我告诉您那个富户的住处,您去找他就行。” “我只是个贼。您也看出来了,我不会打法,一身的本事只有轻功,从不伤人,也没本事伤人。功法也是我无意间偷来的,跟那什么梅花盗真的是素不相识!” “您要是把账算到我的头上,那我实在是冤枉啊!” 游子昂不住求饶,说到后来更是满脸委屈。 李淼听到这里,本打算抓了这人,回去交给王海审一审。 却见游子昂低着头,原本被衣物挡住的后颈上,露出了一点痕迹。 李淼瞳孔微缩,上前一把拉下游子昂的后衣领。 他的后颈上,分明是一片模糊的梅花状胎记! “前,前辈?” 游子昂突然被拉下衣服,打了个寒颤,心想自己常在高门大户行走,总听说大人物们常有“龙阳之好”,今天竟然被自己撞上了吗! 这是何苦来哉,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就算饿死也不会来这吴府偷钱! 李淼仔细看了看那胎记,抓起游子昂的手,扣住脉门。 “骨相……只有二十几岁,我十五年前见到梅花盗,他就有个二十几岁了,年龄对不上。” “功法……” “这是?” 李淼放开游子昂的手,笑了出来。 “有意思,有意思啊!” “当年只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瘪三儿,却没想到是个有想法的大才!” 他用真气渡入游子昂体内,探寻梅花盗内功运行的路径。 这内功还算不错,勉强算得上高明。 但这内功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真气在运行到后脑的“风府”、“哑门”、“大椎”三处穴位的时候,故意转了个弯,真气郁结不散。 虽然不会对修行之人有什么损害,年深日久之下却会在皮肤下留下淤血。 而这淤血,正会在后颈上留下梅花的图案! 因为梅花盗的名号,正是因其后颈上的梅花状胎记。 也就是说,所有修行梅花盗内功的人,都会自动成为“梅花盗”这个名号的继承者! 尘世如潮人如水,一代新人换旧人。 江湖代代传承,总有人去做那个侠名满天下的大侠,也总有人去做那个恶名传遍江湖的魔头。 但无论你多么惊才绝艳,多么义薄云天,亦或是做下了多少恶行,让整个江湖闻之胆寒。只要身死,不出二三十年就会被人忘个干净。 江湖就是这样,人只是其中的砂砾,偶尔留下一丝痕迹,很快就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散。 而这梅花盗,选择了另一条路。 李淼的真气循着游子昂体内的内功运行轨迹游走,仿佛能听到那个面相阴柔的年轻人在说话。 “我根骨不行,不能成为绝顶高手,不能在这江湖闯下偌大的名号。” “我明明惊才绝艳,悟性超群。却受限于根骨,平白要跟一些庸人并称,活的碌碌无为,死的悄无声息。” “这江湖都未必有几人会知道,我来过。”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的身体不过一堆血肉,我的脸在我死后也不过是蚊蝇的吃食,我的名字无人知晓。” “这不重要。” “我要让所有人,让这个江湖,以后永远记住我的名号。” “梅花盗!” 李淼明白了梅花盗当年为什么被锦衣卫追捕,还要故意做下案子,也不掩盖自己最重要的特征,闯下“梅花盗”的名号。 他是故意的。 他要让所有人记住那个梅花图案,然后把自己创下的独门内功分发出去。 这样即使他身死,以后所有修行他内功的人,都会继承他的特征,成为他的替身。只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声,被人看到后颈处的印记,都会让人想起“梅花盗”。 这就是他的盘算,是他为了在这个江湖留下痕迹所做的计划。 另一种形式的“长生久视”。 第20章 游子昂 李淼大致能推算出当年梅花盗的经历。 他根骨很差,武功一般,这一点从当年李淼见他的那一面就能看出来。 江湖上的高手,一般都是在二十多岁成名。因为最适合开始修习武功的年纪是十岁左右,经过十几年苦修,到二十多岁就应该有所成就、开始行走江湖了。 像资质特别好,练武的资材充足,又有高明武功传承,自身也努力的,比如王海,比如梅青禾,都是二十出头就到了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境地。 而这梅花盗,二十多岁,连二十岁的李淼一剑都接不下来,恐怕也就是个二三流的水准。 但他的悟性一定非常好,好到可以开宗立派的程度。 内功修行,一丝差错都可能导致走火入魔,他能在后颈上故意留下手脚的前提下,创出这还算高明的内功,已经是超出一般江湖人想象的手笔了。 他当年应该是努力修习武功,却被根骨限制,不能有所成就。又被李淼一剑击败,心灰意冷,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高手。 于是他寻思出了这个计划。 在锦衣卫的追捕下,他勉强做了几处案子,算是留下了“梅花盗”的名号。 但毕竟他武功不济,难以躲避锦衣卫的追捕,于是他暂时销声匿迹,开始创立这门内功。 他应该是想把内功打磨好,再出来作案,打响名头,顺便把功法散播出去。 有了他的名头吸引,一定会有人去修行他的武功,就会继承“梅花盗”的名号,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了。 可惜,他死了。 当年锦衣卫甚至都不是为他而来,而是在城中搜捕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他。 他后颈处的胎记太明显,一眼就被认了出来。 然后他就死了。 李淼在顺天府见过他的尸体,一刀砍断脖颈,身上再没有其他外伤,死的干脆利落。 他甚至都没能在锦衣卫手上,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 机关算尽,终究是黄土一抔。 他那点“梅花盗”的名声,也就是在几个地方有人听过,他一死,就再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他的功法流落出去,却散乱了,打法不知所踪,只有内功和轻功被游子昂得到,勉强算是他的半个传人,结果现在也落到了李淼的手里。 李淼想到此处,真气渡入游子昂体内,直接废了他的内功。 “前辈!!!” 游子昂惊恐大喊:“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废我武功!?” “你这内功,还是别修了。天上掉下来的只有秤砣,还有馅饼不成?” “平白成就了别人的算计,还要担他的因果。” 李淼手按在游子昂后颈上,推宫活血,化去了他颈后梅花状的淤血。 他修行梅花盗的内功不过五年,淤血沉积还不算牢固,还比较容易化解。 “要是被我一个手下看见,怕不是要立刻红了眼来砍你。” “你没有师父教,自己照着本书学都能把轻功修到这般地步,也算是天赋异禀。” “你跟我走,我派人送你去顺天府,核实一下你的过往。” “要是真没伤过人,受完刑罚之后,我赏你口皇粮吃吃。” “你觉得如何啊?” 游子昂还能说什么呢? 他此时内功被废,已经成了个普通人,生死都握在李淼手上,哪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只能垂头不语,任由李淼施为。 李淼化完他的淤血,伸手抓住他的衣服提在手上,腾空而起,朝吴府返回。 等他从房檐上落下,刚好听见小四的那句话。 “这只母蛊,有主。” 王海见李淼返回,手里还提着一个蔫头耷脑的人,知晓“闹鬼”的事情已经解决,眼下只剩“蛊虫”的问题。 “千户。” 李淼点点头:“我听了一句,怎么,这蛊虫还不是自己发狂杀人的么?” 小四走到李淼面前,伸手让李淼去看她手腕上缠着的蜈蚣。 “爷,我是人蛊,要是野生的蛊虫,吃了我的血,不出一时三刻就要死。” “但是它死的格外慢。” “要是无主的蛊虫,依照自身本能杀人,不会有意识的祭炼自己。它能撑到现在,说明它吃完了那些血肉,有人按照法门专门去炼了它。” “按照之前出的事儿来看,这人可能就是这吴府的人。” 李淼抱臂琢磨了一下。 他让徐思远告知吴府的人搬走,就是怕府上人太多,顾不过来。剩下的下人们都住在一起,以他们四个人的武功,不会出什么意外。 小四也用了手段,专门引这蛊虫来找他们。 可眼下蛊虫是抓到了,却又冒出个主人来。 这样肆无忌惮的在平山卫杀人祭炼蛊虫,不想活了?还是有什么仇怨,命都不要了,也要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李淼想到此处,对三人说道:“你们去把府上剩下的下人都喊起来,聚到一起。” “小四,你看看那个主人是不是在这些下人里面。” “我去吴员外那边看看。” 说罢,他跃身上房,朝吴员外今晚居住的那处房产而去。 他白天有意问过府上的下人,知道大致位置。 李淼在房上疾驰,就听到远处一个小院里传来哭喊叫骂的声音。 “就是那儿了。” 李淼闪身落到那处小院屋顶,就看见此时院内兵荒马乱。 满地都是各种毒虫,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爬。屋内众人此时拿着各种工具往地上乱砸乱甩,口中不住惊呼。 还有些女眷,已经被这景象吓得瘫软,坐在地上不住打颤。 正房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面相看着倒是和善,应该就是吴员外本人了,正在指挥下人们扑打毒虫。 李淼从房顶跳下,正落到院子当中。 他运起真气,并指成掌,朝地面一击。 嘭! 就听得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这个方向的毒虫纷纷被拍死在地上,满地腥臭。正在扑打毒虫的下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却是毫发无伤。 嘭! 嘭! 嘭! 不过四五掌,就将满院的毒虫杀了个干净。 李淼转过头,看向一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眷,朗声开口道。 “别装了,害怕还能怕得吐血不成?”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凶人,敢在中原地界纵蛊杀人。” “未免也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了。” 第21章 仡濮氏 小四喂了蜈蚣自己的血,眼下那蜈蚣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 而蛊虫与祭炼之人心神联系,眼下受到重创,祭炼之人也遭到反噬。 院中的这些四处乱爬的毒虫,就是主人心神受创,无力约束,才乱爬出来。 这些毒虫还未练成蛊虫,应当是备用的材料,没有蛊虫的凶性,所以只是在院中乱窜,没有伤到院中诸人。 而李淼一落地,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藏在一群挤在一起的女眷当中。 毒虫没有伤人,血自然是蛊虫的主人心神受创之下,吐出来的血。 李淼看向那群女眷之中,一个面容姣好、脸色苍白的女子。 她此时正拿着一条手帕,捂着嘴,好像是被毒虫吓得作呕一般。 一群女眷被毒虫吓得不时尖叫,挤作一团,院中又一团混乱,那女子藏在其中毫不显眼,却不想漏出的那一丝血腥味,就被李淼闻了出来。 此刻院中诸人被李淼那声势浩大的几掌吓得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听了李淼报出锦衣卫的名号,更是吓得比刚才见了满地乱爬的毒虫更呆若木鸡。 锦衣卫虽然很少去办平头百姓的案子,但在大朔,所谓的民间舆论还是由官员、读书人,再加上江湖人三部分人来主导的。 而在这三部分人的观点里,锦衣卫,毫无疑问都是残忍、暴虐、冷酷的代名词。 所以在民间,哪怕基本没人见过,但锦衣卫的名头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李淼说完话,一双眼就直勾勾的盯着那群女眷。 此时那群女眷被李淼紧盯着,仿佛被掐住了喉咙,本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停下了。 过了一会儿,外围有几个人战战兢兢的走开,见李淼不做反应,其他人也作鸟兽散。 显出来了那个站着不动、面色苍白的女子。 “嗳……” 她轻叹了一声,放下了捂住嘴的手帕。 手帕上一片鲜红,嘴角还有些残余的血渍,显得那张姣好的脸,妖异魅惑起来。 “还是,慢了一步,躲不过去。” 她上前几步,朝李淼做了个万福。 “妾身仡濮氏,见过大人。” 李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开口,抬手就是一掌朝她遥遥击出。 他杀伤毒虫那几掌,是故意拿捏了威力,分散了劲力,杀虫而不伤人。 现在这一掌,就不一样了。 一掌击出,真气勃发,发出凛然风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击中仡濮氏的胸口。 噗——! 仡濮氏应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一处墙角,跌坐在地。 “咳咳……呕——” 她张口欲言,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半晌才缓过神来,勉强开口。 “大人,好手段……” “这等功力,我来中原地界多年,还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指挥使大人当面?……” 仡濮氏受了李淼隔空一掌,还能开口说话,只是胸口处一片乌黑的脓血,散发出腥臭味,衣襟处掉出一些毒虫的肢体。 她用自己养的蛊虫,挡了李淼的那一掌,却还是被一下击成了重伤。 而看李淼轻描淡写的样子,刚才那一掌明显只是随手为之,未尽全力。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我可没那么大的官,只是个五品的千户罢了。” 李淼上下打量着她:“我本来以为是什么乡村愚妇,无意间得了蛊虫的祭炼之法,不知轻重,胡乱杀人,想要谋夺吴府的钱财。” “但看你这面相与中原女子有异……仡濮氏……你是苗族十二宗支的出身?” “竟还是个有根底的。” “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又不是个没师承的,哪来的胆子在这平山卫杀人炼蛊?” 李淼那一掌是拿捏了力道的,就是要她伤而不死。 苗疆巫蛊之术诡异难防,跟中原武功不是一个路数,武功再高也难免有所疏漏。 李淼可不会让她好端端站着说话,反正也是个手上有人命的,索性先打跪下,再来问话。 当然,也不会真的一掌打死了,万一有个什么同伙或者组织漏下了,难免以后以后还要闹出事儿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是,一时迷了心窍。” 仡濮氏哀叹一声。 “本想着巫蛊之术,在中原少有人知。哪怕几天做的过了些,也只会被当成些八卦流言。” “哪怕出了人命,一时半会也不会被捅到锦衣卫那里。” “那天来了那个飞贼,装神弄鬼,妾身还欣喜了一阵,心想这是老天派来的帮手。有他这么一闹,就更能拖上一段时间了。” “谁知您……来的这般快……” “是妾身……痴心妄想了……” 她此时一脸哀婉,配上姣好的面容,竟有些西子捧心般的楚楚可怜。 原本站在正房门口愣神的吴员外,此时见了她这般惨状,忍不住喏喏开口:“萍……萍儿……” “你……” 结果被李淼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仡濮氏,满是怜惜。 吴员外不傻,听李淼和仡濮氏这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但说实话,比起这段时间死人的元凶是自己多年的小妾带来的震惊,反而是仡濮氏此时的哀怜模样更惹得他心疼。 这倒是不奇怪,吴员外在平山卫风评再好,面相再和善,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封建地主。 什么老护院、大师、仵作的命,他不会视而不见,但真说有多放在心上,就是说笑了。 李淼也不在乎吴员外的感受,只看向仡濮氏说道:“什么盘算,什么目的,可有同伙,说说吧。” “别想着编些片儿汤话糊弄我,我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说一句谎,我就断你一肢。再说再断。” “莫想着硬撑,就算只剩一条人棍,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此时李淼脸上平淡慵懒的表情尽去,冷漠的看着仡濮氏。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个善人,行事全凭自己心意。但对这种纵使畜生残害同类的东西,他也不会吝惜手段。 对这种东西讲人道,就太抬举她了。 仡濮氏本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被李淼这目光一扫,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22章 狗屁 仡濮氏打了个寒颤,过了半晌,勉强笑了笑。 “大人,我哪有什么盘算,什么目的。更没有什么同伙。”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吴郎……” 仡濮氏说到此处,竟是转头痴痴地看向吴员外,轻声开口。 “你可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 “啊?” 吴员外听到这话,一愣:“我……何曾……你……” 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仡濮氏低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在说书人的一些话本里,经常会出现一种情节:一个身怀异术的外族少女,在江湖中游历时,碰上了行侠仗义的少侠。 这外族少女不谙世事,又古灵精怪,与少侠打打闹闹,一同行走江湖,斩奸除恶。 在这段过程中,二人相互理解,最终互相生出情愫,结为伴侣,成就一段江湖佳话。 但,如果这外族少女当时碰上的,不是少侠呢? 这就是仡濮氏的故事。 仡濮氏出身苗疆十二宗支的仡濮姓,自幼时就继承祖祖辈辈传下的巫蛊之法。 巫蛊之法的修行过程,是相当残忍、痛苦的。 不仅要时常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此外还有诸多限制。 譬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放蛊猎食生灵,不然就会激发凶性反噬自身,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牛,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 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 譬如自身养育蛊虫的蛊坛不能见风见光,不然也会受到伤害等等。 如果仡濮氏一直待在寨子中,不曾接触外界,那这日子对她来说,也算不上难熬。 但是有一天,寨里来了一个中原的行商。 仡濮氏那时正是好奇的年纪,就缠着那个行商,让他讲一些故事给她听。 那行商就讲了一些中原的话本故事。 行商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讲一些故事,糊弄小孩子,却不料正是这些故事,让仡濮氏对寨子外的世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她以为,外面的世界,都像话本故事里面一样美好。 两相对比之下,寨里的日子,就变得愈发难熬起来。 于是在仡濮氏十六岁的一天晚上,她逃走了。 她要去她想象中的那个江湖。 可这江湖,哪有话本小说里面那么美好。像她这种不谙世事、一脸懵懂、举目无亲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块走在街上的肥肉。 很快,她的钱就被骗光了,还被人捆起来,准备卖给窑子。 好在,她还有蛊虫。 她第一次用蛊虫杀人,杀的是想要卖掉她的人贩子。 她第二次杀人,杀的是拦路的山匪。 她第三次杀人,杀的是想要骗她钱的地痞。 但从第四次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了,只知道那个人有钱。而她,很需要钱。 不过她还算谨慎,知道杀人不能被他人看见,所以都是挑的荒郊野地杀人,所以也没有被官府通缉。 就这样,她一路抢夺钱财,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平山卫。 那时她已经知道,这个江湖并不像是那个行商讲的一样。她相信了一个虚假的故事,逃出了寨子,从此以后,她也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 就在她到平山卫的第一天,她找了一处酒肆吃饭,碰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见她长相有异于中原人士,有种异域的美感,与他平日所见的女子分外不同。心生爱慕,就上前攀谈。 一开始,仡濮氏还很警惕,对吴员外不理不睬。 吴员外家财万贯,在这平山卫风评也好,平日哪里见过这种态度。一时之间就更对仡濮氏殷勤了不少。 于是他开始撒钱。 请仡濮氏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点心,听最好的曲,穿最美的衣服。吴员外本人则鞍前马后,小意逢迎。 仡濮氏自小在苗疆寨里长大,入了江湖之后又净是摸爬滚打,哪里经得起这种攻势。 一来二去,她就爱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当时告诉她,自己家中已有正妻,但那是父母之命,自己虽然只能娶她做妾,但心里爱的只有仡濮氏一人。 仡濮氏又信了。 于是就做了吴员外的小妾,也开始学着些富家太太的做派,不再蓄养蛊虫,也改了自己原先的口音、习惯。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过上故事里的日子了。 但,一时的情话,又怎能当真呢? 仡濮氏本来就因为自幼修习蛊术,气血有亏,难以生育。改了自己的作风之后,连原本吸引吴员外的那股气质都没有了。 于是吴员外理所当然的就有了下一个小妾,和下下一个小妾。 仡濮氏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但她不想结束,她自己都难以说清到底是因为爱吴员外,还是舍不得吴府优渥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办法。 “情蛊。” 仡濮氏低声说道:“我想炼一只情蛊,要吴郎永远只爱我一人。” “我开始暗中养蛊,让蛊猎杀牲畜,我再加以祭炼。” “可谁承想,那天那个老护院打坏了尸体,蛊虫顺势钻到了他的体内。” “蛊虫自身就有毒性,他已经是必死了。我想着,既然已经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浪费了,于是就用他的尸体,祭炼了蛊虫。” “没想到我第一次用人祭炼蛊虫,效果却好的出奇,要比我三四个月暗中积累的血食都要快。” 她本身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已经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情急之下,哪还管的那么多? 于是就是下一个,大师。下一个,仵作。 “三条人命,我蛊虫已经只差一步,本想着今晚让蛊虫去吴府随便杀一个人,就能炼出情蛊。” “让吴郎从此以后只爱我一人,我也不必再用这劳什子蛊虫了。” “没想到,就只差这一步。大人,你就来了。” “唉,吴郎……”仡濮氏抬起头,用手指把嘴上的血抹开,仿佛涂了一抹胭脂。 “你要是没有骗我,就好了。” 吴员外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李淼不住磕头。 “大人,大人,请你饶小妻一命!我给死去那三人家中补偿,五百两!一家五百两!” “今日之事,也有我的错,我愿一起受罚!只求您饶她一命!求求了!” 仡濮氏看见吴员外为她求情,此时也一起流下泪来。 李淼终于听完仡濮氏的话,本来站在原地不做声,见二人这般行动,却是嘴里不屑地啧了一声。 “啧。” 嘭!!! 一掌击出,正中仡濮氏胸口。这次,他没有留手。 仡濮氏中了这一掌,胸骨尽碎,口鼻溢血,头一歪,没了声息。 吴员外见状,不由得骇然失色,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还以为是什么凶人诡计,没想到灌了我一耳朵狗屁倒灶的虐恋垃圾故事。” “你们谈情说爱,拿别人的命喂给蛊虫当礼物,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情种了?” 李淼走到吴员外身侧,一手抓住他的头,来回抚摸。 “五百两……好大的手笔。” “三条命,她赔一条,还剩两条,你说你要跟她一起受罚……” “那剩下两条命,你也赔一条?” 第23章 分头 “贤弟,贤弟,可有被贼人伤到啊?” 徐思远跨步下马,快步走到李淼面前,扶住李淼双手,上下打量。 “你看这事闹得,这吴家在本地也是积年的大户了,平日里也没见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谁承想竟然在家里藏了个巫人!” “要是贤弟有个什么闪失,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他早上收到亲信报上来的消息,立刻就赶到吴府。此刻看李淼浑然无事,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吴府闹鬼的事儿闹得再大,终究只是民间流言,一时也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他才敢放心让李淼住到吴府。 要是李淼在他这出了事儿,他麻烦可就大了。 巫蛊、锦衣卫,这俩词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敏感的不能再敏感,代表着抄家灭门的祸事,偏偏在他这儿凑到一起去了。 一个锦衣卫千户好端端的,在他安排的住处里出了事儿,朝堂怎么想? 一个锦衣卫千户在他的治下,被巫蛊害了,皇帝怎么想?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故意的就是有不臣之心,不小心的就是无能、渎职。无论怎么解释,他都别想着能全须全尾的脱身。 就是李淼一点事儿都没有,只要朝堂知道他这里有巫蛊之人,他也一定会吃个挂落。 徐思远此时越想越害怕,惧极生怒,一双眼狠狠地瞪向院中被兵丁制住的吴员外。 心底暗自盘算,一定要好好炮制一番这姓吴的,要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 李淼满脸笑意,拍了拍徐思远的手:“兄长,区区小贼,何须挂怀啊。” “这点事情,我看,也无需真的按照巫蛊之事办了。咱们,都省点文书上的麻烦。” 他朝着徐思远挤了挤眼睛。 徐思远眼睛亮了亮,心领神会:“贤弟的意思是?” “就谋财害命呗,兄长让手下的小吏编一编,写完了给我一份,我改一改行文措辞递交上去,只把这姓吴的框进去就行了,人多了也不好把事情压下来。”李淼指了指蔫头耷脑的吴员外。 “两相印证之下,也不怕会有什么疏漏。” “哎呀,贤弟呀!”徐思远拍了拍李淼的手:“你可是为哥哥去了个大心事啊!” “害,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何须客气呢?”李淼也是热情回应。 “只是……”李淼说到后来,皱了皱眉。 “昨晚与那蓄蛊的凶徒争斗之时,我一不小心,被她溅了些血在身上。” “昨天兄长给我的盘缠,都被那凶徒的血给污了。” “哎呀,当真是不小心……白费了兄长的好意……”李淼说到此处,满脸自责。 “啊?啊哈哈哈哈……” 徐思远闻言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恍然大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情,贤弟无需挂怀。稍后我补一份给你,就当给贤弟压惊了!” “多谢兄长了。”李淼也不客气,朝徐思远拱了拱手。 二人勾兑一番,徐思远请李淼到府上吃饭,李淼也没有推辞,一同离去。 等到下午他再回来,吴府已经是人去屋空,都被徐思远派人抓走。 不过有李淼那句话,也不怕徐思远会拿除吴员外以外的人泄愤。 此时王海、小四、梅青禾都牵着马在吴府门口等着,游子昂蔫头耷脑的坐在地上。 李淼走到近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小四。 小四接过来,仔细点了点,喜笑颜开道:“爷,敲了这么多呢?” “那姓徐的怕我把事儿捅上去,自然要多孝敬一点。”李淼笑道:“我是能花也能赚。” “是是是,您本事大。”小四拿到钱,也不多说什么,喜滋滋的就要把钱塞到腰包里,盘算着能从这里边扣多少出来,好做自己的嫁妆。 李淼却伸手从里边拿了一半,递给了梅青禾。 “行了,咱们差不多分分人手。” “海儿,你带着小四去一趟济南府,把游子昂带过去,顺便让家里把人手派过来吧。” 李淼这趟差事,当然不是就他们几个人来办。 他是打着公费旅游的盘算,说自己带人先出来探探,实际上是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玩,才只带着王海和小四出来。 眼下他出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正好要把游子昂送到顺天府,就顺便让锦衣卫把剩下的人手派过来。 给小四压制蛊毒的法门,他也教给了王海。以王海的内功修为,管几个月也不成问题。 “你们往东去济南府,我跟小梅往南直接去泰山派那边看看。” “你们在济南府等家里派人过来,等人到了直接到泰安找我。” 小四被李淼横刀夺爱,到手的钱没了一半,气鼓鼓的生闷气。 王海听见是正事,端正了态度,点头称是,带着小四、抓起游子昂上马离去。 见二人带着游子昂走远了,李淼这才转头对梅青禾说道:“小梅,我跟你说个事情。” 游子昂在场,李淼就没有把梅花盗的事情对梅青禾说,怕梅青禾有什么过激反应。 眼下王海已经把游子昂带走,李淼这才把昨晚在游子昂身上发现的,梅花盗的盘算,对梅青禾和盘托出。 梅青禾听完,闭眼沉思半晌,手无意识的握住剑柄一松一紧。 过了一会儿,她才睁眼对李淼道:“多谢前辈实言相告。” “前辈让王兄带走游子昂后才对我说,是怕我迁怒他么?” “是有这个意思。”李淼双手一摊。 “你性子古板偏激,关系到杀母之仇,我不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梅青禾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李淼说道:“前辈多虑了。” “当年听闻锦衣卫已经把梅花盗杀了,我自然恨不能手刃此贼。但人死账消,我也不会把账算到无关之人的头上。” “只是既然知道了他的盘算,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今后若是有人再在江湖上闯出梅花盗的名号,我自会提剑上门。若是恶人,就一剑杀了。” “若是小奸小恶,我小惩大诫之后,会给他别的内功修行。” 李淼点点头:“你想明白就好。” “那咱们这就启程吧,算下日子,离五岳剑派盟会也没多久了。” 梅青禾点头称是,二人上马出城,朝泰山剑派方向而去。 第24章 左黎杉 齐鲁地界,济南府,泰山剑派。 此时正是五更时分,天地之间黑漆漆一片,报晓的鸡还在窝里睡着。 在泰山剑派当中的一个小院里,泰山派掌门左黎杉正赤着上身练剑。 唰! 唰! 剑身在空气中斩过,发出凌厉的风声。 剑招虽然还是泰山剑法的底子,但内里的本质,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能达到绝顶高手境地的人,无一不是资质、悟性达到可以开宗立派的地步。 在这种人手里,所有的招式已经不再拘泥于原本的形式,而是会逐渐演变为最合适自己的风格。 而门派内的弟子,自然也会在这些高手的影响下,武功逐渐与原本不同。 这也是江湖上各大门派武功推陈出新的过程,很多门派的武功在这种高手的迭代之下,已经与祖师爷的法门截然不同。 譬如泰山剑法的原本,是一门堂皇大气、中平正直的剑法。 而此时在左黎杉的手中,这门剑法隐隐透露出一种凶猛、以力压人的霸气。 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更像是一门刀法。 武功不一定会反应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因为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用适合自己的武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性子做事。 比如说一个人是个天生的恶人,天赋极好,结果入了正道门派。他自然不能把和自身心性不符的武功练到自己的极限,但他仍旧可以靠着天赋练得不错。 如果他这一生都用着正道的武功,做了一辈子正道的事情,那谁也不能从武功里看出他的本性。等他死了,所有人都会给他竖个大拇指,说一声“大侠”。 而像是左黎杉这种将武功用出自身风格的,他的剑法就一定是他自身心性的写照了。 左黎杉在这院子里,一剑一剑,每一剑都全力以赴,直到鸡鸣破晓才停下。 “呼——” 他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竟如一条白色的利箭,足有三四尺后才慢慢消散。 左黎杉站了片刻,走到院中一个大缸内取水,一瓢一瓢的浇在自己身上。 此时已是深秋,水在院子里冻了一夜,冰凉刺骨。浇在他的身上,腾腾的冒出热气。 洗完身上的汗,左黎杉走入房中。 床上躺着他的徒弟,二十多岁,面容娇媚,也习惯了左黎杉的作息,正慵懒的睁开眼,媚眼如丝的痴痴看向左黎杉。 左黎杉也不说话,直接闪身上床。 “哎呀……冰——”一声娇喝。 半个时辰后,左黎杉翻身下床,穿好衣服。 他走到一处静室,开始打坐修炼内功。 直到正午时分,才有人敲响了门,给他送来饭菜。 一碗糙米饭,一碟白水煮的牛肉,一碟绿叶菜,寡淡无味。 左黎杉左手托碗,一口肉一口饭,一口菜一口饭,就这样如同机器一般把食物咽下。 吃完了饭,他把筷子对齐,放在碗上。 左边一个碟子,中间一个碗,右边一个碟子,左右对称整齐。 左黎杉这才来到泰山派的事务堂,开始处理门派内的事务。 直到下午,太阳西落,一个弟子敲响了房门,上前禀报。 “掌门,兖州府虎威镖局,少总镖头赵英求见。” “虎威镖局?”左黎杉闻言思索了一下:“可是前段时间总镖头身死的那个?叫……赵德华的?” “是,掌门。” “可有说是何事?” “没说,只是那赵英面色不善,一脸悲愤,不像是来做客。” 左黎杉沉默了片刻,道:“请到大堂,我稍后就去。” 那弟子领命出门,左黎杉不紧不慢的写完了一张拜帖,起身把桌上的纸笔一一归位,这才往大堂走去。 兖州府虎威镖局,在齐鲁地界算是有些名气的正道,但没什么高手坐镇。左黎杉虽然要维持名门正派的作风,不会闭门不见,但也谈不上有多么尊重。 堂内赵英正坐在客座上,见左黎杉走入,连忙起身见礼。 “左掌门。” 她抬眼看向左黎杉,身形高大、猿臂蜂腰,面容古朴严肃,身上的衣物捋的平直,一丝褶皱都看不到。 左黎杉不到四十岁就成为绝顶高手,在齐鲁地界的江湖上可以说是风头无两。近几年隐隐有整合五岳剑派,成为中原武林正道巨擘的架势。 但他性格霸道、说一不二,行事并不怎么在意繁文缛节,一心壮大泰山剑派,多有出格之举。 要他主持公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赵英不会来找左黎杉。 “赵女侠,请坐。”左黎杉点点头,也不还礼,直接坐到主位。也不做寒暄,一开口就是直入主题。 “赵女侠此来,所为何事?” 赵英顿了顿,开口说道:“左掌门可知道我父遇害之事?” “有所耳闻。” “杀我父亲之人,用的是华山剑法。” “哦?”左黎杉不带感情的开口:“何以见得?” “那日我和镖局众人追出城外,和那贼人做了一场。” “一开始她怕暴露师门,没有用剑。到最后实在无法,拔剑出了三招。” “其中一招,上次贵派五岳盟会,我父带我来见礼,我见华山派一人用过。” “正是‘云台三落’!”赵英愤然出声。 “可有人证?”左黎杉淡淡开口。 “当日我虎威镖局上下二十几人都在场,看的真真切切,绝无半句虚言。” 五岳剑派整合之事已经进行了多年,华山剑派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在江湖上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赵英知道泰山派早对华山派有所图谋,只是碍于正道脸面,没有合适的理由不好出手。 她被废了肩膀经络,一身武功去了七七八八,靠自己复仇已经无望,只好寄希望于泰山派对华山派的图谋。 左黎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华山剑派传承已久,也不是没出过叛出门庭之人。” “要说嫡传心法,是不会流落到江湖上的。但要单说剑招,就不一定了。” “仅凭一招‘云台三落’,我无法确认这贼人就是华山剑派出身。” 赵英听出左黎杉的言外之意,立即开口道:“那贼人还报了自己的名号!” “是否是华山剑派门内弟子,一查便知!” “她叫梅青禾!” 第25章找茬 齐鲁地界,济南府,泰安州。 李淼与梅青禾二人经过一番赶路,终于是到达了这泰山派旁的州城。 二人没有去找客栈休息,而是一路来到泰安知州衙门。 梅青禾在门口牵马等待,李淼下马,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正了正领口,把缰绳递给梅青禾。 随后迈着四方步,就走到衙门口。 “来,来。”他抬起手,朝一个衙役招了招。 衙役这个行当,是个靠眼力过活的职业。 碰上惹不起的,要放下身段、小意逢迎。碰上随便拿捏的,要狠掐硬打,榨出每一份油水来。 尤其是在大朔,他们还要小心一些面上看着穷酸的江湖人士。要是一不小心惹了个无法无天的,人家一刀砍死你,喊一声为民除害就走,也没处喊冤。 所以在大朔,江湖和朝堂实际上是互为限制。一方面,朝堂会限制江湖人士不作出太过火的行为;另一方面,江湖人士的存在也会让地方官稍微收敛,尽量不作出会招惹侠士为民除害的事情来。 说回眼前,这衙役见李淼一副好整以暇的做派,自然也不会做那个不长眼的。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对李淼做了个揖:“这位……大人?” 李淼也不卖关子:“把这个腰牌,拿给你们巡检看,让他出来见我。” 说罢,把锦衣卫千户的腰牌递给那个衙役。 衙役不识字,但一看腰牌的形制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点点头,回身快步跑进衙门。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朝李淼施了一礼:“千户。” “知道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吧?” “家里传过信了,这是家里给您送来的东西。” 中年男人递给李淼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他正是锦衣卫安插在泰安州的暗探,早知李淼的来意,一应物什也都做好了准备。 李淼接过包裹,点点头,回身叫上梅青禾就走。 他没有去见泰安州的知州。 这就要说起江湖门派与当地官员的关系了。 武功,本质上是一种暴力。 而江湖门派,是掌握这种暴力的组织。 像泰山派这种树大根深的大派,在本地耕耘的时间要比政权更迭的时间更长,掌握的力量也要比本地的官府更强。 所以这泰安州的知州,和泰山派有勾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以说,在朱载㙺做出“剿灭五岳剑派”的决定的时候,这泰安州的知州,就已经是要一起清扫掉的目标了。 李淼没兴趣跟一个要死的人打机锋,反正后续的事情也用不到本地的兵丁,也就懒得再去拜会。 至于那知州后续会做出的反应,他也有所计较。 说回眼下,李淼同梅青禾到了一处客栈,办了入住。 等到了中午,梅青禾敲响了李淼的房门:“前辈,可要用饭?” 大门敞开,李淼迈步而出。 却把梅青禾惊得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道:“前……前辈……” 只见李淼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一身玄黑色劲装,铜葵花束带、皂纹靴,腰悬绣春刀,一手扶在刀柄上,锦衣卫腰牌明晃晃的挂在腰间。 腰背挺直,器宇轩昂。一双剑眉斜插天庭,头上青丝根根不乱。 好一副英雄相! 梅青禾与李淼同行一月有余,从来只见李淼懒散随意的着装和态度,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下就不靠着,肩膀是垮的、腰背是松的,说话是拉长了尾音的。 何曾见过李淼这副做派! 李淼本身相貌底子就极好,只是之前那副做派像个街头的懒汉,梅青禾虽然知道李淼武功惊世骇俗,不会有所轻视,但也谈不上有多能入眼。 现在冷不丁这一眼,梅青禾竟然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李淼扫了梅青禾一眼,笑了笑:“会欺负人不?” “啊?” “欺负人,飞扬跋扈,吃饭不给钱,会吧?” “不……不会……” “学着吧,今天我给你打个样,明天开始你来。” 李淼说罢,迈步就上了街,梅青禾愣了一下,紧跟过来。 李淼这副做派,显然是非常扎眼的,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只是识字的人不多,没几个人能认出腰牌上的字,只是心中暗叹一声:“好男儿!” 只有几个挎刀佩剑的江湖人士,眼睛扫过李淼的腰牌,面色一变,如遇蛇蝎,纷纷躲开。 李淼径直走到一处民房,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上前对着大门就是一脚。 嘭! 门板应声洞开,撞在墙上。 “谁!?” 里面立刻跑出来十几个佩剑的人,朝着李淼喝问。 此处正是泰山派在州城的“办事处”,此时跑出来的都是驻守此处的泰山派弟子。 李淼也不回话,迈步就往里走。 泰山派弟子们拿不准,围住李淼,眼神盯住李淼周身要害。 终于,有人看到了李淼的腰牌,面色一白,快步走向后院,应该是去请管事的出来。 梅青禾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被李淼胁迫做事,眼下看李淼这态度,显然不是要低调行事的。 她可不是个没根底的,往年也来参加过五岳盟会,泰山派可是有人认得她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手握在剑柄上,走到李淼身旁站定,一双眼冷冷的看向泰山派弟子。 已经是做了选择。 李淼自顾自慢悠悠的说道:“不懂待客之道么?先上些时令水果、点心茶水来!” 后院走出一个中年人来,龙行虎步,武功底子显然不差,应该是管事儿的。 正是泰山派的管事,名叫费俊轩,二流高手。 他走到桌前,先对李淼施了一礼:“大人。” 转头吩咐道:“没听见大人说话吗,上茶!” 说罢,就要坐到李淼对面。 李淼抬眼瞄了他一下,直接就是一掌隔空印在他胸口。 嘭! 中年人应声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抬头惊怒道:“你!?” “你一个白身,配跟我坐一桌?” 李淼淡然说道。 “先上些冷盘,热菜凑个十几样端上来。” “大人我饿了。” 第26章 打草惊蛇 费俊轩也是第一次见到锦衣卫。 泰山派弟子众多,一应物资基本都是要从泰安州城采买。他能做这里的管事,在泰山派的地位自然不低。 况且他本身武功不差,在这济南府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 他本身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人物,虽然这锦衣卫一副来者不善的态度,他也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这样的人物,跟你客客气气的,你总要顾及一下脸面,不好翻脸吧? 谁知李淼压根就没把他当人呢? 所谓的一流、二流、三流这样的划分方式,实质上是对应的大朔省、府、州的区域划分。 能在中原武林赫赫有名、难寻敌手的,就是绝顶高手。 能在一省之地闯出名号,武功能排的上号的,就是一流高手。二流、三流以此类推。 毕竟天下武功、门派林林总总,各家的心法、打法都各有不同,没办法定出一个统一的实力境界,只能用这种粗糙的方式进行划分。 虽然划分粗糙,其实含金量要比各家各派自己的划分高得多。 毕竟,各家门派侧重不同。真要各自盘算,难免出现跟和尚比暗器、跟剑客比刀法的情况。甚至有些带着宗教和门派双重属性的地方是不按武功划分地位的。 能自己打出名号、还能自己保住的,才能被叫上一句几流高手。 所以,虽然费俊轩这个二流高手的名头不怎么好听,但也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头,在济南府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没几个人会不给面子。 这让他此时陷入了一种类似“连我爸都没打过我!”的懵逼状态。 要说迎来送往、暗中机锋,他会。 要说摆明车马、真刀真枪,他也不怵。 但这种你摆着笑脸上去,一耳光扇过来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李淼说完话,就不再言语,左右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费俊轩见无人打圆场,只能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脸色铁青。 李淼那一掌虽然拿捏了力度,没有伤到他。但隔空一掌能打散他的身形,也让费俊轩明白,在场的这些人怕是制不住这个锦衣卫。 但,对方摆明了是要找茬,能躲的过去么? 今天忍了,明天对方再来,又能如何呢? “大人……可是我泰山派有得罪之处?”费俊轩最后问了一句。 李淼不理他。 “那就……得罪了!” 费俊轩挺剑而上,其余弟子也纷纷拔剑杀来。 屋外有看热闹的,见此时屋内打将起来,纷纷退开,防止误伤。 只听得屋内叮咣一阵乱响,铿锵声、叫喊声、怒骂声、碰撞声一齐大作。 不消片刻,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有闲汉探头探脑想去看一眼情况,冷不防里面扔出一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 这被扔出来的人双手撑地站起身来,露出一张惊怒未消的脸。 外围有江湖人士就暗自叫出声来:“是费俊轩!?他就这么被扔出来了?” “屋里到底是谁?” 就听得屋内有人朗声说道:“去,给大人我买菜去。” “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大人我没吃上饭,每晚一炷香,我废一个人的武功。” 费俊轩此时余怒未消,但也无可奈何。犹豫了半晌,竟是恨恨的跺了跺脚,抬袖掩面朝酒楼方向跑去。 要是按照泰山派的脸面考量,他肯定是进去拼个你死我活才行。但,要不是真逼到了份儿上,谁愿意去死呢? 而他要是真跑了,屋里的弟子都被废了武功,他能逃得掉门规惩罚吗? 两相考量之下,他竟是真的乖乖去买菜去了。 此时屋内,梅青禾收剑入鞘,低声对李淼问道:“前辈,这是?” 李淼动手,她自然也没闲着,跟着一起放倒了泰山派的弟子。可事情做完,她也是疑惑不解。 她知道李淼要对五岳剑派不利,可这种事情,不应该暗中找寻时机、一锤定音的么? 怎么李淼一副唯恐天下不知道锦衣卫要对五岳剑派动手的样子? 此时屋内弟子们都已昏迷,也不怕被人听见,李淼淡淡开口道:“小梅啊,这不是江湖仇杀。” “朝廷办事,要讲究个名正言顺、有理有据。不能直接杀到人家面前,一剑捅死了事。” “我不先闹出点动静来,怎么让那些墙头草知道要站远点呢?总不能到时圈到一起都杀了吧?” “我不先给他上上眼药,怎么逼他把人手都调回来呢?漏下几个怎么办?” “再说……”李淼遥指向泰山方向点了点。 “狗急跳墙、狗急跳墙。” “我得逼得他先跳了墙,我才好名正言顺的把这个跳墙的狗,抓来炖了。” “且先看着吧,我来找他麻烦,肯定不是没有缘由的。” 梅青禾本想说几句,李淼这论调听着是有点道理,可人家知道了做下防备,不是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么? 可又转念一想,李淼的武功深不见底,哪怕是绝顶高手也未必能在他手上撑过几个回合。李淼的性子又是个懒的,做事肯定不会自找麻烦,应该有所考量。 也就点头称是,不再开口。 二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见费俊轩掩面跑进来,把一个食盒“哐”一声放到桌上。 “摆好。”李淼说道。 “你!?”费俊轩低喝了一声,看向李淼面无表情的脸,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半晌,他恨恨的跺了下脚,满脸铁青的把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到桌上。 “小梅,坐,吃饭。” 梅青禾无语,只能坐下,在费俊轩恨恨的目光中一口一口的吃饭。 二人酒足饭饱,李淼起身走到门口,突然转头对费俊轩说道:“今天的菜,一般,有点凉了,没有锅气。” “明天记得提前买好,我还是这个时辰来用饭。” “好——!” 费俊轩满脸扭曲,恨声答道:“明天,我泰山剑派恭候阁下大驾!” 李淼也不答话,同梅青禾径自离去。 费俊轩转身提剑,骑马出城,往泰山剑派方向而去。 第27章 见面 “锦衣卫?” 左黎杉放下茶杯,皱了皱眉。 “几个人?” “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官靴,戴着锦衣卫的腰牌。女的江湖打扮,看着不像是官面上的人物。” “武功如何?” “远高于我,至少也有江湖上一流的水准。”费俊轩答道。 左黎杉暗自思忖。 锦衣卫虽然是个官面上的组织,里面也有些混日子的勋贵子弟,但武功到了一流水准,肯定也能混个职级。 只是锦衣卫上门,往往都是雷厉风行,下手就要命。这样单枪匹马的上门闹一通,也不画个道就走,反而像是街头地痞上门砸场子抢地盘的手段,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女的什么年纪?” “约摸有个二十多岁,用剑,只是没怎么出手,看不出来路。” “二十多岁的一流高手,不可能没有传承……你描述一下她的样貌。” 费俊轩描述一番。他毕竟是个自幼习武的江湖人,不是捕快,也只能大体说个“柳叶眉”“杏核眼”之类的宽泛描述。 但左黎杉却是越听越耳熟:“怎么听着像……华山派的那个梅青禾?” 自从赵英来泰山剑派拜访,至今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左黎杉也让人去确认了梅青禾的身份,形容样貌自然也有了概念。 要是旁人,就费俊轩这番说辞,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七八十号来。 但本身二十多岁的一流高手就极为罕见,无一不是各大门派的嫡传心腹,是门派传承的根苗。 年纪、兵器、样貌都对得上,近期又在齐鲁地界出现过的女性高手,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 “怎的跟锦衣卫混到一起去了?” “华山派……找了靠山?” “这是……背后靠山上门,给手下找场子来了?” 左黎杉确实一直在做整合五岳剑派的打算,也一直想着把华山派当成那个牺牲品。 赵英上门,他就打算拿着这个事情当做借口,在本次五岳盟会上压一压华山派,至少给扣一个门风不正的帽子,以后做事会名正言顺一些,能够少费些手脚。 但要是牵扯到锦衣卫……就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些了。 至于赵英那边,他并不在意。 他确实已经答应赵英要主持公道,也已经安排人手收取了好处。 虎威镖局,已经要成为泰山派的产业之一了。 但,一个死了当家人的三流势力,有什么公道可言呢?江湖终究是要靠武功说话,赵英本身资历不足,不能让手下人信服,又被废了剑法,一身武功十不存一。虎威镖局已经是风雨飘摇,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泰山派接手虎威镖局,对镖局的镖师来说,有益无害。不仅以后出门走镖更有底气,其他势力会看在泰山剑派的面子上照拂一二,连拿到的银钱也会比以往更多。 即便赵英在虎威镖局振臂一呼,也只能面对一阵尴尬的沉默。 此事已成定局,无论左黎杉是否毁约,赵英都无力改变了。 “那个锦衣卫说,明天还要去?” “是。” “我跟你一起回去。” “啊?” 费俊轩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的是,跟左黎杉说明情况,派几个高手下山。谁承想左黎杉竟要亲自出马? 左黎杉性子就是这样,不喜欢来回拉扯、费时费力。他最习惯的就是以快打慢,直接把筹码全部推过去,把一应盘算都砸成一团浆糊。 自从他习武有成之后,在同辈之中就难寻敌手,三十五岁之后更是难以找到需要他出手的情况。以他的武功,想来足以消解对方的一切盘算。 左黎杉做了决定,就不再犹疑,直接起身拿了佩剑,与费俊轩一同下山。 太阳西落东升,时间就到了第二天正午。 泰山派的门面大门打开,大堂清空了一切物什,正当中摆了一张桌子。 左黎杉在桌前正襟危坐,佩剑斜放在椅子旁,桌上备好了酒菜。 其他泰山派弟子都已经离开,只有费俊轩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门外。 时辰到了。 李淼没有爽约,同梅青禾跨入门中。 李淼朝屋内定睛一看,目光就落在左黎杉脸上,上下打量一番,开口笑道:“我还以为要折腾几天,才能见到正主。” “左掌门这么闲的么?” 左黎杉也在打量李淼。 到了绝顶高手一级,已经能够多少感应到对方体内真气的流转,不用动手也能看出对方劲力的运行,从而判断出对方武功到了何种地步。 可眼下,左黎杉仔细观察李淼,竟是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武功,仿佛对面是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一样。 “气息……怎么这么轻、这么短?” 内功有成的高手,气息都是以沉稳、悠长为好。 交手的时候,武功再好也要换气,气息越长,交手时候换气的破绽就越少。以李淼的气息,一两招之内就要换气,就算是武功刚能登堂入室的弟子,也不会这么短。 再看露出的双手。习武之人总避不过手上的痕迹。学拳的,拳锋有茧。学掌的,手心有茧。学指法的,中指要比一般人短。哪怕是学的高明的柔功,指甲也会留下痕迹。 可李淼那一双手,更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竟是一丝痕迹都看不出。 更别说体内的真气、劲力,更是一点感应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左黎杉只以为这人是修的奇门功法,不与中原武林相同。心中暗做戒备,面上没有露出异色。 他倒也不会怀疑费俊轩会瞎说,李淼一定是有武功在身的。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他在场,就不怕对方翻出什么风浪来。 “不过是借着锦衣卫的身份,靠着自己的奇门武功装腔作势罢了。”左黎杉想。 他怎么会想到,所谓的“返璞归真”、“见神不坏”,竟然真的会出现在他眼前呢? 一个人越是在他的领域内有所成就,就越难以跳出自身观念的限制,这一点左黎杉也未能免俗。 李淼走到桌前坐下,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左掌门,有话想问?” 第28章 想太多 李淼坐下之后,也在观察左黎杉。 只是看左黎杉的外貌,李淼就能大致判断出左黎杉的性格。 俗话说,相由心生。 以貌取人,都说是个不好的行为,实际上在人类社会生存,以貌取人是每个人每一天都在用的生存技能。 街上摆摊算命的,也有相面的说法,其实并不能说是一种迷信,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经过总结归纳得出的经验学说。 以左黎杉来说:这人快四十岁,可以说正当年,嘴角却已经出现了一些细纹。这就代表这人总是抿嘴思索,心思重。 眉心竖纹明显,代表这人总是习惯性的皱眉,性格严肃。 衣着简朴,以左黎杉的身份地位应当并不缺钱,就代表这人并不太在意旁人的评价,比较自我、自负。 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角、塞得整整齐齐的衣襟、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表示左黎杉有种接近于强迫症的古板心性。 左黎杉观察李淼,看的是武功。 李淼看左黎杉,看的却是性格——因为左黎杉的武功,并不值得李淼有多在意。 左黎杉左手提着袖子,右手提起酒壶,给李淼倒了一杯酒。 “阁下,如何称呼?” “锦衣卫千户,李淼。” 左黎杉思索了片刻:“四时千户?” 李淼笑了笑:“左掌门倒是知道的不少,我这个外号,就是锦衣卫内部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谁跟你说的?” 左黎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的往下说:“锦衣卫十个千户所,其他九个千户多少都出过京,在江湖上也有名号。只有阁下是一直在顺天府,所以江湖上少有人知。” “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听过阁下的名号。” “阁下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信。” “到泰山派来,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大人的意思?” 李淼淡淡的回答道:“差不多。” 左黎杉得到肯定的答复,抬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梅青禾。也不多做掩饰,直接开门见山的对李淼说道:“如果锦衣卫需要华山派,我可以不碰。” “左某无意与朝堂争利。” “五岳剑派整合,左某势在必得,也确实需要有个垫在底下的,但并不是一定非要华山派。” “若是朝堂有意,我可以再找一家,衡山派也可以。” “不过是多费些手脚。” 听他这口气,好像并没有把其他四派放在眼里。换一家大派打压,仿佛对他来说只是小退一步,是可以轻描淡写付出的条件。 梅青禾在后方听得怒火攻心,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 华山派确实在泰山派的打压下捉襟见肘,近几年也确实走在了灭门的边缘。 李淼跟梅青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些话,只是梅青禾当时并不愿意承认。 但眼下,左黎杉这个五岳剑派的盟主,已经是赤裸裸的把这盘算摆到了桌面上,当着梅青禾这个华山剑派嫡传弟子的面,把华山派当成自己手上的筹码,肆意的推来让去。 这对视师门传承更甚于自己性命的梅青禾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侮辱。 如果不是李淼在她前面坐着,梅青禾此时已经要拔剑朝左黎杉刺过去。 左黎杉看了梅青禾一眼,并不在意。 朝堂要在五岳剑派埋一颗钉子,他并不会有多大意见,反而抱持着一种欢迎的态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确实没有能力铲除每一个江湖大派,但适当的监视和控制是不可避免的,几乎每个大派里面都有锦衣卫埋下的暗探。 像这样摆明车马的安排钉子进来,反而是一种朝堂默认五岳剑派成立的意思。 在左黎杉看来,梅青禾跟李淼走到一起,就代表华山派已经倒向了朝廷。从门派存亡上来说,自无不可。但从江湖上的规矩来说,华山派此举已经是自绝于江湖同道。 有了这个把柄,华山派以后再不可能与泰山派争夺主导地位。 如此,把华山派让给朝廷,换取朝廷对五岳剑派整合的默许,在左黎杉看来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李淼听懂了左黎杉的意思,轻声笑了笑。 他抬起手压了压,制止了梅青禾缓缓拔剑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转头对左黎杉说道:“左掌门,想法倒是多。” “慧极必伤。心思太重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久。” 左黎杉皱了皱眉,紧紧盯住李淼的双眼:“阁下……什么意思?” “我说你想太多。”李淼笑着说道。 “你想的这些有点道理,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想偏了。” “你看锦衣卫没有直接杀上泰山派,而是我一个千户单枪匹马上门,把你闹过来,是要跟你谈生意?” 左黎杉没有说话,而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李淼,仿佛在说“不然呢?” 你一个五品的千户,带一个一流水准的手下见我,不是表明没有动手的意思,要跟我谈谈条件,还能做些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锦衣卫是要灭了泰山派。” “但我直接把你引下来杀了,后面再灭你的门会更省事?” 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 在一旁站着的费俊轩面色一变,快步走出门外,左右张望。 他怕外面已经有锦衣卫带着强弓劲弩包围,要在此处了结左黎杉的性命,要真是这样,就是他亲手把左黎杉引进了锦衣卫的圈套,他万死难辞其咎。 可他忐忑的探出身子看向外面,街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几个江湖人士在外面探头探脑,看见他急忙转身装作路过。 没有精兵,没有劲弩,没有埋伏。 费俊轩不放心,走到街上左右看了看,甚至抓了几个江湖人士细问,又运使轻功上房观察,都没有发现异状。 他这才放下心来,回身走回屋内,朝左黎杉点头示意。 李淼也开口道:“放心,确实只有我们两人来。” 他看向一直坐在原地恍若无事的左黎杉:“左掌门应该是想着即使有埋伏,以你的武功,全身而退也不难。” 左黎杉没有回答,默认了这句话。 第29章 一招 李淼也不管左黎杉如何作想,自顾自的开口道:“我来齐鲁之前,了解过左掌门的生平。” “左掌门父亲是泰山派的宿老,自幼奠基,从未缺过练武的资材。” “十二岁入泰山派,拜在上一任掌门的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十五岁就有了三流左右的境地,在门内有了少掌门的名头。” “二十五岁习武有成,下山行走江湖。先去岭南,一人一剑挑了当时恶名远扬的‘血衣楼’。再去漠北,杀了‘大阿修罗’蒙南。” “当年又回到泰山派参加五岳盟会,剑败华山派、衡山派、嵩山派、恒山派一众高手,闯下了‘镇岳剑’的名号。” “如今年近四十,已经是江湖上难寻敌手的绝顶高手。” 李淼笑了笑,继续说道:“论绝顶高手这个层次,有几个人其实是名不副实,靠着年岁熬出来的深厚真气压人,招式上没什么说法。” “但左掌门不一样,你是实打实的、甚至还有希望能更进一步的绝顶。” “你这一生,就跟话本小说写的一样。所以你觉得你就是那个天命所钟的人,所以你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你觉得就算是我给你设了圈套,也留不下你。” “所以你好整以暇的坐在这里,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黎杉没有开口否认。 “所以我说,你想太多。” 李淼抬掌,慢悠悠的在空中划过,隔空印在左黎杉胸口。 嘭!!! 一声闷响,左黎杉身形陡然后退,连带着椅子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眼看就要到墙边,左黎杉猛然发力起身,带起脚边长剑插在地上,止住了身形。身下的椅子砸在墙上,碎做一摊木块。 胸口处的衣物破碎,留下了一个掌痕。 左黎杉猛然抬头看向李淼。 “没有圈套,没有陷阱,我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弦外之音。” “单纯就是,我一个人把你引下来,就足够杀你。” “字面意思。” 李淼这才把左黎杉给他倒的那杯酒拿起来,一饮而尽。 左黎杉眉头紧锁。 刚才李淼那一掌很慢,他看的很清楚,但他没有躲。 他还没到四十岁,内功修为在绝顶高手一级里不算出色,可也是有底子在的。那一掌劲力松散,也不见真气涌动,简直像是老人养生的戏法。 可那一掌就是生生打散了他的身形! 力从地起,习武之人第一个要学的就是马步,稳住架势、进退自如,都在脚下。 高手对决,要是被人打散了架势,几乎就是生死之分。 更别说李淼那一掌是隔空打来,那到底要多深厚的真气才能做到,左黎杉甚至都没有一个概念。 费俊轩在一旁目瞪口呆,被骇的不能动弹。 梅青禾倒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没有惊讶的表情。 左黎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阁下……到底是谁?” “据我所知,锦衣卫的李千户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不可能会有阁下如此雄浑的真气。” 李淼再次开口道:“我就说你想太多。” “你觉得你是天之骄子,你觉得你才是那个给旁人设下追赶目标的人。” “你总是赢,赢得目中无人,赢得无法无天,赢得以为自己可以视他人为草芥、以为规矩是为庸人设下的限制,而不是你要遵守的规则。” “所以你敢做那件不该做的事情,把我招了过来。” “你没体验过那种彻头彻尾、体无完肤的惨败,那种让你跪在地上抬不起头的惨败。” “今天我就是来给你补上这一课的。” 李淼站起身,朝左黎杉招了招手:“来。” 左黎杉不再言语,挺剑而上。 嗡——!! 一声剑鸣,长剑直刺李淼面门! 所谓剑法,不过钩、挂、点、挑、剌、撩、劈。 只不过在各家剑法中,出剑的角度、劲力运行的门路、真气的走法、出剑时的意境各不相同,所以一记简单的直刺,在各家剑法中也截然不同。 左黎杉这一剑直刺,正是泰山剑法中的“岱宗如何”。 与当日梅青禾使得华山剑法中的“剑啸寒川”同样都是一剑直刺,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剑,厚重、堂皇、宛若天倾。 直接“砸”向李淼! 梅青禾闭上了眼,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同为剑客,她不忍看。 崩~———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 嗖——当! 风声,然后是什么东西钉在木头上的声音。 梅青禾睁开眼。 左黎杉手中的长剑,只剩了半截。 断开的那半截,正插在李淼身前的桌子上。 与梅青禾遇到李淼的那天,如出一辙。 左黎杉后退几步,终于维持不住表情,看向手中断裂的佩剑,而后抬头看向李淼。 “你——”竟是说不下去。 李淼再次抬手朝左黎杉招了招:“来,你手下不是还有一柄剑么,你还能再出一招。” “一招之后,我再杀你。” 左黎杉把佩剑丢在地上,转身抽出费俊轩腰间的长剑,再次面对李淼。 他脸上流出汗来。 李淼明明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脚下也没什么架势,双手也没什么劲力,全身松散,满是破绽。 可他,没法出手。 方才他那一剑,几乎到了李淼胸口,李淼才伸手直接用肉掌握过来。 他看不懂李淼的武功,只以为他手上有横练的功夫,要空手夺他的兵刃,所以变招削向李淼的手腕,想要废掉李淼的手。 谁知一剑斩在李淼的手腕上,竟是泥牛入海一般劲力全消! 李淼这才一把抓在剑锋上,随手一掰。 一声脆响,就把他用了二十几年的利剑,掰成了两截,随手剁在了桌子上。 这到底是什么武功!什么境界!什么人物! 他连看都看不懂!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妖怪、神仙吗! 左黎杉不再想,因为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下一剑连一往无前的锋锐意境都保不住了。 他屏气凝神,不再犹豫,箭步上前,仍旧是一招“岱宗如何”!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这一剑,耗干精血、吃尽真气、使足劲力。 用尽了左黎杉全身的力气,只为这登峰造极的一剑! 直刺向李淼! 第30章 惨败 在这一剑刺出之时,左黎杉就已经明白——他的心乱了。 “岱宗如何”是泰山剑法最强的一剑,却不是先声夺人的招式,而是一式后手剑招。 他不能相信那一剑被李淼轻易折断的事实,不愿意,也不敢相信。 情绪裹挟了他的头脑,让他再次刺出了这一剑,好像是要证明些什么。证明他左黎杉,不是井底之蛙,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崩—— 剑锋再次折断,这次李淼反手将折断的剑身甩了回去。 嗖—— 轻薄的铁片从左黎杉的脸颊处划过,几缕发丝落下,脸上流下一抹鲜血。 噔噔蹬蹬—— 左黎杉向后疾退,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手凑到面前,看着手掌上猩红的血液。 半晌,他沙哑开口道:“阁下,到底是谁?” 李淼摊了摊手,说道:“左掌门,你今天已经问过三遍这个问题了。” “你不可能是那个四时千户!” 左黎杉死死盯住李淼的脸:“三十五岁,他只有三十五岁!” “我自幼习武,根骨、资质、悟性,自问天下没有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我日日苦修,没有一日松懈!才在三十八岁练到如今的境界!” “你怎么可能只有三十五岁!” “是了,是了,容颜不老、见神不坏!” “没想到锦衣卫里,还藏着你这么个老怪物!”左黎杉一脸恍然大悟,自顾自的得出了结论。 一个人越是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就越难以接受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 人的心性是由他的经历决定的,正是左黎杉前半生的纵横捭阖,奠定了他霸道、凶猛、自负的剑法。他不愿也不能接受有比他年少的人,修成了他今生都未必能够达到的境界。 一旦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支撑他剑法的心境也将轰然倒塌。轻则走火入魔、内功境界倒退,重则自创剑法失去意境支撑,打回原形,再次变回泰山剑法的原本。 到时,他这个绝顶,也将退回一流。 “我还以为你的剑法意境这么刚猛,心性也应当是个坚韧的,没想到只是个空中楼阁。”李淼开口说道。 “不信就不信吧,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我到底是谁。” “而是,你今天应该怎么活下来。” 说罢,李淼起身朝左黎杉走去。 “掌门!”费俊轩大喝一声,并指成剑,朝李淼点了过来。 唰! 还未到近前,就被梅青禾一剑逼退,手臂上鲜血狂飙,软软垂下。 “掌门!”费俊轩咬牙捂住伤口,再次大喊。 左黎杉猛地反应过来——是了,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从这人的手里活下来。 不能逃,一转身,背心就会全部漏在这人面前,到时反而会死得更快! 左黎杉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他是见过生死的!他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江湖争斗,死中求活、向死而生! 心念一定,左黎杉立刻排除心中杂念,提着手中的断剑,朝李淼一剑斩了过来! 这一剑,虚虚实实,暗藏无数变招后手。 李淼笑了一声:“这就对了。” 说罢,仍是一把朝剑锋抓去,却抓了个空。 左黎杉断剑变招,绕着李淼的手掌划过,倏忽向下,斩向李淼的下体。 “啧!” 李淼侧身,用小臂接了这一剑,划破衣物,却没在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 武功是杀人技,咽喉、下阴、眼睛、后脑都是横练武功难以锻炼的罩门。攻敌必救,左黎杉招呼李淼这些地方,就是打着攻破罩门的主意。 生死之争无所不用其极,李淼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有点不满。 这一不满,左黎杉就惨了。 唰! 李淼分指成爪,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左黎杉后脑抓来。 这一式,正是王海的根本武学《去叶》,由李淼使来,要是抓实了,就是个头碎命丧的结果。 左黎杉矮身攻向李淼下三路,头是低着的,正听到后脑袭来令他毛骨悚然的凛冽风声。 剑身在李淼面前如同酥脆的点心,不能挡、不能接。此时左黎杉已经来不及闪躲,陷入了绝境! 霎时间,左黎杉手腕转动,断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剑柄握在虎口处。 他抬手向上,朝上方李淼的手掌刺出! 却是剑柄! 剑身再怎么锻造,也是轻薄锋利的路子。而泰山剑法走的是堂皇中正的意境,长剑要求重、求稳。 所以费俊轩这柄剑,剑柄是一块整体锻造的生铁! 你横练功夫登峰造极,可以徒手掰断剑锋!那我就用这块生铁铸造的剑柄去挡你的手掌! 你再来掰掰看啊! 梅青禾轻叹一声,李淼笑了笑。 没有变招,李淼被剑柄刺中掌心,五指成爪抓在剑柄上。 吱呀—— 一声刺耳的声响,李淼指尖深深刺入生铁锻造的剑柄,而后一扭。 嘎嘣! 剑柄生生断裂! 左黎杉弃剑翻滚,右手颤抖,鲜血不住流下。再抬起来,已经只剩下了三根手指。 他握着剑柄刺出,剑柄本身只有几寸长,李淼那一爪,硬生生把他的拇指、食指连带着虎口,跟剑柄“捏”在了一起。 铛—— 李淼甩手把变形的铁块扔在地上,血肉已经跟生铁融为一体。 左黎杉的右手,废了。 左黎杉脸上没有表情,残废的右手颤抖着捡起了一开始被李淼掰断的佩剑,交到左手。 再次合身朝李淼杀来! 左手剑直刺李淼咽喉! 李淼右手抓住剑锋,直接捏碎。 正当此时,左黎杉却是抬起残缺的右手,三指并拢,直插李淼的眼睛。 李淼左手一把抓住左黎杉的右手,发力挤压。 生生将左黎杉的右手从手腕处捏断! 左黎杉面无表情,只剩光秃秃手腕的右臂朝着李淼的面门猛地一甩! 唰! 一抹鲜血,朝李淼面门扑来。 李淼抬袖挡住扑面而来的鲜血。 少顷,李淼放下手臂,眼前已经是空空如也。 地上鲜血点点,朝着门外延伸。 左黎杉,用自己的惯用手作为代价,断尾求生,终于是逃出生天。 第31章 祭品 “掌门……哈——” 费俊轩长出了一口气,坐倒在地。 他方才又被梅青禾刺了几剑,虽然不至于死,但血液流出,已经带走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确实惜命,但不是叛门的小人。他可以伏低做小,但不能接受自己亲手将掌门送入绝地的情形。所以方才他空手朝李淼扑过来,就是想用性命给左黎杉争取一瞬的时间。 看左黎杉终于逃走,他一口气散去,终于了却了执念,坐在地上愣愣的看向李淼,不再言语。 李淼慢悠悠的脱去沾血的外衣,扔在地上,也不看费俊轩,回身走到桌前。 方才的打斗说来复杂,实际不过电光火石的几招。 桌上的酒菜尚温。 李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夹了块肉,旁若无人的吃起饭来。 “前辈,不追吗?” 梅青禾疑惑开口。 “追?追什么?”李淼看了梅青禾一眼:“我可是放了半天的水,才让左掌门找到逃走的门道。” “幸亏他够狠,不愧是杀出来的绝顶,不然今天都不好放他走。” 梅青禾疑惑的看向李淼。 李淼无奈的笑了笑:“小梅,你……你还是多学着点吧。明明才二十出头,怎么死板的跟个老太太一样。我都要怀疑你修的心法是不是有问题了。” “怪不得你师父一直憋着你在门里,练到一流的水准都不放心让你下山。”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朝廷做事,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把事情做的公道,让天下人挑不出理,才是朝廷要的结果。我要是只想杀了左黎杉,随便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上门一招杀了就是。” “我就是要废他的武功,让他绝望,他才会回去把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拿出来用。” “不然怎么名正言顺的灭了五岳剑派呢?” ———————— 泰山剑派。 左黎杉居住的小院,门被猛地推开。 “谁?”屋内,前天晚上跟左黎杉过夜的女弟子听到声响,出门来看,却是脸色一白。 “师父!” 她快步上前,扶住满身是血的左黎杉。 左黎杉此时面色惨白,头上的发髻散乱,满脸汗水。 那握剑的右手,让天下群雄俯首、代表着“镇岳剑”名号的右手,此时已是光秃秃的一片模糊血肉。 “扶我去静室,不要声张……”左黎杉沙哑说道。 跟李淼过的那几招,每次都是全力以赴,甚至发力过猛伤了经脉。一路上还要运使轻功躲避泰山弟子,以防他这副惨状被看到,乱了军心,此时真气已经见底。 他点了右臂的穴位,勉强止住了血,但受伤之后长途奔袭回到小院,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女弟子知晓事情严重,伸手关了门,扶住左黎杉左手,慢慢走向他平日修行的静室。 等到关上门,她才急切对左黎杉说道:“师父,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你的右手……这该如何是好!?” “莫慌。”左黎杉坐下回了口气,语气平静了下来,轻声安抚女弟子。 女弟子看着他严肃平静的脸,逐渐冷静下来。 左黎杉是她的师父,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英雄。 她也是泰山派一位宿老的生女,自幼听着左黎杉的名号长大,看着他剑败天下英豪,看着他名扬四海,看着他纵横捭阖。 她一日一日努力练剑,终于拜入左黎杉门下。又舍了女儿家的矜持,主动勾了左黎杉做露水夫妻。 哪怕师徒苟合天地不容,她也毫不在意。哪怕没有名分,一辈子只能苟且,她也心甘情愿。 此时看着左黎杉不同于往日的脆弱模样,她心底的爱意反而更加汹涌。 左黎杉没了右手,一身武功去了大半,再不是那个“镇岳剑”左掌门了。也许……这对她来说,是天赐的机会。 她张开了口,说出了以前不敢说的话:“师父……左郎!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弃你……” “武功废了不要紧,我还有武功,也有些平时存下来的银钱。” “这掌门,不做就不做了!我们趁夜下山,隐居山林……我,我们做真正的夫妻,我……” “我,我养着你……” 左黎杉面无表情的看向面色通红的女弟子,开口道:“好。” “但我还需要治好伤势之后才能走,你去我的房间,拿些伤药来。” “好,好!”女弟子大喜过望,转身跑出静室。 左黎杉左手撑地,勉力站起,走到了静室的一处角落。 他的脸上犹疑不定,半晌,看向自己残废的右手,终于脸上露出一抹狠色。 嘭! 左黎杉一脚跺在石板上,石板应声而碎,露出地下黑黝黝的一处空间。 他缓缓蹲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坛子。 坛子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左郎,我没找到伤药,是放在什么地方了?”女弟子走入静室,看到抱着坛子的左黎杉,秀气的眉毛皱了皱。 “左郎,你现在有伤在身,有事我来办就好。不可妄动真气,冲开了血脉就不好了。” “不妨事。”左黎杉背对着女弟子开口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一份无意间得来的灵药,被我藏在这里。” “有了这份药,我的伤势就能稳定下来了。” 女弟子听了这话,开心的笑了出来:“太好了左郎!” “我只有左手,不太灵便。你来给我上药吧。”左黎杉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女弟子脆生生的应了一下,快步走到左黎杉近前,伸手接过坛子。 咔哈—— 突然间,左黎杉左手掐住了女弟子的喉咙。 横向一撕! 唰——!! 颈部撕开,鲜血从女弟子脖颈处喷涌而出,撒了左黎杉一脸。 女弟子绝望地看向左黎杉,突然之间被自己的左郎下了杀手,她满脸的错愕、哀伤。 她想发力摔碎那个坛子。 但看向左黎杉的脸,那张与她同床共枕的爱人的脸,她终究没有动手。 她想说句话作为诀别,可喉管被撕开,已经不能言语。 终于,她软软倒地,坛子从她手上滚落,轻轻掉在地上。 左黎杉撕开坛子的封口,伸手抓起女弟子的头发,将脖颈处的伤口对准坛口,让血液淌了进去。 “吃吧。” “吃完之后,由你来做我的经脉,做我的右手。” “下次,我不会再输。” 第32章 高菱 泰山派长老高菱最近几天,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掌门嫡传弟子运功时走火入魔,真气走茬断了心脉,死在了静室内。家人还没见到尸体就匆匆下葬了,门内闹得沸沸扬扬。 这位女弟子容貌秀丽,武功也出色,性子和善,在门内很有些声望,与她关系也不错。 起初她以为是这件事情扰了她的心境。 但她运使内功,打坐静修调整心境,几天之后仍是不见好转。心口处总是闷沉,仿佛山雨欲来,压得她喘不动气。 她想要下山去泰安城转转,透透气,也许会有改善。 高菱今年四十五岁,是齐鲁地界有名的女性高手。年轻时性子刚强,嫉恶如仇,在江湖上杀了不少恶人,名头不小。 只是她一生未嫁,岁数大了之后性子逐渐温和,只在门内习武、调教弟子,所以眼下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多。 她乔装打扮了一番,独自下山,在泰安城内找了一处酒肆吃饭。 饭吃到一半,高菱听到邻桌有几个江湖人士,正酒酣耳热,聊些江湖逸闻聊的兴起。 “前几日锦衣卫找泰山派麻烦的事儿……你们去看了吗?” “看了看了,好家伙,本来以为费俊轩就到头了,谁知道左黎杉亲自下山来打,还没打过!” “那个锦衣卫到底是谁啊,这几天大家都在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朝廷那边什么时候藏了个绝顶高手,连左掌门都不是对手,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 “锦衣卫单枪匹马上门,掌门亲自下山都没打过,泰山派这下要遭重了!” “本来想着是来看看五岳盟会的热闹,眼下这情形,咱们还是离远点好。朝廷鹰犬下手又黑又重,别把咱们一起圈进去了。” “是,是。命最重要。” 几人没有避讳旁人,肆意谈笑。 李淼上门找费俊轩麻烦的时候就是招摇过市,本身就是打着闹得人尽皆知的打算。费俊轩被逼得去酒楼买菜回来,当时在场的江湖人士都看在眼里。 而第二天左黎杉与李淼那场争斗,江湖人在泰山派附近,多少要给左黎杉一些面子,就没有凑上去看,只是在不远处张望。 他们没看到左黎杉的伤势,不知道左黎杉败的有多惨。但他狼狈逃走的背影,这些人都是看的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在泰安城内,已经是人尽皆知。 高菱听得心焦,也不再顾忌隐瞒身份,直接提剑走到这桌人面前。 “你们方才说的事情,细细跟我说来。” “你他妈谁啊!?” 高菱情急之下,说话并不客气,语气不善。其中一个江湖人听了不舒服,混不吝的抬起头看向高菱。 说来也巧,高菱多年没在江湖行走,名号还在,认得她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偏巧这位,就是个认识她的。 这人一眼之下觉得熟悉,再仔细观瞧,脸色僵了僵,露出尴尬的笑:“高……高女侠……” 他们在背后编排人家的八卦,被正主当面逮到了不说,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这人知道理亏,加上高菱武功远高于他们几人,也就喏喏开口,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同高菱细说了一遍。 高菱越听越是心惊。 费俊轩生死不知? 锦衣卫上门? 掌门败了? 这些事情,为何门内没有任何人提起? 她突然知道了自己这几天心慌的原因——左黎杉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他的女弟子死的蹊跷,却不见她的家人有什么动静。 左黎杉的几个亲信这几天也不见人影,负责在泰安城采买的一众弟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隐约察觉了有些不对,却没能形成具体的概念。心神不宁之下,引得真气躁动,无法平抑。 当务之急,是先回门内查看左黎杉的情况。他几天没有露面,难道是受了重伤吗? 高菱起身,也顾不得骑马,直接全力运使轻功,急速返回泰山派。 回到门内,她也知道不能声张,直接找到了左黎杉居住的小院,重重扣门:“掌门!” “高菱求见!” “掌门!” 门内没有回应。 此时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时候,高菱咬咬牙,直接踹开院门,快步走向正房。 她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 高菱在屋内转了转,泰山派在半山腰,平时风大,屋内有些从窗户卷进来的落叶,看来已经有两三天没有人住过了。 她左右翻找了一番,发现了一些女子衣物,凑到面前一看,有些眼熟。 是那个死掉的女弟子的,高菱见她穿过,怎么会出现在左黎杉的卧房里? 高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不好的传闻,脸色变了变,将衣物放回远处,关上柜门。 师徒私通,悖逆人伦。 泰山派掌门闹出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泰山派的人以后怕是在江湖上要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件事情的时机。 锦衣卫大张旗鼓的上门,左黎杉战败后不见人影,泰山派已经是在灭顶之灾的边缘了。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度过去,以后再论其他。 高菱转身走向左黎杉修行的静室。 左黎杉这十几年,每天上午都会在静室修习内功,门内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高菱走到静室门前,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里面有没有声响。 她怕左黎杉正在里面用真气温养伤势,要是贸然闯进去,闹得左黎杉走火入魔就不好了。 高菱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呼吸声,应该是没人。 她这才推门走入。 一进门,高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静室不大,墙壁为了隔音建的深厚,也没有窗户,味道都积在里面,久久不散。 高菱借着门外的阳光,仔细观瞧。 静室一处角落,地上留着一片干涸的血液,已经发黑,有段时间了。 血液旁边是一块碎掉的地砖,地砖旁边有一些碎片,看着像是个坛子。 高菱走上前捡起一块碎片,上面血迹浓重。她伸手在上面抹了一把,从干涸的血迹之中捻起了一缕长发,上面还沾着一些碎肉。 正当此时,她听到身后院中,响起了脚步声。 第33章 入魔 高菱没有出声。 她回身悄悄关上了静室的门,贴着一处黑暗的角落站好,屏住呼吸,从门缝看向外面。 静室内的血迹太多了,要是左黎杉的血,应当已经死了。 要是左黎杉已死,没人能把消息封锁得连她这个长老都不知道。 那个坛子,那些碎肉,那些长发……只显得情况愈发诡异。 高菱怕有人看到左黎杉小院门开着,发现异状,所以进门之后把踹开的门恢复了原状。她在小院内四处查看的时候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如果不是有心观察,门外那人应当一时发现不了。 眼下虽然是在泰山派内,可此时情形诡异,门外的人来意不明,无法确定是敌是友。索性先隐藏身形,看看那人是谁、有什么盘算。 静室门并不正对小院当中,高菱此时只能努力去听外面的响动。 那人的脚步声,到了小院当中就停住了。 半晌,高菱听到一声长叹。 高菱不是什么通晓人性的讲师,她听不懂那声叹息里面蕴含的情绪,但她能听出那声长叹的诡异。 第一,这声叹息,太长了。内功越好,气息越长,但即使是左黎杉,一口气息也没有这么悠长。 第二,这声叹息里面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声响。像是胸腔里一些血肉和粘液随之共振发出的杂音。说是重病之人发出的还有些合理,却又与这声叹息的悠长沉稳格格不入。 第三,这声叹息,听起来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 好像是左黎杉,却又有些不同。 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那人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装在容器里的液体,那人在院内走动,把这些液体细细洒在建筑上。 高菱闻到了刺鼻的气味——是火油。 毁尸灭迹。 高菱没有动弹,没有出声。 她在等那人走到静室门前。 高菱年轻时是在江湖上实打实摸爬滚打过的,她很清楚此时不能冲动。 要是她沉不住气冲出去,就浪费了先手偷袭的机会。 高菱武功也有一流水准,但她很清楚,这世间奇人高手无数,仗着自己武功大大咧咧非要跟人正面对决的,往往是死的最快的。 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才好估计对方的实力,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等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外。 高菱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心跳却是不由自主的漏了一拍。 那人确实是左黎杉……只是,已经不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左黎杉。 五官大体上还能辨认出左黎杉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几个黑洞洞的窟窿,几乎能看到牙床。 窟窿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碎肉,却不见有血流出来,仿佛是生来就有的旧伤。 眼球上满是血丝,两道黄中带红的脓液从眼角流下。原本浓密的长发脱落了不少,几乎能看到苍白的头皮。 右手手腕上缠着一些带血的碎布,碎布下露出手掌皮肤乌黑,手指上却不见指甲,露出软肉来。 简直像是话本小说里走出的妖魔。 心惊之下,高菱气息乱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声响。 左黎杉好像没有察觉,自顾自走到静室门前,低头泼洒火油。 此时,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扇一寸的门板。 突然! 一截剑锋透过门板,刺向高菱! 高菱勉强做出反应,闪动身形,躲过要害,仍被剑锋贯穿了肩头! 她拔剑出鞘,隔着门板一剑刺出,却是刺了个空。 高菱一脚踹开门板,走出静室。 左黎杉就在院中,含笑看着她。 “我道是谁……原来是高长老吗?” “怎的想起来我这小院做客呀?”左黎杉开口笑道,扯动脸上的几个窟窿,露出粉红的牙床。 高菱抬手点住肩头穴位止血,听到左黎杉的话语,心头一紧。 这绝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左黎杉! 左黎杉性子严肃,整日不苟言笑,怎么会用这种戏谑的口气说话? “你……是谁?” 高菱开口问道。 “哎呀,高长老糊涂了,可是最近内功修行出了岔子?怎的连自家掌门,都认不得了?” 左黎杉满脸自责:“怪我怪我,平时对高长老关心少了!竟然不知道高长老,也走火入魔了!” “我泰山派,又少了一位宿老啊!可惜!” 高菱皱了皱眉:“又?” 左黎杉笑着开口道:“可不是!昨天我那女弟子的父亲,刘长老,伤心太过,一不小心也死了!” “真真是天不假年!可惜啊……可喜!” “刘长老为我泰山派鞠躬尽瘁几十年,却没能看到我修成武林神话,没能看到我整合五岳剑派,没能看到我成为中原武林共主!” “真是太可惜啦!呵呵呵……哈哈哈!” 左黎杉开口癫狂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涕泪横流。 高菱看着左黎杉疯了一样的表现,心逐渐沉了下去,浑身汗毛倒竖。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那弟子,是你杀的?”高菱问道。 左黎杉突然停住笑声,恨声说道:“她该死,她找死。夫妻一场,我只好亲手送她一程啦。” “说什么武功废了就废了,说什么要养着我,说什么归隐山林。” “她也配!?” “我,左黎杉,不到四十岁的绝顶高手!泰山派掌门!五岳剑派盟主!” “镇!岳!剑!” “我会沦落到让她来可怜我的地步吗!?” 左黎杉抬手指向静室:“不过,幸好她是个蠢物,不然当时以我的伤势,还未必能制得住她!” “能成为我的食粮,也算是她的荣幸啦!” 左黎杉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就说,我才是那个天意所钟的人。” “我得了这好东西,却迟迟不敢用。就来了个锦衣卫替我下定决心。” “我伤重,就有人上赶着做祭品。” “刚好我还差一些被真气蕴养过的血食……高长老,你就送上门来,还自己隐藏了身形。” “你说,这难道不是天意注定吗?” 高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打定了主意。 左黎杉像是入了魔,已经失去了理智,在门内大开杀戒。 隔着门板刺她的那一剑又没失去水准,她不是对手。 “要逃!” 第34章 热闹 高菱骑在马上,双手在身上连点,封住周身大穴,连真气运行都一并阻住了,这才堪堪止住流出的血液。 她无力的靠在马背上,看着旁边的景色不住倒退,只觉得浑身发冷,眼皮越来越重。 左黎杉刺了她三剑、劈了她五剑,在她身上留下了八道深邃的伤口。 左黎杉的武功,不对劲。 倒不是说被左黎杉击败有多稀奇,一流在绝顶面前几乎犹如幼童,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正是因为左黎杉状态不对,高菱才能逃走。 要说劲力、真气的强度,左黎杉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一招一式带出的雄浑力道,直接硬顶着高菱的长剑“砸”在她身上。 高菱身上有几道伤口甚至都不是左黎杉的手笔,而是她自己的长剑被硬压回来,割在她身上的结果。 以高菱的判断,左黎杉的真气和劲力已经超过了绝顶高手这一层次,达到了一个可以说当世无人能及的地步。 但,招式变了。 左黎杉原本堂皇霸气的剑招,变得艰涩、生硬,不复之前的圆融如意。已经由之前他推陈出新的自创剑法,转向了另一种阴诡、恶毒的剑法。 而左黎杉的劲力运行也出了问题,时常卡住,右手似乎也不太灵便,甚至会扭曲成一个不应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角度。 正因如此,左黎杉的招式威胁大减,高菱才能抓住一个左黎杉攻击的缝隙,付出背后被斩出一道巨大伤口的代价,逃出生天。 她快死了。 正因如此,她逃走的时候没敢直接冲到大殿、正堂,当众揭露左黎杉的恶行。 左黎杉执掌泰山派将近十年,树大根深,性子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培植了众多亲信。 左黎杉此时外表诡异,一眼就能看出,但他不需要出面。以高菱的伤势,以左黎杉的威望,不需要左黎杉出面发话,只要有人想着主动为左黎杉拖延一时三刻,高菱就会自己伤重不治。 高菱平日只顾修习武功、调教徒弟,在门内并没有多少亲信。对上左黎杉,没有几个人会跳出来为她说话。 她一死,左黎杉等外表恢复正常,出来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给她扣几个帽子,此事就会悄无声息的了结。 她只能在逃走的路上大喝了几声,草草喊了几句“左黎杉叛门,修习魔功”“刘长老已经命丧他手”“他要杀我灭口”之类的话,就头也不回的朝山下逃去。 好在左黎杉此时不敢出现在人前,没法追杀她。 她要去泰安城。 泰安城内有医馆,说不定能保住她一条命。 先活下来,再论其他。 高菱支撑不住,逐渐失去意识,昏死在马背上。 好在老马识途,走惯了泰山派到泰安城的这条路,无需驾驭,自顾自朝泰安城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泰安城的城门口。 守城门的兵丁原本见远处一马疾驰而来,毫不减速,还暗自有些戒备,等马到了眼前才心里一惊。 马背上,怎么好像趴了一个死人? 马自然不能自己进城,到了城门口便停了下来。高菱已经昏死过去,重伤之下,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奄奄一息,身体歪斜,摔落在地上。 兵丁上前查看,高菱此时面色苍白,浑身是血,胸口只微微起伏。 他就想先把人送到医馆救治,却被同僚拉住。 他转头去看,同僚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高菱腰间的长剑:“江湖人。” “江湖仇杀,不要管。” 他恍然,退后几步,不再多管闲事。 朝堂和江湖,本就是同一群人在同一个地方,以不同的身份形成的圈子罢了。 有些地方,朝堂的规矩更大。有些地方,江湖的规矩更大。 在这泰山派脚下的泰安城,当地官府强势不起来,所以大多时候,只要涉及江湖仇杀的事情,当地衙门的人都是抱持一种“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的态度。 只要杀的是江湖人,不涉及普通百姓,那就按你们的规矩办,死的越多越好。 这兵丁也是有他的考量,他就是个守门的,命如草芥。贸然牵扯到江湖仇杀之中,到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月五六钱银子,玩什么命啊? 你自己都带着兵器行走江湖了,不就是默认你可以杀别人,别人也可以杀你吗?杀人的时候按江湖的规矩,被杀的时候要按朝堂的规矩办,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当然,这只是兵丁的腹诽,他转身不再看高菱,自顾自回到城门口站着。 见衙门不管,就有好事的凑过来,围了个圈子,开始看热闹。 城门人来人往,不出一会儿就聚了一堆人,其中就有几个江湖人士。 其中一个江湖人仔细端详高菱的面孔,心里一惊:“这不是……泰山派的高长老吗?” 正是中午在酒肆聊闲话,被高菱逮住、认出她的那个江湖人。 “说完话就急匆匆走了,好像要回泰山派。这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被人伤成这样?” “别是……泰山派内讧了吧!?” 他知道锦衣卫要对泰山派下手,又被高菱当场逮住,已经起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心思,现下正要出城离开,却正好碰上高菱的惨状。 他心中不住打鼓,也不敢开口道破高菱的身份,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泰山派到泰安城一来一回就要一个时辰,想来她跟人争斗的时间不会太长。高菱也是积年成名的一流高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她伤到垂死逃亡的人,在这济南府没有几个。 在泰山派,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泰山派掌门,“镇岳剑”左黎杉。 此时他心绪起伏,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旁经过一人,就要朝高菱走去。 他连忙拉住那人:“兄弟,别去,碰不得!” “此事不简单,怕是有极大的内情。莫轻易发善心,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他也是好意,想着虽然与这人素不相识,不能随意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拉人一把,救人一命,也算是尽了做人的本分。 李淼却回头对他笑道:“没事儿。” “她这个样子,八成都是因为我的盘算。” 第35章 疗伤( 江湖人听到这话,伸出的手一僵。 他仔细观瞧李淼的脸,只觉得愈发眼熟。蓦然,他想起来了。 李淼去找费俊轩麻烦的那天,他在。他见过李淼。 是那个击败了左黎杉的锦衣卫! 他面色瞬间苍白,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诺诺不语。 李淼走到高菱面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伸手在她身上戳了几下,抓住她的手腕渡入真气,暂时稳定了高菱的伤势。 李淼今天穿的是便服,只有几个江湖人认出他来,此时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其余看热闹的人纷纷好奇地看向他。 李淼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朝四周转了转:“锦衣卫办事,都散了吧。” 虽然没几个人认得那腰牌,但听到李淼这么说,人群顿时“哗”的一声散开,只恨没有多两条腿,纷纷逃离。 城门口顿时为之一空,连原本准备进城的人都各自退开,不敢在锦衣卫面前转悠。 李淼左手抓住高菱的衣服,一甩手抗在肩上,右手牵着高菱的马,自顾自进了城,朝居住的客栈走去。 走到房间,梅青禾从椅子上起身,接过高菱。 “前辈,这是……泰山派的高前辈,怎的伤成这样?” 李淼说道:“被左黎杉打的呗,碰见就捡回来了。你练你的,不用管。” 梅青禾应了一声,找来布料铺在床上,把高菱放在上面,转身回椅子上坐下,闭眼继续运功。 李淼看了她一眼:“你心急了,真气走的太快,会在经脉上留下暗伤。” “修内功要平心静气,想象你在握住一把沙子,握的太紧太松都会漏出来,要让真气似散实聚的流动。” “你现在转修内功原本,最重要的不是快,而是稳。” 梅青禾应了一声,努力平抑心境。 那天左黎杉逃走后,梅青禾问了一句“不追吗”,李淼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了一句“我都要怀疑你修的心法是不是有问题了”。 后来,李淼检查了一下梅青禾的功法,发现——确实有问题。 表面上是华山心法,底子里却有几处暗门,不是华山剑派心法的原本。 论进境速度,比原本要快。却会影响人的心智,让梅青禾的性子愈发死板偏激。 梅青禾入了华山剑派之后,此次是第一次下山,赵德华是她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杀人,就能用出那样的手段,除了梅青禾亲眼看着母亲被折磨致死、恨意难消之外,也是受了这内功的影响。 李淼知道华山心法的原本,跟梅青禾对了一下,确认了这个问题。 这个心法,现在影响还不算大。但梅青禾再修下去,二十年后,就会变成灭绝师太那样的人物。 梅青禾消沉了几天,李淼就让她转修华山心法的原本,不算背弃师门。 此事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李淼这才让梅青禾待在他的房间内修行,好及时看顾。 且先不说梅青禾从师门得来的心法为何会有手脚,也先放下梅青禾此时内心的悲愤、哀伤、迷茫,先说回眼下。 李淼走到床边,先点了高菱周身的穴位,防止她醒来之后乱动,而后掌心贴在高菱心脉上,运使功法,为其疗伤。 心脉,是在胸口。 李淼感觉手心一片绵软,竟是难以触及胸骨,真气渡入都有点阻碍。 高菱今年四十五岁,在古代其实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 但积年修习内功,一生未嫁,没有过生育,所以并不显老,面相上看也就三十大几,正是熟透了的阶段。 她年轻时相貌出众,是英气的长相,眉毛像男子一般又浓又粗。眼角有几处细纹,反而更显出几分韵味。 至于身材……只能说,很润。 绷得下身宽松的长衫都在身上显出圆润的弧线,腰身处扎了腰带,收的很窄,到了上身又再次把衣物绷了起来。 李淼此时的动作,其实是有点不大合适的。不过他当然不是起了色心,他虽然没有娶妻,但好歹三十多岁,武功高、长得也不差,自然也不是没经过人事的,不至于急色到这般地步。 从心脉渡入真气,是他一门疗伤奇功的法门。 少顷,高菱悠悠醒转。 她此时还没从逃命的情况下反应过来,看到眼前的天花板,心想自己终究没能撑到医馆,这是被谁救了吗? 而后,她就看到李淼放在她心口处的手。 霎时间,高菱柳眉倒竖,可旋即又察觉到心脉渡入的真气,知晓这是在为自己疗伤,只得把火压了下去,脸上却不由得泛出一抹嫣红。 她岁数不小,可没经历过男女之事,现在被李淼做出这么暧昧的动作,怎么会不紧张、不羞耻呢? “阁下……多谢相救。我已无碍,劳烦阁下停一停吧……” 说罢,高菱想撑起身,发现自己周身穴位都被点了,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李淼扫了她一眼:“别急,高长老。” “我这是挟恩图报,你不必客气。” “你先静心,等治好伤,我有话问你,有事要你去做。” 此时高菱动弹不得,李淼态度坚决,显然是有自己的盘算,她也无力反抗,只能闭上双眼任由李淼施为。 这一静心,她就察觉到了异常。 跟左黎杉做过那一场,身受八记剑伤,她已经垂死。就算是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堪堪吊住她的性命,没有个半年是恢复不好的。 但此时身上竟如同泡在温水里,不断传来暖意,受伤的经脉也都恢复,真气运行毫无阻碍。 而身上的几处剑伤,不断传来麻痒的感觉,竟然让她不由自主的从鼻子里发出细微的哼声。 后边的梅青禾看着是闭眼专注修习内功,可脸上却红通通的一片。 她哪见过这场面?此时听得高菱发出的声音,是睁眼不是,不睁眼也不是。 过了一会儿,高菱的脸也变得通红,白皙的额头上流下细密的汗珠,李淼这才收手站起,笑道。 “嫁衣神功,失传几十年了,锦衣卫也只找到一点残本,我推演全本可费了一番功夫。” “你也是运气好,遇到的是我,这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门奇功了。” “好了,跟我说说左黎杉的情况吧,高长老。” 第36章 明教 “嫁衣神功,武道禅宗……锦衣卫……” “阁下……就是败了左黎杉的那个锦衣卫吗?” “输在这失传几十年的绝世神功之下,他败的不冤。”高菱喃喃道。 李淼是认得高菱的。 泰山派雄踞齐鲁之地,门内高手如云,可一流水准的高手,也不过三四人而已。他既然来弄五岳剑派,自然也会提前对泰山派的重要人物做些了解。 如果说泰山派有人发现左黎杉的异状,内讧逃离,从而成为李淼手中的棋子,是他预想中的情况之一,那高菱就是这个最适合的人物。 武功高,资历老,江湖上有嫉恶如仇的名号,不会对左黎杉的恶行视而不见。平日在门内只顾习武,跟其他势力没有什么牵扯。 华山派用梅青禾来撬,泰山派用高菱来撬。五岳剑派,已经被李淼打开了两个口子。 李淼开口道:“说说吧,高长老。你这伤是左黎杉弄的吧?” “他现在应该都不像个人了吧?” 高菱长叹一声。 她知道李淼救她,肯定是对泰山派有所算计。但朝廷再与江湖不和,也是实打实的正道。 左黎杉那六亲不认的癫狂模样,泰山派在他手上怕是要变成邪道。 左黎杉,李淼。 入魔的疯子,锦衣卫。 门派,朝廷。 真要选边站的话,高菱其实也无法做出选择。好在,她没得选。 泰山派在左黎杉手上是灭顶之灾,在锦衣卫手上也是灭顶之灾,她此时被李淼制住无法反抗,两相对比之下,配合这锦衣卫先灭了左黎杉,自己后面最起码还有些为泰山派转圜的余地。 想到此处,高菱开口,将在泰山派的见闻细细朝李淼说了。 李淼听完,捻了捻手指,笑道:“这么快?” “我还以为左掌门能犹豫几天,竟然回去就开始用那玩意儿了。” “我那天揍他揍得狠了,给他揍的黑化了么?” 高菱听不懂李淼说的“黑化”是什么意思,只是听李淼好像知道内情的样子,疑惑开口:“阁下知道左黎杉变成那样的缘由吗?” “还请见告。” 李淼见高菱一副配合的做派,心想还是岁数大的好,知道利害,懂事儿。没像梅青禾一样,上来就要死要活的。 左黎杉已经踏入陷阱,给了他动手的理由,要是求快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杀上泰山派,拽着左黎杉的尸体游街示众。 只是为了把差事做的完备一些,省的漏下些人头没拿,所以要再做些事情,等王海和小四带人过来。 眼下他可没耐心慢慢等高菱想开。 李淼伸手解开高菱的穴道,高菱翻身下床站好,他才开口说道:“其实也不稀奇,修了个比较特殊的功法罢了。” “不可能。” 高菱说道:“他那个样子,简直不像是人。功法再邪门,最多也就是让人心性偏激、面容阴鹜、手脚变形。怎么会在脸上开出窟窿来?” “这就是高长老你少见多怪了。”李淼笑道。 “齐鲁之地还是离边疆太远了,对西域那些邪门功法不甚了解,也说得过去。” “他这门功法,名叫天蚕功。” 高菱沉吟半晌,犹疑开口道:“可是昔年天蚕老人的那门功法?不对……” “那人死了也有三十多年了,我也听过师门长辈说过他的事情,没提过他外表与常人有异啊。” 李淼说道:“高长老知道,那就好说了。” “确实是天蚕功,不过,不是原本。” “天蚕功,是门借用毒虫修行的武功。大成之后可以断肢重生,极为厉害。” “可惜,当年天蚕老人死后,功法失传,只有半本残页流传到苗疆。” “左黎杉,修行的就是这半本天蚕功。” 高菱疑惑开口道:“半本?功法只剩半本,如何修炼?” 李淼笑道:“自然是功法流落到苗疆,有人见此功借用毒虫修炼,就想着跟苗疆的巫蛊之术结合,把这半本天蚕功改了。” “你所见左黎杉不似活人,就是因为他修的是跟蛊虫相结合的,修改过的天蚕功。” 高菱思索片刻,摇摇头:“从未听过苗疆有什么特别出名的高手。我前几日刚见过左黎杉,跟今日的他功力相差甚远。” “要是这功法如此神奇,怎么不见苗疆有高手借之扬名。” 李淼说道:“自然是有缘由的。” “第一,这门功法需要的蛊虫极其珍稀,历朝历代不许巫蛊之术流传,多年绞杀之下,当世可能只有左黎杉得到一只。” “第二,这门功法并不完善。修行之后全身经脉都被蛊虫替换,不仅需要时常进食带有真气的血食,不然体内蛊虫就会噬主,而且肉体也会异于常人,寿命缩短。” “一般人修个三四年,还没修出个结果来就死了。只有像左黎杉这种绝顶高手转修,才能借之更进一步。” “第三,这门功法并不是苗疆高手所创。而是另一位高手行走苗疆之时创立,你也肯定听过他的名号。” “创立这门功法的人,正是十五年前身死的明教教主,籍天睿。” “我来泰山派,就是因为左黎杉拿了蛊虫,还拿了明教的功法,还要整合五岳剑派。” “这三点少一样,我都不会来。” “朝廷不会让明教,在中原腹地插一个尾大不掉,还修习巫蛊之术的钉子。” 直到此时,李淼才终于说出了朱载㙺派他来“剿灭五岳剑派”的缘由。 暗探发现近几年有明教高手暗中来到齐鲁之地,进了济南府就不知所踪,查访之下,知道了左黎杉蓄养蛊虫、勾结明教的事情,这才有了朱载㙺派给李淼的差事。 高菱听到此处,肩膀松懈,好似浑身失去了劲力,面色苍白,喃喃自语道:“勾结……明教,魔教……” 她心说,完了。 明教,在江湖人士当众都称其为魔教,源于波斯,本名摩尼教。 千年前传入中土,代代传承,已经是树大根深,高手如云,是能与少林、武当并称的巨擘。传说大朔开国皇帝起事,就得到过明教的帮助。 主业是造反。 第37章 偶遇 在大朔,有几样东西是不能碰的。 比如明教,比如造反。 碰了就要死,灭满门,蚯蚓竖着劈,鸡蛋摇散黄的那种灭满门。 朝堂大体上不会刻意针对某一个江湖势力,除非做了出格的大事。但明教不一样,无论是谁执掌、有没有犯事,朝廷对它的态度都只有一个——杀。 江湖势力再大再强,也只是一个可以摧毁的实体。十个绝顶高手,也挡不住三千铁骑。 但明教不一样,它是一个宗教,一种思想,一个向外求索、有自己方法论的思想。 这,很危险。 红巾、黄巾、方腊、孙恩、卢循、徐鸿儒……例子太多,数之不尽。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就怪不得朝廷对明教如此态度了。 尤其是当年籍天睿到苗疆的事情,更是翻了天的大案。 你他妈一个职业造反的,去苗疆学巫蛊之术——你想干嘛? 就好比一条改不了吃屎的狗朝着旱厕狂奔。 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抓个现行”,而是在它跑进去之前一脚踹在它脸上——这叫正当防卫。 锦衣卫几乎全员南下,将他杀死在苗疆,顺带把明教高层杀了个七七八八。 也是从那以后,明教转入地下,在大朔成了个禁忌的话题。 眼下左黎杉勾结明教的话从锦衣卫嘴里说出来,高菱就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想的,不是如何杀死左黎杉。 而是如何尽量让泰山派的弟子,多活下来几个。 “阁下……大人……”高菱诺诺开口。 “高长老不用这么客气。”李淼摊手:“你客气也没用。” “不过你可以不必把我、把朝廷想的那么糟。我确实是要灭了泰山派,但我也有别的盘算。泰山派的人,没牵扯进去的,我会留一条命给朝廷做事。” “至于谁能活、谁会死……那你就得祈祷左黎杉这几天安分点,少拉些垫背的了。” 梅青禾在背后听到此处,也睁开了眼,张口欲言。 “哎——”李淼早就听到梅青禾呼吸和心跳的变动,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止住。 “五岳剑派成不了,搂草打兔子,我来都来了。剩下这四家跟泰山派整天混在一起的,也得付出些代价来。” “赶上了就是赶上了,算你们运气不好。” “这事儿的章程在顺天府就定下了,改不了。” 梅青禾目光暗了暗,闭口不言。高菱也是一脸心死。 “行了,二位女侠。哭丧着脸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给我把事情做好,我可以多留几条命。”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此时已经日落时分,正是饭点。李淼起身,带着高菱、梅青禾二人,出门去找吃食。 李淼从平山卫指挥使徐思远那里敲来了不少银子,现在吃饭当然是捡着好的、贵的吃。在泰安城呆了几天,他也知道哪里能找到美食,轻车熟路的带着二人来到一处酒楼。 进了门,小二上前一看,就认出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热情招呼道:“爷,您又来了。” “楼上雅间还空着,大师傅现下也闲着。还是老样子,挑些当天的、新鲜的材料,让大师傅给您做个十几样拿手的热菜、五六道凉菜上来啊?” 李淼笑道:“懂事儿。”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放到小二手里。 小二喜笑颜开,转身引着三人到雅间坐下,上了些点心茶水,忙不迭去后厨下菜单去了。 他这一走,雅间里气氛就沉下来了。 高菱这边记挂着泰山派的安危,怕着左黎杉做出事来。梅青禾这边师门传给她的内功做了手脚,华山派又被牵扯到跟明教有关的事情里。 二人均是低头沉默不语,情绪低落。 李淼心说:“得,我就是个吃饭没人聊天的命。”只得自顾自的拿着点心吃着解闷。 正当此时,听得楼下闹哄哄的,进来了十几号人。 一个大嗓门的说道:“随意照着我们人数上些吃食来!” 梅青禾听到这人的声音,脸色一变。 李淼见梅青禾的反应,心里一盘算,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笑了笑,运起耳功去听楼下这一伙人的交谈。 这些人乱哄哄的说些“天气好”“累死人”之类的废话不提,只说其中一桌人少的,坐下之后开口闲聊。 一个年轻男声说道:“师父,咱们离泰山派就半个时辰路程,干脆直接去就是了,何必在这泰安城等一晚呢?” 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哪儿有天黑之后拜山的?天黑之后上门那是寻仇。行走江湖,要讲规矩。” 年轻男声委屈说道:“是,师父。”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也不知师姐现在在哪,还指望她在五岳盟会上给咱们立立威风呢……” 苍老女声叹了口气:“唉……为师倒是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本想着参加完五岳盟会,顺道带她去把往事了结了,省的她江湖经验不足,再出了意外。” “谁知她等不了,自己下山了。” “就这几天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已经把事情做了,说不定已经赶来跟咱们汇合。” “只是这事儿……怕是左掌门不会轻易放过去,要拿这件事借题发挥,再压我们一下啊……” 听到此处,李淼心里也已经有了底,站起身对梅青禾说道:“走吧,小梅。” “既然都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介绍介绍给我认识吧。” 说罢,自顾自下楼朝那桌人走去,梅青禾和高菱紧随其后,一起走到那桌人面前。 那个苍老女声的主人看着有五十岁左右,头发半白,保养的不错,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腰背挺直、表情严肃,长剑放在桌上,随时可以拔出。 此时她看着李淼走到面前,皱了皱眉,就要开口询问来意,余光扫到梅青禾,却是愣住了。 同桌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惊喜道:“师姐!你果然来找我们了!” 这一行人,正是赶来参加五岳盟会的华山剑派一行。 苍老女子,就是华山剑派掌门,梅青禾的师父,“白云剑”柳白云。 第38章 柳白云 柳白云,一流高手。 年轻时不怎么行走江湖,主要在门内习武修身、调教弟子,所以没什么名气。近几年五岳剑派整合,她代表华山派在中原江湖行走,才开始在武林中闯下名号。 因其手段老辣、武功超群,算是近几年江湖上出挑的女性高手。 前文说过,一不一流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而是只看你的名号能在多大的范围内管用、能保住这个名号多久。 李淼是高屋建瓴,能一眼看出对方的真气、劲力、招式到了何种程度,所以才能大致判断对方是什么水平。 用李淼前世的游戏做比喻,就是一个人的段位,取决于这个人能否在这个段位呆住、能呆多久。其他人判断你水平的方式,一般是去看你的段位标志——也就是名气。 像李淼这种水平的选手,就可以直接从对方的一个走位、一个拉扯中,直接判断出对方的大致水平。 而他的分类标准,自然是以顺天府——也可以称之为电信一区——为准。 这种粗糙的、各地标准不一的划分方式,就导致了一流高手之中,上下限差距极大。 像梅青禾这种,在李淼眼里就是“勉强算是一流”。而柳白云,据李淼观察,应该是一流中的顶尖水平。 毕竟年岁摆在那里。招式的变化一般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型,难以再做出突破。而应敌的经验、内功的水准、真气的雄浑程度,是可以靠时间打磨上去的。 像柳白云这种,就是江湖上最标准的顶尖高手模板——根骨、悟性都不差,但不算顶尖,耗尽潜力也不能达到绝顶高手的地步。但随着年年勤修苦练、对敌厮杀,真气、劲力、招式都纯熟无比,少有破绽。 像是梅青禾、王海这种靠着资质早早到了一流高手水准的小年轻,跟柳白云拼杀,九死一生。 李淼这边上下打量柳白云,柳白云也在暗自看着李淼三人。 她先是认出了高菱,泰山派的宿老,往年在五岳盟会上见过,算是熟悉。此时低头跟在李淼身后,一言不发,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 而后再看梅青禾。她从小收梅青禾为徒,亦师亦母,当然对梅青禾相当了解,她也猜到会在泰安附近遇见梅青禾。 只是此时梅青禾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再是往日那种全然的信任、仰慕、依赖,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失望和委屈。 柳白云心头一颤。 此时人多眼杂,她没法开口,只得先放下这事,后面再找时间与梅青禾坦白。 最后,她看向李淼。 高菱、梅青禾都是一流高手,却跟在此人身后,明显是以李淼为首。梅青禾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白云产生了隔阂,此时不想面对她,也是下意识的藏在李淼身后。这些都被柳白云看在眼里。 第一眼,自然是先看李淼的武功。 左黎杉都看不出李淼的端倪,柳白云自然也看不出,只是心底暗自奇怪。 第二眼,看李淼的细节。 这不是说看手脚老茧那种痕迹,而是看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气”。 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待久了,身上就会有一种“气”。当然,这东西不是封建迷信,而是由眼神、衣着、姿态等很多细节攒在一起,一眼扫过去,给人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象。 柳白云就从李淼身上察觉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官气”,还有另一丝格格不入的气质。 她不知道,这一丝格格不入的气质,在李淼这边叫“班味儿”。 柳白云开口道:“阁下,请了。在下华山柳白云,阁下可是我徒梅青禾的友人?” “算是吧,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 李淼在泰安城内闹出偌大动静,身份瞒也瞒不住,只是柳白云刚到此处,还没听到消息。此时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一句话,就惊得华山派一众弟子纷纷站起身来,紧张的握住剑柄。 千户出京,是要人命的。 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不由自主的说道:“师姐……你怎么跟——” 话说到一半,被柳白云瞪了一眼,把后面那句“朝廷鹰犬混在一起”咽了回去。 “李大人,可是小徒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冒犯了律法,大人要带她回京受审吗?”柳白云开口说道。 她第一反应当然是梅青禾复仇被锦衣卫逮住。此时开口,是想说明缘由,为梅青禾开脱。 哪怕不说感情,梅青禾二十出头就到了一流水准,是有机会成为绝顶的,是华山派传承的根苗。 柳白云暗自调整姿势,已经做好了出手制住李淼的准备。 华山派当然惹不起锦衣卫,但眼下要先把梅青禾保下来。只要不伤到李淼,应当不至于招来灭门的祸事。 大不了用自己的命,把梅青禾换出来。 柳白云虽然看不清李淼的武功,但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些自信的。 李淼察觉到柳白云的意图,笑着伸手往下压了压:“都坐,都坐。” 说完,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 “令徒现在,是在为我做事。” “我可没亏待她,还为她消除了功法里的隐患呢。柳掌门,这事儿,你应该清楚。” 柳白云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沉默不语。 旁边那年轻弟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在说什么?我师姐是嫡传,修的是华山正宗,有什么隐患是要你去解决的?” “你莫不是用身份威胁我师姐——” 嗖—— 一丝细微的风声响过,那年轻弟子浑身僵住,不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珠惊恐的乱转,显然是被点了穴位。 一颗花生从他衣襟上落下,掉在地上。 李淼把手收回来,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柳掌门,咱们继续说。” “既然碰上了,时候也正好,我也不绕弯子了,省点事儿。” “五岳剑派要亡,左黎杉要死。” “你们华山派,要不要加入朝廷走狗这个大家庭,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掘了泰山派的祖坟呢?” 第39章 实情 李淼这一番话,既戏谑又轻佻,还带着前世的梗,显然是与大朔格格不入的。 但有道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你有三十年的功力,就可以在江湖上站着说话了;有四十年功力,江湖上就很少会有困惑你的问题;有六十年的功力,连让你听得不顺耳的话都不会再出现。 等你有七十年的功力,那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你坏了规矩。因为在江湖上,你就是规矩。 李淼刚到大朔的时候,当然也是谨小慎微,不敢露出自己的异样。 但自从他三十岁以后,就不再在意这些东西了,想到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没人会够胆跟他计较这些东西,只会恭维着说一句“李千户,真性情,奇人也”。 就好像上班族会叫自己“社畜”一样,李淼也不觉得“走狗”是对自己的侮辱,他也没有大朔那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自然随口就把这自嘲的称呼说了出来。 眼下柳白云听到李淼这一番话,第一时间是觉得粗俗刺耳,但随后就被其中的意义镇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其他。 左黎杉要死?泰山派要亡? 锦衣卫要收编华山派? 一串消息砸在柳白云心上,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淼笑了笑:“说的快了点,柳掌门也难以相信。” “高长老,你跟柳掌门说下情况,也让柳掌门趁这时间想想回答。” 高菱点点头,上前跟柳白云互相见礼,说明了情况。 华山派里有一起来的、江湖经验足的老人,听李淼的话听得心惊,早就起身拿剑,连吓带哄的把酒楼内的客人都请了出去,所以此时也不怕被人听到。 一番交谈之后,高菱退回原位,留下柳白云沉默思量,半晌不曾开口。 等了一会儿,李淼开口道:“柳掌门,可想好了?” 柳白云捏了捏手中的剑柄。 她不是冲动的年轻人了,知道李淼的话,其实没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是死,还是活,其实就是这两个选项而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柳白云知晓,在生死关头,果断做出选择往往要比左右思量更为重要。 她不再犹豫,做出了决断。 “李大人,需要华山派在这次的五岳盟会上,做些什么?” 柳白云开口说道:“我们一行十三人,只是过来见礼,多数人手都留在派内。眼下算上青禾,两个一流,三个二流,剩下的不济什么事。” “若有需要,华山派在北直隶也有些人手,现在传信,能有个二三十人过来,有两三个二流。” “听高长老的说法,左黎杉如今的武功已经超过了绝顶一级,只以华山派的人手,只怕难以撑起大人的差事。” 李淼笑道:“柳掌门果然是老江湖,爽快!” “锦衣卫自然不止我一人,剩下的人手,五岳盟会前就会赶到。” “至于左黎杉嘛……”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在我手上,他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李淼轻佻的态度,让柳白云难以相信他的说辞。 左黎杉本就是武林中最强的几人之一,眼下又更进一步,自己在他手上怕是一剑都接不下来。你有什么自信能“让他翻不出什么水花”? 但看梅青禾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柳白云心下一动,没有开口。 “好了,柳掌门,先去休息。有话想跟令徒说的,可以自去。” “明天,咱们一起去泰山派,拜山。” “顺带看看左掌门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罢,李淼起身走回雅间吃饭,高菱紧随其后,留下梅青禾和柳白云相对无言。 “师父……” 梅青禾沉默了半晌,低声开口,低着头,没有去看柳白云。 “唉……” 柳白云长叹一声,提剑起身,对华山派众人说道:“你们自己吃,各自休息,明日一同去泰山派拜山。我与青禾说些话。” 说罢,转头对梅青禾说道:“去你的房间吧……我们师徒二人,还是应当把话说清。” 二人沉默着走到梅青禾的房间,柳白云关上门,回头坐在桌边:“青禾,坐下吧。” 梅青禾坐在旁边。 “那位李大人……武功是什么境界?” 柳白云问道。 梅青禾回答道:“传说一般的人物,难以窥出全貌。” “您送我的那柄剑,他可以徒手握成铁砂。也可以不用招式,只随手抽打就打的左黎杉重伤逃命。” “徒儿没走过多少路,见识少,但至少见过左黎杉的武功。如果江湖上的几位绝顶高手与左黎杉不是云泥之别的话……” “徒儿觉得,李前辈在江湖上,不会有对手。” 柳白云敏锐的察觉到了梅青禾对李淼的称呼——不是大人,而是前辈。 梅青禾是藏不住心中想法的,如果不是对李淼已经心悦诚服,不会开口叫一声前辈。 梅青禾一开始当然是被李淼威胁,才不得不做事。可毕竟仇是因为李淼才能报的,武功的疏漏是李淼弥补的。 一月多相处下来,已经不再对李淼有所抗拒——毕竟李淼性子随和,对身边人极好,更加上武功如游龙现爪、高不可攀,自然会引起自小习武的梅青禾的崇拜。 柳白云长出了一口气:“如此吗……” “想不到朝廷里,还藏着这样一位……怪不得能看出你功法里被做的手脚。” “容颜不老,见神不坏……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啊……” 天才,招式可以一日千里,劲力可以随心而动,唯独内功境界必须要靠时间积累。 柳白云自己资质不算顶尖,但她知道顶尖的天才能到什么程度。 她自然不会觉得李淼就是外表上三十出头的年龄,只觉得是位容颜不老的前辈高手。 梅青禾听柳白云承认了她的功法有问题,急切开口道:“师父……为何!?” 柳白云叹了一声,说道:“你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能与我比肩,潜力尚未完全兑现。” “我本想等你到三十岁,如果能到绝顶,我再与你说出这事……谁知阴差阳错,被你知道了……” “你的功法,确实不是原本,而是被人修改过的。” “修改这门功法的人名号是——梅花盗。” 第40章 对上了(五千,干货) “!?” 梅青禾被柳白云的回答震的发不出声音。 谁!? 梅花盗!? 梅青禾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都不能将此事同他联系起来! 柳白云开口说道:“十五年前,我在山林之中捡到你,把你带回华山派。” “你是否有想过,华山派接近大朔西部边疆,我为何会出现在齐鲁之地?” “荒郊野外,四周并无人烟,也不临近村镇、道路。我为何能这么凑巧,就能和你碰上?” 梅青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是自己同柳白云的缘分。但此时柳白云一说,她也立刻反应过来。 是了,齐鲁和华山远在大朔疆域东西两边,自己又是在一处无人的山林之中,柳白云怎么会这么凑巧出现在那里? 再是巧合,若不是事先知晓,柳白云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做什么? “你可知方才我为何答应那锦衣卫,答应的那么快?” 梅青禾再是一愣。 是啊,柳白云并不是软弱的性子。为朝廷效力,等于自绝于江湖同道,甚至自身门派传承都可能被朝廷收走。 即便是形势所迫,柳白云又为何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仿佛——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一般。 柳白云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因为,我也在怕。” “比左黎杉更怕,比泰山派怕的更早。” “因为,真要论起与明教勾结……我华山派,才是那个出头鸟。” “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跟明教有所勾结了……” “饮鸩止渴,与虎谋皮,岂能长久……投靠朝廷,本就是我预想中,保全华山派的方法之一。” 柳白云娓娓道来。 “十五年前,正是明教中人带着梅花盗找到我,送了我一本经梅花盗修改过的、进境更加迅猛的华山心法,和一个天资更在我之上的徒弟。” “所以,我才能找到你。” 梅青禾定定地看着柳白云的双眼。 她只觉得这从山林之中救她出来、抚养她长大的师父,此时变得如此陌生。 自己是杀母仇人送给师父的礼物吗?如果一切都不是缘分,而是盘算、是算计,那这十几年的师徒之情……还能当真吗? 她该如何自处? 半晌,梅青禾沙哑的说道:“师父……与我说清此事吧……” 柳白云再次叹息一声,将事情从头说起。 华山派的衰落,并不是从左黎杉上位之后开始的,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出现了端倪。若非如此,左黎杉不会一开始就选择华山派作为打压的目标。 那时柳白云因资质不足,只是刚刚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华山派青黄不接,除了柳白云再无高手坐镇。 风雨飘摇。 有一天,有位中年男子前来拜山,说要送给华山派一份大礼,要与柳白云密谈。 众人退去之后,那人才对柳白云表明身份——他是明教左使,蓝乐川。 明教教主籍天睿在苗疆被锦衣卫绞杀,连带明教一众高手去了大半,明教也是风雨飘摇。 为了躲避朝廷追杀,明教需要一个门派的地盘藏身,为其遮掩。华山派地处边疆、远离朝廷,架子和地盘都合适,自身也风雨飘摇,是最合适的目标。 柳白云一开始当然不从,与明教勾结太过危险,很可能会招来朝廷的敌意。当时华山派虽然状况不好,但还没到如今要灭门的地步,没必要去蹚明教的浑水。 只不过,话谈不拢,还有拳头。 明教左使蓝乐川,是绝顶高手。除去教主籍天睿,明教之中数他最强。 华山派当时一流只剩一个柳白云,无力反抗。被蓝乐川制服后,留下了把柄,只能配合。 后来,蓝乐川说需要柳白云跟他一起去顺天府,做一件大事。柳白云无法,只能随他一起往东去往顺天府。 二人走到齐鲁地界,蓝乐川见了一个人,这人告诉他:顺天府的事情,已经被锦衣卫发现,败露了。活下来的人手都已经撤走。 于是蓝乐川和柳白云没了去顺天府的理由。 蓝乐川对柳白云说,自己需要去接应一个人,就在这齐鲁地界——名号是“梅花盗”。 此人对明教极为重要,不能有闪失。 于是二人来到兖州府,找到了梅花盗。 正当此时,梅花盗交给了柳白云那份被修改过的心法,告知了梅青禾的位置。 他笑着说,虽然明教在苗疆和顺天府两边谋划都失败了,人手去了七七八八,已经不用再借华山派地盘。但以后总有用得上华山派的地方,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请柳白云笑纳。 这才有了后来梅青禾被接回华山派,习武有成下山报仇,碰上李淼的事情。 “梅花盗,本名妘泽霖。天生根骨奇差,武功难以存进,当年二十几岁才只是三流水准。” “但他的悟性,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可以与传说中的达摩祖师比肩。” “他可以随手创下一门三流门派的传世功法,也可以修改我华山派的功法,推陈出新。” “他早已加入明教,在顺天府之事失败之后,逃到齐鲁之地。发现你资质极好,于是故意做下了当年虐杀你母亲的事情。” “一来,借赵德华遮掩他的目的,即使暴露,知情之人的注意力也会放在赵德华的身上,只以为赵德华才是他情急之下选的衣钵传人,而不会注意到当年只有五岁的你。” “二来……他是故意在你眼前虐杀你母亲,好让你的心性更加符合他修改后的功法。” 柳白云长叹一口气:“当年他们二人就此离去,我这才到山林之中寻到了你,将你带回华山派。” “我悟性尚可,但与妘泽霖可说是天壤之别。没能发现那门功法之中的问题。” “而当年华山派青黄不接,我急于求成,就将这本进境更加迅猛的功法,传给了你。” “几年之后,我才发现你的心性愈发死板偏激。但当时你内功已经有成,以我的功力,无法看顾你转修内功。” “我这才想着,等你武功到了绝顶之后,再告知你当年的实情。那时你内功有成,以你的天资自可以转修其他功法。若是想找妘泽霖寻仇,没有绝顶的境界,怕是无法突破明教高手的保护。” 梅青禾手中的剑柄已经被她攥的咯吱作响。 “所以……梅花盗,还活着?” 柳白云点点头:“活着,当年他留下了无数假死的痕迹,有功法,有传人。”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当年那样草率的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绝对不是他,应当只是一个形貌相似的替身。” “现在……他应当还在明教,而且以当年蓝乐川对此人的重视,他现在在明教之中,应当地位不低。甚至根骨,都可能已经被明教的法门和天材地宝改善过了。” “以他的悟性,如果没有根骨的限制,武功进境怕是一日千里。十五年的时间,我都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梅青禾闻言,闭上双眼。 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淼却在楼上的雅间之内点点头,心里说道:“呵呵……梅花盗,妘泽霖……” “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只顾着杀那些武功高的,漏下了这么个人物。”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天大地大,热闹最大。他可没有那么高的道德底线,真的让这师徒二人背着他把故事讲完。 说是各自吃饭,高菱又不说话,他当然会忍不住运使耳功去听梅青禾和柳白云的对话。而梅青禾和柳白云也不会想到隔着几层门板,李淼的耳功还能将她们二人的谈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李淼补上了最后一片拼图——将他进入齐鲁之地之后的所有遭遇,全部串了起来。 甚至他自己,都牵扯其中。 十五年前,明教教主籍天睿进入苗疆,与巫蛊之术结合,创下左黎杉所修的功法。 锦衣卫收到消息,全员南下入苗疆,绞杀籍天睿。 明教高手见事情败露,索性兵分两路,一路前往苗疆支援籍天睿,一路携带籍天睿研究出的巫蛊法门和苗疆巫蛊高手,前往顺天府,想趁着锦衣卫此时都在苗疆,防守空虚,做下大事。 李淼作为指挥使朱载㙺的亲信,接下了差事,前去绞杀来顺天府的这一路明教高手,救下了苗疆大巫手中的小四。 一阵拼杀之后,李淼重伤垂死,明教之人死伤殆尽,武功不显眼的梅花盗反而逃出生天。 正因此事,李淼晋升锦衣卫千户,逼着朱载㙺签下了那张“八小时工作制”劳务合同,正式开始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金手指修习武功。 苗疆那边,锦衣卫大获全胜,明教众人死走逃亡,明教左使蓝乐川正是活下来的人之一。 明教受到重创,需要地方休养生息、掩盖踪迹,于是蓝乐川挑上了华山派,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让柳白云留下了把柄,不得不从。 而后,蓝乐川带着柳白云前往顺天府,准备支援顺天府的计划。 走到齐鲁之地,收到了李淼将明教在顺天府的事情破坏,众多高手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于是转道来到齐鲁兖州府,接应梅花盗。 梅花盗收到消息,知道了华山派已经投靠明教,于是开始修改心法。 找上了梅青禾,虐杀她的母亲,给梅青禾心性上留下痕迹,让梅青禾更加符合他修改后心法的心性要求。 捎带手的,他也传给了赵德华自己的爪功,做下他难以逃脱锦衣卫追捕,所以留下衣钵传人的假象。为自己假死脱身的计划作掩护。 游子昂所得的内功和轻功,也是他假死脱身计划的一部分。他的替身,应当就是修炼了那门内功,才有了和梅花盗一模一样的胎记。 十二年前,梅花盗的替身被锦衣卫发现,杀死。尸体运到顺天府。他的假死计划成功。 十一年前,因为锦衣卫将苗疆巫蛊高手屠戮殆尽,苗疆养蛊的寨子不再敢与中原产生联系,愈发封闭。这才让仡濮氏产生了对中原的幻想,于是逃出寨子,来到平山卫,做了吴员外的小妾。 五年前,明教与左黎杉勾结,给了他蛊虫和当年籍天睿创下的功法。 时间来到现在。 锦衣卫收到左黎杉勾结明教的消息,李淼接下差事,来到齐鲁之地。 梅青禾当年收到梅花盗已经被锦衣卫杀死的消息,只得来齐鲁之地找赵德华寻仇,遇上了接下差事的李淼。 李淼击杀逃出苗疆的仡濮氏。 李淼重伤左黎杉,逼得他不得不开始修炼明教交给他的功法。 柳白云因为当年在明教手上留下把柄,一直忧心忡忡,于是立刻答应了为朝廷效力的条件,以此消除自己勾结明教的隐患。 李淼来到齐鲁之地之后经历的所有——梅青禾,柳白云,左黎杉,游子昂,小四,仡濮氏,赵德华。 巫蛊,邪功,仇怨。 泰山派,华山派,五岳剑派,锦衣卫,明教。 一切的一切,此时全部都被一个人串联了起来。 梅花盗,妘泽霖。 李淼轻声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漏出一丝深沉、浓重的杀意。旁边坐着的高菱浑身一冷,如坠冰窖,只觉得好似被猛兽叼在口中的羔羊,连真气的运行都被冻结了起来。 “好,好,好。” “当年小看了你,只以为是放跑了一只小鱼小虾,没想到是个人物!” “从我手下逃生之后,做了这么多事啊。我就是想视而不见都不成了。” “了结五岳剑派之事后,我亲自,上门找你……” “希望,你还活着……” 高菱瑟瑟发抖,不知李淼因何漏出杀意,又不知李淼这么纯粹、沉重的杀意是从何而来,只得把头低到胸口,不敢去看李淼。 梅青禾这边,听完柳白云说的话,却是面色露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红。 噗—— 猛地吐出一口血,溅在地上。 她本身就在转修功法的关头,极易走火入魔,听了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是梅花盗手中的玩物,是一个笑话。如何能保持冷静? 此时急火攻心,立即就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真气走岔,损伤心脉,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青禾!”柳白云急切上前,要扶住梅青禾。 却被梅青禾抬手止住。 “师父!”梅青禾抹去嘴上的鲜血。 “我心已乱,不知该如何对待师父……” “此时我已走火入魔,心境不稳。那个畜生的功法本就会让我的性子偏激,您不要靠近,不然徒儿……怕会伤了您……” 柳白云此时才发现,梅青禾攥住剑柄的手,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流下血来。 梅青禾闭眼,努力调息片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嘴边仍流出一缕鲜血。 “师父,您请回房休息吧……” “您的救命之恩、抚养之恩,青禾不敢或忘。这十五年间的一桩桩一件件,青禾都记在心里。” “只是……我的活命竟是我的杀母仇人和师父谋算的结果,我母亲的惨死竟是因为我成了送给华山派的礼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您,面对华山派,面对母亲的在天之灵……” “连我这十几年来苦修的功法,都是那个畜生的手笔……青禾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的心已乱……师父……” “让青禾静一静吧……静一静吧……” 柳白云看着梅青禾,长叹一口气。 一抬手,就拔剑出鞘,直接斩在自己左手小臂上。 噗嗤—— 鲜血狂涌,柳白云的手臂应声而落,掉在地上。 “师父!?” 梅青禾来不及阻止,拼命起身上前,点了柳白云的穴位止血:“青禾从未怨恨师父!师父这是做什么!?” 柳白云低头看着梅青禾满脸是泪的面容,右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不妨事,不妨事……师父练的是右手剑,去了左手,仍旧是一流高手……” “青禾,当年之事,终究是我华山派,是我柳白云,欠了你们母子的……” “日后你要杀上明教报仇,师父与你同去……” “莫让我这师父,给你的心境上留下破绽。心境有缺,你武功就难以圆融如意,怎么去找那个畜生报仇呢……” “不妨事,不妨事的……区区小伤,我可是白云剑呢……” “且先这样吧……扶我坐下……” 梅青禾此时不住流泪,扶着柳白云坐下。心中不住的悔恨,只双手抱住柳白云,失声痛哭。 柳白云脸色苍白,面带笑意,轻轻抚摸梅青禾的头发。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 李淼慢步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相拥的梅青禾和柳白云,笑道:“聊完了?” “真是的,母女聊天,聊的自残的还是第一次见。今天长见识了。” 随即伸手成爪,真气一吸,就将地上的断臂吸到手中。走到二人面前,笑着对梅青禾说道。 “碰上我,你们就偷着乐吧。” “来来来,小梅,让开点。” “再晚一会儿,这胳膊可就接不上了啊。” 第41章 接肢葛…李淼 梅青禾和柳白云一时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愣愣的看着李淼。 李淼也不在意,上前一手按在梅青禾肩上,运使真气在她经脉内走了一圈。 让江湖人畏之如虎的走火入魔,竟是瞬息间就被压了下去。梅青禾只觉得浑身好似被泡在温水中,丝丝暖意游走全身,镇压了她乱窜的真气,连带着紊乱的心境都被一起抚平了。 “前,前辈!”梅青禾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我,我师父的手臂——”说着说着,哽了一下。 “小事情。”李淼轻描淡写的说道,上前一手抓住柳白云左臂,另一手将断臂严丝合缝的卡了上去。 “柳掌门,不要运行真气,忍住别动。” “这一下可是够你受的,也算是替了你断臂的代价吧。” 说罢,李淼双手竟是冒出徐徐白烟,登时变得通红一片。 “唔!!——” 柳白云只觉得断臂处猛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好似有人将烧红的铁签猛地插入她的骨髓,兼有如无数虫蚁在血肉中钻行的麻痒! 如此折磨,要比她行走江湖时受过的每一次伤叠加起来,更难以忍受! 哪怕以她多年习武的心境,此时都不由自主低声痛呼,面色发白,脑门上簌簌流下汗来,浑身不住颤抖。 梅青禾在一旁看的担心,轻声询问道:“前辈……真接的上吗……” 李淼手上运功,脸上却是一脸轻松:“小意思。” “除了头不能接,其他地方掉下来不到一炷香,我都能给你团吧团吧粘上去。” “罗摩遗体……算了,你们不懂……” “当年我从一个戏里得到灵感,自创出这门功法。结果不小心走漏了消息,还有个退了休的大太监偷偷拿着罐子,要我把那玩意儿给他接回去呢。” “得亏是他切下来的早,我可不想碰他那儿。老太监,身上骚气的很。” 柳白云强忍着这非人的折磨,面容都有些扭曲。 李淼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柳掌门,不好受吧?” 柳白云勉强点点头。 李淼笑道:“这功法,我本来是想着给手下人治伤用的。可肢体掉下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血气就散尽了,接也接不上。我也不能成天跟在屁股后边当老妈子,就用得少。” “后来有次王海审一个江湖大盗,骨头硬,一直不开口。他上了头,下了死手,给弄了个半死,差点断了线。” “我就去把他身上掉下来的腿儿啊,手啊,鼻子啊什么的都给他粘上去,想着治好了再审。结果治着治着他就招了,哭着求我别治了,让我弄死他。” “谁承想,我这治伤的功法,就此成了拷问的手段呢。” “我有个同僚,以前跟我有点不对付,结果看我用这功法审了一次犯人,吐了一地。打这以后见了我点头哈腰。我茶碗空了,他屁颠屁颠跑过来给我添茶。” “这一遭呢,算是给柳掌门长长记性。入了朝廷的门,再跟明教有一丝勾结……” “到时这功法……可就不是给你治伤的了。” 李淼平淡的说道。 柳白云本来强忍着折磨,听着李淼的絮叨,心想今日才相识,为何与自己说这些不相干的。听到这话,猛地一怔,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方才她说的话,竟然都被李淼听到了吗!?她可是亲眼看着李淼走入雅间,又确认过梅青禾房间上下左右都空着,才敢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的! 可她又逐渐感受到断臂传来的知觉,隐隐觉得手指可以动弹,心下震惊之余,暗自叹气。 这等人物!这等武功!断肢重生都仿若平常,已经超出了她对武学的认知。如同游龙现爪,高不可攀。 能对她说的话了如指掌,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这治伤,既是施恩,同时也是警告和威胁。柳白云久在江湖行走,不曾涉及朝堂,此时竟感受到一丝书上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意味。 柳白云已被折服,点头回道:“是……大人。” 又过了半晌。 “好了!” 李淼站起身来,松开柳白云手臂:“动动试试。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用了。” 柳白云只觉得解脱,一口气松懈下来,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起,袖口都滴下汗水来。 听到李淼的话,她勉强试着动了动手指。 能动!虽然不如之前灵便,但切下来的手臂,已经确确实实接回去了! 梅青禾见状,猛地就要朝李淼单膝跪下。 “哎——”李淼抬手虚扶了一下,真气外放,梅青禾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轻柔而磅礴的力量拖了起来。 “我这儿不兴这个,以后用心当好差,让我能多在家歇一会儿,就算是报答了。” 梅青禾深施一礼:“前……大人!” “数受大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但凭驱驰,死不旋踵!” 柳白云本想阻拦,但转念一想,却是暗自苦笑。 华山派都投靠了朝廷,连带着她这个师父都成了门下走狗。梅青禾能为李淼效力,也算是有个依靠,总要比跟着自己这个天资平平、徒弟和门派都保不住的师父要来的强。 想到此处,柳白云也就不再开口。 李淼扫了柳白云一眼,转头笑着对梅青禾说道:“有心就好,不用要死要活的。” 他确实存着收服梅青禾为自己效力的心思,只是随手推了几把,没有强求而已。 李淼一直待在千户位置上不动,手下的人来来去去,能拿得出手的就一个王海。经过他多年培养,现在武功、手段、心性都有所成,已经可以为他处理大多事了。 可以说,王海这个属下,加上朱载㙺的纵容,才是李淼日子过的舒坦的保证。 但一个人,还是有点少了,不能让李淼完全的“托管”。 梅青禾虽然心性不成熟,但天资犹在王海之上。 王海可是李淼培养的,而梅青禾是柳白云培养的……结果二人岁数差不多,境界也差不多,就能看出差距来了。 以后做事让王海来,踹门让梅青禾来,审讯让小四来。 李淼亲自培养,再过几年,手下两个绝顶,再加一个大巫……不就能让李淼过上只要签字、按印、收钱的美好生活了吗。 到时就是让他去做指挥使,也不会打扰李淼的生活了。 想到此处,李淼笑了笑,说道:“你们说是师徒,实际是义母和女儿,把话说开就好。” “我也不多待了,饭都还没吃完。你们今晚好好聊聊。” “明日拜山,莫耽误了正事。” 说罢自顾自走出房间,留梅青禾与柳白云二人相视而笑。 第42章 拜山 第二天一早,华山剑派一行人启程,朝泰山派而去。 华山派投靠朝廷的事情,柳白云昨晚已经跟弟子说了。虽然有些弟子心中有异议,但柳白云执掌华山派二十年,威望极高。梅青禾更是门中唯二的一流高手,是公认的下一代掌门。 华山派本就风雨飘摇,可以说全靠柳白云支撑,而梅青禾更是一众弟子心中门派崛起的希望。 有她二人作保,其余人即使对投靠朝廷本能的有些不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说回眼下,一行人自然是以李淼为首,柳白云和梅青禾跟在两侧,高菱和其余人在后。 梅青禾开口问道:“大人,左黎杉一定对大人恨之入骨。” “您这样跟我们堂而皇之的上门,会不会逼得他发了凶性,直接对您动手?万一泰山派的人一起上来,怕会耽误了大人的计划……” 梅青禾此时已经转修功法,被梅花盗功法影响的心性多少也有些恢复,更跟柳白云把话说开,对李淼心悦诚服,已经开始主动为李淼的事情思考。 只是,多少还是有点轴。 李淼也不在意,经验是靠做事磨出来的,多做事总能开窍。 他开口教育道:“他当然会动手,但可不敢当着旁人的面。不然没仇没怨的,他凭什么对一个锦衣卫千户动粗?” “他跟我交手的事情瞒不住人,可他重伤的事情一定不想让旁人知道。” “他要是没受伤,就没理由对我动手,只是切磋输了就要动一个锦衣卫千户,难以服众。” “他要是受了伤,就得解释他的伤为什么好的这么快。” 李淼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咱们这趟差事,有三个目的。” “一,把五岳剑派打散,能收服的收服,收服不了的……杀!” “二,弄死左黎杉和泰山派,震慑江湖。巫蛊、明教,敢碰这两样,我来还算能多少留几条命。换了旁人来,怕是直接就屠个干净。” “三,就是明教。” 李淼笑了笑:“左黎杉怕是不甘心在明教之下,才一直不敢用那功法和蛊虫。哪怕到了现在,我估计他还是没与明教沟通。明教势大,他是想着整合五岳剑派之后,以合作的方式跟明教勾结。” “今晚,他一定会偷偷来杀我灭口。” “这才是把明教的人勾过来的机会。” 李淼说完就不再开口,留给梅青禾自己思索的时间。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前行,终于到了泰山派的大门。 五岳盟会将近,门外早就安排了专门迎来送往的弟子,远远就认出了柳白云,连忙上前迎接。 虽然泰山派打压华山派已经是共识,但面上的功夫惠而不费,那弟子是个懂事的,热情开口道。 “柳掌门,久违了!今次来的有些晚,恒山、衡山、嵩山几位掌门前辈都已到了,正在正堂,您可要——” 话说到一半,这个弟子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高菱。 昨日高菱下山逃命时喊得那几句,终究是有人听见了,也认出了高菱的声音。 长老指斥掌门修习魔功、残害同门,可不是小事。只不过因为左黎杉的威望,此时又是五岳盟会的时间,一时没有人把此事搬到台面上来讲罢了。 但弟子之中,已经暗暗把消息传开。 他看到高菱出现在面前,还是跟着华山派的人一起,自然是浮想联翩,不知如何是好。 柳白云主动上前:“昨晚在泰安城休息了一晚,无需歇息。带我们去正堂,见一见几位掌门吧。” “是,是……”那弟子点点头,喊人牵走马,引着一行人往泰山派正堂而去。 一行人到了正堂,迈步进来,就见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一人见柳白云走入,就大笑开口:“柳掌门,久违了!数年不见,近来可好啊?” 李淼左右扫过众人,一一辨别。 开口那人是衡山派掌门邓柏轩,其他坐着的还有嵩山派掌门周樱雪、恒山派掌门章静枫。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二三流门派当家人,都是小瘪杉,李淼懒得认识。 这些人看着李淼一行,都是暗自皱眉。 “这人是谁?从未见过。怎么柳白云隐隐落在这人后边,像是以此人为首的样子?” “还有高菱……泰山派宿老,怎么跟着华山派来的?” 柳白云上前一一还礼,回身走到李淼身边:“大人,请坐。” “嗯。” 李淼应了一声,走到一处靠前的位置坐下,柳白云、高菱在其左右站定,其余华山弟子站在其后。 梅青禾端上茶,李淼捧在手里,慢慢品着。 这一套自顾自的流程都把其他人整懵啦! 屋内半天都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衡山派掌门邓柏轩开口,对李淼笑道:“阁下倒是眼生,可是华山派新任掌门吗?” “我衡山派远在南方,竟是不知道华山派换了当家人。” “不曾上门见礼,失礼了,失礼了啊。哈哈哈——” 衡山派没怎么参与打压华山派的谋算,一心巩固自己的地盘,在五岳剑派中算是中立,所以由他开口最为合适。 李淼放下茶杯,抱了抱拳,淡然说道:“邓掌门,久闻大名。诸位,请了。” “华山派还是柳掌门当家,我是一起来做客的。” 邓柏轩饶是久在江湖行走,此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哦,你跟着做客的坐着,人家华山派掌门站着,嫡传弟子给你奉茶。后面还站着个本家的长老。 那我们这几个掌门是不是也站着跟你说话比较合适? “未请教——”邓柏轩开口问道。 “哦。” 李淼笑了笑,好像刚想起这事儿来:“还没跟诸位通报姓名。” “在下,锦衣卫千户,李淼。” “什么!?”“锦衣卫!?”“谁!?” 李淼这话一出口,就听得屋内一阵嘈杂,众人纷纷侧目。更有几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应当是有亲朋好友犯在过锦衣卫手中。 屋内先是一乱,而后逐渐安静下来。 没人再敢轻易说话。 半晌,才有嵩山派掌门周樱雪朝柳白云问道:“柳掌门……江湖规矩,华山派是不打算认了吗?” 江湖门派见了锦衣卫,八成都是没什么好事。李淼是华山派带来的,自然要跟柳白云要个说法。 柳白云已经下了决心要投靠朝廷,自然不会首鼠两端,此时淡然回答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我家大人来此做客……能坏谁的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