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报恩(已经签约,放心收藏阅读!) 元丰二年,腊月。 汴京。 与温暖湿润的眉山不太一样,腊月的汴京天寒地冻。 一阵寒风吹来,苏允满脸刺疼。 那寒风穿透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去。 苏允顾不上寒冷,紧紧盯着东澄街北那座大门北向而开的建筑。 汴京的房屋大多坐北朝南,但这座建筑却是北向而开,十分不寻常。 那座建筑四周遍植柏树,乌鸦栖居其上,人称“乌台”。 哦,便是大宋帝国最高的执法机关——御史台。 御史台大门紧紧闭着,然而两侧的小门却是有很多的胥吏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狠厉。 有人看到苏允在附近观察御史台,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扔过来。 苏允赶紧将脖子缩了缩,将自己昂藏的身躯藏了藏。 忽而他眼睛一亮,一个蓬头散发、骨瘦如柴,狼狈到了极致的中年男子被两名健壮的兵丁半搀半挟持着从小门中挤将出来。 “便是他!” 苏允迈开大长腿,往三人走去。 那两名兵丁看到大步而来的苏允,立即警惕摸向腰间的鼓囊,大声道:“什么人,站住!” 苏允长揖及地,悲声道:“九十二叔,允在此等候您多时。” 两名兵丁有些错愕。 中年男子缓缓抬头,从散发中看到一个昂藏少年,顿时有些错愕,道:“你是眉山苏氏的后辈?” 苏允立即道:“九十二叔,您还记得苏林么?” 中年男子神情恍惚,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似乎有些想不太起来,苏允见状心中一痛。 赵顼啊,赵顼,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就将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有才华之一的苏轼折磨成这个样子,活该你赵家蒙受耻辱啊! 苏允想起乌台诗案中的那些记载: 【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 【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从八月二十到十月中旬,将近两个月的审讯,苏轼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受到难以言喻的凌辱和折磨。 这些小人为达到他们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动辄大声辱骂甚至扑打,为日不足,继以夜审。 当时另有一名大臣苏颂,因审理一桩人命官司受人诬陷而下狱,关押在苏轼隔壁的牢房,亲耳听到御史们对苏轼所进行的种种非人虐待,为之悲叹不已。 苏轼这么一个许多后世人的偶像,就被你们生生折磨成这个模样! 苏允悲痛道:“九十二叔,家父苏林,家母李氏,在眉山苏氏中排行第五十三。 当年我父母亲成亲之时办不起婚礼,是您母亲资助得以成亲的,您还记得么?” 苏轼顿时想起来母亲程夫人当年经营有成,在挣不少钱之后,对乡里慷慨助学,扶老济困,对族人亦是照料备至。 而似乎就有这么一项,族人若在成亲、上学上有困难的,可以寻上门来,母亲都会慷慨解囊予以资助。 苏林……五十三……咦,有印象了! 苏轼仔细端详苏允,好像是跟印象中的五十三嫂嫂很是相像。 当年的五十三嫂嫂可是眉山有名的美妇人,这苏允身材高大,仔细看其眉目,的确酷似其母。 苏轼顿时喜道:“果然是五十三哥的后人,五十三哥跟五十三嫂近来如何,你又怎么到了汴京,其他族人有来的么?” 面对苏轼的激动,苏允却是显得颇为平静,一一回答道:“九十二叔,父亲与母亲已经在十年前先后去世。 小侄前来汴京,是来找九十二叔您的。 至于其他的族人么,嗯,路途遥远,他们暂时不来,但却是十分想念您的。” 苏轼虽然十分浪漫,但并非不通人情世事之人,闻言顿时黯然神伤。 是啊,都这般境地,就算是族人,哪有不躲得远远的,免得被自己所连累,要怪就怪自己行事不端吧! 随即苏轼惊道:“五十三哥与五十三嫂竟是十年前便去世了么?” 苏允点头道:“是。” 苏轼唏嘘不已,随即想到一事,道:“苏允你应该才十来岁吧,那十年前你父母去世,你跟谁一起生活的?” 苏允笑道:“九十二叔不用担心,虽然小侄父母早逝,但有族人照料,生活虽然艰苦了些,但也已经长大成人。” 苏轼一听更是替苏允伤身世。 苏允说得轻松,这话的意思其实是:父母去世后,他便孑然一身。 不到十岁的年纪,便要靠自己艰难度日。 而所谓的族人照料,无非是过年过节族里给点米面,不让外姓人欺负罢。 至于什么读书教诲之类的,却是全都没有的。 苏轼想及至此,原本在御史台遭受的非人待遇之后的忧惧反而淡了些。 眼前这孩子,比自己可苦多了! 苏轼温声道:“苏允,你此次前来汴京,所为何事?” 苏允道:“当年父母亲临终之前,都跟我提起过当年九十二叔家的恩情,说若是九十二叔家但有需要,我苏允便要以涌泉相报。 一个多月前,我在眉山听到九十二叔被陷害之事,而族里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便自己赶来汴京,看看九十二叔有没有用到我的地方。” 苏轼吃惊道:“你自己一个人从眉山来到的汴京?” 从蜀中到汴京,路途遥远,艰险十足,不说路上的匪患强人,就光是道路之险峻,便足以吓退许多人。 蜀人不太愿意出川为官,不是蜀人淡泊名利,而是要出川实在是不容易啊。 一个少年人千里迢迢赶来汴京,光是想一想,便足以想象到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困难! 苏轼感激落泪,心里觉得十分的温暖。 这份温暖来源于苏允的知恩,亦是让苏轼感受到当年母亲留下来的遗泽。 母亲啊,没想到您仙逝这么多年,犹然在关照着你不成器的孩儿啊。 便在苏轼感动之时,一个欢喜的声音传来:“爹爹,爹爹,您出来了!” 苏轼欣喜看向声音来处,那是他的长子苏迈。 苏轼从湖州被逮捕,只有长子苏迈可堪成行。 一路跟随过来照料,近些时日钱粮用尽,苏迈去城外借贷,此时才赶了回来。 父子二人见面执手相看泪眼,尽皆是泪眼婆娑。 第二章 帝国栋梁 此时两个兵丁催行,其中一人道:“好了好了,我们得立即启程,晚了要吃挂落的!” 说着这兵丁推了一把苏轼。 苏轼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推,顿时便要扑倒在地。 苏允赶紧扶住苏轼,待苏迈过来扶住苏轼。 苏允大长腿一跨,猿臂一伸一抓一压,那推人的兵丁顿时哎呦一声跪伏在地。 另一名兵丁顿时紧张抽出兵刃指着苏允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放开他!” 苏允眼神狠厉,看着这兵丁的眼睛道:“是你们从湖州将我叔父逮捕过来的?” 这兵丁原是西北退下来的老兵,与西贼辽狗都真刀实枪干过的,此时却是感觉到紧张,这少年,竟像是猛虎一般骇人! 他赶紧道:“不是我们,我们是要押送苏轼去黄州就职的。” 苏允怒色稍敛,但随即一拳捣在跪伏在地上兵丁一拳。 那兵丁哎呦哎呦痛呼,手持兵刃的兵丁大声道:“这里可是御史台,你要袭击官兵造反么!” 苏轼惊道:“苏允,可不敢造次!” 苏允与苏轼笑了笑,转头与兵丁道:“我叔父只是来御史台接受问询,并不是什么犯人! 现在要去黄州就职,也是堂堂正正的官身,有的人想要折辱我叔父,那他就该挨打! 而且,挨打事小,若我叔父起复之日,你们确定能够顶得住我叔父的报复么?” 说着苏允又狠狠一拳捣在跪伏兵丁的腰肋之下,那兵丁哀嚎不已。 那持刀的兵丁狠厉地看着苏允道:“你不要自误!苏轼犯的可是攻击新法、讥讽朝政之罪,甚至还有讥讽官家的不臣之罪,他已无起复之日!” 苏轼父子脸色黯然。 那跪伏在地的兵丁亦是厉喝道:“袭击官军,罪上加罪,你莫要误你叔父的性命!” 苏允呵呵一笑道:“我叔父就算是起复不了,难道便奈何不了你们两个贼配军? 我叔父故交满天下,在朝堂之上身居高位的亦是不少。 若是他们知道你们两个贼配军也敢折辱于他,你们猜,他们能饶过你们么?” 这话一出,两个兵丁尽皆色变。 此时御史台中有人探出头来,喊道:“怎么回事?” 站着的兵丁赶紧将兵刃收起来,道:“没事,我们这就走。” “赶紧走,别在这里鬼哭狼嚎的,惊扰到相公们,有你们好看!” “是!是!我们立马就走。” 这兵丁转头低声与苏允求饶道:“好小哥,你就饶了他吧,这路上,只要不耽误行程,其他的都听你安排好不好?” 苏允提起跪伏在地的兵丁,盯住他的双眼道:“你觉得如何?” 这兵丁已经是痛得眼泪鼻涕俱下,闻言连连点头道:“听您的,都听您的!” 苏允满意点头,扶好兵丁,随后给他整理一下衣服,赞道:“是条好汉子,帝国栋梁,边军若有你这般能耐,灭辽灭夏不在话下!” 苏轼父子哭笑不得。 苏轼道:“我倒是明白你为什么能够一人从蜀中来到汴京了。” 小小年纪便这么凶悍,这路上强人遇到他,也不知道谁抢谁呢。 苏迈年纪比苏允大,但此时须得仰着头看苏允。 苏允足足比他高一个多头。 苏迈一直跟着父亲在外宦游,与家乡苏氏族人基本没有见过,自然不认得苏允,问道:“爹爹,这位是?” 苏允不等苏轼介绍,便先与苏迈行礼道:“大兄,小弟苏允,乃是眉山族亲,早年受过叔父一家大恩,听说叔父有难,于是赶来看看有没有可以效劳的地方。” 苏轼道:“这是你苏林堂伯家的儿子,苏允,这是苏迈,是我的长子。” 苏迈不明白里面的细节,只是听说是眉山的族亲,便十分高兴,道:“真是有心,允弟,谢谢你!” 苏允道:“叔父,大兄,咱们先离开汴京吧,这里小人太多。” 两个兵丁这会感激地看着苏允,他们还真怕苏允说让苏轼在汴京住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可不好跟上面的人交代。 苏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道:“好,我们走,不过,苏允,你不跟我们走,你去南郡找你九十三叔,他那里可以安置你,你跟着他好好读书,以后也可以搏个好前程。” 苏允摇头道:“我要跟着叔父您,您这边更需要我。” 苏轼劝道:“黄州是个偏僻所在,我过去名为就职,实则形同罪犯,你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 苏允断然道:“那叔父更需要我,叔父您不要多说,我是不会离开的。” 苏迈亦是劝道:“允兄弟,此去黄州,天寒地冻,雪深路滑,沿途定然极为艰辛。 到了黄州,恐怕正是苦难的开始,叔叔那边还好一些,你去跟着叔叔,以后也会有前程。” 苏允一笑道:“若为前程,此番我便不来,正是知道前程艰辛,我才来给叔父鞍前马后的,不如此,无以报叔父一家对我家的恩情。” 苏轼见苏允定要跟自己去黄州,心下既是感动,又是惭愧,只觉得已经拖累太多人,现在又要拖累后辈。 他心下暗暗下决定,等些时候,一定要托子由好好地照料这个苦命的孩子便是。 于是这般,苏轼在两个兵丁的押送之下前往黄州,而苏迈与苏允则是徒步跟随。 宋朝腊月的北方极冷,在这种天气下,除非必要,大多数北方的居民都是要猫冬的,出来外面赶路不是单纯的受罪,还有性命危险的。 这天气实在是太冷,而在保暖的衣服上又没有后世那么齐备,在野外赶路,一旦失温,是会危及性命的。 原本苏轼也得徒步前去黄州的,但苏允不知去什么地方搞来一辆驴车。 驴车用毛毡裹得严严实实的,端的是密不透风,可以想象,坐在这样的车上赶路,想来也不是什么苦事。 苏轼掀开车帘,见到车内用毛毡铺地,伸手摸摸,觉得十分柔软,掀开毛毡,看到下面的铺着厚厚的茅草。 第三章 助人亦自助! 而在驴车的里面,竟然还存着诸多的吃食,有满满的一筐面饼、一筐煮熟的鸡蛋,一筐肉脯之类的吃食,甚至还看到几坛好酒。 苏轼顿时有些吃惊。 两个兵丁看完之后有些为难,那个被打的兵丁犹豫着道:“苏小哥,这有些不太符合规矩……” 苏允呵呵一笑,道:“是不太符合规矩,我听说官员就职地方,差出勾当公事,可得一份走马头子以及一份驿券。 凭“走马头子”可以调用驿站与递铺的官马,凭“驿券”则可在各地驿站免费食宿,这些我叔父可都没有吧?” 另一名兵丁道:“苏小哥你说笑了,那是差出勾当公事得是因公出差才行的。 比如被委派到外地鞫治狱案、抚恤灾民、巡视地方,或者入朝奏事等。 官员可以向枢密院、户部或地方的转运司申请,可苏员外并不符合这些规定的。” 苏允点头道:“所以啊,我自己备车还不行么?” 两个兵丁商量一会,过来与苏允道:“苏小哥,我们起行吧。” 这算是默认。 苏允笑道:“车上有肉有酒,这一路上可不会太寂寞。” 两个兵丁闻言眼中露出喜色,这差役是苦差,但若是路上有酒有肉,那可不算苦。 毕竟这会儿当兵的想要吃上酒肉,也没有那么简单的。 至于符不符合规矩……嗤,先不说有没有这规矩,就说有这规矩,大宋朝破坏规矩的还少么? 如此说罢,一行五人,便这么出发。 苏允仔细观察苏轼,发现苏轼在驴车离开汴京城的时候并没有恋恋不舍,反而是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苏允暗自叹息摇摇头,苏轼这是被折磨出来心理疾病。 根据后世的传记记载,苏轼初到黄州之时,连门也不敢出,写诗词半点也不敢涉政,甚至连酒都不敢多喝,生怕喝了酒,又说不该说的话,写不该写的诗词。 不过,苏允又微微笑起来。 诗家不幸,文坛之幸。 于苏轼来说,眉山是他出生的所在,而他真正生命的开始,却是这黄州! 苏轼的人生高度、思想高度,很大程度便是取决于黄州几年时间。 而苏轼在黄州区区四年时间,却塑造后世人精神世界的半壁江山,而自己,将有幸亲眼……哦,不,一定要亲身参与其中! 那将让自己感受生命存在的意义。 曾经的苏允半是吃到时代的红利,半是他自己能力的确是超出同侪,大学毕业后投身商海,短短几年时间挣到一生都花不完的钱。 然后他就迷失了。 金钱给他带来所有想要的东西,也带来空虚。 后来也是空虚摧毁他。 重生之后,苏允亦是迷茫许久。 若只是为生存,他无须几年便可以成为眉山首富,再给十年,成为大宋首富也未尝不可能。 但那又如何呢? 苏允思考了几年,仔细在想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后来他便把目光投放在苏轼的身上。 论精神世界之丰富,古往今来,大约少有人能够及得上苏子瞻的。 而黄州四年,却是苏轼一辈子中最为重要的四年,他的精神世界便是在这里彻底被塑造起来的。 若是能够亲眼、亲身参与到其中,或许……可以让自己明白所谓人生? 这便是苏允千里迢迢出川,冒着严寒跟着苏轼前去黄州的本意。 报恩什么的,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 不过他父母的确是受过程夫人的恩惠,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托辞。 当然,苏允在这个过程中算是在利用苏轼,但他也会尽可能让苏轼少吃些苦头,就比如这温暖且载满吃食的驴车,就算是回报吧。 至于更多的,比如说让苏轼重回朝堂之类的……哈,苏轼若是回朝堂,那自己怎么参与到他的精神世界里面去? 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苏迈驱着驴车,大约在寒冷冬天里还要赶路,倔驴有些火气,因此脚步颇快,累得后面跟着苏允以及两个兵丁不得不快步跟着。 苏允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边迈开大长腿跟在驴车的后面。 湿滑的泥泞雪路、凛然的寒风都没有减缓他的脚步。 他的身材高大昂藏,就算隔着厚厚的冬衣,亦能够令人感受到他身上蕴藏的强大力量! 苏允轻松地跟在驴车后面,而那两名兵丁却是气喘吁吁的远远落在后面。 那名被打的兵丁是汴京人士,姓祝名大,他的伙伴叫他阿大。 祝阿大看着苏允高大的背影,又是惊惧又是羡慕,喘息着大声道:“这苏小哥若是从军,当是万人敌啊!” 这段路他们迎风而走,这北风极大,非得大声说话,才能够让身边的人听到。 另一名兵丁亦是汴京人士,姓田名三,祝阿大唤他为阿三,闻言喘息着大声道:“你当年在边军也算是一把好手……在他手下怎么就跟鸡仔一般……他真有那么厉害?” 祝阿大叹息着喊道:“他就按住我的肩膀,一揉一搓,我便觉得浑身没了力气。 他捣我两拳,我当时感觉自己就要死了,现在看来,不过是他手下留情罢了,不然他当真可以一拳打死我。” 田三不由得咋舌道:“这么厉害?” 祝阿大紧紧盯着苏允的背部,道:“他一定是个练家子,而且是那种高来高去的侠客。 就像李白所说的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大侠。 你看他走路,飒沓如流星,再回想一下他对待我们两个公门中人的态度。 寻常人谁敢斜睨我们一眼,他说打就打,而且是那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啧,他一定是个大侠客!” 原本田三还听得颇为认真,眼见着祝阿大越说越不像话,顿时啐道:“你马尿喝多了吧,越说越不像话。” 说起这个,两人顿时咽了咽口水,他们扶苏轼上车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车上的肉脯、鸡蛋、酒坛尽皆历历在目呢。 第四章 投宿 祝阿大咽了咽口水道:“诶,阿三,你说这小子穿着挺寒酸的,怎么随随便便便牵出来一架驴车? 这车上还存那么多的肉蛋酒,就这些玩意,不得几十贯钱? 他说自己自幼父母双亡,就靠着族里照料一二,你说他哪里来的钱?” 田阿三嗤笑一声道:“何止几十贯,这驴车加上一车子的酒肉蛋,至少也得上百贯! 这价钱你可别嫌贵,一般驴子十贯到四五十贯不等,苏允准备的这头驴子身材健硕,线条流畅,是一头上等的驴子,至少也得四十贯起步。 加上这驴车也得一二十贯,后面的酒肉蛋亦是得有十几二十贯,加起来近百贯绰绰有余。 至于这钱怎么来的,你别听他说的,肯定是苏氏族里给的! 你想啊,百贯钱财对于普通人家都是一笔难以负担的大额钱财,何况是苏允这样幼失祜恃的少年人,他去哪里找这百贯钱财? 还有啊,他从蜀中出来,迢迢数千里,难道在路上不用吃不用喝么,就算他再节俭,十几二十贯总是要的吧?” 祝阿大疑惑道:“那他为什么说苏氏族内不管这苏员外呢?” 田阿三呵呵一笑道:“大约是苏氏族人怕被牵连罢了,出来之前肯定是要千叮万嘱付的,让这苏小哥不要透露这钱财的来源,以免惹火上身呗,何况当时我们这两个官差还在旁边呢,他如何肯说。” 祝阿大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是如此,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嗨!” 雪地难行,一行人走一天,也不过是走十几里路,连开封地头都没有走出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苏轼父子坐驴车倒是好些,就算是难走,终究比徒步轻松,但徒步的人可就受罪了。 在泥泞的雪道上走了十几里路,祝阿大与田三累得腰快直不起来。 不过这会儿严寒,露宿荒野不是个好主意,但又错过住宿的地头,两人只好咬着牙跟在驴车后面。 苏允倒是善解人意,看到二人这般模样,知道他们也走不了,便大步走到驴车旁边。 苏允凑近驴车道:“叔父,那阿大阿三都走不动了,下个村得有好些路呢。 我知道前面一里外有一间小庙,不如我们便那里暂住吧?” 虽然同样是赶路,但苏轼在驴车之中好好休息一天,这会儿精神状态反而好起来,点头道:“好。” 苏允笑着点点头,然后迈开大步走向祝阿大田三那边而去,他犹然没有半点疲态,大步如流星走到两人面前将此事说了说。 祝阿大两人大喜道:“好好,苏小哥果然善解人意!” 苏允笑道:“不过去庙里,想要光明正大喝酒吃肉可就不方便了。”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躲被窝里吃便是,绝不让那些秃驴们闻到味道。” 苏允闻言大笑起来,随即大步回到驴车旁边,与苏迈道:“大兄,我们这就去前面寺庙中借宿吧。” 苏迈点点头,扬起鞭子轻轻抽一下驴子,驴子一下子便加快脚步,苏允笑了笑,大步跟上。 后面祝阿大田阿三两人亦是振作精神加快脚步跟上。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一座寺庙之前。 寺庙并不大,但也有几处院落,看着岁月颇为久远,好在维修得当,还算不得破落。 大约是经历一番劫难,苏轼对神佛有些敬畏,到了庙前,便赶紧下车,亲自去敲响寺庙的门。 然而里面却传来一个不甚耐烦的声音,道:“谁呀,这么晚了,不接待香客,请明日早些过来吧。” 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大约是寺里面的小沙弥。 苏轼有些错愕,苏迈赶紧道:“家父乃是去外地就职的官员,急于赶路,错过宿头,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 此话一出,里面小沙弥慌张道:“主持,主持,有当官的来了!快出来迎接啊!” 不过片刻,里面有杂乱的声音传出,随即大门洞开,一个老和尚,一个中年和尚,还有一个小沙弥一起出来。 须发俱白颇有得道高僧风度的老和尚扫视一眼,看到一脸憔悴的苏轼以及站在不远处手持刀刃的差人,原本的慈眉善目有些许变化。 想必已经是看明白,这所谓就职官员,大约是被贬谪去外地的失败者而已。 近些年来他是见得多了,新旧两党交恶,时不时就有人贬谪,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但看这人模样,还有官差押送,这犯的罪可不小啊! 这种麻烦,怎么可以招惹! 老和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与苏轼行一礼,道:“这位官人,敝寺乃是子孙庙,是不接受挂单的,还请恕罪。” 闻听此话,苏轼倒是有些遗憾,但他知道子孙庙的确是不接受挂单,倒也是能够理解。 所谓子孙庙,是寺庙里的僧人以子孙僧人为主,实行家传制。 住寺僧侣,也称家传僧,师徒之间的关系,就像世俗的父子关系一样。 住持只能由家传僧侣担任,而且没有任期限制。 非本寺剃度僧人,则无权过问寺院事务,也不能担任寺院相关职务。 而这种子孙庙,的确有不挂单的规矩,苏轼有些遗憾,倒是不好勉强。 此时苏迈道:“大师,挂单的规矩应该只是面对僧侣的吧,我们是俗家人,只是借宿一晚而已,应该不碍事吧?” 那老主持一脸歉意道:“实在是抱歉,敝寺的确是不太方便,请各位施主另找他处吧。” 说着这老主持便退入寺中,小沙弥赶紧关门,但关到一半,却被人堵住,是一个昂藏少年人,之前一直站在那个落魄官人的身侧。 小沙弥吃惊道:“你要做什么?” 苏允咧嘴一笑,随后回头与苏轼道:“叔父,你稍微等一等,我跟大师说说。” 说着便强行推门闯进去,伸手揽住那老和尚的肩膀往一侧而去。 那老和尚诶诶叫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第五章 我不是粗鲁的人 苏轼赶紧道:“苏允不得造次!” 苏允笑道:“叔父放心,我不是粗鲁之人,不会得罪大师的。” 那中年和尚想要过去阻止苏允,却被苏允一个狠厉的眼神给逼退。 苏允半是搀扶半是挟持将老和尚带到了院子的梅树下。 老和尚身量只是普通,苏允却是极高,揽着老和尚便如同小鸟在怀一般。 老和尚诶诶叫着,道:“这是作甚,这是作甚,造孽啊! 你这少年人,不尊佛祖,是要遭报应的啊!” 苏允嘿嘿一笑道:“你这老和尚,天生一副势利眼,还佛祖呢,佛祖要知道你这样,一巴掌就拍死你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啊,一定是弟子做错了什么,才让这顽劣少年欺上门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苏允笑道:“好啦好啦,大师,你也别这般作态,你飞黄腾达,发家致富的机缘来了。”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个出家人,要什么飞黄腾达,发家致富啊,小施主真是乱说话。” 苏允哈的一声道:“我叔父乃是眉山苏轼,大宋朝的谪仙人,你这老和尚再孤陋寡闻也总该知道吧?” 老和尚一惊道:“苏子瞻?他不是犯事儿了么,怎么出来了?” 苏允点头道:“御史台已经调查过了,无罪,这不是要去地方赴任么,这个不用跟你多说,你可知道你的机缘在哪里么?” 老和尚苦笑道:“小施主就别逗老衲了,谁不知道朝中新旧党倾轧严重,我这庙小,还是不掺和其中吧,小施主就放过老衲吧。” 苏允笑道:“你这老和尚,果然六根不清净,你看你,这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么?” 老和尚叹息道:“我这寺庙便在京城附近,又地处要冲,来往的官员不少,老衲要是什么都不懂,这小寺庙早就没有了,也怪不得老衲。” 苏允点头道:“那我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我还是给你讲讲机缘在哪里吧……” 老和尚有些懵:罪过,什么罪过? “……我叔父乃是天下最有名的文坛宗师,你若是好好招待他,他一高兴,给你留下来一文半纸的墨宝,以后你一宣传,说苏仙在你这里住过,而且对你寺庙很满意,那你这里以后不得香火鼎盛,客似云来?” 老和尚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这儿又不是做生意的地方,说什么客似云来。 而且,你叔父得罪了新党,现在新党当政,老衲若是胆敢宣扬,不过几日我这小庙便要被除册了。” 苏允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老和尚懂什么政治,我叔父现在外任,以后便一定没有回来的机会么? 你得懂得投资,就一顿丰盛的斋饭而已,又不是要你老命,你得了墨宝不会收起来么? 等到我叔父起复之时,你再大肆宣扬,到时候不就是大机缘了么?” 说到这里,苏允冷冷一笑道:“你今日拒绝我叔父,待我叔父起复之日,难道便不会想起今日之事,到时候写张纸条,便可以革去你寺庙之名!” 老和尚悚然一惊,虚无缥缈的富贵他或许可以不动心,但有可能泰山压顶祸患却容不得他不小心。 他摇头苦笑道:“小施主啊,真是怕了你了,好啦好啦,老衲好好招待便是,小施主……你跟苏施主好好美言几句,莫要记恨了我这小庙。” 苏允嗯了一声,背着手看着庙里种着的梅花。 只是这梅花还是光秃秃的,但苏允却像是看着绝世美景一般津津有味。 老和尚暗自叹了一口气,悄悄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不动声色的塞入苏允手里。 苏允悄悄估摸了一下银锭的分量,哼了一声却是不接。 老和尚咬了咬牙,摸了一小锭金元宝,跟着银锭一起塞过去。 苏允看得一缕金黄,又估摸了一下分量,顿时喜笑颜开,手掌一翻一转,黄白之物顿时消失不见。 随即与老和尚笑道:“大师佛法精深,苏允今日大受震撼,不过允才疏学浅,还是请我叔父来与大师交流吧。” 老和尚看着苏允矫健的朝外面走去,叹了一口气,随即揉了揉脸,顿时满脸苦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喜。 老和尚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口中叠声道:“原来是苏仙来了,原来是苏仙来了,老衲真是眼拙啊,天上谪仙人竟然莅临敝寺,敝寺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老和尚一改前面的冷淡,十分热情的将错愕的苏轼给迎了进去,立马安排了干净的厢房下榻,没有多久热腾腾的斋饭便上了桌。 饭后又安排好茶静室供苏轼冥思,听得苏轼想要看看佛经,更是将自己珍藏的佛经一股脑给抱了过来,又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与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苏迈瞠目结舌看着老和尚前倨后恭的模样,悄悄与苏允道:“这老和尚是怎么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允弟,你不会是打了他吧?” 苏允哭笑不得,道:“大兄,这大师都多大年纪了,我怎么还能打他,这一拳头下去,我就得吃人命案子。 我不过是跟他说了说叔父的身份罢了,叔父名声满天下,这天下谁不仰慕叔父,之前拒绝不过是叔父没有将自己的名号亮出来罢了。” 苏迈将信将疑,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在这里也不好多问,只能待以后再问了。 苏允在寺里也自是不客气,将小沙弥使唤得团团转,一会要茅草给苏轼铺床,一会要换一床新的被子,一会要小沙弥给烧起炭炉取暖,一会又要小沙弥将窗纸贴好御寒。 小沙弥被使唤得气呼呼的,跟老和尚抱怨道:“主持,您这是请了几尊菩萨来供着了不是?” 老和尚闻言怒道:“你懂什么!老衲这是为了你们好,这苏员外以后未必没有起复之日,他一旦起复,咱们这寺庙便有腾飞之日!懂么?” 第六章 以理……力服人 小沙弥哼了一声道:“一个贬官而已,您之前不是说新党势大,旧党恐怕已经没有机会起复了么,现在又这般殷勤作甚?” 老和尚冷笑道:“老衲可能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却还是能够看到的。 你今日服侍的这个苏小哥,乃是人中龙凤,你交好于他,说不定这禅福寺会在你手里成就名刹功德呢。” 小沙弥诧异道:“那个粗鲁的家伙?就他?”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这才是干大事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使唤起人亦是毫不顾忌,这是天生上位者的气质,懂么?” 小沙弥怀疑道:“主持,您是不是被打了,还是被威胁了?” 老和尚大怒道:“我看你才是欠打!今晚别睡了,抄写经书去!” 小沙弥哀嚎了一声,道:“主持,你不厚道啊,你看我今天都干了这么多活,你还让我抄经书,明天我还得早起服侍这几位爷呢!” 老和尚想了想也是,点头道:“那就记着,等他们走了,你再抄。” 小沙弥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却说苏轼父子二人与苏允在厢房里面休息,厢房里烧着暖暖的炉子,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起来,那可真是莫大的享受。 苏允打开了半扇窗户,生怕一氧化碳中毒,然后拿着棍子插着肉干烤着吃。 苏迈担忧道:“在这佛门之地吃肉不太好吧,要是一会那和尚来了,怕不是要与我们翻脸?” 苏允笑道:“大晚上的,寒风号啸的,他们来做什么,让我使唤么?” 苏迈想起被苏允指使得跑断腿的小沙弥,顿时笑了起来,道:“你也是真不见外,你没看那小和尚的脸都拉成什么样了。” 苏允撇嘴道:“这小和尚就是惯的,打开门做生意,哪有这么干的,窗纸不贴好,床铺也不搞暖和软些,这服务态度也是不行,差评!” 苏轼闻言摇头笑道:“人家是出家人,不是客栈的伙计,你也别太苛责他们。” 苏允笑了笑道:“这老和尚平日里收起信徒的供奉倒是痛快,要让他们回馈一下却是吝啬得很,还将这寺庙当成自家产业来做,孩子父传子子传孙的,跟做生意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苏迈道:“人家不是父子,是师徒。” 苏轼却是关心另一件事,问道:“苏允,你跟主持说了什么,他一开始是不同意咱们借宿的,但后来怎么就热情了起来,前倨后恭的,煞是令人费解啊。” 苏允笑道:“也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说叔父下榻在此,以叔父的名气,以后这小庙可能因此变成名刹,所以这老和尚就特别开心了,走之前叔父随便在这厢房里给写几个字就行了,保管他开心的很。” 苏轼将信将疑的看了一下苏允,点头道:“允儿,你要记得,以后做事切切不可鲁莽,打人的事情更是不能有,咱们堂堂读书人,怎么可以做那等有辱斯文之事,传出去别是要让人笑话的。” 苏允哭笑不得道:“我在叔父的眼里竟是这般形象么,那祝阿大对叔父不敬,我这才教训教训他,不然一路上叔父还得受罪,对于那老和尚,我可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可半点手脚都没有动。” 苏轼点头道:“这样甚好,你须得知道,动手那是匹夫所为,咱们读书人,须得以理服人。” 苏允点头道:“懂了,以力服人。” 苏轼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允儿,你父母亡后,你是怎么过日子的,能跟叔父说说么?” 苏轼想着,无论是让苏允跟着苏辙寻一份前程,还是跟着自己去黄州,都有必要了解一下苏允的过去。 若是这苏允行为不端,那却是不能带在身边的,更不能跟着苏辙,以免以后祸国殃民。 苏允听到苏轼这般一问,心下立即凝重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苏轼对他的摸底,若是过了,以后自然可以跟着苏轼,若是过不了,恐怕苏轼是要赶人的。 苏允点头道:“自是要与叔父好好说的,先严先慈仙逝相差不过一年,那一年侄儿是八岁,其实也是懂事了,也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族里更是鼎力支持,知道侄儿一个娃娃没有办法耕种田地,于是帮着侄儿将几亩田地租赁给族人一起耕种,每年收成,给侄儿一些口粮,因此在吃上是不愁的。” 苏轼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道:“一共几亩,是水田还是旱田,每季给你多少口粮?” 苏允笑道:“先严先慈给侄儿留下了十亩上好的水田,族里将其租赁出去,每年给侄儿每亩大米杂粮四石。” 苏轼闻言微微有些愠怒道:“没有别的了?” 苏允点点头道:“没有了。” 苏迈惊讶道:“我听说上好水田每亩一年至少也要一石大米的租金,你只收到了四石粮食,还是掺杂了杂粮,而且,四石大米杂粮,也不够你一年吃的吧?” 苏允依然笑着说道:“前一两年倒是还好,将大米换了杂粮,每日节俭一些,还是能吃饱的,不过近些年来身体长得快,却是不够吃了。” 苏轼怒色已经盈于脸面,道:“不像话!我苏氏名声远扬,族中竟是这般对待一个孤儿,待我写信回去,族中宿老还要不要脸面了!” 苏允笑道:“叔父也别生气了,这事儿族里虽然做得不算地道,但总算是没有让外姓人欺负了我,让我这八九岁的孩童能够平安顺遂的成长,那十亩水田依然还在我的名下,这已经是很好了。” 苏轼叹息道:“你这心胸却是颇为广阔……是了,那你吃不饱饭,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苏允还是笑道:“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前几年我年纪小,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不过到了这几年,我也算是长大成人了,于是我将十亩水田给卖了,得钱百来贯……” 苏迈惊道:“你将田给卖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七章 匠气太重! 苏允笑道:“大兄莫急,我卖田地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的。 我幼时听先严先慈说过,当年叔父的母亲程夫人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丝绸生意,解决了家庭的经济困顿的问题,也有了能力赈济乡人族人。 因此,我也曾去调查过眉山的丝绸市场,又跑去青神县调查了一番,发现两地丝绸的价格却是已经趋于一致。” 苏轼点头道:“当年先慈从青神县外公家拿丝绸,是有存在差价的。 而且外公毕竟还是顾念先慈持家不易,因此给的价格近乎成本价,这才有了优势的。 后来眉山其他商家亦从青神县进货,两县的价格基本上便趋于一致了。” 苏允点头道:“没错,所以我瞄准的是竹编。” 苏轼诧异道:“竹编先慈也推过,不过现在眉山竹编也是不少,这个很难真正盈利的吧?” 苏允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有新想法,我在青神县找了一家技艺比较精湛的工坊,由我来设计样式,他们来给我生产。 由于我的设计样式比较新颖,因此卖得还算不错。” “哦?你懂画画?能画给我看看么?”苏轼颇感兴趣。 苏允点点头,在厢房中拿了纸笔,研磨铺开纸张,毛笔在纸上随意勾勒,不过几笔,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便活灵活现出现在纸上。 苏轼看着苏允的话,眼神亮了起来,道:“你这技法不同于世人,但这画起来形神兼备,着实是很不错啊!还有么?” 苏允点头,快速在纸上勾勒,不过转瞬之间,鸡鸭鹅等家禽尽皆出现在纸上,无不形神兼备,关键是尽皆娇憨可爱,令人一看便爱不释手。 苏轼赞叹道:“别说是竹编了,就是这画的,连我都觉得心旷神怡,更别说女人孩子了,她们若是在街铺上看到,估计都走不动道了非得买下来不可。” 苏允笑道:“没错,我便是靠着卖竹编,这才算是有了点闲钱。” 苏轼至此恍然大悟道:“那买驴子驴车以及这么多的吃食,尽皆是你自己经营所得的钱?” 苏允点头道:“是这样,不过这生意做不长久,不过一年半载就到头了,市面上有商家寻了丹青圣手进行模仿。 虽说我倒是可以推陈出新,但东西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我便不干了,恰好听到叔父这边出了事情,便赶紧出川来了。” 苏轼听到这里叹息道:“真是不容易啊,苦了你了,七八岁的年纪,许多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你自己就得撑起来一个家,自己洗衣做饭,忍受着惊惧孤独,唉。” 苏允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己身体虽然年轻,但内在可是一个久经沉浮的成熟灵魂,虽说自己难免要忍受前世带来的空虚,但小孩子的困境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苏迈却是忍不住为苏允感觉到怜悯,甚至都忍不住落下眼泪,道:“允弟,以后你跟着我们,你就算是有家了,我会视你为亲兄弟的!” 苏允见得苏迈落泪,又是这般动情承诺,心中亦是有些感动,点头道:“叔父一家对我家有恩德,如今又视我为家人,允何以为报。” 苏轼感慨着拍了拍苏允的肩膀,道:“世上恩将仇报者众,知恩图报者少,我沦落到此境地,有许多人远远避开了,生怕被我连累,如你这般千里而来,只为了报恩的人,这世间却是罕见得很。” 苏允笑了笑道:“先严先慈在世之时,总是时时说起叔父母亲的恩德,那时候我虽然年少,可都是一字一句都记得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叔父一家若是荣华富贵,我只须为叔父一家默默祈福便是,若是叔父有事,我苏允定当结草衔环,回报大恩,至于这过程中有什么艰辛,那都是甘之若饴的。” 这话可把苏轼父子给感动坏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他们如此落难之时,很多人都远远避开了他们,而苏允却是这般作为,如何让他们不感动! 苏轼再次坚定了信心:不能误了这么好孩子的前程,一定要让子由带他,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忠臣! 想起了这个,苏轼顿时对苏允的学业关心了起来,赶紧问道:“允儿,你可否识字?” 苏允点点头道:“识字的,侄儿虽是孤儿,但咱们苏氏私塾也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反而因为我是孤儿,束脩什么的也并不收我的。 所以族内虽然在水田租金上有所出入,我也不会有所抱怨。” 苏轼又问道:“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苏允知道苏轼要考究自己的书法,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年他心中空虚,练书法能够让他静下心来,因此颇为认真的写了好些年。 苏允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苏允写字不疾不徐,平时看起来颇有野性,但写起字来的时候,一股静气却是悠然散发出来,苏轼不由得心下暗赞:‘看起来倒是个读书的料子。’ 但一看苏允所写的字,却是气息一滞。 苏轼苦笑道:“你这字谁教你的?” 苏允看着苏轼的神情,知道自己这字写得差了,有些惭愧道:“无人教,私塾夫子倒是指点了一下,但我也不指望能写多好看,就工整就行。” 苏轼点头道:“倒是挺工整,这个基础也不能算差了,但匠气太重,不足观矣,以后你跟我习字吧,魏碑唐书,一个都不能少。” 苏轼以词驰名,但他亦是个书法大家,他所书写的《黄州寒食诗》与《兰亭序》《祭侄文稿》并称为“中国三大行书”,可见其书法造诣。 能够跟着苏轼学书法,苏允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虽然他自己说不指望能够学得多好,那是没有人指点,现在有苏轼指点,这书法学起来就要有意思多了。 苏允赶紧应了下来,道:“谢谢叔父,侄儿一定努力习练书法。” 第八章 十五岁少年 苏轼满意点点头道:“你读过什么书?” 说到这个,苏允挠了挠头,这些年重生以来,他犹然沉溺于虚无之中,近两年才想明白了,要跟着苏轼来弥补他精神上的缺陷,哪里想过读书什么的。 当然,他在族里的私塾里读书,但真没有想过走科举之路,因此读起书来也仅仅是学一些道理而已,却是没有针对科举去读书。 苏允有些不好意思:“只读了四书五经,且也是泛泛读过,只懂一些道理而已。” 苏轼对这个倒是有所心理准备,没有父母的敦促,能够一直读书已经是一个小孩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但说要怎么努力的,那一般人却是难以做到的。 苏轼安慰道:“没有关系的,以前没有好好读,以后好好读就是。 先严二十五岁始知读书,后来不也是成就了学业,有很大一番成就,著作等身么? 是了,允儿,你今年几岁来的?” 苏允笑道:“侄儿生于治平元年腊月,今年十七岁了。” 苏迈掐指算了算,诧异道:“不对啊,你若是生于治平元年腊月,到现在也就才十五岁啊。” 苏轼算了一下,亦是惊讶道:“还真是十五岁,不过允儿的算法也不算错,腊月出生,一过春节便算两岁,现在又过了小年,算十七岁没问题,但实际上不过是刚满十五岁而已。” 苏迈看了一下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就算是坐着犹然看得出十分雄壮的身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特么是十五岁? 苏轼叹息道:“十五岁,也就是说,你父母亲当年离你而去的时候,你才五岁啊,真是……苦了你了。” 苏允摇了摇头。 苏轼也没有再去测试苏允的学业如何了,一个小孩五岁便失了祜恃,能够活着、且知感恩,还不作奸犯科沦于下流,这已经是极大地幸运了,若还要求他学业精湛什么的,那也太苛求了。 苏轼安慰苏允道:“以后好好跟叔父读书,才十五岁的年纪,一切都来得及。” 苏允点点头道:“允只愿读书明理,却是不愿意科考,还请叔父知悉。” 苏轼惊讶道:“这是为何,天下读书人无不以科考为愿,以中举为荣,你为何不愿意科考?” 苏允笑道:“侄儿生性懒散且鲁钝,自知没有那个才能中举,因此读书亦是为了明理而已,真要让侄儿去科举,那真是为难侄儿了。 而且,侄儿也并不想当官,一旦当官,时间便全然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游山玩水,到处去看看都不可得,反而失去了自由,我不愿矣。” 若是以前的苏轼听到苏允这番言论,定要劝诫甚至训斥一番。 但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此时正是最为情绪低落沮丧,对于仕途亦是有畏难情绪之时。 闻听此言,反而觉得苏允的想法十分通透,顿时赞道:“若是当年我有你这般想法,不走仕途,那我今日也不会是这般,唉。 好好,你不愿意科考便不科考,但读书可以明理,却是不可不读,一辈子总不能如鸡豚一般浑浑噩噩。” 苏允闻言喜道:“谢谢叔父体谅。” 第二日,那祝阿大与田阿三便来催行,他们是有任务的,必须在几日之内,将苏轼押至黄州,否则他们便要被判为失职。 只是他们畏惧苏允,在苏轼门外徘徊了好久,直到苏允过来。 苏允看到他们,脸色便是一沉道:“我叔父昨日才刚刚从御史台出来,又赶了一天的路,你们就不能容他多休息一会?” 祝阿大看着苏允捏起来的双拳,心中畏惧,脸色讪讪,田阿三赶紧苦着脸解释道:“苏小哥,不是我们不通人情啊,实在是我等有职责在身啊,若是不能够在规定时限内将苏员外送至黄州,我们就要吃挂落了!” 苏允冷哼了一声道:“多休息一会能误得了什么事情,最多今日走快一些便是,你们这般咄咄逼人,是觉得苏某的拳头不硬么?” 祝阿大田阿三两人的脸色更苦,正不知道如何之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却是苏轼被三人说话声音给引了出来。 苏轼看着倒是神清气爽,亦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笑道:“好了允儿,二位官差亦是有职责在身,须怪不得他们,你也别老是威胁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祝阿大与田阿三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苏员外说得对极了。” 苏允这才缓和了脸色,与苏轼道:“叔父,要不今日在这里歇息一天,不用急于一时的。” 旁边祝阿大与田阿三脸色顿时着急起来,苏轼看了一下两人,缓缓摇头道:“走吧走吧,这……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去黄州吧。” 于是一行人准备起行,寺中老僧听闻赶紧赶来,悄悄命小沙弥去厢房里面看了看,小沙弥出来与他摇摇头,老僧顿时有些着急,苏允如何看不出二人的小动作,笑道:“主持,你是想让我叔父将墨宝留在厢房内,还是写在纸上?” 老和尚闻言大喜道:“都可都可。” 小沙弥欲言又止。 苏允笑道:“那还不赶紧拿笔墨来。” 小沙弥赶紧拿来笔墨,苏允笑道:“叔父,你便提在这厢房之内吧。” 苏轼点点头,提着笔稍微一思索,便在墙上写下: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桠。 老僧咂摸了一下,顿时赞叹道:“苏员外果然不愧是大才子,这诗写得真好。” 一行人再次踏上行程,他们要先赶去陈州与苏辙相会。 兄弟俩同时贬官,两家都面临着播迁的动荡。 作为犯官,苏轼自然不能绕道去南都探亲,只得捎信叫苏辙赶往陈州相见,一起商量家小的安排。 此外,文同去年在陈州去世,身后萧条,无法扶柩还蜀,一家人流寓异乡,也是苏轼的一桩心事。 陈州离京城不远,是去黄州的中途站。 第九章 行路难! 寒冬腊月还在赶路,自然不是什么美事,就算是苏轼坐在车里,亦是十分煎熬。 好在有苏允在,苏允一路上安排行走路线、食宿,却是安排得十分妥当。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比起二十出头的苏迈,却是要成熟太多了。 一路上与人沟通十分娴熟,只要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苏允的作为令得苏轼连连点头,亦是不得不为这孩子感觉到痛心: 若是不得已,谁会小小年纪便这般世事洞明? 若不是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谁又愿意这般人情练达? 苏允一行人抵达陈州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陈州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新年的狂欢之中。 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贴着红色的对联,人人将家里的新衣或者是往日里不舍得穿的好衣服拿出来穿上去拜访亲戚。 街上爆竹声响,小摊贩将各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摆满了摊子,孩童们欢声笑语,在各个摊贩之中跑来跑去。 苏允见苏轼等人见此场景皆有感,想来是想起了家人,连祝阿大与田阿三亦是有想念之色。 谁不想在这春节之时与家人在一起呢? 不过伤感只是一时,苏轼道:“大年三十便去人家里打扰并不太好,初一也不好打扰,不如初二去吧,咱们这几日赶路颇快,在陈州这里待上几天想来也不会耽误行程。” 祝阿大与田阿三知道苏轼要在这里等候弟弟苏辙,心里倒是有所预备,尽皆点点头道:“一切听从苏员外吩咐即是。” 苏迈脸色有些不自然。 现下不去文同家里,便要寻找客栈落足,今天是大年三十,不知道是否有客栈开门。 而且一路上走来,苏迈在汴京中借贷的钱财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经是囊中苦涩矣,这还是苏允准备了一车的吃食的缘故。 苏允看出苏迈的不自然,笑道:“大兄先陪着叔父,我去寻人问一下,看看哪里有客栈可以住宿。” 苏迈赶紧叫住苏允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银两,你先拿着。” 苏允笑道:“大兄放心吧,我身上还有一些,足堪用矣。” 说着便大步离去。 苏轼与苏迈道:“囊中可是已经羞涩?” 苏迈点点头道:“离京之前借了一些,那些人听说我是苏家人,不愿意多借,说借了以后咱们未必能够还得起,这一路住宿吃嚼,已然是消耗殆尽矣。” 苏轼叹了一口气,他的性格历来豪放,为官之后对于钱财也是拿到手便花了,并没有什么积蓄,这遇到了事情,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不由得想起孩童时候,若不是母亲程夫人经营有道,苏家上下亦是要挨饿的。 此去黄州路上且先不说,到了黄州之后,艰难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呢,届时家中十几口人都要到黄州一起生活,一家人吃喝嚼用,那才是大头呢,自己虽然还有官身,但已经是撸为小官罪官,只有一点俸禄,压根养不起一家人。 自己现在的官职叫什么来的? 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水部员外郎本是水部的副长官,但检校则是代理或寄衔的意思,并非正任之官; 团练副使本是地方军事助理官,但是在这里也只是挂名而已,因为,后面的两句“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无权参与公事,只是由当地州郡看管的犯官,性质近于流放。 因为近似犯官,所以其他的收入已经全都没有了,什么添支、职田、公使钱的这些官员俸禄福利基本上都没有了,只有一点官职的俸禄,这点钱养不起一家人的。 苏轼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在故乡闭门苦读,在京城一举成名,皇帝誉为宰相之才,重臣延为座上之宾,只以为经天纬地的事业唾手可成,又怎能料到有一天会落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便在苏轼胡思乱想之时,苏允便已经踏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 苏轼忍不住轻轻一笑,这个少年人,似乎天下什么事情都难不住他,每天也都是乐呵呵的,他真的是很快乐。 苏允离着老远便大声道:“叔父,已经打听到了,往前面过几个街口,那里便是陈州最大的客栈了,我们便去那里住宿吧。” 苏迈赶紧迎上去两步,低声道:“这客栈不便宜吧,我这里没有什么钱了,要不找个小客栈?” 苏允笑道:“大兄,不用担心这些,我这里还有些钱呢,足够咱们花销到黄州的。” 苏迈不太好意思,道:“这怎么好让你出钱,就当是我们借你的吧?” 苏允哈哈一笑道:“当年若是没有程老夫人的馈赠,我先严先慈都成不了亲,他们成不了亲,哪里还有我,所以,大兄不要在意这点小事情,是了,大兄,你主管开销,这些你先拿着。” 苏迈只觉得苏允往自己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东西,他偷偷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却是一块官制二十两的金元宝。 按当下市价,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换两贯钱,也就是说这官制二十两金元宝,可以换成铜钱四百贯! 苏迈跟那些借贷人好话说尽,也不过是借到了十几贯的钱,现在苏允一出手便是四百贯,他怎么这么有钱! 苏允已经走到了苏轼身边,搀扶着苏轼上车,与祝阿大与田阿三道:“走吧。” 祝阿大赶紧牵住毛驴的笼头走在了前面,苏迈赶紧跑过去,一跳屁股坐在车辕上开始驾车,但脑子里却依然在胡思乱想。 车一动起来,祝阿大与田阿三便落在了后头,苏允脚力最健,轻松跟在车畔。 苏迈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允弟,你在眉山到底挣了多少钱?” 苏轼在车里正要呵斥,这般盘问人家家底的事情,着实是有些冒昧了,但却听苏允笑道:“前期颇做了些铺垫,后期竞争大了也没有什么心思做了,也就一开始算是挣了点,也不多,也就将将万贯吧。” 这话将苏迈吓了一大跳,道:“多少?” 第十章 七巧玲珑心! 苏允不甚在意道:“具体金额在九千多贯吧,出来之前,我拿了五千贯买了五百亩地捐给了族里的族学,作为学田。 我曾听说范文正公给了范氏家族准备了学田,以后范氏家族将人才辈出矣,我苏允虽然不才,但也希望眉山苏氏能够人才辈出。 其余的我兑换了两千贯成为黄金以及白银,在路上容易携带一些,其余的尽皆作为遣散费用给了之前一起干活的伙计了。 这一路上花销下来,也没有剩多少了,除了大兄你手上的二十两金子,我这里还有二十两。” 听得苏允娓娓道来,苏轼苏迈二人不由得动容。 一是因为苏允竟然挣到了一万贯的巨额财富,腰缠万贯,那是真正的富有啊。 然而这还不是苏轼父子动容的缘故,让他们动容的是,苏允穷困那么多年,竟然在富贵之后,毫不犹豫便给族里捐了一半的资产作为学田。 又把大部分的钱作为合作伙伴的遣散费用,而自己仅仅留下两千贯,而这两千贯,都是为了向苏家报恩而留! 苏轼心中的震动是很难形容的,说一句实在话,他这辈子见识过很多的人,有些人还特别的豪迈有趣,但无论是谁,在钱财上总没有苏允这般洒脱。 他在苏允身上看到了很多的优点,但最大的优点是他极懂得感恩。 当年母亲帮助过他们家,苏允便千里报恩; 家族给他提供了庇护,族学容纳他上学,他稍微挣了钱,就把一半的钱都买了学田捐给族学,至于族里有克扣他租田收入的事情,他却是浑不在意一般。 而那些跟随他一起做生意的伙计什么的,他也没有忘记他们,在不干的时候,直接将剩下的一多半都作为遣散费,感谢这些人帮他做起来生意。 有些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是很难的,善财尤其难舍,白白将钱送给别人,这个事情本身太难了。 苏轼不知道苏允在送出去的时候会不会犹豫,在前一天晚上会不会失眠,但他终究是做到了。 苏轼沉默了许久,道:“允儿,你做得很好。” 苏允听到苏轼的夸赞,只是笑了笑,道:“侄儿先严先慈教诲侄儿的道理不多,但知恩图报这一句,大约是最为重要的一句,侄儿不敢忘尔。” 苏轼感慨道:“林堂兄教育出来一个好孩子啊。” 苏允对苏轼的夸赞并不太当一回事,别人善财难舍,于他来说,钱是最不值得珍惜的东西。 他打定主意离开眉山,那么多的钱,他也带不走,干脆捐了分了,换一个好名声,反而是利益化最大化了。 现在看到苏轼父子的表现,他的钱花得不冤。 转眼间,驴车已经到了客栈,苏允一马当先去将客房入住给办理了,然后借口说要出去逛逛,回来的时候带回来许多新鲜的酒食,是从一个酒楼里定的鸡鸭鹅鱼等现做的酒菜。 苏轼有些心疼道:“现在银钱不多了,却是需要节俭些。” 苏允笑道:“叔父刚从御史台出来,这些时间就顾着赶路了,好不容易可以稍微歇歇,正好算是接风洗尘了。” 苏轼又是唏嘘感慨,祝阿大田阿三却是欢呼雀跃,这一路上他们跟着吃肉脯喝好酒,除了赶路比较辛苦,其余时间都觉得特别快活,觉得是美差。 哦,被苏允打的那几拳,也是比较痛苦的,但痛苦转瞬即过,美食美酒却是值得回味的。 五人在客栈里吃肉喝酒,外面爆竹声响辞旧岁,倒是让苏轼父子暂时摆脱了对前程的担忧,几人言笑晏晏,极为融洽。 接下来两日苏允都抢着安排吃食,虽然不如第一顿那么丰盛,但每一顿都不寒碜,终归是有肉有菜有酒,苏轼一边担忧钱财,但另一边吃得亦是痛快。 到了初二,苏轼启程去文家,文同去年年初在陈州病逝,一大家子现在都滞留在陈州,原本一家人居住在官寓中,但为了给新知州腾出房子,搬到了一处民居中暂住。 苏轼登门拜访,文家一大家子尽皆出来迎接。 苏轼见到文同的妻子李氏比之苍老了许多,不由得悲从中来,既痛惜好友文同的逝世,又惭愧好友去世,一大家子滞留陈州,自己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李氏见到苏轼却是十分感激,连连感谢苏轼,令得苏轼都有些惭愧莫名。 “嫂子,您别说了,文兄遭遇不幸,我现在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你们,我实在是愧疚莫名了,您再这么说,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苏轼又是惭愧又是悲伤道。 李氏抓着苏轼的手感慨道:“我那老伴有叔父这样的表兄弟,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叔父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还在这么为他着想,三十晚上便送来一车的年货,还给了我家四十两的金子作为扶柩花销,谁若敢说叔父您没有照顾文家,老妇定要当面啐他!” 苏轼啊了一声,随即看向身后的苏允,苏允笑着与他点点头。 苏轼却是又惭愧又是欣慰,惭愧的是自己这些年的人情世故是半点都没有怎么学到,欣慰的是苏允这个孩子,怎么就长了这么个七巧玲珑心呢? 苏迈听着李氏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顿时亦是大惭。 苏允却还是不当一回事,这只是他的一个小习惯而已,要见人之前,礼物先行,这个事情做好了,那么这一次见面无论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基本都不会怎么失望了。 来文家自然无需要达成什么目的,但于苏允来说也只是随手就做的事情,采购点年货,随手再送上两柄金元宝,苏轼场面便全都给做足了,值当的。 有时候苏允总是觉得他的成功主要是运气而已,但他却是没有怎么想过,若非他这种天生的交际能力,就算是天大的馅饼砸头上,也未必就能够抓住机会。 实际上一个人有这样与人打交道的能力,那么距离他成功,大约也不会太远的。 第十一章 托付! 有了苏允做下的场面,文家对苏家父子特别的热情,原本苏轼不愿意在大年初二打扰文家,但李氏却是坚定要苏轼留下来住在家里。 李氏是这么说的:“若是让叔父大过年的在客栈里住,这要是传扬出去,我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叔父请务必住在家中,让朝光、葆光几个孩子跟他们叔父尽尽孝!” 朝光、葆光乃是文同的孩子,文同生子五、女二,共七人。 长子文朝光,二子文葆光,三子文埀光,四子文务光,五子早夭未名,长女早亡。 果然,之后每天文同的几个孩子早上都过来请安,还拿着书本向苏轼请教问题,苏轼对老友的子女自然是非常上心的,但有请教,知无不言。 初三的时候,苏轼这般收到了弟弟苏辙遣人先送来的消息,说他们初十会抵达陈州,这让苏轼十分高兴。 苏轼安安稳稳住在了文家,苏允本想着趁这个时候好好地逛一逛陈州,但却被苏轼给抓住了,让他跟着文家四子以及苏迈一起读书。 照苏轼的说法是:天天到处无所事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静下心来读读书,才是正经事。 苏允倒是不拒绝,毕竟苏轼自己亲自给几人讲解经义呢,能够亲身听到苏轼这个千古大偶像讲课,的确比游览一个陈州要有趣得多。 陈州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多数城市都没有什么好玩的,城市设施大多不太完善,与后世相比,根本是没有办法比的。 而那些值得称道一些的勾栏柳巷什么的,苏允也不想玩,无他,前世玩腻了都。 就苏允自身的状态来说,他就是前世见太多,吃太多,玩太多,以至于对待许多事情已经失去了好奇心,这才导致他的心理疾病比较严重。 不过他终究是有求生本能的,想要靠近苏轼这个自愈能力超强的人身上汲取营养,重新唤醒对生活的热爱。 所以,他这才鞍前马后,什么事情都想在了前面,就为了留在苏子瞻的身边。 现在看来他的筹谋应该是比较成功的,这不,苏轼已经主动开始教导他读书了。 不过,最让苏允期待的是黄州的生活。 这个时代的黄州自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陈州不足道,黄州比陈州更加偏僻简陋,但到时候的黄州会有东坡、会有临皋亭、会有雪堂、会有赤壁。 苏允一边读书,一边期待黄州的生活。 苏轼倒是在不断地测试苏允在读书上的天赋,只是苏允读书不求甚解,虽然常有新意,但一些枝微细节处却总是不愿意深究,苏轼尝试着纠正,但见苏允自己兴趣不大,便不再多加提醒了。 初十这天,苏轼早早就起来了,带着苏允苏迈等人来到了陈州城外,等候到了中午,两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苏轼见到苏辙,终究是忍不住泪下,苏辙却是颇为沉稳,抱了抱兄长的肩膀,低声抚慰了几句,然后看向苏允等人。 苏轼赶紧给苏辙介绍在场诸人,文同一家不用多加介绍,主要便是介绍苏允,不过这里人多,苏轼也只是稍微介绍了一下,便赶紧带着苏辙一家进城。 初春的天气毕竟还是寒冷,一行人接了苏辙后赶紧回到了文家,文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迎接苏辙一家,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主要还是苏轼讲得多,苏辙听得多。 苏允不太说话,但看着苏轼兄弟两个的相处方式也是觉得有趣。 当夜,苏辙寻了苏轼去外面赏月。 说是赏月,大家都知道,兄弟两人肯定是要聊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去打扰。 今夜夜色如水,感觉颇为清冷,但苏轼却是十分高兴,他与苏辙笑道:“子由,咱们有许多年没有在一起赏月了。” 苏辙想起这些年兄弟二人各地为官,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几,而过几日之后,兄弟二人又要各分东西了,到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不由得唏嘘起来。 苏辙唏嘘过后,与苏轼道:“兄长自去黄州,到时候我自带着两家老少,从南都登船,经汴水,到淮扬,过金陵,溯江而上,先将自己一家暂且留在九江,然后我再专程护送嫂侄等前往黄州,兄长莫要担忧。” 苏轼闻言点头道:“那就辛苦子由了。” 苏辙摇头道:“兄长这回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苏轼摇头道:“在御史台的时候是吃了不少苦,我甚至都认为自己出不来了,唉。” 不过他随即振奋起来,道:“此次路上却是觉得没有什么苦,主要是因为苏允得力,这一路上得他安排,竟是觉得赶路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了。” 闻听苏轼说起苏允,苏辙倒是有了兴趣起来,道:“今日听兄长说了苏允之事,他应该是咱们苏林堂兄的儿子吧? 苏林堂兄我记得是十年前便去世了,苏林堂兄去世没有多久,堂嫂也跟着而去了,苏允这些年是跟着谁长大的,兄长可知道么?” 苏轼倒是诧异道:“你竟是知道苏林堂兄和堂嫂去世了,我却是不知。” 苏辙笑道:“兄长历来不太管这些事情,我不得管起来么,族中的事情我倒是常常知道一些,不过更细节的却是不知了。” 苏轼点头道:“听苏允说,他父母亲去世之后,便是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了,族里只是让他去族学里上学,其余的基本上不管的。” 苏辙吃惊道:“一个五六岁孩童自己生活,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轼摇头叹息道:“是啊,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我看他人情世故上十分精通,便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了,子由,有个事情我还得拜托你。” 苏辙道:“兄长你说。” 苏轼道:“我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大约已经没有起复之日了,这孩子很好,也很有能力,若是能够好好地培养,以后说不定能够成为一个对朝廷有用之人。 所以,你帮我带着他,或者你来培养他,你若是不耐烦,便推荐给其他的人,不能在我这里埋没了他。” 第十二章 婉拒 苏辙有些惊讶于苏轼的郑重其事,道:“兄长,这苏允有何等才能,竟是让你这般郑重其事?” 苏轼要将苏允托付给苏辙,自然要对此做详细的说明,就算是苏辙不问他也是要说的。 苏轼详细将他从御史台出来,被祝阿大田阿三两人欺辱,苏允挺身而出教训祝阿大,取得主动权,这一路两个官差都因此对自己毕恭毕敬。 而一路上,苏允准备了驴车、准备了酒肉蛋饼,安排十分妥帖。 一路上亦是多有如那寺庙的老和尚拒绝入住的,一旦苏允去交涉,定然可以顺利入住。 而如文家这般,苏允会将这些礼节都做在了前面,让自己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之类的都说了个遍。 当然,主要说的还是关于苏允的品质。 苏轼将苏允遭遇的困境,在困境之中出淤泥而不染,有所成就之后,不仅不怨恨家族,还积极回报家族。 对自己这边父母曾经受过的恩惠念念不忘,一个十几岁少年,竟是从川中出发,千里迢迢去到汴京,就为了报恩, 苏轼将这些事情着重给说了一遍。 苏辙听完之后亦是觉得颇为震撼,另外内心还有一种感动。 这种感动与苏轼感受到的是差不多,一是觉得苏允颇类古时候的义士,二是想到了仙逝的母亲程夫人。 想到母亲去世许多年后,竟然还有余泽留存下来,不由得心生孺慕之感。 而这种感觉亦是投注在了苏允的身上来,一时间觉得苏允这个孩子什么都好了。 不过苏辙终究是个十分理性的人,他敏锐抓到了苏轼述说时候的一个要点:“兄长说苏允不愿意读书做官?” 苏轼点点头道:“他说他生性懒惰,读书才能又是不足,但根本原因还是不愿意做官受约束,只愿意游山玩水。 其实我看他不是个鲁钝的人,相反,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不过十五岁,他接人待物总是能够做到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一般,经营起来产业,短短时间便积累了万贯家财。 而积累巨额财富之后,他不耽于财富带来的享受,反而随手便捐献家族,安抚伙计,又回馈当年施恩的苏家,巨额财富在他眼里竟是如同泥沙一般。 他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他知道回馈族里会有一个贤良的名声,安抚伙计会得到这些人的拥护,回馈苏家会有一个知恩图报、孝顺的美名。 这么有智慧的一个少年人,若是任由他去游山玩水,那对于国家朝廷来说,岂不是太可惜了?” 苏辙听苏轼讲得动情,不由得笑道:“兄长竟是这么认为的苏允么,他就不能是赤子之心,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他金子一般的内心?” 苏轼亦是笑了起来,道:“他精于俗务,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懵懵懂懂只依靠本能做事? 相反,他一定是有着自己的动机,若是我认为他是个淳朴的少年,那傻的就是我了。” 苏辙神色沉静了下来,道:“那兄长还要推荐他?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奸邪的人么?” 苏轼呵呵一笑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你要多加观察他,若当真发现他行为不端,那推荐之事就作罢吧。” 苏辙点点头,心道哥哥经历了这么一桩祸事之后,这心性也成长起来了,或许经历了这么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兄弟二人安排好了家人的事情,又商议了苏允的事情,随后便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恰好今日想起了亡母程夫人,兄弟二人都富含感情聊了许久,聊起许多的往事,直到明月西斜,兄弟两人才歇下。 第二日,苏轼叫了苏允去他房间,苏允发现苏辙也在,不由得看了看苏轼,不知道苏轼是要做什么。 苏轼笑着道:“允苏允,我跟你苏辙叔父谈好了,你之后随他去就任,以后你苏辙叔父会推荐你一个好前程的。” 苏允闻言摇摇头道:“二位叔父按理来说都是我家的恩人,跟着谁都是报恩。 不过目前来说,九十二叔的境地更加艰难,去了黄州之后的生活恐怕还是要颇为困窘的。 所以我还是得跟着九十二叔,我是可以帮上很大的忙的。” 苏轼摇头道:“我大约已经能够接受困境了,再难一些也是无妨的,你跟着你苏辙叔父,以后的前程比跟着我好多了。 当然,也不是说一定要读书科举,其实不科举也是能够当官的,以后你苏辙叔父自然会推荐你去的。” 苏辙适时点点头,道:“是啊,以后我找机会请人帮你谋个职位,只要你有能力,一样也是可以当官的。” 苏允闻言笑了起来,道:“谢谢二位叔父的操心,不过侄儿当真不想当官,二位叔父还是莫要操心了。 侄儿只想跟着九十二叔,到那黄州去,跟着九十二叔游山玩水的,那才是我平生所愿。” 苏轼与苏辙二人相视了一眼,苏轼再次道:“你别着急着下决定,你苏辙叔父还有两天才走,这两天你好好想想,若是主意有变,随时可以说。” 苏允笑道:“不会有变的啦,我就跟着九十二叔去黄州。” 苏轼劝道:“再想想,再想想。” 正月十三,苏辙已经准备出发了。 苏轼初罢徐州任时,曾顺道去南都看望弟弟,距今还不及一年,劫后重逢,恍如隔世。 匆匆议定家事,又该匆匆远别,彼此不免依依难舍。 苏轼离别前夜写了一首诗,名为《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苏允看到苏轼安慰苏辙道:此别何足道,大江东西州。 兄弟俩一个住在长江的西头,一个住在长江的东头,虽然难以相见,却是一水相连,不也是可资慰藉的么? 又道: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 黄州虽然偏僻荒凉,不也是人住的地方吗?只是自己将来一定要吸取教训,谨言慎行。 即使永远做黄州人,了此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允看了整首诗,觉得写得挺好,但并不治愈。 毕竟苏轼亦是强自压抑自己的痛苦,安慰自己的弟弟罢了。 第十三章 江南春早 苏辙临行前一夜,苏轼与苏辙又再次找到苏允,问起来跟随苏辙去就任的问题。 苏允极为坚定的道:“二位叔父别操心了,侄儿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就跟着九十二叔。” 苏轼沉默了一会道:“你要是跟着我,可能一辈子都得在那个穷乡僻壤了。” 苏允咧嘴一笑道:“黄州城外有满山的竹林和那绕城奔流的长江,山笋香甜,江鱼鲜美。 雨后上山挖笋,闲时去江畔钓鱼,月夜之时,可去赤壁泛舟,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比在官场上蝇营狗苟强吗?” 苏允这番话,竟是让苏轼都有些期待起来黄州的生活了,一下子都觉得前程似乎也不那么渺茫了。 苏轼笑着与苏辙道:“被苏允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被贬谪也不是什么坏事了,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苏辙见到兄长似乎心情好了起来,心里也是开心,笑道:“好,你现在不愿意做这个决定,以后等你在黄州生活腻烦了,想要做些事情了,一样可以来找我。” 苏允闻言与苏辙拱手相谢,道:“谢谢叔父。” 苏辙带着家人走了,苏轼双眼含泪依依惜别。 不过他们也得启程了,在这里已经耽误了许多天,若再住下去,就真的要耽误行程了。 这两天祝阿大以及田阿三已经是有些坐立不安了,想要催又不敢,但就这么耽搁着,又怕误了差事。 苏允眉眼通透,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苏辙没有走,又如何能够催苏轼启程。 苏辙走后第二天,苏轼一行也启程了。 他们告别文家继续赶路。 正月的北国依旧寒风凛冽,行到蔡州又遇上一场大雪,天寒地冻,雪深路滑,沿途的艰辛难以尽叙。 从新息渡过淮水,便进入了湖北境内。 当时雾雨茫茫,獐鼠哀号,苏轼伫立岸边,看着他所熟悉的中原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心头不禁涌起一阵万里投荒的悲哀。 此时苏允站在他的身旁却是一脸的振奋道:“叔父,过了江,我们离黄州就不远了。 我听说江南春早,春风岭上漫山遍野的梅花已经盛开,在初春的寒风中摇曳,半数飘落清溪,冉冉流去,那种意境,极为迷人!” 苏轼诧异地看了一下苏允,似乎……自己这侄儿,他真的是很享受着这旅途啊,而且,他好像真的很想去黄州啊! 黄州,真有那么好? 一行人渡江后继续赶路,在关山的春风岭上,苏允果然见到了漫山遍野的梅花,虽然春寒料峭,但苏允却是喜不自胜。 说句实在话,前世的苏允就是一个纯粹的南方人,而且是很南的南人,这种漫山遍野的梅花,哪里有机会见过? 那边苏轼见此情景诗兴大发,只是稍微思索,便随口吟诵道: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苏允一听笑道:“叔父,如此美景,你这心境却是不行,人生就是我来过,见过,其余的都是等闲事尔,何必自卑自怜。” 苏轼闻言笑骂道:“我被贬官流放,还不容我自卑自怜一会,你倒是洒脱,不如做首给叔父鉴赏鉴赏?” 苏迈闻言笑道:“爹,你就别为难允弟了,允弟就不爱读书,四书五经都读得乱七八糟的,能做得了诗么?” 这一路上走来,三人早就十分熟悉,平日里也会一起说笑,也算是打发旅途上的苦闷。 苏允闻言一笑道:“还真别说,我这里倒是想起了一首,立意上可能略胜半筹哦。” 苏轼父子尽皆笑了起来。 苏允见二人不信,亦是有意作怪,双手叉腰,对着幽谷大声吟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嗯?” 苏轼父子二人听到了这阙词,顿时都有些愣住了。 苏轼咂摸了一下词中之意,与自己所作的诗比了比,大赞道:“苏允说他的诗立意更高,果然如此! 我的诗中中的梅花孤傲清高遗世独立,而苏允词中的梅花却是坚强、无畏、风流,且无私奉献精神和谦逊自处。 这种精神境界和高风亮节的确是高于我的梅花诗!” 苏轼用十分赞赏的目光看着苏允道:“允儿,没想到你的内心竟是这般坚强与无私。 怪不得你视钱财如粪土,视恩义重于千斤,你这词虽然用词十分简单,但立意上,却是高得不能再高了,真好,真好!!” 苏轼夸个不停。 苏允笑而不语,教员所作的词嘛,立意能不高么? 苏迈的下巴已经被惊得要掉下来了,他之前知道苏允不爱读书,以为苏允就是个混子呢,没想到现在这混子竟然做出一首连他父亲这样的人都赞叹不已的词? 妈呀,这混子不仅交际能力强,做事能力强,现在连作诗都比自己强,那以后我这还有地位吗? 苏允看到苏迈的神情,肚子里都要笑痛,这父子两个都是妙人,苏轼是个妙人自不必多说,苏迈这人亦是有趣,平时是十分诙谐的。 经历了此事之后,之后苏轼却是与苏允经常谈起诗词来,苏允原本是想着硬着头皮听听,但没想到这一听却是入了神。 苏允原本觉得诗词太难了,什么平仄、什么格律、什么立意、什么用典等等,实在是又麻烦又难懂。 但这些东西在苏轼口中讲来,却是如同寻常一般,就像是做饭要下盐,做肉要事先腌制,炒菜最好用高温一般简单。 他们度过关山,走过麻城,在转入岐亭以北约二十里处的时候,苏允已经是满满的一肚子诗词知识了。 苏允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强,强得可以随口便来一首打油诗。 这样的知识他还是愿意学的,他还想着以后跟着苏轼去跟那些文人骚客去到处游玩呢,要是什么都不懂,那玩着也没有意思了。 第十四章 黄州! 到了岐亭,离黄州便很近了,一行人加了把劲,第二天终于抵达了黄州。 一座偏僻小城,城墙老旧,也并不大,而且商业萧条,除了城外的满山的竹林以及绕城奔流的长江尚有几分可观之外,再无半点看点。 进了城,苏轼看了一下比陈州都远不如的街道,更别说跟汴京那等繁华所在相比了。 苏轼正待转头与苏允说一句【你看,我都说黄州很是偏僻萧条吧,现在后不后悔】类似的话时候,便看到苏允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有着一种颇为奇怪的满足感,那种满足感近似于【哇,这里真有趣,果然来对了的】意思。 苏轼对苏允这种奇怪的行为有些不解,但他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是任由着驴车载着去州衙。 黄州州衙说是州衙,其实与一县衙也比不太上,从外面看着,那年代感便扑面而来,不说这里是州衙,苏允都要认为这里是某处古迹了,不过这么想也没有关系,宋朝官员一向不被鼓励修衙,因此衙门大多比较破旧,而黄州州衙尤其破旧而已。 苏允低声与苏轼问道:“叔父,您知道这州衙什么时候修的么?” 苏轼琢磨了一下道:“看这形制与老旧程度,大约是五代之前的了吧?” 果然,这州衙比苏允他太爷爷年纪还大得多。 苏轼等人在州衙门口,立即惊动了知州陈轼,陈轼本想出来迎接,但想到苏轼乃是新党贬谪而来,自己若是出去迎接,岂不是落人口实? 于是陈轼便使人出来带苏轼进了州衙,也不避着旁人,神情冷淡的让苏轼入职。 当苏轼问起居处的时候,陈轼淡淡道:“苏员外只是在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至于如何安置,苏员外可自己寻地而居,本州却是管不得的。” 苏轼看出陈轼的冷淡与针对,也没有敢反驳,领了命便退出了州衙。 现在的他对官府有一种畏惧感,竟是不肯在这里多留,出了州衙以后,既是有些松了口气,但亦是有些茫然。 官舍不让住,那我们要往哪里去,到时候家人十几口也要跟着过来,又要去哪里落足? 苏轼站在州衙门口,一时间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苏允哪里不明白苏轼在想什么,笑了笑,扯了一下苏轼的袖子道:“城里有家叫定惠院的小寺庙,咱们可以去借住几天。” 苏轼叹息道:“几天之后呢?” 苏允又是笑道:“就暂时落足而已,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苏允寻人问了路,来到了定惠院,定惠院的主持与那汴京边上的市侩老和尚不同,听闻是贬谪的苏轼,顿时心生敬意,立时请着苏轼等人入内安排房间,而且很快安排上热腾腾的斋饭,令得苏轼心生感激。 定惠院这边视苏轼为贵宾,礼遇有加,让苏轼在颠沛流离之余,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得喘息的处所。 苏轼放下行囊,独自闭关在小屋里,又不免回想起这一年来惨痛的经历。 这场从天而降的祸事,使苏轼对外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战栗。 处处是陷阱,处处是捉摸不透的险恶存在,大难之后,他几乎不知道该怎样待人和处世,才可以使自己免遭无端的陷害。 他需要时间来慢慢修复心灵的巨大创伤。 所以,初到黄州的那些日子,他常常整天闭门不出,从早睡到晚。 苏轼可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但苏允却是得想办法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定惠院毕竟不是久居之地,这只是个小寺庙而已,且不说能不能住下许多人,总是在这里,也难免打扰到和尚们的清修,所以还是得尽快寻一处地方落足。 苏允在想的是到底是按照苏轼原本的轨迹,想办法将临皋亭这座水上驿站给弄来居住,还是另想他法。 若是还是将临皋亭弄来居住的话,其实倒是简单了,无非便是疏通一下关系,有苏轼的老朋友帮忙,这事情大约不算很难。 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可以保证苏轼在临皋亭里面的创作基本可以重现,但是那地方的确是小了点。 苏允从苏迈那里得知,苏家其实有二十几口人,临皋亭那里苏允去看过,的确是小了点,二十口人住进去,估计是很不方便的。 不过苏允最终还是决定定居在临皋亭,临皋亭临江不过数十步,在上面可以俯视长江,视野极为旷阔,若是住在临皋亭,那自己岂不是随时可以钓鱼去? 哈,想想就美啊! 不用跟人抢钓位,饿了随时可以回家吃饭,嗯,也要在这里专门搭一个小亭子,专门用来钓鱼! 想及至此,苏允躁动的心便不可抑制了。 就在临皋亭! 什么,临皋亭房间太少? 那就建! 建一座雪堂,再建一座南堂,若是再不够,那就建一座四面来风亭,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既然决定了落足临皋亭,苏允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临皋亭毕竟是官家驿站,想要拿过来居住,却是得通过官府的允许才行,那么黄州知州陈轼便是绕不过去的人物。 至于陈轼对待苏轼的态度苏允却不太担心,陈轼当众接待苏轼,大约是做给朝中的新党看的,实际上他对苏轼还是很不错的。 苏轼能够在临皋亭落足,虽说有鄂州知州朱寿昌的功劳,但若是陈轼这个黄州太守不同意的话,苏轼是不可能在临皋亭落足的。 所以,陈轼不会针对苏轼,但并不意味着这事情就好办了,相反,这事情并不简单。 陈轼必须要顾虑朝中的反应,原本临皋亭给到苏轼的时候,是到了五月份,那时候苏轼已经在黄州几个月了,朝廷的关注度大约是比较低了。 这会儿正是朝中关注度较高的时候,要让陈轼冒这样的风险,估计还是有些困难的。 不过事在人为,苏允的确是不耐烦在定惠院久居,虽说定惠院和尚们颇有礼貌,但庙中不能吃肉喝酒,有时候一些小和尚也会说些怪话,住起来终究是有些别扭。 第十五章 鱼汤真好喝! 接下来些时日,苏允在想办法怎么说动陈太守,但苦于实在没有什么契机。 面对这种有政治风险的事情,不是一般送点礼送点钱就可以搞定的,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须得给陈太守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去敷衍朝廷里的人,才能够让他冒些风险。 不过这样的理由并不好找,因此苏允迟迟没有行动。 这一日,苏轼依然躲在房间里面不肯出,苏允闲来无聊,便来到了江边,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这段时间在准备钓鱼的工具,黄州只是个小地方,实在没有专门的渔具店,只能自己想办法来做。 鱼竿什么的,前几日他便偷偷上山去选取了适合的竹子,又是削圆,又是矫直,还专门生了火烤了矫直,弄完之后还专门用油脂煮过增加韧性。 黄州没有专门卖鱼线的,今日苏允的任务便是便打算寻江上渔民购买。 他沿着长江走了好长一段,见到岸边有渔民在整理渔网,便兴匆匆的过去。 “老伯,早啊,整理渔网呢?” 那渔民没有好气地看了苏允一眼,道:“大哥,若有眼疾,我倒是知道城里有位大夫治眼疾颇有一套。” 苏允顿时恼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那渔民一摘帽子,亦是怒道:“你怎么说话我就怎么说话!你一个二十来岁啷当的人,叫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老伯,你礼貌嘛你!” 哎呦,苏允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个少年人么,不过也怪不得苏允,这渔民穿着衣服陈旧,又佝偻着腰整理渔网,关键是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看着可不就是个老渔民么。 苏允有些羞惭,但随即又怒了起来,道:“我建议你去看眼疾,我不过一十五岁少年,怎么就成了二十来岁啷当的人了!” 那渔民一愣,端详了一下苏允,然后嘿嘿笑了起来,道:“哈,原来你比我还小呢,哈哈哈哈……” 这渔民一笑便停不下来了,苏允无语的看着他,见他停不下来,便抬脚便走了。 “喂,这位小哥,你刚刚唤我作甚?” 那渔民叫住了苏允。 苏允回头,道:“我想要买点鱼线,你这里有吗?” 少年渔民闻言道:“有倒是有,你想钓鱼吗?” 苏允点点头道:“是啊,鱼竿都做好了,就少鱼线鱼钩了,你这里若是有多余的,我想买些。” 少年渔民嘿嘿一笑道:“别买了,买了也没有用,这江鱼不好钓的,你看那边?” 苏允循着少年的指的方向看过去,岸边有一个人在垂钓,有些不明所以看向少年,少年嘿嘿笑道:“那人啊,天天找我买鱼你知道为什么么?” 苏允闻言顿时怒道:“你别瞧不起人,我钓鱼何时空军……何时钓不到过,还不至于到你这里来买鱼充面子!” 少年不明意味的嘎嘎笑了几声,然后从船中拿出来几卷鱼线,又摘了几个鱼钩,囫囵递给了苏允道:“我每天早上都在这里上岸的,大约就是这个时辰,过了这个时辰,就得去我家里找我了。 呐,就是那里的茅草屋,别担心我那里没有鱼,我挖了个鱼塘,卖不掉的鱼都养着呢,你随时来,我随时有。” 苏允:“……” 苏允沉默了一会,道:“多少钱?” 少年笑道:“算了,不值什么钱,你以后多多找我买鱼就好了。” 苏允:“……” 若不是看你年纪小,非得揍你不可! 少年人无暇顾及苏允,从船舱里提出来一个大鱼篓,里面扑通着好些大鱼。 苏允见其吃力,便伸手帮着接了过来,少年一愣,便松了手,道:“小心着些,别掉江里了。” 苏允提着偌大的大鱼篓,健步如飞上了岸边,那少年跟在了后面,惊讶于苏允的力大无穷,羡慕道:“我要有你这体格子就好了。” 苏允笑了笑,看了看鱼篓里鲜活的大鱼,顿时口舌生津,在定惠院里住了这么些天,总是吃斋饭,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看到这些大鱼,肚子里的馋虫便蠢蠢欲动了。 苏允道:“你会做鱼汤、鱼脍、剁椒鱼头、松鼠鱼、红烧鱼、烤鱼、水煮鱼,红烧鱼块……么?” 苏允一张嘴就蹦跶出来鱼的十几种做法。 少年渔民啊了一声,有些懵的看着苏允。 苏允一笑道:“你出鱼,我来做。” 少年渔民的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那可不行,我得留着卖钱呢。” 苏允笑道:“那我跟你买鱼,你做来给我吃,我还给你工费,可以么?” 少年道:“我只会做鱼汤。” 苏允道:“做得好吃么?” 少年人露出得意之色,道:“吃过的都说好,不好吃不要钱,这话我说的。” 苏允笑了起来道:“行,要是真好吃,以后我空军……呸!我钓了鱼便找你做鱼汤,工钱给够!” 少年人笑道:“你自己出鱼,到我家里吃饭,要什么钱,也就是我家里就靠着卖鱼买米,否则这钱也不要你的。” 苏允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碎银扔给了少年,少年手忙脚乱接住,一看竟是块将近二两的碎银,顿时吓得手脚无措道:“这鱼不值这么多钱,你给我百来文就好了。” 苏允笑道:“收着吧,以后少不得多麻烦你,你就一并算着就是。” 听得苏允这么说,少年人欢天喜地收了起来,果然给苏允做了一顿十分美味的鱼汤。 苏允心满意足的拿着鱼线鱼钩,做了几套鱼竿,第二日便到江边开始钓鱼。 第一次钓,用剩米饭打窝,用蚯蚓做饵,空军,去少年家里喝鱼汤。 第二次钓,专门寻了一些碎肉猪内脏什么的打窝,用猪肝做饵,空军,去少年家里喝鱼汤。 第三次钓,用酒专门做得窝料,剩饭、碎肉猪肝一起发酵,味道极浓打窝,用蚯蚓在窝料里泡过做饵,空军,去少年家里喝鱼汤。 空军归空军,但鱼汤真好喝,苏允在黄州也有了一位好朋友。 黄州的生活,也有趣了起来。 第十六章 我叔父恐怕要轻生啦! 苏轼虽然白天不出门,就晚上出门逛逛,但诗词却是写了不少。 什么(《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强起出门,还作此诗,意思殊昏昏也》、(《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等等,都是一些自怜遭遇的诗作。 苏允倒是一一品鉴过,写得很是不错,但与苏轼那些传世的诗作来说,还是逊色了许多。 然则苏允在看到苏轼的一首《卜算子·定惠院寓居作》之后,苏允便欣然笑了起来:契机这不就来了么? 有了这阙词后,你陈轼难道还不能拿着去堵住朝廷诸公的嘴巴? 你看看苏轼是怎么写的: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已经苦闷与凄凉到了这种境地,都拣尽寒枝不肯栖了,现在先要一个基本废弃的水上驿站借助都不肯? 你陈轼的心肠是冷硬到什么程度? 朝廷诸公的心肠又是冷硬到了什么程度? 谁再拿这个来抨击苏轼,恐怕连皇帝的名声都要受到影响的啊! 苏允将这阙词抄了抄,第二日便悄悄来到了州衙求见陈轼。 陈轼听说苏轼家人求见,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苏轼这边出了什么幺蛾子,想要不见,但终究是不敢,毕竟苏轼虽然是犯官,但真要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官家会不会记恨于他? 是,新党是恨不得将苏轼给杀了,但那又如何? 苏轼在御史台受审那么久,新党罗织的罪名是一个接着一个。 任何一个罪名都够其他的官员死一百遍了,但苏轼却是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既没有被削职为民,还继续挂着官职,虽然其他收入是没有了,但俸禄依然还是照常发的。 这就说明了,苏轼在官家那里还是挂着号的,这里待个几年时间,到时候官家想起来了,说不定又被起复,然后在官场上继续风生水起的。 谁说的定呢? 宋朝官场起起落落的人多了去了,何况是苏轼这样才名满朝野的人。 但凡是个好名的君王,谁愿意让这样的人遗落荒野,以至于让史书上记载某君王眼不识珠,苛待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礼物之类的话。 那可真是骂得很难听了。 所以,自己这里面的尺度可得拿捏好了,既不要让新党记恨自己,也不能让苏轼在这里出事。 所以,陈轼很快便让求见的人进来了。 衙役将人领了进来,陈轼一见却是眼前一亮,赞道:“这个少年郎,难道是苏员外的麒麟儿?” 眼前的少年郎身量大约都有六尺高了(将近一米九),若是按照春秋时候的尺度来算,这不得有九尺了,孔夫子也不过是如此了。 这少年不仅身量颇高,而且不是瘦弱的高,而是蜂腰猿臂的好身材,关键是一张脸更是长得极为英俊。 如此美貌风姿,让人一见便油然生出一种想法:人样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谓人样子,是宋仁宗称赞狄咏的用词,因其美貌和丰姿被称作“人样子“。 苏允听得陈轼的话,先是行礼,随后才笑道:“陈使君,小子乃是苏员外族侄,此次前来,乃是有求于使君。” 陈轼见苏允不仅人才出众,面对自己一州太守,竟也是坦荡自然,丝毫没有拘束之意,又赞道:“眉山苏氏果然不愧是家学渊源,人才辈出啊,不仅三代之内,竟然连着出现人才,了不得了不得。” 苏允:“……” 苏允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陈轼这是什么情况,这高帽子是一个接着一个,是要将我打发走,不让我开口么? 这可不行! 苏允此时笑容一垮,神色有悲伤之意,口中亦有哽咽之意,往地上便是一跪,道:“陈使君,请救我叔父一命啊!” 陈轼被苏允这么一跪,心中顿时大惊,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赶紧搀扶着苏允,叠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苏员外……苏员外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允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道:“我叔父恐有轻生之念矣!” 陈轼闻言心下稍微松了松,不是患了什么绝症便好,若只是有轻生之念,那倒是可以挽救挽救。 陈轼赶紧道:“何出此言?苏员外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必定有起复之日,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有轻生之念呢?” 苏允叹了一声道:“其实这也是我的猜测,这几日叔父做了几首诗词,陈使君帮小子看看,是不是叔父已经有了轻生之念。” 随即苏允将《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强起出门,还作此诗,意思殊昏昏也》、(《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等诗词一一吟诵。 陈轼很认真的听着,神色亦是越听越是钦佩,然后与苏允道:“这不过是苏员外在排遣心中苦闷而已,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苏允摇摇头道:“还有一首……” 苏允将寂寞沙洲冷这一阙词缓缓念来,这会儿陈轼亦是神情凝重起来,这阙词的确是苦闷凄凉到了极致,说不好啊,说不好啊。 陈轼皱起了眉头,道:“这阙词苦闷凄凉到了极致,但未必就有轻生之念了吧?” 苏允闻言,脸色顿时轻松了些,松了一口气,道:“陈使君觉得我叔父没有轻生之念是么?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几夜我老看着叔父在江边走来走去,就怕他想不开纵身一跃,那就惨了!” 陈氏嘴角抽了抽,道:“你说有事相求,便是此事么?” 苏允摇摇头道:“我叔父寄居在定惠院,现在倒是还好,但五月我叔父家人便要前来。 唉,一个家庭顶梁柱,连妻小都安置不了,有时候我代入进去想了想,简直是羞愧难当,甚至也有轻生之念啊。” “嗯?” 陈轼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看向苏允。 第十七章 该配合你的演出 陈轼猛地看向苏允,却见苏允笑得意味深长。 陈轼瞬间有些懵,但转瞬之间便明白了苏允的来意,他皱了皱眉头道:“贤侄今日的来意是?” 苏允道:“我这些时日常常去江边钓鱼,看到江边有一处废弃的水上驿站,里面的房舍虽然年久失修,但也能住下一些人。 小子在想,是不是能够拨给我叔父一家居住,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陈轼立即反应了过来的,道:“回车院?” 苏允点头道:“没错,就是回车院。” 陈轼摸了摸脑门,苦笑道:“你啊你,回车院可不是什么年久失修,那驿站乃是黄州最为重要的几个驿站之一,这我也不好安排啊。” 苏允惋惜道:“这样啊,唉,那就没有办法了,算了,反正陈使君都说了,我叔父他也不过是发泄心中的苦闷孤寂而已,大约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就这么着吧。 至于以后我叔父家人要来,我另想办法便是,总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是这词若是流传出去,难免有人要同情我叔父的遭遇,到时候官家听到了,难免……唉。” 陈轼:“……” “……难免要怪我不会做人,以至于令他官家声名受累是不是? 这小子,看起来很是奸猾啊!” 陈轼心中接下了这句话。 不过陈轼倒是对苏允有些刮目相看起来,这小子容貌这般美,却非一个草包。 原本以为是苏轼让他来这里卖苦肉计来了,但看这应对,很可能是这小子自己的主意啊。 那可真是了不得。 小小年纪,便这般足智多谋,还擅长官场上的拉扯,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轼琢磨了一下,发现苏允已经是将整个事情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以关心叔父的理由,光明正大前来求助,这样便把自己身上可能要担的政治风险给去掉了大半。 而拿出来的这阙词,足以让自己师出有名。 毕竟苏轼要真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到时候谁都不好受。 苏轼这等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他若是死在黄州,到时候他陈轼是第一责任人。 新党便是始作俑者,一个迫害忠良的名声是少不了的。 至于官家,亦是要背下任用奸臣,以至于贤人受害的名声。 所以,他陈轼拨用一个‘年久失修’近乎‘废弃’的驿站用来安抚苏轼,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吧? 什么,你新党还不满意,要怪罪我陈轼? 呵呵,难道我陈轼是个哑巴,任由你们揉捏的面团子? 我难道不会向官家告状么? 你新党这是要只手遮天了么? 啧啧,滴水不漏啊这是。 想及至此,陈轼亦是心中有了计较,朝外面道:“请一下于公使过来。” 苏允闻言却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陈轼。 陈轼待得衙役脚步声去远,便笑着与苏允解释道:“回车院以前是驿站,但朝廷已经没有钱去经营,于是下放给了个地方的公使库来管理,所以这事情找不了别人,得找黄州的于公使。” 苏允闻言心中一喜,不用涉及到更高层次,地方公使库,大约陈轼是能够一言而决的,这样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原本苏允知道这个事情大约是能够办下来的,但时间上可能还有颇长,但现在可能很快便能够入住了。 这可是个好事情,以后钓鱼可就方便了。 现在从定惠院去江边,依然还有一段距离,又没有自行车,若是骑驴过去,那倔驴可不好使唤,终归是很不方便的。 一会之后,一个胥吏一般的人进来,此人便是地方上公使库管理者,于公使了。 陈轼道:“于公使,我听说回车院那边年久失修,已经近乎不能使用了,现在常有官员经过黄州,咱们州里是不是要考虑重新修一个驿站了?” 于公使一进来便看到了陌生人,心里便有些嘀咕,听到陈轼这般说道,心里便是一咯噔。 但他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在没有摸清楚上司的意思之时,并没有立即回应。 而是顺着陈轼的话道:“回车院那边的确是年久失修了,已经有不少过路的长官在跟属下抱怨此事了,只是州里也不宽裕,因此属下也不敢提出这个意见。” 陈轼似乎有些愠怒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过路官长都不满意了,到时候到朝廷上告我一状,那岂不是糟糕了?” 于公使看起来很是惊慌,道:“此事是属下想差了,回去之后,属下立即将驿站推到重建。” 陈轼摆摆手道:“重新选个地址吧,推倒重建要耗费更多。” 于公使顿时心下有了些想法,只是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连连点头道:“还是您想得周到,那属下回去便研究研究,看看选在哪里合适,到时候选几个地址,请知州来定夺。” 陈轼点点头道:“嗯,就这么办,是了,那回车院破败,招待官长不太合适,但做普通民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于公使已经是彻底搞清楚了状况,闻言笑道:“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陈轼指了指苏允道:“于公使,我听说你颇喜欢诗词是不是,这是新来的黄州团练苏员外的侄子苏允,苏允颇得苏员外真传,于诗词上颇有见地,你们认识认识,可以交流一下诗词嘛。” 于公使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走过去苏允身边,便拉起苏允的手,道:“那可好,那可好! 我这人生平最喜欢诗词了,就是我水平太差,原本一直想跟知州请教的,但知州忙于国事,我这也不敢打扰。 这下子可好了,可好了,苏小哥,来来,你去我那里,我可得好好请教一下你!” 苏允看向陈轼,陈轼不耐烦摆手道:“去吧去吧!老夫这里忙着呢。” 于公使见得陈轼作态,心下更是不敢轻忽。 苏允笑呵呵道:“那小侄便与于公使多交流了。” 于公使听得苏允自称小侄,心下更是重视了起来。 看着两人出去,陈轼不由得失笑,这小子,可真是见棍子就爬,自己想给于公使一个我跟这小子很熟的态度,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直接称小侄了。 第十八章 公使库! 苏允被于公使带到了州衙外侧的位置,这里是公使库等不算核心的部门所在。 比如说常平仓、合同场、修造场、抽解场、抵当库、常平库、回易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楼店务、都税务、市舶务、平准务等公廨。 当然,黄州这边毕竟是小州,部门的配备并没有那么多,就算是有配备,在这里也就是一个委委屈屈的小小房间作为公廨。 他们自有自己地方作为仓库什么的,但必须在这里有一个小公廨,以方便与州衙这边随时沟通。 公使库的公廨其实还算是颇大的,在黄州这种穷地方,公使库可能就是州衙的财神爷,州衙很多地方都指着公使库呢,因此很明显这公使库的公廨要大得多。 于公使从进入他的公廨之后,笑容便变得矜持起来,不如在陈轼公廨里笑得那般如沐春风。 苏允对这种变化心知肚明,也并不意外。 别看于公使在陈轼那里那么机敏温顺,但人家在这黄州,亦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只不过是遇到了山林之王,才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罢了。 这会儿,该是自己低头了。 苏允一进入于公使的公廨,便往于公使的手里塞了点东西,道:“于公使,我叔父这边情况有些特殊,想跟州衙申请个地方暂住一下,不知道于公使可有推荐的地方?” 于公使手上感受了一下,一系列的信息顿时清晰明了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官制银、二十两、足重、成色极好、保存极好……嗯,诚意很足! 于公使的笑容再次变得如同和煦的春风一般,笑道:“应该考虑,应该考虑,那回车院不是刚好空出来么,到时候苏员外可以搬进去嘛。 那回车院虽然做驿站不合适,但作为民居还是可以的,苏公子觉得可以么?” 苏允拊掌笑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唉,就是我叔父如今也是囊中羞涩,可能也置办不起来家具,那回车院里诸般家具,可不可以一并留着?” 于公使握了握手中手感极佳的银锭,笑道:“建了新驿馆,哪有将旧的家具搬过去使用的,没有这个道理,苏公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愿意用就留着,看着破旧就扔了。” 苏允更是满意笑道:“好好,那可真是谢谢于公使了,谢谢谢谢。” 于公使笑道:“还是谢谢陈太守吧,我这等小人物,也做不了什么主。” 苏允笑道:“于公使也真是太谦虚了,你可是黄州的财神爷,陈使君之下,这黄州就是你说话算话了,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您呢。” 于公使哈哈大笑起来,今日他心情大好,不仅得了二十两的好处,这新驿馆的建设中,又可以捞一大笔,这少年才是自己的财神啊。 至于驿站折旧变作民居,公使库得花大笔钱去重新修驿站这些事情,与他却无关系,花的都是朝廷的钱嘛,与他何干? 虽然于公使口头上答应,但具体日期还没有定下来,苏允趁热打铁道:“于公使,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 于公使想了想道:“回车院那边暂时也没有官员居住,一会我便让人将一些必要的东西给撤出来,明日你们便可以搬进去便是了。” 苏允大喜,道:“好好,谢谢于公使!” 于公使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多来找我。” 苏允笑道:“那必须经常来请教于公使的,于公使,不知道要让哪位去驿站撤离一些东西,我能不能跟着去看看?” 于公使立即明白苏允的意思,不由得心下暗自呐喊,这小子怎么这么精明。 于公使知道苏允是怕派过去的人将里面的一些家具给搬走了,他得去盯着点,有苏允去盯着,甚至可以用一些小手段,将一些本该撤走的贵重东西给留下。 于公使笑道:“苏公子有这等闲情逸致,自然是可以的,待我叫个人。” 于公使到了门外喊了一声:“陈管事,过来。” 顿时旁边有个公廨里叠声应道:“来了来了。” 一个留着不伦不类的胡子的中年矮小汉子,穿着文士服,脸上却是带着谦卑的笑容,看着……十分猥琐。 于公使道:“你跟苏公子去回车院那边,有些必要的东西给撤出来,以后回车院就让苏公子一家居住了,以后不要往回车院安排官长居住了。” 陈主事立即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是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苏允与于公使拱手告别,道:“于公使,以后可能要多来打扰你了。” 于公使笑道:“好说好说。” 苏允笑了笑,跟着陈主事往外走。 他说的以后会常来打扰于公使,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以后当真是有许多事情要来找他的。 在黄州估计得待个四年左右,虽然说苏允已经做好了跟着苏轼一起过清贫的生活,但谁又说得好呢? 到时候若是想要挣钱了,在黄州这种地方,还有什么比找公使库更容易挣钱的呢? 使库的初始职能是收贮、管理公使钱、公使酒。 除此之外,官府公用或公务招待的各类杂物,如蜡烛、果脯蜜饯、佛像、床及桌椅等物品都由公使库收纳。 王安石变法之后,公使库卖醋、刻书卖书、房产租赁、养殖、开抵当铺、卖药,等经营行为更是逐渐扩大。 朝廷对公使库的经营全无禁止,也就是说,什么行业挣钱,公使库都能够做。 而公使库又有公使醋库、公使钱库、西公使酒库、南公使酒库、公使杂物库、公使银器库、公使帐设库等公使七库之分。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衣食住行之所系,若是想要挣钱,只需要承包其中某样东西的采购或者是过期处理之类的,便可以挣得足够生活的钱财。 所以,以后若是有挣钱的打算,自然是要常来寻于公使的,是了,这陈主事看似猥琐,其实也是个权力颇大的人,也是要打好交代的。 第十九章 有朋自远方来 当下苏允便有求于他。 苏允的做法历来都是最为省力的,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他从来不吝啬于钱财。 跟着陈主事前往回车院的时候,苏允便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十两银子,于是陈主事笑得可就真诚多了。 带着人来到了回车院,陈主事便开始指使人撤离东西。 “床、桌子、椅子、厨具碗筷、炭炉等等日常所用的东西,一概留着不撤走,地毯什么的也留下,喂,那个文房四宝有什么好拿的,都留着……” 陈主事十分豪爽的指使着工人,最终十来个工人只拿走了一些字画以及马车驴车之类的,那些怎么说都不能留下来。 就这,陈主事还有些愧疚与苏允道:“字画什么的是必须得拿走的,这些都是入了册子的东西,家具之类的是消耗品,留下是没有问题的。” 苏允笑道:“陈主事实在是客气了,您已经是帮了我很大忙了,今晚我做东,在望江楼摆上一桌,陈主事将公使库的其他兄弟也一并喊过来,咱们好好地喝上一喝!” 陈主事却是婉拒了,笑道:“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呢,就先不吃了,等我这边忙开了,到时候我请你。” 苏允大笑道:“没有这个道理,陈主事,等到时候你忙开了,还是我来请你,这是我的感谢宴嘛。” 陈主事只是笑了笑,他是看出来苏允这人八面玲珑,这样的少年郎,他原本倒是愿意结交的。 但是苏允的背后乃是苏轼,这就让他有些敬而远之了,今日之所以这般殷勤,一来这是于公使的指示,二来则是苏允塞的十两银子。 但苏允想要更进一步的结交,他却是有些顾虑的,干脆婉拒了为好。 苏允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勉强,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陈主事这样人,趋吉避凶的能力超强的,也勉强不了。 随后陈主事将驿站的钥匙交给苏允,这回车院,便算是苏允的了。 当然,产权还是属于朝廷的嘛,但只要苏允在黄州一天,便可以在这里面住一天。 苏允再次巡视了一下回车院,其实说实话,这回车院不算小了。 所谓回车院,乃是给朝廷过路或者巡视的官员居住的,地方不仅不小,而且装修什么的也颇为豪华,里面所用的家具桌子椅子什么的,也都是好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苏允要将这回车院搞到手里的原因,一来当然是这里是临皋亭的缘故,二来若是自己建房子要建成这种程度,没有一千贯根本就下不来。 这里给苏家二十几口人其实是够的,只是没有地方可以接待原来的客人罢了,这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苏允打算之后将雪堂跟南堂建起来,就足以满足招待来客的需求了。 苏允巡视了一番,越看越是满意,工人在搬走东西的时候,有陈主事盯着,因此顺手将一些垃圾什么的也都给打扫干净了,直接便可以搬进来了。 看完之后,苏允将回车院给锁了起来,悠哉悠哉回定惠院。 回到了定惠院,却见苏迈愁眉苦脸的,在定惠院的梅树下发愁呢。 苏允见了不由得觉得好笑,道:“这是怎么啦?” 苏迈道:“爹他收到了一封信,乃是之前的好友寄来的,说是这几日要来拜访爹。” 苏允笑道:“这是好事情啊,叔父近来心情不是很好,有好友过来拜访,吃吃喝喝,好好地聊一聊,这样心情很快就好起来了啊。” 苏迈苦笑道:“这朋友过来,咱们也没有地方可以招待啊,难道让他们住在寺庙里么? 可能客人倒是无所谓,但咱们在定惠院里住着已经是打扰了,还呼朋唤友的,那是不是太过分了。 爹肯定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样子他的心情可能就更差了,唉。” 苏允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咱们明日便搬家,去回车院那边。” 苏迈摇头道:“爹是犯官,没有资格可以入住驿站的。” 苏允点头道:“我已经从州衙那边把回车院申请过来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若是不嫌仓促,甚至现在就可以去住了。” 苏迈吃惊道:“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说服陈太守的,他连官舍都不让住,怎么会把驿站给咱们?” 苏允笑道:“怎么做到的你就别管了,再过几个月,叔母他们就过来了,二十几口人呢,没有大点房子可怎么住啊,就这样吧,我去找叔父,你抓紧将东西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搬过去,是了,给祝阿大以及田阿三说一声。” 祝阿大、田阿三两人还在黄州,他们的任务不仅包括将苏轼押送到黄州,还要继续监视着苏轼,直到上司来信召回。 苏迈欢天喜地的去给祝阿大两人通知去了,苏允看着苏迈轻快的脚步笑了笑,自己朝一侧走去,那里是苏轼的房间。 苏允与苏轼将事情讲了讲,苏轼亦是大喜,苏允此举不仅解决了他的燃毛之急,还解决了之后的隐忧。 这些日子,苏轼时时辗转反侧,就是因为家人没有落足之地。 苏轼感慨道:“苏允,还好有你啊,不然叔父可真就抓瞎了,不过,你是怎么说服陈太守将回车院给我们暂住的?” 苏允笑着将事情说了说,倒是没有怎么隐瞒,连给于公使以及陈主事银子的事情都给说了。 苏轼原本看不上这些蝇营狗苟,但苏允是因为自己一家人,给别人点头哈腰行贿,苏轼怎么可能责备苏允,反而心中充满了愧疚道:“苏允,其实当年先慈那点恩惠,就算是报恩,你也早就超过了,以后你不必再这般了。” 苏允摇头道:“叔父,侄儿此举是为了报恩,但也不全是报恩,侄儿在叔父以及大兄这里亦是感觉到家人的温暖,还请叔父莫要将侄儿视作外人。” 苏轼见苏允言辞恳切,心中极是感动,连连点头道:“没有没有,从你说是苏林堂兄的儿子开始,你在我心里便不再是外人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侄子!” 第二十章 临皋亭 第二日。 苏轼与定惠院的方丈诚恳的感谢,并且告知已经有了住处,又因为朋友到来的缘故,因此要立即搬过去,实在是太过于匆忙,希望方丈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云云。 定惠院的方丈亦是十分理解,并且为苏轼感觉到高兴,虽然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积极帮着苏轼一家搬行礼。 当然,苏轼这边也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搬的,不过一趟,便算是完成了,方丈与苏轼约定,以后请苏轼一定要多多去定惠院闲居。 也算是宾主相欢了。 苏轼搬进了回车院,高兴得不行,在驿站里面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看到干干净净的驿站,以及里面颇令人熨帖的家具,一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是有些安稳了下来。 有了这处落脚点,家中妻儿到来之际,总算是有落脚处了。 这解决了他心底下缠绕不去的难题,令得苏轼十分的欣喜。 但更令他欣喜的是,这回车院离长江不过数十步,他站在驿站往下看,当即文兴大起,与苏允苏迈几人道:“寓居去江干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上,此幸未始有也!” 苏允闻言而笑,这里的风景当真是绝佳,驿站建在一处突出江中的土地上,因此三面环水,而且地势颇高。 在这驿站里往外看,居高临下,长江的风景、晨夕的变化、附近的山峦,尽皆历历在目,是一处极为巧妙的观景台,也怪不得苏轼这么开心了。 苏允亦是在这里看过之后,便决定要住在这里,这里实在是太美了,看到苏轼这般开心,也不枉他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了。 苏允笑道:“叔父给起个名字吧,我去找人造个匾额挂上。” 苏轼笑骂道:“你小子,造什么匾额,你还怕不够高调么?” 苏允笑了笑道:“有什么高调的,都沦落到了黄州,还不让我们自己自娱自乐了?” 苏轼闻言亦是笑了起来道:“也是,都沦落了黄州了,还能把我往哪里贬谪,没错,咱们反正无事一身轻,自娱自乐便是了!” 几人一起大笑了起来,连站在屋内看着外面几人的祝阿大田阿三都笑了起来。 苏轼笑容稍歇,仔细思量起来,思虑了片刻,道:“不如就叫临皋亭吧?” 苏迈立即叫好道:“这皋便是水边的高地,临皋亭,这个名字很合适,真好!” 苏允笑道:“这名字一听,却是再无半点回车院的意味了,哈哈哈,好好,叔父,要不要下去江边打水漂漂?” “嗯?” 苏轼苏迈父子尽皆诧异看着苏允。 所谓打水漂漂,这是湖滨水乡的少儿常玩的一种游戏,名为“打漂漂”。 虽说这种游戏很需要技巧,玩得好的可以让石弹在水面上连跳十几步,水花起落,铮铮有声,否则石弹落水便沉,索然无味。 但这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游戏而已,你让苏轼这个苏太守去玩? 苏允却是不等苏轼回应,自己便自顾自的走了下去,苏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随后也跟着下去。 苏迈也笑了起来,跟在了后面,甚至很快便超过了父亲,与苏允先比起了谁扔得更远了。 这一日,苏轼父子与苏允,三人在长江边上,扔了许久的水漂漂,笑声在江面上回荡。 少年渔夫架渔舟经过,看到两个青年一个中年在兴致勃勃地打水漂漂,诧异道:“苏允,你们羞不羞啊,都多大的年纪了,还玩小孩子玩的玩意呢?” 苏允大笑道:“没错没错,很幼稚的游戏,你玩不合适,我玩就最好啦!” 苏轼二人又再次大笑了起来。 少年渔夫有些无奈,架舟便要离开,苏允喊道:“阿回,今天有鱼获吗?” 少年渔夫便是阿回,苏允去了阿回家里几次,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阿回。 至于为什么叫阿回,是因为在江山打鱼亦是有危险的。 阿回的母亲希望阿回的父亲每次出去都能够回来,因此阿回出生之后,便给阿回取名叫阿回。 只是阿回的父亲终究是一去不回了,连尸体都没有找着,所以阿回只能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便开始自己打鱼了。 阿回笑道:“今天有一条鲥鱼,这鱼做汤极为鲜甜,你一会去我家里吧,我做好了给你留着。” 苏允笑道:“你就在这里作罢,阿回,以后我跟叔父他们就住在这里了,你来我家里给我们做行不行,我叔父也想吃鱼汤。” 阿回看了一下临皋亭,知道这里乃是官人所住的地方,顿时也知道苏允的身份有些不简单了,顿时有些拘束了起来,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允笑道:“好你个阿回,竟是个胆小鬼么?” 阿回一听,心里顿时不服气了,驾着渔舟靠岸,一下子跳了上来,随后将渔舟系好,在舟中摸索了一阵,摸出来一条颇大的鲥鱼,然后大步走到苏允面前道:“前面带路!” 苏允一巴掌扇在阿回的脑袋上,笑骂道:“前恭后倨,都是心中不自信的表现,你装什么装,给我自然点。” 阿回趔趄了几步,顿时回头怒目而视。 苏允笑着拦着阿回往临皋亭走去,苏轼与苏迈父子二人笑了笑,亦是跟着回了。 阿回第一次进入临皋亭这样装饰华美的所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苏允也不说了,以后来多了,自然就放松了。 阿回算是苏允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他自然不会让阿回一直当一个渔夫,以后有机会,自然要帮帮这个身世可怜的朋友。 苏允带着阿回来到了临皋亭的厨房,这里的厨房设备颇为完备,而且原本的厨具都留了下来。 阿回看到了十分精美的厨具忍不住赞叹道:“怪不得人人都要当官,就做饭的家伙什,便比一般人家要强上许多了,阿允,你常说的叔父,就是一个大官吧?” 苏允笑道:“以前是个大官,现在便贬谪了,就是一个闲官犯官了。” 阿回摇头道:“我才不信呢,犯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陈季常来啦! 阿回口中说着话,但手上可没有停,一边清洗了大锅,给下了米生了火闷着,然后又快手快脚的处理起来鲥鱼。 因为这里是昨天收拾的,还留着米面油盐以及许多的调料在,甚至还有几罐的咸菜在,因此做一顿好吃的也不算难。 阿回一边做饭一边听着苏允讲官场上的事情,听得甚是津津有味,但还是有些疑惑:“阿允,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允笑了起来道:“这人要脱离自己的困境,需得有超过自己环境的认知,否则只能一辈子在原有的困境里面无法自拔。 你多听一些,多了解一些,对你以后有帮助的。” 阿回笑道:“我听了这些,不过以后跟村里的人多些谈资而已,还不是该打鱼打鱼,大约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苏允不置可否。 阿回做饭很快,到了中午时分,鱼汤便熬得乳白,米饭亦是蒸熟,挖了几盘子的咸菜,一顿饭便算是做好了。 苏轼苏迈父子,以及祝阿大两人一起过来吃饭,苏轼喝了一碗鱼汤,感慨道:“多日不曾吃鱼,方知鱼汤竟是这般鲜美。” 苏允笑道:“叔父,我看阿回做饭还是颇有一手,要不要留下阿回,帮我们做一段时间的饭?” 苏轼笑道:“这事你做主便是了。” 阿回有些局促道:“我还得打鱼呢。” 苏允笑道:“打鱼又能挣多少钱,我不仅会补偿你打鱼的损失,还多给你一倍的薪资。” 阿回顿时高兴了起来。 阿回这便留了下来,每日回去看望一下母亲,其余时间都留在这临皋亭,反正离家里也不远。 第二日,临皋亭在换了主人之后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来客便是之前来信的人,此人叫陈慥,字季常,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熟,但若是说出此人的典故,大家或许便都很熟悉了,这个典故叫——河东狮吼。 陈慥身着道袍常服,骑着一匹瘦马,孤身一人便来了。 其身上带着淡然气息,不像是个世家公子,倒像是个隐世修行的隐士。 老友相见格外亲切,苏轼陈慥两人一相见,便有无数的话述说。 苏允见了笑了笑,随后便带着阿回张罗着招待客人的吃食。 先是去阿回村里找人家买了鸡鸭鹅,又去阿回家里捞了几条鱼,又使唤一些农人去山上采了竹笋、蘑菇、野菜等,这才算是置办了一桌子好菜。 也就是近来春已至,下了几场春雨,才有野菜蘑菇竹笋,不然就只能吃咸菜了。 苏允买了几十只鸡鸭鹅,带着祝阿大、田阿三在临皋亭旁边下风处扎了鸡圈、鸭圈以及鹅圈各一个。 至于为什么要分开扎,是因为怕它们打架,要是相互间咬死了,可就亏大了。 苏轼与陈慥经过,苏轼惊讶道:“苏允,你扎这么多的圈,这么多的鸡鸭鹅是作甚?” 苏允指着鸡鸭鹅笑道:“陈先生须得将这些鸡鸭鹅吃完才可以走。” 苏轼与陈慥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陈慥果真是安心地住了下来,他与苏轼乃是少年时候的朋友。 当年苏轼在他凤翔当官的时候,两人便已经相识,而且陈慥的父亲陈公弼便是苏轼的上司。 两人交情极好,陈慥是苏轼在黄州时候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 而两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好朋友,关键还在于二人的性情相近。 别看现在陈慥道袍素净,神情淡漠,宛如世外之人一般。 他年轻时候,性情夸诞,使酒好剑,花钱如粪土。 有一次,回四川老家,他带着两名艳丽如花的侍女,叫她们身着青巾玉带红靴,一身戎装打扮,骑着骏马四处游玩,每到风景佳胜处,便盘桓数日。 这件事在风气保守的小城传为奇闻,陈慥也因此被父亲视为浪子。 苏轼当年与其山中相遇时,正是他与陈知府水火不相容的时候。 但是两个年轻人却性情投合,一见如故,当时就并肩揽辔,极论用兵与古今成败,以一世豪士相推许。 十几年过去,昔日饮酒击剑的游侠、携妓浪游的公子,已经变成了学道求长生的山中隐士,只有那股精悍之色还在眉间隐隐显露。 每日里苏轼与陈慥谈天说地,谈的开心了要喝酒,谈得落泪了也要喝酒,有时候半夜三更,还要秉烛夜游,有时候要自己架舟去江山游玩。 别的也就算了,喝醉了要自己架舟去江上游玩,苏允可不会由着他们。 而是让阿回寻村里有稍微大些船只的人家租了船,然后叫上祝阿大、田阿三,让阿回跟着,又让船只主人驾船,这才算是放心。 苏允管理着家里的各种后勤的工作,闲时便在旁边听着苏轼陈慥二人瞎扯淡。 苏轼也不当苏允是个小孩子,有时也会问苏允,后面苏允也不藏拙了,天南海北的跟着二人聊了起来。 若是聊诗词歌赋文章这些,苏轼自然是碾压苏允的,但若是侃大山,以苏允后世人的见识,以及他曾经玩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亲身体验过的诸多事情,苏允简直是降维打击。 苏陈二人无论是聊什么,苏允都能够插得上嘴,而且常常让苏轼、陈慥二人,哦,不,后来连苏迈、阿回、祝阿大、田阿三等人都跑来旁听,因为苏允说的东西实在是太有趣啦! 十来天的时间,苏轼与陈慥说的最多的话是:听苏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矣。 苏允也没有当苏轼与陈慥为长辈,实际上他的心理年龄与这二人也相差不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经过虚无主义考验过的人,其思想深度以及心理年龄都会更深更大一些。 因为他们常常在思考人生的意义,人类的一生是否有意义,人跟蝼蚁有什么区别,什么婚娶生育又有什么价值…… 一个正常人思考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他的确会让一个人的思想深度变得与常人不同。 苏允喜欢跟苏轼陈慥这样的人瞎扯淡,因为在彼此的心灵上是更加贴近的。 第二十二章孝义无双苏大郎 苏轼被贬谪,如今的心态便是繁华之后的落寞。 而陈慥少年时候夸诞,如今隐出世外,自也是经历过这等心理上的变化。 二人与苏允的心态事实上是存在着某种共同之处的。 因为在这里有志同道合的人每天一起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陈慥都住得不想回,若不是家里还有河东狮,陈慥可能都不回了。 住了二十来天,圈里的鸡鸭鹅都吃完了,陈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苏轼亦是恋恋不舍,一送再送,竟是送出了几十里,再送就要到岐亭,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家。 苏允见苏轼不开心,笑道:“叔父若是想念陈叔,过段时间,咱们去陈叔家里玩不就好了?” 苏轼听了笑了起来,点头道:“没错,过段时间咱们便去。” 反正都闲得很,想去就去呗。 然而虽然苏轼管不着官场事,但可不闲。 苏轼来到黄州之事渐渐传扬了出去,陈慥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 先是旁边村子有仰慕苏轼才华的邻人,先是之前租船的主人,名叫郭遘,郭遘家里有一条大船,船是用来运送药材的。 苏轼与陈慥隔三差五就租船出游,久而久之,与这郭遘也算是熟了。 郭遘十分仰慕苏轼苏允的才华,陈慥走后,郭遘尝试邀请苏轼苏允去家里吃饭,原本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苏轼竟然不嫌弃。 郭遘大喜,赶紧请了好友作陪,他的好友一个叫潘丙、古耕。 潘丙是个屡试不第的书生,早已绝意功名,卖酒为生; 古耕道为人热心,四处揽事,颇有侠义心肠,苏轼戏称他为唐代侠士古押牙的子孙。 虽然都是市井中人,但是豪爽、讲义气。 他们热烈地仰慕苏轼的才华和人品,亦是十分喜欢苏允,在喝酒之中,苏轼将苏允的事迹讲给他们听,他们十分钦佩苏允的为人,称苏允为古时侠客。 于是郭遘请客之后,他们又分别请苏轼苏允去他们家里吃饭。 吃了别人家的酒肉,那自然要礼尚往来,于是苏轼亦是请他们来临皋亭喝酒,一时间,苏轼的日程竟是满满,与那些官员日常应酬都要多了。 在这期间,住在长江对岸武昌车湖的王齐愈、王齐万兄弟,也慕名前来拜访。 王氏兄弟祖籍四川,是苏轼的同乡。 这一日,苏允起早,今日没有人宴客,也不需要宴客,他便打算今日与阿回去钓鱼。 他自己去是空军概率颇高,但与阿回去又不一样的,阿回知道哪里有鱼,什么天气去哪里钓鱼,用什么饵料,阿回都一清二楚。 不过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声音:“请问苏使君在家吗?” 苏允出门一看,两个样貌相似的中年人,一看便是兄弟二人,两人看到了剑眉朗目的苏允,尽皆目露欣赏之意,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笑道道:“小哥可是苏使君之侄苏允苏小哥?” 苏允顿时有些诧异道:“客人怎么知道小子?” 年轻一些的男子笑道:“苏小哥却是不知道,附近的人都知道苏使君寓居黄州临皋亭,而苏使君侄儿苏允,受滴水之恩,而以涌泉相报,都说苏允小哥颇有古时侠客之风,因此我兄弟得以知悉。” 苏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听这话还不知道吗,肯定是郭遘等人与苏轼来往之后,与友人吹牛逼的缘故呗。 不过说来也是正常,就算是后世,普通人家谁要是有机会与当过大官的人有所来往,谁不愿意与朋友吹嘘一番,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而自己这样颇有传奇意味的人,更是要大吹特吹一番,才能够显得他们与苏轼的交情颇深才行。 苏允的诧异不过片刻,毕竟以苏轼的名气,就算是一条狗在他身边,很快也能够传播大名,何况自己呢。 苏允赶紧行礼道:“二位客人可是来拜访家叔而来,未请教二位客人高姓大名?” 年长的人笑道:“我叫王齐愈、这是我弟弟王齐万,我们亦是蜀人,便住在长江对岸武昌车湖,听闻苏使君寓居临皋亭,便冒昧前来拜访。” 苏允闻听此言,顿时喜道:“原来是老乡,二位客人快快请进,我叔父正在读书呢,若是知道有乡人来访,定然要开心得很了。” 苏允赶紧将二人请进临皋亭,苏轼听说有老家的人来,果然很是高兴,兴高采烈的与之交谈起来。 苏允笑了笑,今日看来是钓不了鱼了,赶紧叫祝阿大田阿三跟着阿回去整饬酒席。 最近苏迈去南郡了,临皋亭这里有苏允在,不用苏迈多操心,苏轼担心家人,于是让苏迈回去南郡照看,到时候与苏辙一起来就好了。 祝阿大与田阿三两人的职责本是来监视苏轼的,没想到这些时日竟是被苏允当成了仆人使唤。 不过二人不仅没有不开心,反而做事十分积极,其中缘由无非是一旦有客人前来,他们二人可以混上一顿好吃好喝不说,有时候苏允开心了,还会给他们一些赏钱。 这些时日,什么竹笋、野菜、蘑菇之类的采摘,尽皆是二人负责的,有时候阿回忙不过来,他们还会帮着杀鸡宰鹅,已经成长为两个十分出色的家丁了。 苏允安排完事情之后,便回到了客厅,陪着王家兄弟一起聊天。 王家兄弟见到苏允,十分热情,与苏轼谈起现在苏允在外头的名声。 “……子瞻,你知道么,现在外面都知道你这个好侄子,不仅长得颇类狄武襄之子,关键是其孝义无双,现在外面都知道苏使君身边有一个孝义无双的苏大郎呢!” 王齐愈笑道。 苏轼闻听此言,亦是十分满意点头道:“我这侄儿,帮我良多,这家里的事情尽皆是他在操持,我历来不通俗务,长子迈亦是不经事,若非有苏允在,我们父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而且,我这侄儿不仅通俗务,其性情更是高风亮节,之前我们经过春风岭之时,我当时心情抑郁,于是写下一首诗,苏允见了之后说我不该消沉,还特意写了一首词安慰我,这首词是这么写的……” 第二十三章江右苏郎 苏轼将苏允抄袭的词给吟诵了一遍,王齐愈兄弟二人听了一遍,顿时都十分吃惊。 他们十分赞赏苏允的孝义无双,亦是赞赏苏允精通各种俗务,但没想到苏允在诗词上竟然也有如此才华。 但随即意识到,这是苏轼要为这个侄儿扬名呢,这才专程在自己二人面前谈论这个侄儿的诗词。 也就是说,苏轼可能想要给侄儿谋一个好前程了。 王齐愈兄弟对苏允又看重了几分。 想来也是,苏轼才名天下扬,朋友遍天下,有苏轼在旁指点,这个苏允在文学上的才华不可能差。 一旦考上科举,有昔日的朋友照料,而且苏允其人又对俗务十分精通,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名臣良相的料子啊! 王家兄弟相视了一眼,尽皆明白了苏轼的意思,回去之后,他们自然要努力帮苏允扬名。 科举这个东西,算是很公平的了,但有名气跟没有名气,相差却是很大的。 就算是同时考中进士的两个人,一个人名气大,一个人没有名气,相差亦是极大的。 有名气的人,天生就会被那些大官眷顾,比起没有名气的人来说,其起点可就高很多了。 当年苏氏兄弟,先是因为张方平赏识,后又得欧阳修扬名,因此兄弟两个年纪轻轻便扬名京城,后来中举之后便一路青云直上了。 若非新旧党之事兄弟二人在仕途上的发展可能比现在要快得多。 苏允在旁边,以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自然明白苏轼与王氏兄弟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早就跟苏轼说好了,他并不想读书做官,但如今看来,苏轼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不过苏允也懒得说了,反正他自己没有这个想法,苏轼总不能绑着他去吧? 苏轼与王家兄弟相谈甚欢,吃饭喝酒更是十分享受。 此时乃是三四月份,正是天气暖和的时候,苏允将案席安置在临皋亭临江的观景台上。 观景台边上用茅草挡住了北风,如此对着滔滔江水吃饭喝酒,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一次之后,王齐愈兄弟亦是时时前来,苏轼也常常扁舟独往,每次过江必定拜访王家。 有时遇上风起浪涌,不能当天回去,便留宿在那里,王氏兄弟杀鸡炊黍,热情款待,往往一留数日。 王家兄弟谨记苏轼的暗示,时时替苏允扬名,四月底的时候,苏轼让苏允跟着他一起去武昌,武昌人得知苏允去时,竟是令得王家一时高朋满座,据说都是来看宋朝‘人样子’是什么模样的。 苏允哭笑不得,心想你们兄弟两个是怎么扬的名啊,孝义无双你不扬,家学渊博才华出众你不扬,偏偏就扬了个相貌美呗? 实际上当然不是如此,王齐愈兄弟二人其实是盛赞苏允的孝义,又赞叹其才华的,至于相貌上也就是在结尾稍微点了点,说是什么【容貌奇美,颇类狄武襄之子】。 其实也是正常操作来的,但世人还是比较直接的,以孝义传名、才华出众的人多了,但长得【容貌奇美】【宋朝人样子】的人可不多啊! 这一看,武昌人心满意足了:果然称得上【容貌奇美】【宋朝人样子】! 于是江右苏郎大名传遍鄂州。 不过一月时间,大家都知道江右黄州贬官苏轼的侄子苏允【容貌奇美】,乃是【宋朝人样子】的美名,人人皆称江右苏郎。 于是这下子可就热闹了。 临皋亭原本就是长江边上的水上驿站,长江上经过的船只都可以在临皋亭边上停靠,江右苏郎的名声传开了之后,临皋亭天天有不速之客。 有些是从鄂州专门而来,将船停在岸边,然后人直接跑到临皋亭往里闯,就为了看一眼江右苏郎。 看完之后,扔下一句【果然不愧是宋朝人样子,江右苏郎之名不虚传矣】便匆匆离去。 而有些是恰好路过,也不知道从那些鄂州的亲朋故旧的信里知道,黄州临皋亭住着一个江右苏郎貌极美的传言。 然后假装不知道临皋亭已经不是驿站误入,等到被告知的时候,才一脸的恍然大悟。 啊,原来已经不是驿站了么,哈,你就是江右苏郎了吧,果然是玉树临风貌甚美。 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事情搞得苏轼都有些哭笑不得。 苏允与苏轼抱怨道:“叔父,都是你,非要帮我扬名,这下可好了,半点清静都不得了。” 苏轼闻言大笑不止。 阿回倒是挺羡慕的说道:“阿允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村里已经有很多人家在问你有没有婚配了。 有的人还要托我跟你提一提,说若是你愿意,他们会陪嫁五顷良田、牯牛五头、金百两,银千两,宅邸三进,其余零碎无数。” 苏允诧异道:“你怎么不跟我说?” 阿回摇头道:“你志向远大,我怎么会拿这些来乱你心智,唉,他们要是看得上我就好了,我也不用多,良田百亩,牯牛一头,瓦屋两间,我二话不说便从了。” 苏轼苏允二人齐齐大笑起来。 阿回羡慕的看了一下苏允的身材与俊脸,道:“阿允,你是怎么长的,怎么能长得这么高大,还这么俊俏的?” 苏允笑着摇摇头,身体发肤皆来自父母,与他自己何干,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多想。 就是现在这么多人来打扰,却是半点清静都没有了,却是不得另想他法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搬出去,等过了热度之后,大家都知道江右苏郎不住临皋亭了,到时候自然就消停了,届时再搬回来也不迟。 只是这会要往哪里搬啊,总不能还回去定惠院吧? 寺庙住着挺清静,其他的都挺好,但苏允却受不了天天吃斋饭,所以寺庙肯定是不能去了。 要不,提前将雪堂跟南堂建起来? 这么一想,这个心思顿时压抑不住了。 不过却存在着一个问题,就是他身上的钱不多了。 来了黄州之后,这先是给于公使、陈主事塞钱的。 后来陈慥来了,住了二十几天,天天好吃好喝的,后来邻人请客吃饭,也要礼尚往来的请吃饭。 而且苏轼天天往外跑,穷家富路的,也不能缺了钱花。 他最后的那点钱终于是差不多见底了。 第二十四章 挣钱是大事 虽说吃饭是不成问题,但要建房子的话,却是差得远了。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挣点钱才行。 至于做什么,倒是让苏允有些挠头。 黄州这里还是比较偏僻,百姓大多不太富裕,若是做平头老百姓的生意,大约是挣不到什么钱的。 当然,若是与公使库那边合作的话,应该可以挣些钱的。 然而公使库那边对自己的背景应该是有所忌惮的,硬要凑上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还是得另想他法才行。 苏允琢磨了一会,发现以前自己的那些做生意的经验不是没有用,主要还是需要时间和成本,若只是想要建房子,就等等便是。 到时候苏轼同年进士及第的蔡景繁任淮南转运副使,黄州是他所辖范围。 元丰五年十月,他巡视属邑,来到黄州,专程到临皋亭看望苏轼,见他住处狭窄,便出资替他盖了三间瓦房,苏轼将这处新居取名为南堂。 但还得等上一两年的时间,想到要被人围观两年时间,苏允就有些绝望。 还是得建房子! 苏允心里下了决定。 只是这钱怎么来? 苏允站在临皋亭望着大江,忽而看到了远处一处巍峨的建筑物,那是黄州人最为仰慕的所在,名为望江楼。 望江楼顾名思义,便是临江而建,在上面可以俯视大江,视野极好。 望江楼主要做的是酒楼的生意,甚至有鄂州那边的人专门乘船过来打卡吃饭,生意颇为红火。 嗯? 苏允忽而有了个想法,回头大声喊道:“阿回!阿回!” “怎么啦,阿允?” 阿回应声而来。 苏允指着望江楼道:“阿回,附近应该不止一个望江楼一个酒楼吧?” 阿回看了一下望江楼,笑道:“当然不止啊,不过望江楼肯定是最好的,无论这江边开了多少家酒楼,望江楼都是最好的,大家都认望江楼! 望江楼的鲥鱼羹,连京城来人都称赞不已的,我还曾经给望江楼送过鱼呢。” 苏允笑了笑道:“那第二酒楼是谁?” 阿回挠了挠头道:“第二啊,那就不知道了,大家只知道第一,哪里会管谁是第二。” 苏允笑道:“以后就有了,那做得比较好的有哪几家?” 阿回道:“这个不好说,但我在江边打鱼,看到船只经常停靠的有几家。 比如说临江楼、繁江楼、宴江楼,这三家人还算不错,但比起望江楼来,却是差远了。 望江楼的码头船只都停无可停,但其他三楼,想怎么停就怎么停。” 苏允点点头道:“走,你带我去最近的酒楼。” 阿回道:“阿允你要吃饭吗,我已经在做了。” 苏允笑道:“不是,我得挣点钱。” 阿回听苏允这么一说,立马麻利的回了厨房,大约是灭了灶火之类的,然后急急去江边解了绳索,招呼苏允下去。 苏允换了一身衣服,施施然上了船,阿回诧异道:“阿允,你是要去相亲么,怎么今日穿得这般好看?” 平日里的苏允穿得是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这会儿却是换了一身宝蓝色澜衫,顿时变成了一个浊世佳公子,令人见而忘俗。 苏允笑道:“差不多,走吧。” 阿回将信将疑,摇动船橹汇入大江之中,然后道:“最近的酒楼叫临江楼,咱们去那里吗?” 苏允点点头道:“可以。” 小舟经过望江楼,望江楼十分巍峨,码头处果然人声喧闹,再往下走数百米,又有一座临江而建的酒楼。 这酒楼看着还算是不小,但比起望江楼却是逊色不少,码头处舟船甚至不足望江楼的十分之一。 苏允满意点点头,阿回熟练地操弄船橹将小舟摇进去,码头上有管事穿着的人笑道:“阿回,今日又有鱼吗?” 阿回笑道:“最近不打鱼了,我给我家公子做饭呢。” 那管事早就看到阿回舟上的浊世佳公子,只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而已,闻言笑道:“便是这位公子是吧,今日是来宴客吗?” 苏允笑道:“麻烦告知掌柜,我有要事与其商谈,还请拨冗一见。” 管事见苏允气质俨然,不敢怠慢,赶紧接住了阿回扔过来的绳子,仔细绑好,然后伸手拉了一把苏允,待苏允站好后才道:“还请公子告知高姓大名,小人好与掌柜说个明白。” 苏允点头道:“你便说江右苏郎来了。” 苏允说这话的时候,只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没别的,就是感觉相当羞耻。 他觉得羞耻,但管事却是惊喜莫名,大声道:“原来是江右苏郎来了,苏郎,请,快请!” 他这话顿时引得正在准备下船亦或是准备上船离开的客人注意,纷纷看了过来,有人大声问道:“喂管事的,刚刚你说的可是江右苏郎来了?” 那管事大声应道:“没错,正是孝义无双,大宋人样子的江右苏郎来了!” 此话一出,准备下船的客人立即加快脚步下了船,朝这边走来,正准备上船离开的人也不上了,也跟着蜂拥而来,伸着脖子想要看一看传说中的江右苏郎是个什么模样,一下子码头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阿回有些恼怒,他知道苏允不爱受人围观,大声道:“许管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许管事连连拱手低声道:“苏公子,莫怪莫怪。” 苏允也是不恼,笑着道:“走吧,带我去见你家掌柜吧。” 许管事见人越来越多,赶紧唤来伙计护着苏允往里面走。 苏允与那些围观的客人们挥手打了打招呼,然后跟着伙计们往里面挤,此时临江楼的掌柜已经是闻讯而来,飞速跑着出来接上苏允往楼上走。 此时楼里面就餐的客人亦是听到了外面的喧闹,纷纷起身看是什么情况,外面的声音亦是传了进来,他们听说是江右苏郎来了,亦是要看看是什么模样。 苏允被掌柜护着往楼上走,楼上有专门的房间接待贵客的,苏允几人才刚刚上了楼进了房间,临江楼的东家便匆匆赶来了。 弥勒佛一般的东家一进门便吆喝道:“江右苏郎在哪里,江右苏郎在哪里?” 第二十五章 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不用他人介绍,一进门他便将目光锁定在苏允的身上,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心满意足起来: “是嘛,是嘛,这样才叫大宋人样子嘛,身高七尺,猿臂蜂腰、面如冠玉,唇若涂丹,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好!好!真好!” 苏允:“……” 东家一个跨步来到苏允面前,双手抓住了苏允的手又摇又晃的,感慨道:“苏公子,今日来我临江楼,是鄙人的荣幸,您想吃什么尽管点,免单!” 苏允笑道:“那就谢谢东家的慷慨了,东家怎么称呼?” 东家大口一咧笑道:“鄙人姓许,许吉安,苏公子喊我老许便是了。” 苏允笑了笑,悄悄挣脱许吉安的肥手,笑道:“许东家,在下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谈……” 许吉安立即会意,与许管事等人道:“你们忙去吧,安排一桌子临江楼的招牌菜过来。” 许管事等人一哄而散,阿回也要出去,苏允一把拉住了他,要谈的事情虽然有些机密,但却是要让阿回多见识见识,见过了,才能长见识。 许吉安请苏允坐下,道:“苏公子请吩咐。” 苏允笑道:“哪里敢说什么吩咐的,只是想谈谈合作而已,许东家,你看看外面这情形如何?” 许吉安愣了愣,随即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有人在大声喊道:“江右苏郎,请出来一见!” 许吉安不明所以道:“苏公子的意思是?” 苏允笑道:“若是在下以后时不时就来这里吃饭的话……” 许吉安慢慢睁大了眼睛,随即喜道:“明白了,明白了,苏公子,若是您以后能常来,您无论是自己吃饭喝酒也好,或是带着朋友前来也罢,我一概给你免单!” 阿回亦是瞪大了眼睛:可以白吃? 苏允呵呵一笑,摇头道:“许东家,在下跟叔父虽然落难至此,但也不缺一顿饭的钱。” 许吉安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苏公子的意思是,你需要鄙人给您……嗯,润笔,润人……给您一笔费用?” 许吉安斟字酌句,生怕谈钱侮辱了苏允这等人。 苏允又哪里是耻于言利的人,点头笑道:“是这个意思。” 阿回大惊:白吃人家的,还要对方给钱?这许东家虽然看着慈眉善目的,但也不是这样的大善人吧? 此时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许吉安情不自禁的往外看了看,当然在关闭着窗户的房间里看不到什么,随即道:“苏公子觉得多少合适?” 苏允却没有着急说具体的数字,而是道:“我听说江畔的酒楼不下于十家,而生意最好的是望江楼,临江楼这边若当真算起来的话,可能排不进去前三……” 许吉安立即道:“至少是第三,除了望江楼我们稍微差一些外,其他的我们可不怕他们。” 苏允没有在意许吉安所说的只是‘稍微差一些’,笑着继续道:“……江右苏郎的名气你也看到了,只要我在这临江楼一天,临江楼每日的营业额必不少于望江楼,这个结论许东家认可么?” 许吉安想了想点头道:“可能前些天还需要积累,但若是苏公子能够常来,十天半月之后,临江楼必然是宾客满堂。” 苏允点头道:“没错,只要我在临江楼一天,临江楼每日的营业额必定与望江楼相差无几,而这还是因为临江楼稍微小了些,没有办法如同望江楼容纳那么多的客人,也就是说,临江楼的营业额至少要暴涨十倍!” 听到了这里,许吉安立即下了决定,伸出一根手指道:“若是苏公子您能天天来,鄙人每月给苏公子一百贯!” 听了这话,苏允抬眼看了一下许吉安,起身道:“阿回,我们走。” 许吉安一听顿时急了,赶紧绕过桌子来抓住苏允的手臂,急声道:“苏公子,苏公子,价格不满意可以谈嘛,怎么说走就走呢?” 苏允轻轻拂去许吉安的手,道:“许东家,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但许东家可不实诚啊。” 许吉安急道:“我怎么就不实诚了,您知道一百贯钱是多大的一笔钱么,那可是将近八万钱啊! 我们做酒楼的利薄,一桌酒菜也不过是几贯钱,除去成本外也不过挣个几百钱。 您每次来我还得给您整饬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那也是不小的成本啊,每个月给您一百贯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啦!” 苏允闻言冷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想差了,既然这生意做不成,那就算了,也免得麻烦。 一百贯而已,也不值得我每日抛头露面的,我还得跟着叔父读书呢。 阿回,我们还是走吧。” 说着苏允便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阿回赶紧跟上。 许吉安急得跺起了脚,道:“苏公子,苏公子!您开价!您开价!” 苏允回头看了一下许吉安道:“许东家,明人不说暗话,刚刚我从楼梯上来,你下面大堂中有大约四十张桌子,而二楼有房间大约一十二间,三楼亦是有一十二间。 而现在正是吃饭的高峰期,但却不到一半的桌子跟房间是有人的,若是过了高峰期,可能基本上就没有人了。 若是我来了临江楼,你的营业时间至少可以延长三倍,而且翻台率也不是现在能比拟的。 也就是说,你每天的营业额至少是现在的十倍,而现在每日的营业额有多少? 或者我们直接算利润,你现在就按照每天一百桌来算吧,我看了一下菜单,你这里要上满一桌子的菜,均价至少每桌五贯钱。 算上人工以及材料等等,满打满算,一桌子三贯钱已经是到顶了,也就是说,光是吃饭,你的利润便是两贯钱。 吃饭总得喝酒吧,你家酒楼卖的是自家的酿的酒,一斤你卖五百文,成本能有多少,二十文有么? 一桌子的客人,吃一顿饭,消耗个一坛子五斤的酒不多吧,这里就是两贯的利润。 也就是说,一桌你可以挣四贯钱,一百桌你能挣四百贯,这是你现在每天的利润,每月能够挣一万两千贯! 若是我来了,每个月增加十倍的盈利是绝对不难的,也就是说,我每月给你挣十万贯的钱,你却只愿意给我一百贯?” 第二十六章 每月一千贯! 许吉安目瞪口呆,随即大声道:“我的爷呀,哪有你这么算的啊,若是利润有这么高的话,那天下干酒楼的可就是大富商了,哪里有那些盐商什么事? 我这酒楼,每月下来满打满算能够整个一千贯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所真如你这么算,我一个月挣一万多贯,那一年岂不是十万多贯,整个两三年,岂不是都能赔辽国的岁币了?” 苏允闻言笑了笑道:“好吧,那就按照你现在每月挣一千贯,那我来了,每个月给你挣一万贯,那你给我一百贯,合适么?” 许吉安顿时知道自己被苏允给套出话来了,顿时唉声叹气道:“唉,跟谁算账都不要跟读书人算账,算不过啊!苏公子,您说吧,要多少?” 苏允伸出一个指头道:“你挣两万贯也好,十万贯也罢,每个月,我只要你一千贯……” 许吉安想要说话,苏允却是继续道:“……而且说好了,刚开始十天,因为要将我在临江楼的事情给传扬出去,所以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吃午饭。 但十天过后,我便三天来一次,第二个月开始,我五天来一次,许东家,你觉得如何?” 许吉安心疼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抽。 苏允笑道:“许东家是不是担心给了我钱,却没有那么多的客人来?那我给你另一个方案吧,我只要你利润的一成……” 许吉安果断道:“不用了,苏公子,就按照一个月一千贯吧,时间也按照您说的来,我每个月第一天便将钱给您,至于是挣是赔,那都是我姓许的事情!” 苏允拊掌笑道:“许东家豪气!” 两人击掌为盟,这事情便算是定了下来了,原本许吉安想要写一份契约,但苏允却是不愿意,便算是作罢。 两人击掌为盟后,许吉安满脸喜色,已经不见之前的心疼模样。 合作事宜一谈完,许吉安便着急忙慌的叫上菜,苏允笑道:“去大堂里面吃吧。” 许吉安闻言更是大喜道:“苏公子果然敞亮,哈哈哈,走走,去大堂!” 许吉安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引着苏允来到了大堂,大堂里面已经是人头涌涌,看到苏允从楼梯上下来,其个头便引起了一片心满意足的惊呼。 “七尺男儿,壮哉!” “哇,长得真高啊!” “果然是猿臂蜂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我听说成都的花魁都自荐枕席,甚至有人准备了大红包,就为了睡一睡这苏郎啊!” 苏允惊诧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一脸的猥琐朝苏允点点头,一副你真厉害的神情。 苏允:“……” 待下来了,大堂之中的人全都围了上来,黑压压一两百人,纷纷朝苏允打招呼。 “苏郎!苏郎!果然长得花容月貌啊!” “苏郎比之古之潘安宋玉还要美貌,而且身量上更胜之!我大宋有此美男子,大宋之幸矣!” “唉,不知道哪家小娘子有幸能够嫁给他,可惜我是不成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有人叹息道。 旁边有人诧异看了他一眼,大声提醒道:“喂喂,你是个男人啊!” 顿时引了轰然大笑。 苏允笑着走进人群之中,有人伸出手抚摸他,苏允也是笑笑而已,粉丝对偶像向来热情,这也是无可厚非,但是……那个掏裆的,你是不是过分了! 苏允被安排窗口处的桌子上,窗户已经打开,江风吹拂而入,有些冷,但风景极好。 饭菜上来没有几分钟,便快速冰冷了下来,苏允唤来许吉安道:“天气冷的时候,可以在菜下加一个炭盆,可以持续加热,就不虞酒菜变凉,客人的体验会更好。” 许吉安连连点头,这个主意相当不错,但是掌柜立马提醒道:“东家,若是每桌都这般,一来成本太大,二来碳气危险,就怕出问题。” 苏允笑道:“拿纸笔来。” 许吉安喜道:“苏公子要写诗词么?” 苏允失笑道:“写什么诗词,嗯……也可以写,之后再说吧,我是给你画一下这个炭炉的示意图,你可以根据这个来进行改进。 拿你这些钱,也该给你一个全面的客人体验提升,以后我不来了,你也一样不用担心做不过望江楼。” 许吉安赶紧道:“快快,给苏公子上纸笔。” 掌柜赶紧将纸笔拿了过来,许吉安还亲手研墨。 旁边吃饭的人听说拿纸笔,以为苏允要赋诗,顿时一个个更加兴奋起来了,美男子还会赋诗,那可太棒了! 从始至今都是如此,能够留下美名的潘安、宋玉等人,没有谁只有外表的。 潘安是文学家政治家,宋玉是屈原的弟子,并在屈原之后成为了最杰出的辞赋作家,卫玠五岁就开始研究《老》、《庄》,成年后,他的言辞辩才更是超越了当时的玄学名家。 光凭一张脸就想流传千年,那根本就是瞎扯淡的事情。 人的身体是会腐烂的,但文学作品的寿命要长得多,千年后,人们依然可以在文学作品中感受斯人之美。 因此一下子吃饭的数百人一下子又围了过来。 但是看到苏允在纸上画出来好些复杂的线条,虽然有些猎奇,但终究是有些失望。 苏允给炭炉加了排气管,还给房顶上加装了管道进行全屋通气,就算是窗户全部都封闭起来,也完全可以保证安全的。 苏允给掌柜以及许吉安一一解释清楚,说到时候可以亲自指点。 此时围观群众却是不乐意了。 有人喊道:“苏郎,做首诗词吧,纸笔都拿出来了,来都来了,气氛都烘托到了这里了,孩子还呸……我的意思是,苏郎做首诗词!” 苏允忍不住看了说话的人,这人经典的buff用得真好啊! “是啊是啊,纸笔都是现在的,你就随意划拉几下不就得了,反正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打油诗,我们也认了。” 你不会认的,我当真写出打油诗,你们会立马说我是个草包。 “苏郎,您叔父可是咱们大宋朝最有才华的人,你不能是个草包吧?想证明自己,就赶紧写一首好诗词。” 这不,草包两字不就出来了么,还用上了激将法。 第二十七章 临江仙 苏允笑了笑,倒是没有必要拒绝,这是本来就有所打算的事情。 光是一个江右苏郎,想要让临江楼营业额暴涨十倍,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有一首好诗词就不一样了。 苏允笑着与围观群众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哪有说写就写的。” “咦!”有人惊咦了一声道:“你这句就很不错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妙啊,妙啊,苏郎,你还说你不会写诗!你一开口就写了两句极好的诗!” 这下子酒楼大堂的人都兴奋起来了,这两句郎朗上口,就算是不懂诗词的人也觉得写得真好,顿时纷纷喊了起来。 “苏郎,赶紧写吧,别寒了我们江右百姓的心!” “是啊,写吧写吧,黄州在大宋寂寂无名百余年,也该出个名了。” “苏郎,我听说你们叔侄在黄州日子过得颇为艰难,你赶紧写诗词,若是写得好,某愿意赠与百亩良田!这话是某说的,在场的人都知道,我黄州周湛说话算话的!” “啊,原来是周员外啊,周员外可是黄州有名的地主,家中良田不知几万顷矣,他说这话,的确是可信的。” “苏郎苏郎,赶紧写啊,周员外都愿意赠田了,你放心,你写出来,周员外若是不认账,我们尽皆将这个事情宣扬出去,让他臭名昭著!” “我呸!我周湛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的,百亩良田而已,某还不至于不舍得。” 群情兴奋,许吉安低声与苏允道:“要不写写,你看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 苏允笑道:“许东家,你祖上真是积福了,让你遇到了我。” 许吉安:“……” 许吉安不明所以。 此时苏允朗声笑道:“诸位父老乡亲们,本来坐在这窗边,景色极佳,顿时触发我颇多感慨。 我一路与叔父从汴京跋涉来到黄州,在黄州日子也过得清贫枯寂,看到叔父每日郁郁寡欢,我心中亦是看破了许多事情。 今日来到临江楼,与诸位共饮,顿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英雄也好,庸人也罢,其实也不过如同这滔滔江水一般滚滚东流。 什么是非成败,转头便成空,还不如喝几壶浊酒,在谈谈笑笑之中,大家也算是喜相逢了。 来,大家共进一杯浊酒!” 说着苏允举起手中酒杯,慢慢地一杯,便灌进了口中,顿时满楼的叫好声音。 有些文化素养较好的,从苏允那番话中,却是细细琢磨了一下,这等意境……好像是真好啊,值得浮一大白啊! 却见苏允一口干掉杯中酒,随即抓起桌上笔,在纸上唰唰写字。 有靠的近的,立即解说起来:“苏郎要写的是……临江仙!好家伙,临江楼写临江仙,还有比这更应景的么? 第一句……嘶!好词啊,好词啊!真是好词啊,值得浮一大白!” “喂喂,写得什么啊,你特么别光喝酒啊!” 此时有人大声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 “嘶!” 众人齐齐倒吸凉气。 这个开头,便是力道万钧啊! 看看窗外,可不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么。 “……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嘶!”众人又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如此气势磅礴的开头,令人实在不得不心惊。 长江江畔临江楼,半阙临江仙,已经是令众人震撼。 但震撼不仅仅如此。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有人又念出一句,顿时满堂掌声响起。 但这还没有完,有人一口气将最后半阙给大声喊了出来:“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顿时一股慷慨悲壮,意味无穷的气息在大堂之中回荡,有人大声来回诵读,极为荡气回肠。 许吉安浑身颤抖,他终于明白了苏允为什么跟他说那一句【你祖上真是积福了,让你遇到了我】,是啊,就是祖上积福了,有这么一阙临江仙,临江楼超越望江楼指日可待,临江仙也将成为江西南昌滕王阁,湖北武汉黄鹤楼,湖南岳阳岳阳楼,山西永济鹳雀楼一样的天下名楼矣! 王勃些滕王阁序,滕王阁成为历朝历代文人骚客必打卡的名楼。 崔颢一首黄鹤楼,让黄鹤楼成为千古名楼,连李白都要去那里哀叹崔颢题诗在上头。 范仲淹一首岳阳楼记,让岳阳楼成为大宋文人的圣地。 王之涣一首登鹳雀楼,让鹳雀楼在今日依然是文人向往之地。 而今日,苏郎一阙临江仙之后,以后谁不知道长江之畔有一座临江楼! 就这阙临江仙的存在,就算是千年之后,临江楼依然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许吉安按住苏允的手,咬牙切齿道:“苏公子,可否写上,赠临江楼东家许吉安,不白写,我可出一万贯!” “不可!” 有人暴喝道:“临江楼都是你的,你还图这个名!苏郎,你写上赠黄州周员外六字,某赠与你十顷上等良田!” 此话一出,顿时满楼寂然。 十顷良田是多少亩? 一顷等于320亩,十顷便是3200亩,黄州这边的上等良田一亩可以卖十贯钱,也即是说,苏允只要写上六个字,便可以获得价值三万两千贯的良田! 许吉安顿时气急败坏起来,骂道:“周湛,苏公子在我临江楼写临江仙,关你什么事情,还来跟我临江楼抢冠名!” 周湛冷笑道:“临江仙都在你临江楼写了,以后临江楼便是天下名楼之列,你许吉安还怕没有人认得你,还需要来抢这个名字?” 这话是这么说,但许吉安心里却是很清楚,有了这阙临江仙,再过千年,临江楼也会一直都在,无论到时候是被战火毁灭,还是自然坍塌,都会有人再次将其建起来,但是许家可就不一定了。 没有写上许吉安三字,可能几年后十几年后,临江楼便会悄悄换了个东家。 但若是写上许吉安三字,至少可以保临江楼在百年内都是许家的,孰重孰轻,他许吉安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不懂? 第二十八章 三成股份 许吉安咬牙切齿,道:“苏公子,只要你写上赠临江楼东家许吉安,以后临江楼有你三成股份,这股份你可以传给你儿子,你儿子可以传给你孙子,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苏允诧异看了一下许吉安,这老许眼光胸襟是真不错啊,看这样子,已经是看到了几十年百年后了。 这个决定可不好下,三成的份子值多少钱? 临江仙词之前,或许一年能值两万贯,但临江仙之后,这三成份子,可能就要价值十万贯二十万贯了,若是一次性变现,卖个七八十万贯都有人抢着要! 周湛见许吉安这般许诺,他便也就闭嘴了,临江楼现在的价值暴涨,三成份子,他周湛亦是跟不起的。 就是,可惜了。 苏允笑了笑,随手便在临江仙三字后写下:赠临江楼东家许吉安。 有三成临江楼份子,以后花销不愁矣。 至于会不会有人抨击他一个读书人如此没有骨气,竟然跟商贾搅和在一起,公然为商贾站台之事……嗤,我苏允又不做官,你咬我啊! 小阿回便站在苏允的身后,今日见得这些事情,尤其是周湛的十顷上等良田与许吉安的一万贯,让他魂魄都出窍了,晕晕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就写一阙词,就为了提一个名,就可以一掷万金了? 小阿回表示这个世界他真的搞不懂。 而现场的客人已经是都要疯了。 今日见到了江右苏郎已经是大幸,若是如此,他们会将此事作为谈资,已经足以跟朋友们吹上三个月了。 但没想到江右苏郎竟然写了一阙词,这阙词很明显将会流传千年,而这阙词,是他们参与其中的……难道不是么,若不是他们逼着苏郎写,可能这阙词永远都不会显于世间呢! 所以,他们一起参与创作了一阙流传千古的佳词,这已经足以让他们在族谱上单开一页了,族谱上可以这么记载: 【元丰三年四月,某族与江右苏郎于临江楼一起饮宴,经某族祖鼓励,苏郎提笔写下临江仙一词……】 什么叫牛逼坏了,这就是了! 苏允今日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趁着大家还沉浸于临江仙之时,与阿回悄悄出了临江楼,乘着小舟回临皋亭了。 而他到达临皋亭没有多久,许吉安便亲自押着一千贯钱上门了。 苏允见到临江楼的伙计搬了一篓又一篓的铜钱进入临皋亭,足足十几二十篓的铜钱,看起来蔚为壮观,而十几二十篓的铜钱,其实就是一千贯而已。 苏允哭笑不得,他知道许吉安是想要让他知道一千贯钱摆在一起有多么震撼,但他又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许吉安却是白做这些功夫了。 不过苏允没有被震撼到,苏轼、祝阿大、田阿三却是被震撼到了。 苏轼震惊道:“这是作甚,这是作甚!你们这是要行贿么,我这个犯官,啥事儿都管不着,还用得着行贿么?” 许吉安见到苏轼,知道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大宋文昌星苏轼,激动得不行,赶紧上前见礼道:“您就是苏员外吧,您生了一个好侄子啊。” 苏允顿时脸黑了一半,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生了一个好侄子,这话能乱说么? 许吉安亦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撇开话题,将苏允在临江楼写词一事娓娓道来。 苏轼立即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待得许吉安将临江仙一词念完之后,苏轼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口中念着临江仙,脸上神色又惊又喜,又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感悟。 这种状态让许吉安有些害怕,赶紧低声与苏允道:“您叔父没事吧,我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您赶紧劝劝他。” 苏允重重拍了一下许吉安的肩膀道:“你摊上大事儿了,谁叫你这么显摆? 一千贯钱,你拿个十两黄金给我不就是了,还整个大场面,生怕搞不出事情是吧? 我叔父要是出了问题,你许家至少流放三千里!” 许吉安顿时吓得抖了起来,连连求情道:“苏公子,苏公子,您赶紧劝劝您叔父,别太激动了。” 此时苏轼已经回过神来,道:“苏允,别吓唬人家许东家,许东家,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因为这阙词而感动而已。 好啊,写得真好,写得真好,人这一辈子,就算是被这阙词给写尽,真好。 苏允,你很好,我真没有想到你在诗词上竟然有此天赋,有此一阙词,就算是以后你再也不写词,大宋诗词亦有你的一席之地矣!” 苏允倒还没有如何激动,许吉安便先激动了,苏轼这个评价,让他彻底定下心来。 苏轼是什么人,大宋文曲星啊,有他这么一句话,这临江仙的江湖地位不知道高到了哪里去了! 临江楼,成为天下名楼矣,许家,有一张可以吃上百年的金饭碗矣! 许吉安赶紧掏出一大锭金子,看着极为压手,至少也是二十两,掏出来便往苏允手上塞,道:“那一千贯是您这个月的费用,这二十两金子,是今天诗词的润笔。 至于三成股份之事,这是契约,您签下名字,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您要是不放心,明日我们可以去官府做一个公正……” 苏允顿时心中大恼,好你个许吉安,你在我叔父面前搞这一套,这是要害我啊,果然,一抬头便看到苏轼已经是一脸怒色。 苏允赶紧与阿回道:“阿回,请许东家去观景台上喝喝茶。” 阿回已经是看到了盛怒的苏轼,赶紧拉着许东家去了观景台,祝阿大与田阿三也知道不妙,赶紧去了外面。 许吉安被阿回拉到了观景台,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过来,稍微一琢磨,便明白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顿时有些心惊,问阿回道:“这位小哥,苏公子不会怪我吧?” 阿回笑道:“阿允人很好的,你别担心。” 许吉安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道:“唉,我在苏公子叔父面前搞这一套,恐怕苏公子不免要被公子叔父呵斥一顿,唉,怪我怪我!” 第二十九章 赶紧找块地让苏仙去开荒! 苏允看着满脸怒色的苏轼,笑道:“叔父为何怒发冲冠?” 苏轼怒道:“写词就写词,你跟一商贾搅和在一起是作甚,二十两黄金润笔费我可以理解,润笔乃是文人的惯例。 但是那一千贯又是什么,还有三成份子又是什么?” 苏允笑道:“我与许吉安约定好,我每日去他酒楼吃饭,以江右苏郎的名气帮他宣传酒楼,吸引客人,每月可得一千贯。 叔父也别怪我,我的想法是,与其住在临皋亭被人看猴子一般观摩,还不如找个地方吃饭喝酒,还可以收点钱补贴家用,关键是临皋亭这里以后就清净了。 而拿到了钱,我们可以寻个地方建几间瓦屋,可以去那里读书清修,岂不快哉?” 苏轼怒道:“你这不是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么,堂堂读书人,怎么可以做这等事情!” 苏允笑道:“这事情堂堂正正的,也没有什么不能说,我不过是去酒楼吃个饭而已,那其他人跑去酒楼看我,顺便吃个饭,有什么问题?” 苏轼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便又问道:“那你收许吉安的三成份子又是什么?” 苏允道:“许吉安用三成临江楼的股份请我在临安县这阙词上写下赠临江楼东家许吉安,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写下了,没想到他当真了。” 苏轼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写出这么一阙绝世好词,怎么就跟商贾牵扯上,还在词上落款,你、你、真是气死老夫了!这事情传出去,你苏允以后怎么在士人之中立足!” 苏允摇头道:“叔父不要想太多了,我本来就没有与读书人来往的意思。 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侄儿不参加科举,读书也只是为了明理而已,只要叔父不觉得侄儿坏了你的名声便是。 若是叔父觉得侄儿坏了您的名声,那侄儿立马回眉山去,叔父对外说我品德不端,被你赶回眉山去,便不损叔父半点清誉了。” 这话差点把苏轼给气晕了过去,他瞪着眼睛盯着苏允,气急败坏骂道:“苏允!你这龟儿子说的是什么话!我一介犯官有什么清誉!我日你娘的,老子是操心你的前途! 你苏允为什么要到处捞钱,还不是为了该死的老子,老子还不至于这般不知好歹,日你娘的,日你娘的!都怪老子,都怪老子,老子这张破嘴,害了多少人啊!日他娘的,啊!” 苏轼嗷嗷的哭了起来,哭得极为伤心。 苏允没有劝,任由苏轼嗷嗷的哭,这口气苏轼憋得太久了,乌台诗案中,苏轼自己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还给他内心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苏轼心里最大的负担其实是受他牵连的亲朋好友,因为他的缘故,数十亲朋好友被贬谪,这事情令得他内心煎熬到了极致,反而他自己的处境倒是不甚在意的。 苏轼现在这般失态,大约是认为自己又牵连了自己这个前途远大的侄儿,让自己这个侄儿不得不自毁名誉去挣钱来贴补家庭,因此内心的羞愧,令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待得苏轼哭了一会,苏允去拿了一条丝巾湿了水拧干递给了苏轼,轻声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苏轼止住了哭声,用丝巾擦拭脸上的泪水鼻涕。 苏允笑道:“什么是非成败,什么大英雄大豪杰,最终也只是一场空而已,叔父又何必看得那么重,叔父有时候也在想若是当年没有科考,那么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等地步吧,所以啊,这官也没有一定要当的必要吧?” 苏轼呆呆地想着心事,一会之后,带着鼻音道:“以你的才华,不当官……可惜。 你跟叔父不同,叔父只会读书,于世事人情上实在是过于稚嫩迂腐。 你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为人极为聪慧,你就是天生当官的料子,不当官,实在是可惜。” 苏允有些哭笑不得道:“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啊,叔父就不怕我这样人当官祸害百姓苍生?” 苏轼摇头道:“你幼失祜恃,不得不学会这些东西,但你知恩图报,极为孝顺,你跟那些唯利是图的人是不同的。 你视钱财如粪土,不会成为一个贪官的,又知忠义,违逆忠义之事你势必不屑于去做,不贪且忠义,如此已经胜过九成九的人了,你这样的人若不能做官,谁能做官?” 苏允点点头道:“叔父这样人都不容于朝廷,我也不愿意去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只想快快活活一辈子,悠游林下,有吃有喝,有风有月,就已经足矣,叔父不要想得太多了。” 苏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尚且还茫茫然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实在不适合再来劝人,只是道:“无论如何,你须得重视自己的清誉,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苏允笑道:“放心吧叔父,有了临江楼三成份子,咱们家以后也不缺钱花了,以后我不碰这些东西了。” 苏轼这才高兴了起来,道:“好,好,不过书还是要读的。” 苏允点头道:“好,我跟着叔父读书,不过当下紧要之事,便是赶紧寻个地方,建造几间瓦房,临皋亭都要成景点了,天天有人闯进来闲逛,跟看猴子似的看我,这种环境是怎么也读不了书的。” 苏轼想了想点头道:“行,这事你来做主便是了。” 谈完了此事,苏轼心中恹恹,自去房间里抑郁去了。 苏允摇摇头,还是得想办法让苏轼动起来才是,天天这般胡思乱想,还是不成的,得找块地让他开荒去,人只要动起来,多晒晒太阳,自然没有太多别的心思去胡思乱想了。 不过当下还是得先想办法建房子,在临皋亭这里的确是太杂乱了,这不,外面又是熙熙攘攘的,大约是祝阿大与田阿三拦住了人不让进。 第三十章 周员外上门 许吉安听得里面大声吵闹,正自心下惴惴不安之际,忽然见苏允走了出来,其神色平淡,好像吵架的人不是他一般。 许吉安见苏允出来,赶紧问道:“苏公子,没事吧?” 苏允笑道:“没什么事情,不过以为当着我叔父的面,生意上的事情不要说。” 许吉安赶紧点头,并且致歉道:“这事情是我错了,实在是对不住。” 苏允摇头道:“契约等明天我去你酒楼再签吧。” 许吉安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好好,那我明日在酒楼里恭候你大驾。” 说着就赶紧告辞离去。 苏允看着匆匆忙忙离去的许吉安,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今日忙了一天,苏允觉得有些疲倦,正打算回去歇息,却见临皋亭的码头上又来了一艘船,苏允赶紧要躲,却听船上有声音急道:“苏郎,是我,周湛!” “嗯?”苏允立即想到一事,停住了脚步。 只见周湛跳上了码头,然后朝临皋亭爬上来,周湛腿脚甚快,可能还练过武,不一会便上了临皋亭,一上来就朝苏允行礼道:“苏公子,周某有礼了。” 苏允避开笑道:“周员外乃是官人,我可是一介白衣,你这么跟我行礼,可是折煞了。” 周湛嗨了一声笑道:“我这算什么官,就是拿钱买的,别人不当回事,我也不当回事,您也别当回事,别说出去了让人笑话。” 苏允笑了笑,如周湛这等地方豪强,谁当真敢笑话,那他就是一个笑话了。 “今日周员外来是?” 周湛赶紧道:“给您送上百亩良田来了,苏公子,您请收下,我已经与衙门那边转让到您名下了。” 苏允摇头道:“无功不受禄,哪有白白拿你好处的道理。” 周湛这等地方豪强,在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天怒人怨之事之前,苏允不想与其有什么交集,更不会轻易收下他的田地。 周湛道:“这是周某当众承诺的,若是不履行,天下人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周某呢,苏公子就当是为了成全周某的名声,勉为其难收下吧。” 苏允笑道:“你要成全你的名声,但我也要顾及我的名声,周员外也莫要让我为难。” 周湛这下子是真的为难了,迟疑了一下,拍起了大腿道:“这可如何是好,这百亩良田苏公子要是不收下,那周某在黄州怎么做人了,算了算了,反正这地已经是苏公子名下,那百亩良田我也不会再去耕种了,苏公子想种就种,不想种就让它留着长草吧。” 苏允似笑非笑看着周湛,周湛这就是在耍无赖了,直接造成既定事实,这田地自己是不想收也不成了。 周湛被苏允看着有些心虚,嘿嘿笑道:“苏公子,您可别怪我,周湛在黄州也是有脸有面的人,若是被人说是不守承诺,那我这张老脸真的没有地方搁,你就可怜可怜则个吧。” 苏允想了想道:“这样吧,这百亩良田周员外若是非要送,那我也没有办法,但还请周员外直接捐给黄州慈幼局,至于是用的我名字还是周员外的名字,都是无所谓的。” 慈幼局是朝廷开办的专门用来抚养被人遗弃的孤儿,与后世的孤儿院是一个道理。 周湛想了想,点头道:“好,那周某就以苏公子的名义捐给慈幼局,然后周某对外就说苏公子说无功不受禄,不愿意收下这百亩良田,但经不住周某苦苦坚持,后来迫于无奈之下,同意以您的名字捐给慈幼局,如此既成全了周某的名声,也顾及到了苏公子的清誉。” 苏允笑了笑,点头道:“好,这样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在下替黄州的孤儿感谢周员外的慨慷解囊。” 周湛笑道:“那不是我慷慨解囊,这百亩良田本来是苏公子的,他们该感谢苏公子才是。” 经过了此事,苏允倒是对周湛有了几分好感,此人会来事,也有手段,苏允不排斥有手段的人,因为他自己的手段更多,实际上他更怕那些愚蠢的人,真是坏了事,你都打骂不得。 苏允见谈完了事情,但周湛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斟酌了一下道:“周员外还有别的事?” 周湛嘿嘿笑了笑道:“实不相瞒,周某前几年修建了一个小院,这小院大约月底就要全部竣工了,周某自己虽然胸无点墨,但也是附庸风雅的人,想要找个大才,给我那小院题个名字啊,写个文章记录一下啊。” 苏允笑道:“我叔父心情不太好,恐怕不会答应此事的,不过我可以跟他说一声……” 周湛连连摆手道:“我这就是个小院,哪里敢劳烦苏员外,我的意思是请苏公子您出手,您无论是写缺词也好,写首诗也罢,当然啦,若是能够写个赋啥的,那可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允连田地都不愿意收,哪里肯去接下这样的事情,当即摇头道:“在下才疏识浅,亦非什么才名卓著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去给人题字写词,黄州附近才子不少,周员外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湛见苏允拒绝,以为苏允是待价而沽,之前苏允面对临江楼的三成份子,当众很干脆的便将许吉安的名字落作落款,赶紧道:“若是苏公子愿意落笔,事成之后,周某会给苏公子三千贯的润笔费,您看可以么?” 三千贯可是一笔大钱,苏允只需要写首诗词便可以轻松挣到,市面上去请别的人来题字写词之类,就算是黄州知州,大约也就给个千贯润笔费就可以了,他给出三千贯的价格,那可真真是给足了诚意。 然而苏允摇头苦笑道:“周员外,这不是钱的问题,在下有几斤几两心里有数得很。 我之前没有学过怎么写诗词,也就是陪同叔父路上,叔父得空教了教,才算是基本掌握了写诗词的规律。 那首临江仙,其实也是琢磨了许久,你要我写别的诗词,我还真的写不出好的。 为了你这三千贯钱,非要勉强去写,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周员外,还是请你放过我吧。” 第三十一章 做人还得许吉安 周湛还是不放弃,哈哈一笑道:“不着急不着急,反正苏公子慢慢琢磨便是了。 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就什么时候写,只要一天苏公子没有写出来,我便不搬进去住便是。” 苏允见周湛如此,也不好多说,便道:“那就随周员外了……” 说到这里,便看到有一艘船来,苏允摇了摇头道:“周员外又有人来了,我得躲一躲,最近不速之客太多了。” 周湛会意,笑道:“江右苏郎名声着实卓著,想要清净却是不得了。” 苏允正要离开,发现却是那临江楼的掌柜站在船头,以为还有什么事情,便留在临皋亭,周湛亦是好奇没有立即离开,也跟着一起看着。 却见那掌柜带着两个伙计,一人提着一个大木匣子,艰难的走上来。 掌柜到苏允面前行礼道:“苏公子,这是东家安排给您这边的晚餐,以后您这边的晚餐便由楼里来安排就好了。 您若是有喜欢吃的,差阿回去通知一下我就是,若是不知道吃什么,那便由我这边来安排就是了。” 苏允闻言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掌柜笑道:“瞧您说的,您也是临江楼的东家,吃自家的饭,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允一笑,道:“成,不过这些都要算到分红里面去,而且以后饭菜以素淡为主,不用大鱼大肉。 我这里现在就五个人,就按照五个人的分量来,若是有客人到,可能会另有安排。” 掌柜又笑道:“不过是一点食材的成本而已,人工费用都是店里必需的,也算不得什么……” 苏允摇头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既然要长期如此,那便要有规矩,否则日子长了,终究是不妥。 我也不需要占这点便宜,你须得将这部分的账入账。” 掌柜见苏允说得慎重,赶紧点头道:“成成,那就依照苏公子的意思来,回去我与东家也说一声。” 苏允点点头笑道:“好,这样最好。” 掌柜闻言拱手道:“行,那鄙人就先走了,晚上我让伙计过来收拾碗筷。” 苏允摇头道:“不用了,晚上走船不安全,这些碗筷我让阿回洗好,明日过去的时候带过去就是了。” 掌柜闻言应了声是,便带着伙计离去了。 周湛等得掌柜离去,啧啧摇头道:“许吉安这家伙真是个好生意人,这事情惠而不贵,却是让苏公子心里很舒服。 啧啧,怪不得他有这样的机遇啊。” 苏允瞟了一下周湛道:“周员外,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什么好品德。” 周湛大笑起来道:“我这是夸人呢。” 他眼睛一转,道:“苏公子,有这么多的好酒好菜,能不能让周某也沾沾光?” 看到周湛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苏允却是没有上当,直接笑道:“下次吧,下次专门设宴请周员外,这一次就算了,我叔父心情不佳,不好随意带人一起。” 周湛见苏允如此,也只好悻悻而去,临走之前道:“苏公子,你也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周某是什么人,您去打听打听便是,交我这个朋友,虽然不至于给您添光,但不至于有损您的清誉。 过些时间,等我那小院彻底完工,周某亲自来请您过去赴宴。” 苏允只是笑了笑,但却不置可否。 待得周湛离去,苏允便招呼苏轼祝阿大等人来吃饭。 苏轼见饭菜十分精美,有些诧异道:“阿回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啊。” 阿回献宝道:“老爷,这可不是我做的,是临江楼那边送过来的。” 苏轼看向苏允,苏允道:“临江楼以后也有我三成份子,酒楼做点饭菜什么的不费事,我也让那掌柜入账的,叔父大胆吃便是。” 苏轼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道:“你一意如此,我也管不了你,只是希望你须得记住,还是得谨守自身,莫要与商贾同流合污才是。” 苏允笑道:“放心吧叔父,侄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但凡会损坏叔父清誉的事情,侄儿是绝不会沾手的。” 苏轼摇头道:“我又有什么清誉,我是担心你……唉,算了,反正你记住自己的话就是了,千万不能走了邪路。” 苏允自然是从善如流。 苏允又说道:“叔父,以后我中午过去临江楼一趟,阿回要送我过去,饭菜临江楼会送过来的,您与阿大阿三他们一起吃便是。” 苏轼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吃完了饭,苏允到观景台消食,一会之后,祝阿大以及田阿三出来。 阿三恭谨道:“大郎,您有什么吩咐的?” 苏允笑道:“阿三,你也不用这般拘谨,我还能吃了你们两个不成?” 田阿三与祝阿大心道:您自然不会吃了我们,但被你捣两拳,那也受不了啊。 来了这边之后,祝阿大有时候故态复萌,想要揍一下阿回什么的,被苏允知道了。 苏允便借口与祝阿大切磋,收拾了他一回,祝阿大不服气,便带着阿三二对一,想要揍苏允一顿。 没想到不仅没有得逞,反而两人都被苏允给揍了一顿,而且揍得比较狠,就这一次,两人尽皆都服气了。 田阿三赶紧道:“大郎说笑了,我们是当真发自内心的尊敬您呢,您有什么事情需要们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祝阿大也是憨憨笑道:“是啊,大郎,虽然您经常揍我们,但跟着您是又攒下了钱,又是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这日子真是又逍遥又快活,真希望能够在您身边多待上几年,若是能够待上一辈子就好了!”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田阿三捣了一拳。 祝阿大龇牙咧嘴道:“你干什么打我!” 田阿三却是跟苏允致歉,道:“阿大就是个傻憨憨,大郎您别怪他。” 祝阿大顿时想了起来,自己是专门用来监视苏轼的士兵,若是跟一辈子,那岂不是说苏轼要当一辈子的犯官? 顿时有些惶恐起来,道:“大郎,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二章一专多能 苏允摆手笑道:“无妨,你们帮我去调查一下周湛,看看他的风评如何,做过什么事情,是怎么发家的,都给我调查清楚,能做到么?” 祝阿大不敢说话,生怕又说了什么不对的话,田阿三笑道:“大郎,您放心吧,这事情我们擅长。” 苏允看了一下田阿三,田阿三脸色一苦道:“不瞒您说,我们是每日都要将苏员外的动态记录下来发回京中的,这是上司们的要求,您体谅体谅。” 苏允倒是感兴趣起来,道:“你们擅长打探消息?” 田阿三点头道:“我们之前跟着御史老爷们去各处州县出过公差,对这些调查人的风评以及各种阴私什么的,的确是学了一些东西。” 祝阿大低声道:“大郎要搞这个周湛么?倒是值得搞一搞,这周湛家里良田据说有几十顷呢,若是能够搞下来,一辈子都不愁了。” 田阿三一巴掌扇在祝阿大的脑袋上,怒道:“你特么的就胡说八道什么啊!” 祝阿大诧异道:“以前那些御史……” 田阿三捂额头叹息道:“你给我死远点,以后别溅我一身血!” 苏允看了一下田阿三道:“以后多管教管教他,别随便乱说话。” 田阿三叹了一口气道:“是,谢谢大郎。” 苏允道:“这周湛想要与我来往,我亦有些事有求于他,但他若是为恶乡里,我就不与他走近,免得影响叔父的清誉。” 田阿三点点头道:“明白了,您就是看看这人能不能交往,那我们就只调查他的起家历史、在乡人之间的风评等等即可。” 苏允满意点头道:“谨慎一些,别让人传扬出去此事,私下里调查他人终究是大忌。” 田阿三点头道:“放心吧大郎,这事儿我们有经验的。” 苏允点点头道:“出去调查总要要有所花销,这是五十贯钱,你们拿着,该花就花,花不了的你们自己拿着便是。” 说着苏允到里面提了一篓子的铜钱出来,放在二人面前,祝阿大与田阿三两人顿时喜上眉梢,搬着铜钱去了自己的房间。 苏允笑了笑,祝阿大与田阿三这两人其实还是挺好用的,平日里看家护院,有时候有客人来,他们便帮忙着整饬酒席。 现在还可以让他们出去打探消息,可谓是一专多能,十分好用,感谢朝廷政敌的馈赠吧。 当然,也就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能让他们去打探,若是当真重要,苏允可不会让他们去。 苏允想要打探一下这个周湛的底细,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这周湛凑了过来,想要与自己结交,而且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地方豪强,还是得稍微重视一些,无论是拒绝也好,结交也罢,总得知道这人的为人。 这种地方豪强,若是品性不好,你拒绝与其往来,人家可能以为你瞧不起他,他甚至会专门来报复你。 所以若是打听到这人品行不好,在拒绝往来的同时,便得事先做好准备了。 若是品性不错,风评也好,发家也没有问题,那倒是可以来往一二。 在黄州还有四年的时间,期间总是有诸多的事情要做的,结识几个有能力的朋友,就算是有备无患吧,免得等到事情发生了,再来惶惶然想对策找人,那就已经迟了。 所以,现在周湛既然凑上来,那就好好调查一番,若真是各方面都还行,那也不妨结交一番。 第二日早上十点左右,苏允便与阿回起身去临江楼。 今日事情有点多,不仅要签契约,还得去大堂之中与客人互动。 刚刚开始嘛,总得卖力一些,等到消息完全散播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江右苏郎在临江楼后,那就不用那么勤快了。 偶尔过来一下,让粉丝偶遇一下便好了。 阿回驾着小舟,苏允在小舟前面葛优躺,看着悠悠江水,十分的惬意,若是这船没有一股偌大的鱼腥味就好了。 苏允心念一动,道:“阿回,这大一些的船多少钱你知道么?” 阿回在后面大声道:“多大的?” 苏允道:“比你这个大一些的。” 阿回笑道:“不贵,几十贯吧。” 苏允笑道:“成,回去后我给你钱,你去买艘新的船,大一些的,船室好好整饬一番,不然想要睡觉都没地方,下雨都没地儿躲。” 阿回从后面跑到前面来,开心道:“那感情好,我这小船是我阿爷留下来的,在这江上都不知几十年了,打打鱼还成,载客就太寒碜了。” 苏允笑道:“怎么,你不觉得有感情舍不得么?” 阿回撇了撇嘴,道:“若是阿允的阿爷传下来一双破鞋,你阿爷穿过,你阿爹穿过,没有意外的话,你还得穿上一辈子,你会觉得有感情么?” 苏允笑道:“那也不能这么比……” 不过苏允想起,若是后世的爷爷年轻时候买了一辆桑塔纳,然后把桑塔纳传给了父亲,父亲后面又要给自己,自己穷困潦倒,还得开那辆几十年的桑塔纳……嗯。 明白了。 此时阿回忽然指着前面道:“阿允,你看那是什么?” 苏允顺着阿回的手指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见临江楼的码头上立起来一块巨大的牌匾,那牌匾做得颇为精美,而令得苏允哭笑不得的是,这木板上刻着的便是他昨日写……抄的……临江仙一词。 木板竖起的位置十分醒目,完全无需要进入码头才可以看到,远远地隔着里地,便可以看到那那牌匾的内容。 好吧,不愧是许吉安啊。 只是苏允好奇的是,就一夜时间,许吉安是怎么搞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匾额的。 阿回将小舟划进码头之内,发现码头内已经是人声喧闹,帆揖如云,这等盛况堪比前面的望江楼。 苏允观察了一下,来的船只之中,附近的船只占一半,而另一半则是过路的船只,大约是被那牌匾给吸引过来的。 有很多人围在那巨大的牌匾下围观,品鉴那阙临江仙。 第三十三章 任侠周湛 苏允看了一会,然后微微一笑,悄悄的上岸进入临江楼。 许吉安看到苏允来了,顿时高兴得不行,与苏允炫耀道:“苏公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牌匾没有,怎么样,这想法不错吧?” 苏允竖起大拇指道:“相当朴素,但十分有效的营销方式。” 许吉安拍拍大肚子,大笑道:“自然是有效的,也不枉我连夜请高明的匠人,砸不少钱才刻出来的,您要是走近,还能够闻到上面的油漆未干的味道呢。” 苏允也笑起来道:“也不用那么着急嘛。” 许吉安笑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已经请石匠打造巨大的工艺石头,要打造两大块! 一块就放在江边,一块放在咱们酒楼前面的空地上,咱们临江楼将是最有文化底蕴的酒楼。 嘿嘿,以后谁游长江不来一下临江楼,那就是土鳖一个!” 苏允看着野心勃勃的许吉安,忍不住摇头笑笑。 许吉安赶紧拿出契约,道:“来来,苏公子,你看看这些契约行不行,你若是觉得哪条不行,我立即叫账房先生过来修改。” 苏允快速地看一遍,看不到有任何的陷阱以及争议的地方,随后便签字盖上指纹,许吉安也赶紧签字用印,两人各持一份契约。 契约完成,两人相视一笑,相互都觉得对方又顺眼一些,有一种休戚与共的亲切感。 苏允扬了扬手中的契约笑道:“许东家分三成给我,不觉得心疼么?” 许吉安大笑道:“苏东家若是愿意去望江楼写一首差不多级别的诗词,那老陆一样会心甘情愿奉上三成股份,这不是因为诗词的报酬,而是跟你绑定在一起,便是许家的护身符啊!” 苏允不置可否,忽而道:“许东家,我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打听。” 许吉安点头道:“苏东家别客气,尽管问便是。” 两人相视而笑,许吉安笑道:“你就别这么客气,以后叫我老许得了。” 苏允笑了笑道:“成,你以后便叫我小苏或者苏允吧。” 许吉安摆手笑道:“那可是不得,你有字么?” 苏允摇摇头道:“还没有,回去请我叔父取一个。” 许吉安点点头,忽而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取字?” 苏允笑道:“这不是很正常么,我才十五岁啊,那么早取字作甚。” 许吉安顿时震惊:“你十五岁?” 苏允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道:“许东家后悔么?” 许吉安没有后悔,不仅没有后悔,他的脸上还很惊喜。 十五岁便可以写出临江仙这样的绝世好词,这叫什么,这叫神童啊! 大宋朝对神童历来青睐,但以往的神童都是什么,无非便是小小年纪便识字会背书背诗,作几首打油诗,便算是神童,当真能够作出脍炙人口的诗词的,也没有几个。 苏允所作的临江仙,其艺术价值可是连苏轼都为之赞叹的,这样的神童,那是真正的神童啊! 所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大宋文曲星最疼爱的侄儿、十五岁的神童、大宋人样子、临江仙的词作者,孝义无双江右苏郎! 于临江楼来说,苏允的名气越大,临江楼受益便越多。 见得许吉安这等模样,苏允提醒道:“老许,我须得提醒你一句。” 许吉安赶紧道:“您说您说。” 苏允苦笑道:“你别这般客气,我的意思是,虽然目前以我的名气来吸引客人,但最终还是得靠临江仙这首词来做文章,等这段时间过后,这阙词才是核心,明白么?” 许吉安明白苏允的意思,人在世上,各种赞誉褒贬都有,但诗词却会一直活着。 许吉安郑重点头,道:“我会的,你放心吧,咦,刚刚你想打听什么事情来的?” 苏允自失一笑,两人刚刚谈事,没想到一下子就歪楼了。 苏允赶紧道:“我是想问问你,周湛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许吉安顿时有些紧张,道:“苏公子你问他作甚,你不会是得罪他吧?” 苏允笑道:“我这么生性纯良的人,怎么会得罪人? 是周湛建了个小院,说要请我题字写诗词。 我想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什么土豪劣绅之类的,岂不是坏我叔父的清誉,便找你打听一番。 听你口气,这周湛,似乎惹不得?” 许吉安顿时松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周湛这人怎么说呢,比较复杂。 他家世其实挺清白的,祖上好几代都是做生意的,就是做那种航运啊、粮食啊之类的,倒是挺规矩的,不曾听说过有囤积居奇之类的事情发生。 至于他的那些土地,是一代一代积攒下来的,也没有听说过他们家趁着灾年兼并土地之类。 反而这黄州的慈幼局是他们家赞助得最多,遇到灾年什么的,他们家还会赈灾施粥什么的。” 苏允惊讶道:“这样说来,这周家是大善人啊,你为何说周湛比较复杂?” 许吉安苦笑道:“周家几代人名声都挺好,就是这周湛嘛,他为人挺奇怪的,他有些……离经叛道的。” “哦?”苏允听到这个,倒是有些感兴趣起来,笑道:“仔细说说,他怎么离经叛道法?” 许吉安点点头道:“周湛他爹就生他一个,因此这周湛从小就是他周家的心尖尖,所以这性情么,有些古怪。 他爹在世的时候,他便不爱读书,反而花天酒地,整个黄州都知道他是出名的花花公子。 后来与人婚配,他却是犯浑,非要跟人退婚,说要追求什么爱情,之后婚是退了,但黄州再无人家愿意跟他结亲。 他也不在意,每天就是使酒好剑,花钱如粪土,黄州人都称他是个败家子。 但他又是十分任侠,遇到不平事,总是不平则鸣,颇为得罪许多大户,但大户畏惧他家的财势,自然不敢怎么着,但对他颇多微辞。” 听许吉安这般说道,苏允笑了起来,问道:“他有没有干过欺男霸女之事?” 许吉安摇头如同拨浪鼓,道:“周湛极为痛恨这等事,与大户结怨,便是因此,他自己怎么会去做这等事情。” 第三十四章 彻底火爆! 听得许吉安这么说道,他心里便算是有底了,此人与陈季常有些类似,都是少年时候任侠,但内心却是有一股侠气的,这等人倒是可以交往。 不过苏允不会轻易相信许吉安,就像他不会轻易相信祝阿大与田阿三的一面之辞。 因此先来咨询一下许吉安,等祝阿大田阿三调查后过来汇报,进行相互印证之后的信息,才有七八成的可信。 至于为什么只有七八成可信,是因为这些亦是周家愿意给别人知道的事情。 不过人都有隐私,倒也不必苛求太多。 苏允只需要知道周湛此人的名声尚可,没有作奸犯科、横行乡里等恶行,便可以往来。 周湛为什么接近自己,是想要借助自己的名气,来提升周家的地位。 这是地方豪强比较常用的方法,尽量与有名的文人墨客来往,如此可以提升家族的咖位,脱去身上的土气。 苏允不仅仅是江右苏郎,他还是苏轼的侄子。 苏轼那是什么人,大宋朝最顶尖的文人! 周湛若是能够与苏允往来,他就不是乡下土财主,而是已经汇入主流社会的士绅。 所以说,为什么乡下土财主为什么要附庸风雅,那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那是真真切切的利益啊! 便比如周湛,以他现在的身份,他能够与黄州的胥吏往来,办什么事情也很简单,但黄州知州、通判这些正式官员却是看不上他的。 这就是身份问题了。 但周湛一旦与苏允往来,得到苏允给他写上一两首足以传唱的诗词,那周湛便可以在州衙那里挂上号。 每个知州新来任职,问手下道:“这黄州有哪些有名的士绅家族啊?” 那手下在历数哪些真正豪门之后,便会在后面加上一句:“……那个周家的周湛,曾与苏允往来过。” 就这么一句,看似没有什么,但当周湛有什么事情需要直达知州的时候,他只要去请见,就能够见得着。 而在士绅的圈子里,意义又是不同。 以前的周湛是个浪荡子弟,是个败家子,但若与苏允往来,那以前的荒唐事,可能又会是另外一个版本了,那些哪里是荒唐事,分明是早就有文人骚客的气质好么! 若非如此,人家苏允何必跟那等人来往,既然愿意来往,说明什么,说明周湛此人的确是值得往来啊! 周湛可以摇身一变,从一个浪荡子,变成一个奋六世之余烈的有为青年! 到时候什么婚娶都是次要的,多的是有人过来结亲,更重要的是,士绅圈将会彻底接纳周湛,周家不再是游离士绅圈子之外的土豪。 苏允知道周湛的打算,但并不排斥。 周湛需要苏允的身份与名气,而苏允需要周湛帮他做一些事情,顺便帮自己鼓吹呐喊,也将是自己将触角扎进黄州的第一个抓手。 至于苏允不愿意做官,却愿意来经营这些事情的原因么…… 因为苏允是个精神病人啊,他的内心常有着不安全感,虽然不愿意做官,但并不妨碍他下意识的就要经营自己的根基,又或者说,他大约还是因为觉得好玩。 与许吉安签完契约,又将其余的事情聊了聊,随后便到大堂里面吃饭。 苏允的到来,顿时令得食客们十分高兴,纷纷上来打招呼围观。 这些食客有些单纯来吃饭的,但有些却是想来见识临江仙这阙词的,当然也有不少是冲着苏允来的,想着能不能与苏允有个偶遇。 无论是哪一种,见到名人时候的惊喜还是少不了的。 苏允一边十分平和的与人回应,一边观察着食客的情况,暗自点头,虽然还没有到望江楼的程度,但已经有爆满的迹象。 大堂桌子座无虚席,楼上包间亦都有人就餐,看来这临江楼很快就要开始启用预定制、或者现场排队的方式。 苏允暗自估摸了一下,这临江楼还是小了些,这波泼天富贵可能要漏接一些,不过无所谓,等这波热潮过去,以后会回归正常的。 等再经营个一两年,在后面再建几栋酒楼连起来,跟樊楼一般的做法便是。 苏允吃完饭,便乘舟回临皋亭。 他并不需要时刻都在临江楼,只需要每天露一面即可,有时候忙的话,不去也是无所谓的,食客只是要的一个期望而已。 接下来几日,苏允都比较勤快,天天去临江楼打卡,而临江楼的火爆才刚刚开始。 临江仙这样的顶级好词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但信息的传播是需要时间的,第二天黄州的人知道此事,第三天黄州周边的人得知,之后便快速蔓延出去,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已经有江南东西路的食客慕名而来了。 临江仙彻底火了,临江楼亦是彻底火爆了。 苏允在第五天的时候已经不敢去了,因为第四天他的出现,差点就造成一次大规模的水上灾难。 阿回驾着新买来的船才要进入码头,码头上围着的上千人便纷纷鼓嚷,都想挤去前面看江右苏郎,以至于有很多人被挤入水中,一时间现场大乱。 苏允见状,立即叫人救人,而他自己,则是让阿回立马转头回去,免得再造成更大的动乱。 之后许吉安心有余悸找到苏允,说人都救上来了,没有人溺水而死,但请苏允先别去临江楼了,真是怕出事。 苏允闻言也是松了口气,若真是死了人,那他心下亦是难安矣。 不过,若是心里阴暗一些,能够淹死一些人,他江右苏郎的名声可能就要追上古代四大美男子了。 毕竟古代四大美男子最多也不过是什么投果盈车、被看杀、满城惊动而已,而他苏允,那可是真正让人奋不顾身,投水也要看的美男子啊! 无论如何,临江楼是彻底火了。 虽然近几日临江楼那边依然有伙计送吃食过来,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说是楼里面已经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还都忙不过来,食客实在是太多。 苏允倒是乐得清闲,但临皋亭却也是没有办法住了。 第三十五章 请客! 虽说临江楼吸引了大部分的人,依然有小部分的人直奔临皋亭而来。 虽说只有小部分,但架不住基数高啊。 原本江右苏郎之名只在黄州鄂州两地流传,可能每天也就几个十几个人仰慕而来。 临江仙一出,苏允的名声大噪,连江浙两地都有人慕名而来,这个基数可就大了。 苏允甚至觉得临皋亭已经成了真正的景点了,真没办法住了。 苏允与苏轼商量之后,连夜搬家,重新回到了定惠院。 定惠院主持上下都十分开心,也跟着看稀奇一般抢着看苏允,口中啧啧称赞了许久才被主持给轰走。 不过主持亦是啧啧称奇:“没想到啊,苏小哥竟是这般奇才,这才搬出去几天啊,就已经博得江右苏郎的美名,还有那临江仙,就是老衲读了,也有坚定出家的心思啊。” 苏允揶揄道:“怎么,主持您这是六根不净啊,这是要还俗么?” 主持哈哈笑了起来道:“小苏施主真是顽皮!苏施主,您就放心在这里住着,您与小苏施主,都是敝寺的贵客,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苏轼感谢了一番,主持满意离去。 苏允道:“主持的人还怪好的嘞。” 苏轼笑斥道:“你这猴狲,竟然敢调侃主持,也不怕唐突了佛祖。” 苏允笑道:“却是侄儿做事过于张扬了,惹得叔父也不得安宁。” 苏轼一笑道:“你能出才名,叔父不怕麻烦。” 苏允倒是有些奇怪道:“叔父您写的诗词都是极好的,但也不见他们这般狂热啊,我不就写了一阙临江仙而已,他们怎么就这么疯狂了?” 苏轼看了一下苏允的脸,心道:若是我有你这样的脸这样的身量,我受到的欢迎是你的十倍你信不信? 不过这样的话不是一个长辈跟后辈说的话,苏轼斟酌了一下道:“或许是大家的心理压力太大?你这阙词看淡人生,让很多人看完之后放下心中执念,因此大受欢迎?” 苏允点点头道:“明白了,大家都活得累啊,我就说吧叔父,不当官是最好的,挣点小钱,一辈子悠游林下,多快活呀这是。” 不仅要悠游林下,最好还得学陶渊明开始种田。 这几日祝阿大田阿三的情报不断汇总,周湛的形象也渐渐成型。 周湛乃至于周家,市面上的风评其实还真是挺好的,就是周湛被人认为不靠谱,是个败家子,其余的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那这周湛便可以接触接触。 不过是否可交,则是需要再试探一番。 要看一个人如何,便开口请他帮忙便是。 看他在帮忙的过程之中,可以看出他对你的重视、态度、以及他的做事能力,是否靠谱,尽皆可以看得出来。 黄州城东,周家宅邸。 时值夏季午后,蝉鸣阵阵,周家门子昏昏欲睡,忽而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黝黑的小子在烈日之下也不怕热,径直朝大门而来。 周家门子精神顿时一震,大声道:“喂,兀那小子,你闯门作甚?” 那黝黑小子道:“这里可是周员外家?在下乃是临皋亭苏家人,我家公子邀请周员外赴宴,这是请柬,麻烦你交给周员外。” 门子顿时精神一振,急急道:“你家公子可是江右苏郎?” 黝黑小子自然便是阿回了,阿回点头道:“没错,我家公子就是苏允,这份请柬麻烦你转交周员外。” 门子伸长脖子看了一下请柬,只见请柬十分精美,看得出来主人家非常重视此次宴会。 门子顿时十分稀罕,他在周家做了几十年的门子,可没有怎么见过这种读书人中的请柬。 这可真是稀罕,这么稀罕的事情,怎么能够由自己来接,当然要让老爷亲自来接才是,不然他肯定要责怪自己的。 门子顿时十分重视起来,道:“这位小哥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老爷。” 阿回啊了一声道:“你转交给周员外不就好了?” 门子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得面见老爷才行。” 阿回有些纳罕,但还是遵从道:“行。” 门子带着阿回到了里面回廊等着,不一会门子又回来,将阿回带进客厅之中。 阿回见到了那周湛一身绫罗绸缎,穿着十分庄重,心下有些迟疑:难不成这周员外要出门?那阿允明天就请不成客了。 只见周湛面带喜色道:“阿回来了,请柬在哪里,我看看。” 阿回赶紧将请柬递过去,周湛双手捧住,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他拿着请柬又是看里面的内容,又是抚摸请柬的材质,一会之后,才忽而警醒了过来,与门子道:“快请卢先生过来,我听说接请柬是要回帖的是不是?” 门子赶紧去请卢先生,所谓卢先生是周家府上的老账房,颇为老迈。 听到周湛接到了苏允的请柬,亦是有些激动,趔趄着出来,急道:“快快,将请柬我看看。” 周湛赶紧将请柬递过去,老账房亦是一脸的激动,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后回头问阿回道:“这是苏郎亲手所写的请柬么?” 阿回点点头道:“是公子写的。” 老账房闻言赞道:“这字写得真好,有灵气,不愧是江右苏郎,好,真好!” 阿回有些迟疑,心想苏老爷老是批评阿允写字匠气太重,没有灵气,怎么到这里就成了有灵气了? 周湛赶紧道:“卢先生,我该怎么回帖?” 卢先生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文人之间的交往,礼仪是十分重要的。 主人家已经是十分重视这次宴会,专门写了请柬过来,那自己这边便要认真回复,不然被人认为是粗鄙无文,那就给老爷丢脸了。 卢先生道:“待老朽好好查查,看看该怎么回复合适。” 阿回诧异道:“周员外若是能够赴宴,我回去跟公子说一声就好了,不必特意回帖的。” 卢先生摇头道:“那不行,苏公子这么重视,我们周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暴发户,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周湛连连点头道:“对对,麻烦阿回小哥等等嘛,天气热,来来阿回小哥,吃冰沙,诶,对了,这点小意思你拿着,回去买点好吃的。” 阿回感觉有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里,翻开手一看,顿时咂舌:五两重的银锭! 第三十六章 狗大户! 看在银锭的份上,阿回便安心吃起了冰沙。 哎呦,这冰沙真是好吃,冰沙拌了当季水果,还下了牛乳冰糖,嘶,真好吃,周家,狗大户也!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阿回吃得满肚子冰凉,才等到了老账房与周湛出来。 周湛双手捧着一本红色回帖,郑重地递给了阿回,道:“还请带回去给到苏公子,切勿误了大事。” 阿回看着手中手中的份量,上面的大字闪烁着金光,伸手抹了一下,莹润的触感让他吃了一惊:这莫不是镶的金片? 出了周府,被大太阳一照的阿回有些恍惚:这些狗大户,竟是奢侈到了这个地步么,不过是一份回帖而已,竟是要用镶金的帖子? 这帖子的分量足足四五两,厚纸皮以及上面的整块红绸估计也就二三两,这上面的金字或许得占一二两吧? 一两金子换十两白银,一两银子换两贯铜钱,也就是说,就一张回帖,就价值四十贯? 自己那华丽的小船也不过是四五十贯而已啊! 想及至此,阿回赶紧将回帖揣到怀里去,这么贵重的回帖,若是丢了,那可赔不起! 阿回不敢在路上晃悠,连走带跑的回了定惠院。 苏允正在树荫下习字,苏轼亦是在树荫下乘凉,阿回见到苏允,赶紧将回帖递给苏允。 苏允忙着练字,无暇他顾,道:“回帖么?周湛倒是郑重,放一边吧。” 阿回道:“阿允,你看看。” 苏允道:“他来不来?” 阿回坚持道:“阿允你看看嘛。” 苏允抬眼瞪了阿回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就说他来不来吗?” 阿回将回帖凑到苏允鼻子下,献宝一般道:“你看看,你看看。” 苏允定睛一看,好家伙,整块绸缎制成的回帖,上面这金光闪闪的,好家伙,镶金的啊。 苏允放下笔,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顿时笑道:“这周湛还真是个土里土气的土豪啊,就这回帖,我请他吃好酒好菜他都回不了本啊。” 苏轼往苏允这边瞄了一眼,浑不在意道:“这又算啥,当年我在汴京的时候,还见到有人直接拿一整片金箔做成的请柬,那一整片下来,足足四五两,价值百贯,那才真叫土了吧唧的。” 苏允大笑道:“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土气,希望我以后的朋友都这般土,那我以后可就要多请客吃饭了啊。” 苏轼对苏允的嘴脸颇为不屑,道:“你请周湛吃饭作甚?” 苏允笑道:“我要找块地开荒,顺便建几间瓦房,临皋亭这里太闹,到时候叔母过来,闹哄哄的也是不好。” 苏轼点点头道:“建房倒是应该,但你找周湛作甚?” 苏允道:“周湛此人在黄州颇有几分能力,我想借着此事与其来往一二,看看他的品行如何。” 苏轼皱眉道:“你跟一个乡绅来往做什么?你应该跟黄州的读书人聚会交际,不要把精力耗费在周湛这样的人身上。” 苏允笑道:“侄儿操持家里内外,与周湛这样的人来往正合适。” 苏轼闻言沉默了一下,道:“你何苦自甘沉沦于俗务,这等俗务,做得再好又能如何?” 苏允摇头道:“不为如何,侄儿就是想多接接地气,享受这人间烟火气,读书人太高太飘,柴米油盐姜醋茶本身就很有意思,操心这些事情,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不仅如此,在建房时候,我还要找一块荒地,每天去垦荒,开垦出来的地,我要种小麦水稻,种上瓜果蔬菜,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便如那陶渊明一般。” 苏轼一开始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但听着听着,却是露出了神往之色,道:“荒地弄大块一些,我也要去垦荒。” 阿回:“……” 阿回心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是真的奇怪啊,现在又不是没有钱,相反这钱多得很,你们竟然要去开荒? 没苦硬吃? 阿回反正是理解不了,不过他这会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后门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有一股巨大的压力要释放,顿时大惊失色,捂着屁股便往茅房跑。 苏轼好奇道:“阿回这是怎么了?” 苏允笑道:“周湛那狗大户,估计给阿回吃冰沙了,阿回这小子又不知道节制,估计是吃多了呗。” 苏轼顿时笑了起来,道:“无妨,一会我给他写个药单,照着方子拿药吃了,一晚上便好了。” 此时苏允翻开回帖看了一会,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回贴上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读却是云里雾里了,看了半晌,从字缝里看出【我能来】三字。 苏允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就一个回帖,写上一句我准时到不就完事儿了么,这云里雾里一大堆,真是令人头疼。” 苏轼闻言笑道:“拿来我看看。” 苏允将回帖递过去,苏轼一看便笑了起来,道:“周家还是有人才的,这形制是唐朝正儿八经的回帖,用的是骈文,你没有受过骈文的训练,看不太明白也正常……” 苏轼忽而眼睛一转,道:“……你不是喜欢俗务么,连这往来回帖都不会,那算什么? 这样吧,我把唐律疏议的第九卷与第十卷里面的官文书给你讲解一遍,你学会了,那以后什么请柬回帖都不在话下了。” 苏允有些诧异道:“那是什么东西?” 苏轼起身到禅房里面翻找了一阵,然后拿出一卷书递给了苏允,道:“呐,就是这个。” 苏允翻开一看,顿时傻了眼道:“这不是公文写作么?” 苏轼笑道:“对,里面包括各种官方文书,包括制敕、奏抄、诏令文书、章奏文书等等。” 苏允苦笑道:“我又不当官,学这些作甚?” 苏轼摇头道:“你连回帖都看不懂,就要学人处理俗务? 到时候各种契约文书你能看懂么,有人给你写信,你能写一封各式齐整、各种称呼礼节恰当的书信么?你能看得懂各种官文布告么……” “得得,叔父您不要再说了,我学!” 第三十七章 沮丧的周员外 苏允是在临皋亭请的客,对这个地点,实际上周湛并不是特别满意。 他希望的是苏允在临江楼请客,再不济,去什么望江楼也成。 倒不是说去这些地方饭菜更好一些,吃什么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与苏允的友情,能不能让别人看到。 如果能去临江楼的话,那是最好的选择,最好是不要包厢,而是在大堂里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江右苏郎推杯换盏,如此不用几天,整个黄州都知道他与江右苏郎乃是挚友。 若是苏允喝到逸兴遄飞之时,挥笔写下一阙不下于临江仙的好词,还在下面落款写上赠黄州周员外六字,那他周湛便是人生大圆满了。 只可惜苏允是在临皋亭请的客。 不过也是挺不错了,毕竟临皋亭终究也有人时常前来,只要有几个不速之客能够看到,那这消息依然能够传扬出去。 赴宴的周员外一身绫罗绸缎,装扮不像是去赴朋友的家宴,倒像是去参加知州的官宴。 苏允看到了盛装出席的周湛,顿时笑了起来,道:“周员外,你这也太庄重了,不过是朋友之间往来,不用这么客气。” 周湛笑道:“你第一次正式请我吃饭,我再怎么庄重也是不过分的,苏郎,这是见面礼,不成敬意。” 周湛捧着一个很大的檀木盒子,放到桌子上,朝苏允推来。 苏允笑道:“不能是一盒子金子吧?” 周湛摆手道:“我周湛虽是个乡下人,但也不至于土到那程度,来来,苏郎,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允有些迟疑,当面打开朋友的礼物有些不太礼貌,周湛见苏允迟疑,便自己上手将檀木盒打开,笑道:“来来,苏郎,你看看。” 苏允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檀木盒子里面做了许多个格子,非常精美。 格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的毛笔,从小号到大号,足足二十几支,一看都是非常精良的品质。 周湛笑着将格子一提,露出第二层。 第二层的格子少了许多,不过只有八个格子,里面有各式砚台,砚台亦是十分精美。 但还没有完,周湛又将格子一提,露出第三层,里面格子里面齐刷刷的摞着一排排的墨条,墨条上面都印着金色的字体。 到了此时,周湛才得意介绍道:“笔是宣州陈氏笔,据说连王羲之都曾亲手写过《求笔贴》向陈氏之祖求笔,哦,好像那柳公权也曾向陈氏求笔。 我这里二十七支各种大小全都包括,笔毛有羊毫、兔毫、狼毫,基本上都算是全乎的了。 这砚台则是端砚,这可不是普通的端砚,而是端州制砚名家顾周亲自制作一套,共有八个,如今顾周已经是归隐,不再制作砚台了,这套便算是绝版了。 还有这墨条,乃是市面罕遇的油烟墨,是黟县张遇所制,这人苏郎可能不太熟悉,但这油烟墨乃是他首制,据说啊,只是据说,好像宫中要将这墨作为御墨,嘿嘿,我抢先抢购了一批。 来来,苏郎,你闻闻,这墨香得很,这是因为里面加入了麝香、金箔,张遇说这是什么“龙香剂”,也算是颇为难得吧。 哦,还有一些宣纸什么的,比较多,今日不方便拿来,随后我让家人用车载过来。 所谓宝剑赠英雄,苏郎这样的学问人,送文房四宝却是最好,哈哈,不值什么钱,苏郎只管收下便是。” 苏允闻言苦笑道:“周员外,不合适,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周湛笑道:“怎么,苏郎能收许吉安那家伙三成临江楼的份子,却不能收我一点小礼物?” 苏允摇摇头道:“那不太一样,我与许东家算是有些合作的。 临江楼能火爆,我亦是出了力的,以后还会出谋划策什么的。 收这三成份子,对许东家来说,他所得到的利益是付出的十倍百倍。 所以,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收下。 但周员外这些礼物,我却是无功不受禄。” 周湛顿时急了起来,道:“别啊,苏郎,这东西我从认识你那一天就开始准备了,就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的,你要是不收下,我这心里多难受啊! 不行不行,苏郎,你必须得收下,这些东西我若是还拿回去,我会越看越心烦,指不定一个脾气上来,全都给砸了。” 苏允还是不同意,道:“周员外,不是我这人矫情,着实是无功不受禄,若真是拿了,我这心里也要惴惴不安,晚上都要睡不着觉的。” 周湛顿时唉声叹气起来,不过随即他眼睛一亮,伸手抓住苏允的袖子道:“无功不受禄,那要是有功呢?” 苏允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周湛喜道:“苏郎,那我求你做点事情呗,你帮我做了,那就是有功咯。” 苏允笑道:“还是那小院的事情么,题字写词什么的,我还真是不那么擅长,就不贻笑大方了。” 周湛顿时气势一沮,有些不甘心道:“真不能吗?” 苏允诚恳道:“勉力为之也不是不可以,但水平不行,还是怕要贻笑大方,传出去,别人得说我苏允贪图润笔,人品不堪。” 周湛知道于文人来说,这种风评太重要,还真是不能勉强,顿时十分失望。 苏允将檀木盒子收了起来,放置一边,笑道:“不过这套东西我的确是很喜欢,周员外若是愿意割爱,我愿意以原价买下来。” 周湛无精打采道:“不值什么钱,也就几十贯罢了。” 苏允笑道:“周员外这么没有诚意就算了。” 周湛叹了一声道:“我是真心诚意想要送你,这点钱不值当什么的,苏郎,我周湛是当真想做你的朋友!” 苏允点头道:“周员外,我亦是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更不能随意贪你的好处。” 周湛无奈点头道:“行行,这里的东西包括几十刀的纸,拢共花了我八千贯钱,你放心,每一笔都是有单据的,绝不会少收了你!” 苏允笑了笑,点头道:“这才是嘛,来来,饭菜都要凉了,我们先吃起来!” 第三十八章 宴客 对于周湛的到来,苏允还是比较重视的,亲自制作的菜单,让临江楼做好送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阿回做饭,主要是阿回做个鱼汤什么的是挺好的,但真要做大餐,却还是差得远。 不过周湛的关注点全然不在饭菜上,对这样的狗大户来说,平日里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什么望江楼、临江楼都是常去的,甚至这些酒楼做出来的吃食,未必就比他自家的厨师好。 周湛的注意力全在苏允的身上。 苏允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既然打算与周湛好好来往,便不会摆出来架子,一边陪着周湛吃喝,一边也不会让周湛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 以苏允的见识能耐,对上周湛完全可以对下兼容,周湛说得任何一句话,苏允都能够接上,还能够提出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 这让周湛觉得苏允就是人生知己,顿时谈兴大兴,一边大声谈笑之时,一边又是一杯一杯的灌自己。 苏允见状不对劲,赶紧放慢了节奏,让周湛少喝一点酒,不然今天就谈不了事情了。 当然也可以稍等一两天再谈,但苏允却是对建房子之事比较紧迫,想要尽快落实下来,然后快点动工,早日可以住进去。 而且很快就是五月份,苏轼一家也该来了,临皋亭这边访客实在是多,家眷到来着实不方便。 趁着周湛还算是清醒,苏允赶紧说事:“周员外……” “嗐!苏郎,你还是见外,你唤我周湛就是了,叫什么周员外,那不是太生疏了么?” 周湛大咧咧道。 苏允闻言笑了笑道:“周兄,今日请你来,一方面的确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另外是有事情想要请你帮忙出个主意。” 周湛闻言大喜叉腰道:“啊,你有事求我啊,哈哈哈,好啊,好啊,那可真是太好了,那你就可以放心收下我送你的那套文房四宝了,嘎嘎嘎!” 苏允顿时有些无语,道:“周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周湛一摆手道:“就这么点酒怎么会醉,喂,阿回,你家公子怀疑我的酒量,你赶紧再给我上一坛酒,今日非得让你家公子开开眼,什么叫千杯不醉!” 阿回笑道:“周员外,是我家公子求你帮忙做事,是欠你的人情,怎么还好收你的礼物。” 周湛哈的一笑道:“你公子愿意求我帮忙做事,便是不怕欠我的人情,一套文房四宝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人情? 苏兄弟有临江楼三成份子,以后钱对于他来说已经完全不是什么问题,而这千八百贯的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与其在这里纠结,痛快收下才是道理,你说是不是呢,苏兄弟?” 苏允听得周湛这番话,不由得也是颇为佩服周湛这随棍上的本领,不仅一下子将送礼的事情给说通了,还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称为苏兄弟,这关系一下子便拉近了。 嗯,颇有自己的几分不要脸。 苏允笑了起来道:“周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苏允再这般不识抬举,那就是我不懂事了,来周兄,我敬你一杯。” 周湛哈哈一笑,满满倒上一杯酒,与苏允碰了碰,一口便灌了进去,下一刻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大约是觉得甚为快意。 苏允被周湛感染,亦是笑了起来,将杯中酒倒进口中,随即哈出一口酒气,与周湛笑道:“周兄,你看这临皋亭现在天天人来人往的,我叔父不堪其扰,不得不搬去别处暂住。 很快我叔父的家中二十几口人便要来黄州了,有老人有小孩的,住在这里实在是不方便。” 周湛立马道:“明白了,兄弟,我在城中有一个三进小院,虽然空着许久了,但每年都会收拾修缮的,送……” 他忽然想起今日已经送了文房四宝,苏允都那么为难,再送宅子的话,苏允可能心中就要更不痛快了,赶紧道:“……想买想租都可以!” 苏允心中倒是一动,道:“周兄的房子在哪里?” 周湛道:“便在东门附近,东门进来左拐两条巷子,那套颇为显眼的院子便是了。” 苏允倒是有些印象,那套院子面积颇大,毕竟有着三进呢。 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或后进为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有三进的院子,作为有家眷之人家居最为合适不过了。 而且位置还在东门旁边,那就更合适了,苏轼开荒的东坡就在旁边,自己先把东坡那块荒地给拿下来,到时候苏轼家人住在东门内,自己与苏轼在东坡附近建几间瓦房即可。 想及至此,苏允点头应了下来,笑答:“行,就按照市价来租赁。 不过我的原意是想着将东门外那块荒地拿下来,在上面盖几间瓦房,然后将荒地给开垦成田地,在上面种植些东西,顺便盖几间瓦房。 现在房子可以租赁,但那块荒地我还是想要拿下来开荒,周兄能不能帮忙拿下来?” “啊?开荒?”周湛有些诧异,随即不解道:“苏兄弟,你缺钱花吗? 好好地,怎么要去开荒呢,你要是想种田,我给你搞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嘛。 开荒太累,而且收成也不好,何必去受那个罪。” 苏允笑道:“不缺钱,不缺钱,就是想体验一下开荒的乐趣,你想想,一块本是荒草重生的野地,经过自己的努力,变成了一片肥沃的农田,然后种上水稻小麦,还能种上自己喜欢的蔬菜瓜果,等到丰收季节的时候,哈,那种快乐难以言喻。” 周湛家里田地极多,虽然不用他自己种,但到了农忙时期,他亦是得监督着播种收成,也是蛮累的。 他很难理解有人对种地有兴趣,但他努力地去理解苏允。 周湛斟酌着词句,道:“大约就是陶渊明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快乐?” 苏允拊掌笑道:“可不就是么,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怎么样,美不美?” 第三十九章 周湛真是个大善人 周湛不太爱读书,家中又是地主,于种田之事亦是司空见惯,陶渊明诗中描述的乡村景象他每年都要见过很多回,自然不会觉得很美,只是觉得读书人的癖好真是特别。 不理解,但是尊重。 周湛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好,这到处寻常可见的景象,在我们这些俗人眼里看来都是苦难,但在你们眼里看着却是诗意,怪不得大家都爱才子呢。 行,你既然想要,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寻州衙的人问问,那块荒地也不太好,要不然也不可能荒着,我便去拿下来吧。” 苏允笑着点头道:“也无须地契什么的,不过是种着玩玩,几年后我们可能就离开黄州了,没有必要买下来。” 周湛自也是看不上荒地,点头道:“行,那就先落我户上,若是需要几贯钱的,我便出了就是。 你也别跟我客气,这事儿还是我占便宜的,这本是荒地,也用不了几个钱,你们就种个几年就走了,若真是开荒成功,那我可就挣大了,白得一片好地! 哈哈,这么说来,我那房子的租金也别给了,到时候荒地若是开好,一亩地至少也能够卖个五六贯钱,若是能够开个十亩二十亩的,付我的房租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这会儿苏允也不在意了,就如同周湛所说,既然都欠人情了,也无所谓多欠一些了。 交朋友就是这样,占对方点便宜,让对方帮帮你,这友谊反正很快也就建立起来,太客气反而不好。 接下来苏允虽然压着节奏,但架不住周湛开心,左一杯右一杯,还是避免不了喝醉了。 不过倒不用苏允操心,自有周家健仆将周湛带回家。 周湛回了家,阿回凑了过来,打开檀木盒子是看了又看,然后与苏允咋舌道:“阿允,这笔墨纸砚这么值钱吗,就这么一盒子,就价值八千贯钱?” 苏允笑道:“端州砚、徽州笔墨,本来便是各自的精品,价格是普通笔砚的十倍几十倍。 若是名家制作,那价值百倍几百倍也是正常,有些基本上就是有价无市,连那些名人都要专门写书帖去求购,所以倒也是正常。” 阿回若有所思,道:“这些东西看着倒是精美,但也没有比普通的要好多少。 阿允,你说若是我会制作这些东西,你说能不能卖上价钱? 我也不贪心,就卖个市面普通笔墨纸砚的十倍就可以了。” 苏允倒是心中一动,随即笑道:“你会制作这些东西么?” 阿回摇头道:“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苏允没有嘲笑阿回,反而颇为满意,阿回跟在他身边有些时日了,见多了各种场面,心思也渐渐活泛起来,甚至有想要找门路做生意了。 这是个好事情,若是他胸无大志,那才是无可救药了呢。 苏允点点头笑道:“倒是可以尝试尝试,我随后问问黄州这里有没有工坊,若有的话,我找关系让你去当学徒。 无论怎么样,学一门手艺总是好的,你好好学,以后若真是想要做这个营生,我肯定会帮你的。” 阿回喜道:“那可好,那可好。” 苏允笑了笑。 第二日,苏允还没有起来,便被阿回给推醒过来。 阿回道:“周员外来了。” 苏允有些诧异,但还是快速起来梳洗去见周湛。 周湛一副宿醉未醒样子,但见到苏允却是振作精神笑道:“房子那边已经让仆人过去整饬好了,随时可以入住了,你们也别住庙里了,这里也太局促了。 另外东门外那片荒地也尽皆拿下来了,你们想怎么折腾都没有问题,要不要我先让人去把荒地给收拾收拾?” 苏允吃惊道:“这么快?这还没有到午时呢,你昨天都喝醉了,今天这么快就将事情给搞定了?” 周湛笑道:“都是小事情,回去吩咐人去干就行了,我只管睡大觉,一觉醒来,可不全都搞好了么。” 苏允不由得暗自赞叹,果然不愧是地头蛇。 收拾房子倒是简单,让家中仆人去收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拿下那块荒地却不太简单,至少得让州衙那边同意才行。 一般人不太容易办到的事情,对于周湛这样的地头蛇来说却只需差府上的管家账房去寻找州衙的胥吏商议即可。 这也是苏允为什么要交几个这样朋友的原因,他想要做什么事情,若是他自己去操持,恐怕是不太简单的,但让周湛这样的人去做,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苏允感激道:“周兄,太感谢你了,实在是辛苦了。” 周湛摆手不在意,道:“算得了什么。” 继而周湛又是十分感兴趣道:“你今日还去不去临江楼?” 苏允笑道:“最近都不去,临江楼现在太火,我若是过去,恐怕要出事故,上次落水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太危险了,等过些时候热度稍减再去好了。” 周湛有些遗憾哦了一声,然后道:“那你今日要做什么?” 苏允想了想道:“荒地既然拿下来了,那我便请人盖几间瓦房去。” 周湛诧异道:“不是有房子住了么,还要瓦房作甚?” 苏允嘿嘿一笑道:“你那院子让我叔父叔父一家住去,我跟他们住一起总是诸多不便,还不如造几间瓦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周湛闻言喜道:“那可不是么,你给我留一间,以后我天天去你那里过夜,哈哈哈,好好好,把酒言欢,抵足而眠,这才是文人的生活嘛,刺激,太刺激了! 算了算了,你也别操心了,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来操弄就行,不就是几间瓦房吗,将土地平整一下,砌墙、铺瓦加一起也不过是几天时间,你给我十天时间,十天后你就可以搬进去了。” 苏允赶紧道:“那怎么可以,我来就行了。” 周湛笑道:“你别忘了,你们也就住几年而已,而且苏员外随时可能被起复,可能都住不了几天就得回汴京去了,那房子你们可带不走,不全都是我的么,所以啊,我来建太合适不过了!” 第四十章 建房子啦! 苏允哪里会被周湛这样的话说动,笑道:“没有这种道理,这大瓦房什么的,以后我们若是不住了,你拿来也没有什么用。 不说这个了,建房子还是我来吧,虽说朋友之间有通财之谊,但总是占你便宜也不是长久之道。” 周湛摇头道:“苏兄弟这话说得忒没有道理,这里是黄州东门门口,以后这房子拿来干什么都合适啊。 建得差一些,那就拿来当粮库,我家那么多的地,收成时节粮食都没有地方堆放,有时候若是下雨,粮食就要受潮,是有大损失的。 若是能够在这里建个几十间瓦房,那可真是能当大用的。 若是能够建得好一些,那拿来当客栈、当茶楼、酒楼什么的,也是真合适不过,一点都不浪费的。 不过你要是自己建也行,等以后你们要离开黄州了,折价给我也成,反正也不能占你便宜。” 苏允笑道:“真有用?” 周湛点头道:“当然有用,你要是不信,我让账房卢先生来跟你说道说道。” 苏允听阿回说那卢先生年纪好大,哪里敢让老人家过来,赶紧摆手道:“行行,你要真有用,那我就不跟你抢了。” 周湛闻言开心道:“得嘞,你就等着吧,诶,对了,你要几间,想怎么建,是建成小院还是园林? 小院的话,五进够么,肯定得五进嘛,我就住前面,后面你自己住成么,你要是成家了,我常来也不会打扰到你的家眷什么的。” 苏允顿时失笑,道:“你这想得也太远了,我才十五岁呢,成家都得什么时候了? 还有,叔父大约是主要住你那院子的,若是有客人来,可以安排住在临皋亭。 所以,这里大约也就是我自己住,偶尔你过来一下,大约几间瓦房就够了,哪里需要那么大?” 周湛摇头道:“十五岁可不就是该结婚了么,宋律规定,女子十三可婚嫁,男子十五可娶妻,若非你背井离乡的,家里又没有爹娘做主,否则可不就是该结婚了么? 所以啊,该准备的还得准备,以你江右苏郎的美名,这黄州鄂州的女子随便你挑,指不定过些时候便有好人家寻媒人来找你说亲呢。 另外,虽说这里就你住着,但阿回得有个房间吧,阿大阿三得自己有个房间吧。 到时候我经常过来,我可能会带上一些奴仆丫鬟之类。 有时候若是还有好朋友过来,不得请些小娘子过来弹琴起舞,不得给她们准备个安歇的地方? 所以啊,五进的院子可能都不够,我这还是节俭着来的。” 苏允无语看着周湛,道:“你想的是不是太多了,我就是想要几间瓦房,可以在开荒的时候容身而已。 而且什么声色犬马的,你可别害我,若是让我叔父知道了,这这两条大长腿可就保不住了。 算了算了,你要这么搞,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湛急道:“别呀,别呀,行吧行吧,你说怎么建就怎么建,你给我画个简单地图纸,我来搞定。” 苏允这才笑着点头,随后寻了笔墨纸砚,周湛一看,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怎么样,我送你的这套文房四宝好用吧?” 苏允用的正是周湛送的那套文房四宝,闻言笑道:“这不是刚刚开了笔么,还不知道呢,不过这墨跟砚台,的确是用起来十分舒服,周兄有心了。” 周湛见到苏允喜欢,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苏允提着笔,稍微想了想,便快速在纸上构图,不过片刻,一个看着十分雅致的小院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纸上。 周湛眼睛顿时亮起了来,喜道:“你这瓦房的形制与当下的房屋倒是一致,看似极为简单,但是你这么排列,却是显得十分雅致,可以可以,这住起来,一定非常有意境!” 苏允笑道:“就是简单的布局罢了,现在的房屋太复杂了,于我来说有些累赘。 我要造的这个小院,就只要简单的功能就可以了。 你看,这几间大瓦房,主要是采光要好,然后有一个大院子即可。 其余的亭台流水什么的,都是累赘,简单便好。” 周湛拊掌笑道:“你这个院子好造的很,简单简单,平整好土地,打个地基,其余的几天便搞定了,交给我便是了!” 苏允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了,周兄,咱们才刚认识,我便这么麻烦你,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周湛笑道:“别人想要这种机会都不得,苏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周湛不怎么爱读书,甚至之前也懒得跟文人往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一面,便觉得一定要跟你做好朋友。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有的人处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还跟不认识一样,什么顶着个大盖子,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苏允笑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周湛一拍大腿,笑道:“哈,就是这句话,说得是真真的好,我跟苏兄弟在一起,常常觉得心胸畅快,这种畅快不知从何而来,就是觉得发自内心的快乐,你说奇不奇怪?” 苏允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周湛是当真这么觉得,还是在吹捧拉近距离。 不过他自己倒是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前世少年时候了,交了几个好朋友,就喜欢天天在一起,在一起什么都不干都觉得很快活。 所以,其实是周湛这辈子不曾真正有过朋友? 不过这个不重要,周湛是带着目的而来也好,真心想跟自己交朋友也罢,只要确定他不会坑自己就好了。 日久见人心,以后相处的机会有很多,周湛是个什么人,大约时日长了便可以看出来,若真是喜欢跟自己当朋友,自己也会以真心待之。 周湛得了图纸,便兴冲冲地去准备施工的事宜了,临走前与苏允道:“我那边的房子已经收拾干净了,里面的各种家具原本就都是齐全的,无须操心。 厨房太久没有用,没有厨具,所以我让仆役将厨具什么的也给备齐了。 至于那些卧室里的床垫、被服什么的,也全都给换了新的,你们只需要将随身物品带着,便可以入住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像是得到了喜欢玩具的孩子一般。 第四十一章 静极思动 又得搬家了。 好在他们随身的东西不多,又有一只倔驴可以使唤,苏轼与主持再次告别,一行五人搬着随身物品朝周湛在东门的院子而去。 在路上时候苏轼与苏允感慨道:“来黄州才多久,咱们就已经搬了几次家了?” 苏允算了一下,第一次从定惠院搬去临皋亭,第二次从临皋亭搬回定惠院,这一次又从定惠院搬去周湛的大院去,已经是第三次搬家啦。 苏允笑道:“叔父要怪就怪你侄儿太能折腾啦,若是没有侄儿,叔父一直住定惠院,说不定现在都出家了呢。” 苏轼闻言笑骂道:“我不就是感慨一句而已,你这话里倒是带着刺了,没见过你这么当晚辈的,到了大院之后,你先别瞎折腾了,把汉书先抄一遍,好好地将你的性子磨一磨,不然一身刺的,逮谁扎谁。” 祝阿大连连点头,觉得苏员外这话着实说到他心里去了,苏允这小子,可不就是逮谁扎谁么,而且就属自己被扎得很! 苏允不服气,道:“叔父,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不科考的。” 苏轼点头道:“汉书又不考,你着急个什么,抄汉书是有好处的,一来可以练字,二来么汉书字字珠玑,可以练你的文笔,三么,正好磨一磨的猴儿性子,多学些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苏允闻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早就听说苏轼抄写汉书几遍,说明这汉书肯定是有其价值所在,多了解一些,对治愈自己的精神内耗大约也有好处。 大院那边早有仆役在等着,见到苏允等人,赶紧敞开大门,请苏轼等人从大门进入。 然后拉着倔驴从后院进入,后院有专门的车辆入口,驴车可以在那里卸车。 苏允站在大门口端详这大院,算不上奢华,但在黄州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这院子占地颇广,看得出来平时的维护很是用心。 大门的漆水很是明亮,大约是每年都会刷一遍。 墙壁基本上没有青苔,应该也是常常刷洗的。 里面的青瓦上亦是干干净净,没有积攒泥沙,也没有长草。 院子里青砖铺就,齐齐整整的,亦是刷洗得干干净净。 苏允带着苏轼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看,看到了第五进,苏允满意点头,转头与苏轼笑道:“叔父,这房子让叔母他们来住,可有不恰当的地方?” 苏轼知道苏允这是在表功,笑骂道:“也好在你这猴儿还能折腾,记你一功罢!” 苏允嘻嘻一笑,随后道:“我和阿回、阿大阿三他们住二进院,到时候叔母他们到了,就直接住主院,叔父,我先去安排一下房间。” 苏轼闻言道:“阿回阿大他们住二进院,你与苏迈他们一起住三进院吧。” 这座大院乃是比较经典的“前堂后寝”式。 第一进院与三进院相同,第二进院是对外使用的厅房和东西厢房。 之后再设一道垂花门,在厅房和这道垂花门之间形成第三进院。 垂花门之后为正房和厢房所在的第四进院,是主院。 后面还有后罩房,就构成了第五进院。 苏允他们都是男性,住在二进院的确是比较合适,但苏轼让苏允跟苏迈他们住一起,这是告诉苏允:我没有把你当外人,你与苏迈是一样的。 苏允闻言倒是没有反对,笑着点点头便去了。 反正等东坡那边雪堂建起来,他可能就比较少在这边过夜了,所以倒是不怕有什么不方便的。 苏轼见苏允没有反对,亦是有些高兴。 苏允这侄儿虽然是族侄,但从汴京到黄州,前前后后都是他在操心,苏轼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这个族侄,他与儿子苏迈指不定要吃多大的苦头呢。 这族侄处处为他们苏家考虑,若是他不知道苏允的好,那也太无情无义了。 苏允说是去前面安排住宿,实际上是找到了仆役来问话。 “这里面有多少个仆役?” “老爷安排了一个做饭的老妈子、一个看门的门子、一个洒扫尘除的仆役,另有一个车夫。” 苏允见这答话的人明显与其他仆役不同,问道:“你呢?” 这仆役道:“苏公子,我是管家,您叫我阿福就好了。” 苏允点点头道:“你们是一直在这里,还是这一次才被安排过来的?” 阿福道:“厨娘、车夫以及小人都是这次安排过来的,门子以及扫地的仆役是一直都在这里守着的。” 苏允点头道:“行,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三人原本就有岗位在做,这一次被调拨到这里来。 这样吧,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三人回原来的岗位去,你无须担心,我会跟周员外说好的。 至于门子以及清扫卫生的两个,还是继续留在这边。” 阿福诧异道:“苏公子不需要人么,这么大的院子,还是需要有人打理的。” 苏允笑道:“放心吧,我家也有仆役,只是现在还没有来而已,再过段时间就跟着叔母他们一起过来,到时候人太多,就怕难以住下了。” 阿福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带着他们回去了,若是苏公子有需要,可以随时跟我家老爷说。” 苏允点头道:“好,谢谢福管家。” 阿福带着厨娘车夫离去。 苏允跟门子以及打扫卫生的仆役交代了一些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去安排阿大阿三以及阿回的房间去了。 这院子未必就比临皋亭好多少,但临皋亭毕竟是驿站,形制上与民居还是不太一样,这里住起来其实更有家的感觉,苏允也是颇为满意。 苏允安排妥当之后,又叫阿回去一趟临江楼,告知一下掌柜,以后饭菜要往这边送了。 这段时间住在定惠院,不好吃荤腥,因此临江楼的饭菜也都停下了,这会到了这边,又可以吃点好吃的了。 搬到了这边之后,果然清净了许多,最近临江楼那边暂时不用去,苏允的时间倒是多了起来。 抄了几天书之后,苏允便又静极思动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荒去吧。 第四十二章 东坡 这一日,苏轼早早起床。 搬来这边几天时间,住着大宅子,苏轼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也不再昼伏夜出了,时不时就到东门外散步去。 他刚刚起来,便看到平日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苏允扛着锄头,正与阿回往外走去,不由得有些纳闷问道:“阿允,你做什么去?” 苏允看到苏轼一笑道:“叔父,东门外那片你经常去散步的山坡你还记得么,我托周湛给买下来了,我准备去开荒,种点稻麦水果蔬菜什么的。” 苏轼诧异道:“家里的情况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要去开荒? 那块山坡我知道,约有五十余亩,但是荆棘丛生,瓦砾遍地,极为贫瘠,要开荒可能要花费很大力气的。” 苏允笑道:“那倒不至于,咱不缺钱花,不过是找个可以活动筋骨的活干干,而且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吃起来更香。” 苏轼失笑道:“你这猴儿,你天天在院里舞刀弄棒的,还不够你活动筋骨的,我看你就是闲的,要不再给你搞点功课?” 苏允闻言连连摆手道:“我现在每天要抄汉书,还得学那公文写作,功课已经够多了,您就别难为我了。” 苏轼呵呵一笑道:“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三人结伴出了东门,走过一段黄泥路,便看到了那块山坡。 还离着数十步远,便看到山坡上已经是人声鼎沸。 苏轼笑道:“忘了跟你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在山坡上建房子,在山坡上平整了偌大的一块地,怕不是要建个大院子。” 苏允嘴角抽了抽道:“叔父,你说的那个吃饱了撑着的,应该就是侄儿。 侄儿将这块地拿下来,一是为了开荒,二是为了建几间瓦房。” 苏轼闻言失笑,又诧异道:“大院已经够大了,你还建房子作甚?” 苏允笑道:“再过些时日,叔母他们应该就要抵达黄州了,乌央乌央二十来人,咱们那大院虽然不小,但人也多,平日居家自然没有问题,但若是有客人来呢?” 苏轼道:“临皋亭那边可以住啊。” 苏允点头道:“另外是,家里闹哄哄的,总得找个可以安静读书写字的地方。” 苏轼嗤笑了一声道:“家里那么大,找个僻静的房间不容易么,还有,迈儿过儿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们不会吵闹的,而且读书人要学会闹中取静,这是一种修为。” 苏允看着苏轼道:“您若是惹恼了叔母,可以来这里暂避。” 苏轼神色顿时肃然,拍了拍苏允的肩膀道:“你考虑问题还是比较全面,走,咱们去看看,我看看能不能提些意见。” 苏允腹中嗤笑一声,果然,千年前的四川男儿依然是个耙耳朵,就你也好意思嘲笑陈季常家中有河东狮吼? 苏允扛着锄头上山坡,这荒地果然是十分贫瘠,荆棘长得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好在为了修房子,这里已经是开辟出来一条大路,看这模样,还打算用条石铺路呢。 沿着山路上坡,便进入一个已经被平整出来的几块梯田一般的平地,几块平地加起来约莫着就有六七千平,这种依靠山势建起来房子高低起伏,自有一种山居的美感。 苏轼看着这几块平地,不由得咋舌道:“你要修多大的瓦房啊,要用这么大的地?” 苏允也是纳闷道:“我给周湛的草图上写了尺寸了,加起来也就不到两亩地大小,这里都差不多有十多亩地了。” 此时山上有人看到苏允一行,赶紧跑了过来,是个一看就很聪明的中年人,见到苏轼的时候恭敬行了一礼道:“周家管事周林见过苏员外。” 随后双眼放光看向苏允道:“您就是江右苏郎苏公子吧?” 苏允笑道:“周管家你好,你怎么认识我们的?” 周林嘿嘿一笑道:“老爷说您可能会过来,说若是有一个前所未有的美男子过来,那人就是您了。” 苏允感觉脸上有些发烧,两世为人,被人当面夸赞是前所未有的美男子还是第一次,比被人称为江右苏郎还觉得难为情。 苏允赶紧扯开话题道:“周管家,你们怎么平整了这么多的地,这看起来都有十来亩地了吧?” 周林点头道:“对,这三块地加起来大约有十五亩多一点。” 苏允诧异道:“怎么这么多,我给周员外的图纸占地也就二亩地差不多。” 周林啊了一声,赶紧从怀里掏东西,一边说道:“不对啊,老爷给我的就是这么大啊,我不至于看错吧,苏公子,您看看。” 周林给苏允递过来一张纸,苏允铺开看了看,却已经不是自己的那张简图。 自己那张简图,上面也就几间大瓦房,但这图纸上,却是根据自己那个瓦房的形制进行发挥,延绵下来,却是比原本多了三四倍的房子。 苏允不由得苦笑道:“周员外这也太大动干戈了,修这么大作甚?” 此时山坡下来来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钻出来可不就是周湛么。 周湛看到苏允,立马兴冲冲的冲了上来,先与苏轼行了礼,然后与苏允笑道:“我就猜你今日总该来了,果然如此。” 苏允笑道:“周兄辛苦了,我料得你这边应该没有那么快才是,没想到你做事竟是这般爽利。” 周湛自得一笑道:“我周湛别的不行,就是急性子,有什么事情都不过夜,既然要搞,那就得立马搞起来,你看,这地平整出来了,接下来的速度就快了。” 苏允笑了笑,随后指着图纸道:“周兄,这图纸是怎么回事?” 周湛嘿嘿一笑,道:“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你那示意图不是施工图纸,要建房子还得有施工图。 于是我专门请了黄州店宅务的工匠过来这边实地丈量,然后根据丈量的结果,结合你的图纸,最后搞出来这个施工图。 你别看好像跟你的示意图不太一样,但都是因地制宜的图纸,咱们要相信专业的人嘛,你说是不是?” 第四十三章 敲打 苏允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湛,直到将周湛看得浑身不自在,忙不迭的拱手认错,道:“哎呦,苏兄弟,这事是我做差了,你就原谅我这次行不行,你看,现在地都平整出来了,材料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你看?” 苏允冷笑道:“我图纸上就几间瓦房,你这都成小村落了,你道我傻呢?” 周湛连连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不应该自作主张,你饶了我这次。” 苏允有些无奈,把图纸给了周湛,周湛赶紧拉住苏允道:“这里只是建几间瓦房没有什么用。 按照这个这么建,以后你们要回汴京了,这里我直接改造一下,便可以成为一个十分雅致的庄园。 届时搞个什么酒楼的,大约能颇受欢迎,我这钱便可以收回,你说是不是?” 苏允不置可否点点头道:“好了,周兄,我先去忙下面荒地的事情了。” 说着转身就走了。 周湛看着苏允三人转身离去,不由得唉声叹气。 到了坡下,苏轼低声道:“不就是多建几间房子么,听意思还是他出钱,你干嘛这么对他?” 苏允笑道:“这一次他敢改我的设计,下次他就敢打着叔父的名号出去外面胡来,这是对我底线的测试,若是这般由着他,慢慢地我就被他所驯服。 我虽然不是官员,但叔父您是,我虽然与他来往,但也不能让他占了主动权,许多官员就是这样被一步一步腐蚀的。” 苏轼深深看了一下苏允,道:“其实你比我,哦,比大部分的人都适合做官,若是你去做官,下面的那些滑如油的胥吏都不敢在你面前耍花样。” 苏允笑道:“侄儿不过是稍微了解一些世情人性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苏轼点点头不说话了。 苏允也不当回事,苏轼问了他就说几句,不问便不多卖弄。 苏允仔细观察起来这块荒地,这块荒地估计以前建过房子,因此不仅荆棘遍布,而且里面还有瓦砾,要将其开成可以耕种的土地,需要花费的功夫可不少。 不过苏允并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有了一股挑战的兴奋感。 苏允兴冲冲地与苏轼道:“叔父,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了,首先是放火烧荒,先烧一遍上面的杂草荆棘,再买些稻草过来,将粗大的根系再烧一遍。 然后借条牛,将这地给翻一遍,再筛一遍,将砂石瓦砾筛掉,然后再洒一遍石灰暴晒一段时间,就可以开始种一些豆苗了,种了一季豆苗养地力,明年春天就可以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了。” 苏轼忍不住道:“你怎么连怎么开荒都了如指掌的,你不是没有种过地么?” 苏允笑道:“又不是没有见过,这些都是小儿科而已。 叔父,你看啊,那边的地地势较低,因此常年比较潮湿,开垦出来则是比较肥沃的水田,可以用来种稻子。 东边的地干燥贫瘠,但种枣树和栗树却是再合适不过,红枣成熟了生吃很美味,嗮干了拿来泡水炖汤都是一绝。 栗子树结果了,我到时候给叔父您炒栗子吃,我擅炒红糖栗子,吃起来又甜又香,吃过的都说香。 那边可以种一些桑树,届时叔母若是想想养点蚕什么的,也都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哪里有桑果树苗给要一批。 还有那边,若是能够种上一片竹子,一大片都是绿油油的,到了夏天的时候,听着雨打竹叶声,那可真是太美妙了。 就是我担心生命力极为强盛的竹鞭在地底横冲直闯,影响其他作物的生长,所以不能种,不过没有关系,我想着就在坡上房子旁边种,所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嘛……” 苏轼听着苏允侃侃而谈,脸上焕发着发自内心的快乐,心里道:阿允是这么的热爱农家生活,也不知道我做的事情,他以后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此时在荆棘丛中胡乱钻的阿回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阿允以为他被蛇咬了,顿时有些慌,赶紧踩着荆棘过去。 却听得阿回惊喜道:“阿允,这里有一口暗井!” 苏允听到阿回的声音,顿时安下心来,随即又有些高兴起来,有暗井可能有水,在这里开荒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水。 过去一看,果然有潺潺细流,已经汇聚成一个小水潭了。 苏允自己看了看,笑道:“这不是井,这是山泉,叔父,我沿着这泉水上去看看,看看上面是什么情况。” 苏轼笑道:“一起去吧。” 三人沿着细流往上而去,走了半晌,才找到了细流的来源,却是山上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池塘,那池塘有十亩见方,里面的水波光粼粼。 苏允高兴道:“有了这口水塘,灌溉可就轻松了,待我寻人用竹子打通,连接着引水过去,想种什么都可以了。” 苏轼却是有些担忧道:“这地这么多,就靠咱们三个人,估计是个开不过来的吧?” 苏允嘿嘿一笑道:“哪有何难,花钱雇人不就是了,这黄州有大把人想要挣钱的,现在又不是农忙的时候,大把人闲着呢。” 苏轼闻言顿时无语道:“你既然要雇人给你开荒,那你何必搞个荒田,直接买几亩上好的田地不就好了,何苦这样呢?” 苏允闻言连连摇头道:“那怎么一样?虽然我自己不下地,但这里面每一步骤都是我策划的,就等同是我在开荒,我一样可以获得快乐,而且没有开荒的痛苦,只有开荒的快乐啊!” 这个歪论让苏轼目瞪口呆。 苏允却是笑道:“叔父你们这些没有读书人,什么事情不是别人代劳的,怎么就不能理解此事呢?” 阿回好奇道:“阿允,读书人怎么就什么事情能够都是别人代劳的?” 苏允笑道:“你看咱们黄州陈太守,他治黄州,但又不是他在治黄州,实际上是黄州的胥吏在治黄州,弹压百姓也好,收税也罢,哪一样是陈太守在做的? 还有,文人上马治军,难道文人便要自己提刀上阵去厮杀吗,还不都是士兵在厮杀?” 第四十四章 惊弓之鸟 苏轼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个道理不一样。” 苏允笑道:“叔父不用纠结这个,就当咱们是给黄州百姓创造就业的机会,给他们一个挣钱补贴家用的机会,我把价格提高一些不就好了。” 苏轼顿时愣了愣:“就业?你这就业应该不是《大戴礼记·曾子立事》中【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的求学之意,是安居乐业的业,就为从事,因此就业一词应该是拥有职业之意?” 听到苏轼引经据典,苏允心中感觉到钦佩。 就业这个词此时还没有,但以苏轼的积累,他只是稍微一沉吟,便将就业一词本身的意思给领悟出来,还给找了出处,果真是牛逼坏了。 苏允笑道:“正是这个意思。” 苏轼这会儿倒是点点头道:“这样倒是好事一件,你要垦荒,黄州百姓得了就业的机会,挣点钱补贴家用,黄州又多了一块土地,实是两全其美。” 他有心教导苏允一些东西,道:“你这思路倒是跟官府赈济灾民有异曲同工之妙。 每当有灾难发生,朝廷有官员赈济,但通常不会直接给钱给粮食,而是筹划某些水利工程,让民众修水利而得粮食,朝廷得水利,而百姓得粮食,亦是两全其美矣。 不过,这种方式比直接赈济花费要多得多,毕竟人要干重活吃的饭要多得多,但朝廷依然会这么干,你知道为什么么?” 苏允笑道:“朝廷得水利工程是最表面的好处,实际上以工代赈可以让壮劳力投入到修水利之中,如此便可以避免这些壮劳力无所事事,以至于成为动乱的隐患罢了。” “以工代赈?”苏轼咂摸了一下,道:“阿允你用词上着实是厉害,就业也好,以工代赈也罢,都是十分的精准,看来最近没有白抄汉书。 还有你能够看透以工代赈背后朝廷的用意,也着实是了不得,有许多京朝官都不懂这个道理呢。 皇佑二年,范文正公主管浙西,当时吴中发生大饥荒,饿死者的尸体遍布于道路。 文正公调发国家仓库粮食,募集民间所存的钱物来赈济灾民,救荒之术很是完备。 吴中百姓喜欢比赛舟船,爱作佛事,文正公便鼓励民间多举办赛事,太守每日出游宴饮于西湖上。 又召集各寺院主持僧人,告谕他们说:“灾荒年间民工工价最低廉,可以趁此时机大力兴建土木工程。” 于是各个寺院的修建工程都非常兴盛。官府也翻修仓库和官吏住舍,每天雇役一千多人。 而言官们却弹劾文正公不体恤荒政,嬉戏游乐而无节制,以及官府、私家兴建房舍,伤耗民间财力。 岂不知文正公是要调发有余的钱财,来救济贫民。那些从事贸易、饮食行业的人,工匠、民夫,仰仗官府、私家养活的,每天大概可达几万人。 那些言官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却没有你一个不读书的孩童懂事,唉。” 说完这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低声与苏允道:“我这番说辞你千万不能对外说,我乃是犯官,若是这番话传回京中,又有人要弹劾我攻击朝廷言官,到时候又是不好收场了。” 苏允看向苏轼,见其脸色颇有些惊惶,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赶紧点头道:“叔父您放心,侄儿知道轻重,绝不会外泄半句的。” 苏轼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听了此话,苏轼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阿回道:“你也要注意,半句也不能对外说!” 阿回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心里却是想道:“对外说什么?你们说的这些,我半句也没有听懂啊!” 话说到了这里,苏轼已经没有谈话的兴致了,背着手走开了。 苏允没有宽慰苏轼,这个心理伤害还得苏轼自己慢慢化解,别人是帮不了他的,摇摇头,继续考察这块荒地。 随后苏允与阿回笑道:“阿回,想挣钱么?” 阿回闻言眼睛一亮道:“想!做梦都想!我家那茅草屋乃是我爹娘成亲时候搭的,已经足足十来年时间了,现在既遮不住寒风也挡不住冷雨,若是能够挣到些钱,我就要重新铺一层茅草,让我娘不再受寒受冻。” 苏允笑道:“好,那这块荒地由你来承包,由你去招募人工,黄州这边的人工一天是多少钱,你知道么?” 阿回点头道:“我知道,我爹在世的时候,打不了鱼的时候也会去江上的码头上帮工,若是中午有一顿吃的,那一天是五十文,若是没有吃的,那便是六十文,我爹一般不要吃的,自己带些窝窝头,就可以多挣十文了。” 苏允点点头道:“我给你的价格是一天一百文,你怎么分配我不管,怎么安排我也不管,我只看进度,你觉得如何?” 阿回有些局促,道:“阿允你的意思是我去招募人过来开荒,我来管着他们,这一百文我可以一天给他们六十文,我自己拿四十文?” 苏允笑道:“对,怎么安排都看你自己,我只看开荒有没有按照顺序来,能不能赶得上播种,其余的都看你自己,你是要包饭还是不包饭,都由得你自己。” 阿回有些慌道:“我年纪这么小,就怕找来了人,他们不听我的话,到时候误了阿允你的事情就坏事儿了。” 苏允笑道:“这我不管,这钱你能挣得了就挣,挣不了我就找别人。 这里有十亩荒地,就算是寻来三十人开荒,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开完,也就是说,一天是三千钱,一个月是九万钱,你每个人抽四十钱的话,每天能挣一千二百钱,一个月是三万六千钱,多少贯来的?” 阿回掐指一算道:“至少是四十六贯钱!” 苏允诧异看了一下阿回道:“你算术倒是挺快。” 阿回道:“我数数很厉害的,我卖鱼的时候,那些酒楼掌柜都得拿算盘算,我心算比他们快!” 苏允笑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阿回出息了! 苏允对阿回是有着一些希望的,他原本是想着给阿回一个脱离原本阶级的机会,也不枉相识一场,但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苏允发现阿回身上的确是有着一些值得培养的品质的。 阿回这人很勤快,无论是接送苏允,还是洗衣做饭,跟着苏允到处跑,从来不喊一声苦,每天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哦是了,他还很诚实,上次从周湛那里归来,拿了周湛五两的好处费,阿回都私下里偷偷交给了自己。 现在又发现阿回竟然算术很好。 这个很重要。 若只是勤恳、任劳任怨、诚实几个优点,那他可能就是个不错的仆人,但若是算术好,那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别的事情逼急了可能做出来,但数学这东西,就算是逼得再急,不会还是不会。 苏允笑道:“阿回,怎么样,敢不敢领下这个任务?” 阿回苦恼道:“这钱我想挣,但怕坏了你的大事。” 苏允道:“这我不管,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拉倒。” 阿回神色变幻了几次,最后狠狠点头道:“做!阿允,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给你做好了,就算是拿着刀子,我也要将事情给办好看了!” 苏允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阿回的脑袋,道:“有这个勇气你算是踏出了第一步,不过还远得很,你仔细想一想你跟着我与其他人打交道的场景,我是怎么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想法的,好好……想一想!” 随后苏允便背着手往城里走去。 阿回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朝着苏允的背影喊道:“阿允,我回村去找人啦!有事情你让阿大阿三去村里喊我。” 苏允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阿回撒开腿便往村庄方向跑去。 阿回一跑便是几里路,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村里头的无赖子看到他调侃道:“阿回啊,跑得这么着急,莫不是你那主子被人抓了?” 阿回顿时大怒,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倒,喘着粗气指着无赖子的脸道:“你以后再敢欺负我,我就打死你!” 说完狠狠朝无赖子脸上踩了几脚,将无赖子鼻血都踩出来了。 无赖子吓得连连求饶,他不知道以前这个好欺负的阿回,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凶狠,一下子将他给吓坏了。 阿回踩了几下,越踩越是心虚,但见无赖子求饶,他却是忽然一下子明悟了:这无赖子也没有那么强啊,我比他身强力壮,他是绝对打不过我的,但我以前怎么就被他欺负呢?他比我还惨,他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够勇敢的缘故! 阿回的内心忽然慢慢滋生了力量,他扶起了无赖子,神色变得沉凝起来,学着苏允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张狗子,你想一辈子都这样么?” 张狗子很是懵逼:你打我一顿,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回二话不说,立马捣了张狗子一拳,痛得张狗子龇牙咧嘴。 ——这是他看着苏允打祝阿大学来的。 阿允说让我学他的,你就说学得到不到位吧。 张狗子赶紧道:“阿回你说,你说,你别打我!” 阿回道:“我现在跟了官家人,以后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了,你以前虽然欺负我,但我不跟你计较,相反,你毕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现在我要发达了,我愿意提携你,就看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了。” 张狗子闻言大喜道:“我愿意,我愿意!嗷!阿回,我都服你了,你还打我做什么!” 阿回道:“你若是真服我,我打你一拳,你为什么还要质疑我?” 张狗子赶紧道:“阿回,你再捣我一拳,这一次我一定一声不吭!” 阿回立马又是一拳捣在张狗子的肋骨上,这回张狗子龇牙咧嘴,但没有叫唤。 阿回满意道:“很好,看来你是服我了,去河边把脸洗洗,然后来找我。” 张狗子一溜烟去了。 阿回一脸的深沉,然后朝家里走去,脚步看着很是沉稳。 回到了家里,老娘看到阿回,喜道:“阿回,你怎么回来了,苏公子那边不用伺候了么?” 阿回道:“娘,阿允让我帮他做些事情,你别多问。” 老娘点点头道:“吃了没有,我给你做点吃的。” 阿回摇头道:“我马上就出去了,不用了。” 阿回打了水,仔仔细细的洗了脸,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整齐了许多。 此时张狗子在外面唤道:“阿回,阿回,我来了。” 老娘听到张狗子的声音,顿时大怒走出门口道:“张狗子,你又想欺负我家阿回!” 张狗子赶紧点头哈腰道:“大娘,您误会了,以前是我不对,但从今日起,以后我都认阿回当大哥了。” 老娘将信将疑。 此时阿回穿戴整齐,出来与老娘点点头道:“阿娘,我去村长家,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你就唤狗子去做就好了。” 张狗子赶紧道:“对对,大娘您有什么事情就找我,我一定给你做成!”说着还拍了拍胸口。 阿回径自走出院门,目不斜视从张狗子身边走过,张狗子赶紧转身跟在阿回的身后。 老娘目瞪口呆看着脚步沉稳的儿子以及后面一副狗腿子样的张狗子,一会之后,又是掉起了眼泪,低声道:“死鬼啊,你儿子出息了!看着就像是个官人一般,你可以闭眼了。” 阿回不知道老娘落泪,他心里其实很是忐忑。 村长可是他们这村里的土皇帝,对以前的阿回来说,若是村长去他家吃顿饭,他都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村长吃完拍拍屁股离去,阿回还可以拿出来炫耀:村长可是在我家吃过饭的! 但他现在却是要去跟村长谈事,如何让他不忐忑。 此时张狗子亦是有些麻爪,道:“阿回,我们要去村长家吗?” 阿回点头道:“你紧张了?” 张狗子浑身一抖,急道:“我不紧张,我怕什么?” 阿回淡然一笑,颇有低配版宋朝人样子的模样。 第四十六章 张狗子的震撼 村长家的大瓦房是村中最漂亮的建筑,远远便看到了它比其他的房子要高出一大截。 高门大户啊! 阿回定了定神,心中对自己说道:“怕什么,这不过是小瓦屋而已,王齐愈兄弟家的那才叫府邸,周湛家的那才叫豪宅,还有阿允住的五进院都是我管着的,我的身份已经是不一样了,怕什么村长!” 他抬头挺胸,大步走过去,远远地便看到村长全良端着大海碗蹲在屋檐下吃饭。 阿回走了过去,学着苏允的模样给全良作揖,道:“村长别来无恙?” 全良抬起头来,看到是阿回与张狗子,顿时有些诧异,道:“是你们两个小子啊,这是作甚?” 阿回坦然笑道:“村长,我有些事情想要跟您商量一下。” 阿回全力模仿苏允模样,看起来倒是有些样子,倒是让全良有些吃惊,放下大海碗,有些惊疑不定的与阿回回了一个揖,道:“阿回倒是知礼,我这个当叔伯的也不能无礼。” 张狗子在旁边看得下巴都要惊掉了,村长竟然给阿回回礼? 村里谁有资格让村长回礼? 阿回看起来却是十分理所当然,道:“村长,我现在跟着州里的苏员外做事,这事儿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全良点头道:“这个倒是知道,潘丙、郭遘、古耕几人与苏员外有来往,每次喝酒都要吹上几遍,我耳朵里早就听出茧子来了,他们也说到了你,说你小子……说你有福气,可以跟着江右苏郎,以后会有出息的。” 阿回笑道:“什么出息不出息的,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但苏公子的吩咐我可不敢怠慢,因此前来请村长帮忙。” 全良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来,阿回虽然谦虚自己是下人,但整个人的气势却是不弱于人,顿时心道:“这个阿回,看来是真有出息了,连见我都不怕了,以前可是躲着我走的,现在跟我说话声音都不抖了,看来是真的有见识了,倒是不可小觑。” 全良笑了起来,道:“阿回你说说看,你跟着贵人做事,是一件大好事,村里若是能够帮的,自然会帮你。” 阿回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阿允在东门外那个坡上修大宅子,顺带着想把坡下那十亩的荒地开垦出来,享受一下农家之乐,因此让我招募一些农户去开荒。 村长也知道我在村里是小辈,家中也没有其他长辈,若是我出面去招募,一来他们未必信我,二来招募到了,去干活的时候若是不听我指挥,到时候我就要在阿允面前丢脸了。 所以我想着求村长帮我一把,村长德高望重,村里面没有人不服的,若是村长能够带队,那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全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那倒是个大事,这事情自然是要帮的,这样吧,我帮你跟村里的老小爷们说一说,让他们听你的吩咐,但我就不去了,我这里也比较忙,走不开呢。” 阿回笑道:“知道村长您忙,不过这事我的确是干不了,还是想请村长你帮帮忙……” 全良正要拒绝,却听阿回道:“……村长身为一村执掌,带领村民致富是您的职责嘛,您可不好拒绝。” 全良正要反驳,却又听阿回道:“……此次阿允让我请人,给出的价格是每人一天七十钱,若是要管饭,则是六十文一天,一共要请三十人,工期大约是一月左右。 我的数数不太好,所以到时候请村长来管账,发放薪资也请村长来帮忙,村长若是愿意帮忙,可以给您一百钱的辛苦费。” 全良顿时心中一动。 他看一下阿回的脸色,然后快速地算了一笔账:若是让我来管账我来发薪资,我每个人每天可以抽十钱……不,开荒比较轻松,给四十五文一天照样有人干。 就算是给他们管一顿饭,一顿饭也不过是四五文,那我就能够直接挣二十文,三十个人一天是六百钱,一个月就是……一万八千钱! 嗯,还有自己每天的一百文,三十天就是三千文,加起来是两万一千文,阿回现在是管事,不能不给他,给他分一个五千……一万文,自己还能拿一万一千钱。 这活可以干! 盘算完毕,全良脸上露出笑容道:“阿回跟了苏公子后,果然是出息了,出息了也不忘回馈乡梓。 好好,这个忙阿叔一定帮,不仅仅是要带着村民致富,还要助阿回一臂之力,让苏公子更加赏识你。 以后阿回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村里的乡亲父老!” 阿回感激道:“谢谢阿叔,先父在世的时候,就说阿叔你对我家关照颇多,我跟母亲说起的时候,母亲也说找阿叔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看来果然是如此。” 全良闻言开心大笑起来,谦虚道:“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帮助不是应该的么,来来,阿回,还有狗子,你们一起进来,先吃个饭嘛,吃完饭再做事!” 阿回连忙推辞道:“阿叔,不了不了,就不打扰你了。” 全良一把抓住了阿回的手臂,就往里面拉,口中道:“走走,跟阿叔客气什么!” 阿回被全良拉进屋内,全良一家正在吃饭,见到阿回,顿时都十分诧异。 全良有四五个儿子,尽皆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汉子,将桌子坐得满满的,全良揪住两个小儿子,道:“你们出去吃,给你们阿回哥让座!” 两个小儿子跟阿回差不多岁数,平时也是村里的两个小霸王,见要让座给阿回这个受气包以及张狗子这个癞皮狗,顿时气恼起来,四儿子道:“给这两条癞皮狗让座,我不干!” 全良闻言长满老茧的大手就连呼了四儿子几个耳光,将四儿子呼得捂着脸懵逼。 其余的儿子们顿时埋头吃饭起来。 全良瞪着眼睛对着四儿子跟五儿子吼道:“滚出去吃!” 两个半大小子赶紧端起碗往外面跑去。 全良看了一下桌子上杯盘狼藉,皱了皱眉头对着自家婆娘道:“快去重新整饬一桌子,我要跟阿回好好喝上一杯。” 村长妻子见丈夫作为本来就有火,此时便要发作,全良眼睛一蹬,道:“别逼我在儿子们面前呼你!” 第四十七章 村长一家的震撼 阿回见转赶紧拦住村长妻子,道:“阿婶别忙活了,这样子,狗子,你马上去临江楼,跟掌柜说一声,让他们赶紧整饬一桌子酒菜送来村长家,你就说是我阿回定的,用来款待村长阿叔的。” 张狗子啊了一声,有些局促道:“我身上没钱。” 阿回笑道:“要什么钱,你就说是我阿回定的就行了,之后我去会账就行了。” 张狗子迟疑道:“真能行,我怕那掌柜把我打出来。” 阿回笑道:“不怕,有伙计拦你,你就说是阿回派你来的。” 张狗子咬了咬牙道:“行,那我去了,被打一顿也是我倒霉。” 阿回气笑了,道:“临江楼的伙计都知道我,别说伙计,李掌柜和许东家都是知道我的,你不管这些,只管按我说的就是!” 张狗子不敢多说,赶紧小跑着出去,全良赶紧喊道:“老大,赶紧给狗子驾船去!” 他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 大儿子会意,立马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放下碗筷,大步跟在张狗子身后去了。 阿回心中呵呵一笑,这大约是派大儿子去看临江楼那边对自己的态度了,这是阿允经常说的探底了。 从村里过去临江楼也不过几里路,去的时候顺流而下极快,就是回来的时候稍微费力一些,阿回与全良两人坐着喝茶,聊了一会天,便见到张狗子抬头挺胸大步走了进来,朝阿回作揖道:“阿回哥,不辱使命!” 全良有些吃惊,看向大儿子,大儿子神色凝重,与他点点头,全良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临江楼最近有多火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虽然是村长,但也没有阔绰到能去临江楼吃饭的份上,没想到阿回这个小子竟然与临江楼熟悉到这个份上,随便找一个人报上名字,便可以定来一大桌子饭菜,这种能耐,可真是了不得啊! 此时外面有两个穿着临江楼伙计服饰的汉子提着食盒进来,见到阿回笑道:“阿回哥,掌柜听说是您拿来宴客的,生怕误了时间,直接将要上桌的一桌子酒菜打包命我们送过来了,就怕不合你口味,您将就将就。” 阿回心中激动万分,心道李掌柜还是会做人,大约是听到自己宴客村长,立马就知道自己是用来做什么的,这面子当真是给自己做足了,下次去得好好跟人致谢。 而这番话听到全良一家子的耳中,尽皆对阿回刮目相看起来。 阿回,是真的出息了。 村长妻子赶紧指挥几个儿子收拾碗筷,将桌子清干净,然后伙计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端出来,足足十几个菜,而且都是硬菜,看得村长家几个儿子连连咽口水,就连全良,也是口舌生津。 最后那伙计还从食盒里取出来一大瓶子的酒,笑道:“这是咱们许东家寻归州瑶光酒坊定制的一款酒,以临仙为名。 以后就是咱们酒楼最顶级的好酒了,还没有上市呢,请阿回哥帮我们品鉴品鉴,到时候许东家还要听听阿回哥的意见呢。” 阿回感觉脑袋都有些晕了,连忙道:“一定一定……” 他看了一眼全良,笑道:“不过我不太懂酒,我会请阿叔品尝,告诉我意见,我再转达许东家。” 全良顿时觉得一股重大的荣誉感在心胸间产生,连连点头道:“好好!” 除了这个也说不出什么了。 伙计笑了笑,与众人告辞而去。 他一路跟着伙伴顺流而下回到了临江楼,一进楼赶紧寻李掌柜去。 李掌柜见到他,笑道:“什么情况?” 这伙计道:“掌柜您真是神了,还真是阿回估计有事找那村长帮忙呢。” 李掌柜得意一笑道:“也没有什么,人情世故而已,你多学着点,我年纪也大了,也干不了几年了,你好好地学,这楼未必你就管不了。” 伙计道:“阿叔,这些我明白,不过我不明白的是,阿回就派了个小无赖过来,您是怎么判断出来阿回在做正事的?” 李掌柜笑道:“你看那小无赖身后还跟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么,那青年神色中带着厉色,是那种横行惯了的衙内,当然,他不是什么衙内,但也类似了。 那无赖子也传了阿回的话,说是宴客村长,所以这青年肯定是村长的儿子,派过来看我们这边态度,以判断阿回的底子的。 所以,肯定是阿回有事求上门去,很多时候有许多客人也有类似的需求,你若是能读懂,给客人长脸,那以后这客人就是我们楼里的常客了,懂么?” 伙计一脸的钦佩,但犹有不解,道:“不过掌柜的,阿回不过是一奴仆,咱们有必要这么捧着他么?” 这话刚说完,便被掌柜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掌柜低声怒道:“刚刚还夸你呢,这会就犯糊涂啦! 阿回是什么人,那是苏公子身边的人,苏公子身边没有别的奴仆,天天就带着这个阿回,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苏公子的心腹! 阿回能有什么事情求上那村长,肯定是苏公子要做什么事情,阿回到处去奔走。 阿回性格是很谨慎的,若不是办苏公子的事情,他能够来临江楼订酒席显摆? 这些你一会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关键是你得记住,苏公子现在是临江楼的东家,虽然只占股三成,但以他的身份,他要说什么话,咱们东家敢有不从么? 阿回虽然是个奴仆,但宰相门子七品官,阿回虽然年小,但他找上咱们东家,咱们东家都得好面相迎,何况是你我! 你小子要不是我侄子,就你这句话,以后你就别想再惦记临江楼掌柜的职务了!” 伙计顿时诚惶诚恐,道:“阿叔,我这不就是不懂,所以向您请教么,别人我肯定不会去说的。” 李掌柜哼了一声,道:“还算你机灵,行吧,去忙吧。 以后阿回来店里,你亲自去接待,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别吝啬那些,跟他打好关系,以后有好处的。 再过些年,阿回这小子可能就要被重用了,到时候他一句话,可能就能决定你能否接我的班!” 第四十八章 驱人之法 全良家里。 有了临江楼掌柜的捧场,村长一家对阿回刮目相看,不敢再以旧的眼光来看阿回,全良也好,几个儿子也罢,全都和颜悦色与阿回敬酒,连张狗子都被请上了桌。 张狗子激动得还没有喝酒就已经满脸通红,坐在桌子上强自抑制着大快朵颐的想法:我得收着点,不能露了怯,不能给阿回哥丢脸! 其实他不知道,他的阿回哥这会亦是激动着呢。 阿回哥见过比村长更大的人物,苏轼是天上的人物就不说了,那王家兄弟、李掌柜、许吉安、周湛,哪一个在黄州的面子不比全良要大得多,但从小在村长的淫威之下,阿回对全良的畏惧是发自骨子里的。 往日高不可攀的村长,现在竟然带着笑脸跟自己敬酒,这如何让他不激动! 吃完了酒,阿回有些醉了,不敢醉醺醺的回去见苏允,便回到了家里,睡到了晚上,才起来洗澡、换衣服,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才往黄州城城东而去。 阿回回到了大院,往苏允房中而去,苏允是个夜猫子,这个点可能正嗨着呢,不可能睡觉的。 果然,苏允正点着牛油大烛,在烛下奋笔疾书呢。 阿回悄悄过去看了看,苏允正对着一本汉书努力抄写呢。 阿回轻声道:“阿允,我回来了。” 苏允闻到了阿回身上淡淡的酒味,笑道:“怎么喝酒了?” 阿回赶紧道:“中午在村长家吃的饭,我让临江楼那边定了一桌酒席,明天我去跟李掌柜把账给结了。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开荒的事情。” 苏允闻言倒是感兴趣起来,道:“哦,仔细说说你的思路。” 阿回赶紧道:“我想要找人开荒,只能找村里面的人,但我家在村里根本没有一点地位。 先不说他们会不会理我,就算是被我雇佣而来,他们肯定也是不会听我的指挥的,到最后反而要坏了阿允你的大事。 所以,我就想着,与其我自己去说服这些人,干脆让村长来组织这个事情。 村长在村里威望极高,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威严,若是由他来组织,没有人敢扎刺的。” 苏允点头笑道:“继续。” 阿回受到了鼓励,声音稍微大了些道:“我为了说服村长,我做了两个事情,一是利益,二是借势。” 苏允抬头看了一下阿回,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来,点头道:“很好,继续。” 阿回赶紧道:“阿允你说每人每天薪资一百钱,这个薪资比市面上的人工薪资要高出四十文左右。 所以,我直接给村长报了一个七十钱的价格,随后还让出了算账、发钱的权力,方便村长从中上下其手。 这是利益。 到了这里,村长有些心动,但他信不过我,正好村长拉我进去吃饭,与他妻子发生口角,我借机让人去给临江楼李掌柜送口信,定来一桌子好菜。 当我一句话便能够从最近声名鹊起的临江楼订来一桌子好酒好菜的时候,村长已经是彻底相信了我的能力。 这是借势。” 说完这些,阿回希冀地看着苏允,希望从苏允这里得到认可。 苏允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笑道:“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 阿回道:“我看你跟许东家谈过合作,也见过你与周员外的拉扯,我自己揣摩了许久,得出了一个结论。” 苏允笑道:“卖什么关子,一口气说了。” 阿回笑道:“无论是谁,总是难逃名与利,所以,要驱使人,也须得从这两个方面入手。 阿允你有名,所以周员外与许东家都趋之若鹜,我给不了村长名,所以只能给利。 原本来说,其实给利就行了,村长其实已经是动心了,但我的名不足,村长不信任我,所以我只能借临江楼的名,当然,最终还是借的阿允你的名。 临江楼的名源自阿允你,我的身份,亦是源自阿允你。” 苏允听了阿回的话,赞叹道:“阿回你真是个聪明人,许多人一辈子都领悟不了你这个名利之说,你若是能够用好这两个字,以后你怎么着都差不到哪里去了。” 阿回笑道:“若非阿允你在我眼前用过这些,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懂的。” 苏允笑了笑道:“你的方式挺好,但还有不足的地方,一是你为了吸引村长,将记账、发钱的权力都给了他,这样他包揽了所有的大权。 他很可能会贪心不足,直接克扣农户的薪资,你以为他会按照市面上的价格给薪资,但未必会,一旦农户不满,他就会将这个锅朝你身上推。 所以,你完全可以直接挑明,请村长组织人、协助你管理人,整个工程下来,你会直接给多少钱。 但管账、发钱都得你自己来,这样子你们村里的农户就会尊敬你,害怕你。 这样子不仅在村里的权威树立起来,还减少了隐患。” 阿回幡然大悟,也有些后悔,拍了一下大腿懊恼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 苏允继续道:“去临江楼订酒席之事,你也是行险了,你怎么就知道随便派一个人去临江楼,李掌柜便会给你捧场呢? 而且,你们村长肯定是让他某个儿子跟着你派去的人去了吧,那是为了看你有没有撒谎。 但凡李掌柜不识得做人,你今天便要前功尽弃了,而且还会得罪了村长。 若是我来做这个事情,我肯定会做好准备,事先与临江楼这边打好招呼做好安排,否则就是将事情的成败交给运气,运气这个东西,虚无缥缈,靠不住的。” 阿回一脸的羞愧道:“我还以为做得很好了呢,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纯粹是运气使然。” 苏允拍了拍阿回的肩膀,笑道:“不,我只是指出来还可以完善的地方,但事情都是变化的,谁也不可能做好全部的准备才做的。 有时候事到临头,也就只能随机应变了,但我们可以多学一些东西,以便我们临机应变而已。” 第四十九章 有贵客 阿回点头领教。 苏允想了想,道:“阿回你识字么?” 阿回顿时赧然道:“识得不多,不过我爹在的时候,让我去上过几年私塾,但那时候我还小,读书不认真。” 苏允笑道:“那就是有基础了,那方便许多了,这样吧,以后你跟着我抄汉书。 读史书可以知古今,阳光下没有新鲜事。 你看了史书,便会明白,如今天下事,也没有一件是新鲜的,基本上历史上都发生过。 当你读了足够多的史书,你便会对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胸,很快便可以找到其中的关键,到那个时候,你也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阿回已经感受到知识带来的力量,闻言可以跟着苏允一起读书,虽然有些压力,但亦是欣然同意。 苏允笑着给阿回分了一半的草纸,随后给了他一支笔,道:“来,坐下吧,你从第一章开始抄起来。 不认识的字没有关系,这里有词典,不识的字标记起来,之后再查找。” 阿回兴致勃勃地跟着抄写起来,不过很快便感受到为难之处——他不认识的字太多了! 但他很快也就克服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苏允也不断的在标记着不认识的字。 阿回好奇道:“阿允,你也有这么多的字不认得么?” 苏允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刚刚发现,我不认识的字有这么多。” 汉书生僻字的确是多。 哦,那心理就平衡了。 两人抄书抄到半夜歇下,第二日早早地便起来了。 阿回要去找村长安排招人的事情,苏允得安排迎接苏家人的诸多事宜。 算算时间,苏家一大家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苏辙按照兄弟俩在陈州的商定,带着两家老少,从南都登船,经汴水,到淮扬,过金陵,溯江而上,先将自己一家暂且留在九江,专程护送嫂侄等前往黄州。 算着时间,大约五月左右就该到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很快苏轼便可以与他家人重逢了。 苏轼这人有点大条,但苏允还是要准备一些东西的。 苏轼的妻子王闰之、侍妾王朝云都还年轻,旅途之中想来也没有胭脂水粉可用,这一路也是凄凄惶惶的,可以买些名贵些的胭脂水粉抚慰她们的心灵。 苏轼的次子苏迨今年八岁,三子苏过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可以买点好玩的东西给他们。 还有一人也不可忽视,虽然只是下人,但苏家兄弟都是她抚养长大的,此人便是苏轼乳母任采莲。 任采莲原是苏东坡母亲程夫人的婢女,侍奉程夫人三十五年,她哺育过苏东坡的姐姐与苏东坡,又照看过苏东坡的三个儿子,对苏家三代皆有恩劳。她还跟随苏东坡宦游,到过杭州、密州、徐州和湖州。 对于苏轼来说,任采莲就是家里的一份子。 因此也不好没有表示,不过任采莲年纪已经大了,什么胭脂水粉之类的是用不上了,但苏允也有办法,便给任采莲送些衣服头饰之类便是。 至于其他的仆人之类,便只需以银钱稍加赏赐即可。 这些东西或许不太值钱,但对于一路上凄凄惶惶的苏家,可能会稍减他们的惊惶,很快在这黄州安定下来。 不过苏家人还没有来,却迎来了一位令得黄州震动的大人物。 苏允去黄州唯一的西市上闲逛,一边看一边买些胭脂水粉,如此逛了半天,胭脂水粉、小玩具之类的买了一大筐,幸好街市上有驴车,雇了一辆,这才从城西回到了城东。 这还没有到城东,便看到阿回急匆匆地赶路,苏允赶紧叫了一声道:“阿回,做什么去?” 阿回看到苏允,顿时喜道:“阿允,家里来了大人物,连着陈太守等都跑去拜见了,老爷唤我去临江楼订酒席招待他们呢。” 苏允道:“什么大人物?” 阿回摇头道:“我不知道那大人物叫啥,不过他们都唤其为县台什么的,是县官么?” 苏允道:“我叔父怎么称呼他?” 阿回想了想道:“好像叫他做宫泽兄?” 苏允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即笑道:“李常李公择吧,不是什么县台,而是宪台,最近李常被调任为淮西提点刑狱公事,世人尊称为宪台,他是不是长得有点矮胖?” 阿回点头道:“是有些矮胖。” 苏允笑着点头,道:“那就是了,现在家里有多少人在?” 阿回道:“好多,至少都得五六十人吧。” 苏允笑道:“就算能够进大堂与叔父坐着聊天的那些。” 阿回哦了一声,算了算道:“有七八人左右。” 苏允点头道:“嗯,那你去临江楼,定一桌招牌,另外定十桌普通的饭菜。” 阿回道:“是送去大院里吗?” 苏允想了想道:“准备一套送往大院,另外,让许吉安准备一个最好的包间,食材什么也准备好,若是可能的话,我会请他们一起去临江楼。”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虽然说现在临江楼名气很大,生意也很火爆,但本地人依然觉得望江楼才是黄州第一酒楼。 今日苏允便要扭转黄州人这个观念。 连一路提点刑狱公事、以及黄州太守陈轼、通判等等大人物都到临江楼就餐,而非去望江楼就餐,这谁是第一,大约是已经没有疑问了吧? 不过这种事情也无须勉强,他们愿意在家里吃也行,若是愿意去临江楼吃,那就再好不过了,趁机给自家酒楼打一波广告,奠定下来这个地位,以后就吃喝不愁啦! 安排好这些,苏允便往家里赶了。 李公择这个贵客可得伺候好啰,倒不是说这位对苏轼极好,官途更是一片光明,以后还会几次举荐苏轼。 而是因为若是伺候好了,请这位给临江楼写点东西,那可真就奠定了临江楼的黄州第一的地位了。 苏允兴冲冲地往家里赶,离着远远地,便看到大院外停了许多的车辆,人声更是鼎沸,那是引来了许多黄州人的围观了。 门子见了苏允,赶紧开门让苏允进去,苏允吩咐道:“驴车上的东西往我房间搬。” 门子赶紧连连应是。 不过几日时间,门子以及打扫卫生的仆人都知道,这个大院里谁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第五十章 老夫观你有韩忠献之才! “江右苏郎回来了!” 苏允刚刚吩咐完门子,往里面走进去,忽而其来的一声大吼,将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几十双惊喜交加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苏允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些人便簇拥着过来,有的人还守礼些,只是走近了盯着看。 有的人就过分了,还伸手捏捏他的肌肉什么的,然后发出感慨:我见到了活的大宋人样子了,果然好看咧。 苏允哭笑不得道:“诸位,请让我进去吧。” 这些人这才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给苏允让开了一条路。 苏允进了两进院子,来到了会客大堂,他在门口出现,便引起了大堂上诸人的注意。 只听得陈轼笑道:“宪台,江右苏郎回来了。” 苏允顿时又被七八双眼睛注目礼。 苏允站在堂下,与堂上七八人恭敬的作揖,朗声道:“苏允见过诸公。” 此时与苏轼相对而坐的一个矮胖老者朗笑道:“小苏仙,快快过来,让老夫看看你这谪仙人,都说江右苏郎乃是大宋人样子,老夫有幸见过狄将军,颇美丰姿,就是不知道小苏仙长得何等绝色,快快,让老夫看看。” 苏允听得这话,顿时有些踌躇不前,这老货,听起来颇不正经啊,他莫不是喜好男色? 苏轼见状笑骂道:“李公唤你呢,还不赶紧前来拜见。” 苏允无奈,只能上前,但没有敢走太近,离着五六步便停了下来,又再次揖拜,李常急迈几步跨到苏允面前,一把扶住了苏允,然后凑近了仰着头看苏允。 苏允心中骇异,但没有躲开。 李常瞪着大眼睛端详了一下苏允,然后又退后看了又看,随后才满意捋须,转头与苏轼笑道:“大宋人样子就该是这样,我大宋亦有自己的嵇康矣。” 此时有人笑道:“宪台,我看苏郎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如此出色,为何不是咱们大宋朝的潘安、宋玉、卫玠呢?” 李常呵呵一笑道:“潘安美姿仪,亦有“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之名,自古潘安与陆机齐名,但潘安谋反叛逆,不足道义; 宋玉虽与屈原并称屈宋,但其为官上并无太大才能; 卫玠么,身体太虚弱,哪能与小苏仙相比。 因此老夫说苏允是咱们大宋的嵇康,嵇康义节嘛!” 此话一出,满场尽皆鼓掌叫好。 陈轼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以前夸人好看,老是用什么潘安宋玉来形容,怕是用错了,若是人家心胸狭隘一些,必要认为我在诅咒他们呢,唉,罪过罪过!” 众人大笑。 苏轼笑道:“若是陈太守用潘安宋玉的形容来咒我,我也只能甘之若饴啦,可惜啊,我这副尊容……哈。” 苏轼极诙谐,这话顿时逗得众人笑得前俯后仰,连苏允都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才停了下来,众人要么笑出了眼泪,要么上气不接下气,苏轼赶紧唤人上茶,诸人喝了茶,调整了一会,才又恢复了端庄模样。 李常感慨道:“子瞻这张嘴真是笑死人不偿命啊。” 众人尽皆认可点头。 苏轼笑道:“这人要长得不行,若是连嘴巴都不行,那还了得。” 这话一出,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李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骂苏轼道:“子瞻,请你闭嘴吧,你这要把我笑死了,小心你嫂夫人寻你麻烦。” 众人又再次哄笑。 苏允有些无奈,心道你们这些人的笑点也太低了。 待得笑声稍歇,李常的关注点又回到了苏允的身上来,他用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苏允,道:“小苏仙,你的事情子瞻跟我说了许多,你受人滴水之恩,却愿意涌泉相报,秉承考妣遗志,极为孝义。 而你才华又极为出众,一阙卜算子,一阙临江仙,不仅让你的高洁性情展露无疑,还将你在词上的造诣尽皆暴露了出来,你还想要学着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怎么可以呢?” 此时有人好奇道:“小苏仙除了临江仙,还有别的词作么?卜算子?” 李常道:“小苏仙跟随子瞻过春风岭上漫山遍野的梅花已经盛开,在初春的寒风中摇曳,半数飘落清溪,冉冉流去。 子瞻作诗一首,小苏仙认为子瞻意气沮丧,便作一阙卜算子,想要劝慰子瞻,那词是这么作的: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众人顿时纷纷惊异。 这词看似简单,没有用典,词句也只是白描,但那种豪迈气概却是扑面而来,若不是心胸广阔之人,哪能做出这样的词来! 陈轼咂摸了一会,道:“这词与临江仙实际上各擅胜场啊,当然,临江仙是绝世佳词,但从心性上来说,这阙词却是不差的。” 众人纷纷点头。 李常感慨道:“当时我看那临江仙,心道这孩子怎么看破世情至此,心里还有些可惜,但看到这阙卜算子,老夫顿时又高兴了,这孩子不是看破红尘了,他是真正的忧国忧民之士啊!” 众人纷纷点头。 李常盯着苏允道:“苏允,老夫此次是去淮西上任的,本不经过黄州,但老夫还是来了,你是个可塑之才,你跟老夫一起去淮西吧。” 苏允诧异看向苏轼,苏轼点头道:“是我求肯李公过来的。” 李常不满道:“这是什么话,是老夫不忍心大才遗落乡野,与你何干?” 苏允苦笑道:“李公谬赞了,小子哪有什么才华,不就是写了两阙词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 李常摇头道:“你若只是写两阙词,只能说你在词曲上有才华,但你哪里只有这些,你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子瞻全都与我说过了。 你小小年纪,便洞明世事,人情练达,只需要稍稍磨练一下,便可以成为一个能臣,如今像你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老夫观你有韩忠献之才!”